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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陸戰男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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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柳殘陽] [梟中雄][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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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4 12:06:37 |只看該作者
第30章 鴻影杳 大隱於朝

  西園那邊,但見聚集的人更多了,聲音嘈雜,來往奔走不停,不用問什麼事,只要打眼一看這副情景,便曉得亂子包管出得不小。
  突然間,也不知是誰在那裡下了命令,擁擠在西園內外的大批人手立即有一多半紛紛往四周展開搜索--以西園為中心,箭頭擴指向「大森府」的每一個角落。
  有三條人影以極快的速度奔向了這邊。
  燕鐵衣眼尖,立即認出奔來的三個人裡面有一個是叢兆,其餘兩位,也是」前堂」所屬的「府衛」。
  孫雲亭面色沉重,陰陰晦晦的歎了口氣。
  三個人眨眼間來到面前,叢兆的目光急速掃過燕鐵衣的臉龐,他的目光中包含著一種詢問卻又驚疑的神情,然而,燕鐵衣毫無反應,看上去仍然是那樣的純真無邪,那樣的像被這場意外嚇得瑟縮了……
  這時,孫雲亭急忙迎上兩步,低促的問:「三位老弟,西園裡可是出了事故?」
  叢兆抹了把汗,啞著嗓門道:「可不是出了紕漏啦,咱們有兩個人就在剛才不知被誰擺平在園子裡了!」
  另一個方臉塌鼻的仁兄猶有餘悸的道:「乖乖,真不曉得是誰幹的,好快好狠的手法,兩個人的屍首隔著幾十步遠,卻都肚破腸流死了個透,看樣子,他們當時不單是敵不過那兇手,恐怕還在被殺之前遭到極大的震驚,兩個人全凸著一對眼珠子,呲牙咧嘴的,整張臉盤全扯歪了,那付尊容,實在叫人不敢細瞧……」
  孫雲亭呆了一下,面現恐怖之色:「你們尚未說明--到底是那兩個人遭了毒手啊?」
  叢兆搶著過:「『中堂』『府衛』『鐵剪腿』李子奇,還有我們從外頭請來幫場的『雙流掌』史炎旺,史爺也只是大早才趕到,連板凳尚未坐熱呢,一條老命便已賣在咱們這裡了,唉,慘啊……」
  第三名「府衛」是個風眼如豆,薄唇似削的人物,他眼睛一梭溜,尖聲尖氣的道:「剛才咱們『堂首』業已交待過啦,叫咱們往府裡四處去搜,說不定,那兇手還在府裡,就隱藏在某個角落陰暗處……」
  「嗤」了一聲,方臉塌鼻的那位露出一副既不屑、又有氣的形態:「石侃,你就省省力氣,別在這裡活神活現,雞毛子亂喊叫了;憑人家那種身手,連史炎旺、李子奇二人也除了送死之外沒撈著人家半根鳥毛,咱們三個便真能搜出那人來又待如何?怕只怕上一口氣才喘,下一口氣就喘不動他娘的了!」
  叫石侃的這人不服氣的道:「你休要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我們掄刀舞棍也十八二十年了,就會這麼個窩囊法?你崔玉崗含糊,我石侃卻不一定受嚇!」
  那崔玉崗方臉漲紅,冒火道:「娘的,石侃,咱們身份一樣,地位相同,處在一遭這麼長久,食在一起,拉在一起,你吃幾碗乾銀,有多下個份量,我姓崔的還不曉得?甭在這裡混吹一道了,人家能放倒李子奇和史炎旺,咱們三人遇上,也一樣全砸,你是掄刀舞棍出身的,死了的李子奇和史炎旺莫不成就要耍猴戲出身的?他們二人的把式絕不會比你差,結果呢?還不是空落個死不瞑目!」
  石侃瞪著鼠眼,直著脖子叫:「照你這麼一說,咱們就不用再混了,通通一頭撞死去球!」
  叢兆忙道:「唉,唉,這等光景了,大伙著急都來不及,那有功夫窮抬槓?別吵,別吵了,叫『堂首』看見,包管都是一頓臭罵!」
  孫雲亭也苦笑著勸道:「事到如今,也只有先想個什麼妥善法子出來查明因由,預防後患才是,自己人爭執太犯不上,誰又不是為著『大森府』呢?大家還是心平氣和為上……」
  臉上帶著沮喪的神色,崔玉崗又道:「總管說得是……這一遭,若是找不出兇手來,府裡的威信可要大受影響了,一旦傳揚出去,多麼失面子?請來助拳的朋友加上自己的一名好手,居然全都在光天化日之下橫死在自己的宅第裡,而且竟連殺人者的影子也沒摸著一點,這,叫外頭人知道了,『大森府』所屬無形中就矮了半截啦……」
  叢兆的目光又不由自立的移向燕鐵衣臉上,燕鐵衣的反應卻十分畏懼,一與叢兆視線相觸,立即惶惶不安的垂下頭去,那樣子,和他如今所扮演的角色身份可是配極了--誰不相信他是受了驚?
  背負著手,孫雲亭搖頭歎道:「自今以後、怕難有寧日了……」
  石侃不以為然的道:「總管,你大可放一百二十個心,這次意外,只是突發事件,緣乃我們失於不備之故,以後斷不會再有類似不幸發生了,府裡府外,立將加強戒備,嚴密防衛,賊人宵少,實難再越雷油一步……」
  孫雲亭無精打彩的道:「但願是這樣的了。」
  石侃尖聲道:「總管,你不能失卻信心呀!」
  微喟一聲,孫雲亭慨然道:「我老朽一個,寒士出身,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便真不幸遇上了什麼凶神惡煞,也不過捨此一具臭皮囊予他以報東主,又有什麼其他法子?」
  石侃悻悻的道:「孫總管,有我們保護你!」
  強顏一笑,孫雲亭道:「希望各位屆時還來得及。」
  崔玉崗長吁一聲:「娘的到了那等關頭,我們能以自保,就算燒了高香了!」
  狠狠瞪了崔玉崗一眼,石侃道:「也沒見你這樣洩氣的人!」
  崔下崗懶洋洋的道:「我不是『府宗』或蒲大當家他們,他們功夫強,技藝高,遇上什麼棘手貨色自能擔當,像我,有自知之明,如若碰到宰殺李子奇和史炎旺那個對頭,則除了喊天也就只剩喊天的份了!」
  叢兆接口道:「就在西園左近,還有我們的弟兄值崗,他們一共也才聽到三匹聲呼叫,這三匹聲呼叫的間隔全很接近,從第一聲開始直到最後一聲,也不過眨幾下眼的功夫,等他們循聲往探,唉,除了死屍兩具,就連影子也看不著丁點了,到現在為止,連他們死在什麼兵器上也還分辨不清!」
  搖搖頭,崔玉崗心驚膽顫的道:「史炎旺是腹部洞穿,好像被什麼刀劍利器所殺,但李子奇卻不知叫啥玩意由胯底湧進了肚皮,紅紅黃黃淌滿一地……
  吐了口唾沫,石侃道:「那出手的傢伙又狠又促狹,奶奶的!」
  崔玉崗回頭望了望,道:「這會兒西園可熱鬧了,除了『府宗』與咱們的人馬齊集之外,『金剛會』的首要,章爺父子,幾位來幫場的高手全趕到啦,就看看能不能找出點線索來吧……」
  孫雲亭沉沉的道:「這件事,當著這麼些朋友面前抖開,只怕難以守密了……」
  崔玉崗老老實實的道:「紙那能包得住火?事情傳揚出去,不過遲早問題而已!」
  孫雲亭有點疑神疑鬼的惴惴四顧道:「不知那個凶神走了不曾?」
  直覺的感到後頸窩泛了涼,崔玉崗道:「誰知道?只但願他老人家快走了吧……」
  叢兆另有用心的道:「我看呢,十有十成那兇手是早溜了,他一定曉得事情發生之後,府裡立將好手雲集,四面包圍搜捕,天下豈有這麼楞的人?他不趕快逃之夭夭,猶等在這裡受擒挨刀?」
  崔玉崗忙道:「有理,如果那兇手真是個狂人,他就不該跑得那麼滑溜,可見他還是怕;這件事,一定是在突兀遭遇之下才發生,殺人者闖了禍必然心慌,早潛逃出去啦!」
  石侃冷冷的道:「你就會往好處想!」
  叢兆道:「這是按情理來判斷,那兇手出了紕漏,不逃走還能幹什麼?他有膽量對抗全府的硬把子?我決然不相信天底下有這樣的呆貨!」
  連連點頭,崔玉崗道:「不錯,獨力對抗『大森府』的銳勢,誰有這個本事?不逃的必是白癡!」
  孫雲亭愁眉苦臉的道:「還不曉得那人是那兒來的?動機何在?」
  叢兆又不禁望了燕鐵衣一眼,口中卻道:「這就得再下功夫研討了。」
  燕鐵衣乃是那一副畏縮悚慄的樣子,靠在孫雲亭身邊,活脫一個見了生人就害臊的小媳婦。
  崔玉崗又迷惘的道:「到現在,我還搞不明白,史炎旺和李子奇那兩張臉盤子上為什麼充滿了那種驚駭的神情?倒像是被嚇死的,他們見了鬼不成?」
  聳聳肩,叢兆道:「這只有鬼才知道!」
  崔玉崗打了個寒噤:「可怕,一想起來,心裡就發毛!」
  石侃不耐煩的道:「走吧,還是四處去搜查一下,不管那廝逃出府去沒有,咱們總得盡盡心,光站在這與瞎噪聒未免有虧職守!」
  崔玉崗無奈的道:「好吧,老叢,咱們只有擺擺樣子啦,到處逛逛回去交差,我就不信能搜出個大頭鬼來!」
  叢兆嘿嘿一笑:「還是不要真個搜到的好,否則,我哥三個怕就吃不了,兜著走啦!」
  三個人招呼一聲,往右邊去了,還聽得崔玉崗在咕噥:「老叢,你別老說些叫人心驚肉跳的話……」
  失神的望著巨條背影消失在林蔭深處,孫雲亭又歎了口氣:「唉,真是自尋苦惱……」
  這時,燕鐵衣才答上腔怯生生的:「大爺,聽他們幾位剛才那一說……天底下,竟還真有這麼狠毒的人哪?」
  慈愛的摸了摸燕鐵衣後腦勺--就像在撫慰自己的兒子一樣,孫雲亭以一種充滿關懷憐憫之情的音調道:「小郎不要怕,這些都不關你的事,冤有頭,債有主,什麼人有什麼對像,找不到你頭上來的;但是,以後你卻越須小心謹慎了,日常眼皮子放活點,看看什麼可疑的事物別往上湊,入屋就進房閂門,冷靜的地方少去,多和大伙在一道,懂得不?」
  點點頭,燕鐵衣天真的道:「知道了,小的會聽從大爺的叮嚀,天黑進房閂門,隱僻的地方不去,不輕起好奇之心,多和大伙湊在一道……」
  呵呵一笑,孫雲亭頷首道:「對了,你這孩子人老實,心篤誠,難得卻又腦筋活絡,做事機伶,真是不容易,我勢必要好好調教你,小郎啊,將來你就跟著我到底吧。」
  燕鐵衣忙道:「大爺,只要大爺不討厭我,大爺到那裡我跟到那裡,一輩子侍候你老人家……」
  孫攀亭老懷彌慰眉開眼笑:「好孩子,你呀,這張嘴可真甜,三言兩語,就把人哄得暈淘淘啦,呵呵呵……」
  燕鐵衣一派赤子無邪之狀:「大爺,還望大爺多教導我,提攜我,我要好生孝敬你老………」
  孫雲亭笑得合不攏嘴:「好,好,小郎,孫大爺就看準看好你了--」
  接著,他忽然皺眉道:「什麼辰光啦?」
  燕鐵衣機伶的道:「近午了,大爺。」
  孫雲亭不悅的側臉叫道:「阿貴呀,那個進府來替小郎看腿傷的跌打郎中怎的還不見到?」
  傍邊一個楞頭楞腦的結棍小反應聲走上來回道:「約莫就快來了,大爺。」
  孫雲亭板起臉來叱道:「快去催。」
  連聲答應,阿貴灑開步子飛快奔了出去,燕鐵衣有些忸怩的道:「大爺,我這傷,不關緊……」
  孫雲亭又展開笑顏:「什麼話?小孩子不知利害輕重,傷筋動骨的事,那能不請郎中來看?如今你年紀小,不覺得什麼,等你到我這個歲數,就會明白身子的健朗是如何重要了。」
  一面說,這位大總管一邊強行扶持著一跛一跛的燕鐵衣朝後面走去。
           ※        ※         ※
  夜深沉。
  「大森府」中,一片刁斗森嚴,更鼓不絕;明裡暗裡,樁卡密佈,巡守穿梭往來,戒備得如臨大敵。
  燕鐵衣的房中燈火不燃,黑沉寂靜,但他並未入睡,正與叢兆並肩坐在床沿。
  默然半晌,燕鐵衣始悄聲道:「好了,現在我們可以交談了。」
  嚥了口唾液,叢兆壓著嗓門:「大當家,今天白日那件案子,可是你幹的?」
  微微一笑,燕鐵衣道:「否則,你以為是誰?」
  不自覺的抖了抖,叢兆吶吶的道:「大當家,你的行動可真快絕狠透啦!」
  燕鐵衣道:「鐵血江湖,原本毒膽辣心,尤其敵對之間,更須立斷立決,那能有什麼仁恕慈悲可言?你不殺他,他即殺你,這是誰都不用客氣的事!」
  叢兆低聲道:「大當家決定逐一剷除『大森府』所屬,就是從他兩個開頭?」
  燕鐵衣道:「不,他兩人只是碰得不巧,我正要悄然潛往客舍那邊對付另兩個目標的時候,半途經過西園,卻叫史炎旺認出身份來!」
  吃了一驚,叢兆道:「老天,他居然認得出大當家的真面目?」
  點點頭,燕鐵衣道:「開始史炎旺只是懷疑,但後來他越看越肯定,要用武功逼我洩底,無奈之下,我只有將他兩個人就地解決,實際上他若馬虎過去,我也就含混了事……」
  歎息一聲,叢兆道:「生死有命,真是一點不錯,史炎旺何苦非要追根究底不可?弄出了紕漏,自家賠上老命不說,猶將李子奇也拖進苦海……他也不想想,果真認出了你,此時此地,他還朝那裡跑,這等的豆腐渣腦筋!」
  燕鐵衣淡淡的道:「有時候,人會想不開,史炎旺大概急著巴結駱暮寒,妄圖建個大功吧!」
  叢兆道:「太不自量了……」
  燕鐵衣問:「這件事,『大森府』反應如何?」
  苦笑一聲,叢兆道:「自然是驚惶莫名,雞飛狗跳,尤其難過的是那種迷惑,誰也搞不清那殺人者是什麼碼頭來的,那一個人?動機為何?『府宗』大發雷霆,嚴詞斥責,三位『堂首』全挨了一頓狠罵,連『金剛會』的幾位首要與章家父子,孟皎、公孫大娘等人也頗覺面上無光……」
  燕鐵衣忽然想起一件事,道:「對了,叢兆,你雖然身為『大森府』的『府衛』,日夕進出此中,但『大森府』的機密,你似乎並不能完全獲悉,譬喻說這一次的情形吧,你只知道協同『大森府』起事的幫會是那些,但章家父子、孟皎、公孫大娘、曹廣全、甚至史炎旺等這批硬角色的加入你卻不曉得,可見駱暮寒仍然保留一部份內容,不讓你們得悉全盤實力的佈署情形……」
  低低歎喟,叢兆道:「大當家說得不錯,章家父子與公孫大娘,孟皎等人的加入舉事,我的確事先不知道,不但我,恐怕其他與我俱有同等身份的『府衛』都不清楚,我們的職位到底不是最高的,『府宗』很可能不把全部的機密透露給我們,我想洞悉所有內情的人,除了『府宗』本人之外,只有三位『堂首』有這個資格了……老實說,他們這些人的出現,簡直就和黑馬突至一般,連我都頗覺意外,事前,半點徵兆消息也沒有,除了章家父子我曾不敢肯定的猜測過以外,其餘的我一概不知他們要參與的事,由此可見,『府宗』計劃之周詳和慎重了……」
  燕鐵衣深思的道:「所以,這些日子裡,你更該加意將耳目放靈活些!」
  叢兆細聲道:「大當家放心,我自會留神。」
  燕鐵衣又道:「他們是否有人懷疑過今天的事是『青龍社』所為?」
  叢兆頷首道:「有人提出來,但毫無實據,也只是猜測而已。」
  燕鐵衣問:「他們都朝那個方向去探討行動者的身份來路?」
  舐舐唇,叢兆:「意見紛紛,莫衷一是,誰也說不出一個肯定答案來,『府宗』只是聽,不開口,他自己怎麼想就不曉得了,連蒲和敬也甚少發言……」
  笑笑,燕鐵衣道:「你多注意發展,目前,他們顯然已陷入一片迷霧中了!」
  叢兆擔心的道:「大當家,但你干多了以後,怕他們就會猜出是『青龍社』動的手腳啦!」
  燕鐵衣深沉的道:「是的,他們終究也會猜出,不過,那時他們才猜出,可也就晚了!」
  叢兆關切的道:「大當家,你可千萬自己謹慎,失不得手……」
  燕鐵衣笑道:「當然,我不冒險。」
  猶豫了一下,叢兆問:「大當家,你下一個目標是?」
  燕鐵衣平靜的道:「『金剛會』的二當家『鐵君子』黃丹與『丹頂紅』孟皎,他們的性子急烈,危險性較大,其實,這二位已算僥倖了,本來今天就該輪到他們的,因為史炎旺與李子奇橫裡插出做了他兩人的替死鬼,否則,如今這二位早幻異物了!」
  叢兆忐忑的道:「大當家,你可得多琢磨?黃丹的武功之強,乃是相當驚人的,我曾親眼見他露過幾招,委實令人咋舌,『丹頂紅』孟皎也是狠出了名的角色,他那身把式,據說已入化境,動手出招,疾若迅雷閃電,眨眼間取人頭顱於十步之外……」
  燕鐵衣安詳的道:「我知道。」
  叢兆提心吊膽的問:「大當家有把握?」
  燕鐵衣笑了笑,道:「盡力而為也就是了,一個人,總該有點信心,是不?」
  覺得喉嚨發乾,叢兆沙啞的道:「大當家,我不得不再說一次--這兩個人,無論其中那一個,單打獨鬥已是不易對付,大當家若欲兩人一齊解決,就算分開來一次一個吧,前後鏖戰,他們也等於車輪迴轉,只怕大當家太過吃力……」
  燕鐵衣低沉的道:「這是無可避免的,原本,我潛伏來此的整個行動就是冒險,若須達到預定的目地,就更免不了要冒險了,明知事情多少都有些棘手,也只好竭力一試了。」
  遲疑著,叢兆道:「大當家,我是否可以派上用場?替你老分點累?」
  燕鐵衣道:「不必,我不隱諱的說,如果以我的力量猶難以制服對方,多加上你一個也一樣無法奏效,因為你的功夫在與我同一段層的敵人來說,發揮不了什麼牽扯之力,我想,你會瞭解?」
  這是實情,所以叢兆並不覺得有什麼難堪之處,他只以自己在這一方面所能提供的協助太少而有所汗顏:「大當家,既是如此,其他還有什麼地方要我去做的?」
  燕鐵衣道:「你現在做接應,於圈子裡偵查他們動態機密的工作,比你做任何其他的事都更為重要,若叫你直接參與行動,則未免得不償失,有些捨本逐末了!」
  叢兆沒有再堅持,他低聲道:「大當家準備什麼時候動手?」
  燕鐵衣搖頭道:「尚不能斷定,總要選擇一個有利的時機,我會密切注意任何可供運用的空隙,不過,也就在這一兩天內便須行動了,對我來說,潛伏在此的每一寸光陰都是迫切的,都應該充分發揮盡致,只要是對『大森府』有打擊作用的舉止,我都會毫不放鬆,傾力而為!」
  歎了口氣,叢兆道:「如今,大當家業已是將此地搞得人心惶惶,神鬼不安了……」
  深刻的一笑,燕鐵衣道:「這才只是開始,叢兆,僅僅才是開始而已。」
  在叢兆的靜默中,他又道:「從此之後,我敢斷言,『大森府』必將一日數驚,慘禍連連--直到他們精神崩潰,意志渙散,打消了侵犯『青龍社』的企圖為止,否則,遲早『大森府』要在最後頹倒,我會以最大的努力,運用任何可能的手段完成這個願望?」
  叢兆苦笑道:「以大當家的一身本事來說,像這樣隱著干,『大森府』可真是要吃大虧呢!」
  燕鐵衣緩緩的道:「叢兆,你似乎有些不忍心?」
  叢兆坦然道:「回大當家的話,這是一個感情上的反應問題,無論『大森府』有些什麼不對,理直或理屈,我總在這裡可混上好一段日子了,人嘛,免不了多少有點念舊,雖然『大森府』與大當家的你比較起來,大當家的在我心目中份量要重得多,而且依情依理我也絕對會站在大當家的這一邊,但眼看著他們一步一個坑的往裡跳,心裡頭也好不惻然,不過呢,這也只是我放在心中的感觸而已,大當家千萬可別以為我會再生二志,人情嘛歸人情,事理嘛歸事理,該怎麼做,我仍會怎麼做,斷不會因為我自家的私下情盛作祟而影響了根本大計……」
  燕鐵衣微笑道:「我不怪你,換了我是你的立場,我也會與起你一樣的感觸,叢兆,由此可見,你是個性情中人,也頗理智--但話又說回來了,選定了那一邊,就得有始有終,永遠站在那一邊,正如你所說,人情歸人情,事理歸事理,你的痛苦我明白,不過這也正是你與令兄義氣的表現,你們的做法是正確的,叢兆,『青龍社』更不會虧待你們!」
  叢兆真摯的道:「只要大當家能以諒解,我兄弟兩個便效力至死,也毫無怨言了!」
  燕鐵衣側視叢兆一眼,笑道:「以後,你的定力仍須加意磨練。」
  呆了呆,叢兆忙問:「大當家,莫非我有什麼地方不夠穩!」
  燕鐵衣正色道:「不錯,以今天的情形來說吧,你同崔玉崗、石侃兩個人過來追搜兇手,一見到我,眼睛便不停的往我臉上轉,這是極易啟人疑竇的事,幸而他們做夢也不會朝我身上連想,否則,萬一遇著個有心人,你這樣不經意的疏忽便很可能露出破綻,引起懷疑了……」
  啪的打了自己一下嘴巴,叢兆惶愧的道:「該死該死,大當家,我一定是情不自禁,連自己也不覺得便老是朝大當家臉上望過去了,我記得在見到大當家的時候,心裡存著老大的疑惑--不知今天的這件事是不是大當家干的?當時又不能問,心裡想著,約莫不知不覺總是朝大當家臉上望了,可是,說實話,我半點端倪也看不出來。」
  燕鐵衣輕輕道:「若叫你看出我的心事,別人也就能猜中幾分了!」
  叢兆道:「那時,大當家的模樣,完全是『張小郎』應有的神情,怕兮兮,驚楞楞的,看在人眼,簡直……呃,小可憐一個,若非我知道底細,如果有人指出大當家真正身份來,我不以為他發了瘋才怪!」
  燕鐵衣一笑道:「我也是逼不得已,便裝--干一行,使得做一行。」
  叢兆道:「不但像,當家的,你幾已和你所扮的『張小郎』融為一體了,大伙面前,你是『張小郎』,私底下,你又是『青龍社』的雙龍頭,有時,在大庭廣眾之前看著你,連我自己也在懷疑,你到底真正是那一個了?」
  燕鐵衣有趣的道:「真有這麼玄法?」
  叢兆忙道:「簡直天衣無縫,像透了!」
  站起身來,在黑暗的房中踱了幾步,燕鐵衣道:「有關駱志昂失蹤的事,府裡到現在尚未起疑吧?」
  叢兆道:「還沒有;不過照平常的情形說,這位荷花二少幾天不回家雖不會引起府裡疑慮,但若府裡事情出多了,恐怕他們很快就會連想到這上面來,換句話說,駱志昂失蹤的事,他們將要比我們預料的時間發現得早!」
  頓了頓,他又迷惘的道:「駱志昂失蹤的事情,早點被他們知道或晚點被他們知道,是否有很大關係?」
  燕鐵衣道:「沒什麼,主要的是讓他們自己發覺比較有利,一則更增加他們的驚惶不安,二則叫他們越陷迷離之境,三則,『大森府』對『青龍社』的手段與力量也就要大大的顧慮忌憚了!」
  吞了口唾液,叢兆道:「如是……呃,府宗不肯妥協,大當家會不會真個『撕』了他的寶貝兒子?」
  沉默了一下,燕鐵衣道:「老實說,不會。」
  叢兆又驚奇又納罕但卻如釋重負的道:「真的?」
  點點頭,燕鐵衣道:「當然--因為他的兒子在這整個事件裡並沒有錯。」
  抿唇一笑,這位梟中之霸又道:「但是,我們做出的姿態卻必須叫他相信我們這麼做--如果他堅持不肯放棄主見的話!」
  叢兆道:「我想他是會相信你們將這麼做的,因為連我也相信了,大當家昨天所表示的態度,倒真叫我替那位荷花少爺捏把冷汗……我一直在想,在擔心,如果府宗受激而怒,引起反效果,大當家那還能輕饒了他的兒子?」
  燕鐵衣平靜的道:「現在你知道我的心意了?」
  叢兆道:「現在知道了,但大當家若不說,我絕不敢往這上面想……」
  吁了口氣,燕鐵衣道:「人的嘴巴說得硬點,也能替自己打氣,甚至對你,我也不能表示自己已軟了心,叢兆,以後你會知道,有些時,我也是相當寬厚仁恕的。」
  叢兆笑道:「大當家一向寬於待人,這是我們都曉得的事。」
  燕鐵衣道:「並非『一向』,而是『有時』,其中有所分別,你高帽子不要給我亂戴。」
  二人又低聲談論了一會,然後,叢兆辭去,像來時一樣,那麼謹慎,又那麼輕巧靈便的匆匆消失於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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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4 12:07:03 |只看該作者
第31章 施鐵腕 芒寒罩魂

  燕鐵衣的第三步行動比任何人預期的都更要來得早,就在拂曉前的一刻,他換了全身黑衣黑頭罩,黑披風,黑靴,腰插短劍,非常隱密的潛出了他的居處,一路隱著身形繞向了西園的另一邊--那裡有三排精舍,其中,便住著「鐵君子」黃丹以及「丹頂紅」孟皎。
  謹慎又巧妙的躲過了幾處哨卡及守衛,燕鐵衣神鬼不察的來到了三排精舍中最後,也是最靠外的那一排,他早已探悉,在這排小巧雅致的屋宇之內 ,共分七間住著十多個人,孟皎便獨居於頭一個房間裡。
  在避過了一撥巡邏隊伍之後,燕鐵衣又靜候了一會,當他確定附近再沒有什麼人跡與可能的危機後,他靠近孟皎房外的窗口,用短劍輕佻窗栓--「喀」聲細響 ,木栓已被挑開,人已越窗而入。
  房中一片漆黑,但房中的人反應卻快得出奇--
  黑暗與燕鐵衣的雙腳剛剛沾地,一個冷沉的口音倏然響起:「誰?」
  微微點頭表示讚許,燕鐵衣手中的火摺子「哺」聲抖燃,在那一點細弱又跳動的火頭下,他好整以暇的走過去將桌上的銀燭點亮,然後,他轉過身來,目光冷清的注視著業已站到床下的那人。
  孟皎是個容貌十分堂皇的人物,方面大耳,皮膚白細,體格也相當壯實,看上去,他該是一位高官富賈的模樣,卻不似一個殺人不眨眼的江湖黑道煞星。
  現在,孟皎正沉穩又鎮定的打量著燕鐵衣,神色毫不緊張,更不惶恐,只在雙眸的閃動下,有那麼一絲迷惑的意味……。
  窗戶已在燕鐵衣進房之後掩好,瑩瑩的燭光有些輕微的搖晃,將燕鐵衣的身影拖印在牆壁上,顯出一股獨特的詭異氣氛,全室靜寂,空氣在冷瑟中別有一種僵窒般的沉重……。
  孟皎身上是一襲灰色中衣,他赤足站在地下,視線絕不亂轉,只定是望住燕鐵衣,同時,雙手橫叉腰際--那裡,有兩口掩隱在衣內的什麼物件突凸著。
  四目相對,一剎那,他們全發覺對方都有一種尖銳與寒冽的眼神,俱有這類眼神的人,也皆是有著絕對自信及超凡定力的人……。
  於是,孟皎先開了口,語聲淡寞而平緩:「你是誰?」
  燕鐵衣低沉的道:「這是個千篇一律的無聊問題。」
  孟皎的白臉上浮起一片酷毒之色,他冷森的道:「此時並非適宜來客造訪之時,朋友你專挑了這麼一個時間前來,顯見是來意不善了?而且,你進房的地方不對,想更是有心挑釁?」
  燕鐵衣平靜的道:「你說對了,孟皎。」
  慢慢展開一抹笑容,孟皎道:「你知道我?」
  燕鐵衣道:「否則我怎會來?」
  表情突然一變,孟皎陰沉的道:「朋友,昨天西園中被殺的兩個人,是你幹的吧?」
  點點頭,燕鐵衣道:「不錯,是我。」
  孟皎漠然道:「你有一副好身手!」
  燕鐵衣道:「承讚了。」
  上下打量著燕鐵衣,孟皎又無動於衷的道:「此時此地,你以這付姿態能來,想是也要如法泡製了?」
  燕鐵衣道:「真人面前不說假話,是的。」
  有些輕蔑的一笑,孟皎道:「我可不是史炎旺,也不是李子奇,只怕你會多少有點困難。」
  燕鐵衣道:「我知道,你比他兩人都高明得多,甚至強上數倍!」
  一昂頭,孟皎自負的道:「正是--然則你有把握做到你對他們所做的?」
  燕鐵衣道:「總要試試。」
  孟皎狠聲道:「若是做不到,你今天就也會像他們一樣了!」
  燕鐵衣生硬的道:「我已考慮到這一點,我也清楚你,孟皎,你不是一個仁厚的人,到了你手,你從未予你的敵對者有過喘息或求恕的機會,你總是把他們由活人變成了死人,而且,手段極其殘酷。」
  孟皎木然道:「我一向如此。」
  燕鐵衣道:「所以有人稱你『丹頂紅』--一種天下最毒的毒藥!」
  並不憤怒,卻是得意的笑,孟皎道:「看來,你對我是下過一番研討功夫的。」
  燕鐵衣道:「這就是你的不幸了。」
  孟皎唇角微撇道:「怎麼說?」
  燕鐵衣悠閒的道:「我十分瞭解你,知道你的一切,但我仍然來了,這表示我不在乎你,反之,設若我自知對付不了你,我當然不會來惹你,我是個珍惜性命的人。」
  深沉的笑笑,孟皎道:「你是個很有意思的人,但未免過份張狂了些!」
  燕鐵衣道:「希望你一直這樣以為。」
  燭光搖晃問的暗影,映幻得孟皎的形容有些陰晴不定,他緘默片刻,低緩的問:「你為什麼來找我?」
  燕鐵衣道:「因為要殺你。」
  孟皎的眼皮子不由自主的跳了跳,他冷冷的道:「我們有過舊仇?」
  搖搖頭,燕鐵衣道:「沒有。」
  孟皎不解的問:「是我不自覺中開罪過你或與你關係的人?」
  燕鐵衣道:「也不。」
  孟皎沉著的道:「那麼,是為了什麼?」
  燕鐵衣語聲冰寒:「簡單的說吧,你來錯了地方,幫錯了人。」
  全身一震,孟皎脫口而出:「你是『青龍社』的人?你是--」
  燕鐵衣的動作恍同閃電,不知他如何出的手,一溜寒光已暴射孟皎面門,在孟皎凌空倒翻的瞬息,又是七十九劍形同一面倒撤的芒網反罩而上!
  在流燦呼嘯的光刀裡,孟皎身形穿掠騰挪,在此斗室之捨卻做著廣原千里般迅捷自如的閃躲,一個撲地旋,雙手猛起--每隻手上至已套上了一隻佈滿寸長利錐的鋼絲手套,這付要命的鋼絲嵌錐手套有個名稱:「飛魂爪」。
  燕鐵衣往側微移,短劍在幻成一圈圈連串的光弧旋動中,劍身割裂空氣,由光弧裡往外伸縮閃擊,彷彿劍虹貫月,滿室皆寒!
  孟皎翻飛準確,雙斤狂砸猛擊,力逾萬鈞,流動的勁勢呼轟作響,宛似整間房子全在震動!
  猝然劍隱人出,燕鐵衣抖手十掌劈去,孟皎卻挺身撲進,「飛魂爪」上下交擊,左右合進,便迎敵掌!
  燕鐵衣半寸不退,卻在與孟皎接觸的剎那,整個身形隨著孟皎所發出的強勁力道忽然飄起,有如頓時失去重量,也像被對方的勁力抬起空中一般,然而,就在身子飄起的同時,冷芒如夫,正指孟皎眉心!
  「嗤」聲輕響,孟皎額頭開口,血光湧現--但他退得快,並未致命!
  咬牙如磨,孟咬雙目立赤,他猛然矮身,「飛魂爪」由下往上斜掠,身形跟著彈射房頂,橫著側滾;雙臂倏縮倒揮--爪勢所向,是燕鐵衣天靈蓋!
  一片黑雲也似的物件「霍」的一聲反捲,時間拿捏得準確無比的剛好迎上孟皎這千鈞一擊,孟皎全力施為,突覺著力處虛軟空懸,方才驚覺換招,小腹驀感一涼,一涼之後,就像是把體內的全部熱流跟著噴了口去!
  並不覺得怎麼痛,但孟皎的全身力量卻驟而消失,他像在一剎那癱瘓了一樣,沉重又軟麻的朝地下跌落。
  那片黑雲已適時捲來,接著孟皎迅速下墜的身體,宛似一張有彈力的黑網,恰到好處的兜著孟皎,「呼」聲將他移到床上!
  房中的光度並不強,但足夠孟皎看清濺滿的鮮血,猩紅奪目,刺人心弦,當然,他知道這全是從他肚內所噴酒出去的!
  這時,他雙目開始泛黑,視線迷濛,小腹處,也立即傳來一陣陣難以言喻的劇烈痛苦………
  孟皎明白,他輸了,代價卻是生命!
  腹部的痛苦,已越來越形嚴重,痛得他冷汗涔涔,全身縮卷,內腑五臟都似在抽搐扯絞,眼睛望出去,周圍的景物俱在旋動--在一片霧氣中旋動。
  咬著牙,他自齒縫中,「嘶」「嘶」吸氣,只有這樣,他才能避免呻吟出聲。
  燕鐵衣肩上反捲著他方才用以抵擋孟皎當頭一擊的黑色披風,靜靜走到床前俯視孟皎;他看過太多這樣的情狀,他曉得,孟皎已經奄奄垂死了。
  孟皎眼中的燕鐵衣,卻只是一團模糊的黑影。
  拚命吸氣,孟皎奮力掙扎著:「你……你……你的……劍……」
  燕鐵衣溫柔的道:「已歸鞘了。」
  孟皎戴著「飛魂爪」的雙手緊撫小腹,血如泉湧,染紅了這雙曾染過多少人血的鋼絲錐斤,染紅了被褥,也染得他灰色的中衣泛了紫,他痙挈著,嘴巴嗡合有如一條離水的魚:」不……不……你的……長劍……你……只用……了……短……短劍……」
  燕鐵衣低聲道:「你曉得我是誰?」
  喉嚨裡「咯」「咯」的痰響,孟皎身子一下強一下弱的抖動,他雙眼上插,提著氣道:「燕……鐵……衣……我……我……運……道……太……太……差……。」
  猛的,他身子往上一挺,頹然落下,卻再也不動了。
  燕鐵衣站在床邊,默然注視著孟皎的屍體,喃喃的道,「是的,你運道太差,誰說不是呢?」
  接著,他迅速在房間四周查視了一遍,他要看看有沒有留下什麼足以暴露他身份的蛛絲馬跡,現在,更須加意小心了。
  當一切滿意,他吹熄燭火,悄無聲響的越窗而出,房中,又如先前一樣--黑暗而冷寂了……。
  並沒有稍做休憩,燕鐵衣有如一縷輕煙般飄向了前面第一排精舍,那排精舍的第二間,便是「金剛會」二當家「鐵君子」黃丹的住處了。
  但是,黃丹的房間窗口中,卻已透出了光亮,這顯示著他並未入睡,或者,已經起床。
  本想如法泡製的燕鐵衣,見狀之下不覺有些猶豫起來,他迅速考慮著,不知是要按計而行呢,抑是臨時改變計劃……
  他正在忖度形勢,尚未決定如何去做之前,目光閃處,卻已發覺兩條人影閒閒的自屋角那邊並肩走去,就算從後面看,他也認出了只見過一面的黃丹背影--這位「鐵君子」走起路來總是雙手搖擺,頭揚向天的。
  不過,現在他們是兩個人,而燕鐵衣原先的目標只預定了黃丹一個!
  略一遲疑,他立下決定--先跟上去看看,再說。
  一面伏身潛行跟蹤,燕鐵衣一面迷惑不解,天尚未放亮,這位「金剛會」的二當家要到那裡去呢?去做什麼呢?
  走出百步之外,是一片小小的場子,四周空曠,除了西園那邊有樹掩隱之外,其餘三面則一目瞭然,沒有什麼遮蔽;這片小場子,鋪設著整齊的青磚,場中間散置了些石擔石鎖與木馬矮樁等物,這個地方,大概是平時供給「大森府」的一干小角色們習練把式用的……。
  黃丹與另一個人來到場子中央站住,兩人首先做了一會吐納調息的功夫,然後,對立丈許,開始極其緩慢的試招演練起來……。
  天色,已朦朦亮了,有一層薄霧浮漾著。
  燕鐵衣盡量將自己的身形曲弓著隱伏在一叢稀疏的花樹之後,這只是一叢半枯的矮小花樹而已,在白天,是絕對難以做為掩蔽的,但此際卻勉強可以用來遮擋形蹤。
  現在,場子裡的兩個人由緩慢出招試演而逐漸短兵相接,身法手眼也越來越快,越來越急,眨眼間,雙方已混成一團,但見黑影晃閃,回轉如飛,倒像是正在豁死相拚的仇敵了。
  於是,燕鐵衣知道,他們正在做早課--練習撲擊騰躍之術,一般而言,這也是每個習武者不可或缺的正常課目,學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
  點點頭,燕鐵衣心想:「這二位可還真夠勤的,做到那兩句話了,拳不離手,訣不離口。」
  場子裡,人影旋斗更急,根本已分不清誰是誰了,只見勁力呼嘯,似是沿著場子四周滴溜溜打轉,難以認明那兩條影子是並是離,一忽兒拔彈向天,一忽兒平雁落地,宛如比翼之鳥,連魂之魄,總那麼倏然東西,卻形影相系。
  燕鐵衣經過這一陣短時間的凝眸注視,已經發覺黃丹的武功之高,確已非同小可,攀身頂流了,別說是他,就是另一個與他試招對演的搭檔來說,也乃武技精湛的便把子,同樣不是等閒貨色!
  情形是如此,但燕鐵衣卻不能退縮,事實上他也不是個習憤於向艱難讓步的人,他仍然決定要按計行事,冒險一擊!
  就當黃丹同他的夥伴正在真假不分的對招練功之際,斜刺裡,一條渾黑的影子有如來自虛無,似流光一道,電射而來!
  燕鐵衣的凌空撲擊之勁是如此之快,以至方才光影一掠,他人已自空而降,暴射黃丹!
  曉霧迷濛中,黃丹並未看清來人是誰,尤其他不會想到來人的身份立場,因此,他只微微一怔,卻毫不驚惶,飛彩五步中,反而有些不悅的道:「是那一位?」
  黃丹的錯誤反應,立即由他這一句問話裡暴露無餘,燕鐵衣一擊不中,彈起三尺,口中笑道:「老黃,不歡迎麼?」
  話在說,他身形斜旋,掌劈如刀,狂罩而下!
  黃丹還真以為是那個熟人在同白己開玩笑,一面倏然閃避,一邊悻悻的道:「別亂來攪擾--。」
  這時,和黃丹試手的那個人業已退出圈外,他用衣袖抹著額頭汗水,不在意的朝圈子裡瞧著,笑嘻嘖的道:「二當家,八成是司延宗這老小子!」
  燕鐵衣雙掌幻為千百浮動的影刃,飛流交織,兩腳閃電般環接暴蹴,聲勢沉隼猛利無比!
  黃丹的一張青森森的長臉在霧氣中有些變色,他猝翻倒旋,微慍道:「延宗,那有你這麼試招法的?」
  燕鐵衣躍起向左,卻在躍起的同時大側身「呼」聲翻至右邊,動作之快,匪夷所思,黃丹往下急沉,冒火叱道:「你幹什麼?」
  「麼」字方自他口裡傳出,冷芒驀現,直刺黃丹咽喉!
  大吃一驚之下,黃丹一雙鷹眼猛睜如鈴,他倒仰向後,奮刀倒射--。
  站在那邊的那位仁兄哈哈笑道:「老哥,不要鼻子,居然亮傢伙佔便宜了--。」
  寒光暴起,黃丹一個狂旋,左肩上業已血流如注。
  晨霧似紗,飄浮迷漫隱隱,帶著一股冷冰冰的陰濕……。
  厲叱如雷,黃丹身形橫空速滾,出手之下,便是他的獨門絕學:「碎鼎八式」!
  勁力有如鐵錘巨杵,挾著「蓬」「蓬」的擊撞空氣悶響,一聲接著,一聲連串搞砸,頓時氣流雲蕩,狂飆嘯旋--。
  還在看戲的那位仁兄此時亦不禁發楞了,他迷惑的卻也擔心的叫道:「喂!二當家,你別以假當真呀,便算老司亮了像伙,也只能說他失了規矩,你怎能使用『碎鼎八式』呢?這不是鬧著玩的……」
  八式彷彿八記撼天的霹靂,橫掃狂砸而過,燕鐵衣一邊閃挪飛騰,一邊吃吃而笑……
  黃丹青臉漲赤,凌厲再進,掌掌交連,式式相套,在一片呼轟穿舞的凝形勁力中,他嗔目大喝:「好奴才,你是誰?」
  燕鐵衣貼地閃身身形猝沉,由下而上,一劍電飛!
  急切間,黃丹九十一掌猛往下壓,同時人躍半空!
  觀戰者焦急的道:「你們可別打出真火來--怎麼玩著就吵罵起來啦?」
  黃丹眼角一晃,又見對方已從紛舞縱橫的掌力下逸出,不覺又驚又怒,他橫截過去,口中大叫:「廣全,他不是--。」
  話尚未完,燕鐵衣的短劍隔看七尺之遠,就像流光過隙,驟至面門,黃丹憤怒中凌空側轉,雙掌運力突起--「碎鼎八式」!
  底下,那位仍在迷茫中的仁兄忙叫:「好了好了,都別打了,快住手--」
  燕鐵衣的身體猝然在敵人的狂猛力道翻飛裡往下急墜,卻在黃丹八式甫盡的一剎那腳沾地,他兩腿倏撐,才下來的身子又縮成一團如球,「呼」的反彈而回,黃丹續力不及接連,兩臂猛揮,整個人向上拔升--。
  縮成一團的燕鐵衣便有如驚鴻般從黃丹腳下一閃而過,但就在那雙方交掠的一瞬間,寒光似矢,倏現又隱!
  於是,兩條身影分別落地。
  但是,黃丹卻踉蹌了一下,然後,他背對這邊,僵立不動。
  觀戰的那人,便是大名鼎鼎的「烈火金環」曹廣全,他如釋重負的吁了口氣,一面急步走近,邊埋怨道:「老司,你怎麼搞的嘛?自己人試手幾招居然還動傢伙?說出去也不怕丟人?你看,二當家一定惱火了……」……
  他口裡在嘀咕,卻並未認真仔細注視向燕鐵衣,霧氣迷漫,距離尋丈,加以他心中早有先入為主的意思,認定了燕鐵衣是「大森府」的「前堂」「堂首」」降龍手」司延宗,一時之間,根本沒有朝第二個地方去想……
  走到黃丹背後,曹廣全打了個哈哈:「得啦,二當家,別再生悶氣啦,老司還不是和你鬧著玩的?值得當真?你看你,繃著張臉,莫不成連我也惱在裡頭了?」
  黃丹僵立如故,紋風不動。
  曹廣全放低了聲音:「唉,這是幹什麼?二當家,彼此都是戲耍著練練功夫嘛,一點小事,何必真個扯下臉來?看在我的份上,你就多少包涵則個……」
  黃丹依然毫無反應。
  有些不痛快的哼了哼,曹廣全伸手一拍黃丹肩頭:「二當家,敢情你是叫我--」
  驀地,這位「烈火金環」張大了嘴巴,說了一半的話也一下子噎回喉中,他瞪著眼,就像被懾住魂一樣目定定的看著黃丹往前仆倒,全身鮮血淋漓!
  機伶伶的一哆嗦,曹廣全一個箭步搶前,伸手翻過黃丹的身體--那種凸目咧嘴的恐怖形狀,不用再檢視,他也馬上知道黃丹業已氣絕身死!
  宛似被毒蛇咬了一口,曹廣全驟然跳了起來,像發了瘋一般狂喊著返身衝向燕鐵衣方才站立的地方,但是,那裡還有人影?
  場子四周是一片空曠,一片悄寂,除了地下死去的黃丹,便只有曹廣全自己,剛才那個黑色人影早已鴻飛冥冥,不知所蹤了,在飄漾的薄霧中,給人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似是根本便沒有第三者出現過,宛若那個黑色人影乃是虛幻的鬼魂化身,好像眼前的景像早在這個時辰以前便已形成了!
  曹廣全臉孔扭曲,雙目如火,他喘息吁吁的沿著場子奔撲追趕,一邊雙臂亂揮,一面聲嘶力端的尖厲怪喊:「你不要逃……你這個兇手,殺胚野生雜種……你把我騙得好苦……你到那裡去?你剛才還在這裡,你朝那裡跑,我和你拚了……可惡可恨啊,你暗算了黃丹,又坑了我,……畜生,你是個不要臉的畜生……」
  淒怖怪異的叫喊聲就似要扯斷人腸一樣衝破清晨寒瑟的空氣傳揚出去,顯得越發陰森悚慄,於是,霧氣中,人聲四起,叱喝不絕,幢幢身影已自四面八方朝這邊擁集,氣急敗壞的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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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4 12:07:39 |只看該作者
第32章 情是水 波漪成圈

  天翻地覆的這片混亂震撼著「大森府」,他們在黃丹的惡耗中尚未平靜下來,卻又連接發現了孟皎的橫死,於是,這座雄峙南方的武林巨第便完全陷入了那種淒風苦雨,惶悚不寧的黑暗中了……。
  當然,他們立即展開了嚴密又徹底的清查與搜索行動;但是,結果同樣是空洞又迷茫的。
  找不出兇手。
  找不出殺人者的身份,來歷,甚至動機來。
  已經死去的人或許知道這些,但死人是不會說話的。
  「大森府」的上上下下,全在心裡籠上了一層愁霧,罩上了一層人人自危的驚憂暗影,可是,除了那兩眼盈聚的合惶,他們真是束手無策了。
  他們實在猜不透那個煞星是什麼人,武功這麼高強身手如此俐落,而且,更可怕的是來人居然能隨意出入於戒備森嚴的「大森府」內外恍同無人之境,這份能耐與機智,確是匪夷所思了……
  現在,「大森府」的防衛已更加嚴謹,連「金剛會」的人手也派上用場,協同展開警戒,「群英堂」內,「府宗」駱暮寒已經連續召集了三次會商……。
  燕鐵衣奉了總管孫雲亭之命,將一些香燭祭品等送往那邊的精舍中去,在那裡,擺設了靈堂,準備開吊,入夜之後,還有場法事要做。
  生死場面見得多了,對於生和死也就淡寬得多,燕鐵衣將該送的東西送到以後,又在靈堂裡外轉了幾轉,這才走了出來,面對那兩具尚未入殮的屍體時,他心中只有一抹悲憫及悵然,他不覺得自己有什麼不對,因為這是一種有關存亡的爭鬥,他極為明白,設若易地而處,他的敵人亦勢必如此,而混進了江湖圈子,便免不了要接受這樣的下場--今天他來吊人,不知那一天又安保人不來吊他?
  心情有些兒沉重,他獨自又走了回來。
  經過西園的花棚時,駱真真竟一個人坐在那裡,神情上宛似在等候什麼人,顯得有些焦急,也流露了幾分悒鬱不歡的愁容。
  微微一怔之後,燕鐵衣快步走向花棚下面,他尚未開口,駱真真已經看見了他,這位駱府的大小姐立時一躍而起,焦急愁苦之狀一掃而光,她匆匆過了上來,又嗔又喜的盯著燕鐵衣道:「小郎,你又跑到那兒去了嘛?怎麼直到如今才回來?」
  燕鐵衣垂手站著,迷惘的道:「大小姐是在找我?」
  駱真真佯怒道:「不是找你是找誰?我先前到孫總管那裡,他說才派你送東西到對面去了,我知道你回來一定要經過這裡,所以索興就在這裡等,那知卻等了這麼久,害得我坐立不安的……你到對面送東西要送這麼長的時間嗎?又瘋到那兒去野啦?!」
  燕鐵衣吶吶的道:「沒有,大小姐,我只在靈堂裡呆了一會,我不曉得大小姐在找我,要不,我馬上就會趕回來聽差遣……」
  哼了哼,駱真真道:「你呀,誰知道心擺到那兒去了?」
  燕鐵衣不解的道:「大小姐是指我--?」
  突然,駱真真察覺自己有些失態,她臉兒飛紅,趕緊側過頭去輕咳一聲,再轉過臉來的時候,又恢復了那極端莊之色了。
  駱真真的表面上雖已強行裝扮成一派湛然,其實一顆心卻在跳個不停,她業已體悟出自己在情感方面的變化來,這種變化,對她來說,是強烈的玄妙的,新奇又不可思議的,她暗中有一股興奮的潮流奔循於體內,一種喜悅及一種綺麗的幻想摻含在一起逐漸凝形,但她卻也是忐忑又惶恐的,她不知道自已該如何持續下去,該怎麼讓這種情勢發展,她明白她在做什麼,她在隱隱祈求什麼,她已真的對「張小郎」有情感了,而這並非尋常的情感,這不是主子對奴才的情感,不是某種憐憫而生的情感,這是--帶點慈祥意味的姐姐對弟弟的關愛,不,這此只有一點點,卻更像一個思春少女暗戀上某一個青年人那樣的狂熱及迷亂,雖然,她是盡量壓制著,同時自己也在拚命否認……
  沒有少女是不懷春的,只等著那個合適的人來啟開她愛之心靈而已。
  有些人,經過一生漫長時光,猶不能體悟「愛」的真諦是什麼,但有些人,只在短短的一段時日裡,便能適切的發現愛更去承受它的痛苦與甜蜜,歡樂與憂鬱,承受它的興奮、狂癲、驕傲,以及一切平時無以體驗的百般滋味郁愛不必多,不必長,只要真正愛過,幾天也就夠了。
  駱真真沒有說話,但一雙水盈盈的眸瞳裡,卻傾訴了許多。
  燕鐵衣有些怔忡,也有些迷茫,駱真真對他這種特異的情感,他怎麼感受不出?他早已有這個體悟了,但,此時此地此景,豈非一大譏剌?
  事實上,這是不可能的,他根本想也不敢往這上面去想,同時,他肯定,只要駱真真有朝一日明白了他的身份,恐怕不會有這樣的希翼了。
  就算眼前吧,主僕之分,相距千里,又豈是談論兒女之情的對象?
  搓搓手,燕鐵衣陪笑道:「大小姐,有時候,我太笨,腦子轉不過彎來,還請大小姐多開導……」
  駱真真稍微平靜了一點,她笑道:「別客氣了,誰知你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
  燕鐵衣忙道:「在大小姐面前,我怎敢裝糊塗?」
  「噗嗤」一笑,駱真真道:「好了,不說這些--小郎,靈堂有什麼好看的?那種陰慘慘寒森森的氣氛,能憋得人發狂,你卻像蠻有興致似的,真叫人想不通!」
  燕鐵衣不知不覺的道:「生與死是一道關界,來的人和去的人總也有這輪迴一轉的緣份,與死者識與不識並非重要,人去了,多少會給生者留下一點淡淡的意思,好比離愁,俱為悵然……」
  駱真真凝視著燕鐵衣,表情中有著驚訝與納罕的意味,這片刻間,她突然有一種怪異的感覺--她宛如在面對著一個睿智的,超凡的,深沉又淡漠飄逸的隱士……。
  這樣的話,不似能從一個小廝雜役的口中說得出來!
  燕鐵衣處於眼前的氣氛中,不由自主的將談話的對象與自己本身的情感相融了--這麼柔靜的氣氛,這樣恬怡的笑靨,又加上這樣一位親切的少女女以至將他本能的戒備和善惕也鬆懈了,就如同在和一位好友話家常似的……。
  及至他發覺駱真真,以這種眼神瞧著他,他才悚然驚悟,立時,他掩飾的一笑,故作忸怩之色:「大小姐……大概我說得有些不倫不類吧?這是我從以前家鄉裡一位秀才先生口中聽到的,順便套用了,也不知是不是人的生死真像這個說法……」
  駱真真疑惑的道:「這不是你自己想到的?」
  燕鐵衣忙道:「我也想過,但說不出來,我只覺得像他那樣講,才多少扣中了我自己心裡的一些感觸,……」
  駱真真慢慢的道:「小郎,你很聰明,悟性也高,有如璞玉,只差一位好工匠好生琢磨了……」
  燕鐵衣順勢道:「還請大小姐多教導,大小姐,我的記憶也很好呢,教我什麼差不多都能記得。」
  怔怔的看著燕鐵衣,駱真真茫然道:「小郎,我老覺得你不是小郎……」
  燕鐵衣心頭一緊,輕笑道:「大小姐在逗弄我了,我不是小郎又是誰呢?」
  駱真真皺著眉兒道:「小郎,面對著你,我一直看不出你有半點下人的味道來,彷彿蘊藏在你身體內的是另外一個靈魂,那是個與眾不同的靈魂,小郎,你的氣質非當沉毅高華,你似乎是兩個人幻化為一個人的,有時,你是小郎,有時,你又像變成另一個人了,小郎,你有點怪--告訴我,你真是小郎嗎?」
  燕鐵衣扮出一付哭笑不得的樣子--暗中卻捏了把冷汗:「大小姐,你真會說笑話,我不是張小郎又會是那一個?求你別再說了,我聽過一些老古故事,像借屍還魂一類的,大小姐,你要再講下去,我就要嚇得打哆嗦啦,真的,如今我自己也在懷疑是不是我自己了……」
  忍不住笑出聲來--顯然,駱真真已暫時打消了她那並無根據的直覺反應,她撫著嘴兒道:「看你,和個小孩子一樣這麼膽怯!」
  燕鐵衣順著岔開話題:「大小姐這麼急著找我,可是有事吩咐?」
  駱真真笑笑道:「沒什麼事,就是心裡煩悶想找個人聊聊,怎麼,你不願意?」
  燕鐵衣惶恐的道:「我,我那敢?」
  歎了口氣,駱真真道:「這兩天,府裡接二連三出事情,你一定都知道了?唉,真是風聲鶴唳,草本皆乓,叫人驚疑難安,走到那裡,也覺得鬼影幢幢了……」
  燕鐵衣小心的道:「大小姐,我一直在納悶,那個殺星會是誰呢?他膽子可真不少,府裡就和龍潭虎穴一樣,他竟然要來就來想走就走,也不怕抓著……」
  駱真真坦然道:「那兇手若怕被抓著,也不會來了,小郎,江湖上有句話--『不是猛龍不過江』,既然他敢來,就必有所恃,不過,這殺人者的確也夠膽量!」
  燕鐵衣十分有信心的道:「只要下次他敢來,大小姐,府裡的師父們一定會抓住他!」
  駱真真悒鬱的道:「也難說,小郎你不會武功,不瞭解此中的情形,李子奇和史炎旺都算得上是好手了,卻在頃刻之間便被對方要了命,而『丹頂紅』盂皎和『鐵君子』黃丹更是江湖上盛名赫赫的人物,本事之強比李子奇與史炎旺二人猶要高上許多,但是,孟皎死在房中,住在隔壁的人卻竟無聞問,連風吹草動也沒見,一個強者就送了命;黃丹的死更是荒唐,他正在與曹廣全二人例行試招呢,那殺人者竟突然撲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擊殺了黃丹,曹廣全在一邊看著,還一直以為是司延宗在開玩笑,等他查覺情形不對,那人早就揚長而去……」
  燕鐵衣道:「如果曹大爺一上來就看出有問題,說不定還能與黃二當家合力制服那廝………」
  搖搖頭,駱真真道:「這也不一定,聽曹廣全事後的敘述,那兇手黑衣全身頭上更戴著面罩,動作如電,武功奇高,攻撲之間神鬼莫測,造詣之精湛,足可稱為登峰造極,曹廣全自認便加上了他,恐怕也未見能佔上便宜……」
  燕鐵衣憤憤的道:「大小姐,不是我放肆敢背後批評曹大爺,他當場疏忽不察,以至黃二當家喪了命,事後,他一定會盡量把那兇手描述得多強多狠,這樣才顯得他措手不及的難處,也減輕了他的責任,其實,我才不信那人有他說得這麼厲害!」
  靜靜的一笑,駱真真道:「小郎,你的話或有道理,但卻不准向外面說起,以免傳入曹廣全耳中另生誤會,於你也非常不好,總之,府裡的事,你不必開口議論,自己言行多慎重就衍了……」
  燕鐵衣恭順的道:「是,大小姐。」
  駱真真又輕輕的道:「這會兒,爹是又急又怒,發了好大的脾氣,蒲叔叔卻悲痛逾絕,起誓要為黃丹報仇,整個府裡好像翻了天一樣,鬧得混亂不堪,如今人人都憋著一肚子怒火,你平時沒事步向他們那邊湊,那些人的行為都很粗魯,一不順心,就會亂找碴兒出氣……」
  燕鐵衣道:「我不靠近他們也就是了--大小姐,如今可對那兇手的來歷有了點眉目?」
  駱真真沉重的道:「還沒有,但有人懷疑是『青龍社』派人幹的,可是又不像,也沒有證據可供支持這種臆測,現在的情形,真像掉在霧裡,一片朦朧了……」
  這時,園子那邊,忽然傳來人聲叫喊:「真妹,真妹……」
  一聽這聲音,駱真真的臉色馬上就沉了下來,極度憎惡的道:「鬼,陰魂不散的鬼……」
  聲到人也到,可不是,大公子章凡。
  他人從那邊花叢傍轉了過來,還隔著丈多遠,業已滿面堆笑,諂媚的道:」喲,真妹,你在這裡,可找得我滿身大汗,這雙腿都要走斷啦;乾娘要我請你回去用點心,『芝麻酥餅』和『玫瑰千層糕』,外大街『志和齋』做的,另還熬了蓮子粥,就等你回去啦,這些都是你愛吃的--。」
  話還沒講完,這位章大少的目光已罩定在燕鐵衣身上,立時神情一寒,模樣兒像要吃人:「咦?你這奴才又在這裡賊頭賊腦的黏纏上啦?好小子,你倒真會挑時間,湊熱鬧!」
  燕鐵衣趕忙裝成又驚又怕的神態,微顫著道:「小……小的不敢,章公子,小的只是來向大小姐回稟差事的,小的這就走……」
  駱真真重重一哼,怒道:「留在這裡,不用怕他,小郎,這一次我看他還敢把你怎樣?簡直喧賓奪主了,豈有此理!」
  章凡急忙陪笑道:「得.得,我的好真妹,我就看在你的玉面上饒了這奴才,你別生氣行不?」
  駱真真冷板板的道:「人家惹你啦?人家又犯了什麼錯?憑什麼要你去『饒』他?莫名其妙!」
  表情變了變,章凡有些掛不住的道:「真妹,何必嘛?下人面前,老是出我的丑?這些天來,你總不給好臉色我看,我又沒得罪你,好歹你留點情份,我再不濟,也比個下人要高上三分吧?」
  駱真真不屑的道:「也不見得!」
  怒氣頓升,章凡一轉,厲叱道:「大膽奴才,還不給你家少爺滾開,還在這裡又想討打?不開眼的東西!」
  燕鐵衣悚慄的道:「是,是,小的這就走--。」
  駱真真尖聲道:「別理他!」
  燕鐵衣可憐兮兮的道:「大小姐,我還是先走吧,你做做好事,要不,我又要受苦了………」
  咬咬牙,駱真真猛一跺腳,急步走開,章凡狠狠瞪了燕鐵衣一眼,像只癩皮狗的蹶著屁股匆匆趕了上去,一面跟在駱真真,背後低聲下氣的連賠著不是……
  如釋重負的吁了口氣,燕鐵衣也迅速離去,他剛剛待要轉過前面那片疏林回到住處,林中,叢兆已一溜煙般竄了出來。
  往傍一閃,燕鐵衣低促的問:「有事麼?」
  叢兆左右一望,小聲道:「大當家,今早的事,是你?」
  點點頭,燕鐵衣道:「是我。」
  眼皮子下的肌肉跳了跳,叢兆咋舌道:「我的老祖宗,大當家你可真狠呀,我做夢也沒想到你會這麼個快法!」
  目光四巡,燕鐵衣謹慎的道:「兵貴神速,遲則生變,我冒險來此,可不是和他們磨蹭著玩的!」
  叢兆嚥了口唾液,有些緊張的道:「大當家,我特來稟告,剛才『府宗』業已問到駱志昂的去處,他曉得這位荷花二少已經兩天沒有回來,似乎也有些覺得不妙,立時派人四處尋找去啦!平時他才不會如此小題大做,但紕漏一出多,他好像也敏感起來……」
  深沉的一笑,燕鐵衣道:「很好,他不用多久就會知道他寶貝兒子是失蹤了。」
  叢兆壓著嗓門道:「大當家是否準備,把這件事向『府宗』擺明?」
  燕鐵衣道:「當然,要不他怎能肯定駱志昂到了那裡?擺明了才能談斤兩,我另外還有擄去他兒子的證據給他,好叫他相信這不是唬他的!」
  叢兆舐舐嘴唇,道:「大當家要小心了,風聲會越來越緊!」
  燕鐵衣平靜的道:「我曉得;你自己也注竟要沉住氣,別露了底,這可是拎著腦袋玩命的事!」
  苦笑一聲,叢兆乾澀澀的道:「我業已是騎上虎背啦,大當家,還能不撐到底?你老放心,我會謹慎……」
  燕鐵衣頷首道:「你快走吧,別叫人看見起疑--」
  拱拱手,叢兆又像方才一樣,一溜煙閃進林中不見。
  沉思月刻,燕鐵衣緩行向前,一面走,他一面在考慮下一著棋該怎麼擺,在這強敵四伺的環境裡,他深切知道,每一步俱關生死,每一著皆系成敗……。












第33章 蓮心苦 柔腸鐵膽

  就在「大森府」這一片風聲鶴唳的氣氛中,燕鐵衣一連十天沒有展開新的行動,他有心要敵人們處於一種極度緊張的疲憊裡,他希望對方會在精神壓力的過份負荷下失去慣常的反應,他也有過這樣的經驗,當人們日夜不停的使身心處在動態的驚悸中時,就會逐漸變得麻痺、遲鈍、而幻覺叢生了……。
  當然,現在「中州宰」駱暮寒亦已確定他的寶貝兒子是「失蹤」了,唯一尚不能確定的是他兒子落到了什麼人的手裡,他非常清楚他的兒子,斷不會自行離家出走的 ,況且,也毫無出走的原因,在這等節骨眼上,駱暮寒委實不敢向好的地方想,因此,他的脾氣也就越發暴躁,「大森府」更就愁雲慘霧,人人自危了……。
  燕鐵衣冷眼旁觀,知道他再進一步行動的時機又快來到。
  目前,「大森府」向「青龍社」挑釁的計劃,似已暫時擱淺了,他們雖然力量早已齊備,卻因為這連續不斷的意外事件而不得不強行延緩舉兵,他們有這種預感--不幸的迭次發生,必然與他們侵犯「青龍社」意圖有著關連,縱使他們這時還摸不清癥結的所在,但有些人業已聯想到「青龍社」的頭上了。
  這些人裡,包括了「大森府」的「府宗」駱暮寒,以及「大地十劍」中的第三劍「光輪」章琛等,只是,他們苦於拿不出實據來,這種大事,光用推想猜測是不夠的,誰也知道如若一旦傳揚山去,在無憑無據的情形下,其後果對「大森府」來說將是如何嚴重!
  於是,他們只有一面竭力設法尋找駱志昂的下落,一面等待……。
  這七天,對雙方而言,都是漫長的、難熬的。

《 本帖最後由 陸戰男兒 於 2010-6-24 12:09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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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森府」方百有一種固執卻有效的看法--他們認為,只要駱志昂不死,擄去他的人便必有所圖,遲早也必會那「大森府」接頭,那時,這個謎團便可打破了,當然,屆時如何應付,也只有到了時候再說。
  目前,他們除了盡人事的去查探之外,便只有等著對方自行出面。
  九名好手的連續遭到狙殺,「大森府」自然也不能放棄追究的責任,不過,這些事比起駱志昂的失蹤來,卻變得次要了……。
  燕鐵衣一向的主張是制敵機先,保持旺盛的攻擊精神,所以,「大森府」在期待,他卻又要展開一連串的計劃,他要在「大森府」現在的迷惘恐惶處境中,再加強其震撼與打擊的效果!
  同時,他決定,要在這連串的行動完成之後,才讓「大森府」明白駱志昂的下落,--易言之,那時也就是提條件、談斤兩的時候了。
  他準備對付的下一個目標,是公孫大娘。
  公孫大娘是一般江湖人給她起的稱號,她的真姓名是公孫莫愁,五旬的年紀了,看起來猶如三十許人,長得可算漂亮,但眉目顧盼之間,卻仍然有著那麼一股子俏味;公孫大娘早就寡居了,卻是誰也不知道她以前的至今是那一個,她的外表相當秀雅,白白淨淨的,清清爽爽的,除了看起人來有些帶邪,她若不開口,便不十分像個江湖人,她的大半生,有著很濃厚的傳奇色彩,譬如說,沒有人曉得她的來處,也沒有人曉得她的去處,在二十年以前看她就是這副模樣,二十年後卻依舊如昔,大家都知道她的武功很高,但卻估不透高到什麼地步,因為和她動過手的人就沒有活著再出來現世的。而她擅長那一門技擊之術,特點何在亦無人知曉,她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少有朋友,離群獨處,行蹤飄浮卻又親善心狠的這麼一個人!
  但是,燕鐵衣卻要比別人多知道她一點,燕鐵衣曉得公孫大娘一身本領裡,最高明的就是她的輕功,而燕鐵衣也知道她的師承,公孫大娘的師承不是別人,便是她的丈夫--當然,該稱為她死去的丈夫了,公孫大娘的丈夫乃是在二十五年以前即已退隱江湖的一代怪傑」海天飛鴻」鐘雁影,在當年,鐘雁影的輕身術乃是宇內一絕,少有並論者,公孫大娘是他的渾家,整日廝磨,在這一門上的修為,那還錯得了?
  二十五年是一段十分漫長的歲月,白雲蒼狗,世事多變,公孫大娘的那段過往早已湮沒於人們的記憶裡了,同一個時代的人不敢說絕無僅存,卻也少得可憐,人與人相遇聚合的機會又不多,再加上公孫大娘的來去無定,神出鬼沒,就越發使人摸不清她的底細了。
  燕鐵衣之所以比旁人多知道公孫大娘一些,是因為他在武林中的地位與潛勢力所使然,他的人多,接觸面就廣,接觸面一廣,就有較多的機會得悉某有意義與無意義的內幕秘辛,公孫大娘的身世,他即是憑著這個原因比一般人深入幾分,實則,卻仍欠詳盡。
  燕鐵衣對自己是有信心的,他也永遠鬥志昂揚,他這半生已經過了太多的凶險,與大多的強悍對手做過生死之搏,所以,他並不以為公孫大娘有什麼特異之處,在他看來,江湖生涯原就是一串連著一串的爭戰干戈所組成,原就是血腥和暴力的反映,這個環境裡的存在價值便乃一種本身實力的殘酷競賽及抗議,要活著,即須與不同的對手掙扎,勝了,向前邁進,敗了,就地躺下,如此而已,公孫大娘,也不過是他生存過程中另一個阻路的對手罷了。
  他早已事先探明,公孫大娘每天清晨都有親往府與南牆後花圃中採花的習慣,公孫大娘喜歡花,尤其是太陽未出之前帶著露水的新鮮花兒。
  昨晚上,燕鐵衣已經十分自然的向孫雲亭討過來一樁差事--五更天出府去到老橫街替孫雲亭端「桂子豆腐腦」,這是孫雲亭嗜食的早點,平常都是阿貴跑腿,但阿貴貪睡,老是誤了孫雲亭進膳的時間,所以燕鐵衣就慇勤的自願接下來,孫雲亭非常欣喜,還著實誇了他幾句,燕鐵衣知道,孫雲亭要吃的這種「桂子豆腐腦」只是老橫街的「五福茶樓」有得賣。
  於是,天還未亮,他已故意揉著一雙惺忪睡眼,手與提著瓷罐子,看上去迷迷糊糊的出了側門,當然,誰也不知道他衣衫裡暗插著的短劍。
  一穿側門,燕鐵衣朝著老橫街的方向走出極短的一段路之後,馬上繞個圈子轉向圍牆的南面,他曉得那裡也有一道平時極少使用的便門,從便門進去,即是那座花圃了。
  他不越牆而進,因為他知道牆後每隔十步便有一名守衛,正對守衛的十步之外,亦有一個暗樁,如此樅橫佈置,戒備極為嚴密,即使有著再高的輕功,也難以保證不漏形跡,他現在卻不願去漏這個形跡。
  花圃的這一邊,是由一道牆隔著的,府裡人稱南牆,南牆後的花圃,已算是內宅範圍了,燕鐵衣事前細心觀察過,這座花圃也有二十丈廣闊,四角各有兩名守衛,便門左近,則有一名「府衛」輪值,由花圃到最近的建築物,高有五丈之遠,如果他行動快,應該來得及脫身。
  輕俏的,他伸手在便門上敲了幾下。
  立即,一個沉厲的嗓音帶著緊張意味的從裡面響起:「那一個?」
  燕鐵衣趕忙清清脆脆的回應:「是我,張小郎,張管事派我來給爺送早點來啦,『五福茶樓』的『桂子豆腐腦』,裡頭輪班的可是『後堂』的馬爺吧?」
  鐵栓拉動,門兒開了一線,那人的半邊冷臉一晃,總算看清了「張小郎」,他啟開門,讓「張小郎」進來之後又立即關上下栓。
  燕鐵衣呵腰陪笑:「馬爺,果是你,真辛苦啦。」
  其實,這裡的輪值順序,燕鐵衣早由叢兆那裡得悉,他盤算到今天拂曉的這段時間,正好輪上「後堂」的「府衙」「快刀」馬大賓,而是在前天他已藉故同馬大賓接近過,令馬大賓對他有了印象。
  生了一張冷木面孔的馬大賓以一種懷疑的眼神打量著燕鐵衣,硬板板的道:「你來這裡幹什麼?」
  燕鐵衣臉堆諂笑,低聲道:「回馬爺,是總管事叫小的送早點來,『五福茶樓』的『桂子豆腐腦』,冰糖熬的還滾燙呢……」
  馬大賓哼了哼,道:「老孫什麼時候開始這麼體貼人啦?居然送好吃的給我吃!」
  燕鐵衣道:「不,馬爺可別誤會,這可不是總管事的意思,是『府宗』昨兒晚上交待下來的,『府宗』說,這些日來,各位爺全辛苦了,應該多吃點好的滋補滋補,叫總管事注意著辦,總管事一想,先從『府衙』級的爺們開始吧,首先,在各位正式交班用膳之前,先送上一頓美味點心……」
  嘿嘿一笑,馬大賓道:「我說呢,老孫怎麼會忽然客氣起來了?原來還是府宗的交待,媽的,若是老孫呀,我們就算餓死他也不會皺皺眉頭!」
  燕鐵衣吶吶的道:「這……馬爺……小的不知道……」
  剛伸手要接燕鐵衣提著的瓷罐,馬大賓忽又問道:「你小子怎麼不從前面過來?偏偏繞這個偏門?」
  燕鐵衣連忙壓著嗓音道:「前面值班的『府衛』還有四個,小的若從前面來,輪到馬爺你,豈非只剩下一點殘湯啦?小的心裡一轉,不如先繞來這裡,馬爺吃過之後,小的再從此地走正門回去,讓他們喝馬爺的殘湯……」
  「唔」了一聲,馬大賓道:「看不出你小兔崽子還蠻有點孝心,好,你這記馬屁算是拍對了,多巴結著點,今後有你的好處!」
  燕鐵衣一派恭讓之色:「馬爺多照顧……」
  又伸手來接瓷罐,馬大賓不滿的道:「他娘的,這一瓷罐子才裝多少豆腐腦!猶要分開給五個人吃,一個人怕不只有一口的份?老孫連他媽慷他人之慨也不肯,看他能摟幾個黑心錢帶回自家去?真正狗操的!」
  燕鐵衣阿諛的道:「馬爺多吃點,沒關係。」
  手一挨著瓷罐,馬大賓又咕噥著:「那兒還滾湯?涼都涼透了!--」
  燕鐵衣往上一湊,低笑道:「馬爺,你老別忙,先吃這個!--」
  猛一抬頭,馬大賓還沒看清燕鐵衣臉上的表情,左胸一陣劇痛倏起如絞,一柄短劍,業已又準又狠的透入了他的心臟深處!
  面孔驟然歪曲,馬大賓嘴已空張,卻發不出聲言來,他的右手剛剛本能的摸向刀柄,卻在離著刀柄的寸許處垂落,整個身子抖了抖,便那麼軟綿如泥般頹倒。
  一把抓著馬大賓的身體,燕鐵衣將他拖到一排花架底下,然後,燕鐵衣走向最近的一個角隅上,十來步遠,他已看見了那兩名守衛。
  兩個人是對坐著的,模樣似是十分無聊;面朝這邊的那名大漢,一眼瞥見了燕鐵衣的身影,正自一愕,尚未及發聲詢問,燕鐵衣已作揖道:「二位大哥辛苦了。」
  就這一句話,他手中暗握的兩粒尖銳石子已「猝」然飛射,聲起人倒,那兩名大漢一個往後仰,一個朝前仆,兩粒石子,分別嵌進了他們的前額與後腦。
  連正眼也沒多瞧,燕鐵衣筆直走向另一個平行的角落,這一次更簡單,他右一個閃旋中便各點了那兩位仁兄的「死穴」,絲毫聲息不帶,他業已解決了這邊的三撥警衛。
  剩下的,就是等待了。
  等待那位「風韻猶存」的公孫大娘,她是喜歡花兒的,尤其是清晨中沾著露珠的花兒。
  天,朦朦亮。
  一條纖細的身影,──娜娜的自南牆月洞門中走進了花圃,她一襲素裳,手裡抬著一隻精巧的紫竹小籃,形態十分悠閒,這樣的外貌,倒與那天燕鐵衣聽她在群英堂會議中說話的粗魯腔調,大不機合呢……
  來了,公孫大娘。
  燕鐵衣並不托大,他已找了一根棄置地下的木棒握在手裡,這根宛似鋤柄的半朽木棒,在人家眼裡只是握木棒,但在他手中,則不啻一柄威力無窮的利劍了!
  於是--
  當公孫大娘剛剛走到這邊,俯身去檢視一叢花束的時候,燕鐵衣已從另一片花叢裡輕輕走去。
  公孫大娘半俯的身子突然一僵,按著她緩緩轉回頭來,水伶伶的一雙媚眼注定了燕鐵衣;縱然她這時的眼神有些兒迷惑與訝異,但燕鐵衣卻不能不承認,這一雙五十歲婦人的眼睛,卻仍俱有那種妖嬈少婦的魅力--不是口聞其聲而能以預料及的那種魅力!
  站了下來,燕鐵衣微笑頷首。
  公孫大娘也已面對著他,那張白淨而毫無皺褶的細嫩面龐上,驚訝不解的神色已迅速的由穎悟恍然的表情代替……。
  低柔的,燕鐵衣道:「我該稱你公孫大娘呢,仰是鍾夫人?」
  平靜的一笑,公孫大娘的聲音雖然粗啞,但這時靠近聽著,卻似帶著磁性,順耳得多:「那個出沒無常,來去無影的劊子手,就是你了?」
  點點頭,燕鐵衣道:「不錯。」
  公孫大娘沙沙的道:「我不得不說--你是高手。」
  燕鐵衣一笑道:「謬譽了。」
  上下端詳了燕鐵衣一會,公孫大娘道:「看樣子,你不像每次都從外面潛身,而是一直就在這裡臥底的?」
  燕鐵衣道:「我是。」
  公孫大娘幽幽一歎,道:「我們真慚愧。」
  燕鐵衣和氣的道:「不必自責,公孫大娘,你們是明的,而我在暗處,自古以來,以暗打明就是明裡的人要光吃點虧,我只不過佔著這麼個優勢而已。」
  公孫大娘平穩不波的道:「你--就是以你身上所穿著的這種身份隱伏於此?」
  燕鐵衣道:「是的,一個小廝。」
  公孫大娘道:「可真委屈你了。」
  童稚似笑容浮在燕鐵衣臉上,他道:「好在時間不長。」
  水盈盈的大眼一轉,公孫大娘道:「你在等我,是嗎?」
  燕鐵衣頷首道:「我在等你。」
  公孫大娘道:「顯然,我是你黑名單上這次的目標了?」
  燕鐵衣道:「我很抱歉。」
  輕理鬢髮,公孫大娘嫵媚的道:「不必--你一旦面對了我,我已明白你是懷有這種決心來的,否則,你不會讓我發現你的真面目,我要再說,你的確很行。」
  燕鐵衣笑笑,越覺得那天在「群英堂」中發言的她,那種音調措詞與現在的她,絕不能想像為同一個人:「承你高看,我更覺歉疚了。」
  公孫大娘又撫理了一下發角,這時,燕鐵衣才注意到她有一頭烏黑如雲,不讓青春女的秀髮--公孫大娘低聲道:「你對我,似乎很有把握?」
  燕鐵衣道:「盡力而為也就是了,我知道你很有幾下子。」
  半瞇著眼睇瞄著對方,公孫大娘微笑道:「或許,你比別人對我知道得多一點,但怕也不完全,是麼?」
  燕鐵衣承認:「你說得對。」
  帶著點怪異意味的一笑,公孫大娘道:「你這人非自負,我看得出來,你是屬於那一類型的人--剛強、果斷、勇猛、殘忍、冷靜,而且,膽大如虎!」
  燕鐵衣道:「我也不一定有這麼完美。」
  公孫大娘道:「讓我猜猜你是誰,好嗎?」
  燕鐵衣聳聳肩,道:「可以,我們還有足夠的時間。」
  從偏著臉,在淡茫的晨光下,公孫大娘此刻的神情,絕不似一位五十歲可稱之為「老」的婦人,她更像是一個俏麗而明媚的少女了:「你的外表看上去十分年輕,像一個少不更事的大孩子--十八九歲?或者二十一、二歲?但你的武功,尤其你的精練老辣,卻和你的外表絕然不襯,你這樣的年紀,居然已有這麼深湛的火候?你能獨力狙殺了史炎旺、李子奇,更能在極短的時間裡解決了孟皎和黃丹,這樣的本事這樣的機智,不可能吻合你的年齡和你這樣純真的外表,但是,事實上卻又確然是你幹的,普天之下,有誰能符合你的情形呢?」
  燕鐵衣安詳的道:「我想,你大概猜中了?」
  公孫大娘溫柔的道:「是的,燕鐵衣。」
  吁了口氣,燕鐵衣道:「你很聰明,反應更快。」
  眸瞳中閃過一抹淒然的神色,公孫大娘緩緩的道:「但是,卻太遲了!……」
  燕鐵衣心裡有些難過的道:「我也覺得遺憾,公孫大娘,但我沒有選擇。」
  點點頭,公孫大娘道:「我可以瞭解你的處境。」
  舐舐唇,燕鐵衣道:「公孫大娘,你的武功一向高深莫測,尤以輕身之術,聞說更有獨步之處,你可以奮力一搏,傾以所能,仍有很大的機會……」
  公孫大娘黯然一笑道:「對你,燕鐵衣,我在來此之前,已有過了一番探查,你的武功深淺,我已大致心中有數,曾有一個生平挈友向我提過忠告,叫我切莫與你單打獨鬥;這位摯友對我所具有的功力瞭如指掌,同時,他在三年前也親眼目睹過你的本領,他告訴我,說我不會是你的對手……」
  燕鐵衣心忖--此人平素在人前口氣粗厲不雅,但私下卻實則極度嫻靜明理,閨秀大家之風,恍同兩人,於是,他口中道:「你沒試過,怎就氣餒?」
  公孫大娘苦笑道:「我沒挨刀,也可預知刀割肉的味道不好受--事實總不能以空談或驕言去改易,燕鐵衣,我可以和你抗拒一段時間,但是,我不會怪你!……」
  頓了頓,她又道:「而這個結果,你必也是知道的,否則,你不會冒險!」
  燕鐵衣慢慢的道:「我不習慣退縮,公孫大娘,勝敗其次,盡力而已。」
  公孫大娘傷感的道:「埋骨於此,至少也比曝屍荒野要好……」
  燕鐵衣道:「還不一定。」
  公孫大娘振作了一下,道:「世上不會有太多違反常規的奇跡--尤其奇跡不會在我身上降臨,我自己知道,我並不算個好人,難邀上天如此寵護……」
  手上的木棍掂了掂,燕鐵衣憾然道:「公孫大娘,你不該有這個習慣--喜歡花,更喜歡親自采拈清晨沾著露水的花,否則,我們之間就不會有現在的一幕了,至少,暫時不會有。」
  低喟一聲,公孫大娘道:「花瓣是純深無瑕的,它紅的是霞,白的是雪,黃的便有如赤子之愛,它柔嫩而溫馨,帶露的花,更為清新嬌美,點塵不染;我喜歡這樣的花兒,它使我心中平靜安詳,感到恬怡,使我還相信人間世上總還有純深的真挈的東西存在……很可笑,是麼?你到了我這種年紀,或許可以體諒我這時的心境了……」
  默然半晌,燕鐵衣覺得自己心腔在收縮,血液奔流加快,但是,半點狠勁也提不起,絲毫殺機也染不上,他只感到一片安詳,一片平靜,一片柔和,就宛似在與某位多年友好共話家常一般,情緒上竟是如此的恬適無波……」
  公孫大娘又晦澀的道:「好吧,燕鐵衣,可以動手了,我不希望耽擱你的時間,等著你催我上路,就太不落檻了--我會試著掙扎一下,我們彼此,全不須客氣……」
  燕鐵衣極快的望了望天色,道:「公孫大娘,恕我得罪了。」
  公孫大娘黯然道:「我們--全是勢非得已。」
  燕鐵衣手中的木棍指向了公孫大娘的胸口--快得就像這只木棍原本便是指著那個部位的;公孫大娘一滑三步,卻在那三步滑出以後幻術似的閃到了燕鐵衣的背後,也像是她原本便在燕鐵衣背後一樣!
  沒有回頭,燕鐵衣的短劍向後飛閃,一晃而過!
  公孫大娘竟隨著劍尖的來勢輕輕飄出,彷彿她是被那股銳利的劍風沖蕩出去似的,而眨眼間,她手上的紫竹籃已罩往對頭頭頂。
  燕鐵衣的木棍朝上指,卻又在上指的同時點到公孫大娘咽喉之前!
  公孫大娘身形微晃,業已──婷婷的站到了一株花莖上--那麼細弱的花莖承受住她整個的重量,竟連稍稍彎曲的跡象也沒有,而風吹莖拂,站立其上的公孫大娘也跟著隱隱搖晃了。
  於是,一抹冷電宛似來自九天,直取公孫大娘眉心!
  就似一隻玄鳥般飛起,公孫大娘的左手紫竹籃飛翻,右手現處,一件七尺長的如指軟劍,已流燦生輝的暴指燕鐵衣!
  燕鐵衣的短劍適時豎天。
  「鏗」火花四濺,長蛇也似鋒利軟劍昂抬三尺。
  狹長的黑影鋒刺裡神光莫測的敲向公孫大娘面頰。
  公孫大娘的身影隨著木棍的來襲,居然「呼」的一聲順著棍的揮勢翻了一個空心轉,長劍筆直刺向燕鐵衣心臟部位!
  這一次,燕鐵衣猝然矮身暴進,木棍猛掃,卻在勁風驟起之際幻成漫天棍影,齊罩而下。
  公孫大娘就在狂風暴雨也似的棍勢中穿走游閃,脫穎自出。
  但是,一溜寒芒卻像老早便等候在她脫出的那個部位似的一閃刺到。
  公孫大娘長劍硬迎,力磕敵人的短劍。
  然而,木棍又將九十九擊融為一擊,簡直看不清那是虛、那是實的有若浪潮般驀然包捲過來。
  公孫大娘橫身平著逸出,如帶長劍映起一抹水伶伶的光華,彷彿半面扇弧形回掃那似樁的棒影--
  但是,怪事出現了,木棍的暗影與勁力還在融合著充斥於空間,而燕鐵衣本人卻已來到了公孫大娘飛逸的去路上,剎眼裡,公孫大娘鋒利長劍將木棍削為片片旋舞,但當她駭然發覺燕鐵衣的身形時,長劍卻已不及收回,身體更不及轉變方位了。
  眩目的光芒寒凜,有如冷焰一閃。
  公孫大娘被那股撞擊之力猛搗得摔跌地下,肩頭血流如注。
  這位本領奇高的江湖女傑,這時卻在絕望與沮喪中漾起了迷惘,她痛苦的爬坐起來,目光怔愕的看著燕鐵衣,不解對方為什麼會這樣做--剛才那一劍,燕鐵衣可挑選她身體上的任何部位刺戳,可是,燕鐵衣卻只插入她的肩頭,沒有取她的性命。
  站在公孫大娘前面正步,燕鐵衣歸劍入鞘,眼神清澈而柔和。
  嘴唇蠕動了幾下,但公孫大娘卻宛似喉中哽噎著什麼,她臉上的肌肉顫抖,很久沒掙出一句話來。
  燕鐵衣平靜的道:「當內力貫注於所持器物之中段,藉著使它振動的力量而產生慣性的反應,隨著它原先的擺移趨勢而繼續擺移--當然,時間很短促,只是一剎那的持續光景而已,但在一個高手來說,這一剎那的空隙業已足夠,敵人會因幻覺而疏忽了實體的運動,敵人受惑攻拒空無的器物時,他已把自己的身體完全暴露在對方的威力圈內了;這其中所須熟悉並揣摸的只是時間與方位的配合而已。」
  公孫大娘緊咬下唇,神色複雜又激動。
  燕鐵衣緩慢的道:「我之告訴你這些話,是解釋你為何落敗以及我這一招的道理何在,它主要是誘敵惑敵的,它是我『冥天九式』中的第五式:『天外天』。」
  深深吸了口氣,公孫大娘沙啞的道:「為何失敗對我並不重要……因為我早知會是這個結果;但是,令我迷惘的是--你為何不殺我?為什麼?」
  燕鐵衣搖搖頭道:「我也說不出,我只是下不了手。」
  公孫大娘苦澀的道:「但我知道,燕鐵衣,你不是經常這樣寬恕敵人的,你狠起來比誰都狠,尤其是,你不對自己的決定猶豫--而你原本決定是來取我性命的!」
  燕鐵衣道:「你說得不錯,我是不習慣饒恕我的敵人,當我原先就不打算饒恕的時候更然,但是,我卻不忍心殺你,我也不明白為什麼會如此……」
  身子抖了抖,公孫大娘道:「這……這是我一生中最大的兩件意外之一……」
  燕鐵衣若有所思的道:「我想,或許我較喜歡有理性懂得情感的人吧,縱使那是敵人………」
  公孫大娘喃喃的道:「只這麼簡單?」
  沉默了一下,燕鐵衣深刻的道:「另外,可能的唯一理由就是我認為你已經嘗夠了人間世的酸楚與孤寂,一個被歲月無情煎熬又啃嚙的落寞女人,不該再遭受這樣殘酷的打擊,那是不公平的,人人都應有機會再創造一個新的人生--只要他值得獲有這個機會。」
  任是公孫莫愁這樣世故老練,飽經滄桑的江湖女人,這時也不禁心情激盪,感觸萬千,她雙目湧滿淚水,哽塞的道:「燕鐵衣……你……你是……這些年來……唯一……理解我………心中痛苦的人……
  燕鐵衣和煦的道:「不要難過,公孫大娘,你只是自己束縛在空幻的回憶與灰色的未來中了,你把心頭的門扉緊閉,不再接受外界的光和熱,當然,你就會孤寂、落寞、看什麼,什麼也都是蒼茫的了……」
  公孫大娘淚如雨下,抽噎不停。
  燕鐵衣柔聲問:「那使你關閉心頭之門的人,可是『海天飛鴻』鍾前輩?」
  沉重的點頭,公孫大娘拭著淚道:「是的……自從先夫去世,我已萬念俱灰,生也乏味……他像帶走了一切,我的整個希望、憧憬、與熱力,也全隨著他的遺體帶進墳中,長埋地下了……」
  燕鐵衣默默無語,但雙眸中的光芒卻柔和而溫暖,他望著她。
  公孫大娘淒涼的道:「你不知道……先失和我是多麼恩愛不渝,我們的情感是如何深厚堅定,我們生是兩個體,實則一顆心……他臨終前,流著淚水要我為他活下去,他一生中,我也只看他流了那一回淚,是頭一遭,也是最後一遭,所以,我活下來了,二十多年,或卻像活在一場灰黃的僵夢裡,乏味得很,無趣得很,死對我原是一種解脫,既不能解脫,我也就只好這樣濛濛混混的過下去……」
  燕鐵衣輕聲道:「這人間世上,也有美好的一面,並非全是冷酷生硬和灰黯的……」
  又吸了口氣,公孫大娘哽聲道:「先夫的猝逝,是我生平第一個意外打擊,我們原以為可以白首偕老,同生同死,但上天嫉人,不使相守百年,活著便是場夢吧,卻是美夢易碎,惡夢難醒……直到今天,燕鐵衣,你又給了我這第二個意外,這不是打擊,但你是不是要給我解脫呢?解脫包圍在我心靈四周的悒鬱灰黯?」
  燕鐵衣道:「若能如此,就是我最大的收穫了。」
  捂著肩上的傷口站了起來,公孫大娘淚痕未乾,卻異常真挈的道:「謝謝你,燕鐵衣,謝謝你恕我性命,謝謝你的關懷、同情、瞭解、與開導,謝謝你對我所做的一切--人活著,該學的道理很多,我現在明白,只憑年齒的長幼是不能做為事物了悟的深淺依據的。」
  燕鐵衣開朗的一笑,道:「你能看得開,我也和你一樣高興。」
  略一猶豫,公孫大娘毅然道:「燕鐵衣,我不能與你為敵,我會立即離開此地--我會悄然他去,你可以相信我,你的事,我永不會透露一個字由來……這不算報答,燕鐵衣,這只是一個對知心者的善意表示而已……」
  燕鐵衣緩緩躬身,道:「我非常領情,公孫大娘。」
  染著淚痕的面龐展現了一抹明爽的笑容,公孫莫愁道:「對了,燕鐵衣,你是怎麼會如此瞭解我的?」
  笑笑,燕鐵衣道:「一個如此對花鍾愛而又說得出這樣譬喻的女人,該是心境孤寂,渴望精神上有所寄托的女人,不是麼?」
  公孫大娘懇切的道:「你是個無比聰慧的好人,真的,燕鐵衣。」
  燕鐵衣笑道:「過獎了,公孫大娘,我發覺你有雙重個性,大庭廣眾之間,你是那樣粗毫不羈,但獨處時卻這般文靜冷寂,我卻盼你兩相融合,願以後你的人如同你的名--莫愁。」
  深深的點頭,公孫大娘道:「我會試著這樣去做,你知道為了掩飾我內心的孤獨與痛苦,有時,在一般江湖朋友的聚會裡,我不得不放作粗狂之狀,甚至連我說話的音調也盡量放得尖厲難聞,這樣,人家才會相信我一無隱憂,悍野如常。」
  接著,她目光四顧,道:「希望沒有驚動其他的人,這花圃四周全有守衛……」
  燕鐵衣平靜的道:「我們較手的位置是在花圃的這一邊,花圃是方形的,兩頭相距有二十餘丈,我們在拚搏的過程中沒有什麼聲息發出,二十丈那邊的守衛不易察覺,而這一頭的守衛,卻早在你來之前便被我除掉了。」
  公孫大娘道:「你做事十分周密,今天,你果然是處心積慮來對付我的。」
  燕鐵衣道:「不錯。」
  公孫大娘道:「燕鐵衣,你的本領這般已臻化境,心思又是如此精密,行動更加犀利快速,倒真令我替『大森府』及其同路人捏一把冷汗,你的消息太靈通,手法太俐落,來得快,做得狠,直到現今,他們還在狐疑不決的情勢中,我看,這場絕爭,他們要吃虧了。」
  燕鐵衣低聲道:「我總盡力而為,人,不可侵犯於人,但卻須要自保,我的自保,也一向比較積極。」
  望望天色,公孫大娘親切的一笑道:「我要走了,燕鐵衣,後會有期,再謝謝你,同時,請珍重。」
  說看,她輕輕一福,轉身離去,但剛走了幾步,燕鐵衣又叫了她一聲,公孫大娘站住,回頭,燕鐵衣笑道:「我忘了告訴你,你的輕功是頂上尖的,不愧為『海天飛鴻』的妻子傳人!」
  盈盈笑了,公孫大娘又向燕鐵衣襝衽示謝,然後,她只微微一閃,業已一抹淡雲般出牆而去,燕鐵衣還記得人家告訴他的那些往事--「海天飛鴻」的輕身術中有一種心法,叫做『回眸翼杳』,眼前,可不正是?
  天己亮了,他轉向花圃的另一邊,他不冒險,那邊的守衛他不能放過;同時,他也想好了如何回去向孫雲亭解釋--解釋為什麼他也會和阿貴一樣耽擱了買「桂子豆腐腦」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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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風流會 色自迷人

  公孫大娘的失蹤,花圃中九具體體的展現,就像一把一把的土,抹灰了「大森府」上下人們的面孔,也似一個一個的焦雷,震撼了他們的心弦,每張臉看上去全是那麼沮喪,每個人的神情也如此的頹唐了。
  搜,搜不著任何線索。
  查,也查不出絲毫端倪。
  就算等吧,這樣災難連連的日子,要等那一天?沒有頭,沒有主,不見蹤影的敵人,同打鬼似的,又如何抓得著那個影子去打呢?
  漸漸的,「大森府」及其翼黨的主腦們,業已有了一個統一的概念--他們認為這個無形的敵人,必是來自「青龍社」,或至少與「青龍社」有關了,不過,他們卻仍找不出真憑實據。
  就在這樣怔忡不安的氣氛裡,燕鐵衣又膽大心細的再度展開活動。
  下一個目標,唔,是章凡,「大地十劍」中第三位「光輪」章琛的公子。
  他知道,這位大公子,乾少爺,是一天到晚全纏在後院中的,要找他非常好找。
  天剛八里。
  燕鐵衣故意向總管事孫雲亭編了一個藉口,拿著駱真真前一天就該送過去的新選料子花樣送往後院,男僕役們是不准進入後院樓閣之內的,燕鐵衣捧著那包東西口交到小翠手裡,又在門口和小翠瞎扯了半天,從這位府宗千金的貼身近婢口裡,他得到駱真真人有點不舒服,未用晚膳就先回房躺下了,他心中有數,駱真真不管是真不舒服抑假不舒服,有意避開章凡大少的糾纏卻是事實,另外,燕鐵衣也知道駱真真近日來心情確是不佳,她弟弟的失蹤,給她全家與她都帶來極度的憂慮--這一點,燕鐵衣目前愛莫能助,但是,對於替駱真真解開章大少的煩擾,他卻早有妙法,現在,他就是為了這個來的。
  他一直在門口與小翠閒扯,目地並不是解悶,他在等候章凡,他曉得章凡的居處是假山那邊的一幢精緻客館--「大森府」專為替近親至好準備著的,燕鐵衣預料,章凡就會過來的,平時,章凡得空便往這邊鑽,一旦得知心上人有所不適,就會來得更快了,這慇勤,他能不急著獻?
  果然--
  只在燕鐵衣和小翠聊了頓飯功夫左右,他已看見假山旁的石徑上出現了章凡那急匆匆的身影。
  燕鐵衣迅速結束了談話,三言兩語打發了並未看見章凡過來的小翠上了樓,然後,他也快步迎了上去。
  興沖沖,急切切趕過來的章凡,猛一抬頭發現了燕鐵衣,臉上那股子興奮火熱的表情立時收起,馬上換了一付憎厭不屑的判官面孔。
  搶先一步,燕鐵衣巴結阿諛的打了個千:「公子爺,你忙著哪。」
  眼珠子一翻,章凡冷冷的道:「一邊滾開,少礙著公子爺的路。」
  垂手往旁一站,燕鐵衣仍然笑容可掬的道:「公子爺可是要去大小姐那兒?」
  才走出兩步,章凡「霍」的站住,他怒瞪著燕鐵衣,惡狠狠的道:「狗奴才,你又想搞什麼鬼?我去不去大小姐那裡關你屁事?你有身份講這種話?不知死活的下賤東西,我若再看見你黏在大小姐身邊,你就準備著自己吊頸吧,什麼玩意!」
  燕鐵衣立時哭喪著臉,委委屈屈的道:「公子爺,小的也沒冒犯著你,你就這麼責罵小的,況且小的還是正好奉命來向公子爺私傳口訊的,公子爺這樣大的火氣,叫小的怎麼開得了口?還不如回去向小姐實覆了吧……」
  正待藉機發作的章凡,一聽到後一段,不禁立即轉變了態度,他一把拉著燕鐵衣,忙不迭的問:「慢,慢,快告訴我,你家小姐叫你帶什既口信給我了?」
  燕鐵衣故意耍賴道:「公子爺既是要責打小的,小的還敢多說一句什麼?也是小的自己犯賤,原本大小姐是叫小翠來的,但又顧忌小翠前往客館太不方便,是小的剛巧送花樣子到後院,小翠找我代勞,小的才自告奮勇討了這份差事,那知一見公子,二話不說,便當頭挨了一頓狠罵……」
  章凡急道:「好了好了,快說話呀,大小姐叫你轉告我些什麼事?」
  燕鐵衣拿驕道:「公子爺看來也信不過小的,還是公子爺自己去問大小姐吧……」
  臉色一沉,章凡正要發狠,想想又不合適,他緊接著換了一付笑顏,親親熱熱的把燕鐵衣拉向一邊,瞇著眼道:「來來來,小老弟,你這是生的那門子閒氣呀?我只不過和你鬧著玩,就當真啦?我知道你是大小姐身邊的人,大小姐在我面前就誇過你多少次哩,往後,我們多親近,包你有不盡的好處……」
  燕鐵衣打蛇隨棍上:「公子爺,有一天你成了咱們府裡新姑爺,可別忘了小的這一番汗馬功勞……」
  心裡那股子甜蜜和興奮簡直甭提了,章凡骨頭也宛似輕了四兩:「這還用說?小老弟,我娶了你們大小姐,你就是我的頭號功臣,那時,你想要什麼,說吧,我一定叫你稱心如意……」
  接著,他放低了聲音,用一種狎褻的腔調道:「你看小翠這丫頭怎麼樣?哈哈,只要我的事一成,我便負責把小翠許配給你,更重加賞賜,小老弟,那時的風光,絕非你如今這個小小廝僕的身份所可以想像的……」
  燕鐵衣一付驚喜莫名之狀:「真的?」
  一拍胸脯,章凡滿臉義薄雲天之色:「我豈會騙你?我可以打包票!」
  燕鐵衣欣喜無限的模樣:「公子爺,我就先謝啦。」
  章凡嘿嘿一笑,忽然又湊近了腦袋,著急的道:「小老弟,直到現在,你還沒把你家大小姐的口信告訴我,我怎可真急啦,快說吧,到底什麼事?別再磨蹭得我心發慌……」
  左右一看,燕鐵衣壓著嗓門,十分神秘的道:「大小姐說,掌燈之後,請公子到『天恩廟』相見,她有極重要的事要和公子當面說。」
  連連點頭,章凡高興得直搓手:「呵呵,冰山化啦,大地春回,我這一片真心,可的確感動了她,好難啊,想不到,想不到,這一天到底來了,到底來了……」
  驀的,他又有些迷惑的問:「小郎,你家小姐怎不就在府裡的個地方相見?卻大老遠的的到『天恩廟』去?」
  燕鐵衣輕輕的道:「公子,府與人眾眼雜,又當多事之秋,大小姐和公子你要私下談話,方便麼?再說,大小姐做事一向顧慮周詳,她要公子去『天恩廟』相候,必然有她的道理在,據小的猜想,大小姐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要向公子透露,而且,大小姐托辭身子不適,提早回房,也就是準備前往『天恩廟』與公子相會……」
  章凡咧嘴笑道:「好,好極了……小郎,你知不知道你家小姐要告訴我的大概是什麼事?」
  沉吟了一下,燕鐵衣道:「這個,小的可不太清楚,大小姐雖待小的甚厚,但有關大小姐與公子之間的事,大小姐是不會告訴小的,不過呢,小的觀顏察色,大小姐眉梢唇角,隱含喜意,而且小的更聽到大小姐和小翠說了幾句話,像是表示這些天來她心情不好,對公子多有失禮之處,回思再三覺得頗生歉疚,又經府宗、夫人勸戒多次,大小姐感到有向公子解釋一下的必要,除此之外,大小姐心裡是否還有什麼體己話要和公子說,就不是小的能以妄加猜測的了。」
  章凡像是騰雲駕霧一樣,昏陶陶,樂滋滋,又是興奮,又是欣慰的道:「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嘿嘿,玉人終能垂青,也不枉我苦心一片了……真啊,真啊,只要你能體諒我的癡情,雨露一滴,我便粉身碎骨,亦不惜一報紅粉知己……」
  燕鐵衣又小聲道:「公子,還有件事……」
  吞了口唾液,章凡急切的道:「快說,快說,莫耽擱了我的約會。」
  燕鐵衣道:「小姐特別交待,請公子單獨赴約,而且千萬不要對任何人洩露此事……」
  章凡忙道:「當然,這個我還會不知道?便是天皇老子,我也不會說出一個字的,不過,你也得口風緊點,別漏了底--。」
  燕鐵衣笑道:「公子可以放心,小的誰也不會說。」
  一整衣襟,章凡迫不及待的道:「時辰不早,我要先走啦,小郎,多謝多謝。」
  燕鐵衣加上一句:「公子,『天恩廟』的前面涼亭裡,你知道那地方?」
  章凡一陣風也似的往外趕,邊丟下來兩句話:「我到城外『天恩廟』的時候,你還不知在那裡呢……」
  注視著章凡隱去的背影,燕鐵衣不禁微微一笑,他佇立片刻,才十分悠閒的往前面走去。
  他知道他不必著急,早一點,晚一點,都沒關係,章凡一定會在那裡癡癡等待,不到等斷了腸,這位公子爺是不會離開的。
  誰說的一句話來著?愛戀中的男女全是盲目的,而章凡卻更是如此,他連心也迷了……
  出門之前,燕鐵衣和一干僕役們在下人房裡胡扯閒聊了好一陣,然後,才抽個空溜了出去,要出門,他盡可捏造上千百種理由。
  「天恩廟」在城外靠西,位置很偏僻,平素香火便不旺,一到入夜,更形冷清幽寂,黑黝烏暗的地方,宛如泥塑的牛頭馬面都能隨時跳將出來。
  今晚,也是燕鐵衣要與熊道元見面的時間,在前幾次換過好些個不同的約晤地點之後,他們又輪迴了第一次碰面的地方,而燕鐵衣也覺得「天恩廟」最合適。
  不過,他們晤見的地點,卻是「天恩廟」的右側松林子裡。
  來到松林中長滿了青苔的那幾隻破舊石鼓之前,燕鐵衣輕輕向早已垂手靜候著的熊道元點點頭,坐下,微微笑道:「來了一會了吧?」
  熊道元低聲道:「也是剛到。」
  燕鐵衣道:「今晚上,你要再帶一頭肥羊回『麻石坡』去。」
  裂嘴一笑,熊道元頗有興致的道:「是那一個?」
  燕鐵衣道:「『大地十劍』中第三位『光輪』章琛的寶貝兒子『星菱劍』章凡。」
  「哦」了一聲,熊道元道:「原來是這小兔崽子--魁首,這些天來,你可把『大森府』整得不輕啊,聽說他們業已人仰馬翻,雞飛狗跳,鬧了個心驚膽顫啦,章琛的兒子再一失蹤,只怕他們就更士氣大挫,惶悚不安了……」
  燕鐵衣平靜的道:「這是必然的,而且,我相信『大森府』及其黨羽,就快要軍心潰散,鬥意全失了,我會傾盡一切力量使他們加速走向這一步!」
  熊道元道:「不過,魁首也請多慎重。」
  點點頭,燕鐵衣道:「我曉得。」
  沉吟了一會,他又道:「前次傳諭總壇,叫他們立時截殺『金川三鬼』與『瘟煞』廖子竹的事,可有了回音?」
  熊道元道:「還沒有,不過,判斷就這幾天必有回稟到達。」
  燕鐵衣皺眉道:「可得快。」
  熊道元忙道:「是,我再加派人催問。」
  燕鐵衣站了起來,道:「『大森府』裡我所進行的計劃,逐條逐項都還符合我們原先的理想,跟著,就要你們表現一次了。」
  熊道元振奮的道:「如何做法,還請魁首指示,這些天來,我們光躲在『麻石坡』養瞟,閒得捉蟬子數數,心都發了慌,早等著上陣一試啦。」
  燕鐵衣笑笑,道:「你們不得輕舉妄動,務必聽令行事,要與我的行動密切配合方能臻至最大功效,時間上不會太久了,『千人堂』、『採花幫』或『力家教場』,總有一至兩個所在要你們去打發,就怕你們給我砸了鍋!」
  熊道元立即一付「泰山石敢當」的姿態:「稟告魁首,你老放一千一萬個心,不管魁首交待下來的是什麼差事,我們都會豁命去幹,保證有聲有色,乾脆俐落,不給魁首丟一點面子。」
  哼了哼,燕鐵衣道:「做過再誇口,別像鴨子--嘴就有半斤!」
  打了個哈哈,熊道元道:「魁首,我們全是你的老班底啦,我們這份能耐與把握,魁首還信不過?」
  燕鐵衣正色道:「道元,不可只迷信自己的力量而輕敵,要知道,對方也不是容易摘得下來的!」
  熊道元道:「有魁首的英明領導,那怕頑敵不潰?」
  燕鐵衣笑斥道:「你跟了我這麼些年,別的沒學到,反是練就一付油腔滑調……」
  朝林子那頭看了看,他又道:「最近這幾天,可能就會有所行動,不論我何時下令,你們總須記住一個原則--速戰速決,以雷霆之勢一舉擊潰敵人,斷不能讓他們有苟延殘喘的機會!」
  熊道元躬身道:「是,我回去之後即向三領主轉稟魁首諭示。」
  點點頭,燕鐵衣道:「一道過去吧,章大公子想已等得不耐煩了。」
  「天恩廟」的階側簷角之下,挑懸著一隻殘舊破欄的「引路燈籠」,昏黃朦朧的光線就宛似一聲聲叫人聽不到的蒼老歎息,那等陰沉模糊,微弱的光圈隨風搖晃,更似幻出幽影幢幢,鬼氣森森了……
  人走到這兒,便覺得心頭壓窒著什麼,有一種毛骨悚然的驚慄感觸,沒看見什麼,卻宛如四周全有些隱隱的陰寒之氣逼了過來……
  那空缺了兩隻角的破落涼亭,便在廟門的斜對面。
  自暈黯的光度裡,可以看見亭內正有一個人在背著手來回蹀踱,並時時探首顧盼,模樣兒顯得十分焦灼不安……
  燕鐵衣睹狀之下,不由暗自失笑,他走在前面,熊道元跟在後頭,很快便走近了那座涼亭。
  夜裡聲靜,如之這個地段又特別偏僻,燕鐵衣與熊道元隔著亭子尚有丈許遠,脆落的步履聲已將亭子裡的那人引了出來。
  嗯,那不是章凡是誰?
  一眼認明瞭來人是燕鐵衣,章凡如獲至寶,他三步並做兩步的急迎上來,形態非常不耐不滿的開口便抱怨起來:「小郎,這是怎麼回子事嘛?大小姐到底來是不來了?我業已苦候了一個時辰還多啦,這個鬼地方,陰沉沉寒森森的,到處都帶著那麼一股子幽冷氣味,虧得真妹想得出,端端挑了這麼個所在……」
  燕鐵衣閒閒的道:「公子在這兒一定等得火大了?」
  章凡急躁的道:「這還用說?一個人單獨守著這座破亭窮等,四周又全是這麼荒涼黑暗,連個過路人也不見,越等越急,越急越等不著,倒像在和孤魂野鬼約會了,若是叫別人看見,可不以為我發了瘋才怪,唉,真是開玩笑……」
  微微一笑,燕鐵衣道:「不錯,公子爺,此地是很僻靜,除了可供男女幽會談情之用外,更可以做很多種其他的用途,在這裡辦事,往往都能隨心所欲,不愁被人發現……」
  章凡一顆心全飛向了駱真真身上,因而一時沒聽出燕鐵衣話中的弦外之音來,他暴躁的道:「少扯廢話了,我沒心情聽你的囉嗦--大小姐到底來不來了?怎麼現在還看不見影子?你卻跑來這裡幹什麼?莫非你家大小姐又有口信傳來?」
  搖搖頭,燕鐵衣道:「沒有,大小姐沒有口信傳來。」
  章凡急得連連跺腳,道:「那她到底來不來赴約的呀?我已經等了這久時間了!」
  燕鐵衣吃吃一笑,道:「公子爺,你這時的模樣,好像一隻熱鍋上的螞蟻,但是,卻更像一頭動了春情的公狗或是一隻吃不著天鵝肉直在蹦跳的癩蛤蟆!」
  呆了一呆,章凡頓時大怒:「混帳奴才,我剛給了你一點顏色看,你就渾然不知自己為何物了?別忘了你的身份,少仗持著幫了我一點小忙就得逾矩超格;你要再出言不遜,放些狗屁,我心火一上,照樣叫你苦頭吃夠,什麼東西!」
  燕鐵衣安詳的道:「公子爺,別叱呼啦,我指你是畜牲,還高抬了你,其實,你有些行為,卻未必比畜牲高明呢。」
  章凡雙目突瞪,頰肉抽緊,他咬牙切齒的道:「你想死呀?你頭腦不清楚了?你這敢對我如此放肆?狗奴才,今晚上你是吃了狼心豹膽還是喝了迷糊湯啦?滿口的胡說八道。」
  燕鐵衣搓搓手道:「先別生氣,公子爺,我有話要和你說個明白……」
  章凡咆哮道:「什麼話?你這--」
  擺擺手,燕鐵衣柔和的道:「公子爺,是誰叫你到這裡來的?」
  章凡大吼:「這還用問?不是你家大小姐叫你傳的口信?」
  燕鐵衣道:「傳話的人是我,不過,卻並非大小姐叫我傳的,是我自己自作主張傳的話,易言之,就是大小姐根本沒約你,所以她沒有來,約你的人,是我!」
  猛的一楞,章凡意識到其中必有不妙之處,他卻仍然憤怒的呢叫:「什麼?原來你在騙我?你在耍弄我或逗我?大膽奴才,你,你是不想活了?我今晚上非要結結實實打你個半死不可,混帳放肆的小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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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4 12:13:28 |只看該作者
第35章 君入甕 遲早下手

  十分突然的,章凡又停止了叫罵,他以一種怪異與惡毒的神色盯視著燕鐵衣,好半晌,才一字一字的再從齒縫中透出話來:「剛剛你是說,是你要約我?」
  燕鐵衣輕鬆的道:「是的,是我要約你。」
  上上下下打量了燕鐵衣一陣,章凡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張小郎,你是因為我責打過你,是而懷恨在心,妄圖將我誘出加以報復,唔,你原來是這麼個主意,倒看不透你人小鬼大--。」
  燕鐵衣一笑道:「你可真叫聰明!」
  章凡怪聲怪調的笑了起來,極度輕蔑不屑的道:「其實,你若有這種心意,大可不必繞彎子費功夫,只要你說明白了,無論到那裡,章少爺會奉陪,怕的是,你自家要受罪哪……」
  燕鐵衣淡淡的道:「你認為是這樣麼?」
  章凡半瞇上眼,慢條斯理的道:「小奴才,我不得不承認你的膽量不少,勇氣可嘉,很好,我要看,你到底想怎麼報復我,然後我再看你如何繼續吃『大森府』的那碗飯,唔,只怕到時候你家大小姐也樣樣袒護不了你啦……」
  這時,站在後面暗影處的熊道元已經走近一邊,滿臉凶狠之狀的瞪著章凡。
  先前亦曾打個影依稀看到熊道元的形跡,只因章凡的心思全放到駱真真約會的事上去,所以不曾留意,現在,熊道元一顯身,竟凡頓生驚惕,同時卻也興起了滿腔的憤怒,他嘿嘿一笑,不屑的道:「啊哈,我道你個狗奴才有什麼本事居然膽敢如此囂張犯上,原來你竟找了打手來啦?你是想借他人之力來出自己的那口冤氣呀?嘖嘖,可真嚇壞我啦……」
  燕鐵衣有趣的道:「公子爺,你果是臨危不亂,豪士風範。」
  大笑一聲,章凡嘲弄的道:「小兔崽子,談論這一套,你才算老幾?公子爺大風大浪經得多了,殺人流血的場面比你吃大米飯猶更平常,你居然找了這麼一個狗熊似的地痞就來嚇唬我?來來來,張小郎,你就和你這位無賴打手一起上吧,看看公子爺是如何收拾你們--」
  熊道元暴烈的叱道:「瞎了眼的雜種,你死在當前,還充你娘的那門子人王?」
  搖搖手,燕鐵衣溫和的道:「章凡,你是乖乖跟我走呢?還是要躺著抬你走?」
  瞪著燕鐵衣,章凡豁然大笑:「憑你?」
  燕鐵衣頷首道:「就憑我,章凡,我的朋友不須動手,只我個人之力,已足足能將你侍候得五體投地。」
  伸出一隻右手,章凡輕藐的道:「奴才,你要能贏了公子爺這一隻手,公子爺二話不說,馬上跟你走!」
  燕鐵衣笑道:「你很狂。」
  章凡譏誚的道:「不是我狂,是你不知道你自己是幹什麼的!」
  燕鐵衣道:「好吧,你防著,我要上啦!」
  一側,熊道元忙道:「魁首,讓我來--。」
  燕鐵衣道:「不必。」
  站在對面的章凡微微一怔,他迷惑的道:「這小子叫你什麼?」
  燕鐵衣的身影只是那麼一閃,暴飛的掌刃勁風業已有如一團烏雲籠罩了章凡。
  章凡的武功不弱,自也識貨,燕鐵衣這一出手,便把他驚得幾乎喊了天--他當然明白,只有拔尖兒的高手才俱有此等的功力顯示!
  惶然急退,章凡側斜躍閃。
  宛如鬼魅一般當頭截攔,燕鐵衣的一百十一掌又如同連串的流星般猝曳而下!
  駭異的叫喊一聲,章凡凌空翻滾,掌腿齊出,拚命抗拒,但是,攻勢所指,卻全然落空!
  一個旋轉,燕鐵衣已來到章凡背後,他吃吃一笑,手腕倏翻,兜肩將這位章大公子摔出三步!
  怪叫一聲,章凡在地下一溜滾躍彈起來,他目瞪口呆的瞪著燕鐵衣,表情像在看著一個三丈高的猙獰巨人一樣驚恐……
  燕鐵衣微笑著道:「公子爺,跌得可重?」
  章凡張口結舌了好一會,才面色泛青,喉嚨與像掖一把沙似的嘶啞著道:「你……你………到底……是什麼人?!」
  燕鐵衣平靜的道:「不用奇怪,公子爺,我當然要告訴你我是什麼人--我是殺死史炎旺、李子奇的人,也是殺死孟皎和黃丹的人,另外,公孫大娘被我逼走,花圃中自馬大賓以下的八名守衛也全是被我幹掉的;我還可以透露一件事給你知道,『大森府』『府宗』駱暮寒的寶貝兒子駱志昂早已落入我手,而現在,就該輪到你了。」
  章凡只覺心腔子在一陣緊似一陣的收縮,後頸的肌肉也宛似僵硬了一樣令他腦袋全抬不高了,吸著氣,他自己也不知道怎麼聲音會發了抖:「但……但……你是誰?我……我以前……與你並無夙怨……甚至……不認識你……」
  燕鐵衣笑笑,道:「不錯,我們的確以前並沒有仇恨,也不認識,可是,自從你與令尊來到『大森府』而且來的目地是幫著『大森府』不利於『青龍社』的時候,我們就已經有了怨仇,而且,逼得我非向你們下手不可了!」
  機伶伶的一哆嗦,章凡駭然驚呼:「你--你是『青龍社』的人?」
  燕鐵衣道:「是的,我是『青龍社』的人。」
  嘿嘿冷笑,熊道元接口道:「好叫你這邪龜孫心裡明白,站在你面前的這一位,就是『青龍社』的大龍頭,『青龍社』所有弟兄尊奉的魁首,北地七省的綠林霸主!」
  一利那間,章凡的一張俊臉竟扯成了扁的,他彷彿吞下了一顆火栗子似的,從喉嚨至內腑,頓時至像一把火燒上來,連舌頭都不會轉了。
  燕鐵衣緩緩的道:「章凡,我不勉強你,我要你心甘情願的俯首就擒--你的『星菱十八劍』乃你爹的嫡傳,也是你武功中最強的一項,你可以運用出來再抗拒一次!」
  掙扎了老半天,章凡似乎尚不能接受這樣突兀又巨大的轉變--他簡直不能置信,一個可憐的奴才,一個看似不懂人事的僮僕,一個出氣包,一個貌似天真的小廝,居然竟是天下最為強大的黑道幫會首領?居然竟是名懾武林的劍中之尊,梟中之頭?這……這簡直不可思議!
  燕鐵衣道:「章凡,不必驚慌,沉著應戰,或許,你仍有機會,但我卻不必諱言,你的制勝希望只怕將是十分渺茫的了……」
  打了個寒顫,章凡面青唇白的抖索著道:「你……你果真……是燕……鐵衣?」
  燕鐵衣一笑道:「依你看,我像是冒充的麼?」
  章凡驚悸卻又迷惑的道:「那……那……為什麼……為什麼前些日……我責打你……你卻一點反抗也沒有?這,這怎像……梟霸燕鐵衣……的作風?」
  燕鐵衣和氣的道:「你這問題可以說非常幼稚,章凡,我潛入『大森府』,為的是就地瓦解敵人的鬥志,逐步剪除他們的黨羽,要求用各種可能手段消彌這一場血腥干戈,你算是什等樣的角色呢?我有比收拾你更重要的任務須要完成,我怎能為了你的些許蠻橫舉止便影響大計?小不忍則亂大謀,似你這種小把戲,實在不值我放在心上。」
  章凡公子哥兒的那股傲勁又被激起了,他又是羞憤,又是怯愕的道:「你……你不要侮辱我……」
  燕鐵衣安詳的道:「我不是侮辱你,我說的是實情。」
  猛一咬牙,章凡叫道:「燕鐵衣,不管你狠上了天,我卻不受你的嚇,我,我不是沒有骨氣的人!」
  燕鐵衣笑道:「很好,那就把你的骨氣表現出來給我看!」
  眼下的肌肉急速跳動,章凡吸了口氣,「霍」的退身兩步,長衫一掀,「錚」的一響,一道閃縮的銀芒已在黑暗中眨出冷眼!
  哈哈大笑,熊道元道:「魁首,這個乳臭未乾,童音尚在的小雀仔倒真有點膽量呢,用劍來向魁首挑鬥,他這不等於敲著閻羅殿的門硬要朝裡擠麼?」
  嗔目如火,章凡嘶啞的吼叱:「住口,你這只會搖旗吶喊的下等奴才!」
  勃然大怒,熊道元怪叫:「唏!你又算是什麼狗操的野種?你以為仗著你那抗著個虛名的熊老子就能夠陽五陰六的充上人啦?呸,別他娘的臭美臭得肉麻了!」
  狂叫一聲,章凡大吼:「我殺了你--」
  長劍一指,章凡猛向前撲,熊道元雙槍倏翻,昂然迎上:「我怕你個卵!」
  就在這時--
  寒光暴閃,快得不可言喻,「噹」的一聲火花並濺,章凡業已被震出五步!
  燕鐵衣雙手空空,就好像剛才不是他出的手一樣,皺著眉,他道:「道元,不可妄動,我既能輕而易舉的收拾他,你又何須多費力氣!」
  立時退下,熊道元悻悻的道:「魁首說得是,我不叫這小子避重就輕!」
  轉過身來,燕鐵衣淡漠的道:「我在等著,章凡,莫非你不敢與我一較?」
  鐵青著臉,章凡切齒道:「燕鐵衣,你放心,章家有斷頭鬼無屈降人!」
  燕鐵衣陰沉的道:「那就來。」
  鋒利的劍刃斜走偏位,卻在一晃之下「哺」的一聲劃破空氣猝指燕鐵衣咽喉,而這換式之間,一溜菱形的星芒,映空閃亮!
  卓立不動,燕鐵衣的左手微翻,冷電激射,準確無比的將章凡長劍震歪,章凡的長劍方才失去準頭,那抹寒光已「刮」的一記削掉了他的一塊前襟!
  駭然急退,章凡手中劍立即在一片劍弧中回舞自保,但是,卻在他這圈弧光形成之前,燕鐵衣已飛閃而進,掌影如山壓倒!
  斜身猛竄,章凡三十九劍灑開漫天的星菱光點,繽紛如雲,燕鐵衣的身形宛若輕煙淡幻,有形無質,他居然在星菱眩閃中穿越而過,短劍恍同青虹貫日,倏現暴飛,那道燦亮的光芒,剎那時凝成一道似可觸摸的白練!
  驚叫著,章凡長劍縱橫,銳風與刀芒交相組合成一片瑩瑩光牆,但燕鐵衣卻猛然撞向這片由實質的劍刃形成的光牆,可是,就在相觸前的瞬息,他手中短劍驟出,「噹」聲交擊中,他整個人彷彿像要奔往永恆般一拋急瀉,落到敵人背後!
  雙手握劍,章凡拚命往後旋斬,然而,遲了,他的劍才掄半弧,燕鐵衣短劍一閃回鞘--這一劍直插進章凡臀下三寸,猛銳的浸入透力,更將草凡撞出五六步,一頭沖跌於地!
  熊道元的動作亦快,他飛速搶上,左手槍暴砸章凡右腕,右手槍猛挑,於是,章凡那柄長劍立時在黑暗的夜空中劃過一抹冷光,拋出老遠!
  痛苦的掙扎著,章凡臉色慘白,口涎流淌的長叫:「你們……想把我如何?我爹不會放過你們的……『大森府』也不會饒恕你們……你們這些……狼心狗肺……的兇手!」
  熊道元的槍尖頂在章凡背脊上,他惡狠狠的道:「姓章的小兔崽子,甭吆喝你他娘的了,你那個老爹和『大森府』都救不了你,你還是留點精神為他們禱告禱告,看他們如何收這個場吧!」
  燕鐵衣冷靜的道:「道元,把他帶回去,但記著與駱志昂分開囚禁!」
  熊道元道:「是,包管這兩個小龜孫湊不成雙!」
  一拂衣袖,燕鐵衣的表情安適自得:「抄小路回去,注意行跡不得漏入人眼,你先走吧,我也該又再開始扮演我的角色了。」
  躬身行禮,熊道元道:「那麼,我拜別了,魁首,你也珍攝。」
  於是,熊道元飛快動手點了仍在掙扎中的章凡的「暈穴」,當這位章公子」哼」的一聲閉過氣以後,他一抄臂將章凡抗上了肩,轉身大步離去。
  目注熊道元的身影消失於黑暗中後,燕鐵衣方才微微一笑,自管閒閒地走回「大森府」。
           ※        ※         ※
  翌日。
  剛用過早膳,燕鐵衣正將自己的碗筷拿到住處前面的水槽清洗,廊角人影一閃,叢兆已神色緊張的來到面前。
  目光四巡,燕鐵衣一邊裝著洗碗,還低促的道:「你來這兒十分不妥--什麼事!」
  叢兆壓著嗓門,憂惶的道:「沒關係,大當家,這陣子你這裡最清靜,我有急要消息來稟,昨晚上章琛的兒子整夜未歸,可又是你老動的手腳?」
  點點頭,燕鐵衣道:「是的,人已帶走了。」
  舐舐唇,叢兆低聲道:「章琛等兒子等得通宵未眠,今天天尚沒亮,他已忍不住了,氣急敗壞的跑去通知了『府宗』,如今事情雖然還沒張揚出來,但他們都已預感情態不妙,他們判斷章凡這位公子爺大概又步了駱志昂後塵,被人綁擄了!」
  燕鐵衣小聲道:「這也沒什麼,他們早晚也會知道此事的--。」
  叢兆焦灼不安的道:「大當家,我不是指這件事,而是這件所引發的後果--還是四更未盡的時分,章琛便急匆匆的趕到『府宗』居處求見,『府宗』立即起身,在樓側的『青絲閣』和章琛密談,我恰好昨晚上負責巡邏,正坐在『青絲閣』歇腿,他們因我是自己人,沒叫我迴避,就在閣裡敞間談話,我躲在門邊,聽得很清楚,在章琛憂形於色的講完了他兒子徹夜未歸的事情後,他們兩人又詳細推敲研判起近日府裡所發生的種種意外不幸來,過了一會,『金剛會』的蒲和敬也到了,曹廣全亦跟著一起,四個人反覆討論推測,都認為必有內奸作祟,且這內奸又絕對是和『青龍社』有著密切關係的!」
  燕鐵衣神情不動,平靜的道:「說下去。」
  吞了口唾液,叢兆沉重的道:「他們重新開始把最近的意外事件一樁樁的提出來分析檢討,這項研判,他們認為那隱形對頭行事時有幾種相同的特點:行動快,手法狠,時間拿捏準確,地形環境熟悉,府裡的一般習慣規矩非常清楚,甚至對防衛佈置情形及外來賓客的居住處所也瞭若指掌,而且來去無蹤倏現倏隱,他們判斷,若非此人潛伏府中,便必為自己陣線中人,否則決無這樣運用自如,神出鬼沒的玄妙,而他們又發覺,這些意外事件,又全是這最近一個月不到的時間裡所發生的,因此,他們決定,要對府裡在最近三個月中進來的所有人員加以詳細調查!」
  沉吟著,燕鐵衣道:「我所編造的來歷十分完美,但若他們一旦追查到底,卻也難免發現蛛絲馬跡,而只要他們對某人生了疑心,查不查清底細也就是次要的事了,他們決不是毋枉毋縱,明鏡高懸的清官作風……」
  叢兆急道:「大當家的意思是?」
  笑笑,燕鐵衣安詳的道:「不要急,他們便從今天開始調查,輪到懷疑我的時候只怕還有幾天時間,我仍有足夠的功夫運籌活動,展開全面性的致命打擊,老實說,現在他們才想到施用這一步,業已遲了。」
  頓了頓,他又低聲道:「本來,按我原先的計劃進行步驟,應該還有較長的空間可以還用,現今事如燃睫,也只有提早發動,立即舉事了,這是他們迫我如此,雖倉促些,也說不得啦!」
  叢兆吶吶的道:「那,我該做些什麼?」
  燕鐵衣道:「你除了傳送消息給我,什麼事也不用做--一直到我們與『大森府』明陣相對了也是如此!」











第36章 巧離間 嚙臂斷盟

  叢兆不安的搓著手道:「那麼,大當家,眼看著這明仗交刃,血雨漫天的日子就要來了?」
  燕鐵衣沉穩的道:「如果駱暮寒知道利害,及時妥協,流血殘命之舉雖仍不免,但卻可以減少到最低限度,總之全看他的選擇與取捨了。」
  叢兆小心的問:「大當家,設若『府宗』同意妥協議和,為什麼流血之舉仍不可免呢?」
  在身上揩擦著濕手,燕鐵衣一笑道:「叢兆,如不加以適當的打擊和壓力--也就是說,如果不以連續行動來增強『大森府』的困難與震駭,駱暮寒豈會妥協讓步?這只是一個達成目地的必要先行手段而已,但是,假若駱暮寒不顧一切,堅欲大興干戈,恐怕往後就免不了你所說的那種『血雨漫天』的日子了!」
  叢兆喃喃的道:「不錯,到了那等光景只怕大家全笑不動啦……」
  燕鐵衣道:「我卻較有把握,駱暮寒及其黨羽笑不動的成份比找更多!」
  叢兆愁眉苦臉的道:「眼看著這種情勢,卻又束手無策,甚至連句話也不敢說,明知他們大禍當前,也得跟著扮出一付信心自在、躍躍欲試的奮勇之狀,想拖他們一把也沒法子拖……」

《 本帖最後由 陸戰男兒 於 2010-6-24 12:21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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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鐵衣低緩的道:「我已說過,叢兆,我瞭解你的處境,同時,我也會為了你千百條性命的延續而盡量給他們一個省悔的機會,但我卻也有我最大容讓的限度,超過此限,則無以為助,這一點,你必須在心中有個準備!」
  點點頭,叢兆澀澀的道:「多謝大當家對我的關愛,事實上,也只有這樣了,我盡上力,將來的發展,卻不是我可以左右得了……」
  燕鐵衣冷靜的道:「將來情勢的變化和發展,由我來擔心,叢兆,從那一方面來說,都不關你的事!……」
  忽然,叢兆記起了一件事,他苦笑道:「昨晚上我抽空回去了一趟,家兄交待向大當家請安--。」
  燕鐵衣欣然道:「你哥哥叢鴻真是個性情中人,等到眼前這一樁大事辦完之後,我會專程前去探望他,並致最大的謝意……」
  叢兆忙道:「大當家太客氣了。」
  燕鐵衣道:「這是應該的--現在,你可以回去了,多小心。」
  叢兆微一躬身,轉身離去,他走了以後,燕鐵衣獨自站在水槽之前,凝視著凹槽中的粼粼水波出神,他深切感到,自己的處境以越來越形艱險,也就是說,最後的決定性關頭已快到了。
  攤在面前的是下一步他該怎麼做?
           ※        ※         ※
  當午後,燕鐵衣奉到總管事孫雲亭交待,前往街上「泰和糧行」交還一批對完帳的帳本子時,他已趁機到「走馬大街」那片「青龍社」暗設的香燭店去,向以店東身份為掩飾的屬下大頭領洪福泰下達了指令--晚上三更,「麻石坡」的所有人馬,立撲「千人堂」,奇襲之後,連夜攻挈「採花幫」,同時,他又強調了行動原則:速戰速決,要以最快最狠的方式收到最大的效果,當然,主要以這兩個幫會的首腦份子為目標!
  「千人堂」的總堂口在「鹿埔集」,「採花幫」的主壇設在「太崗鎮」,兩地相距只有三十餘里,隔著常德縣城也不超過六十里路,行動迅速俐落些,一夜之間,莊空離所指揮的二百死士應該可以完成預期任務,當然會非常辛苦,但為了達到撼敵驚敵的目地,燕鐵衣也只好令他的手下們勉力而為了……
  另外,他之所以如此刻不容緩、急切進行的原因,也是為了不使「大森府」及其同黨們有任何赴援或喘息的機會……。
  從香燭店裡出來,燕鐵衣已換上一襲青絲長衫,頭束髮冠,銀飄帶拂展於後,足登粉履,手搖摺扇,完全改變成一位弱冠書生,翩翩才子的形狀了。
  他還喝了幾口烈酒使自己談吐之間有酒氣散出,於是,他做成醺醺然的樣子,一搖三擺的行向城北市場口的「力家教場」場所。
  大老遠,就能望見,「力家教場」的大牌坊,牌坊之後則是四敞大開的前門,門楣上,嵌合著四個大金字:「力拔山兮」。兩側,各排立著六名挺胸突肚,牛犢褲小馬甲的彪形大漢,這十二名牛高馬大的漢子,襯著這樣的氣勢,那四個「力拔山兮」的大金字,便越發顯出一股子雄赳赳氣昂昂的意味了。
  燕鐵衣半瞇著眼,故意大搖大擺,揚著頭,背著手直楞楞的往裡便闖,當然,那十二名門衛並不是擺樣子的,立有兩名漢子攔路截駕,其中一個環眼掀唇的大漢厲喝一聲氣勢洶洶的叱道:「喂喂,你是幹什麼的?我們十二個大活人站在這裡你卻硬朝裡走,連聲招呼也不打,藐視人也不是你這麼個藐視法的?」
  左右一看,又朝眼前的大漢端詳了一陣,燕鐵衣打著酒呃,笑吃吃的道:」啊哈,虧得你這朝外一站,又開了尊口,要不然,我還真沒注意,以為你們只是像廟堂前排塑著的牛頭同馬面呢,乖乖,原來都還是些大活人!」
  環眼大漢嘴唇更掀得高了,他暴吼道:「你想找死呀?灌了兩杯黃湯,跑到這裡來發酒瘋?你也不睜大眼睛看看這裡是什麼地方?你要撒野找錯你他媽的門頭了!……」
  旁邊那個窄臉漢子冷──的,道:「我看這小子的骨頭癢了,欠一頓好揍!……」
  嘿嘿一笑,燕鐵衣醉眼惺忪的抬頭望了望,又朝後看了一陣,他舐舐嘴唇,打了個酒呃,連連點頭道:「喔,我這才瞧仔細了,原來你你這兒是『力家教場』呀?我倒要請問『力家教場』又是什麼?教人偷雞摸狗呢?還是教人當土匪做棒老二?你們這裡是誘良為盜,嘯聚稱暴的黑窩匪窟,喏,你們一個一個便全是剪徑的毛賊,哼哼!還叫『力家教場』簡直就是『匪家教場』,教人以力凌人,算是什麼好東西!」
  環眼大漢一時幾乎氣得炸了肺,他瞪眼切齒的吼叫:「好龜孫,小雜種,老子叫你信口雌黃,胡說八道,老子今天若不活剝了你這混帳王八蛋,老子就不姓胡!」
  窄臉漢子也怪叫道:「圈住他,這小兔崽子準是故意來找碴的!」
  十幾名粗腰背闊的大塊頭,立時一擁而上,將燕鐵衣圍在中間,環眼大漢摩拳擦掌,臉紅有如豬血般厲聲吼罵著:「媽個皮,我們『力家教場』,別說在常德地面上,就算在兩湖,在南七省也是響噹噹的金字招牌,這小狗操的居然橫加誣蔑辱罵,我們是『黑窩』,是『匪窟』,指我們師兄弟是蟊賊;這不但是朝我們臉上抹灰,更已騎上總教頭的頭頂撒尿了,這還得了哇?他簡直是來摘我們這塊金字招牌的啊!」
  於是,一片叱喝喊打之聲響起,十幾位仁兄就待動粗,站在中間的燕鐵衣也大吵大叫道:「瞧瞧,快瞧瞧,你們不是一群強盜土匪是什麼?光天化日之下,就想逞兇傷人哪?你們眼裡還有王法沒有?仗看人多勢大,更待以力相凌麼?我不怕,我早知道你們全是一批豺狼虎豹,一堆鬼頭蛤蟆臉,從你們總教頭開始,整個教場裡上上下下都是些卑陋無恥、罔顧道義的畜生、禽獸,下三濫……」
  環眼大漢氣沖牛耳,振吭大喝:「給我打,打死這小王八蛋!」
  十幾名漢子吶喊一聲,老鷹撲兔般,齊齊撲向了燕鐵衣,燕鐵衣狂叫如泣,身形撲地飛旋,頓時只見人影翻滾,十幾個牛高馬大的漢子鬼哭神號般撞跌向十幾個不同的方向!
  一陣混亂過後,十二個人倒有一半爬不起來,而這時,燕鐵衣早在對方的呻吟長叫聲中大搖大擺的走進了門裡的寬大天井。
  連滾帶爬的從後面追上,環眼大漢氣急敗壞的嘶啞喊叫:「來人,來人哪,不得了啦!有仇家對頭上門找碴子來啦……」
  他這鬼號也似的一叫一嚷,天井兩邊的廂屋以及正面的廳門裡,立即叱吼連連人影閃動,幾十條彪形大漢手執兵刃,衝鋒陷陣般撲了出來!
  這些人猛一見只有燕鐵衣單槍匹馬的往裡闖,俱不由楞了楞,但一楞之後,又迅速將燕鐵衣團團包圍,在如臨大敵般的緊張氣氛裡,廳門之內,三個形態特異,服飾有別的人物,緩緩走了出來。
  三位仁兄兩高一矮,但矮的那個卻走在前面,兩位大個頭左右跟隨,看上去,頗有點長竹挾冬瓜的意味。
  三人卻不是牛犢褲與小馬甲了,他們穿著灰色緊身衣,當胸用白線繡著一個「力」字,顯然都是「力家教場」中身份較尊的角色。
  矮子生得十分肥胖,一顆大腦袋上那付尊容奇醜,更生滿了疙瘩,像是像冬瓜,卻更似一枚生了瘰瘡疤的冬瓜。
  包圍燕鐵衣的人群立時閃出一個缺口來,讓他們三位走進圈子裡!矮胖人物先打量了燕鐵衣半晌,才自鼻孔中哼了一聲、大刺刺的道:「小子你是幹啥的?」
  燕鐵衣哈哈笑道:「問得好,我是幹啥的?你卻又是什麼東西?」
  兩名高個子勃然作色,矮子雙手一攔,陰陽怪氣的道:「我麼?我是『力家教場』的首席大教頭『馭風龍』包至誠,我後頭的兩位也是本教場的大教頭,一位是『打牛拐』施壽堂、一位是『大靠肘』古興;怎麼樣,這能滿足你的好奇心與好勝心了吧?」
  燕鐵衣瞇著眼道:「哦!原來是包大首席教頭與兩位大教頭,失敬失敬,真個失敬,我呢,姓章名凡人家叫我『星菱劍』,我爹呢?名列『大地十劍』的第三位,人稱『光輪子』的便是!」
  一怔之下,包至誠隨即呵呵失笑,熊度立轉溫和:「我道是那一個『強仇大敵』找上門來啦?原來竟是章少俠,都是自己人,自己人,幸虧我早來一步,否則,豈非大水沖翻龍王廟了?那才鬧笑話呢!咳!章少俠先前要亮亮萬兒,就啥事也沒有啦。」
  往四周壓制復加上警告性的巡視了一遍,包至誠又放大了聲音笑道:「章少俠可與我們不是外人哪?少俠,令尊可好?前幾天在府裡議事之後我還見過令尊一面,呵呵!他老人家可真是精神旺健呀……」
  燕鐵衣突然冷板板的,道:「姓包的,你少套交情,更不用拍馬屁,隨你怎麼低三下四,今天少爺我也定要討回一個公道來!」
  大大一呆,包至誠忍住怒氣,十分尷尬的道:「呃!少兄,此話怎說?想必是少兒喝醉了,一時有了點子誤會,不關緊,且先進去歇會兒,一干有眼不識泰山的肇事小輩容我來教訓一頓,給你出氣……」
  這番話,包至誠自認為合情合理,已是相當委婉了,但是,燕鐵衣卻並不藉此下台--而他原本便是存心惹事來的--眼一瞪,燕鐵衣捲著舌頭大吼:「你是什麼亂七八糟?憑什麼指少爺喝醉了!你他媽的你,你混頭,你是老王八蛋,你就是爬在少爺倒下給少爺叩頭,少爺也一樣饒不過你們--通通都有,『力家教揚』全是一窩子畜生,少爺今天非重重的打你們一個『仰面翻天』不可!」
  一張疙瘩臉再也掛不住了,包至誠厲聲道:「少兒,我是看在令尊及『大森府』的情份上,彼此誼同至好,更為盟友,是而才一再對你忍讓,你休要得寸進尺,逼人太甚,大家全是站在一條線上的人,何苦如此漫罵叫囂?這豈不顯得少兄你太失風度,太無教養?」
  燕鐵衣跳起腳來大罵:「放屁,放你媽的狗臭屁,你什麼東西?居然說:我沒有風度、沒有教養?混蛋,你才沒有風度,你才沒有教養,少爺不須你忍讓,更不認你們是朋友,有種的,就上來和少爺較量教量,他媽的,今天少爺本來是想來觀摩觀摩你們『力家教場』到底有些什麼本事,到底具有多大實力?看看你們練功的過程與一干教頭們的手底下玩意如何,豈知你們故意阻礙,有心啟,仗倚人多就想謀害少爺,媽的,只此一端,已足誼你們是外強中乾,虛有其表,難怪我乾爹同我爹全不放心,叫我前來調查……」
  包至誠的臉色難看已極,連那一顆一顆醜怪凸突的疙瘩全在抖動,他眼中表情變幻,最後,露出「原來你到這裡乃是這麼回子事」的形色……
  此刻,「力家教場」這邊群情嘩然,眾怒已興!
  兩手叉腰,燕鐵衣故意越加狂傲:「不用吵鬧,你們嚇不住少爺,一批飯桶,都是草包,你們總教頭蕭進是大草包,包至誠與其他的教頭是中草包,剩下的全是小草包,媽的,俱是些廢物,真不知當初我乾爹邀丁你們來是做什麼用的!」
  包至誠雙目如焰,氣得混身發抖,其他「力家教場」的哥兒們也怒吼叱叫,紛紛漫罵,情勢業已亂成一片。
  一看時機成熟,燕鐵衣隨又火上加油:「媽的,少爺豈會含糊你們這等陣仗?休說你們不敢動我一根汗毛,便是你們有種上來,少爺也一樣打得你們個個似狗爬--包括你們總教頭以下的每一個人在內!」
  大吼一聲,包至誠氣瘋了頭:「拿下了!」
  他身後的「打牛拐」施壽堂搶先衝出,頭號的巨太鐵拐摟頭砸向燕鐵衣天靈蓋,一側,「大靠肘」古興卻斜著撲來,上身微偏,雙肘暴出!
  燕鐵衣一閃脫開,迎面三名大漠掄刀便劈!
  猛一側轉,燕鐵衣以掌飛揮,三名大漢同時怪嗥著翻起三種不同形式的觔斗跌開,他全身一縮,頭頂風響,古興的兩肘有如鋼杵般搗過!
  猝然長身,燕鐵衣一把叉進古興腋窩之下,吐氣如雷,這位「大靠肘」便狂喊著被送出丈許之外,又重重摔了個四仰八叉!
  「打牛拐」施壽堂的巨拐又再攔腰橫掃,燕鐵衣順著拐勢飛起,卻在拐力甫竭的一剎那彈躍拐頭之上,八腳如電,「吭」「吭」兩聲踢得施壽堂龐大的身體,連連倒退,撫著胸口翻著眼珠子委頓坐下……
  就在這時--
  風聲飆起,一條矮胖人影電閃般掠到,來人手中的「龍舌劍」也飛快點刺向燕鐵衣全身上下的十二個重要部位。
  唔,首席大教頭的功力果然與眾不同!
  燕鐵衣然騰閃,長衫一掀,拔出他為了使情景逼真而早已備就的青鋒長劍來,隨手一抖滿天的星菱光點便似繽紛的雪花!
  一個使劍已使到化境,列為宗主聖手輩的劍中行家,是可以輕易模仿到別的劍法裡某些特異招式的,燕鐵衣曾經與章凡動過手,因此,他還記得章凡那幾下子劍法,一旦展出,唯妙唯肖,幾可亂真!
  躍身而起,包至誠一個折翻,有如龍翔九天般轉回,「龍舌劍」快刺中,同時暴叱:」好、『星菱劍法』!」
  燕鐵衣長劍連串飛舞,力截敵劍,一片叮噹撞擊聲裡,包至誠斜退換招,燕鐵衣凌空橫旋,劍尖一彈,星菱倏現,包至誠揮劍硬攔,燕鐵衣的另一點星菱寒芒卻神鬼莫測的突然自下往上跳射!
  「哇--」
  尖號一聲,包至誠一個踉蹌橫滾出去,右大腿上血流如注!
  四週一陣喝叫,那些心摧膽顫的「力家教場」弟子們卻硬是不敢再往上湊了,一個個只是空口吶喊!以壯聲勢而已,誰也怕站在前面,一時磨磨蹭蹭,陣腳大亂!
  靜靜的卻冷森的,一個身材魁梧,白髮皓首的長髯老人,率領三名看樣子也是「大教頭」身份的人物出現廳門之外,看他們的形熊,可以斷定是老早便隱立在那裡面了!
  燕鐵衣心中暗笑,故意不理那老者尖銳陰酷的眼光,舉起長劍,作勢欲追殺猶在地下拚命爬動的包至誠!
  於是,那老者驀的白髯顫動,霹靂般大喝:「章凡,你真要趕盡殺絕,替你老子闖下滿天大禍?」
  裝做一楞,燕鐵衣不服氣的道:「你是誰?憑什麼呵責我?我不吃這一套--。」
  老者暴烈的道:「力家教場總教頭『白髯客』蕭進就是我,你方才口口聲聲,謾罵誣蔑的蕭進也是我!章凡你好本事,只是我卻怕你替你爹找來麻煩了!」
  垂下舉起的長劍,燕鐵衣似是有氣畏瑟的道:「我乃是奉了爹及乾爹的諭令,前來實地查看你們所具有的潛力深淺以便重新估計及分配任務……怪只怪你們『力家教場』的人欺我太甚,我才一進門--。」
  冷森的一笑,蕭進酷厲的道:「不必再說,我早已全聽到了,章凡,你請回吧?我也不留難你,回去之後,記著代我轉稟駱府宗及令尊,說我蕭進及『力家教場』以下,力薄才鮮,無德無能,全是一批酒囊飯袋之屬,我們不敢再高攀盟誼,強說結黨,自今而後,『力家教場』退出日前所議之舉,自生自滅,不敢附於尾驥,替『大森府』憑添累贅--你的事,看在往日情份上就此一筆勾消,不過,『力家教場』與『大森府』的盟議,也同樣從今算完!」
  燕鐵衣故件驚愕之狀,又急切的道:「蕭進……不,蕭老伯你又何苦--」
  一揮手,蕭進憤怒的道:「好了,話止於此,你請吧?我們小廟供不了你這位大神!」
  接著,他嗔目大吼:「讓路,送客!」
  不待燕鐵衣再說什麼,蕭進重重一哼!轉身自去!
  於是,在眾人極度仇恨又陰冷的默默注視下,燕鐵衣一付磨磨蹭蹭的為難樣子,宛似十分沮喪的踽踽出門,不時回頭,卻終於走遠。
           ※        ※         ※
  這一次燕鐵衣所施的離間之計,可謂相當成功而完滿,他知道「力家教場」的人們與章琛章凡父子並不熟稔,章琛他們或許有人認識,但章凡卻絕少會與」力家教場」打過交道,他假冒章凡之名前往擾亂,因此並不顧慮會被人識破,而他的外貌扮成章凡同一類型,語氣之間裝得煞有介事,再加上他所使的「星菱劍法」在全場「力家教場」的人將他認定乃為章凡本身無疑。
  章凡業已失蹤,且失蹤的消息卻尚未透露,這更為章家父子帶來百口莫辯的困擾--若說章凡不曾到「力家教場」挑釁惹事,可以當面對質便行,但卻到那裡去找真的章凡呢?解釋章凡剛在昨晚失蹤,則天下那有這巧之事?況且章凡既在昨晚失蹤,同為盟友為何不獲傳告?一旦出事,方才見曉,「力家教場」必然以為這是搪塞之詞,推諉敷衍之計,那等誤會,就越形深切了。
  燕鐵衣有意要造成一個印象--暗示出他之所以突往「力家教場」乃是奉了駱暮寒及章琛的密令,前去查視「力家教場」的實力與潛勢,藉而確定「力家教場」在行事中的角色份量;這表示出駱暮寒與章琛對「力家教場」的不信任和懷疑態度來,而由於他這「二流人物」的動手,便打得「力家教場」東倒西歪,更影射出「力家教場」所屬的無能,如此一來,蕭進的憤怒失望,加上自卑的懊惱乃是必然的,因此,他的反應更符合燕鐵衣的埋想了。
  當時,燕鐵衣喝了點酒並故現微醉之熊,亦等於造成對方「恍然大悟」的錯覺,「力家教場」的人會想--姓章的奉有密令,暗懷鬼胎而來,若非喝多了酒吐露真言,還料不到」大森府」俱有這種輕侮的想法呢……。
  燕鐵衣也曉得,這條離間計的效果並維持不了多久,他們很快就會解釋清楚,證明誤會,從而再度攜手,但是,就這幾天的耽擱,在燕鐵衣來說,已是足夠運用了,他肯定,當」大森府」同「力家教場」冰釋誤會之後,整個局勢業已分明,那時,他們是否再度結盟,已不關緊要了--幾天之內「大森府」如果妥協,管他和誰結盟?如果不肯妥協,則「大森府」能否存在猶是疑問,單憑「力家教場」諒也發生不了作用!
  眼前,燕鐵衣總算已將「力家教場」絆住扯了大森府的後腿!
  這件事的反應非常迅速,燕鐵衣上午才搞出來的亂子,晚飯前業已傳到「大森府」中,在一陣騷動震驚之際,駱暮塞已親派章琛與蒲和敬二人前往「力家教場」澄清誤會去了。
  當然,這場誤會卻不是很快便可以澄清的。
  燕鐵衣正在若無其事的向孫雲亭交差,並津津有味的敘述他偷空去逛了一次說書館的經過時,叢兆滿頭大汗,氣急敗壞的衝進了屋中。
  孫雲亭自椅中站起,皺眉道:「怎麼啦?叢老弟,又什麼事如此慌張?」
  匆匆望了燕鐵衣一眼,叢兆急切的道:「總管事,你快去張羅一下吧?那邊花廳與有兩個弟兄剛從北邊沒命的趕了回來,人都快癱了,趕緊找郎中去救治……。」
  孫雲亭一邊往外走,一邊不解的道:「這是怎麼回事?」
  推著孫雲亭到門口,叢兆焦灼的道:「他兩個是奉命暗中跟隨廖子竹與『金川三鬼』以便俟機往回傳遞消息的,好了,我的總管老爺,你先去吧?去了就全明白啦……。」
  當孫雲亭一面搖著頭離開之後,叢兆又出去查說了一下,確定再無他人了立即轉回身來,抹著汗,低促的向燕鐵衣道:「稟大當家的,消息剛剛傳到,『金剛會』的『瘟煞』廖子竹與『金川三鬼』,一撥在『牛鳴石』一撥在『紅綢幫』總壇門外,分別遭到了『青龍社』的高手截住狙殺,四個人半條活口沒剩下,據逃回來的兩暗中跟廖子竹等去的弟兄敘說:截殺『金川三鬼』的人像是陰負咎大執法,狙襲廖子竹的則似是應青弋應二領主,他們每一組都是兩個人,但動手的只有一個,反正不管幾人動的手,『金川二鬼』與廖子竹全完蛋了………。」
  燕鐵衣平靜的道:「別慌,沉住氣,慢慢講--這並不值得大驚小怪,因為這是預料中的結果,若他們沒有辦到,才令人訝異呢?」
  吸了口氣,叢兆結結巴巴的道:「好厲害……好……真好厲害……。」
  燕鐵衣笑道:「甚至連他們會派什麼人動手我也料及了,一定是陰負咎與應青弋各為一組,分率一名『衛山龍』押陣,而屠長牧仍然坐鎮『楚角嶺』應變,這是我們『青龍社』一貫的作風,不錯,他們辦得還算差強人意,唯一令我不甚滿意的,有兩件事,一是這個消息,我該比『大森府』更早得悉才對,一是你叢兆居然尚不曉得駱暮寒另派有兩個人分別暗中跟隨他們?」
  叢兆忙道:「請大當家恕罪,我的確不知道『府宗』還另派有人暗中隨行,他根本沒提過;大當家在前些日潛入『群英堂』隱伏竊聽他們會商之際,不也未曾聞及府宗透露麼?那等場合他都不講,平素我們就更雜探悉了……。」
  燕鐵衣道:「駱暮寒確然城府深沉,老謀精算,不是個簡單人物,他每做什麼事,全要留上一手,保持轉環的餘地……。」
  叢兆又抹了把汗道:「據我想,那兩個暗裡跟隨充作下手的弟兄,一定是在查覺廖子竹與『金川三鬼』遭到狙殺之後馬上就沒命的往回奔報,是而府裡才較早得到消息,大當家那邊的人尚須轉彎抹角兩三道才能稟及上情,時效上自然是稍慢了些,而大當家又曾嚴令他們不准來找,因此除了大當家在約定時間裡能夠晤及之外,其餘的空暇裡,他們便想來報也難得很……。」
  燕鐵衣沒有回答,他想到--此刻即使「青龍社」已派人前往,「麻石坡」或城裡香燭店傳遞信息,恐怕一時也見不著負責的人了,他們都已開拔準備今晚的攻擊行動去啦……。」
  叢兆又低聲道:「大當家,『力家教場』的那揚亂子?--。」
  燕鐵衣一笑道:「怎麼樣?算不算俐落!」
  叢兆例透口涼氣,道:「我的皇天佛祖--大當家,你真是煞星下凡,魔君臨界,這一傢伙『大森府』委實被你整成雞飛狗跳,人仰馬翻了,李子奇,史炎旺的橫死,孟皎,黃丹的遭到狙殺,公孫大娘的失蹤,馬大賓以下八名守衛的死亡,駱志昂,章凡的被擄,『力家教場』的反目,如今又傳來廖子竹『金川三鬼』的遇難……這些惡耗就像一連串的晴天霹靂,恐怕已把府宗震得心膽俱顫,五內如焚了……。」
  燕鐵衣淡淡的道:「後面還有……更熱鬧的場面呢,叢兆,你且拭目以待吧!」
  大吃一驚,叢兆抖著聲道:「什麼?還有……熱鬧的場面?大當家,要接著朝下干?」
  燕鐵衣道:「不錯,這是我持續打擊行動的一部份,今晚開始,即已漸入高潮,易言之,也就快到我與『大森府』正式明陣相對的時刻了!」
  叢兆唉聲歎氣的道:「『大森府』要對付『青龍社』,真是自找麻煩,自己給自己挖坑跳,他們誰不好去招惹,卻偏偏要撩撥『青龍社』?如今可好了,丁點葷腥未沾,絲毫好處尚未撈著,甚至人馬還沒出界線,業已弄了個損傷慘重,心驚膽顫,搞成這副紊亂不堪的局面,唉!所為何來?真個何苦來哉啊……。」
  燕鐵衣靜靜的道:「煩惱多由貪婪,權力慾、獨佔的私心所引起,這是他們開的端,恕不得我們下手狠,我們要活下去,只有先求自衛自保,而要求自衛自保,方式上便不得不積極與強烈些,叢兆,你不必再感歎了!」
  叢兆沉重的道:「大當家,廖子竹、『金川三鬼』這一死,『大森府』已可確定你們業已得悉他們意圖進犯『青龍社』的消息了,看情形,也非攤明不可啦!」
  點點頭,燕鐵衣道:「是的,他們現在正可確定『青龍社』業已明白他們的企圖了,我剛才說過,很快就將明仗對陣了,青弋與負咎他們幹得好,如此一來,必可收到震懾『紅綢幫』『黑峽派』的效果,他們有意在『紅綢幫』山門外截殺廖子竹,便等於向『紅綢幫』『黑峽派』作了警告性的試探,『紅綢幫』綢幫』『黑峽派』若有蠢動之心,必然幫著廖子竹抗拒或者居中勸阻,但他們毫無動靜,這已表示他們放棄了與『大森府』狼狽為奸、互作勾結的行為,眼前『大森府』的力量一次又一次的被削落,黨羽一撥又一撥的被摘除,駱暮寒的處境,已是每況愈下了……。」
  叢兆坦然道:「這次事件,『紅綢幫』的震驚疑慮必較『黑峽派』來得巨大,因為『黑峽派』自始便反應冷淡,不願合作,倒是『紅綢幫』頗有意思,這一來,把『紅綢幫』也嚇阻得不敢伸頭啦!」
  燕鐵衣道:「老實說,此遭你該居首功,叢兆,『大森府』實力雄厚、兵多將廣,非但深植黨羽,廣結後援,尤其『大森府』的『府宗』駱暮寒更是個穩練精明,智勇雙全的強人,他有膽識、有魄力、有野心、老謀深算,指揮若定,因此,可以說是一個相當難纏的敵人,如果他們突然大舉進犯,在我們毫無準備情形下,誰也不敢擔保能以抵擋得住,至少,將有慘重的犧牲乃是必然的;叢兆,幸虧了你,我們才有採取主動,制敵機先的機會,無論以後的形勢如何發展,我們『青龍社』業已站在有利之地了,也因為你的及時警告,不知為我們減少了若干無謂的傷亡,你的功德,比起我們任何一個人的努力都更要深宏輝煌!」
  叢兆又歎了口氣,道:「大當家過獎了,我只求大當家的能早點與『府宗』攤明瞭過節,雙方妥協言和,把血腥殺戈的行動減到最少,我就算功德圓滿,心願已足……。」
  燕鐵衣道:「放心,我說過,我會盡力而為的,但我也有言在先--全要看駱暮寒本人的選擇了……」
  叢兆嚥了口唾沫,又道:「對了,大當家,府裡已開始進行調查工作啦!最近三個月中進入府裡司職的人員總共有十六個,你也是其中之一,但卻以你和其餘五個人的職位最低,他們主要是從較高位的人開始查對,尤其各武者更偵查得嚴格,是由『前堂』『堂首』司延宗親自負責,此事,照眼前的情形看,一半時還懷疑不到你身上!」
  燕鐵衣頷首道:「很好,我會加意小心!」
  又談了幾句之後,叢兆告辭離去,他才走,燕鐵衣的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意念--藉機剷除掉司延宗!
  如果,能將司延宗除去,一則可再度削弱敵人的力量,去掉駱暮寒的一支臂助,再則,更能令「大森府」越形陷入混亂驚悚之中,而最主要的,是可以延後這個迫在眉睫的調查工作!
  燕鐵衣明白,設若這個像沙中篩金一樣的追查行動,一直繼續下去,當濾盡了那些來歷有著確鑒依據的嫌疑對像後,他遲早也會被挑揀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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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4 12:32:40 |只看該作者
第37章 生死鬥 虎躍龍騰

  夜深了。
  「大森府」中,燈火通明,三步一崗、五步一哨、一隊的巡邏刀手往來川流不息,簡直形成了一種年節守歲,徹夜不眠的怪誕景像了。
  不錯,「大森府」確已被那無形無影的殺人者、被那連串的驚變所震撼,他們決心要以最大的力量來戒備,來防範任何可能接踵而來的災難!
  廣闊的府邸中,除了偶而的低咳聲外,便是腳步移動時的沙沙聲,燈光火把閃耀生輝,交相映現,人影幢幢,閃晃不絕,好一派森嚴之概。
  黑衣、黑頭罩、黑披風、黑靴的燕鐵衣早就伏身在「群英堂」的屋脊上,他伏在那裡紋風不動,看上去,倒似是這雄峙屋頂的一部份了。
  從他隱伏的位置,可以俯瞰整個「大森府」的情景,他的下頷擱在重疊的手背上,好整以暇的注視著府中四處,點點燈光,以及不時巡行穿插的巡邏隊伍裡明滅隱現的火把,這樣的景色,倒像元宵燈節的意味了……。
  遠近閃晃不定的明滅光暈,自燕鐵衣的眸瞳中反映出來,顯示了一股嘲弄又淡蔑的韻息,他伏在那裡,宛似在欣賞著一場專為他個人演出的「大遊園」一樣。
  他正面的下方,是「群英堂」的前門,左側是「西園」,右邊是房舍花圃,山右庭台的組合,而那片不大的練武場子也在這個方向。
  他知道,三更天的時候,司延宗會親自以「群英堂」為起點,開始沿循全府巡視,習慣上,司延宗只率領兩名他屬下的「府衛」同行,燕鐵衣的計劃,就是在司延宗出了「群英堂」往左轉折,經過那一段中間有花榭亭石點綴的庭園時加以狙擊!
  現在,更鼓三響了。
  非常準時,下面有三條人影自宏偉的廳門中匆匆行出,一出門,立即轉向左彎,燕鐵衣在昏黃的廳內燈光外映下,又加以上看見背影,因而未能肯定認出那前行者是否確為司延宗?但是,時間迫促緊湊,對方三人走得又快,他已不能再行猶豫了,輕輕一滾,他已沿著屋脊翻到了利於撲擊俯攻的左面簷角後?
  這邊比較黑暗,更不容易看清下面人的面目,但燕鐵衣相信他的消息正確,況且,萬一狙殺的目標錯誤,對他來說,也沒有什麼損失!
  很快的,那三條人影己彎過這邊,一路走一路還在低聲交談,他們向一虛假山後的暗樁繞了一圈,又朝埋伏在牆邊花架子底下的幾名守衛交待了幾句,然後,三個人進入那段有花有樹有亭台的陰黯地帶--燕鐵衣早已選定的下手之處!
  由對方的舉止看來,燕鐵衣雖然仍沒有足夠的時間與光度讓他認清每一張面孔,可是,他已判斷司延宗本人必然在內無疑,而他也事先探悉,在這個地段裡,那叢花樹底下,隱著兩名敵人,亭台後頭的台基側也有三個守衛,他決定,要同時一併解決!
  像一抹黑色的流雲暴閃而下,燕鐵衣從簷角經過那叢花樹,只是一條不會停頓的折曲弧線,他飛掠而過,花樹下的兩名黑衣大漢業已同時撫著咽喉疊倒成一堆!
  前行的三條人影悚然驚覺齊齊返身查視--
  他們剛好看見一團黑影拋過一度半圓的空間飛躍亭台之後,而幾乎才見黑影隱落,幾聲悶嗥立時傳出!
  三個人低叱一聲,暴起圍上。
  像是不分先後,燕鐵衣亦已自亭台那邊撲了過來!
  對方的三個人裡,有一個果然正是那臉如重棗,身體高壯,形容異常威猛的「大森府」「前堂」「堂首」「降龍手」司延宗!
  司延宗一見燕鐵衣,立時雙目血赤,切齒暴叱:「好兇徒,這一遭看你那裡逃!」
  聲到人到,有如凌空大鳥,照面之間就是七十九掌、風聲狂勁、力道猛悍,倒似是一片巨浪當頭壓來!
  燕鐵衣自然不哼聲,他長掠騰空、猝往下擊,單手斜劈如刀、短劍電射,一下子便把司延宗逼退三步!
  黑暗中,另一個人石火般一閃近前,隨同而來的,倘有漫天氣地的杖影環震聲,聲勢之浩蕩凌厲,居然硬將燕鐵衣也往後迫開!
  心裡一驚,燕鐵衣才在疑惑對方的「府衛」中那來如許能手?那人大旋身,「嘩啦」的串環如嘯裡又是杖風排山,從四面八方湧至!
  「韋陀杖」!
  暗叫一聲苦也,燕鐵衣往橫暴翻,一挺落地,這時他才知道這三位仁兄裡原來尚有著」金剛會」的瓢把子「八臂韋陀」蒲和敬!
  也只是心念一轉,那麼迅疾,一大蓬彷彿焰火般的星菱光點倏然灑落,那種緊密法宛若是降下一陣寒雨!
  不用再猜,對方三人中的最後一個,必是「大地十劍」中佔第三位的「光輪」章琛了!
  燕鐵衣的第一個反應是--這是陷阱,是早已佈置好誘他入殼的圈套!
  堪堪閃過章琛的劍勢,身形粗壯、及肩寬闊有如門板也似的蒲和敬又已飛旋而來,他的六尺「韋陀杖」粗逾鴨蛋,精鋼鑄造,前端為螺盤形的垂頭,四枚銅環系串頭端每一揮動,震向盈耳,燕鐵衣曉得這玩意兒的霸道,蒲和敬才一衝至,他已倒翻九步!
  司延宗如影隨形急跟於後,雙掌揮斬,只見片片掌影飛穿交織,如刀破空,他厲吼道:「大膽孽畜,你的氣數盡了!」
  燕鐵衣貼地激射,一彈而起,反手劍出似貫日之虹,冷電驟映,司延宗悶哼一聲,拋肩斜退。
  濃眉灰白,鳳眼塌鼻並蓄著三綹黑鬚的「光輪」章琛,瘦長的身子微晃,他那柄有名的「冰雲劍」立時長吟不絕,劍吟聲就像魂泣,斗大的光圈倏然串連交映,像千個明月一般罩向了燕鐵衣!
  單足拄地,燕鐵衣暴旋之下避開了當頭飛過的一串光弧,他驀而彈起剛好從一個圈弧中一穿而過!
  「八臂韋陀」蒲和敬躍起追擊,心中直為對方所負武功的精湛而震動,但口裡卻叱叫:「好朋友!你認了命吧!」
  叱叫聲裡,杖舞龍騰,勁力萬鈞,宛若憑空起了漫天狂飆捲向燕鐵衣!
  突然間,燕鐵衣一個倒掠反迎過來,他的披風「呼」聲揚纏,與蒲和敬的如山杖勢立刻接觸,黑色披風固然馬上裂帛聲傳,隨化千百條布屑,但蒲和敬卻也覺得雙臂猛震,氣竭下墜--。
  燕鐵衣的來勢之快,似要追趕流光,他筆直射向蒲和敬!
  大喝一聲!章琛的「冰雲劍」斜裡揮閃,一片銀芒由下往上倒捲。
  於是--
  倘差半尺,燕鐵衣凌空側掠,側掠的一剎那,但見冷光吞吐,蒲和敬的衣袖業已「刮」的一聲被削落一片,飄飄而落!
  這時,四周人聲沸騰,驚呼吶喊與笛聲鑼響亂成一團,但見燈火晃閃,人影幢幢從各個方向全朝這邊奔擁過來……。
  章琛厲叱著,「冰雲劍」似天河之水,一抖之下滔滔瀉落,當銀輝瑩光四溢的一剎那,他人融其中,又驀的抖出一輪光圈,居中猛罩燕鐵衣!
  燕鐵衣往後急退五步,面罩後的雙眼異彩灼灼,瞬息間,他就地翻躍,而就像魔法一樣,他這身形翻躍的同時,「霍」的一響寒電裹體,看上去就如同一股光虹,一條並射著冷芒星輝的光龍,飛騰九天般「嗤--」響著破空掠奔章琛!
  當然,章琛也是使劍的好手,怎會看不出來對方現在所展示的心法乃為劍術中登峰造極的成就--「身劍合一」!
  長嘯入雲,章琛剎那間鬚眉俱張,雙手握劍,隨著身體的左右晃閃而幻映出光輪流旋,芒弧似鬥,一串隼利的丈圓光圈套接擁擠,波波明滅飛轉,刃口劃空,其聲尖銳。
  雙方突然相接--。
  驀的銀輪消散,有如天燈猝隕,章琛大叫一聲!連連打著轉子往外仆倒。
  而光虹乍現,燕鐵衣也落地踉蹌,身形不穩!
  悶不哼聲,司延宗適時暴襲,雙掌開台似圈,去勢如電!
  背對這邊的燕鐵衣猝然倒仰,整個人翻貼於地,眼見敵人受傷晃搖的司延宗,卻做夢也料不到對方居然仍有這等隼利的反應,他一時失算,掌力空出,怪叫聲裡,沉腕待往下劈,卻已不及,燕鐵衣背脊甫一貼地,手中寒芒暴射,猝進猝出,自司延宗小腹裡帶出了一股泉水也似的鮮血!
  當「八臂韋陀」蒲和敬的「韋陀杖」眩映著重重如林的杖影,由十六個角度以燕鐵衣為焦點排湧而來時,燕鐵衣也剛好再度「身劍合一」直射迎上。
  人影芒彩交合,猛然分揚,在密集的金鐵交擊聲中,蒲和敬直往前連連搶出好幾步,才奮力拄杖站穩,他右胸側血噴衣襟,一張圓圓的黃臉痛得扯成橫長的了!
  光虹彷彿流星的曳尾,掠過四周擁集的人頭火把,掠過花樹庭台,掠過圍牆,在黑暗中閃耀著長長的光痕,一閃而逝!
  於是「大森府」像翻了天,驚號怪吼叱喝哭喊之聲交雜,火把亂舞,燈光移閃,人們往來奔掠,有的在救人,有的在追敵,這個原本嚴肅靜穆的武林巨第中,如今已變成一鍋沸騰滔滔的稀糊了!
           ※        ※         ※
  走馬大街那片香燭店裡。
  燕鐵衣的突然夤夜而至,而且週身鮮血淋漓,形容酷厲,不由將幾名喬裝店夥計的「青龍社」弟兄驚得面青唇白,噤若寒蟬。
  迅速褪下衣衫,燕鐵衣立命他們燒好滾水,拿出金創藥來為他先行洗淨傷口,包紮上藥,他特別要求的只有一點--傷口必須用雙層布帶緊緊縛纏!
  燕鐵衣的左臂裂開一條三寸長的血槽,胸前刮破,右腹側面也烏腫了一大片,浮腫的肌膚上更滲出血水,脅胸之傷,是章琛所賜,而右腹側的這一記,則為蒲和敬的傑作。
  本來,如果在正常情況下--不是眾寡懸殊,不是深夜狙襲,不是強敵環伺,也不須掩飾身份的情況下,他會比現在的結果好得多。
  至少,他的「冥天九式」不敢施展,就以受到太大限制了。
  三四名大漢圍繞在燕鐵衣四周,一個個全是那麼小心翼翼,誠惶誠恐的在為燕鐵衣淨洗上藥,撕布包紮;而燕鐵衣神色已平靜如常,就著一燈據案,揮筆急書了兩封信。
  一切弄妥,他穿衣站起,交待將一封信立送「麻石坡」、等莊空離一旦襲敵轉回,馬上拆閱,同時,香燭店也在今晚收檔,所有人員全往「麻石坡」聽令。
  另一封信,燕鐵衣塞入懷中,在幾名手下的恭送裡,他飛快轉回仍在一片紛亂中的「大森府」。
  乘亂潛入之後,也才剛剛回房躺下,孫雲亭即已在外頭敲門了。
  燕鐵衣故作好夢方醒,睡眠朦朧之狀趿著鞋過去將門啟開,他打了個哈欠,又像才看清來人似的急忙向孫雲亭見禮:「哦!孫大爺,你好早啊……。」
  孫雲亭面色憂慮,語聲沉重:「你一直都在屋裡睡覺?小郎?」
  燕鐵衣一副茫然的樣子:「我是一直在睡,莫非出了什麼事?」
  搖搖頭!孫雲亭歎了口氣:「唉!年輕人就是貪睡,一躺下便天塌下來也不曉得,我已來敲過了一次門啦!卻一點動靜也沒有,準是你睡得太沉……小郎,今夜府裡又出了大禍事了!」
  燕鐵衣驚悸又怔愕的道:「又出了大禍事?大爺!又出了什麼大禍事呀?我怎麼沒聽到一點聲響?」
  孫雲亭愁苦的道:「說你年輕人就是睡得太沉太酣啦!打鑼打鼓也驚不醒--三更天,外頭有奸細潛入,而八成又是前幾次暗襲殺人的同一個主兒,他這一遭不知怎的卻碰上了我們自『府宗』以下最強的幾位好手,蒲和敬蒲大當家、章琛章老爺子,前堂堂首司延宗,兩邊一場激戰下來,唉!我們又吃了大虧!」
  吸了口氣,燕鐵衣表情驚恐:「天!又吃了虧?」
  點點頭,孫雲亭道:「可不是?司延宗當場小腹上挨了一劍,沒等施救已斷了氣,蒲大當家右邊胸肩交接處也吃對方一劍透過,聽說傷了筋骨,將來那條右臂能不能發力還不敢說;章琛章老爺子左脅中了人家兩劍深入肋骨,一時雖要不了命,但卻也不是三兩個月養得好的了,大約已損及腸脾……。」
  燕鐵衣吶吶的道:「這……這怎麼得了?」
  孫雲亭陰鬱的道:「不過,對方也似是受了不輕的劍傷,聽在場的人說,他走起路來連站也站不穩了……。」
  燕鐵衣一派迷惘的道:「既是如此,他們為何不乘機擒住那兇手?」
  窒了窒,孫雲亭苦笑道:「我也不知道,我想可能他們言過其甚吧?或許人家根本就沒受傷,也可能就算人家受了傷,餘威猶在,我們的人圈不住人家也未可定……。」
  燕鐵衣心想:「唔,這位老先生倒不失是個實實在在的忠厚人……。」
  又歎息一聲,孫雲亭道:「府宗驟聞惡訊,震動甚劇,非但將各司職者嚴加痛責,他自己也異常悲憤,唉!迭遭打擊,府宗精神上委實沮喪到了極處,他得到消息之後,當場便臉色慘白,聽說全身都在發抖……多少年來,我沒見他這般激動絕望過……他已失去信心了………。」
  燕鐵衣沉默一下,輕輕的道:「大爺……大爺叫我起來,可是有所差遣?」
  憐惜的看看燕鐵衣,孫雲亭慈祥的道:「大小姐夜來受驚過度,心口痛的老毛病又犯了,我本想叫你去街上抓藥,但敲門又叫不醒你,就所以自己去了一趟,藥就在外頭帳房桌上,你給大小姐送到後頭去,然後你到『群英堂』走一趟--。」
  燕鐵衣愕然道:「我到『群英堂』走一趟?」
  孫雲亭語聲中透著安慰與愛護:「不關緊,你也不要怕,這只是例行公事,府裡接連出漏子,他們要調查有無內奸,所以最近三個月內進入府裡工作的人員,不論職位高低,全要前往受詢問並且驗身,是由『中堂』『堂首』『九熊駝』葛向山主問,『後堂』『堂首』『大四練』范家昌陪驗。我已先向他兩人為你招呼過了,他們只問幾句你的出身來歷和今晚的行蹤也就算完,你照實說了包管沒事,誰會懷疑到你身上,才真叫荒天下大之大唐呢……。」
  燕鐵衣感到隱隱的歉疚與不安,他真誠的,語含雙關意味的道:「多謝大爺關愛,有朝一日,大爺,我會報答你的,只求大爺能對我多諒解,多體恤。」
  呵……呵一笑,孫雲亭伸手摸摸燕鐵衣頭頂,和藹的道:「傻孩子!我疼你惜你,乃出自一片愛心,何須要你報答?只要你好生跟著我,我會盡心善待於你--快點去吧?記得送了藥之後到『群英堂』去應個卯……。」
  孫雲亭離開之後,燕鐵衣知道,他如去到「群英堂」就不僅是應卯而已了,真相即將揭露,雙方就快明槍對陣,跟著來的,或是生死之爭,或是逼和自去,這一段充滿了戲劇性的、緊張的、詭異的、殘酷的、血腥的、而又是摻和著溫暖與淡淡綺麗的日子,永將成為過去,永遠不會再來了,他希望這段日子趕快結束,但是,又何嘗沒有絲絲悵然和依依?
  人,無論是處在什麼樣的環境裡--喜歡的、憎厭的,只要對所處的環境產生了感情,一旦離開之前,總也免不了這種悵惘和空虛,似乎失落什麼?
  穿好衣裳,燕鐵衣自屋樑的凹槽中取下他隱藏多日的「太阿」「照日」兩劍,暗插衣內,然後,他又到前面取了藥包,逕向後院行去。
  暫時,「大森府」的人還不會懷疑他,但是,就快了。
  來到後院駱真真所居的樓閣前,他敲門,來應門的是駱真真自己。
  燈光映照下的駱真真,秀髮蓬鬆,容顏憔悴,就這一兩日不見,卻又清減幾許。
  雙手捧著藥包,燕鐵衣低聲道:「大小姐,聽說大小姐又不舒服?是不是通宵未眠?」
  臉色是蒼白愁慘的,駱真真的眼眶微陷,眼圈也隱泛黑暈,她幽幽的道:」這樣災禍不絕的日子,如此充滿血腥驚怖的夜晚,不是這個死,就是那個下落不明,一場連著一場的不幸……家都快攪散了,那能睡得安穩?」
  燕鐵衣吶吶的道:「大小姐不要難過,這些事就快過去了,人家不是說:黑夜一過,就是天明嗎?」
  駱真真淒然道:「長夜漫漫,何時才能天明啊?」
  燕鐵衣覺得不容易接下去說;他忙扯開話題:「大小姐,我是給你送藥來的,小翠呢?怎的卻勞及大小姐親自前來應門?」
  駱真真有些倦怠的道:「小翠到後面燃爐淨壺去了,等著,你也該送藥來了……。」
  頓了頓,她又道:「進來坐會?」
  知道這與規矩不合,燕鐵衣陪笑道:「不了,多謝大小姐--。」
  駱真真朝著逐漸泛起魚肚白的東邊望了望,緩緩的道:「天快亮了,但『大森府』卻仍然罩在黑暗的陰影中。」
  燕鐵衣侷促的道:「大小姐,我不懂,我想,我可以--。」
  駱真真蕭索的道:「陪我聊會吧?心裡好悶……小郎!府裡的事情你仍有許多不知道,眼前,我們所處的境況已是非常惡劣了……半夜出事,蒲叔叔,章叔叔、『司堂首』,三個人非死即傷,昨晚上章凡又失了蹤,章叔叔同蒲叔叔,去向「力家教場」解釋誤會也沒有收到什麼效果,蕭進的成見似已深植!!大家鬧得很僵……爹老人家就這一宵下來滿頭黑髮已泛了灰,爹好痛苦好憂慮,弟弟生死不明,十有八九落入敵手,府裡又接二連三迭生巨變,弄得一片驚惶……小郎!那人好狠好毒的心哦……」
  燕鐵衣故件茫然之狀:「大小姐說的是那個人?」
  咬咬牙!駱真真怨恨的道:「就是那造成這一切災難的人,我們已經判明他必是『青龍社』派來的,或是一個,或是數名,不管多少人,總是『青龍社』為罪魁禍首,燕鐵衣要承擔所有的責任,他太殘酷了,他有心要我們一敗塗地,家破人亡,他要用他血腥的手來毀滅我們,這個魔鬼!」
  燕鐵衣苦笑道:「是這樣麼?」
  眼圈微紅,駱真真聲音中有著悲憤的哽咽:「小郎!燕鐵衣的毒辣手段不是你所能體會的,他以縝密的陰謀來消除我們的翼臂,用詭異的奸計來離間我們的盟友,更便殘暴恐怖的行動將一片血腥氣氛籠罩『大森府』,令人人自危,個個惶慄,他只會一連串的狙殺狙殺、一連串的劫擄劫擄……。」
  燕鐵衣輕柔的道:「大小姐!我有幾句話,可以說麼?」
  幽咽一聲,駱真真點點頭。
  吸了口氣,燕鐵衣平靜而懇切的道:「大小姐!在紛亂與爭鬥不絕的江湖上,難以明確的判定是同非的絕對意義,每一個有組織的幫會組,全有它迥異的目標與理想,它們要實現所想實現的希望,往往便有侵犯或併吞的行為發生,而他們要擴展,對方卻必須抵禦,因此便有了衝突,這種衝突大多都避免不了血腥的後果,敵對的雙方所屬份子,又當然是效忠於他自己的組合,有時候,為了整個團體的生存,就無法考慮手段的運用是否仁慈了。就算前來擾亂者是『青龍社』吧,他們也只是為了一個基本的原則--自保,他們要活下去,就被逼非要反抗那不想令他們活下去的敵人不可,同樣的,『大森府』處在這種情勢之下,也一定會這麼做,方式上的分別,我想也是極細微的……」
  怔怔的,也是吃驚的瞪著燕鐵衣,駱真真一時竟不知怎麼開口了--她驚異的不止是燕鐵衣詞句見解上的突然轉變,更是他對「青龍社」含有袒護意味的解說!
  燕鐵衣含蓄的一笑--這一笑的剎那間,使他的形態看上去有一股特別與尋常不同的世故和精練的意味,短短的瞬息裡,他竟變得如此睿智,如此嚴肅,又如此氣韻深沉了……。
  駱真真迷惑又懊惱的道:「小郎!你怎麼可以這樣說?」
  燕鐵衣的雙瞳中,閃耀著湛然澄澈的瑩光,他柔和的道:「如果有一天,『大森府』的人推翻或消滅了『青龍社』,這是在冷酷血腥的江湖風雲中一個幫會極其平凡的隕落,雖不幸,卻微淡,好像一點泡沫於驚濤駭浪裡破滅;『大森府』有其原則,它的人便循此原則去做,難免引起殺戮、犧牲、及殘忍行為,這些人的行為乃忠於他們的組合理想,對他們自己來說:勢非得已,並沒有什麼不是處。然而就對方而言,則免不了怨恨,可是在怨恨中,又何嘗不知敵人的不得已,因為在求生求變的爭鬥中,一旦磨擦,便是如此的局面了,千百年來,兩國交兵也好,結社對峙亦罷,莫不如是……」
  駱真真謹慎的問:「小郎!你說這些話的意思是?」
  摯誠的展開一抹笑顏,燕鐵衣道:「我的意思是指,如果有一天,有一個人為了他所屬的組合生存綿延,為了防止千百人命的犧牲,也為了忠於他的原則而做出了某些殘酷行為或狠毒手段時,希望你能諒解他,寬宥他……」
  眸瞳中是一片霧似的茫然,駱真真好像明白了一點什麼?覺悟了一點什麼,但卻又一時抓不住,剖不開,那種隱隱約約的不安感觸,彷彿小小精靈一樣閃移不定,地想體會出這個似隱似現的意念來,可是越急越解不開這個謎結,她煩躁焦灼的道:「你要說什麼?小郎!你在暗示些什麼?你到底是誰?小郎,告訴我,別再叫我心急,我已經受夠了……你一定在暗示我某些事,小郎,你,你是誰?」
  從懷中摸出一封信來,燕鐵衣微笑道:「這封信,大小姐,有人叫我交給你,但是,請在我離開之後再拆閱;現在已經到了我向你說多謝的時候了,大小姐,你待我這麼好,我會永記在心頭。」
  駱真真意亂如嘛,惶惶不安的道:「為什麼說這種話?小郎,是誰叫你把這封信交給我?我心裡好亂,小郎,你的口氣似在同我道別,小郎,告訴我?你到底是什麼意思?你真快憋瘋我了!」
  雙手呈上信函與藥包,燕鐵衣深深一哂:「大小姐,世上有些事,我認為順其自然,要比先期揭示更有意義得多……。」
  不待木然接過信函及藥包的駱真員再有所表示,燕鐵衣已轉身自去,他走得極快,只一瞬間,即已消失在濛濛的曉色中了……。
  僵立門扉之前,駱真真神情驚惶而怔忡,這陡然間,她若有所失,悠悠晃晃,宛似心裡全變成一片虛無空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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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4 12:33:13 |只看該作者
第38章 仁無敵 劍心是佛

  大步往前走著,燕鐵衣的形態有若一個慷慨赴死的壯士,凜烈而湛然,這時的他已完全成了本來的他,絲毫「張小郎」的影子也找不著了。
  來到「大森府」不及一月,酸甜苦辣的滋味全已嘗遍,而他所計劃的每一件事,都已有了明確的行動與結果,好比雙手剝筍 ,遂層揭開,業已到了最後接近筍心的時候--他的目地全已達到,已經沒有、也不可能再潛伏下去的必要,現在,就到了揭露展相的最後關頭了,而生死存亡的選擇,主在對方!
  他此刻要去驗身,到「群英堂」不必對方來驗,他自己就會告訴對方--他身上那些部位有了創傷,正如「大森府」預料中的那些創傷。
  人隔著「群英堂」的前門尚有好遠,燕鐵衣已經發覺那裡如今是一片吵雜喧騰的混亂,一堆堆黑衣灰衫、黃袍的人物在圍聚、在簇擁、也在裡外奔忙著,地下還有像是傷患在散躺著,於是,他立即知道,莊空離的人馬業已得手了。
  著灰衫者是「千人堂」的所屬,穿黃袍者是「採花幫」的哥們。
  照眼前的情形看,這些狼狽萎頓的朋友們必是遭襲之後的殘存者,大概,全乃亡命奔來求救告警的,但他們卻難以預測,歷劫餘生,又自投虎口了。
  緩緩的,燕鐵衣帶著一種奇特的神色走近了「群英堂」。
  在亂嘈嘈的人群中,他也才走進了大堂的門口,已一眼瞥見孫雲亭正滿面焦灼之色不安的正在左顧右盼,他往前一邁步,孫雲亭立時發現了他,於是,這位孫管事三步並做兩步的奔了過來,一疊聲的埋怨:「小郎?你跑到那裡去了?真能把人急死,我業已一連派了兩撥人去找你啦!快快,葛堂首就等著問你的話,其餘十五位早就查對完竣過關了,都在等你一個人……。」
  燕鐵衣淡淡一笑道:「大爺!我這不已經來了?」
  一伸手拉著燕鐵衣往大廳裡走,孫雲亭一邊低促又緊張的道:「小郎?事情不好了,你沒見外頭這等混亂法?『千人堂』與『採花幫』夜來全叫人給『窯』啦!搞得是雞飛狗跳,人仰馬翻,損失可慘重得很哩!他們只有一小撥人,乘著夜暗的掩護,在刀口子下逃出命來,聽說他們組合裡帶頭的全都非死即傷,血濺得像雨,如今業已證明『青龍社』動的手了,你可小心點,問話的堂首都恨紅了眼,巴不得找個人出來開刀,方才一十五名全數過關,都沒找出毛病來,就剩你一個啦!小郎,怕他們有心挑剔,找替死鬼,千萬留神說話啊!」
  燕鐵衣平靜的道:「放心,大爺,我自有主張。」
  一面進入大廳的門裡,孫雲亭邊壓著嗓門道:「方纔葛向山己催問了好幾次,問你為什麼還不來?他的神氣極其不善,我看他今天不見得會買我的帳,小郎,穩著點,別叫他們在你頭頂上硬扣下罪名,還有,府宗也在暖房裡詢問『千人堂』『採花幫』幾個敗兵出事的經過,你聲言可別扯高了,府宗的樣子就像要吃人……。」
  大廳裡倒反而安靜得多,除了四周有二、三十名「大森府」的所屬,把守各處廊門警戒外,就見中間的一張大方桌上首坐著一個巨無霸似的青臉人物,右邊另一個白眉吊睛的瘦削角色打橫靠在椅背上。四名黑衣大漢分立兩側,這付架勢,有點像公堂開審的味道。
  這裡的僵窒,與外頭的喧鬧一比較,更顯得大廳的空氣冷瑟而沉悶了。
  孫雲亭有些畏縮的站住腳,聲言微微發抖:「小郎,我不陪你過去了,這是規矩,可得小心回話啊!我就在這裡等你……。」
  正面對著孫雲亭,燕鐵衣凝視著這張和善的面孔,突然,他伸出雙手緊緊握住孫雲亭的雙手,充滿了情感的道:「大爺,你是個好人,我會記得你--以後,如果你願意,我希望能和你做個朋友。」
  呆了呆,孫雲亭尚來不及體會燕鐵衣突然說出這些似乎有些「離譜」的話是什麼確切含意來的時候,那邊,巨無霸似的青臉大漢己沉猛厲烈的道:「兀那小兔崽子可是張小郎?你還不快快滾過來答話,卻在那裡磨蹭什麼玩意?」
  鬆開緊握的以手,燕鐵衣安詳的一笑,轉過身走向方桌之前,瀟瀟──的站定。
  一看燕鐵衣這副蠻不在乎的神氣,那青臉巨漢--葛向山已冒了怒火,他一拍桌面,臉色在青森森的陰暗裡泛起了一抹紫赤,殺氣騰騰的叱喝道:「你以為你是幹什麼的!老子們在這裡等著侍候你,你不怕折壽麼?小王八蛋,不早點來受詢已經是天大的不敬了,既來了卻又擺出這一副熊樣來,惹得老子火起,問也不用問就先砍了你這個狗奴才。」
  燕鐵衣笑笑道:「你要問什麼呢?」
  三角眼猛的一硬,葛向山凶狠又陰毒的道:「你倒很輕鬆呀?很好,我看你還能輕鬆到幾時?我問你,你姓什麼?叫什麼,那裡人氏?是何出身?誰引薦你到府裡來的?又你祖宗三代的家諳背誦出來,街坊鄰舍的人名營生要說明仔細,還有昨晚上每個時辰的行蹤,每一刻所做的事情經過,這些講過了,把身上衣衫脫下,我們要驗驗你身上是不是完整無缺,光光溜溜的?然後如果你全過了關,張小郎,老子再試試你這刁猾奴才尚有些什麼花巧!」
  吸了口氣!燕鐵衣道:「那麼?我就照實說了。」
  喉頭裡起了一陣低響,葛向山狼嚎般叫:「你敢有一字半句的虛言,我就當堂活剝了你!」
  燕鐵衣用一種十分清晰,高亢語調道:「我姓燕,燕鐵衣,來自『楚角嶺』,乃『青龍社』之魁首,人稱『梟霸』,我來『大森府』的目的就全為了對付你們,打擊你們,我的字譜你不配知道,我的左鄰右舍俱為『青龍社』兒郎,昨晚我的行蹤就在『群英堂』之左側庭園裡,做的事情乃狙殺司延宗、蒲和敬和章琛三人,我身上有傷用不著再驗了,那史炎旺、李子奇、孟皎、黃丹、馬大賓等人,都是由我一人格殺,公孫大娘也被我逼走,駱志昂,章凡亦落入我手、『力家教場』是我布的離間計,『千人堂』『採花幫』也是我下令我的手下展開猝襲,此外,廖子竹、『金川三鬼』更是我的指令限時截殺,怎麼樣?葛向山,我回答得仔細詳盡麼?然後,我便等著你如何來試試我的『刁猾』與『花巧』了!」
  葛向山就像一下子被釘在椅子上一樣,全身僵硬,動也不能動彈,他的臉孔在這一剎那間,不但,泛了灰白,更怪異的扯歪扭斜了,兩隻眼球像要突出目眶,卻定定不會轉旋,他那張大嘴張得污脫能塞進一個拳頭,舌頭又竟發了直,他彷彿是陷入一個不敢置信的夢魘中了,光天化日之下;怎麼說他也不信這是真實的事--「大森府」的強仇死敵,那名震天下的梟中之霸,那叫人喪膽的黑道巨擘,居然就會猛古丁出現在自己眼前,而且,竟是由這名看上去如此生嫩稚幼的青衣童子所蛻變,這,簡直匪夷所思!
  一側,白眉吊睛的那位仁兄也成之泥塑木雕,眼也不吊了,眉毛似乎貼上了頭皮,他就像連全身的血液也凝固了似的,就讓他叫吧?他也沒這個熊膽叫出聲啦……。
  於是,後面,「撲通」一聲,孫雲亭受驚過度,暈倒於地。
  整座大廳裡,鴉雀無聲,一片死寂,空氣宛似凝成了冰,塞進了人心,而那些先時還一個個挺胸突肚的彪形大漢,這個時候全變成後娘棍棒下的孩子--一個個都惶悚顫慄,噤若寒蟬。
  用力掙扎著,葛向山的嘴唇因為使力發音而扯向兩邊形成了扁的,他自齒縫中迸出斷續的字句,不可仰上的帶著顫抖:「你……你……是……燕……鐵……鐵……衣?」
  燕鐵衣冷冷的道:「如果不信,可以來驗證一下。」
  那白眉吊睛的朋友--「大匹練」范家昌,這時像被蛇蛇咬了一口似的猛的跳將起來,尖聲大喊:「葛二哥,這分明是在嚇我們,姓燕的以一幫之主的身份,卻怎會扮成賤役混進此處?決不可能!」
  想想雖有道理,但葛向山卻總覺心頭忐忑,驚疑不定,他目光畏怯的技注向燕鐵衣身上,燕鐵衣青衣小帽,可是在凜然卓立中,卻穩若磐石,神韻之間,自有一股威猛懾人之概!
  乾巴巴的嚥了口唾沫,葛向山硬著頭皮,吶吶的道:「不管你是誰……我們也……不含糊……就算你是……天皇老子,今天也是來得……去不得了!」
  范家昌大吼一聲,叱道:「先拿下再說,老子看他到底是那個洞裡鐵出來的鼠輩想要混充唬人!」
  兩邊的四名黑衣大漢正在猶豫著是否上前拿人,燕鐵衣已緩緩解開衣襟,用手掀敞,於是--他腰間兩側交相對插的長短雙劍赫然展示,人掌寬、三尺長、金龍把手金鞘套的「太阿劍」,與尺半長、兩指窄的金柄金鞘「照日」短劍,光芒耀燦,閃閃生輝,模樣是一副小廝裝扮的燕鐵衣,腰上突然露出這兩件傢伙,簡直扎眼之極!
  只要在江湖上跑過幾天的人,便不會不知道「梟霸」燕鐵衣的威名,而知道燕鐵衣威名者,無不知曉他長劍「太阿」,短劍「照日」的厲害,這兩件兵刃,也是他的招牌!
  燕鐵衣的這一個動作,立時又震懾了全場,沒有人敢動彈,沒有人取出聲,甚至連人呼吸聲也都拚命屏仰著,像是生恐喘氣粗了些便會將那鞘中利劍引刃而出一般。現在,就算他們仍有疑惑,卻也沒有人敢說這人不是燕鐵衣了!
  僵窒的氣氛裡,一個有如金鐵交擊般的聲音忽而鏗鏘響起:「不錯,你是燕鐵衣!」
  聲音來自大廳右側的便門,一個身體魁梧,方面大耳,頷蓄黑髯的高壯身影正當門而立,他站在那裡,巍然堅穩,神態深沉,就宛似一座雄峙不移的山嶽!
  是的,「中州宰」駱暮寒!
  此刻,駱暮寒正以一種憂慮多於驚異的光凝視著燕鐵衣,這位「中州宰」的一雙環眼中雖然隱透憂色,但卻仍掩不住那股──懾人的威儀,他的臉色微顯憔悴,略泛蒼白,他沉著的走出側門,步履之間,依舊從容安詳,高華自見!
  整座大廳中,只有輕緩的步履聲在移動--駱暮寒之外,他身後跟隨著五個形容各異的人物,三名武士,兩位文士,除了他們輕緩的腳步聲,再也沒有丁點聲息!
  在距離燕鐵衣六步之處站定,駱暮寒,寬闊方正的臉膛上露出一抹澀澀的笑意,他細細端詳著燕鐵衣,好半晌,才又平靜的開口道:「燕鐵衣,果然是你,我素聞『梟霸』其人面若少年,氣質天真純稚,表裡截然不同,但是,傳聞也不過只是傳聞,我卻沒有料到竟然確是如此,且又扣吻得這般密合,燕鐵衣,你是個奇人,不愧為九六省的綠林盟主,江湖道上難出其右的大豪!」
  燕鐵衣安詳的道:「駱府宗過獎了!」
  駱暮寒苦笑一聲道:「閣下膽大心細,智勇超凡,居然能不計尊卑榮辱,易裝以扮,親自潛入本府充做下役之職,藉而迭使手段不利本府,此雖令閣下受屈多日,卻也使人驚震之外,更為欽服了。」
  燕鐵衣一笑道:「府宗也是方面之雄,我這彫蟲小技,童稚把戲,未免貽笑大方!」
  駱暮寒左右一看,又沉重的道:「讓我們開門見山的說話吧?燕鐵衣,眼前的情勢,你已佔了上風,我是棋輸一著處處失算,你顯然已達成了你的目的,當然,你更已通曉了我們全盤的計劃與企圖,如今,我已局限一隅,欲振乏力,就看你有什麼打算了!」
  露出一抹金童也似的甜蜜微笑,燕鐵衣溫和的道:「駱府宗,『青龍社』自劃於北,『大森府』雄峙於南,一南一九,原本相安無事,各不侵擾,這是一個均衡和詳的局面,我們從未開罪或為難過各位,也更不敢有越界併吞之想,我們要求的只是一個平靜渡口,腹可溫飽而已,但不料閣下卻暗中檄召同黨廣結盟翼,一心一意要滅我『青龍社』,亡我千餘口,駱府宗,這樣做,未免有失厚道,虧於仁義,我們決不侵犯他人,欺凌弱小,但是,等人家不要我們活下去了,我們也難以束手就戮,我們總該為自己的生存掙扎!所以,我來了!這些日子裡,府裡連串的驚變,不幸、意外,全乃我一手造成,我很遺憾,但卻不能不為,因為,我和我的人要活下去,我們要自保,而這些行動全乃達成比目地的必要手段!」
  駱暮寒陰晦的道:「那麼?你己全做到了--我的盟友史炎旺、孟皎、黃月俱已遭你殺害,『力家教場』亦中了你的離間計,『採花幫』『千人堂』也在昨夜遭到你部下的攻擊,『採花幫』幫主『角龍』苟楚懷重傷,副幫主『雪濤刀』符翔喪生,三名堂主亦非死即傷,手下兒郎大半潰散,而『千人堂』堂首『大虎郎將」杜山農戰死,二龍頭『紫冠鷹』尹超也受傷成殘,五位令主三死二傷,所屬弟兄損折狼藉,兩個組合俱已敗落覆沒,無一倖存。公孫大娘失蹤,蒲和敬、章琛二人受創甚重,我手下第一個得力臂助司延宗又被你狙殺,他們運道太差,剛好昨晚聚在一起議事,又恰巧正遇上了你,唉!這也是命……『金剛會』的執法『瘟煞』廖子竹、『金川三鬼』等亦在北地遭到你的人截襲斷魂,如今,吾子志昂,章琛之子章凡,也定然在你的手中。燕鐵衣,你心思細密,行事嚴謹,手段狠、布調快,你是從四面八方來打擊我、牽制我、困擾我。尤其令我震驚的是,你居然就潛伏在我們的府裡,就進出於我的眼皮子下,而我卻懵然不覺……燕鐵衣,從你一意削弱我的實力上說,你已成功了!」
  燕鐵衣緩緩的道:「然則,府宗你還有另外一說?」
  駱暮寒,悲涼的道:「不錯,為了我那些被你殺害的弟兄們而言,我不得不替他們報仇,但為了減少更多的人命犧牲,使流血爭戰不致擴大,我又不能再單憑意氣舉兵,如今,我的力量業已不足,強行交鋒,我知道只有更增傷亡,不會有獲勝之望,我也不否認,我疼惜我的孩子,也須為章琛的孩子顧慮,因此,我只有仰壓我的憤恨、不甘與羞辱,我把我個人的心願抹消、尊嚴踐踏,但是我卻總要多少為那些遭受殺戮的弟兄們盡點道義上的責任……。」
  燕鐵衣謹慎的道:「請問--你待如何去盡這點道義上的責任?」
  鼻翅急速嗡合著,駱暮寒那微微下垂的唇角,痙攣了幾下,他有些茫然,也帶點兒迷意味。笑笑道:「我要求與你決一死戰!」
  並沒有感到太大的意外,但燕鐵衣仍舊沉默了一下,才異常慎重的道:「駱府宗,你的方式是?」
  駱暮寒僵木的道:「當然我是指--只有你與我……」
  尚未待燕鐵衣回答,外面,一個疤頂尖腮,塌鼻突唇,長像極其醜惡的仁兄已氣急敗壞的衝了進來,他一邊奔跑,一面嘶啞驚恐的大叫:「府宗……府宗不好了,『青龍社』的大批人馬業已摸進府牆來啦!快請定奪應變?」
  神色冷硬而陰寒,駱幕寒鎮定的道:「不要慌張,耿清,他們有多少人?由誰領頭?現已到達什麼地方?」
  來人正是「大森府」前堂「府衛」「疤頭煞」耿清,這位「府衛」此刻氣喘吁吁又急又怕的嚷:「回稟府宗,『青龍社』大約有一百多人,己在群英堂外,那帶頭的報出萬兒來啦!是莊空離……。」
  燕鐵衣微微一笑道:「駱府宗,不屬顧慮,他們不得我的信號,是不會攻撲這裡的,這支人馬的為首者,不錯,正是『青龍社』的第三位領主,『九牛戟』莊空離!」
  吸了口氣,駱暮寒沉沉的道:「燕鐵衣,你真是計劃周密,步步為營!」
  燕鐵衣平靜的道:「我不得不如此,因為我的對手非同凡響--駱府宗,有一句話我要請教,也是請你做個允諾,假如我與你,在決鬥分出勝負之後,可有什麼相對的條件履行?」
  駱暮寒不似笑的笑了笑,他道:「問得好,你便不問,我也會向你提出宗燕鐵衣,如若我勝,請你無條件釋放我與章琛的孩子,設若你勝,我除了賠此老命之外,並保證『大森府』自此而後,永遠不與『青龍社』為敵,非但如此,將來任何與『青龍社』利益發生砥觸之舉,『大森府』必然退讓不沾!」
  燕鐵衣道:「一言為定?」
  駱暮寒壯烈的道:「一言為定!」
  這時,「九熊駝」葛向山一個箭步搶上前來,惶急的道:「府宗何苦紆尊降貫,以一己性命與敵死搏?我們在外面尚有十五名『府衛』,『金剛會』的四位『大阿哥』,加上數百名弟兄,足可傾力一拚,鹿死誰手,今尚未知……」
  苦澀的一笑,駱暮寒道:「向山,我不是光看眼前,以後的情勢亦須顧慮,設若不論勝負豁死相拚,以後呢?我們的殘存力量是否能以繼續抵擋『青龍社』?再說:我把孩子與章大爺的孩子呢?這也是個難處……」
  燕鐵衣注視著這位體魄萵大,卻暗現佝駝的「大森府」中堂「堂首」,剛想點化他幾句,大廳側門後,人影一閃,駱真真赫然出現--她秀髮蓬鬆,形容慘然,神色在無比的驚愕中帶著無比的哀怨。手裡正握著先前燕鐵衣給她的那封信!
  目光微微瞥了女兒一眼,駱暮寒欲語還休,搖頭歎息。
  駱真真定定的注視著燕鐵衣,好一陣,她才顫顫的開了口,連語聲也和她的臉色一樣蒼白了:「小……小郎?你你真是……燕鐵衣?」
  燕鐵衣強顏一笑,任是心中感觸萬千,卻仍不得不故作平靜之狀:「駱姑娘,我是燕鐵衣。」
  混身顫抖,駱真真瞼龐慘白,咬牙有如嚙心:「好……燕鐵衣……你騙得我好……」
  燕鐵衣避開駱真真怨恙失望的眼神,聲音有些嘶啞的道:「對不起,駱姑娘,我想遲早你會諒解我的!」
  猛一挺胸,駱暮寒凜然道:「真兒退下,為父與燕大魁首尚須有個了斷。」
  駱真真淚如雨下,咽泣著叫:「爹……。」
  一揮手,駱暮寒剛烈的道:「下去,休要擾了為父的心神!」
  於是,退後一步,燕鐵衣引吭大叫:「莊空離--。」
  聲出,一片騷亂嘩叫隨起,兵刃撞擊不停,大廳門口人影倏閃,「九牛戟」莊空離一身紫袍,血跡斑染,形容酷厲而又威猛的手執銀亮雙戟,昂然出現於廳門!
  燕鐵衣微微頷首,緩緩的道:「空離,我與『大森府』府宗業已約定,即將以兩人之間的場死戰來解決彼此的問題,如果我勝,『大森府』自此永不侵犯『青龍社』,反之,若我敗了,立時開釋駱志昂與章凡,不過,空離,我再補充一句,無論我是勝是負,那兩個俘虜全在事後釋放!」
  莊空離微微一怔,應即躬身道:「遵諭!」
  燕鐵衣一揮手:「聽令行動!」
  一轉身,莊空離人如飛鳥,凌空斜掠而去,快疾至極!
  緩步來至大廳中央,方桌之前,駱暮寒雙手抱拳,沉重卻又感慨的道:「我與因傷臥榻的章琛,全向尊駕敬謝,燕鐵衣請了。」
  口中說完話,這位「中州宰」雙手向後輕翻,悄無聲息的,已將後腰插掖著的一隻短柄紋雲金叉,一面銀絲罩網握在左手中--這正是他懾魂奪命的成名兵器,「無雙叉網」。
  燕鐵衣表情冷寞木然,兩臂微張迎上二二尺。
  環立大廳四周的「大森府」所屬個個屏息如寂,神色緊張惶恐,有些人更忘形的或抓扯著自己的衣樣,或張口握拳,或控制不住面部肌肉的跳動,那等形態,古怪奇突,但卻越顯得眼前情勢的僵沉嚴重!
  駱真真雙自含淚,牙嚙入唇,她不住的顫抖著,模樣淒哀欲絕,她怔怔的凝視著燕鐵衣,她是那樣的無奈無告,卻又仍帶著迷惘,似乎,她依舊不能接受這個不可思議的事實,她仍在懷疑張小郎怎麼會化身成燕鐵衣!
  一片冷森又除翳的氣氛迅速籠罩下來,像籠罩住每一寸的空間,也罩住每一個人的心頭!
  駱暮寒目光如炬,突然動作--銀絲網在一斜之下驀而散開,燦亮生輝的網絲網格就彷彿一片龐大的雲彩遮住了半天,它流顫如波,狂扣而下,網不是兜風的東西,卻也飆起如嘯,全廳震動,不分先後,金芒似電,三股心形焰光倏然暴漲,齊指燕鐵衣!
  一上手,駱暮寒即已展出他的絕活兒來--「九岳一擊」?
  燕鐵衣身形猝閃湧進,「太阿劍」幻映成一片塔狀寒光,節層疊連,那急速凝結的晶瑩光塔,才將燕鐵衣罩住,扣來的銀網立時在猛湯之下掀揚一邊,光塔幻影中,一劍如虹,」鏘」聲碰擊上駱暮寒的紋雲金叉,劍叉同分,駱暮寒暴躍飛旋,與燕鐵衣擦身而過,剎那間,駱暮寒的金叉灑著一溜血滴眩映入目,而只有極少數人發現,燕鐵衣左手中冷電倏起又,宛似虛無中幻影一抹!
  猛然落地,駱暮寒面色連連變化,全身顫顫的抖,把一口牙咬得咯咯作響,但是他並沒有受傷,相反的,他還傷了燕鐵衣--至少,表面上如此!」
  燕鐵衣肩頭血流如注,浸衣而淌,瀝瀝滴流於地,他卻神色自若,安寧平靜,在那種異常柔婉的微笑裡,他手拄「太阿劍」,純真有如童子獻心!
  假如,有人目光銳利入微,現在便可以發覺駱暮寒的衣袍後領上,剛好裂開一條寸許長的破口,口沿整齊如削--方纔,燕鐵衣的「照日短劍」便在對方的叉尖傷及他肩頭的同時,劃過這個部位,當然,駱暮寒非常明白,燕鐵衣的劍刃能夠削裂他的後領,也一樣可以斬斷他的脖頸--只要燕鐵衣有心這麼做的話!
  燕鐵衣是手下留情了--換句話說,這場比試,駱暮寒業已落敗!
  呆呆的站在那裡,駱暮寒感觸萬千,說不出心中是一種什麼樣的滋味,在那翻騰湧攪的甜酸苦辣裡,更摻合著無比的沮喪與羞慚,他知道,如果這場決鬥他能佔了上風,恐怕他是不會有人家那樣寬宏仁恕的度量的,他早已聲明「決一死戰」,可是,燕鐵衣卻寧肯自己負傷流血,在能夠取他性命的時候饒過了他的性命!
  駱暮寒落敗了,令他愧怍不安的是--燕鐵衣卻在這麼一種顧全他顏面的方式下才讓他落敗!
  大廳四周的「大森府」所屬,只有幾個人看清楚了眼前的實際情形,這幾個人又是愕然、又是迷惘的在暗中透著氣,其他誤以為駱暮寒贏了的人們本想振臂歡呼,卻也被他們府宗那股絕望悲涼又怔忡的形色所窒壓,再也發不出聲來了……
  一片死寂中,駱暮寒萬念俱灰,落寞幽戚的開口道:「燕鐵衣,你勝了,好一手『劍心凝魄』……」
  燕鐵衣和緩如常的道:「還是多蒙府宗承讓。」
  搖搖頭,駱暮寒苦笑道:「我連這個『謝』字也說不出口了,對你……總之,我就只剩下了慚愧!」
  燕鐵衣湛然一笑,道:「請問府宗,承諾如舊否?」
  用力點頭,駱暮寒語聲鏗鏘:「自今而後『大森府』永不再與『青龍社』為敵,若違比諾,天懲之!雷殛之!」
  歸劍入,雙手抱拳,燕鐵衣誠摯的道:「府宗為忠義長者,一言九鼎,燕鐵衣率『青龍社』所有兒郎就此謝過!令公子及章大俠的少爺,就在今日便可返回,留府近月,就此拜辭,山高水長,容圖後會。」
  駱暮寒棄下手中兵器,慎重回禮,表情嚴肅:「大當家一路平安,鵬翼凌霄,駱某人全心敬領德惠了。」
  燕鐵衣的視線越過驕暮寒的肩頭,投向神情激動感恩的駱真真臉上,那張姣好卻淚痕斑斑的面龐上,含蘊了那樣多的祈訴與情意,他們融在眸光中,唇角裡,與淚痕黏在了一起。
  咬咬唇,燕鐵衣微微躬身,毅然轉步離開,他穿過大廳正門,門外兩側,在「烈火金環」曹廣全的瞠目注視中,在叢兆滿面欽佩之色的笑容裡昂然而去--他不必和叢兆招呼,因為,在他留給莊空離的函示裡,早已交待莊空離密約叢兆至「楚角嶺」晤見了,自然,他會好好一謝這位功臣!
  「群英堂」外,兩軍對峙的局勢迅速消除,只聽得號令不絕,步履急促,」青龍社」的武士們業已在燕鐵衣率領下從容退出「大森府」。
  「群英堂」裡,自是一片僵窒死寂的氣氛,沒有人出聲,也沒有人移動,這連串的事變,從頭開始,至到結尾,使人牽情,並領會許多教訓有如夢幻。
  自淚的波光中,駱真真再度捧起燕鐵衣給她的那封短箋,在心裡念著:「我曾告訴過你,當一個人迫於形勢,為了更仁恕的目的,而被逼迫要做他所不願做的事時,你能原諒這個人的無奈麼?燕鐵衣。」
  淚水再度湧由眼眶,駱真真知道,她早已原諒燕鐵衣了,全心全意的原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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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4 12:34:02 |只看該作者
第39章 故友來 是傷心人

  風光明媚的清晨。
  「彈劍樓」後的迴廊之側,那一片小巧精緻的園圃,正浴在清晨鮮潔的和風裡。
  朝陽閃亮著露珠,而露珠凝結在紫酡翠綠的花葉上,便越發晶瑩渾潤得有如一顆顆明媚的鑽串了……
  燕鐵衣背著一隻手,微微彎腰,悠然自得的親執著噴壺在為花兒澆水。
  今天早晨,他穿著一襲月白色的綢衫,白緞面的軟鞋,滿頭黑髮也以一根白絲飄帶束起,混身的白,白得清雅,白得潔淨,也白得瀟灑。
  一聲沙啞的低笑響在燕鐵衣的背後,跟著是那沙啞的聲音:「瓢把子,雅興可真不淺呀!」
  聞聲回視,燕鐵衣發現了那說話的人時,不由豁然大笑起來:「我道是誰,原來卻是我們的大郎中來了。」
  站在迴廊底下的人,年約五旬上下,氣度雍容,身材高高瘦瘦,只是,那副尊範卻令人不敢恭維;青虛虛的一張長臉,臉皮粗糙得佈滿了斑斑坑痕,麻子不像麻子,疙瘩又不似疙瘩,一變眼凸突得像金魚,寬扁的大鼻子下面卻又生了一張厚唇;他的頭髮雖用一頂文士巾遮蓋住,但露在巾外的部位卻也看得出花白了。
  立時放下噴壺,燕鐵衣急步迎了過來,人一踏進迴廊,已經熱烈的伸出了雙手,於是,這位客人也伸手相接了那雙手,枯乾焦黃,筋絡浮現,十隻手指骨筋凸凹,又細又長,看上去就宛如一對雞爪子,不,更像一變鬼怪的手!
  用力搖撼著石鈺的手,燕鐵衣十分興趣的笑著道:「大郎中,該有一年多沒見你了吧?今天是什麼風把你吹來的呀?」
  這個人,就是武林中大名鼎鼎的「鬼手郎中」石鈺,燕鐵衣的好友摯交。
  石鈺微微一笑,露出了他那一口參差不齊的黃牙來:「想著你呀,早就該來看你了,好不容易才抽出時間來。」
  燕鐵衣端詳著老友,道:「你似乎又瘦了?可不能再瘦下去啦,大郎中,你精湛醫道,直追華陀,怎的就治不胖自己這副皮包骨的身架子!開付十全大補湯吃吃嘛,好好先替自己補上一補才好。」
  石鈺的金魚眼中宛如蘊含著一股悒鬱的色彩,他笑笑道:「這是心病,沒法子治,十餘年來我那曾胖過?」
  燕鐵衣不願勾起老友的悲傷回憶,他忙笑著岔開話題:「大郎中,你那寶貝兒子近來可好?」
  石鈺咧著嘴,苦笑道:「好,好得很,你知道小柱兒是我的命根子,我對他呵護之周到,就算他親娘在世,也不過如此的了。」
  目光一閃,燕鐵衣發覺熊道元正肅手站在迴廊盡頭處,他提高了聲音道:」道元,鈺兄來訪,你怎的不早些通報?我也好大開中門相迎,沒得卻叫人家說我燕某人擺臭架子呢!」
  熊道元忙道:「回稟魁首,是石先生--。」
  石鈺搶著說道:「老友記,可別錯怪了道元老弟,我才一上門,他就急著來向你傳報,是我攔住了他,自己人,何必來這套繁文縟節的虛禮數?我一向明白你在這裡,就直接來了,喏,這樣不是方便得多麼?」
  燕鐵衣一笑道:「貴客臨門,理該恭迎才是呀!」
  石鈺道:「別扯了,我又不是第一次來,算是什麼貴客?」
  挽著石鈺臂膀走向居處,燕鐵衣邊付邊道:「一年多來,都好吧?」
  點點頭,石鈺低回的道:「還不是老樣?懸壺行醫,讀書課子,平時我連大門都懶得邁。」
  燕鐵衣道:「你可別光顧著賺銀子,啃書本,你那幾手把式亦屬一絕,卻也荒廢不得呀!」
  石鈺步下台階,笑得有點苦:「偶而也練練,但總提不起勁來,行醫是為了生活,讀書乃為消遣,江湖上的打打殺殺,業已令我厭倦。」
  燕鐵衣一哂道:「身為江湖人,難避江湖事啊!」
  側過臉來,石鈺道:「瓢把子,說起江湖事來,你最近真是聲威越盛了,常德『大森府』何等勢雄?卻他被你弄了個人仰馬翻,幾乎潰散,我委實佩服你的本領!」
  燕鐵衣淡然道:「以暗打明,取巧罷了,說不上什接光彩。」
  微微一笑,石鈺道:「老友面前,你也作興客套啦?」
  燕鐵衣道:「人嘛,自謙點總是好的。」
  於是,兩人相視大笑,舉步進入「黑雲樓」的小廳中。
  不拘形跡的坐下,石鈺啜了一口僮僕獻上的香茗,深深噓了口氣:「平常時,你都做什麼消遣呀!
  笑了笑,燕鐵衣道:「堂口裡的大小瑣碎事不少,夠頭痛的,有時候也奕弈棋,看看書,卻不及你有儒者之氣。」
  石鈺的眼睛望著寶藍蓋杯口上,──上升的熱氣,平靜的道:「不大出去走走?」
  燕鐵衣聳聳肩道:「出去大多為了辦事,否則便是推辭不掉的酬酢,賞心清游,卻難得有這樣的閒情逸致。」
  又啜了口茶,石鈺笑道:「今天有事麼?」
  燕鐵衣道:「幾樁例行會商罷了,怎麼?你要我陪你?」
  石鈺安詳的道:「想約你到附近幾處山林水泉走走散心,咱們倆可也有段日子沒好好的把晤了,但你如果不得閒,就算了。」
  燕鐵衣笑道:「不要緊,可以交待屠長牧代我主持,你老哥大老遠跑來,我敢不奉陪麼?別說只這是樁小事,天大的問題,也得丟開先湊合你。」
  猶豫了一下,石鈺的唇角肌肉不由自主的急速抽動著,像是十分艱辛的道:「我看,你就不用出去了,我獨個兒逛逛也罷。」
  燕鐵衣忙道:「什麼話?我一定陪你四處走走,一天不盡興,咱們多玩幾天也無妨,這次你得在我這裡多盤桓些時。」
  石鈺的表情忽然顯得有些錯雜,也有些怪異,他講話的時候好似害著氣喘病似用力呼吸著:「瓢把子,你無須這麼遷就我,我其實也--。」
  打斷了他的話,燕鐵衣笑道:「你這人怎的變得嘮叨起來啦?大郎中,莫非人的年紀一大真就喜歡囉嗦了?」
  石鈺勉強笑道:「我只是怕耽擱你的正事--」
  燕鐵衣道:「全是些歪事,不管它了,待會午膳我叫他們擺席為你接風,吃完飯略略休歇一下,我們哥倆就出門,對了,你打算到那兒去逛?」
  石鈺吶吶的道:「『虎山林』、『玉瀑泉』,是不是太遠了點?」
  有些意外的一怔,燕鐵衣隨即笑了:「好傢伙,還說『附近』的山林水泉呢,『虎山林』在三百里開外,『玉瀑泉』更遠,近四百里路了,我還當你是想到十來里外的『小香山』古剎去參禪。」
  石鈺眉目低垂:「我也認為遠了些,瓢把子,我看算了。」
  燕鐵衣沉吟了一下,毅然道:「我們去,好歹自己也輕鬆兩天,就算我替自己放假慰勞自己吧;三四百里路,騎快馬來回,加上游賞的時間,至多也只是四五天而已,堂口並無急事待理,老哥哥,我就奉陪到底了。」
  拱拱手,石鈺的口氣反倒十分沉重了:「真是賞臉,瓢把子。」
  燕鐵衣端詳著老朋友,道:「大郎中,你好像心頭有事?」
  悚然一驚,石鈺笑得相當不自然:「沒有呀,我心頭會有什麼事?」
  燕鐵衣平靜的道:「你神態之間,頗蘊憂色,且言談舉止也失去你慣有的安詳與恰然之態度了,好似老在揣摸什麼,斟酌什麼,也似是希望什麼,又怕什麼的樣子;大郎中,近來是不是有問題疑難困擾了你?若有就說出來,讓我這小老弟替你出出主意。」
  青虛虛的臉孔變得微見灰白了,石鈺唇角的肌肉又抽搐起來,他連忙否認:「絕對沒有什麼煩心的事,你別瞎猜了……」
  凝注著對方,燕鐵衣低沉的道:「沒有最好,如果有,你別忘了我這做老弟的;大郎中,或許我有力量幫助你解決某些困惑。」
  石鈺吸了口氣,笑笑道:「先多謝了,瓢把子,你對我的隆情高誼,我是終生不忘的,設若我真遇上了麻煩,不來找你幫助又能找誰?放心吧,我好得很,約莫近來心緒不暢,精神煩躁,或有失態之處,你也包涵則個,我想,四處走走,就會好了。」
  點點頭,燕鐵衣道:「不錯,有時心裡煩,到外面看看,逛逛,是會舒暢得多,大郎中,這一次有我陪你,包管你幾天下來愁躁全消,笑口常開!」
  石鈺的形態恢復了平靜,他緩緩的道:「你帶不帶人侍候?」
  燕鐵衣道:「你說呢?」
  想了想,石鈺無所謂的道:「我是獨來獨往慣了,就怕你金玉之體,缺不得人使喚呢。」
  哈哈一笑,燕鐵衣道:「扯淡,我那有你說的這等嬌嫩尊貴法?若論對吃苦受罪的耐力我決不比你差;也罷,就誰也不帶,只我們哥倆並行,亦落得清靜自在。」
  不拘形跡,石鈺舉起茶杯,笑道:「瓢把子,謝你賞臉結伴由一遊,你也明白,除了你,我連個傾吐心中積鬱的朋友也難找!」
  燕鐵衣也舉杯道:「忝為知交,我不為君解愁消憂,夫復誰尋?」
  於是,兩人齊聲笑了起來。
  燕鐵衣放下茶杯,起身走到門口,大聲道:「厚德,通知廚下備筵為石先生接風,另外把我的隨身衣物用具收拾好,並告訴大領主,我下午要出門消散幾天。」
           ※        ※         ※
  「虎林山」景色之優美清奇,乃是北地有名的,一片翠綠蓊鬱的森森林木覆映著全山,形成了一片盈碧幽爽的雅靜,在或是峭拔、或是雄偉的峰嶺崖巒之處,隱約可見一些道觀庵院的簷角殿脊,展露於青碧之中;人到了這裡,不覺自心平氣和,俗慮全消,便不脫塵,也帶著那麼幾分脫塵的意味了。
  燕鐵衣與石鈺到了這裡,一路上指指點點,談笑風生的盡情游賞著這名山風光;燕鐵衣尤其專心一意的要使老友消憂解悶,更竭力想出些甚至誇張的法子以令石鈺展顏開懷。
  真摯的友誼首在於彼此的諒解,燕鐵衣對石鈺便是如此,他知道石鈺是個傷心人,也是個長年將自己禁錮於灰黯歲月中的失意者,石鈺這些年來一直很悒鬱,也很落寞--自從他的妻子在十年前過世之後。
  石鈺號稱「鬼手郎中」,非但懷有精絕的醫術,也具有一身高張的武功,只是,他的人卻長像奇醜,遂使他無形中孕育成一種自卑心理,他不願參加熱鬧的場合,不喜歡應酬,甚至厭惡人多的地方,他把自己拘禁在一個狹窄侷促的小天地裡,他極不樂意同任何沒有必要的人士交往,對女人則更甚。
  歲月是不饒人的,他這種孤僻又帶著點逃避現實的生活方式,使他極少朋友,更便他到快近四旬年紀了還沒有娶到一房妻室。
  但人的命運乃是無可捉摸的,要來的,去了,要去的,卻又來了,造化往往喜歡落在不相信造化的人身上;有一年,石鈺將鄰鎮一個少女的絕症治好了,這個少女以及她的雙親,便在感恩圖報的心理下將這少女的終身許配了石鈺。
  那是個非常美麗的女孩,美得出奇,美的叫人迷戀,更難以想像的是--她在與石鈺未來的幾年夫妻生活中,竟然全心全意的熱愛著石鈺,她不但奉獻了她的身體,更奉獻了她整個的情感,關注,與生命中一切所能奉獻的,她和石鈺的年齡幾乎相差了二十歲。
  又要談到造化了;石鈺和他的妻子結構四年,四年的雙棲生活,是他一生中最絢爛光耀,也最美滿甜蜜的時間,他活得從沒有像在這四年中如此的起勁過,他不再孤僻,不再自卑,更不再落寞,他抬頭看人,正眼視物,在感覺上,他突然覺得擁有了驕傲,在人世間,再沒有使他可以退縮的理由,他以同樣的全部心力來熱愛他的妻;四年一瞬即過,美好的日子尤其比一瞬更快,石鈺的妻子就在為他生下一個兒子之後,那年冬天,忽然得了一種症名叫做「髒虛潰」的絕症,任是石鈺醫術超凡,卻也未能挽回他愛妻的生命,於是,造化弄人,給了石鈺窮其一世裡最甜蜜的四年歲月,又奪回了他活著的全部生趣,四年只羨鴛鴦不羨仙的日子結束了,石鈺對人生的希望也就此結束了。
  當他妻子埋進土裡的那一天開始,他的整個心靈也跟著埋了進去。
  石鈺所以還能在這樣沉重的打擊下繼續活下來,只有一個原因--為了將他的兒子撫育成人,這是他與妻子四年恩愛中所唯一留下來的結晶;孩子生像酷肖母親,乖巧可愛。也只有在孩子身上,石鈺方能尋回那夢樣的溫馨回憶,方能依稀看到亡妻的神韻,他愛孩子,把他對亡妻的愛,對骨肉的愛,雙份重疊起來加到孩子的身上,他用自己的全生命來愛他的孩子,他愛到幾乎發狂的地步,他可以為他的孩子作一切事甚至是去死!
  石鈺的孩子今年滿十歲了,學名叫石念慈,小名是「柱兒」。
  燕鐵衣與石鈺結識很早,算起來也有十二、三年的交情了,因此,他對石鈺的個性及為人都很清楚,尤其清楚石鈺這一段痛苦的過往,燕鐵衣一直想找機會慰藉一下他的這位老友,真心誠意的替石鈺分憂,現在,他有了這次的機會,怎能不盡力?
  兩個人本來騎著馬在潔淨彎曲的青石板山道上游賞,如今,乾脆下了馬來步行了,這樣,似乎更能獲得朝山探幽的樂趣。
  在笑語歡暢的氣氛中,石鈺望著遠峰那一抹淡淡的流雲,若有所感的道:」瓢把子,你在江湖上稱雄多年,有沒有想到過人生一世,彷同浮萍一寄?悲歡離合,皆無定數,而人的命運,更似那天上雲彩,今日據此,明朝便又不知飄向何處何地。」
  燕鐵衣寓意深長的道:「我相信的不是命運,而是人定勝天的勇氣與毅力,說憑著這點信心,我便經過了多少次凶險艱困,渡過了驚天的腥風血浪,因而奠定了今日這一點小小的基業,大郎中,命運往往是由人來創造的,太迷信它,反而為其所制。」
  淡然一笑,石鈺道:「你很看得開。」
  燕鐵衣道:「我要活下去,領著許多人活下去,如果我否定了自我的意識,而去依附虛無的命運,大郎中,我便早被人吞沒了。
  注視著燕鐵衣充滿朝氣的煥發面龐,石鈺道:「你的氣色真好,紅中泛白,白裡透紅,目光充盈,神足精旺,越是久不見你,你倒更年輕了。」
  哈哈大笑,燕鐵衣道:「天門冬、地骨皮、厚樸、左為膀胱、右是疝氣,三根蔥子,兩片生薑,吃了降火安心。大郎中,說著說著,你就三句話不離本行啦。」
  也是十分有趣的笑了,石鈺道:「你在那裡聽到這幾句歪對,卻拿來調侃我們行醫的這一行?」
  燕鐵衣莞道:「大郎中,調侃不敢,以此寫照懸壺者的口頭經,倒也頗得神髓。」
  石鈺笑道:「瓢把子,有時候你真是詼諧隨和,我常常想,外頭不識你的那些人,還不知將你想像到了何等兇惡冷酷地步。」
  燕鐵衣道:「一個人,總不能讓天下人盡都瞭解。其實,人的名與他的本質,往往是大異逕庭的。譬如說,做劊子手心地善良的也不是沒有,只是他幹了這一行,不得不這麼做,但他內在的想法與心性卻不為人所知了。」
  石鈺頷首道:「我知道,瓢把子,你一向是個斷得清,分得明,恩威並濟的英雄!」
  燕鐵衣豁然笑道:「別給我戴高帽子了,大郎中。」
  走在青山石道上,在一片碧綠青翠的景致中,此際就只有他們兩人的談笑聲,迴盪於幽靜的空氣裡,腳步聲與馬蹄聲,悠閒脆落的交雜相應,便越覺得怡然自得了。
  抬頭從林間隙中望了望天時,石鈺道:「該找個地方歇午用膳了。」
  燕鐵衣笑道:「你不說,我還不覺腹饑,經你一提,可不真有點餓了?」
  極目眺視,他又道:「今天不是朝香拜神的日子,這裡相當冷清,不知山上的觀院與可備得有素齋待客?」
  石鈺道:「一定有,『虎林山』為道家勝地之一,又是北面有數的靈山,此處道觀,何止幾十?隨便到一座,也能混出一頓素齋來。」
  燕鐵衣道:「這裡你比較熟,可知道那一座道觀的素食可口?」
  沉吟了一下,石鈺道:「倒是有一處小道觀的素食特別清淡雋永,食後餘味無窮,這座小道觀地方極為偏僻,是而不甚出名,我怕太遠了。」
  燕鐵衣忙道:「不要緊,遠近全是一樣,橫豎我們出來就是玩賞山水的,只要盡興,何妨窮幽探勝,更進一層?走罷,我們去那裡好好吃上一頓。」
  石鈺猶豫著道:「地方在後山腳下,你不在乎尚須攀過這道側嶺?」
  燕鐵衣笑道:「當然不,大郎中,咱們今天便玩個痛快。」
  兩人一邊朝目的地走去,燕鐵衣又問:「那座素食特佳的小道觀,可有個觀名?」
  點點頭,石鈺低沉的道:「叫『長春觀』。」
  在嘴裡念了一遍,燕鐵衣道:「我實在佩服你的雅興,居然這麼荒僻角隅的所在都遊遍了,換上我,就沒有這樣的閒情逸致啦。」
  石鈺的表情竟有些陰晦,他興味索然的道:「人到了心緒惡劣,無以自遣的時候,所作所為,連自己也都感到莫名其妙了,像那樣的地方,我真不想再去上--」
  燕鐵衣輕輕的道:「你如不想去,我們就不去也罷。」
  似是悚然驚悟了什麼,石鈺趕忙強笑道:「我們還是一起去吧,我知道你一向是個美食者,山上其他各處的素齋俱甚粗礪難,若講口味,也就只有『長春觀』較佳,別管我方才說什麼,既決定了,還是照往。」
  燕鐵衣誠摯的道:「放開心懷,大郎中,不要淨想著那些惱人愁人的既往,回過頭來看看,人世間也仍然不差,至少,你也該落個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情調才是,否則,未免也就太苦你自己了。」
  石鈺笑得常點兒酸:「瓢把子你的關切,令我越加汗顏心愧,我……」
  擺擺手,燕鐵衣道:「不說這些了,我們是由來消散的是不是?如果我陪著你出來消散,反倒惹起你的不歡,那我這個『侍游』可不就等而下之,變成個楞頭了?」
  石鈺用力擠出一抹笑容,嗓音卻更有些沙啞:「你對我真好,瓢把子……」
  燕鐵衣笑道:「又來了,你!」
  兩人一邊朝後山腳「長春觀」的方向走,石鈺的話就越少,而他的興趣亦越見低落,非但低落,更且神色沉重,舉止也怔忡起來。
  這些,燕鐵衣全看在眼中。但是,他卻非常原諒並且同情石鈺。
  燕鐵衣想那「長春觀」可能是當年石鈺攜同亡妻去過的地方,如今又往,物是人非,觸景生情,自然心中悲楚不樂也或許是石鈺曾在那裡有過一段什麼不為人道的回憶,在那裡隱藏過某樁情感上的秘密,這才會越近斯地越加惘然……。
  心中忖度著,燕鐵衣不覺更為歉疚,若非為了自己貪戀美食,也不至令老友重履舊地,平增嗟歎;走著走著,他幾乎不想去了。
  數次想啟口改勸石鈺另挑地方,但燕鐵衣一見老友神態的陰晦沉重,又再三
  回了到口邊的話,他斟酌著--也罷,便等於伴著石鈺憑弔舊跡吧。
  石鈺的表情是凝凍的,僵硬的,臉上的斑斑坑痕也似乎反映著點點痛苦的蒼白,他一路上極少開口,金魚眼中的光芒迷茫而錯雜,從側面看過去,他的唇角肌肉又在一陣一陣不停的抽搐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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