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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陸戰男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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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柳殘陽] [梟中雄][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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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4 13:12:19 |只看該作者
第90章 伏惡邪 滿載而歸

  擺擺手,燕鐵衣非常平靜的道:「劉大川,你且稍安毋躁,聽我說幾句話……!」
  劉大川氣湧如山的吼叫:「你還有什麼話可說?」
  燕鐵衣安詳的道:「今後,你要深自反省,痛改前非,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切莫再興起這條惡毒主意,我答應放你一馬,然後,我們拿著我們該拿的賭金自行離去,兩不相犯,你認為我的建議如何?」
  怒極狂笑,劉大川沙啞的叫:「你是在做夢,渾小子,你配來教訓我?指責我?你完全是夜郎自大,不知自己為何物,而你猶要『放我一馬』?我不分你的屍已算你燒了高香,你居然還大言不慚反過來『放我一馬』?我老實告訴你這一對狗男女,今天你們死走了,不殺你們我決不甘休——」
  冷凝綺不屑的揚著眉兒道:「聽聽,人家劉三爺雄心還不小呢?自己老命只用一根蛛絲吊懸著了,卻還在盤算如何去要人家的命,嘖嘖,新鮮。」
  劉大川磨牙欲碎,面同滴血,一顆顆的麻點全在跳動:「賤人,我叫你說俏皮話,我會用你的頭發來縫合你這張利嘴──等著看!」
  緩緩的,燕鐵衣道:「如何?你答應不答應?」
  大吼一聲,劉大川口沫飛散:「答應?答應你媽的頭!」
  退後一步,燕鐵衣冷然道:「那麼!你就上吧,劉大川,但我可以斷言,你不是我的對手。」
  劉大川「呸」了一聲:「就憑你?你算是個什麼東西?小蚤兒——」
  表面上,他是回頭招呼他的手下,但卻在叱喝的那一瞬,猝然一腿暴飛,只聞風響,腿影不見!
  燕鐵衣猛仰頭,劉大川身形旋回,「呼」「呼」「呼」三腿彈翻,快不可言,就宛如一股股勁風掃過,卻根本看不清楚他雙腿的形狀及來勢
  不錯,劉大川的腿上功夫,的確有其獨到之處,名不虛傳!
  「呸」一聲叱吼,劉大川四次連擊落空,更是怒火攻心,他身形閃騰,雙腿暴蹴狠踹,狂悍凌厲,像是浪湧濤奔,聲勢驚人!
  燕鐵衣一直沒有還手,躲讓穿走,快逾流失──他要先把敵人的實力掂量清楚,路數觀察明白,然後再施以痛擊!
  此刻,「小蚤兒」魏角業已躍至一張桌台上,全神貫注,目光陰鷙,一付隨時準備乘虛猝襲的架勢!
  冷凝綺當然也不閒著,她不看場中二人的精彩拚鬥,單單注視著站在台面上的魏角,她早已打定主意,魏角不動,她也不動,只要魏角插手,她便絕不客氣,來個半途橫截!
  燕鐵衣在迅捷無匹的閃挪中,已經躲過了劉大川狂風暴雨似的七十多腿,他仍然未曾反擊,因為,他知道對方的腿上功夫厲害,但他判定除了這項本事之外,劉大川必然尚另有專以配合腿功的殺著未用。
  現在,燕鐵衣就等著逼出劉大川這手殺著。
  驀地身形橫飛,劉大川的雙腳直踹而來,燕鐵衣往上一起,劉大川猛然翻滾,兩腿閃縮環舞,頓時腿影如樁,幻成輪狀罩捲。
  燕鐵衣飛起的身形急速斜掠,就在這時,劉大川一腿電閃,直撞燕鐵衣小腹部位,燕鐵衣合掌反推,,劉大川的另一隻腿已兜頭蹴至。
  猝然斜仰面頰,劉大川的大腿便貼著燕鐵衣耳邊擦過,而不可思議的,他巨大的軀體驟然拳縮,雙手飛翻,兩溜寒光急射向燕鐵衣胸口。
  是了,就是這一手!
  燕鐵衣不再躲避,微微拋肩,「照日短劍」的冷芒眩映,「當郎」兩響盪開了劉大川兜胸刺來的一寸「闊葉雙刀」、「太阿劍」有如虹影掠空,「崩」聲飛射,把劉大川「猴」的怪叫著逼了出去!
  背後,緬刀的瑩瑩光華就在此際如強矢射到。
  斜刺裡,銀輪倏閃,「噹」的一記又把緬刀撞開。
  微微一笑,燕鐵衣道:「多謝!」
  冷凝綺吃吃笑著,「百刃輪」旋流似千弧串月,在一片尖嘯聲中,凌厲潑辣的捲向了方才偷襲不成的「小蚤兒」魏角。
  驚魂甫定的劉大川猛的吐氣開聲,雙腿橫飛,雙刀劃出漫天晶凝瑩光,燕鐵衣半步不進,「太阿劍」猝顫,一付扇形的光弧便漫布身前
  拚命扭腰仰頭,劉大川慌忙側翻。
  於是,「太阿劍」便彷彿一條又一條的流星曳尾,快狠無倫的急秘密集發出,刃鋒割破空氣,其聲宛似鬼泣!
  劉大川不禁心驚膽顫,他竭力躲避,一再騰挪,雙刃揮舞招架,汗水透衣裡,喘息噓噓,連神色都變了。
  突然間,串射的流光滾動揉合,形成了一輪三差不齊的芒球晶弧,那樣威力萬鈞的朝著劉大川罩了下去。
  狂吼著,劉大川撲地滾旋,「闊葉雙刀」四面飛舞,眼看著那圈刃輪芒弧就要罩落,斜刺裡,冷電燦閃,「照日短劍」已擱架上他的後頸!
  驀然僵坐於地,劉大川微伸著脖子,動也不敢稍動,一張黑臉,業已泛上了灰!
  燕鐵衣輕輕的道:「三爺,早這麼乖,不是要便宜得多?」
  就在這一剎那中,劉大川猛一低頭,他的右腿居然能從屁股下面倒彈飛蹴,燕鐵衣冷冷一笑,左腳猝起猝落,「克察」一聲,便踩斷了劉大川的右腳踝骨!
  「嗷啊!」
  慘號一聲,劉大川整個人痛得往上挺起,又重重的撲倒,手上雙刀擲脫,嘴巴鼻子全啃進地面,燕鐵衣的短劍仍然冰寒的架著他的後頸。
  搖搖頭,燕鐵衣道:「真厲害,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劉大川,你又有什麼收穫?」
  劉大川的身體俯倒在那裡,就像是一座肉山,他不停的痙攣著,抖動著,鼻涕口涎黏沾得一張面孔都變成花糊糊的了!
  這時,冷凝綺也早已逼得魏角手忙腳亂,捉襟見肘,險狀叢生。
  魏角的輕身功夫極佳,加上他身材瘦小,所以有「小蚤兒」之稱,但冷凝綺的提縱之術更為一絕,比他高明多多,兩人這一較上,魏角的虧可就吃大了,魏角賴以制敵的輕功業已不如人家,其他的本事更是相差甚遠,這個仗,他還到那裡去蠃?
  緬刀揮舞中,滿頭冷汗的魏角步步後退,喘息如牛,身法手眼越見遲鈍,而冷凝綺游閃騰挪,動作快逾閃電,左手「百刃輪」翻飛翔回,右手「魚腸短劍」吞吐伸縮,神出鬼沒,攻勢之凌厲兇猛,已經完全將她的敵人壓制住了
  陡然,魏角暴揮十刀中,身形斜偏,冷凝綺把握時機,「百刃輪」彈閃,以輪上的倒刃絞扭敵刀,同時右手劍倏穿,魏角猛退,冷凝綺右臂下的黑網已「呼」的一聲將他罩住,拋起來摔了個狗吃屎!
  悶哼一聲,魏角腰背挺起,還想掙扎,冷凝綺的「百刃輪」已「刮」的一記在他背脅處開了一條長長的血口子上
  「唉唷!」
  魏角長號出聲,冷凝綺身形一轉,「刮」聲又是一道血槽開在魏角的另一邊背脅上!
  鮮血噴濺著,魏角挺起的腰背隨塌,冷凝綺雙瞳如火,「魚腸短劍」急刺,已扎進了這位「小蚤兒」的尾椎骨!
  「噢!噢……唔……」
  魏角大口大口的吐氣,業已痛得連叫都叫不成聲了
  一聲不響,冷凝綺的「百刃輪」又已閃亮著揚起!
  冷淡的,燕鐵衣道:「算了。」
  「百刃輪」一翻收回,冷凝綺回眸一笑:「怎麼?不忍心了?」
  燕鐵衣平靜的道:「給過教訓就行,這是在將人『凌遲』,超過『教訓』的限度了。」
  放回傢伙,冷凝綺笑道:「好吧,依你,夫是天,妻是地,郎是乾,妾是坤,那一層你不壓著我?」
  燕鐵衣啼笑皆非的道:「你真叫人吃不消!」
  聳聳肩,冷凝綺道:「有些艷福你都不會享,瞧瞧爬在你前面的這一位,想都想不到呢!」
  燕鐵衣搖頭道:「你好有一比。」
  含情脈脈的,冷凝綺道:「那一此?我的天?」
  笑笑,燕鐵衣道:「肚臍眼裡冒煙──腰(妖)氣!」
  狠狠「啐」了一聲,冷凝綺雙頰飛紅,連連跺腳:「死鬼,人家不來了,你竟然這樣捉弄人家!」
  燕鐵衣開朗的一笑道:「別吵了,我們先解決正事要緊。」
  說著,他低頭向爬在前面的劉大川道:「三爺,我這一次不殺你,也只是給你一個警告,好叫你永生記得做人要把良心擺在中間,不可邪惡,不可貪婪,更不可過份狠毒,否則,下一次若遭遇到同樣的情形,只怕你這顆人頭就要挪挪地方了。」
  哼唧著,劉大川痛恨的道:「你不殺老子……老子並不領情……待老子再找到你頭上,要殺你的時候,你可別怨!老子不饒你的性命!」
  燕鐵衣道:「話止於此,如何選擇,便全在你了,三爺,以後不論你再和我朝面也好,同別人遭遇也好,設若你這惡習依舊,我包管你死得比你預料的時辰要早!」
  呻吟一聲,劉大川咬牙道:「老子……不須你來替老子……算命……你只要……小心……你自己的腦袋……就行……老子一定要報仇……雪恨……活剝了……你!」
  冷凝綺忍不住尖聲道:「一劍通死這麻皮球去,留下他豈不是同留下個禍害一樣?和這種下流無恥,卑鄙齷齪的豬狗,還有什麼仁義可講?」
  淡淡一笑,燕鐵衣道:「浪子回頭金不換,同樣的,惡人向善,本屬難能可貴,我們總要給他一個省悟的機會,再說,本無深仇大恨,你又拿了人家的,不更該慈悲點麼?」
  哼了哼,冷凝綺道:「隨你吧,我拗不過你,卻看他能否向善?」
  燕鐵衣道:「去取回你的賭金,當然再加上蠃的,台面下是人家的本錢,可別擅動!」
  回頭瞪了燕鐵衣一眼,冷凝綺悻悻的走向那邊收拾去了。
  歸劍入鞘,燕鐵衣背著手站在一側,劉大川吃力的掙扎著坐了起來,先望了望自己那只已經變得粗腫的斷足,一邊歪扯著臉咆哮:「媽的,好狠……兀那小子,有種的報個碼頭字號,我們後會有期!」
  點點頭,燕鐵衣道:「我會的,三爺,江湖上講究行不改姓,坐不改名,可不是?」
  喘息了一會,劉大川怨毒的道:「你如此毒辣的傷害我以及我的一干孩兒,這血海深仇,我永不會忘,不管你在天涯海角,只要我一息尚存,便要追你報復!」
  燕鐵衣笑道:「現在,你相信我有這個本事擺平你手下的那些酒囊飯袋了?」
  猛一挫牙,劉大川的聲音迸自齒縫:「媽的!」
  片刻後,冷凝綺已經收拾妥當,她提著兩隻大皮口袋,顯得十分辛苦的走了過來,把皮口袋沉重的擺下,她輕撫垂至額前的一綹秀髮,道:「我們走吧?」
  燕鐵衣道:「全弄舒齊了?」
  嫣然一笑,冷凝綺頷首道:「放心,一文不多取,也一文不少拿。」
  燕鐵衣伸手幫她自地下挽起了兩隻大皮口袋,乖乖,好重,壓得他吸了口氣,又歎了口氣,兩人相視一笑,走向廳門,在冷凝綺用短劍伸入門縫挑撥外面的鐵栓時,坐在那裡的劉大川已在憤急的大叫:「兀那小子,你不是說過你要告訴我你的碼頭旗盤及出身來歷麼?怎麼,就這樣縮頭縮腦夾著尾巴走啦?媽的皮,你有種沒種?」
  「克拉」一聲,門外的鐵栓已被挑開、冷凝綺回頭先狠瞪了劉大川一眼:「麻皮,你再瞎嚷嚷!姑奶奶就給你一飛刀穿死你!」
  接著,她又向燕鐵衣道:「走吧?老公!」
  燕鐵衣雙肩各負一隻大皮口袋,他挺了挺胸,回頭一笑:「『青龍社』魁首,人家叫我『梟霸』燕鐵衣!」
  說完了話,他偕同冷凝綺出門而去,步履聲逐漸由近而遠,終於消失。
  瞪直了眼,張大著嘴巴,劉大川像被人一棍敲呆了似的僵楞在那裡,怔忡了好一會,等他神智恢復的時候,方才發覺冷汗一身,把裡外衣衫都浸透了!……
           ※        ※         ※
  回到才進集子裡就先訂下的那家簡陋客棧,冷凝綺入房之後卻並不休歇,她立即開始了忙碌的整理收拾工作──將金銀歸納分開,各裝入幾隻木箱與皮口袋中,並且重重綁捆,弄得嚴嚴密密,結結實實,然後,她再把一厚疊銀票塞入貼肉的內衫暗袋裡,東西通通歸理舒齊了,她才長長吐了口氣,順便掀窗探頭,望了望天色。
  靠在掩緊門扉邊的燕鐵衣,又是有趣,又是好笑的一直看著冷凝綺自個兒在忙活,直到這時,他才似笑非笑的以揶揄的語氣道:「你可真有勁啊!連口氣卻顧不得歇,一進門就摟著金銀財寶不放手啦!」
  白了燕鐵衣一眼,冷凝綺抽出腋下的那條淺黃絲巾輕拭香汗,邊佯嗔著:「還說呢?卻是你害的,光看不動,累得人滿身大汗。」
  燕鐵衣笑道:「銀錢過手,最須謹慎小心,避嫌自檢,我若幫你整理收拾,萬一少了個一兩半錢的,豈不認定我揩了你的油啦?」
  吃吃一笑,冷凝綺拋了個媚眼過來;「得了吧,我的大當家,別在那裡挖苦人了,眼前這點零碎,在你看來就和打發叫化子差不多,也會動上念頭?再說,我的人都可以被你『揩』去,何況是這些區區身外之物!」
  燕鐵衣雙臂環抱胸前,淡淡的道:「別這麼大方,其實,我也不會打你與財的念頭,你也不可能讓我打這個念頭。」
  冷凝綺道:「大當家,我可不只是說說玩的,對你,我真不在乎,只要我有的,你要什麼我都可以給你,錢財你是滿窖滿倉,多得嫌累贅,但是,我保證你還沒有經歷過似我這樣『色藝』雙全的女人,我就是我,任你權傾天下,威懾九州,也難找到像我這般完美的天然雕塑,怎麼樣?要不要試試?」
  苦笑著,燕鐵衣道:「屢蒙青睞有加,毋任感荷,只是道殊不同,感情心領了!」
  冷凝綺認真的道:「大當家,我這樣做,純是一種奉獻,一種報答,也是一種感恩的表示,因為我所有的,你全有了,甚至更多更好,所以,我能夠奉獻給你的,便只有我的身子,大當家,這個身子已不清白,但卻可以給你滿足同快樂,而且,我不要名份,不要代價,更不會拖累你,甚至以後你想都不要再想一下,對於我,卻將留刻一段雋永又珍貴的回憶,我浪蕩一生,聲名狼藉,可是,我總算真正的將我自己奉獻過一個值得我奉獻的人!」
  沉默了片刻,燕鐵衣透了口氣,道:「不可以。」
  難過的垂下頭,冷凝綺幽幽的道:「我知道你看不起我,我也配不上你——」
  燕鐵衣溫和的道:「不是這個問題,冷凝綺,只因為我們彼此之間還沒有愛在滋生,若是將情感的發展及心意的表示連築在肉慾上,就未免太過現實與醜陋了,我不是這樣的人,我對這方面的也欠缺興趣,冷凝綺,如果你一定認為必須報答我,往後好好做人,就是最好的方式了——」
  恨恨的,冷凝綺道:「你真叫迂。」
  燕鐵衣平靜的道:「這是我一貫為人的風格,否則,眼前的燕鐵衣,就不會是現在人們口中所說的燕鐵衣了。」
  冷凝綺再試一次:「不會有人知道,只要你我永遠不說!」
  燕鐵衣道:「君子慎獨。」
  無奈的笑笑,冷凝綺道:「好吧,郎君。」
  燕鐵衣一笑:「那是假戲,可別真做,你不知道,倘若再叫一聲,我的心裡都會緊一下。」
  冷凝綺輕輕的道:「大當家,你真殘忍,莫非連叫我過過乾癮的機會都沒有?就算是幻想,是憧憬,是做一場虛無縹緲的夢吧,你也讓我暫時沉醉一下。」
  燕鐵衣搖頭道:「別說得那樣淒慘,沒這麼嚴重。」
  美艷的面龐上浮現著一抹深沉的悒鬱,雙瞳中也是那麼一片朦朧的煙霧,冷凝綺的模樣就像浸潤在一杯醇酒裡──苦澀,甜美,剎那時的興奮同無限的虛空,但韻味卻長:「當在那家賭場裡,你說我是你妻子的時候,我全身冰冷,又有一股漲溢鼓炸的感覺,像血液都在奔騰沸燙了……這種滋味是由太多的興奮與太多的歡愉所形成,那短暫的須臾裡,我覺得真是你的妻子,忽然間,我對你好熟悉,好親切,又好甜蜜,若是我們相聚在一起已有千百年,好像我們真是連心連體一樣……理智告訴我這是假的,但我卻拚命否認,想抓住那一剎那的激動同歡悅,把我自己埋葬其中,永遠也別再面對現實,只是,我沒辦到,因為現實逼著我覺醒,那麼快就覺醒了!」
  燕鐵衣凝視著她,沒出聲。
  忽然摔摔頭,冷凝綺勉強笑道:「很傻,也很癡,是嗎?」
  燕鐵衣歎了口氣,道:「叫我怎麼說?」
  咬咬下唇,冷凝綺毅然道:「大當家,我們走吧!」
  燕鐵衣訝異的道:「深宵趕路?何必這麼急?稍稍憩歇一會,天就亮了,白天上道不好麼?」
  冷凝綺悄細的道:「不是離開這裡,我還得再辦一件事,到集子後面的那座破城隍廟去一趟。他們每次經過『馬家集』都住在那兒。」
  立時憬悟了冷凝綺所指的是什麼,燕鐵衣神情冷肅的道:「冷凝綺,必須要去劫奪『致遠鏢局』的這趟暗鏢麼?」
  點點頭,冷凝綺堅的道:「必須。」
  燕鐵衣不以為然的道:「我們教訓過別人不要貪婪,同樣的,我們自己更須謹記不可貪婪,冷凝綺,你的收穫已經不少,『刀勾會』那一票弄了一千五百兩金子,劉大川的場合裡必定也蠃取了金銀總數甚豐?」
  冷凝綺道:「蠃了黃金大小錠子一千一百兩,銀踝數百兩,銀票數額四千多兩。」
  燕鐵衣正色道:「這已是一筆不小的財富,冷凝綺,為什麼還不夠?」
  笑笑,冷凝綺平靜的道:「將來的日子,便全指望這幾次的收穫來維持了,以後,只怕我再也沒有辦法靠此種方式賺錢啦,所以,不得不乘著機會盡量多弄幾文!」
  燕鐵衣道:「就以這兩次的所得來說,已足夠維持你一生的生活了。」
  神色忽而有些淒暗,冷凝綺卻迅速以一抹微笑來掩飾:「話不是這樣講,大當家,得要看將來要過的是卻一種生活才行,就以我現在手中這點存底而言,粗茶淡飯,布衣茅舍的日子勉強能以維持,但稍微過得豐足些就不夠了,老實說,我不是能夠適應過苦日子的人,今後不敢奢言享受,可是,總也得叫我多少寬裕點吧?我不能不為往後打算,所以,『致遠鏢局』的這一票買賣,便非幹不可!」
  僵寂了一會,燕鐵衣道:「不再考慮?」
  冷凝綺平靜但卻不可動搖的道:「無須考慮了。」
  燕鐵衣低喟一聲,道;「那麼,你獨自前去,我恕不奉陪。」
  睜大了眼,冷凝綺道:「你不怕我跑掉?」
  燕鐵衣道:「你不會跑掉,因為這些財物要留在此地,而且,我相信你的諾言。」
  「撲嗤」一笑,冷凝綺道:「原來你是有恃無恐呀!」
  燕鐵衣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挑挑眉兒,冷凝綺無奈的道:「就這麼辦吧!你在房裡等我,我得了手馬上就趕回來。」
  燕鐵衣低沉的道:「冷凝綺,像『致遠』這樣的小鏢局子,人少底薄,並不富厚,你去劫財,千萬記得不要傷人,否則,就是過份了。」
  冷凝綺悻悻的道:「奇怪,好像這家鏢局子是你的外甥開的一樣,你就這麼個體恤照應法?口口聲聲全是幫著他們說話?」
  坐到一張竹椅上,燕鐵衣笑笑,沒有再說什麼!
  於是,冷凝綺略一抄扎,又將身上的像伙檢視了一遍,向燕鐵衣眨眨眼,身形宛如一抹輕煙般掀窗飄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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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4 13:13:24 |只看該作者
第91章 城隍廟 黃雀在後

  隔著「馬家集」里許地不到,與鎮邊只有一條小河擋著,就在小河邊的那道矮岡子下,便是那座破破爛爛的「城隍廟」了。
  幾叢雜木點綴在廟的四周,夜深人靜,野寂荒落,偶而傳來幾聲梟鬥獸吼,越發現得這附近一片淒涼 ,而那座「城隍廟」也就更加殘破幽森了。
  冷凝綺到達的時候,正巧碰上廟門裡有一條高大的身影晃了出來──那是個滿面於腮,微微有點駝背的中年人,他正提著褲子,睡眼惺忪的蹩向暗影深處。
  顯然,這人是想小解。
  冷凝綺不知道銀票是放在這幾個鏢師的那一個人身上,她打定主意,放倒一個搜一個,速戰速泱,不讓對方有求告或聯手的機會。
  於是,那位大個子仁兄的這泡尿,一半時可就解不出了。
  夜色很沉暗,無月無光,只有空中的幾點星辰眨閃。
  冷凝綺悄無聲息的往那人背後掩進,有如螳螂捕蟬,那大個子懵然不覺,正褪下褲子準備完成公事好再回去睡覺。
  那面形成一幅翼狀三角形的黑網,就好像一片黑雲似的「呼」的一聲罩住了弓著背正在準備小解的大個子,那大個子突遭襲擊,本能的猛力掙扎,然而,他才只扭動撐拒了一下,冷凝綺的纖纖玉指已戮上了此人的「軟麻穴」,大個子悶哼一聲,癱倒於地,一柄細窄的劍鋒已指住了他的咽喉。
  低沉但卻冷峭的,冷凝綺微俯著身道:「不准出聲,不准反抗,否則,我要你的命。」
  聲音是那樣的冷酷穩定,那大個子知道,對方並不是在嚇唬他。
  抖索了一下,大個子驚窒的問:「你要什麼?恐怕……認錯人了吧?」
  冷凝綺冰寒的道:「你們這趟保的鹽銀銀票,擺在誰身上?」
  震駭的瞪著那在暗影中執劍相逼的窈窕身形,大個子這才醒悟到對方乃是來劫鏢的!他不由打了個冷顫,期期艾艾的說不出話來。
  尖銳又冷硬的劍端輕輕向咽喉壓頂了一點,冷凝綺更為狠厲的道:「你說不說話?我老實告訴你,「致遠鏢局』每個月固定的這趟生意,我已釘綴得夠久了,我知道你們出發的時期,歇夜的處所,也知道你們每一次都是四個人護鏢,更瞭解你們的武功深淺,對你們,我很有數,你告訴我銀票在誰身上,替我減少麻煩,也等於為你的夥計們消彌的一場災難,要不,我宰了你,再進去把他們收拾掉,一樣能達到目的……」
  頓了頓,她又幽冷的道:「而一旦到了那等節骨眼,只怕你們鏢銀不保之外,連性命也都賠上了!」
  大個子透了口氣,臉孔在黑暗中痛苦的扭扯,他艱辛的道:「這……這位姑娘……我們……是『致遠鏢局』的鏢師……姑娘,大家都是江湖同道,吃的也全是碗場面飲……何必撕破臉逼人於絕?你有什麼困難,不妨說出來,只要在我們能力之內,都好商量……」
  冷凝綺低叱道:「住口,那一個在和你拉交情,盤淵源?廢話少說,回答我的問題!」
  身子痙攣似的抖搐了幾次,大個子吃力的道:「姑娘……我們……只是家不上台盤的小鏢局……因陋就簡……湊合了幾個苦哈哈混飯吃……既無身家,亦無恆產,底子單薄得緊……連局子的房屋都是向人租賃來的……平素承蒙各方朋友賞臉照應,方才勉強撐起這麼一點小小支架……若是你這次劫了鏢銀,我們五、六年來辛苦奠下的這點基礎,就要冰消瓦解……你忍得下心?」
  「呸」了一聲,冷凝綺冷森的道:「忍不下心我還會來幹這一行?你不要再哭窮叫苦,妄想博取我的同情,我一向出馬之下,例不空回,今天就算拿不到銀子,也要帶幾顆人頭回去。」
  大個子又是憤怒,又是驚悸的道:「你就算行行好,發發慈悲吧!姑娘,我們擔當不起這個損失……如果一定要下手,也罷,我們也只好連性命一起給你!」
  粉臉頓時變青,冷凝綺語聲僵硬:「狗才,你當你家姑奶奶下不了這個手?」
  大個子咬緊牙關,窒著氣道:「殺吧……我們寧肯捨上性命,也不能失去鏢銀……我們不能對不起慘澹經營『致遠鏢局』的楊總鏢頭,不能辜負兄弟伙的期望,更不能虧負自己的良心!」
  「打!」
  一聲低叱,來自廟門的方向,藍光三溜,疾取冷凝綺背後。
  頭都不回,冷凝綺右手倒甩閃揮,冷電飛旋中,三枚「小梭釘」「噹」「噹」「噹」激拋分墜,頓時,三條人影已自廟裡飛撲出來,站在三角點中,將她圈在中間。
  三個人,都是一身勁裝,年紀也全在三十餘歲上下,每張面孔上俱皆流露著相似的忠耿敦厚之色,他們是武林中人的穿章打扮,顯然本事也還不弱,但卻在粗獷激昂裡,另有一種特別的真摯坦率的韻味,一看之下,即知他們都是正派的後起之秀。
  冷凝綺輕藐的目光回顧,微昂著臉,冷冰冰的道:「很好,自己送上門來,正免得姑奶奶多費一番手腳!」
  三個年青人互視一眼,其中那個寬額獅鼻的青年人滿面堆笑,十分有禮的拱拱手道:「這位姑娘,其中想必是有什麼誤會,在下范景梅,姑娘右邊的一位叫陳勉,左邊的一位是簡傑,地下躺著的叫唐富才,我們都是『致遠鏢局』的鏢頭,俱屬總鏢頭楊保義麾下,只因護鏢前往杭城,一則為了避人耳目,二則為了節省幾文盤纏,方才留宿於此郊外破廟之內,我們在此過夜已有多次,不知是不是犯了姑娘什麼忌諱,或者那裡開罪了姑娘?尚請……」
  冷凝綺打斷了對方的話,尖削的道:「銀票拿來,放你們生出,其餘的廢話一概免談!」
  呆了呆,那范景梅依然陪著笑道:「原來姑娘是有了困難,不知確實數目是多少?尚請示下,在下等也好斟酌為力,四海之內儘是朋友,我們雖然並不富有,但好歹也能幫姑娘一個小忙。」
  冷森的一笑,冷凝綺道:「我要的是你們身上暗保的那筆銀票,不是向你們要小錢,怎麼?你們以為姑奶奶我是討飯的嗎?就這麼好打發?」
  范景梅也不禁臉上變色,但他仍然強忍著心中怒氣,委曲求全的道:「姑娘,武林有道義,行行有傳規,你就算伸手打劫,也總得講點情面,論論根由,何況我們小門小戶,實在承受不起這樣巨大的損失,你再狠,也該給我們留步活命的餘地,那有像這樣強橫霸道的?」
  雙瞳深處光芒閃映如火,冷凝綺驀的飛躍六丈,尖叱道:「渾小子,姑奶奶的傢伙就是情面和根由!」
  她口中叫著,卻一連十幾個觔斗曳落,寒芒冷電,驟雨般掠來,七十七劍暴刺范景梅。
  范景梅駭然奔避,手腕翻揮,一柄「三尖兩刃刀」業已撥出,但是,他也僅有機會撥出兵刃而已,冷凝綺的左臂暴起,「羅剎網」兜頭飛捲,將范景梅一個觔斗扯翻於地。
  後面,那眉濃如墨的簡傑手舞三節棍,「嗶啦啦」猛劈過來,冷凝綺身形猝移半步猛力抖拋左臂,於是,范景梅怪叫一聲,滾翻出去,與簡傑撞跌成一堆!
  使著一對尖銳「峨嵋刺」的陳勉,大吼如雷,連撲連進,雙刺伸縮顫閃,拚命攻擊敵人,而冷凝綺卻翻飛游回,耍孩子似的做了十一次範圍極狹,但動作快速無比的閃移,猝然側倒猛起,雙腿揚彈,「蓬」「蓬」兩響,將陳勉踢得拋起三尺,打著翻滾重重摔出。
  冷凝綺從出手對付這三個青年人,由始而終,只不過是瞬息之間的事,一氣呵成,乾淨俐落,功力之精湛老辣,確是不同凡晌!
  怒吼著,范景梅已從地下掙扎爬起,他雙手握刀,不要命的衝向冷凝綺而來。
  煞氣頓時盈聚眉眼,冷凝綺猝然貼地橫飛,范景梅一刀搠空,冷凝綺的右足尖已「騰」的一聲將他踹了個大馬爬,寒芒閃處,「魚腸短劍」直指范景梅腰脅。
  就在這一剎那間,斜刺裡,若鷹隼,似驚鴻,快得無可言喻,一條黑影暴射而至,那人手中一根三尺來長的青竹竿,輕抖倏閃,「噹」的一聲已點開了冷凝綺刺向范景梅腰脅間的劍鋒。
  大吃一驚之下,冷凝綺急退五步,她怒視來人,口中尖叫:「是那一個卑鄙齷齪的大膽畜生,竟然抽冷子暗算姑奶奶?」
  來人黑巾蒙頭蒙面,外罩一襲肥大灰袍,卻半聲不響,身形倏旋,青竹竿在一片狂風勁氣中宛如怒浪驚濤也似洶湧捲上,冷凝綺咬牙切齒,劍輪齊飛,做著凌厲又密集的反攻,雙方甫一接觸,在一片猛烈與翻蕩的強力撞擊裡,冷凝綺的豐臀上已挨了一記,打得她一個踉蹌幾乎跌倒!
  氣極尖叱,冷凝綺雙目光芒有如火焰隱射,她倏左倏右,忽上忽下,劍穿飛輪旋舞,黑網交張捲罩,若同雙翼,而那神秘客卻更是身手登峰造極,快狠準穩之處,無懈可擊,完美得彷彿山嶽壓頂,渾然一體。
  在這樣間下容發卻又招招關連著生死的狠拚中,冷凝綺突然彈躍而起,短劍一點驟刺,「百刃輪」斜串出團團光弧飛激,而左右雙網又由下往上,包捲敵人
  神秘客的身體也猝然拳縮成一團,青竹竿如同形成了一圈密麻麻的竿輪四散流射,竹影三差激轉中,銳風尖嘯,就像來自虛無,來自九幽,另一隻短只尺許青竹竿已握在神秘客的手上,突然凝形閃擊,冷凝綺的腰眼一麻,連連打了幾個轉子搶出,她猛一回頭,惡狠狠的瞪了那人一眼,跺跺腳,飛掠而去。
  於是,那神秘客衝著呆立於側,目眩神迷的幾個鏢師低叱:「還不快走?」
  聲出人逸,等這幾位鏢師醒悟的俄傾,那神秘客早已鴻飛冥冥,蹤跡不見了!
  鼻青眼腫的范景梅急切之下,趕忙嘶啞的大喊:「壯士,恩公,慢走一步,請留名諱以便晚生等拜謝……」
  簡傑,陳勉,也齊齊拉開嗓門大叫:「英雄留步,英雄慢走,英雄救了我們,總要叫我們知道英雄是誰啊……」
  然而,黑夜深沉,晚風如泣,那裡還有那神秘客的半點影子?
           ※        ※         ※
  客棧裡,冷凝綺神色敗壞,怒火如熾,像一頭瘋狂的雌虎般衝進房來,正坐在竹椅上沉思著什麼似的燕鐵衣好像吃了一驚,悚然站起來,他望著冷凝綺憤怒激動的面容,有些愕然道:「回來了?怎麼這樣快法?得手了麼?我看你氣色像是不對!」
  一下子站定在燕鐵衣的面前,冷凝綺像要吃人似的瞪著燕鐵衣,她雙目紅光隱隱,把燕鐵衣從上看到下,又從下看到上。
  似是頗為迷惘,燕鐵衣怔忡的道:「你怎麼了?這是幹什麼?好像不認識我似的!」
  努力調勻了呼吸,冷凝綺憋著一口氣,冷冷的道:「大當家,你來去這一趟,可真夠快!」
  呆了呆,燕鐵衣瞠目道:「說什麼?我來去了那一趟這麼快?冷凝綺,你不是腦筋有了毛病吧?怎麼就這一會兒,便語無倫次了?到底要說什麼?我實在不懂你的意思。」
  再度仔細打量了燕鐵衣一會,冷凝綺卻也在疑惑了──她看不出燕鐵衣同她方才離去之前有什麼兩樣的地方,面不紅,氣不喘,衣履整潔,既無汗漬,亦不沾塵沙,如果說,先前在「城隍廟」外壞她好事的那個神秘客就是燕鐵衣,在這短短的時間裡,怎麼會一點蛛絲馬跡的徵狀也看不出來?
  但是,如果不是燕鐵衣,在周圍地面上,有誰的功力會這麼超絕,而出現的時刻又是這麼湊巧?再說,那不速之客伸手攔阻的動機又是什麼?
  恨恨的一跺腳,她用力坐到床沿,卻又痛得一咬牙站了起來──那地方被青竹竿打腫了。
  燕鐵衣一付不解的表情:「怎麼了?冷凝綺,這是怎麼回事嘛?」
  冷凝綺怒沖沖的道:「今晚上遇見了鬼,一個惡鬼,死鬼,促狹鬼!」
  像是滿頭霧水,燕鐵衣道:「你越說越叫我迷糊了,是不是──碰上了什麼阻礙?事情有了波折?」
  冷凝綺氣憤膺胸的道:「你是真不知道,還是故意吊我胃口?」
  歎了口氣,燕鐵衣搖頭道:「我看你是真個遇上鬼了,我一直坐在這裡等你『滿載而歸』,半步未移,你出去前後的經過情形,我又怎會知道?我所看到的,就是你離開前一張笑臉,回來後的這一張凶臉!」
  冷凝綺沉默半晌,方才稍見緩和道:「你──真沒離開房間過?」
  燕鐵衣一本正經的道:「我騙你作什麼?確實沒離開過。」
  咬咬下唇,冷凝綺悻悻的道:「今晚上我可是陰溝裡翻了船,眼看著就要得手了,半截腰裡卻猛古丁殺出來一個程咬金,從頭至尾,屁也不放一個,楞頭楞腦衝著我干,偏偏那小子功力奇高,尤其動作之快令人匪夷所思,就這樣,我的買賣砸了,還弄了個灰頭土臉!」
  燕鐵衣驚異的道:「竟會有這種事?那不速之客是個什麼樣子,可看清楚了?」
  哼了哼,冷凝綺道:「看清楚倒又好了,他用黑巾掩著頭臉,只露出一雙狗眼,外面穿著一件極不合身的灰色罩袍,連個肥瘦都分不出來……這個野種,本領卻是好強。」
  頓了頓,她注視燕鐵衣的眼睛,緩緩的道:「那人的眼,好像和你的眼一樣炯利有神,而且,他用的兵器是青竹竿──一長一短的兩隻青竹竿,若將竹竿換成劍,便是一長一短的兩柄劍,他施展竹竿的招式,則是由劍變化來的,確實的說,他就是把竹竿當劍使!」
  燕鐵衣神色自若的笑道:「越說越像我了,但事實卻不是我,這一點,相信你會分別清楚。」
  冷凝綺煩惱的道:「我就是分別不出是不是你,如果是你,我和你拚命,看你還敢不敢再幫別人!」
  聳聳肩,燕鐵衣道:「算了,權當此事沒有發生,好在你也並無損失,本來,打劫『致遠鏢局』的事我就不贊成,幸虧有了這一場披折,否則,你得了手連我也跟著心不安!」
  瞪著燕鐵衣,冷凝綺寒著臉道:「大當家,那個人如果不是你,什麼也不用再提,如果是你,可下不為例!」
  燕鐵衣忙道:─這個當然,我就算不幫著你,也不會去幫別人呀,再說,我講過不干預你的行動的,我也並未忘記我的許諾……好了,歇會吧,天一亮我們還得上路。」
  冷凝綺不再作聲,卻獨自立在窗前發楞,像在思忖什麼,又像仍在生著悶氣。
           ※        ※         ※
  頂著當空的烈日馳馬出去了五十多里地,冷凝綺方才告訴燕鐵衣,她要去的目地是「沈君山」、「沈君山」離著這兒有近百里遠,策騎奔行,不快不慢,約得六七天的功夫,燕鐵衣當然沒有意見,他說過,這一月之內的時限是屬於冷凝綺自己的,冷凝綺愛怎麼支配,就怎麼支配,他只能「附諸驥尾」而已,唯一的任務,就是監視著冷凝綺防她逃之夭夭罷了。
  冷凝綺並沒有告訴燕鐵衣去「沈君山」幹什麼,燕鐵衣也沒有問,但他判斷,免不了仍是做那無本買賣,在他的看法,冷凝綺簡直是半瘋狂了,她似乎要在這一個月僅存的光陰裡,把天下所聚的金銀財寶完全搶奪到自己手中!
  燕鐵衣多少有點納罕──他不明白冷凝綺要下手劫掠,為什麼跑到那麼遠的地方去?莫非附近地面上就沒有值得她一顧的對象?但是,冷凝綺不說,他也不便追根究底的盤詰,眼下的辰光,仍是屬於冷凝綺的,她只要不圖脫逃,便享有行動上的自主同自由。
  這些天來,燕鐵衣不時對自己的這種做法感到好笑──他像是成為冷凝綺的扈從,保鏢、兼夥伴了,而實際上卻又完全相反,嚴格的說,他們之間甚至是對立的,只是,這樣的對立情況十分微妙罷了。
  一路上來,兩個人都甚少開口說話,一則是天氣太熱,日頭曬得慌,再則,彼此間也像是找不出什麼話來說,氣氛就有如現下的天候,火辣辣又悶燥燥的。
  路前不遠處有一塊雜草蔓生的荒地,長著幾株垂柳,柳條兒綠黃黃的,似是叫溽暑天氣窒悶得無精打彩的低垂著,那兒,倘有一絲蔭涼可乘。
  燕鐵衣抹了把汗,面龐紅紅的道:「到前面路邊的柳陰底下歇歇馬吧?日頭太毒了。」
  點點頭,冷凝綺無可無不可的道:「隨你。」
  他們兩個人,卻是三馬,另有一匹馬冷凝綺臨時托店家代購的,專門用來駝運她「白手撈魚」弄來的那批財物。
  來到路邊柳蔭底下,燕鐵衣同冷凝綺飄身落地,任由馬兒在荒地上吃草徜徉,他們兩個自自躲到蔭涼的樹下去,燕鐵衣是男人,毫不猶豫敞開衣襟,用衣袖扇風驅熱,冷凝綺卻只有挺熬著的份了。
  透了口氣,燕鐵衣道:「真熱……」
  哼了哼,冷凝綺道:「還是你們男人方便,這兒如果有一口水塘,我看你八成脫光衣裳跳下去了。」
  燕鐵衣笑道:「倒沒有那等嚴重法,不過,能有點冷水澆澆臉,卻未嘗不佳。」
  冷凝綺抿抿唇,正想說什麼,來路上塵頭大起,一串急驟的馬蹄聲悶雷似的往這邊傳來──看樣子,還是一支騎隊。
  江湖上混久了,險惡環境處慣了,往往便會產生一種預感,使人能在某一樣災變或麻煩發生之前,就會先有了心理上的一股壓窒,現在,燕鐵衣突然覺得不大對勁,而冷凝綺的表情也有些微微的不自然了。
  望向來路那一片滾蕩的灰沙中,燕鐵衣低沉的道:「我覺得,這支騎鐵像是有點怪異,可能──與我們有點牽連。」
  笑笑,冷凝綺僵硬的勾動了一下唇角:「他們趕路趕得很急,似乎在追蹤什麼……如果是追我們,那麼,他們已經追上了,大當家,我和你有相同的感受,那些人好像衝著我們來的……」
  就在兩人的對話裡,十五乘鐵騎業已來至近處,馬上人也似是查覺了他們,於是,突然一聲哨哨響起,煙霧浮迷中馬匹「唏聿聿」長嘶不絕,十五乘鐵騎驟而紛紛仰立打旋,停止奔馳。
  慢慢的,塵沙落淨,十五匹坐騎上的十五張面孔,正朝對著他們,這些張面孔,乃是全由怨毒,痛恨,憤怒所組合成的,有的燕鐵衣認識,有的,燕鐵衣陌生。
  「八環聚義」的朋友們。
  燕鐵衣認識的幾個人,有「石虎」賀修、「玉虎」賀弘、「紅綢飛雲」花川、「七刀攏月」的七位好漢,他不認識的五個人,為首者是一位身材魁梧,方面大耳,雙目炯亮如電的中年人物,兩個滿面病容,頭手各處仍然包纏著白布的瘦小角色,此外,一個是腦袋平整有如斧削,寸發不生的黃臉獨目大漢,另一個,圓臉小嘴,矮胖如缸,短手短足的看上去就宛似一團圓滾滾的肉球一樣。
  燕鐵衣歎息一聲,喃喃的道:「他們居然果真找上門來了。」
  悄細的,冷凝綺卻咬著牙在出聲:「方面大耳的那個中年人就是『八環聚義』的老大『十字流星』梁不屈,頭手還裹著舊傷的那兩個則是『八環聚義』的另一環『滄江二奇』常舫、常帆……這兩個小子當時在我手裡傷得不輕,想不到也硬挺著趕來了。」
  燕鐵衣低沉的道:「仇恨的力量是很巨大的,一個人為了報仇雪恨,往往命都可以不顧,又何在乎身上這一點劍傷?剩下兩個人,認不認得?」
  鳳目冷森的閃亮著,冷凝綺搖頭道:「不認得,大概是他們請來助拳的幫手。」
  那邊,「八環聚義」的人已經下馬,賀家兄弟同花川三個卻增加了新的配備──每人腋下加撐著一隻竹拐,三個人的行動都顯得相當吃力。
  雙目銳利的「十字流星」梁不屈獨自走前幾步,他盯視著燕鐵衣,聲如洪鐘:「閣下想就是『青龍社』的大魁首『梟霸』燕鐵衣燕大當家了?」
  燕鐵衣點點頭,笑道:「不敢當,我是燕鐵衣。」
  梁不屈的臉色是凜烈的,堅毅的,他的語聲更是冷酷而穩定:「燕大當家,閣下同『八環聚義』之間的──,不論孰是孰非,從此一筆勾消,所有恩怨俱化無形,但是,我們的條件是請你交出冷凝綺!」
  燕鐵衣看了冷凝綺一眼,冷凝綺的表情倔強而生硬,可是,隱約的,卻流露出那麼一絲兒她竭力試固掩飾的期盼與祈求。
  舐舐嘴唇,燕鐵衣和悅的道:「梁老大,有關我出手攔下此事的內情始末,我已與你的幾位拜弟說得很清楚,冷凝綺固然有錯,但賀堯的錯卻更大,冷凝綺被人始亂終棄,憤而出此下策,手段激烈,但其情堪憫,賀堯的不該,業已自食其果,冷凝綺的過失,我也會給她應得的懲罰,不過,卻非置之於死。」
  梁不屈聲音昂烈的道:「燕大當家,這是『八環聚義』同冷凝綺之間的私怨,閣下領導北地綠林,麾下豪士成千成萬,氣吞河岳,肩抗半天,勢雄威盛,英名喧赫,倘請愛惜羽毛,莫因此些許失著而有損清譽!」
  燕鐵衣道:「你太客氣,太高抬我了,梁老大,私怨之間,仍須存其真理,有所公論,我們忝為江湖一脈,不平之事,該當作不平之鳴,若一味講求淵源,昧於親疏,誰還會出頭來維持這一點幾將不存的武林道義!」
  神色倏寒,梁不屈厲聲道:「如此說來,閣下是下定決心,一意孤行,非要偏袒此女不可了。」
  燕鐵衣平靜的道:「我不是『偏袒』,只是講究是非,分判曲直而已。」
  梁不屈憤怒的道:「閣下並非法曹民官,此亦非『青龍社』山門內之家務,請問閣下憑何依據妄斷此事?」
  燕鐵衣緩緩的道:「憑了一個人的良心、道義戚,憑為了維持江湖上的公正嚴明,也憑的是打著『替天行道』的大旗同我燕鐵衣手上的兩柄利劍,梁老大,夠不夠?」
  一邊,冷凝綺激動得淚水盈眶,她咽噎著叫:「大當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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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4 13:13:39 |只看該作者
第92章 力維義 百善孝先

  這時,那腦袋平齊,頭頂皮骨略作臘黃色的扁臉人物驀地大叫:「老梁,還和這一對狗男女囉嗦個鳥?下手做翻他們才是正經!」
  「玉虎」賀弘也悲憤的叫著:「大哥,我們星夜趲趕,四處追尋刺探,好不容易才得到了他們在『馬家集』劉大川賭場裡的行影蹤跡,我們又辛辛苦苦的攔截住他們 ,莫非只是為了和他們講道理來的?」
  「紅綢飛雲」花川也強硬的道:「動手吧,大哥,任你說破了嘴,姓燕的也不會稍做讓步,他早已安了心要袒護這賤人到底了 ,我們除了拚殺之外,沒有第二條路走!」
  圓滾滾肉球的怪人打了個哈欠,懶洋洋的道:「說真的,老梁,不管有沒有這件事,我也早就想會會這位年輕有為的梟中之霸了 ,我倒要看看,他能『霸』到個什麼地步?」
  燕鐵衣忽然一笑,道:「這位朋友,你是──?」
  圓球似的腦袋歪了歪,那人道:「呵呵,燕瓢把子,我可沒你那麼大的名頭,小名小姓的,怕你聽不入耳啊,『笠尖峰』『盈月翁』曹篤就是我。」
  在嘴裡念了兩遍,燕鐵衣覺得仍然陌生,但是,旁邊的冷凝綺卻低促的道:「我知道,大當家,他是『青岳派』的掌門人,曾在七個大城鎮裡開過教場!」
  曹篤的耳尖,呵呵笑道:「慚愧慚愧,想不到以我這麼一個沒沒無聞的馬前卒子,猶能一入這位風雲際會的大姑娘耳裡,實是預料不及。」
  指指那頭頂平齊的人物,燕鐵衣笑道:「你又是誰?」
  那人暴烈的道:「武漁棹,南邊七條官道上通行無阻的驢馬隊『合』字旗旗首!」
  冷凝綺輕悄的在傍補充:「此人性烈如火,暴躁得很,他號稱『頂天首』,頭上功夫最是厲害,南邊七條官道上的駝運行隊,舉凡插著黑底白『合』字旗字號的,都是他手下。」
  燕鐵衣笑道:「原來是這麼一號人物,我還以為他也是南七省的武林首腦呢!」
  此刻,「十字流星」梁不屈冷烈的道:「燕大當家,你是非逼我們出手不可了——」
  踏前一步,燕鐵衣的形色突然變得酷厲無此,他冷森的道:「在上一次,我已當面警告過你的兄弟們,我饒恕他們的原因只是為了他們罪不至死,而且,我特別強調,那一次給他們活命的機會也是唯一的一次,我表示過,『八環聚義』的人如果要求找我尋仇,我等著,但務必三思,看情形,各位並沒有三思而行,很好,現在你們來了,我在這裡,要怎麼辦,悉隨尊意!」
  冷凝綺也迅速的道:「大當家,我先接,請你替我掠陣……」
  燕鐵衣冷冷的道:「你不用上場,我一個人完全接下。」
  急了,又感動非常,冷凝綺忙道:「不,大當家,冤有頭,債有主,他們是衝著我來的,擔子不能叫你一人挑!」
  燕鐵衣凜然道:「我是一幫之主,冷凝綺,你若插手進來,在對付這些人而言,就是我的恥辱,我要以長短雙劍,試試這些人物到底是什麼三頭六臂?竟敢如此咄咄逼人!」
  冷凝綺尚要開口,燕鐵衣已低沉的道:「退下。」
  怪笑一聲,「盈月翁」曹篤道:「大瓢把子,你可真是狂得緊啊,一肩要挑起半片天?」
  燕鐵衣冷峭的道:「曹篤,別看你是『青岳派』的掌門,比劃起來,你連邊都沾不上。」
  臉上頓時掛不住了,曹篤漲紅了面孔,憤怒的道:「你又算什麼東西?大言不慚的狂夫,我這就來掂掂你的份量,看你憑了什麼在江湖上沽名釣譽,欺瞞天下!」
  燕鐵衣傲然道:「不要一人上,曹篤,何妨一起上?這樣,你們掙扎的時間或許尚能稍長一點。」
  「頂天首」武漁棹嗔目暴叱:「姓燕的王八羔子,你也不怕吹牛吹破了你的肚皮?簡直囂張得無知!」
  燕鐵衣狠辣的道:「用你的狗頭來試試,武漁棹!」
  搶先動手的人卻不是武漁棹,也不是曹篤,竟是「十字流星」梁不屈!
  只見半空中光華燦耀眩閃,一雙尖銳的,藍亮的凸脊十字星已飛劃而至!
  燕鐵衣猝然偏側,「太阿劍」流虹一道,用難以言喻的快速破空直指,劍刃指出,方才響起割裂空氣的銳嘯,梁不屈沒想到對方的劍勢如此之快,一擊落空,暴折三步,而燕鐵衣的「照日短劍」已揮出一蓬光雨,倏罩過去!
  連連翻滾中,梁不屈雙手十字流星飛舞,金鐵密響連聲裡,他的一角衣衫業已「刮」的一聲飄飄落下。
  悄不哼聲,「盈月翁」曹篤閃身撲到,動作如電,手上一柄「鐵鷹爪」揉合著他的「紅煞指」交互飛揚,伸縮彈移恍同石火一現,陡然間已封死了敵人的四方追路!
  燕鐵衣似乎根本也沒打算追,他往後猛靠,「太阿劍」翻捲迴繞,一片晶瑩的匹練冷芒週身旋飛,立時硬生生將曹篤逼了出去。
  大吼一聲,武漁棹長身掠入,一對「金瓜錘」滾雷流石般呼轟壓下,燕鐵衣身形晃掠,劍似萬星殞落,驀地彈起漫天光點罩向對方。
  武漁棹雙錘揮舞,卻招架不住,極其狼狽的連連倒退。
  半空中,一團身影凌虛撲下,「鐵鷹爪」翩掠如抓,毒蛇似的「紅煞指」吞吐配合,儘是朝著致命的部位招呼。
  於是,燕鐵衣貼地旋轉,長短兩束光流,便倏然有如一個炸碎了的琉璃球,銳芒星點四散分射,曹篤雙臂一振,撥身丈高,但是,當那閃眩的光華還在腳底,燕鐵衣早已暴掠而至,短劍斜揮,在一溜冷電的彈射裡,曹篤慌忙揮爪橫截,然而,快到不可思議,「太阿劍」的鋒刃幻映,曹篤的一雙短腿已經血淋淋的拋起!
  十字星從下往上飛掠,燕鐵衣身形猛沉,「太阿劍」有如驟雨噴灑,成流成條成線的寒芒罩落,梁不屈大叫著翻滾躲避,身上已連連見彩
  應合著這時才響起的曹篤的哀號,武漁棹嗔目欲裂,「金爪錘」以雷霆萬鈞之勢揮砸,團團點點,俱是分擊燕鐵衣雙劍!
  劍閃錘旋中,武漁棹大吼一聲,搶進中宮,低頭挺腰,猛然一頭撞了過去。
  燕鐵衣身形微偏,武漁棹一頭撞空,倒滑步,又是一頭撞來。
  動作就和業已成為過去的那樣快,燕鐵衣左手短劍突松,右手長劍猝擊,」當」的一響猶才揚起,「照日短劍」已經在半弧一閃之下「撲」的一聲穿入了武漁棹的後頸!
  原先的勁道,加上劍透入頸的衝力,武漁棹悶嗥半聲,來勢卻驟然加快,燕鐵衣猛的一個踉蹌,他飛快伸手撥回了自己短劍,一股熱乎乎的鮮血便隨同武漁棹的屍體齊揚齊落!
  梁不屈尖號著凌空而下,十字星縱橫飛舞,芒影流眩,交叉騰回,燕鐵衣冷然不響,長短雙劍在弧光似電閃的出現中,一陣強勁一陣的迎擊過去!
  於是,梁不屈跳躍竄蹦,拚命招架,血點子卻輪灑旋濺!
  一道赤虹,就在這時直捲燕鐵衣。
  燕鐵衣的「太阿劍」猛的倒圈成十個浩大中空的光球反彈,但見光圈閃耀,「刮」「刮」之聲不絕,幾段紅綢,四散飛揚,他身形狂旋,短劍倏顫暴出,花川已經全身一挺,長嚎著仆倒──背上有七個傷口往外噴血!
  賀弘的三節棍就在這時當頭劈落,燕鐵衣看也不看,短劍閃縮,「叮」的一聲穿入三節棍的第一、二節相連的銅環環眼裡,行動遲鈍的賀弘見狀之下奮力拖棍,燕鐵衣左臂飛抖,首節棍頭猝然倒撞,骨骼的折斷聲和賀弘的慘叫一起傳來,整個人已仰跌出五步之外
  「狠毒啊——」
  厲吼著,賀修丟掉腋下竹拐,揮動他的「霸王鋼鞭」歪歪斜斜的撞衝撲擊,燕鐵衣卻自他面前暴閃而過,當賀修的鋼鞭才只落下一半,「照日短劍」已十一次穿進又撥出了賀修的四肢!
  七柄朴刀從七個方向劈向燕鐵衣,他雙劍齊旋,精芒似流電蓬飛穿射,當七隻人手緊握著他們的朴刀甩起空中之際,燕鐵衣的「太阿劍」已閃指許開外的梁不屈!
  混身皮開肉綻的梁不屈竭力攔截躲避,燕鐵衣一個倒翻彈躍,雙劍劃起串連的弧,飛瀉如雨,瑩光紫芒眩目一片,正在往上湊近的「滄江二奇」,常舫,常帆兄弟二人,連擋都擋不及便雙雙滾倒,血肉模糊中輾轉號叫,兄弟兩人的四柄「虎頭鉤」全丟出了老遠。
  就像並沒有倒躍出去一樣,常家兄弟甫始倒地,「太阿劍」已似流星的曳尾般在一道弧線中射向梁不屈,梁不屈的一對十字星合攏硬接,光華卻一繞急偏,梁不屈拚命側身,再度揮動十字星迎截,他的一隻左腳卻在另一股寒電的閃映下骨碌碌翻了出去。
  身子一踣,梁不屈「撲通」單膝跪下,一聲痛呼未及出口,雙手突震,「倉郎郎」連響,他的一對十字星業已滴溜溜斜墜落。
  滿地的殘肢,滿地的血跡,滿地零落的兵刃。
  呻吟淒淒慘得宛似能扯斷人的肝腸。
  臉容上沒有絲毫表情,燕鐵衣的神氣極度蕭煞,他的雙劍早已歸鞘──注現著單膝跌跪,血污滿身的梁不屈,他道:「曹篤狂妄,斬去雙腿,武漁棹凶邪,取其性命,花川為人陰鷙毒辣,亦不可留,其餘的人,包括你在內,我再次網開一面,重懲而不殺,梁不屈,維護公理正義,便免不了要以暴止暴,就是這樣了,如果你還想報復,『楚角嶺』上我燕鐵衣隨時候教,不過,你們設若再來,『八環聚義』便將無一倖存,你記著,自己斟酌吧!」
  語聲冷凜剛厲,有若快刀,又似冰珠彈跳,梁不屈面孔痛苦的歪曲,雙目突凸,牙齒已將下唇咬碎,血染頰唇。
  燕鐵衣轉身大步離去,他向站在一邊,滿臉流露著關切惜愛又感激涕零之色的冷凝綺招呼一聲,翻身上馬,揚蹄奔行,冷凝綺更不怠慢,迅速策騎跟上,猶不忘著那匹牽駝著財物的馬兒。
  於是,這路邊,這荒地上,情景更見淒涼慘布,那些顫抖悠長的呻吟,也都低沉黯啞得宛似一聲聲的歎息了……
           ※        ※         ※
  「沈君山」是一座並不雄偉險峻,但卻清奇靈秀的小山,山上山下,樹林碧綠蒼鬱,峰角巒勢相互將稱,極得寧怡安詳之趣,的確就像一位小巧玲瓏又端莊秀麗的小婦人,韻味非常雋永。
  山腳下,在一片碧翠山色掩映之中,露出一角紅樓飛簷,頗具情趣,散發著一種特異的寧靜氣息,樓閣朱紅,翠色清新,人沒住在那裡,業已覺得滌塵淨囂,胸中疊塊盡皆消除,飄飄然有出世之感了。
  小紅樓有個不俗的名稱──「攬翠樓」。
  這是冷凝綺的家。
  燕鐵衣不知道,是冷凝綺居然還有一位高堂老母,兩個猶在髻齡的弟弟。
  在燕鐵衣隨著冷凝綺進入內室探視這位躺臥榻上的老太太的時候,他委實不敢相信,一位應該只有五十歲上下的婦人,竟然會這樣的枯槁憔悴法,看上去,至少此她實在的年紀蒼老了十年以上。
  老太太很慈祥,對燕鐵衣表示著適當的禮貌與關注,但對冷凝綺,卻完全是一個慈母對乖女的情感流露,深摯、憐愛、疼惜、又那樣的縱容,母女倆親熱的談笑了一會,老太太精神已不濟,冷凝綺扶侍著母親躺穩,靜悄悄的陪著燕鐵衣走出房來。
  在二樓的涼閣上,冷凝綺將紗窗撐起,微風習習中,「沈君山」的山色盡映入閣,一片幽幽的碧翠,一股靜靜的安詳,好雅致,好清爽。
  她先請燕鐵衣坐在一張上鋪軟席的大躺椅上,送上一條經過泉水浸凍過的面巾給燕鐵衣淨臉拭汗,然後,又親自泡上一杯香茗,在角落的玉鼎中撒燃起一把乾碎的玉蘭花粉,於是,整間涼閣,便輕香飄漾,更顯得怡然出塵了。
  自己拉了一張小圓錦凳坐在燕鐵衣的對面,冷凝綺先沒有說話,她注視著燕鐵衣,但眸瞳中卻有些淒苦與茫然──這時的冷凝綺,看上去竟是如此的淳樸摯真,如此的善良單純,宛如她根本不是什麼「血蒙嫵媚」,她只是一個美麗卻尋常的少女,一個多愁善感的大姑娘一樣。
  燕鐵衣微微一笑,道:「你很懂得享受生活的情趣,也很會侍候人。」
  冷凝綺溫柔得幾乎有些羞怯意味的道:「是嗎?」
  燕鐵衣目光遠眺山色,低沉的道:「你有什麼話要告訴我?」
  沉默了一會,冷凝綺輕輕的道:「剛才,你已見過家母,那是我的親生母親,今年,她老人家才滿四十八歲,可是,卻憔悴蒼老得幾如六十許人了……平素我若不在家,都是由一對僱用多年的老僕夫婦侍候。」
  燕鐵衣關懷的道:「老太太是不是有病?」
  點點頭,冷凝綺幽幽的道:「有病,那是一種罕見的怪病,也是糾纏了我母親多年的錮疾,是屬於肝脾類的毛病,每到發作痛苦不堪,不能吃,不能睡,兩眼模糊,全身浮腫,連一張臉都變成臘黃的了,而且病人體內卻又有如火燒炭炙,唇乾舌燥,但喝不了幾口水……這病,很折磨人,在我試過好多大夫之後,終於被一位名醫診斷出了家母所患的病是一種難醫治的肝熱毒,這種病,無法斷根,且極危險,唯一的消極治療辦法,就是在平時服用大量怯熱導毒的藥物,而這些藥物又不是尋常的那幾種,是那位大夫精心配治的幾味藥材,非常珍貴,價格極昂,每配全一次,都要跑上好些個地方才能辦齊,花的錢當然也很可觀……」
  燕鐵衣緘默著,目光卻很柔和。
  冷凝綺靜靜的接著道:「家母每隔三天,就要服用一次這種特別調配的湯藥,老人家也全是靠了這種藥物的支持方才能夠苟延殘喘下去,否則,只怕早就不堪設想了……我的兩個弟弟,一個十四歲,一個十三歲,都還是小孩子,先父過世得早,因此,奉養家母,照顧弟弟的責任便自然由我承擔,平時我出外作案,弄得的幾個錢差不多都拿回來以供家用,主要是支付家母的醫藥所須,這一次碰上了你,我自知劫數難逃,所以才想在被你廢去武功之前盡量積鑽些底子,以供往後的開銷……或許你認為我窮兇惡極,太過貪婪,但是,我有苦衷,我無可選擇……你曾勸我嫁人,大當家,試想有誰會願意背上這麼一個負累?我不是沒有憧憬,沒有理想,而這些對我來說卻都是奢求,我或許可以找到一個好歸宿,但我不能不顧我母親,不顧這個家,對我而言,沒有比這更重要的事。」
  燕鐵衣依然沉默著。
  苦澀的一笑,冷凝綺又道:「在你前些時要廢去我武功的時候,我向你要求一個月的寬限,我說要完成一樁心願,就是這個……多弄點錢回來應付以後的日子,如今,心願已了。」
  端起杯子來啜了口茶,茶色淡綠,清香撲鼻,燕鐵衣緩緩的開了口:「你說的這些,全是事實?」
  點點頭,冷凝綺真摯的道:「千真萬確,沒有一個字是假的,你若不信,可以去問家母,問我兩個弟弟……就是我們回來時在門口玩耍的那兩個孩子──甚至可以去問那位大夫,他住在離此三十里外的『棗鎮』,小北門街,開設的是『余仁堂』藥鋪,大夫名字叫何德宣……」
  燕鐵衣深深吁了口氣,安詳的道:「我曾說過,我並不希望傷害你,我一直在找藉口原諒,寬恕你,現在,我找到了,冷凝綺,你有孝心,就憑這一點,已是夠贖取你的過失了!」
  猛的睜大了眼,冷凝綺還有些不敢置信自己的耳朵,她顫抖的問:「大當家……你,你是說……你是說……」
  燕鐵衣清晰又肯定的道:「我是說,因為你的克盡孝道,我決定免除對你的懲罰,不再廢掉你的功力。」
  一下子站了起來,冷凝綺激動得淚水盈眶,她雙瞳中蕩漾著瑩瑩波光,聲音哽噎:「真的?大當家,你說的可是真的?」
  燕鐵衣學著冷凝綺先前說話的語調,使用著她用過的字詞:「千真萬確,沒有一個字是假的。」
  「撲通」跪倒在燕鐵衣膝前,冷凝綺再也忍不住淚流滿面,她全身抖索著,感恩的熱流融合了極度的喜悅,使她泣不成聲:「大當家……謝謝你……大當家……你是我今生今世……所遇見的最好的人……是我最最敬愛的,虧負最多的人……大當家,大當家啊……在你面前,我是多渺小,多慚穢啊!」
  輕輕扶她起來,燕鐵衣正視著她,誠懇的道:「別這樣說,只要你能永遠記得這一次教訓,體會我的一番用心,以後改邪歸正,往正道上學做人,拋棄以往的惡習異行,一切從頭來起,仍舊為時未晚,你的將來,幸福美滿當可預期。」
  一次又一次的點著頭,冷凝綺幾乎是用生命的聲音在起誓:「相信我,大當家,相信我,我一定依照你的話去做……」
  凝視著這張被瑩澈的淚水洗滌得清秀絕倫又不帶絲毫煙火氣息的白淨面龐,燕鐵衣覺得冷凝綺就好像已經脫胎換骨了一樣,眼中的她,這時是如此的靈逸,如此的純真,又如此的皎潔不染,洋溢著─股新鮮的韻質,連雙目中的光輝都淨化了,於是,他知道,冷凝綺的確被他渡過邪惡,引向祥瑞至善之境了。
  站起身來,燕鐵衣溫柔的道:「我走了──不要留我,這些日子來,你受了很多折磨,卻也得到很多收穫,人性的改變是不易的,尤其是由惡向善更為不易,你總算能夠徹悟,我也學了些經驗,至少,我明白了一個人的表裡並非絕對一致的,再壞的人,往往也有他善良的一面,人的本質天性,大多都是由『善』開源……」
  冷凝綺面頰沾淚,依依不捨的道:「大當家,不能在這兒多住些時?你只才剛到……」
  笑笑,燕鐵衣道:「不了,堂口裡還有很多事等我回去料理,再不趕快,他們恐怕都會急了,還以為我出了什麼事呢!令堂那裡,請代我辭行,我不進去打擾了。」
  知道不能強留,冷凝綺親送燕鐵衣下樓,在燕鐵衣牽著馬匹,由冷凝綺陪伴沿著這條幽寂的林蔭小道走往大路的時候,冷凝綺忽然怯怯的道:「大當家,有件事,在我心裡一直是個疑問,你能不能現在明白告訴我?」
  燕鐵衣笑道:「我知道你要問什麼事──在『馬家集』外的『城隍廟』,當你打劫『致遠鏢局』那幾個鏢師的時候,突然出現阻止你的那個不速之客是不是我?不錯,是我。」
  冷凝綺如釋重負的透了口氣,俏麗的臉蛋上沒有絲毫怒容,卻浮起一抹淺淺的笑。
  燕鐵衣打趣的道:「不同我拚命——」
  明媚的笑了,冷凝綺道:「當然不,但是我想知道,你為什麼要幫他們?」
  燕鐵衣安詳的道:「這是一個很簡單的故事,『致遠鏢局』總鏢頭楊保義,是個此我還要年輕上好幾歲的小伙子,如今年紀只有二十七八,他是個從貧苦艱困中起家,肯上進,肯奮鬥,腳踏實地,實事求是的好青年,賦性忠誠坦率,急公好義,做事非常光明磊落,人又厚道,我十分看得起他,七年前,當他尚未開創『致遠鏢局』的時候,在濟南府因為打抱不平而開罪了當地的一幫惡霸,幾乎叫那幫惡霸殺害,是我碰上了替他解圍,自此以後,他以益友視我,卻執弟子之禮,每年來嶺上探視問安,並報近況,但他卻骨節硬朗,不求依賴,只憑自己苦幹,我幾次要在財力物力上支助他,他都不肯接受,甚至從不向人提起和我有這層淵源,以免授人趨炎附勢之譏,而直到現在皆是如此……他創辦了『致遠鏢局』,卻依然並不富裕,輕財好義,整天仍在生活上掙扎,這樣的一個好人,這樣的一點基業,倘若叫你給毀了,我何忍心……」
  冷凝綺感動的道:「你是對的,大當家,如果沒有你的阻止,我恐怕就後悔不及了!」
  燕鐵衣上了馬,俯臉笑道:「但是,為了對我未遵約諾言致歉,為了補償你那一次的損失,我已在涼閣上我生過的那張椅子席墊下放了一張紋銀一萬兩的銀票,請你笑納,就算我對令堂的一點心意吧……告辭了,後會有期。」
  感動得再度淚水盈眶,冷凝綺期盼的,依戀又傷感的哽塞著問:「大當家,你什麼時候再來?你一定要來看我啊!」
  策騎奔出,燕鐵衣回頭揮手:「我會來探望你的,善自珍攝了。」
  路,從前面蜿蜓伸展到平原的盡頭,到天邊,一人一騎也便逐漸消失在路途裡,冷凝綺孤單佇立,淚眼模糊,流到唇角的淚水,她已嘗不出到底是苦的抑是甜的了。
            ——全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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