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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陸戰男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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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柳殘陽] [梟中雄][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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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4 12:52:00 |只看該作者
第70章 牡丹園 牡丹解語

  懷著一種複雜又沉重的心情來到「秀樓山」,燕鐵衣並沒有費多大功夫,便找著了那幢依山臨溪,四周植滿牡丹花的精巧樓閣--「小秀樓」。
  「秀樓山」的山形非常奇特,一層層重疊的山巖往上聳升,寬闊渾厚而節次分明,就好像是一座聳立入雲的巍峨巨樓一樣,恢宏又雄偉 ,加上山間青翠蒼鬱,樹木密茂,看上去,確是清奇靈秀,別有古拙深沉的韻味。
  於是,那幢玲瓏透剔的山下樓閣也就更顯得幽雅飄逸了,樓只兩層,簷飛角垂,畫棟雕樑 ,不是金碧輝煌的那種傖俗,而是和諧柔美的這般對稱,尤其被樓中的燈火與樓外門角的斗大紗燈一泱,便更幽幻似夢似真樣的朦朧了。
  洪坤說得不錯,這裡,是高雅兼具富貴,氣氛令人迷戀--就更莫論樓裡尚住有一位千嬌百媚的如玉佳人了!
  徘徊在「小秀樓」園外的空花矮牆邊,燕鐵衣舉旗不定,不知道該怎麼辦,以及用那一種方式來解決他如今的困境才好,江湖喋血十多年,生死陣仗見多經多了,但是,來搶擄或誘騙一個少女,這可還真是破題兒頭一遭!
  猶豫了老大一陣子,燕鐵衣實在拿不定主意,況且,心裡總有那麼一股子濃重的愧疚與罪惡感,這種感覺,也是他自來少有的反應;在主持過如此浩繁場面的「梟霸」來說,似此般憂惶不安、又苦悶焦愁的情緒,連他自己都覺得可笑可歎!
  「小秀樓」外四圍的院牆很矮,僅及人們的肩,而且砌造得十分雅致,只要看上一眼,便知道這圍牆不是來防備什麼的,而是用作裝飾的;此等情景,與「祁家堡」的深壁厚壘,高牆鐵網,可謂大異其趣,氣氛上完全是兩種情調,這裡的安適恬怡,與「祁家堡」的森嚴冷肅,乃是一個強烈的對比。
  但是,兩個地方卻都是住著一樣的霸道人物。
  又在片刻的遲疑之後,燕鐵衣總算好歹將心中散碎游離的意念聚成了形,他不管能否行得通,只有下定決心試上一試了。
  他也知道這是一樁如何冒險的事,但他卻沒有選擇的餘地,他唯有豁出承擔一切不幸後果的勇氣,硬著頭皮付諸行動,至少,他如行動還能有個未知的希望,若是一直猶豫下去,不但一事無成,任什麼也都耽擱了。
  他當然是從「小秀樓」的後面掩進。
  在燈影婆娑的綽約朦朧裡,燕鐵衣飛起的身形有如一抹鴻翼橫空的掠影,只是微微一閃,他已攀上了二樓右側窗簷的外面。
  他所攀附的窗簾之內,即是易秋盈的香閨了。
  窗戶是細木條厚的鏤細紋冰花格子窗,糊著上佳的雙層棉紙,窗簷斜排向下,簷角還懸掛著兩枚精巧的小風鈴,微風拂過,便發出一陣陣清脆的響聲……「叮鈴鈴」「叮鈴鈴」……
  窗子裡,燈光明亮,人影晃動,顯然房中的人並未休歇,而從影子的晃動上看,房中是兩個人,倒映窗紙上的影像,證明這兩個人全是女子。
  燕鐵衣不是用一般的「倒掛金鉤」方式倒掛下來,他是整個人伏在斜面的簷上,當然,他必須提住氣以減輕自己的體重,否則,窗簾的構造是承擔不住一個常人的重量的。
  現在,他在考慮用什麼方式進房。
  他不希望驚動樓下的人,至少,在他的計劃確定成敗之前,他不希望驚動樓下的人。
  這不是畏懼,燕鐵衣毫不畏懼,他只是內疚與不安而已,主要的是,他不願在自己的意念被確定是否能為對方接受前便先遭破壞。
  最後,他決定不再等待。
  他試過,窗子只是掩上,並未下栓。
  這扇精緻的窗戶,只是微微向上一掀,就像被一陣清風拂起來一下似的,聲音細微似乎沒有發出,燕鐵衣已經翩然掠入房內。
  少女的閨房燕鐵衣自來很少有見識的機會,他不知道是不是每一位少女的房間都似眼前這一間同樣的令人激賞--這是一大間房子,通體是一種淺淺的乳黃色調,而地面卻是用紅木的小塊排成了一朵朵線條聲齊的牡丹圖案,從雕著暗花的玉黃色承塵上垂掛下來幾重如夢如幻的紗幔,就把這間大房子隔成了一大半與另一小半,外間還擺設得極為勻稱的高幾盤案,壁上懸著山水直條數幅,斜掛著一具形式奇古的琵琶;一隻黃銅小鼎正冒著裊裊檀香,玉屏風上灑著一大片透逸的竹影,半遮著一張黑漆油亮,上置文房四寶的獸腿書桌,兩排書架上密密的排滿了書籍,另一幅鮮的工繡牡丹便在兩具書架的當中,從這裡,面對著重紗隱約的那小半間裡,顯然是佳人尋夢之處!只見羅帳半挽,絲衾展攤,雖然看不十分真切,但那一種旖旎嬌慵的幽柔情調,卻足以令人心蕩氣促,色授魂與!
  這間閨閣,是集雅致、清淡、綺麗、高華、恬怡之大成,而且,更帶著那麼一股子淡淡的書香,一股子幽幽的綺麗!
  在房中那張矮几旁,繡花框子早就撐開,一位眉目如畫、艷光照人的佳麗正在那麼安詳優美的繡花,在她身邊,另一位丫環打扮的俏妮子卻忙著卷線引針;氣氛是如此平靜寧謚,使任何一個破壞了這寧靜氣氛的人都會感到是一種罪惡,一種冒失!
  燕鐵衣即有這樣的感覺。
  他進房的動作太過輕悄,以至他站到窗側有好一陣子,房中的兩位少女都沒有發現,沒有感觸。
  此刻,燕鐵衣相信這主僕兩人都不具武功的修養了。
  屏息沉默片歇,燕鐵衣朝前走近,他背負著一雙手,腳步輕靈得就像是飄浮在地面上一樣,絲毫不帶聲響的來到兩位少女身後。
  兩位少女在專心的微微垂首刺繡,她們側臉對著燕鐵衣,燕鐵衣這時便站在兩位少女的側後方,假如被一個不知情的人看見了這光景,包管不會相信實際上的內幕,還會以為是兩小口子在如此良夜,玉手挑繡,靜賞幽閒呢!
  挑著繡著,那明麗美艷的少女似是下意識中覺得有種惴惴不安的感應,她輕輕抬起視線四顧,捲翹的睫毛密密如--於是,她便看見了站在旁邊的燕鐵衣。
  在剎那的僵窒之後,她的喉嚨裡倒抽了一口涼氣,但是,她急忙撫住自己的嘴,一雙水盈盈的鳳眼中透露出驚恐之色,玉也似的瑩白的臉龐便更形透白了。
  那俏丫頭也似有所覺,她猛的轉頭望去,卻只是大大的一呆,表情愕然又迷惘,可是,卻顯而易見的並沒有她家小姐那樣緊張惶悚。
  微笑頷首,燕鐵衣從容儒雅的柔聲道:「二位姑娘,晚上好--這位小姐的女紅可真是細膩精巧,繡的是牡丹花,色澤調配鮮艷自然,繡工生動,幾可亂真,花在緞面神韻浮凸,就和活的一樣叫人忍不住想伸手去摘;但葉片枝梗卻也必須加意襯托才是,常言道:『牡丹雖好,尚須綠葉扶持』,兩相湊合,才各顯其美,相得益彰。」
  坐在飾凳上的少女像是努力抑止住自己的恐懼,她勉強鎮靜下來,放下撫在小嘴上的手,她怯怯的望著燕鐵衣,聲音有些微微發抖:「你……是誰?你想要做什麼?」
  那俏丫環也定下心,朝她小姐身前一擋,強硬的道:「半夜三更往人家閨繡房中闖,非奸即盜,絕不是什麼好人,更不會安著什麼好心,我要警告你,你如果想打什麼歪主意,只怕就要後悔莫及;你可打聽過我們這兒是什麼地方?」
  惶急的扯了扯丫環的衣角,那少女忐忐的道:「小真,不要這樣說話,當心激怒了他--你忘記爹爹平時怎麼教導我們的了?」
  燕鐵衣安詳的道:「這位小姐說得不錯,小真,你家老爺平素一定告誡過你們,當遇到危急的情形時必須鎮定應付,不要慌張,不要激動,也不要做出任何足以傷害你們的舉止來,然後,再見機而行,在和對方處於委蛇中籌思求救的方法,找尋機會脫險;你們老爺一定也說過,強徒歹人有時並不是存心要傷害人的,至所以常常發生這類的事,大多是因為受害者一時的慌亂或衝動才引起的不幸,因為逞強者的情緒本已緊張不安,稍微的刺激,便能使他不克自制,演變成流血的慘案。」
  怔怔的,少女滿臉的驚異不解之色:「奇怪……我爹爹正是這樣告誡我們,但是,你怎麼也會知道?」
  笑笑,燕鐵衣道:「很簡單,令尊是江湖人,我也是江湖人。」
  少女怯怯的試探著問:「那,你知道家父是誰!」
  點點頭,燕鐵衣道:「十餘年前關外『血角旗』的大當家,『荒寒一尊』易重雲,對不對?」
  又是迷惑、又是憂慮,少女的表情惴惴不安:「你好像對家父的來歷十分熟悉?」
  燕鐵衣和靄的道:「不太熟悉,但我所知道的已足夠我認識令尊了。」
  俏丫環刁蠻的道:「你好大的膽子,既知我家老爺就是當年威震江湖的『荒寒一尊』,仍敢前來意圖不軌,你就不怕我家老爺剝你的反?你還不挾著尾巴盡早滾去,卻尚在我家小姐閨房裡磨蹭什麼?」
  燕鐵衣笑道:「小真,你比你家小姐更厲害多了!」
  一瞪眼,俏丫環道:「少拉近乎,小真小真,小真有你叫的?」
  少女急道:「小真!」
  擺擺手,燕鐵衣道:「不要緊,我的理智比較一般歹人強徒要堅定些,並不太容易將我激怒,而且,我慣於控制自己!」
  少女往後縮了縮身子,道:「能告訴我,你是誰嗎?」
  燕鐵衣反問道:「你是否就是易重雲的掌珠--易秋盈小姐?」
  吃驚的點點頭,她道:「你知道我的名字?」
  燕鐵衣溫柔的道:「易小姐天生麗質,慧性蘭心,我是仰慕已久了。」
  小真又是憤怒,又是恐懼的道:「好呀,原來你是衝著我家小姐來的!我早就看出來你不是個好東西,果然不錯,你竟是個下流無恥的色狼!」
  易秋盈窺伺著燕鐵衣的反應,邊焦灼的低叫:「不要這樣,小真,你會惹禍的!」
  咬著牙,小真的目光溜向門邊,她臉蛋漲紅的道:「小姐,我可以叫,我可以呼救,只要叫一聲,老爺少爺和賈爺諸爺他們就會很快從樓下衝上來救我們!」
  不待易秋盈說話,燕鐵衣已笑著道:「你真是個傻丫頭,小真,你也不想,我既知你家老爺少爺他們都在樓下,而我仍然硬闖進來,難道說,我就沒有一點仗恃麼?我可以明白的告訴你,如果你安安靜靜,不吵不鬧,不做出任何愚蠢的舉動來,我保證你家小姐與你都會毫髮無損,不受到任何傷害,反之,就難說了!」
  小真倔強的道:「只要我一叫,你也逃不脫!」
  燕鐵衣搖搖頭,道:「小真,我不願恐嚇你,但我有絕對把握在你叫聲未及出口之前便使你閉上嘴巴;我的動作非常非常快,而且準確俐落無此,這樣效果的融合,就產生了一種令你難以想像的威力,它宛若人的意識,只要浮現,立可存心,其間的過程短促至極,我十分誠懇的希望你不要嘗試!」
  小真悻悻的道:「你嚇不住我!」
  燕鐵衣道:「那麼,你叫叫看。」
  這位俏丫頭不禁猶豫起來,她定定的瞪著燕鐵衣,呼吸逐漸急促,兩腮的肌肉連連抽搐,唇角也忍不住在一下又一下的勾動。
  一股怒氣在腹內衝擊,但她的舌頭卻像僵麻了一樣轉動不靈,而且,抑止不住的一陣陣身子泛寒,似是流動的血液都凝固了……
  易秋盈趕緊將小真拉到身邊低促的呵責著:「小真,你怎麼這樣沉不住氣?眼前是使性子的時候嗎?這個人的功夫不知道有多深,但是,至少人家剛才掩進房來我們就全無感覺,光憑這一點,當可判斷此人必不是個庸手,你冒冒失失的一叫,無論他能否及時阻止你,在爹爹他們趕到之前他有足夠的空隙傷害你卻是一定的,萬一你受到了傷害,為的又是什麼?這不是太沒有價值與目了嗎?」
  小真不甘不服的咕嚕道:「我是為了要救你!」
  歎了口氣,易秋盈幽幽的道:「只要你叫出了口,驚動了爹爹他們,恐怕我們兩個人誰也活不成了--如果這人是存心想要我們活不成的話!」
  小真恨聲道:「如果那樣,他也別想活了!」
  易秋盈苦澀的道:「便算他也不能活,你我是不是會因為他賠上一條命就能回生?何況他並不一定就沒有機會在傷害我們之後再脫走……小真,我不是怕死的人,主要的,生死是大事,總也得有個值得的原因,如此不明不白的死了,算是為了什麼呢?」
  連連點頭,燕鐵衣道:「易小姐果然通情達理,深明大義,說得一點也不錯;實際上,我也絕對沒有冒犯二位之處,只要不逼我出此下策,我斷不會主動相侵!」
  小真臉色泛青的道:「鬼才相信你的話!」
  燕鐵衣淡淡一笑,不慍不怒的道:「原也無須你來相信--我們且待事實證明吧。」
  易秋盈微喘著道:「別這樣,小真,他說的可能不假……我看他容貌儒雅,神態純真,是個尚有赤子之心的人……他年紀不大,只和我們相若,即使受了幾年江湖環境的薰染,也不會壞到那裡去……他或許真的不想傷害我們!」
  死死盯了燕鐵衣一眼,小真聳著眉道:「人小鬼大,越發不是個好東西!」
  燕鐵衣拱拱手,道:「易小姐,還是你見多識廣,洞察入微,我的確沒有一絲半點侵犯二位的意思,相反的,夤夜造訪,更是對小姐你有求而來!」
  怔愕的望著對方,易秋盈大出意料的道:「什麼?你是對我有求而來?」
  燕鐵衣沉聲道:「不錯,還請小姐慨允相助。」
  小真立時尖刻的道:「別聽他的鬼話,小姐,這小子人小心壞,黃鼠狼給雞拜年,還會安著什麼好念頭?我看八成是暗含陰謀,別有企圖!」
  輕輕搖頭,易秋盈阻止了小真的插嘴,她和顏悅色的向飛鐵衣道:「這位兄弟,我不知道我能有什麼地方可以為你效勞?你能不能說出來,讓我們共同商量一下?」
  燕鐵衣誠懇的道:「不論小姐是否能以賜助,在此,我先向你敬致謝忱。」
  易秋盈顯然感到興趣的道:「請你說出來聽聽,如果力之所及,我無不樂意盡此棉薄。」
  燕鐵衣道:「易小姐,令尊得女如你,也該心滿意足了;姿容絕俗,才德俱佳,端莊嫻淑兼而有之,尤以小姐此般善良本質,便是他日幸福美滿的保障!」
  臉色微酡,易秋盈羞羞的道:「不敢當,你太謬獎了!」
  小真惡狠狠的道:「喂,你有話快講,有屁快放,夜深人靜的你老是在我家小姐閨房中黏纏不去,你無所謂,我家小姐的清譽可糟蹋不起!」
  易秋盈急道:「小真,你是要逼出事來才甘休嗎?」
  燕鐵衣一笑道:「隨他說吧,問心無愧,何畏人言?」
  冷冷一哼,小真道:「想不到,乳臭未乾的毛頭小賊,肚子裡似也有幾滴墨水!」
  真有點生氣了,易秋盈的聲音泛了硬:「你是真要我罵你?」
  偷偷一瞥易秋盈的臉色,小真趕忙低下頭去,咬住唇見不哼了。
  低柔的,易秋盈道:「這位兄弟,有話,就請你說吧!」
  燕鐵衣似是在整理著他說話的層次以及考慮著如何修辭,過了半晌,他才輕咳一聲,表情有些尷尬的道:「我今夜來此的目的,原是受托--不,受到一個人的脅迫而來,主要是把你騙走或劫走,總之隨便以任何手段,將你弄出去也就是了……」
  大吃一驚,易秋盈花容失色,恐懼的顫著聲問:「這……這人是誰?是誰要強擄我去?擄我去的原因又是什麼呢?」
  頓時,小真又惱了火:「小姐,我說的不錯吧?我早就看出來這小子來意不善,居心不良!」
  沒有理會自己的婢女,易秋盈憂惶的道:「這位兄弟,請告訴我,是什麼人迫你來的?那人這樣做的目的又是什麼?我自問沒有和任何人結怨結仇,也沒有開罪過那一位,為什麼竟有人要如此對待我!」
  苦笑一聲,燕鐵衣道:「什麼理由也沒有,只因為你長得很美,有人不克自禁,對你相思入迷了。」
  易秋盈思索了一下,卻搖搖頭,迷惘的道:「這人會是誰呢?我也知道有兩三位爹爹的故交戚友之後對我甚好,但他們卻絕不可能以此惡劣手段來遂其心願……我實在想不出還有其他什麼人會這樣做,在平時,我甚至連接觸陌生男子的機會都非常少!」
  燕鐵衣道:「你真想不出?」
  易秋盈愁苦的道:「我想不起會是那一個有此邪念!」
  小真又忍不住插嘴:「喂,你不要吞吞吐吐的行不行?這豈是賣你那悶葫蘆的時候?簡直把人憋死了!」
  燕鐵衣低沉的道:「有個郎中,人稱『寡醫』,叫洪坤。」
  悚然驚悟,易秋盈失聲道:「是他?」
  柳眉倒豎,杏眼圓睜,小真氣不過的道:「我還以為是那一個不開眼的小子有此膽量?原來卻是那個殺千刀的蒙古大夫,草藥郎中!簡直是不自量力,異想天開,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憑他那副德性,那種熊樣,配?」
  燕鐵衣無奈的笑笑,道:「現在,易小姐,你該有數了吧?」
  歎了口氣,易秋盈道:「老實說,若是你不點破,我真想不到會是這位洪先生,更不可能料及他竟出此惡計,用這樣卑鄙的手段來陷害我!」
  小真兇狠的道:「小姐,在姓洪的向你瘋言瘋語的那一次以後,我就勸你稟告老爺,請老爺好好教訓他一頓,至不濟也轟他出門,永不准他再進我家門檻,卻又是你那軟心腸作祟,說什麼也硬不下心來;現在可好了,你對他一片仁慈,他卻恩將仇報,居然瘋癲到找了這麼一個毛頭小子半夜潛來要綁你的票啦!」
  易秋盈幽幽的道:「誰會料到他竟這麼……這麼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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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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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金刀關 荒寒一尊

  燕鐵衣被小真左一句「毛頭小子」右一句「乳臭未乾」,弄得哭笑皆非,滿心的惱火,但又發作不得,只好裝作一派淡然之狀,露齒微哂。
  這時,小真又氣沖沖的道:「我早就看出這姓洪的不是個好東西了,眼斜心不正,蓄著兩撇騷鬍子假做斯文;他第一次來替三少爺看病的時候,那雙混眼不朝三少爺的臉上觀氣察色 ,卻一個勁鬼鬼祟祟的向小姐你的面上梭溜,賊頭賊腦,惡形惡狀的簡直叫人作嘔,我事後說與你聽,你反倒數說了我一番,說我疑神疑鬼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嘍,小姐,後來事實的演變卻怎樣呀?他可不是在接著來我們家幾次之後就原形畢露啦?一下寫幾句歪詩傳情,一下又背著人向你示愛,那天在後園裡,他不是已經向你下跪了嗎?真是醜態百出,要多丟人有多丟人;他在三少爺病癒之後,居然假借探視之名,還送來了一大包亂七八糟的補藥要我轉贈小姐,哼,誰稀罕?當時小姐早已不肯見他,我也知道這些鬼東西小姐也必不會收,所以找就老實不客氣的抖開紙包灑了他一頭一臉,同時嚴厲警告他不准再來,否則我就面稟老爺一切細情,請老爺打斷他的一雙狗腿。」
  易秋盈道:「其實你也不該這樣叫他難看,他送的東西,退還給他也就是了,何必如此令他下不了台?再說,弟弟的那場熱病 ,好歹總也是他給治好的!」
  小真撇著嘴道:「要不是因為他治好了三少爺病的這點功勞,小姐,我早就收拾他了,便不稟告老爺,我也會私下告訴賈二爺或諸三爺 ,看他們會不會剝他的人皮?」
  蹙著眉兒,易秋盈道:「這些事怎好向賈二叔與諸三叔去說?你不要胡鬧。」
  小真連珠炮似的道:「我的好小姐,女菩薩,你可真是好心腸啊,姓洪的蒙古大夫不但一而再,再而三的纏你找你,如今居然找人來綁架啦,他這無賴青皮約莫是眼看軟求不成,就乾脆來硬的了,這種『霸王硬上弓』似的齷齪手段也是人能用的嗎?我可不懂什麼仁恕之道,我只曉得對付這一類二流子就要給他們來強的,拎著了便狠狠的施以顏色!」
  易秋盈低聲道:「這已是幾個月前的事了,而且我只當那是洪坤一時失態,至多也只是不克自制的忘形或是衝動之下的魯莽之舉;尤其我根本不會理會,就也沒有把這件無聊的事放在心上,誰知道……唉,他竟會冒失到來這一著!」
  小真憤憤的道:「小姐,你固然不曾睬他,他在糾纏幾次之後也沒有敢再繼續下去,但他卻不是就此死了心啊,你認為根本不值一談,他卻日思夜想的發了瘋癲啦,這次若不好好給他個教訓,他還不知道易家的厲害,將來恐怕越將糾纏不休了!」
  易秋盈輕輕的道:「我想--這位兄弟此次不幫他的忙,他以後就不會再這麼魯莽了!」
  小真不以為然的道:「這種不要臉的人,除非狠狠給他來上一頓結實的,他是永不會罷手,小姐,你就是發善心,也要看對數,不能一視同仁!」
  說著,這俏丫環又朝著燕鐵衣瞪大了眼珠:「還有你,口口聲聲仁義道德,誰知道你肚皮裡裝的是什麼毒藥?說不定你是在兩面討好,左右逢源!」
  燕鐵衣冷冷的道:「告訴我,我兩面討好能討到什麼好?左右逢源又有什麼利益可圖?」
  窒噎了一下,小真隨又火辣辣的道:「你既不願助紂為虐,又一再表示不肯侵犯我們,既是這般,你卻為什麼替他來走這一趟?」
  燕鐵衣道:「我已說過,我是事出無奈,身不由主,我是被脅迫來的!」
  小真冷笑一聲,道:「你是被脅迫來的?姓洪的用什麼來脅迫你?看樣子你本事不錯,姓洪的那幾手三腳貓把式莫不成就能掏住你的脖頸?」
  燕鐵衣苦笑道:「他不是用武功來脅迫我,他是用我一個兄弟的性命來要挾我!」
  易秋盈關切的道:「這位兄弟,可不可以請你講詳細點?」
  燕鐵衣頷首道:「我的一個心腹弟兄中了毒傷,命在旦夕,而兩河一帶地面卻只有洪坤能治這種毒傷,我們找到他,他起先答應醫治,也索取了一筆重金為酬--悔不該我洩露了姓名,他在一聽到我的萬兒之後,立時改變主意,寧肯不要酬金,卻脅迫我來搶你,我不允,他即以我那弟兄的生命要挾,大家把話說絕了,搶你回去,他馬上救我手下的命,否則,便任由我那手下毒發身亡,如今,我只有兩天多的時間來挽救我弟兄的命了!」
  小真驚怒的道:「這姓洪的就這麼狠毒呀!」
  易秋盈卻想得更遠,她平靜的道:「你的意思是說--你那位兄弟的生命能否延續,便全看你此行是否能夠擄我回去的結果上?」
  點點頭,燕鐵衣道:「不錯。」
  易秋盈又緩緩的道:「如果你能劫我回去將我交給洪坤,他就馬上替你兄弟療毒治傷,如果劫不到我或你不願下手,他就不為你的兄弟療毒,任由他毒發身死?」
  燕鐵衣道:「就是這個情形。」
  易秋盈溫柔的道:「而你處在這種痛苦艱困的形勢下,仍不願昧心來加害於我,事實上,你卻具有擄我而去的能力,對不對呢?」
  燕鐵衣坦然道:「對。」
  易秋盈感動的道:「謝謝你這麼仁慈,現在,我已經知道你要我幫你什麼忙了。」
  小真急道:「小姐!」
  擺擺手,易秋盈微笑道:「人家為了道義,為了仁厚,為了良心的平安與不逾做人的份,不違做人的格,甚至連自己兄弟的生命都可能要被犧牲在其間了,但人家卻毫不考慮的照著正道去走,這種骨節是多麼硬朗,這種操守又是如何清高,而這份光明磊落的行為又是多麼令人欽佩?更重要的是,人家若不顧這些一味昧著心干,又不是做不到;能為惡而不為者,無須善卻行善者,最是難能可貴,這件事,不論其中經緯如何,源始如何,但關鍵卻在於我,人家為了慈悲我可以做恁般痛苦的犧牲,我又怎能不相對的有點兒奉獻呢?」
  小真憂惶的道:「小姐,你知道他所言是真是假?」
  易秋盈安詳的道:「他不須做假,如他要對我不利,大可強行脅制,又何必兜這樣一個大圈?」
  燕鐵衣凜然道:「易小姐能這般信任於我,足證我此項冒險業已大有收穫!」
  易秋盈道:「現在,我只請問你要我怎麼做?」
  燕鐵衣胸有成竹的道:「你跟我回去,如同被我劫回,待洪坤治好我兄弟毒傷之後,再請令尊親往迎歸,我允諾洪坤將你帶交給他,但我卻未曾允諾強迫你跟隨於他,令尊屆時往迎,他必不敢攔阻,若有萬一,你逕自離開,由我將他擋住,我也說過不傷害他,而擋住他亦非傷害他--總之,你只須隨我同去亮亮相就功德圓滿了。」
  易秋盈毫不猶豫的道:「好,我隨你去。」
  小真一見情勢至此,知道要攔也攔不住,他趕緊道:「我也隨小姐一起去!」
  燕鐵衣一笑道:「可以,說不定洪坤心花怒放,還以為一箭雙鵰呢?」
  易秋盈不禁羞赧萬狀,小真卻啐道:「休要得了便宜賣乖,小滑頭!」
  輕輕的,易秋盈又道:「我可以去將此事稟告家父知曉嗎?」
  燕鐵衣道:「當然,同時我也正要拜謁令尊。」
  站了起來,易秋盈向燕鐵衣微微一讓,偕同小真啟門而出,燕鐵衣跟隨在後,卻不覺心裡有些忐忑起來,他不知道在此情此景之下,與易重雲這位老紅鬍子朝上了面,會是一種什麼等樣的局勢?
           ※        ※         ※
  體魄修偉,方面大耳,頷蓄一大把如虯赤髯的易重雲坐在那張巨型的虎皮大圈椅上,他在靜靜聆聽著女兒易秋盈的敘述;這位當年「血角旗」的大瓢把子,不但氣宇恢宏,形態威猛,更有一股子隱隱然的霸勢,他坐在那裡,雖是毫無舉止,卻已令人感受到一種深沉的悚慄與懾窒意味了。
  一邊聽,易重雲寬大臉膛上一面紫氣時現,他迭次拿眼注視坐在下首的燕鐵衣,那雙往上吊起的鳳眼中光芒肅煞,凜然剛強,看在人身上,活脫像刀刮般的難受!
  面對著燕鐵衣而坐的,卻是一個白衣白巾,三十歲上下的脫俗人物,他身材削瘦,頭髮以一隻白玉髮冠束起,五官端正,形容秀逸,然而,卻在端正與秀逸之中,更帶著強烈的精明強悍之慨--這是個膽大如虎,敢作敢當的角色!
  燕鐵衣自從進入這座佈置豪華的大廳開始,便全神貫注在易重雲的身上,注意著這位大人物的反應、表情,以及可能的舉動--他一點也不敢懈怠,絲毫也不敢放鬆,因為他不能斷定在這種情勢之下會發生如何的變化及逆轉;江湖事經歷多了,便令人越更慎重了,有時候,整個局面的轉變非但是出人意料的,更是快得無可言喻的,在任何一件事未曾確定對方的立場之前,那種不穩的激盪叫人難安,如果掉以輕心,就是自己在找自己的麻煩了。
  是而,燕鐵衣並沒有向對面的白衣人仔細打量,也沒有人替他引介,他認為目前不需要再注意其他的人,不但包括那白衣白巾的人物,連大廳中其他環伺四周的另幾個角色他也未曾詳加觀察--而他知道那幾個人裡面,必有易家的兩位少爺在!
  但是,那白衣人的神色卻不大對勁,他雖然竭力裝作平靜自然,卻依舊不能完全掩飾住他那出自內心的忐忑與不安;他似在躲避著燕鐵表的視線--任是燕鐵衣並沒有注意他--那種生硬的忸怩,使得他原本具有的剛毅之態也打了折扣!
  現在,易秋盈站著說完了話,小真扶她坐到一側。
  凝注著燕鐵衣,易重雲聲若金鐵交擊,鏗鏘有聲道:「首先,我問你,小伙子,你所說的話可是句句屬實?」
  燕鐵衣頷首道:「千真萬確!」
  易重雲威嚴的道:「你年紀雖輕,尚識大體,辨是非,甚屬難能可貴,尤其臨危不苟,受脅不屈,正也是年輕人氣節骨格的表現;我看得起你,而你未曾要脅我女,我更要向你致謝!」
  拱拱手,燕鐵衣道:「不敢當。」
  突然,易重雲道:「不過,按照我們關東的江湖規矩,小友你不經傳報,不見投帖,不得允許便私下探山,即是對主人的輕與藐視,這一樁上,我卻不能通融!」
  那話兒來了--燕鐵衣不禁暗暗叫苦!
  易秋盈急道:「爹爹--」
  一擺手,易重雲道:「我不能通融傳統上的規矩,但卻可以從輕發落,小友你本該連過有我在內的五道關,但如今,就准你只打通一關便算了結!」
  燕鐵衣忙道:「老前輩,我以為--」
  易重雲不容對方置言,猛辣的道:「這一關你要挑誰來擋,由你自擇--包括我,我的兩位拜弟賈標、諸生長、以及我的兩個犬子易力行、易履行!」
  舐舐嘴唇,燕鐵衣苦笑道:「大當家,一定要這樣做不可?」
  易重雲沉厲的道:「你要知道,小友,五關減四,對手任挑,這已是我所能給你的最大優渥了,不要不知進退,徒增彼此間的困擾!」
  燕鐵衣輕輕的問:「通關以後呢?」
  易重雲一拂赤髯,道:「若你勝了,你的要求我全部允准,你如敗了,至少也可留命而去!」
  一側,易秋盈又是焦灼,又是激動的道:「爹爹,這是不公平的,他並沒有錯,我也答應要幫助他,我們不能以任何理由來推卸我們的責任,爹爹這是以怨報德啊!」
  霹靂一聲,易重雲叱道,「秋盈住口,這是山門的鐵律,祖宗的規矩!」
  小真趕緊勸住易秋盈,那白衣人也一臉心疼之狀,他本想開口,及見易重雲的神色,卻又畏忌的縮回頭去……。
  易重雲滿面秋霜,紫氣隱凝的道:「如何?」
  站了起來,燕鐵衣無可奈何的道:「好吧,恭敬不如從命,看樣子,不過這一關也是不行的了!」
  大馬金刀的坐在那張想是易重雲當年發號施令的虎皮大圈椅上,他仍然一派山大王的口氣,狂悍又威猛:「你挑那一個,小友?」
  歎了口氣,燕鐵衣道:「老前輩,便偏勞你吧。」
  此言一出,舉廳震驚,人人都以為自己聽錯了,任是那一個全膛目結舌,駭然不敢置信的瞪著燕鐵衣發呆!
  死一樣的僵窒之後!
  易重雲豁然大笑,聲震屋瓦:「好,好小子,有膽識,有骨氣,有魄力,有種,不管你能否勝我,只是這股子傲銳之勢,已使我刮目相看,深感欣慰,好小子,恨不早年與你結納!」
  燕鐵衣平靜的道:「前輩謬譽了,在下斗膽直犯虎威,倘請前輩手下留情!」
  赤髯瓢拂中,易重雲離座大步踏近,他順手將身著的黑袍略一抄掖,豪邁的道:「小友,當拳不認師--不用客套了,怎麼比法?你說吧!」
  燕鐵衣老老實實的道:「用兵刃。」
  一怔之後,易重雲笑聲如雷,他昂揚激奮的道:「好小子,敢情你是明知我的一柄『金背倒錐刀』斬遍關東未逢敵手,故意挑著我的招牌來了?行,歸隱江湖已十餘載,正好藉此機緣,重溫昔日豪情!」
  易重雲的模樣,堪稱「氣吞萬里如虎」,慷慨激昂,凜烈浩蕩,只此一端,便知道他往昔是怎生能夠吒叱風雲,稱霸關外了!
  燕鐵衣安詳的來到大廳中間,站定,氣勢深沉,靜如嶽峙。
  這間大廳極其寬闊,好像原本便是準備著專為上演這等場面的,現在廳中的傢具早已移開,就更顯得敞朗了。
  一個腰粗膀闊,環眼獅鼻的披髮大漢往前一湊,雙手高舉過頂,向易重雲捧上一柄黃麟銅皮鞘的沉重金刀--金刀刀柄卻非尋常的鈍圓,而是一具變相的三角銅錐,不用說,使刀人功夫的凶狠凌厲也便可以想見了。
  燕鐵去看在眼裡,一邊暗自警惕於對方兵刃的霸道,一面卻更欽佩人家規矩的森嚴,這麼多年,又在今非昔比的情形下,「血角旗」的幫規仍然沿傳不變,絲毫不苟!
  拔刀而出,易重雲隨意一舞,即見金光閃閃,寒氣瀰漫,那柄刃長面寬的巨刀握在這位「荒寒一尊」手裡,越見威風凜凜,雄渾浩壯!
  於是,人人屏息如寂,雙眼圓睜,每一顆心全要提到喉嚨管上了,但他們的想法卻是一樣的--並未期望有幸目睹一場龍爭虎鬥,他們只是要瞻仰一下睽違已久的易氏刀上絕技!
  兩人相對而立,距離六尺。
  易重雲沉穩如山,他目注燕鐵衣,緩緩的道:「小友,遠來是客,未便僭越,請你先出招吧!」
  燕鐵衣雙手半提,全神凝聚:「請老前輩包涵。」
  涵字像一抹輕煙,幾乎無聲的自他嘴角消逝,一面扇形的光弧已映罩到易重雲的頭頂!
  卓立不動,易重雲刀出如矢,居中穿刺,奇準奇快,「噹」的一聲便湯開燕鐵衣的「太阿劍」,但是,流芒閃射,「照日短劍」卻暴指敵腹!
  大刀輪旋,易重雲斜身猛回,就宛如滾起了千百面金輪飛轉;燕鐵衣倏忽穿掠,長短雙劍猝映猝隱,灑起一蓬蓬的光雨、一溜溜的冷電,一顆顆的寒星,但見燦瑩虹彩,飛繞流騰,令人目眩神迷。
  金鐵的交擊聲時起時沒,有時,是連串的跳躍,有時,卻又變成短促的激湯了。
  光芒的影像是瞬息萬變的,它會幻成各類各式詭異又璀璨的圖案,凝聚於瞬息破滅於剎那間,但是,卻連續不斷的一再循環!
  突然,易重雲一躍至頂,在躍上的同時又已反瀉而下,人與刀合,帶起一條宛如流星曳尾也似的光速,筆直插向對方!
  這是易重雲的刀上絕技之一--「飛流星」!
  陡然間,燕鐵衣左手短劍拄地,掄旋而出,長劍「太阿」倏顫斜迎,抖起漫空光朵,反捲向上。
  易重雲的刀刃「嗆」一聲劈得地下花磚碎裂,屑渣四濺,他卻藉此一斬之力,側翻三滾,赤髯飛張裡刀柄由脅側暴挫,雙腳並齊彈踢!
  在漫天的星朵縱橫中,燕鐵衣猛往上湊,長短雙劍交叉閃揮--將一百九十一次交叉的閃揮融於一次,但見奇異眩目的十字光輝流轉隱現,兩條相觸的身影已在一聲震耳的鏗鏘聲裡猝然彈開!
  易重雲站在丈許之外的一張太師椅邊,呼吸急促,赤髯不住慄慄顫動,他睜大著那雙威凌的鳳眼,似是在看著一個怪物一樣瞪視著燕鐵衣,他的臉微現扭曲,表情複雜而更包含著極度的驚震!
  燕鐵衣便靠在大廳門框上,紫袍的肩部翻裂了一大道,但好像並未傷及皮肉,他的神色平和安詳,只是也在輕輕喘息著。
  兩個人都沒有受傷,都是完整無缺的,甚至連一滴血也沒淌。
  但是,誰贏了呢?誰輸了呢?
  從表面上看,好像燕鐵衣吃了虧,他的袍肩裂開了。
  易力行,那個黝黑強壯,長像粗豪而酷肖乃父的易家長公子首先興奮的歡呼:「爹,勝了……」
  他的老弟,比他稍為白淨一點的易履行也跟著捧場:「妙極了,爹,你的寶刀不老啊!」
  易秋盈與小真卻噤若寒蟬,惶恐又迷惘的左窺右探,不知到底是個什麼樣的結果?她們實在分不清是那個贏,那個輸了。
  只是,披髮的賈標與形容冷酷強悍的諸生長卻默然無語,兩個人的兩張臉孔上,彷彿能括下一層冰霜來,而那白衣人,更連視線都垂下去了……
  易力行沒有得到預期的共鳴,不覺大為尷尬,他急忙故作熱烈之狀:「賈二叔,爹可不是贏了麼?那小子肩頭的裂帛即是明證,若非爹爹手下留情,這小子那條臂膀就別想要啦。」
  乃弟易履行也一力支持的嚷:「大哥說得不錯,是爹慈悲,否則他還能四平八穩的站在那裡硬充人王?」
  不待神態窘迫的賈標與諸生長答腔,易重雲已焦雷也似的大吼:「不長眼的一對小畜生,還不快給我閉上那兩張臭嘴?你們不成氣候,莫非也要我這為父的跟著出醜見彩?」
  
  燕鐵衣被小真左一句「毛頭小子」右一句「乳臭未乾」,弄得哭笑皆非,滿心的惱火,但又發作不得,只好裝作一派淡然之狀,露齒微哂。
  這時,小真又氣沖沖的道:「我早就看出這姓洪的不是個好東西了,眼斜心不正,蓄著兩撇騷鬍子假做斯文;他第一次來替三少爺看病的時候,那雙混眼不朝三少爺的臉上觀氣察色 ,卻一個勁鬼鬼祟祟的向小姐你的面上梭溜,賊頭賊腦,惡形惡狀的簡直叫人作嘔,我事後說與你聽,你反倒數說了我一番,說我疑神疑鬼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嘍,小姐,後來事實的演變卻怎樣呀?他可不是在接著來我們家幾次之後就原形畢露啦?一下寫幾句歪詩傳情,一下又背著人向你示愛,那天在後園裡,他不是已經向你下跪了嗎?真是醜態百出,要多丟人有多丟人;他在三少爺病癒之後,居然假借探視之名,還送來了一大包亂七八糟的補藥要我轉贈小姐,哼,誰稀罕?當時小姐早已不肯見他,我也知道這些鬼東西小姐也必不會收,所以找就老實不客氣的抖開紙包灑了他一頭一臉,同時嚴厲警告他不准再來,否則我就面稟老爺一切細情,請老爺打斷他的一雙狗腿。」
  易秋盈道:「其實你也不該這樣叫他難看,他送的東西,退還給他也就是了,何必如此令他下不了台?再說,弟弟的那場熱病 ,好歹總也是他給治好的!」
  小真撇著嘴道:「要不是因為他治好了三少爺病的這點功勞,小姐,我早就收拾他了,便不稟告老爺,我也會私下告訴賈二爺或諸三爺 ,看他們會不會剝他的人皮?」
  蹙著眉兒,易秋盈道:「這些事怎好向賈二叔與諸三叔去說?你不要胡鬧。」
  小真連珠炮似的道:「我的好小姐,女菩薩,你可真是好心腸啊,姓洪的蒙古大夫不但一而再,再而三的纏你找你,如今居然找人來綁架啦,他這無賴青皮約莫是眼看軟求不成,就乾脆來硬的了,這種『霸王硬上弓』似的齷齪手段也是人能用的嗎?我可不懂什麼仁恕之道,我只曉得對付這一類二流子就要給他們來強的,拎著了便狠狠的施以顏色!」
  易秋盈低聲道:「這已是幾個月前的事了,而且我只當那是洪坤一時失態,至多也只是不克自制的忘形或是衝動之下的魯莽之舉;尤其我根本不會理會,就也沒有把這件無聊的事放在心上,誰知道……唉,他竟會冒失到來這一著!」
  小真憤憤的道:「小姐,你固然不曾睬他,他在糾纏幾次之後也沒有敢再繼續下去,但他卻不是就此死了心啊,你認為根本不值一談,他卻日思夜想的發了瘋癲啦,這次若不好好給他個教訓,他還不知道易家的厲害,將來恐怕越將糾纏不休了!」
  易秋盈輕輕的道:「我想--這位兄弟此次不幫他的忙,他以後就不會再這麼魯莽了!」
  小真不以為然的道:「這種不要臉的人,除非狠狠給他來上一頓結實的,他是永不會罷手,小姐,你就是發善心,也要看對數,不能一視同仁!」
  說著,這俏丫環又朝著燕鐵衣瞪大了眼珠:「還有你,口口聲聲仁義道德,誰知道你肚皮裡裝的是什麼毒藥?說不定你是在兩面討好,左右逢源!」
  燕鐵衣冷冷的道:「告訴我,我兩面討好能討到什麼好?左右逢源又有什麼利益可圖?」
  窒噎了一下,小真隨又火辣辣的道:「你既不願助紂為虐,又一再表示不肯侵犯我們,既是這般,你卻為什麼替他來走這一趟?」
  燕鐵衣道:「我已說過,我是事出無奈,身不由主,我是被脅迫來的!」
  小真冷笑一聲,道:「你是被脅迫來的?姓洪的用什麼來脅迫你?看樣子你本事不錯,姓洪的那幾手三腳貓把式莫不成就能掏住你的脖頸?」
  燕鐵衣苦笑道:「他不是用武功來脅迫我,他是用我一個兄弟的性命來要挾我!」
  易秋盈關切的道:「這位兄弟,可不可以請你講詳細點?」
  燕鐵衣頷首道:「我的一個心腹弟兄中了毒傷,命在旦夕,而兩河一帶地面卻只有洪坤能治這種毒傷,我們找到他,他起先答應醫治,也索取了一筆重金為酬--悔不該我洩露了姓名,他在一聽到我的萬兒之後,立時改變主意,寧肯不要酬金,卻脅迫我來搶你,我不允,他即以我那弟兄的生命要挾,大家把話說絕了,搶你回去,他馬上救我手下的命,否則,便任由我那手下毒發身亡,如今,我只有兩天多的時間來挽救我弟兄的命了!」
  小真驚怒的道:「這姓洪的就這麼狠毒呀!」
  易秋盈卻想得更遠,她平靜的道:「你的意思是說--你那位兄弟的生命能否延續,便全看你此行是否能夠擄我回去的結果上?」
  點點頭,燕鐵衣道:「不錯。」
  易秋盈又緩緩的道:「如果你能劫我回去將我交給洪坤,他就馬上替你兄弟療毒治傷,如果劫不到我或你不願下手,他就不為你的兄弟療毒,任由他毒發身死?」
  燕鐵衣道:「就是這個情形。」
  易秋盈溫柔的道:「而你處在這種痛苦艱困的形勢下,仍不願昧心來加害於我,事實上,你卻具有擄我而去的能力,對不對呢?」
  燕鐵衣坦然道:「對。」
  易秋盈感動的道:「謝謝你這麼仁慈,現在,我已經知道你要我幫你什麼忙了。」
  小真急道:「小姐!」
  擺擺手,易秋盈微笑道:「人家為了道義,為了仁厚,為了良心的平安與不逾做人的份,不違做人的格,甚至連自己兄弟的生命都可能要被犧牲在其間了,但人家卻毫不考慮的照著正道去走,這種骨節是多麼硬朗,這種操守又是如何清高,而這份光明磊落的行為又是多麼令人欽佩?更重要的是,人家若不顧這些一味昧著心干,又不是做不到;能為惡而不為者,無須善卻行善者,最是難能可貴,這件事,不論其中經緯如何,源始如何,但關鍵卻在於我,人家為了慈悲我可以做恁般痛苦的犧牲,我又怎能不相對的有點兒奉獻呢?」
  小真憂惶的道:「小姐,你知道他所言是真是假?」
  易秋盈安詳的道:「他不須做假,如他要對我不利,大可強行脅制,又何必兜這樣一個大圈?」
  燕鐵衣凜然道:「易小姐能這般信任於我,足證我此項冒險業已大有收穫!」
  易秋盈道:「現在,我只請問你要我怎麼做?」
  燕鐵衣胸有成竹的道:「你跟我回去,如同被我劫回,待洪坤治好我兄弟毒傷之後,再請令尊親往迎歸,我允諾洪坤將你帶交給他,但我卻未曾允諾強迫你跟隨於他,令尊屆時往迎,他必不敢攔阻,若有萬一,你逕自離開,由我將他擋住,我也說過不傷害他,而擋住他亦非傷害他--總之,你只須隨我同去亮亮相就功德圓滿了。」
  易秋盈毫不猶豫的道:「好,我隨你去。」
  小真一見情勢至此,知道要攔也攔不住,他趕緊道:「我也隨小姐一起去!」
  燕鐵衣一笑道:「可以,說不定洪坤心花怒放,還以為一箭雙鵰呢?」
  易秋盈不禁羞赧萬狀,小真卻啐道:「休要得了便宜賣乖,小滑頭!」
  輕輕的,易秋盈又道:「我可以去將此事稟告家父知曉嗎?」
  燕鐵衣道:「當然,同時我也正要拜謁令尊。」
  站了起來,易秋盈向燕鐵衣微微一讓,偕同小真啟門而出,燕鐵衣跟隨在後,卻不覺心裡有些忐忑起來,他不知道在此情此景之下,與易重雲這位老紅鬍子朝上了面,會是一種什麼等樣的局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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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體魄修偉,方面大耳,頷蓄一大把如虯赤髯的易重雲坐在那張巨型的虎皮大圈椅上,他在靜靜聆聽著女兒易秋盈的敘述;這位當年「血角旗」的大瓢把子,不但氣宇恢宏,形態威猛,更有一股子隱隱然的霸勢,他坐在那裡,雖是毫無舉止,卻已令人感受到一種深沉的悚慄與懾窒意味了。
  一邊聽,易重雲寬大臉膛上一面紫氣時現,他迭次拿眼注視坐在下首的燕鐵衣,那雙往上吊起的鳳眼中光芒肅煞,凜然剛強,看在人身上,活脫像刀刮般的難受!
  面對著燕鐵衣而坐的,卻是一個白衣白巾,三十歲上下的脫俗人物,他身材削瘦,頭髮以一隻白玉髮冠束起,五官端正,形容秀逸,然而,卻在端正與秀逸之中,更帶著強烈的精明強悍之慨--這是個膽大如虎,敢作敢當的角色!
  燕鐵衣自從進入這座佈置豪華的大廳開始,便全神貫注在易重雲的身上,注意著這位大人物的反應、表情,以及可能的舉動--他一點也不敢懈怠,絲毫也不敢放鬆,因為他不能斷定在這種情勢之下會發生如何的變化及逆轉;江湖事經歷多了,便令人越更慎重了,有時候,整個局面的轉變非但是出人意料的,更是快得無可言喻的,在任何一件事未曾確定對方的立場之前,那種不穩的激盪叫人難安,如果掉以輕心,就是自己在找自己的麻煩了。
  是而,燕鐵衣並沒有向對面的白衣人仔細打量,也沒有人替他引介,他認為目前不需要再注意其他的人,不但包括那白衣白巾的人物,連大廳中其他環伺四周的另幾個角色他也未曾詳加觀察--而他知道那幾個人裡面,必有易家的兩位少爺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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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4 12:58:11 |只看該作者
  但是,那白衣人的神色卻不大對勁,他雖然竭力裝作平靜自然,卻依舊不能完全掩飾住他那出自內心的忐忑與不安;他似在躲避著燕鐵表的視線--任是燕鐵衣並沒有注意他--那種生硬的忸怩,使得他原本具有的剛毅之態也打了折扣!
  現在,易秋盈站著說完了話,小真扶她坐到一側。
  凝注著燕鐵衣,易重雲聲若金鐵交擊,鏗鏘有聲道:「首先,我問你,小伙子,你所說的話可是句句屬實?」
  燕鐵衣頷首道:「千真萬確!」
  易重雲威嚴的道:「你年紀雖輕,尚識大體,辨是非,甚屬難能可貴,尤其臨危不苟,受脅不屈,正也是年輕人氣節骨格的表現;我看得起你,而你未曾要脅我女,我更要向你致謝!」
  拱拱手,燕鐵衣道:「不敢當。」
  突然,易重雲道:「不過,按照我們關東的江湖規矩,小友你不經傳報,不見投帖,不得允許便私下探山,即是對主人的輕與藐視,這一樁上,我卻不能通融!」
  那話兒來了--燕鐵衣不禁暗暗叫苦!
  易秋盈急道:「爹爹--」
  一擺手,易重雲道:「我不能通融傳統上的規矩,但卻可以從輕發落,小友你本該連過有我在內的五道關,但如今,就准你只打通一關便算了結!」
  燕鐵衣忙道:「老前輩,我以為--」
  易重雲不容對方置言,猛辣的道:「這一關你要挑誰來擋,由你自擇--包括我,我的兩位拜弟賈標、諸生長、以及我的兩個犬子易力行、易履行!」
  舐舐嘴唇,燕鐵衣苦笑道:「大當家,一定要這樣做不可?」
  易重雲沉厲的道:「你要知道,小友,五關減四,對手任挑,這已是我所能給你的最大優渥了,不要不知進退,徒增彼此間的困擾!」
  燕鐵衣輕輕的問:「通關以後呢?」
  易重雲一拂赤髯,道:「若你勝了,你的要求我全部允准,你如敗了,至少也可留命而去!」
  一側,易秋盈又是焦灼,又是激動的道:「爹爹,這是不公平的,他並沒有錯,我也答應要幫助他,我們不能以任何理由來推卸我們的責任,爹爹這是以怨報德啊!」
  霹靂一聲,易重雲叱道,「秋盈住口,這是山門的鐵律,祖宗的規矩!」
  小真趕緊勸住易秋盈,那白衣人也一臉心疼之狀,他本想開口,及見易重雲的神色,卻又畏忌的縮回頭去……。
  易重雲滿面秋霜,紫氣隱凝的道:「如何?」
  站了起來,燕鐵衣無可奈何的道:「好吧,恭敬不如從命,看樣子,不過這一關也是不行的了!」
  大馬金刀的坐在那張想是易重雲當年發號施令的虎皮大圈椅上,他仍然一派山大王的口氣,狂悍又威猛:「你挑那一個,小友?」
  歎了口氣,燕鐵衣道:「老前輩,便偏勞你吧。」
  此言一出,舉廳震驚,人人都以為自己聽錯了,任是那一個全膛目結舌,駭然不敢置信的瞪著燕鐵衣發呆!
  死一樣的僵窒之後!
  易重雲豁然大笑,聲震屋瓦:「好,好小子,有膽識,有骨氣,有魄力,有種,不管你能否勝我,只是這股子傲銳之勢,已使我刮目相看,深感欣慰,好小子,恨不早年與你結納!」
  燕鐵衣平靜的道:「前輩謬譽了,在下斗膽直犯虎威,倘請前輩手下留情!」
  赤髯瓢拂中,易重雲離座大步踏近,他順手將身著的黑袍略一抄掖,豪邁的道:「小友,當拳不認師--不用客套了,怎麼比法?你說吧!」
  燕鐵衣老老實實的道:「用兵刃。」
  一怔之後,易重雲笑聲如雷,他昂揚激奮的道:「好小子,敢情你是明知我的一柄『金背倒錐刀』斬遍關東未逢敵手,故意挑著我的招牌來了?行,歸隱江湖已十餘載,正好藉此機緣,重溫昔日豪情!」
  易重雲的模樣,堪稱「氣吞萬里如虎」,慷慨激昂,凜烈浩蕩,只此一端,便知道他往昔是怎生能夠吒叱風雲,稱霸關外了!
  燕鐵衣安詳的來到大廳中間,站定,氣勢深沉,靜如嶽峙。
  這間大廳極其寬闊,好像原本便是準備著專為上演這等場面的,現在廳中的傢具早已移開,就更顯得敞朗了。
  一個腰粗膀闊,環眼獅鼻的披髮大漢往前一湊,雙手高舉過頂,向易重雲捧上一柄黃麟銅皮鞘的沉重金刀--金刀刀柄卻非尋常的鈍圓,而是一具變相的三角銅錐,不用說,使刀人功夫的凶狠凌厲也便可以想見了。
  燕鐵去看在眼裡,一邊暗自警惕於對方兵刃的霸道,一面卻更欽佩人家規矩的森嚴,這麼多年,又在今非昔比的情形下,「血角旗」的幫規仍然沿傳不變,絲毫不苟!
  拔刀而出,易重雲隨意一舞,即見金光閃閃,寒氣瀰漫,那柄刃長面寬的巨刀握在這位「荒寒一尊」手裡,越見威風凜凜,雄渾浩壯!
  於是,人人屏息如寂,雙眼圓睜,每一顆心全要提到喉嚨管上了,但他們的想法卻是一樣的--並未期望有幸目睹一場龍爭虎鬥,他們只是要瞻仰一下睽違已久的易氏刀上絕技!
  兩人相對而立,距離六尺。
  易重雲沉穩如山,他目注燕鐵衣,緩緩的道:「小友,遠來是客,未便僭越,請你先出招吧!」
  燕鐵衣雙手半提,全神凝聚:「請老前輩包涵。」
  涵字像一抹輕煙,幾乎無聲的自他嘴角消逝,一面扇形的光弧已映罩到易重雲的頭頂!
  卓立不動,易重雲刀出如矢,居中穿刺,奇準奇快,「噹」的一聲便湯開燕鐵衣的「太阿劍」,但是,流芒閃射,「照日短劍」卻暴指敵腹!
  大刀輪旋,易重雲斜身猛回,就宛如滾起了千百面金輪飛轉;燕鐵衣倏忽穿掠,長短雙劍猝映猝隱,灑起一蓬蓬的光雨、一溜溜的冷電,一顆顆的寒星,但見燦瑩虹彩,飛繞流騰,令人目眩神迷。
  金鐵的交擊聲時起時沒,有時,是連串的跳躍,有時,卻又變成短促的激湯了。
  光芒的影像是瞬息萬變的,它會幻成各類各式詭異又璀璨的圖案,凝聚於瞬息破滅於剎那間,但是,卻連續不斷的一再循環!
  突然,易重雲一躍至頂,在躍上的同時又已反瀉而下,人與刀合,帶起一條宛如流星曳尾也似的光速,筆直插向對方!
  這是易重雲的刀上絕技之一--「飛流星」!
  陡然間,燕鐵衣左手短劍拄地,掄旋而出,長劍「太阿」倏顫斜迎,抖起漫空光朵,反捲向上。
  易重雲的刀刃「嗆」一聲劈得地下花磚碎裂,屑渣四濺,他卻藉此一斬之力,側翻三滾,赤髯飛張裡刀柄由脅側暴挫,雙腳並齊彈踢!
  在漫天的星朵縱橫中,燕鐵衣猛往上湊,長短雙劍交叉閃揮--將一百九十一次交叉的閃揮融於一次,但見奇異眩目的十字光輝流轉隱現,兩條相觸的身影已在一聲震耳的鏗鏘聲裡猝然彈開!
  易重雲站在丈許之外的一張太師椅邊,呼吸急促,赤髯不住慄慄顫動,他睜大著那雙威凌的鳳眼,似是在看著一個怪物一樣瞪視著燕鐵衣,他的臉微現扭曲,表情複雜而更包含著極度的驚震!
  燕鐵衣便靠在大廳門框上,紫袍的肩部翻裂了一大道,但好像並未傷及皮肉,他的神色平和安詳,只是也在輕輕喘息著。
  兩個人都沒有受傷,都是完整無缺的,甚至連一滴血也沒淌。
  但是,誰贏了呢?誰輸了呢?
  從表面上看,好像燕鐵衣吃了虧,他的袍肩裂開了。
  易力行,那個黝黑強壯,長像粗豪而酷肖乃父的易家長公子首先興奮的歡呼:「爹,勝了……」
  他的老弟,比他稍為白淨一點的易履行也跟著捧場:「妙極了,爹,你的寶刀不老啊!」
  易秋盈與小真卻噤若寒蟬,惶恐又迷惘的左窺右探,不知到底是個什麼樣的結果?她們實在分不清是那個贏,那個輸了。
  只是,披髮的賈標與形容冷酷強悍的諸生長卻默然無語,兩個人的兩張臉孔上,彷彿能括下一層冰霜來,而那白衣人,更連視線都垂下去了……
  易力行沒有得到預期的共鳴,不覺大為尷尬,他急忙故作熱烈之狀:「賈二叔,爹可不是贏了麼?那小子肩頭的裂帛即是明證,若非爹爹手下留情,這小子那條臂膀就別想要啦。」
  乃弟易履行也一力支持的嚷:「大哥說得不錯,是爹慈悲,否則他還能四平八穩的站在那裡硬充人王?」
  不待神態窘迫的賈標與諸生長答腔,易重雲已焦雷也似的大吼:「不長眼的一對小畜生,還不快給我閉上那兩張臭嘴?你們不成氣候,莫非也要我這為父的跟著出醜見彩?」













第72章 毒攻毒 鴛夢成幻

  易重雲此言一出,不但把他的兩個兒子驚得目瞪口呆,就連易秋盈與小真也顫抖悚慄,惶恐無比,因為易重雲的這一番咆哮,豈不是明著表示他並沒有贏?比試過招,只有兩種結果,非勝則敗,易重雲既然揭示了他未能取勝的真相,剩下的,不就只有那個「敗」字了麼?
  大廳中,只有賈標,諸生長,與那白衣人三個是心中有數的,而他們業已顯露了他們的反應--沉默。
  這時--
  燕鐵衣走上幾步,向易重雲長揖道:「比武過招,原不在勝負之分,或為互磋所學,或為彼此印證,似方才情景,也只是在下受罰過關而已,此關渡否,全在前輩,高下強弱,倒不必明揭人前!」
  拄刀身前,易重雲突然大聲道:「小子,你是誰?」
  燕鐵衣略一猶豫,遲緩的道:「前輩,有此必要麼?」
  易重雲紫氣罩臉,目光如炬,他厲聲道:「當然有此必要,我栽觔斗,至少也該知道栽在誰的手裡--你到底是什麼人?」
  輕咳一聲,燕鐵衣道:「我姓燕,名叫鐵衣,燕鐵衣。」
  猛然退後一步,易重雲脫口驚呼:「梟霸!」
  賈標與諸生長也不由臉色大變,面面相覷--賈標更喃喃的道:「皇天……『青龍社』的魁首……」
  白衣人一聽到燕鐵表的萬兒,更是驚惶震動,心湯神移,緊張得幾乎連個手腳也不知該往那裡安排是好了。
  急促的喘息著,易重雲宛似不勝負荷的道:「怪誕怪誕,此時此地……此情此景,居然會一北一東,兩霸聚頭,只是……卻聚晚了十多年啊……緣份麼?氣數麼?太想不到了……」
  走前幾步,燕鐵衣懇切的道:「前輩請容我致上最大的歉意與憾意,我原不該來打擾你退隱後清修的歲月,更不該侵犯小姐的安寧,但我迫於事實,勢非得已--我不能不救我手下的命!」
  易重雲深深的望著燕鐵衣,表情轉變得有些古怪:「可笑,我還一直稱你為小友,屢番呼你為小子,更以為你或許是塊可以造就的材料,那裡知道你竟是燕鐵衣,中土北六省的綠林首腦,名震山嶽的『梟霸』,你與你組合的聲望,威儀,潛勢,比起我『血角旗』的全盛時期猶更要超越,今天,證明了你本人的才能亦駕凌在我之上,我是老眼昏花了……把一條人中矯龍看做了蜿蜓在地的草蛇!」
  燕鐵衣直誠的道:「前輩過份高抬於我了,只請前輩恕過魯莽之罪,我業已感激無限……」
  神色頓時舒朗--快得就像一陣狂風捲掃了滿空的陰霾,易重雲回手將刀交給賈標,他展開雙臂,伸向燕鐵衣:「好小子,老弟,我還是要叫你一聲好小子,直是個好小子,輸在你手裡,也不算丟人,呵呵,因為你一直便比我混得強,長江的後浪果直推前浪啊,來來來,讓我結結實實的擁抱你一次!」
  燕鐵衣迎上前來,易重雲搶前一步,就在他移動的時候,腳底那雙原本十分堅牢的薄底靴竟然張開了口,自靴頭一直裂到靴跟,舉步之間呼嗤呼嗤直風--兩人緊緊擁抱在一起,易重雲用力拍著燕鐵衣肩頭,大笑道:「老弟,我還得多謝你那十字形交叉劍法下的包涵哩,要不,我只是搗穿你的肩,你卻早就削掉我的兩隻腳啦!呵呵,靴底留情,風涼風涼……」
  燕鐵衣笑道:「是前輩承讓!」
  挽著燕鐵衣歸座,易重雲高聲嚷道:「老弟,年紀輕輕,別學得這麼虛情假意,得跟我老頭子學學,來呀,你們通通過來,我要正式替你們引見『青龍社』的魁首,北六省綠林道的盟主,鼎鼎大名的『梟霸』燕鐵衣!」
  於是,大伙都走了上來,小姐丫環是不必再介紹了,賈標,諸生長,易力行,易履行等一一通名報姓之後,那白衣人卻正在偷偷溜向門外!
  一眼瞥及,易重雲怒沖沖的大叫:「瞿奇……你這兔崽子要往那裡去?怎的這般沒有規矩、不識禮數?你是要丟我的人還是丟你叔叔的人?貴賓面前竟然此鬼祟!」
  「瞿奇」這兩個字甫一入耳,燕鐵衣即時一怔,他目光一轉--可不是,那白衣白巾的瘦高個子,剛剛又是窘迫,又是惶恐,宛若在逼他上吊似的那般艱辛的轉過身來。
  白衣白巾,身材高瘦,玉簪束髮,容貌端正,左眉中間有兩條橫切的斷痕,這人的名字叫瞿奇,所差的就是一頂青竹笠,燕鐵衣知道,天下不會同時有兩個形狀如此相似的人,這叫巧麼?世間事可就真的巧得令人不能置信呢,盜「龍鳳鐲子」的人竟會在此地發現!
  磨磨蹭蹭,彷若舉步萬鈞般沉重的挨了近來,瞿奇是滿臉的焦急加上滿臉的慌張,他不敢正面朝向燕鐵衣,羞羞慚慚的垂下視線。汗水業已滿了一頭!
  易重雲大喝道:「向燕大當家的通名請安呀,你平時的精明老到都跑到那裡去了?別以為你在江湖上已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你比起人家燕大當家的來,可是描也不用描了!」
  瞿奇似是十分敬畏易重雲,他不敢違抗,卻低下頭來沉沉澀澀道:「在下瞿奇,謁見燕大當家!」
  趕忙還禮,燕鐵太和煦的道:「不敢,瞿兄西塔貴手,指上稱絕,銅尺留功,更是駭俗,我真是大大的見識了!」
  機伶伶的一哆嗦,瞿奇趕忙用一種祈求的眼光望著燕鐵衣,呼吸急促的道:「大當家的素來仁厚寬大,這裡瞿奇要先表欽服,再表感謝!」
  沒有聽出他們雙方的問答乃是「大軸子套小軸子--畫(話)中有畫(話)」易重雲笑罵道:「沒出息的東西,人家燕老大在誇你那『白虎指』的功夫,卻也不知道謙讓幾句,反倒扯上什麼『仁厚寬大』來了,媽拉個巴子,真是不知所云,牛唇不對馬嘴!」
  燕鐵衣溫和的道:「瞿兄太客氣了,其實無須如此,只要瞿兄願意結交,我倒十分情願和瞿兄不做冤家做朋友。」
  話中暗含之意,瞿奇肚裡雪亮,他感激異常道:「在下當然願意和大當家的做朋友,承蒙不棄,在下刻骨難忘!」
  燕鐵衣是暗示對方,只要把「化敵為友」的阻礙撤除,即可替他掩遮少許,並不再追究--瞿奇精明無比,何嘗不知道這個意思?又何嘗不知道那「化敵為友」的障礙乃是他在「仁德村」季家劫去的一對「龍鳳鐲子」呢?只要奉還這對「龍鳳鐲子」,燕鐵衣就會和他「不做冤家做朋友」了。
  兩人打著啞謎,怎麼回事只有彼此心中有數,因為僅是「點」到為止,其他任何人都沒聽出什麼不對來,這時易重雲又道:「老弟,我們言歸正傳,明天一早,你帶秋盈同小真去,我們全班人馬尾隨於後,等到那草藥郎中替你手下療完了毒,我們再上前接人!」
  燕鐵衣連聲稱謝,同時又表明了不希望傷害洪坤的意思,易重雲好歹總算答應下來,卻問他熊道元受傷的經過--燕鐵衣深恐這位老紅鬍子動了氣憤要拔刀相助,便三言兩語謊瞞了過去,他不願破壞易重雲寧靜的退隱生活,更不願為了他與「祁家堡」的事而使易重雲或他的家人遭受傷害,而燕鐵衣明白,他和「祁家堡」的糾葛,只要一旦加入了第三方面,便必然會鬧得流血搏命,干戈大起的,這在他來說,實在沒有必要。
           ※        ※         ※
  天還沒亮,燕鐵衣便偕同易秋盈與小真離了「秀樓山」,直放「青木溝」。
  易重雲父子三人,賈標,諸生長,加上瞿奇等共計六個人,便遠遠跟從在後面。
  在燕鐵衣出發之前,瞿奇便找著一個不為人見的機會,悄悄將一具內藏那對「龍鳳鐲子」的小錦盒交給了他,同時,瞿奇也一再摯誠的表示了他的感激與愧疚--原來,瞿奇強劫這對「龍鳳鐲子」的動機,果然是在那小鎮的酒樓上,竊聽熊道元談話時興起的,他尾隨著跟著下樓,又避在一邊眼見燕鐵衣與熊家兄分手,然後,他隱在熊家兄妹附近,知道他們要僱車來回「仁德村」,這就夠了,「仁德村」好打聽,村子裡姓季的只有一家,所以他找上門去很容易,而得手卻更容易了。
  瞿奇去強劫這雙「龍鳳鐲子」,說起來,也是為了想贈送給一個人--易秋盈,瞿奇的一位堂叔,與易重雲是多年的摯交好友,他又是從小頗得易重雲賞識,雙方是世交,又可謂通家之好來往得密切了,瞿奇便深深愛上了易重雲的女兒秋盈,而他對秋盈的感情,易重雲也十分瞭解,但這位老紅鬍子卻從未表示過什麼意見,既不反對,也不贊同,達練世故的瞿奇知道,他這位老伯是在對他觀察和考驗,從而決定女兒的終身。
  追求易秋盈的少年兒郎卻非止瞿奇一人,另外尚有兩位,家裡都與易重雲同樣有著深厚的世交淵源,而他們本身的條件也不差於瞿奇,於是,此中便自然發生了競爭,瞿奇也就更加深了討好易秋盈的念頭--這對「龍鳳鐲子」的不幸便發生了。
  瞿奇幹下的這樁事,卻不是易重雲父女所知道的,非但大大違背了易重雲最為注重的「祖宗規矩」--捻股子或走單的強索,一旦退隱,本身及隨追的下屬人等俱不能再做「買賣」--而易秋盈尤其憎惡這類強索豪奪的罪行,此事如果一旦被易家父女查覺,瞿奇竟將鵠靶扣在了燕鐵衣的頭上,更被燕鐵衣踩穿了內情找上門來,則瞿奇與易秋盈的好事立即告吹不說,他自己更免不了受到嚴懲,如此一來,他就整個兒完了。
  燕鐵衣只在暗裡收回這對「龍鳳鐲子」,不但不將其中的內幕拆穿,更幫瞿奇代為掩隱,這分德意瞿奇如何不感激涕零,刻骨銘心?休說尚有易家父女的顧忌在,便僅有燕鐵衣追逼臨頭的麻煩,也就夠他天涯奔逃的了,如今,燕鐵衣便在淡淡數語之中,全替瞿奇解除了這重災難。
  鐲子是「完璧歸趙」了,瞿奇的感覺如釋重負,他暗自慶幸的有兩件事--一是遇上了燕鐵衣這種寬宏大量的「對頭」,另一樣,就是幸虧他在昨晚才剛趕到「秀樓山」,尚未及伺機向易秋盈「獻寶」,否則,兩端缺一,他就會吃不了,兜著走,不去吊頭也要吊頸了……。
  瞿奇那天在小鎮的酒樓上,並不知道燕鐵衣就是名鎮天下的「梟霸」,如今,他知道了,卻深深感到「梟霸」並不似外傳的那樣凶狠冷酷,相反的,更竟如此仁慈敦厚,通情達理,簡直是位「活神仙」了……。
  於是,他徹底的向燕鐵衣傾訴了一切,而燕鐵衣也寬恕了他--心裡有個想法燕鐵衣不曾出口,他覺得,這位「西塔派」的俊彥人物,倒是與易秋盈足堪匹配,郎才女貌,珠聯璧合。
  現在,燕鐵衣已來到了「青木溝」,村頭上的幾株合抱大槐樹在望了。
  他製造了一點效果--讓易秋盈主婢自己將身上衣裙無傷大雅的撕碎了一點,把秀髮弄得蓬鬆散亂,另抹了些灰沙在她們的臉上,然後,他下了馬後一再抱歉的將這兩位美人兒困了起來,讓她們一起擠在鞍上,他自己則牽著韁繩,閒閒走近了洪坤的竹籬矛捨。
  此時,天朦朦亮。
  「哎呀」一聲推開了籬門,燕鐵衣行至階前,低沉的叫:「洪坤,洪坤,我回來了。」
  但是,屋裡卻沒有聲響,沒有動靜。
  湊到堂門傍邊,燕鐵衣又略略提高了嗓音:「你睡死啦?洪坤我回來了,你還不趕快出來接人?」
  裡面仍然沒有反應。
  燕鐵衣心裡又是疑惑又是驚恐--他生怕熊道元出了事--一腳踢飛門扉,卻在那扇陋門「碰」的一聲往後開啟之際暴閃而入?
  房中一燈如豆,顯得有些陰沉晦暗,但是,在那晃搖明滅的朦朧微光下,卻可以看清牆邊怕榻上躺著的人--不錯,是熊道元。
  急步上去,燕鐵衣仔細探視自己這個心腹手下,熊道元已改成仰躺的姿勢,身上還蓋了床薄被,面孔仍然烏紫腫脹,神智依舊昏沉不醒,但是,呼吸之間,卻似乎暢順了許多!
  很顯然的,洪坤已經依諾給熊道元服過壓製毒性,延緩毒發時間的藥物了!
  燕鐵衣剛剛舒了口氣,尚不及有進一步的舉止,耳朵裡已突然聽到竹籬外面傳來幾下細碎輕微的聲響--似乎有人掩到載著易秋盈主婢的那匹馬兒旁邊了。
  於是,快得和進屋時一樣,燕鐵衣偏身掠出,往空一個翻彈,「呼」的一聲便已落到馬匹之側,行動疾如電閃!
  一條黑影正從馬尾後面繞到馬首之前,好像在仰著頭辦認鞍上的兩個女人,而易秋盈同小真在受驚之下的呼叫聲猶未出口,一泓秋水也似的冷燦劍鋒已那麼悄無聲息又平穩準確的擱上了黑影的後頸!
  突的窒噎一聲,那黑影身子一僵,腦袋挺著不敢稍動,口中卻駭然急叫:「誰?是那一個在惡作劇?快把這玩意拿開,這可是會傷人的哇。」
  哈,竟是洪坤的尖細嗓門!
  手執劍柄,紋風不動,燕鐵衣冷冷的道:「洪坤,你在和你那一個祖師爺逗耍子,尋開心?」
  那黑影果然是洪坤,他急切的道:「是燕老大嗎?我就正在通宵未眠的等著你來呀,怎麼說是尋開心呢?」
  燕鐵衣陰森的道:「為什麼不在屋裡等?卻鬼鬼祟祟跑到外面探頭探腦?洪坤,我看你是活膩味了!」
  一面說,架在洪坤後頸上的冷銳劍鋒便微微往皮肉裡按了按!
  怪叫起來,洪坤雙手連揮:「燕老大,燕老大,你手腳輕一點,輕一點呀,這鋒口業已切進內裡啦……你別誤會,我絕沒有一星半點歪心意,我只是等得煩了,出來逛一下。」……」
  哼了哼,燕鐵衣道:「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搞什麼花巧,洪坤,你故意隱在外面,以便窺探我是否擄劫了你所要的人回來?若然,你或許依諾而行,反之,你就想變卦了,是不是?」
  洪坤滿頭大汗的道:「直是黑天的冤枉呀,燕老大,我只不過逛了一圈回來,沒看見你,卻發現了這匹馬拴在籬外,鞍上影綽綽的像是有人,我起了好奇心,湊近來想看個明白,不料你卻突然出現,又用這玩意擱上我的脖子,燕老大,你幫幫忙,行行好,收起傢伙,要不,稍一疏忽,這利的鋒口子就入肉三分啦!」
  「錚」一聲脆響,燕鐵衣收劍入鞘,厲聲的道:「洪坤,你下一次如果再這麼鬼祟,就別怪我的劍不留人!」
  洪坤急急轉回身來,一邊伸手撫摸自家後頸,一邊如釋重負的道:「天老爺,你真叫心狠手辣啊!」
  冷峭的,燕鐵衣一指鞍上,道:「人替你帶來了,洪坤,下一步就看你怎麼向我交待啦!」
  大言過望,洪坤一雙眼珠子都像要凸出眼眶似的,瞪著馬鞍上並擠在一起的兩條身影,他嚥了口唾液,迫不及待的道:「你不是誆我吧?燕老大,方才天光晦暗,黑忽忽的看不真切,還沒辨清那馬上人的模樣兒,你就幾幾乎嚇破我的膽啦!」
  燕鐵衣硬板板的道:「現在去看。」
  匆匆轉身,但轉到一半,洪坤已驀的一頓,他望著燕鐵衣,狐疑的道:「燕老大--怎麼鞍子上有兩個人?我說的只是一個……」
  燕鐵衣惡狠狠的道:「另一個是易秋盈的婢女小真,她們倆一向形影不離,我總不能搶來一個,留下另一個向易重雲去告狀吧?」
  連連點頭,洪坤恍然道:「對,對,對,看我這腦筋,秋盈是和她的那個丫環小真十分親近,情同姊妹……這樣正好,有她陪著,也免得秋盈將來日子過得寂寞……」
  一口一個「秋盈」,洪坤的這股子肉麻,把燕鐵衣弄得全身都起了雞皮疙瘩,他啼笑皆非的暗裡搖頭,心裡想:這樁事到今天就為止了,那還有什麼「將來」?
  洪坤藉著微曦的天光,仰首仔細辨認鞍上的易秋盈--易秋盈也十分合作的低下臉來讓對方更容易看清,小真卻不斷的咕嚕咒罵著!
  猛的跳了起來,洪坤就像瘋子一樣手舞足蹈,歡欣欲狂:「不錯不錯,一點不錯,是她,是她啊,是我的心藥,我的心上人,我的心肝呀,是我的秋盈,小秋盈啊。」
  燕鐵衣冷然道:「另小帳加一,綴上了她的婢子小真。」
  衝到燕鐵衣面前,洪坤又是打躬作揖,又是呵腰拱手,一付「感激涕零」之狀:「多謝多謝,真是多謝,燕老大,你功德無量,恩同再造,你是我的大恩人,是我再生的爹娘呵,我不知道該怎麼報答你好。」
  燕鐵衣無動於衷的道:「不必報答,只不要忘記你允諾過的相對條件便行--我的兄弟仍然處於危難之中。」
  洪坤恨不能剖心以示:「你寬懷,燕老大,包在我身上!」
  說著,他一頭掠了過去,小心翼翼,如獲至寶般將易秋盈與小真次第接下馬背,一面手忙腳亂的為她們拂灰塵,鬆綁解困,一邊心疼不已咕嚕著:「唉,這是幹什麼?對付兩位小姐竟恁般殘酷粗暴?我的天,困得這麼緊法,一定把肌膚磨破,血脈都阻滯了!」
  易秋盈垂首無言,竟無反應,小真卻怒目蹬視著洪坤,一付咬牙切齒的模樣。
  燕鐵衣冷冷的道:「不要得了便宜賣乖,洪坤。」
  只當沒有聽見,洪坤向著易秋盈脅肩諂笑,極其阿諛的放軟了腔調:「易小姐,小秋盈,實在對不起,害你受了這許多苦,原諒我實在想你想得快發瘋了,真是魂縈夢繫,刻骨鏤心啊……小秋盈,你的影子像生了根一樣紮在我的靈魂深處,拔不掉,揮不去,你就是我的命,是我的一切,再不能得到你,我就只有死--孤伶伶的死,淒惶惶的死,不瞑目的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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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4 12:59:15 |只看該作者
  易秋盈滿面飛紅,羞不自勝,窘迫得就差一點找條地洞鑽進去了!
  跺跺腳,小真尖叫:「姓洪的,你這是做什麼?污言穢語的滿口胡說,把肉麻當有趣!」
  以手撫心,洪坤不聞不問,恍若癡癲了一樣,向著易秋盈幾乎就跪將下去:「小秋盈,姓燕的奉我之命而去請了你來,他的粗魯處我自會加以嚴懲,但你卻不要因為我以這樣的方式得到你而生我的氣,小秋盈,我是情非得已才出此下策,因為再見不到你,我就要瘋了,要狂了,要死了……小秋盈,我會向你保證,我會全心全意的來愛你,我會用全生命來疼你,我要滿足你所有的慾望,甚至你要摘天上的星,水底的月也行……小秋盈啊,我們未來的可子是美好的,未來的生活更是充滿樂趣,洋溢幸福多彩多姿的,叫小真陪著你,讓我們共同組織一個屬於我們自己的家。」
  易秋盈羞得差一點就要拔腳逃走了,她用手撫著臉,只能抖著聲說一句話:「不要這樣……請不要這樣……」
  小真摟著她的主人,嗔目切齒道:「洪坤,你不要臉透了!」
  洪坤靠近一步,是那種誇張渲染的痛苦表情:「小秋盈,你聽我說,我!」
  冰冷的劍鋒又在這時貼上了他的後頸……部位正好吻合方纔的痕印,是燕鐵衣嚴酷的語聲:「留著這些話等以後再說,洪坤,日子長著,夠你慢慢夾磨的,現在,不要耽擱我的時間……快進去把我手下的毒傷根治!」
  機伶伶的打了個冷顫,洪坤這才清醒過來,他雙手急搖,慌張的道:「行,行,行,燕老大,我這就去,請你把傢伙拿開,這不是說笑的事呀!」
  燕鐵衣收了劍,洪坤先慇勤的像巴結皇太后一樣,將易秋盈主婢兩人送進了茅舍的側間安頓好,然後,又小心的鎖扣上門,這才開始在燕鐵衣的監視下為熊道元療治積毒。
  就在方才洪坤送易秋盈與小真進房的時候,燕鐵衣已注意到那間大概原是洪坤自家臥室的小房間裡,已收拾的乾乾淨淨換上了新被新褥,倘擺上了兩瓶鮮花,但是,唯一的那扇窗戶也加上了鐵柵!
  不禁暗中冷笑,燕鐵衣知道洪坤早就作了準備,還是軟硬俱兼呢,怕就怕他這場美夢將醒得快到連他自己都不敢置信的程度!
  經過了一個多時辰,當天色大亮,洪坤已然完成了他全部的工作,但形色卻已相當疲乏了。
  燕鐵衣急問:「如何?」
  得意的一笑,洪坤嗓門更形尖銳:「如何?燕老大,我的醫術還錯得了麼?我向你擔保能治得好熊道元的毒傷,就一定會將他治好,現在業已盡除他體內積毒,並且加強了保元固本,順氣和脈的藥力,此外,我也用了清涼熱的藥物,使他在更覺舒坦中越快縮短痊癒的日期,我可以大膽的說一句,最多不用十天,他即將康復如昔,健壯似頭大公牛了!」
  燕鐵衣板著臉道:「你沒有故意渲染誇大吧?」
  洪坤像受了莫大侮辱一樣怪叫起來:「這是什麼話?不相信你自己看,燕老大,你殺我的頭都可以,若是懷疑我的醫術我可忍受不了,我可以用性命向你保證熊道元的康復!」
  注視著熊道元,燕鐵衣終於放心了--現在,熊道元的氣色已大異先前,浮腫消失了,烏紫盡褪,不但呼吸平靜安詳,甚至臉上的表情都舒坦許多,所遺下的中毒殘跡,只是那一抹倦怠一絲憔悴而已,燕鐵衣對岐黃之道並無深研,但是,卻也略識皮毛,至少一個病人氣色上所顯示的好轉與惡化,他還分得出來,此刻,熊道元的情況正在大大的好轉中。
  笑笑,他平和的道:「隨便問問,何須如此大驚小怪?我關心我的手下,總沒錯吧?」
  一邊在收拾各項用過的藥物器具,洪坤邊不大耐煩的道:「好了,燕老大,我們各得其所,各還其願了,如今,也到了應該分道揚鑣的時候了。」
  燕鐵衣笑道:「這麼快就要趕我走?你可真是無情無義,過河拆橋呀,常言道:新人進了房媒人扔過牆,尊駕如今連房尚未進,就要將我這做媒的一腳踢開了!」
  敏感的「虎」然轉身,洪坤憤怒的叫哮:「你想怎麼樣了,要毀諾食言麼?我告訴你,我早已書就函帖一疊,交予我的徒弟,只要我一旦遇害,他即將遍投江湖,四撤武林,揭穿你毒辣無信的陰謀!」
  聳聳肩,燕鐵衣道:「別這麼緊張,我言出必行,絕無反悔,走就走吧,你卻犯得上這般大驚小怪?簡直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呀!」
  一指門口,洪坤尖聲道:「走,快走,背著你的這個累贅,現在就走!」
  歎了口氣,燕鐵衣言不發的過去背起熊道元,來到門邊,似乎還依依不捨般道:「再見了,朋友,山高水長,後會有期!」
  急速揮手,洪坤厭煩的道:「快請吧,還你個大頭鬼的再見,最好我們一輩子也別朝面!」
  燕鐵衣出了門,抱著熊道元上馬離開,在馬兒揚蹄的一剎那,他隱約聽到裡面屋中傳來洪坤掩堂門,開扣鎖的聲音……。
  在轉過官道上的第一個彎角時,路邊一處林叢低勢後閃出了瞿奇的身影,他輕輕招呼燕鐵衣,同時往林叢外面指了幾指。
  迅速策騎奔了過去,林叢後一片窪地裡,易家班全員在焉--易重雲、易力行、易履行、賈標、諸生長,另外,還有含羞帶笑的易秋盈與面泛得色的小真!
  雙方才一見面,易重雲已趨上前來挽住下馬的燕鐵衣,哈哈大笑道:「老弟,你可真是神機妙算啊,一步一著,俱在料中,更是分毫也不差,一來,那狗頭郎中可要氣瘋了心了。」
  瞿奇已將熊道元扶躺下來,這時,他站在一邊,恭謹的解釋著:「就在大當家監視洪坤為熊兄療傷之際,易家兩位兄弟與我已割斷側屋鐵柵潛了進去,一直待到確定洪坤將熊兄毒傷根治後,方才偕同秋盈妹,小真等離開,會合了大伯與賈二叔,諸三叔一起在這裡等你前來。」
  燕鐵衣連聲道謝,易重雲又殷殷問明了熊道元的毒傷卻除後的情況,熱情的道:「老弟,何不與你這位手下一起到我那蝸居盤桓幾天?也好讓我們哥倆多親近!」
  燕鐵衣只好以組裡事忙為藉口婉拒,易秋盈卻含羞帶怯的接上來道:「燕大當家,我爹這麼誠意的請你來,你就好意思的拒人於千里之外?」
  易重雲也嚷著道:「是呀、我閨女可也幫腔了,老弟,不來不成,何況你這夥計也要找地方養歇?」
  燕鐵衣忙道:「前輩曾為一幫之主,亦知幫中大小事雜,為首者不可久離曠時,前輩盛情,在下心領,倘請另訂後會之日,必當專程趨府拜謁!」
  易重雲又邀了一陣,實在因燕鐵衣辭意堅懇,才只好勉強作罷,他又堅持訂下了重見之期,始遺憾的放過了燕鐵衣這一「馬」。
  但是,流露在另幾張面龐上的表情,卻不禁顯得失望又悵然了。
  易重雲捋髯低笑道:「得,得,你們都喜歡多與燕大當家的親近,我也明白,但人家堂口中的確有事,可不能為了留在咱們這裡,而誤了正經,我也曾掌過一大幫兄弟伙的舵,其中難處自是省得,這次放他回去,好在另訂了日子,不怕他不來,否則,我老漢便找上『楚角嶺』去抬他,看他再怎麼推法?您們放寬心,別一個個頂了這麼付熊樣子鬧笑話。」
  一番言語,倒不由將大伙說得都笑了,而就在他們笑聲才起之際,外面官道上,已傳來一陣急速的奔跑聲,還加雜著一個人瘋狂般的嘶號:「黑心黑肝的騙子……燕鐵衣啊……你誆得我好慘……我要找到你同你拚命,我不要活了……老天爺睜眼瞧著哪……光天化日,有人在行詐使奸哇……」
  腳步聲奔了過去,那種披肝瀝血的號叫聲也越傳越遠:「小秋盈……我的小秋盈……你就這麼狠心丟下我不顧啦?你知道我是不能沒有你啊……我要找你,我要你跟我走……小秋盈啊,你在那裡……」
  重重一哼,易重雲道:「這瘋子,若非燕老弟曾替他說情,我現在就宰了他!」
  瞿奇也咬牙道:「簡直荒唐透頂,天下也會有這種無聊又無恥的人,若他再遇上我……」
  易家兄弟也起了哄,小真亦恨恨的道:「老爺少爺還沒見著這姓洪的先前那等瘋癲模樣呢,污言穢語的,能氣死人!」
  易秋盈臉如紅霞,羞怯的道:「小真,不要胡說。」
  「毒金剛」諸生長冷然道:「現在要懲罰他,還來得及!」
  搖搖頭,易重雲道:「罷了,也怪可憐。」
  是的,這正是燕鐵衣想說的話--也怪可憐,男女相悅是人之常情,但卻不能過份癡迷,尤其方式必須正確,否則,非但可憐,更也可惡了。
  洪坤便正是如此,他早該明白--色字頭上刀一把,如果求「色」的手段再違反了正途而流於邪異,便更難收到預期的效果了。
  燕鐵衣有一點惻隱之心,但卻毫無內疚與不安,因為他自始至終便未嘗失信毀諾,他答允洪坤替洪坤前去劫美,不過,他從來沒有許諾過這「美」的離去他也應該負責。










第73章 單騎會 水落石現

  在與易家人分手之後,燕鐵衣立時將熊道元護送回「仁德村」家裡,他沒有多作逗留,也未曾詳細回答村中那些父老親族的問題,他只將「龍鳳鐲子」交還給季學勤,便匆匆離開了。
  當然,他的目地是「祁家堡」。
  這天,日頭剛攀上了東山,他已出現在「祁家堡」,不是偷偷摸摸的掩進去,而是堂堂皇皇的飛越進去,大方得很。
  於是,「祁家堡」內立時警號大作,上下驚動,天翻地覆也似的騷亂起來,自堡主祁雄奎以下,所有能派上用場的人全部擁集,就在堡內的那幢議事堂之前將燕鐵衣團團圍住!
  立於重圍之中的燕鐵衣,神色不變,雍容自若,那種旁若無人的傲然之態,既是狂悍,又是尖銳藐視,祁家堡的一干人幾乎凸出了眼珠子!
  祁雄奎越眾而出,一見燕鐵衣,便遙指著他的鼻尖大吼:「姓燕的,你可真是陰魂不散,歪纏橫賴到底,上一次被你逃掉,這一遭我倒要看你用什麼法子飛天遁地?」
  燕鐵衣冷寞的道:「祁雄奎,你怎麼不問問,我為什麼又來了?我那手下可已冤死了沒有?」
  祁雄奎咆哮如雷:「你除了誣裁我兒不遂,因為毒計難逞於心不甘,方才再度潛來本堡之外,還會有什麼其他理由?至於你那狗腿子的死活,更與我無關,我不須問,也沒有這個興趣問!」
  燕鐵衣嚴肅的道:「如果我這一次來找出了你兒子的罪行真憑實據,你又怎麼說?」
  勃然大怒,祁雄奎道:「我已經給了你一次機會,但你只在混鬧一通之後逃之夭夭,卻任什麼憑據也沒找出!燕鐵衣,我不再上你的惡當,更不會繼續容忍你這樣胡為下去!」
  跟在祁雄奎身後的「雙全儒生」尤一波忽然冷笑一聲,道:「姓燕的,戲也該落場了,別再活神活現的扮演下去啦,『祁家堡』是開的酒樓飯麼?容得你欲來就來,要走便走?」
  站在另一邊的那個獨臂赤面大漢--「鐵龍臂」雷剛也引吭大吼:「我們今天必要擒住姓燕的,拷問出他真正的意圖來;如此三番兩次的侵犯本堡,誣賴少堡主,羞辱祁家的威信,到底是何居心?」
  那個凸眼闊嘴的人物也怪叫:「曾玉安、邱景松、顏亮他們三個人掙扎了一夜才撿回了性命,大家都看到他們三個人已被姓燕的糟蹋成了什麼模樣?這等欺凌,這等侮辱,我們還能再忍受下去麼?」
  雷剛激昂的道:「程半途說得對,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嗯,那凸眼闊嘴的仁兄就是「鱷尾」程半途,祁少雄的死黨又都聚集在一起了,而且顯然都是互相呼應的呢!
  祁雄奎氣湧如山的道:「燕鐵衣,今天你必然逃不了公道!」
  燕鐵衣古井不波的道:「祁雄奎,如果你中了這些奸狡小人的煽動而貿然干戈相見,恐怕你就會後悔莫及了!」
  祁雄奎暴烈的道;「若說小人,便正是指你自己!」
  陰冷的,燕鐵衣道:「我對你們,已經非常容忍了,祁雄奎,如果你以為我的容忍就是懦怯,那你就是犯了天大的錯誤,至少有一點你該弄清楚,『青龍社』不比『祁家堡』勢弱,而我燕鐵衣也未見得就攀低了你祁雄奎!」
  狂笑一聲,祁雄奎道:「如此說來,你是有心要與我祁某人見個真章,分次高下了?」
  燕鐵衣森寒的道:「只要你有這個興趣,祁雄奎,無論何時何地以何種方法,我絕對奉陪到底!」
  鐵龍臂雷剛大喝:「放倒他,就是現在!」
  程半途也叫囂:「請堡主下令,容我等生擒此獠!」
  祁雄奎怒吼:「我自己來,燕鐵衣,就在這裡,只我二人決一死戰!」
  深深吸了口氣,燕鐵衣平抑著自己的情緒,緩緩的道:「祁雄奎,我們記住這個約會,但我要先將你兒子的罪惡憑據找出來!」
  祁雄奎悍厲的暴叱:「子虛烏有,一派胡言,你是在藉故推搪延宕,你不敢與我較量,你是個蠢貨!」
  微微笑了,燕鐵衣的這抹微笑卻極其冷酷:「祁雄奎,認不清自己已是一種悲哀,認不清敵人則更是悲哀,你這種天真幼稚的想法不僅令我失望,尤其覺得可歎--我們先說好,我把你兒子的淫行罪證揭出,然後,我們倆人再做徹底了斷!」
  祁雄奎雙手握拳,激動的道:「但這一次你再找不出憑據,又待如何?」
  燕鐵衣聲如金石般鏗鏘的道:「我就自斷一臂謝罪,斷臂之後,你我再一分高下!」
  心中一震,祁雄奎脫口道:「此話不假?」
  燕鐵衣冷硬的道:「我以我燕鐵衣的人格與『青龍社』的威信向你保證!」
  於是,祁雄奎似乎在考慮了,但他剛現出猶豫之色,尤一波已大叫道:「堡主,切切不要中了他的陰謀鬼計,他完全是另有圖謀,藉此拖延過當前不利於他的形勢,再覓機施其齷齪技倆……」
  燕鐵衣陰沉的道:「尤一波,告訴我,我有什麼『陰謀鬼計』?是圖你們的財?嫉你們的勢,畏你們的威,抑是看上了你們這片堡子的風水?」
  窒了窒,尤一波張口結舌了好半晌,方才惱羞成怒的拉開嗓門厲吼:「我不管你是怎麼回事,你就是有『陰謀鬼計』,就是另有圖謀!」
  冷冷一笑,燕鐵衣不屑的道:「你在不知所云了,尤一波,因為你胡說八道,所以你才會不知所云!」
  尤一波跳起來狂叫:「我剮了你!」
  突然暴喝一聲,祁雄奎厲聲道:「不准妄動--燕鐵衣,或就再給你這次機會,可是,這是最後一次!」
  燕鐵衣頷首道:「我也不可能再要求第三次!」
  祁雄奎兇惡的道:「這一道,無論是任何結果,燕鐵衣,你都必須有個交待!」
  燕鐵衣重重的道:「但你呢?」
  祁雄奎大聲道:「我的許諾仍然有效,如果我兒確有你所說的貪淫罪行,我亦自將還你公道!」
  燕鐵衣道:「一言為定!」
  祁雄奎凜烈的道:「決無反悔!」
  這時,程半途,雷剛,尤一波等人全急了,他們高聲叫囂,群起鼓躁,祁雄奎立即怒目環硯,霹靂般大吼道:「我已有言在先,任是那一個膽敢莽動,便休怪我毫不容情,必加嚴懲!」
  經過祁雄奎這一壓制,方才免將這些個他兒子的心腹死黨按捺下去,但那種虎視眈眈,蠢蠢欲動的火燥情勢,卻仍隱隱待發!」
  祁雄奎厲聲道:「這一次,燕鐵衣,你又從那裡開始?」
  燕鐵衣冷冷的道:「宏仁園。」
  祁雄奎瞪著眼怒吼:「又是『宏仁園』?你上一次幾乎把那裡的老鼠窟窿也掏遍了,卻未見你找出什麼憑證來,今天你又要重蹈覆轍?」
  燕鐵衣不似笑的一笑道:「今天,結果就會大大的不同了!」
  祁雄奎咬著牙道:「千句話,萬句話,只有一句話--這是你最後的機會,成功失敗,都沒有下一遭!」
  信心十足的點點頭,燕鐵衣泰山篤定的道:「我比你更要明白!」
  四周,尤一波、雷剛、程半途等人的臉色極其難看,全在陰晦中隱露著驚疑不安。
  於是,祁雄奎引領著燕鐵衣行向堡後的「宏仁園」去,和上次一樣,「祁家堡」的大批人馬便隨同左右,不懷好意的緊緊跟綴著。
  「宏仁園」的門口,祁少雄早已站在那裡迎候著了,他的身後,一字排立著四個人!燕鐵衣全都見過,其中三位且是素識了:曾玉安、邱景松、顏亮、以及那位長著一臉褐斑的粗壯大漢石順。
  祁少雄神色的憤怒與他眼中的惡毒相映,便組合了他整個表情上的凶暴意圖,他站在那裡,模樣恨不能要將燕鐵衣生啖了。
  曾玉安的左手,斷落處纏裹著厚厚的白布,腦袋上也包了好幾層布帶,形容委靡憔悴,奄奄的連半點生氣也沒有,邱景松除了左耳貼著一大塊紅皮膏藥外,看上去還比較完整雅觀些,但也一樣神情驚悸憂惶,一副大禍臨頭似的惴慄不安狀,那「老竹竿」顏亮則在腋下撐著枴杖,瘦臉枯黃,浮著蠟色,活脫大病未癒的德性,一條右腿虛站著地,像棉花做的一般軟晃晃的。但是,這三位仁兄雖然都不成人樣了,那股對燕鐵衣痛恨怨毒的形狀卻無二致,三個人的三雙眼睛,全都在憤射著狠毒的火焰!
  微微頷首示意,燕鐵衣氣度雍容,有若在巡視自己手下的分支堂口一般:「久不相見了,各位別來無恙?」
  三個人全沒回答,流露在眼中的光芒卻更形怨恨激烈了。
  燕鐵衣笑笑,道:「很抱歉沒時間去探視三位,因為我知道在經過這一段長久的時間之後,三位自會有辦法解脫束縛,安然回轉的,這是人的求生本能所使然。」
  其實,燕鐵衣未曾回去替他們解綁,主要便是要對他們加以懲罰--他們欺騙了他!
  忍不住,邱景松嘶啞的大吼:「不要得意,燕鐵衣,你不要得意,只在今天,你就會一個觔斗栽到底,我們有冤報冤,有仇報仇,要連本帶利的在你身上找回補償來,我們會零碎分了你……」
  燕鐵衣安詳的道:「奇怪,只這幾天功夫,你的膽子忽然大了,口氣也硬扎多啦?」
  胖臉漲赤,宛若豬肝,邱景松又羞又惱的咆哮:「什麼東西?你當我會糊你?我從來也沒含糊你過,我更未向你裝過蒜,使過賴,你你……你竟以為我是什等樣的角色?」
  燕鐵衣一笑道:「九流走卒而已,邱老弟,九流。」
  怪叫連聲,邱景松暴跳如雷:「我豁上了,我和你拼,我寧願肯叫你打我也不能叫你嚇我,他娘的皮,我這條命也不要了……」
  突然,曾玉安冷森的道:「閉嘴--這裡有堡主與少堡主調度,你只須聽命而行,卻大呼小叫什麼?」
  顏亮也沙啞的道:「是呀,落進篩子的鳥雀,還怕他飛了?老邱,沉住氣,過節總會有個了斷的!」
  當邱景松悻悻然剛剛定靜下來的時候,燕鐵衣已向祁少雄爾雅的一笑道:「又來打擾了,少兄。」
  不知怎的,祁少雄心中震動,覺得有股寒氣在背脊冒升,他在這一剎那間,躍躍感到一種強烈的惶恐與驚悸,好像,好像災禍當頭前的那般不安!
  祁雄奎卻十分放心寬懷的道:「雄兒,姓燕的又來騷擾我們,他是不到黃河心不死,為了不令他繼續糾纏下去,為父的再給他這次絕不會成功的機會--讓他再搜一遍,看他如何能找出誣賴我兒的『佐證』來?這一次,若與日前的結果相同,他就必須付出慘痛的教訓,我兒素行端正,問心無愧,不妨再容燕某放肆一遭,真金不怕火煉,事過之後,為父定將你所受的委屈與冤枉舒平,向姓燕的討還公道來!」
  面頰的肌肉抽動了一下,祁少雄的表情極其苦澀:「爹爹……已答應他再一次如此羞辱我們?」
  祁雄奎大聲呵斥道:「我還要叫他心甘情願,無所狡辯的自領懲罰,讓他對這種齷齪邪惡的行為負責到底,我們這般容忍,無非是公諸天下於我們的正直磊落,不留人以話柄,即使他的做法是一種『羞辱』,但我們在證明我們的冤屈之後,姓燕的卻要付出更大的代價,這項代價,包管十倍嚴重於他對我們的『羞辱』!」
  祁少雄囁嚅的道:「但是……爹爹……!」
  打斷了兒子的話,祁雄奎暴烈的道:「不必再說了,你這一猶豫,還讓姓燕的認為你心中有愧呢,你既沒做這些醜事,怕什麼?他要搜,就讓他搜去!」
  燕鐵衣笑道:「還是祁堡主閣下明道理,識大體,氣度寬宏,讓人由衷敬佩!」
  祁雄奎粗聲道:「不要廢話,現在,你就開始吧,不過我要先警告你,你的時間只到入黑!」
  燕鐵衣並沒有「祁家堡」人預期的那種悚惶抗議,他竟非常從容的道:「可以,說不定還不需要到那個時候。」
  此言一出,自祁少雄開始,他及他的那群心腹們,全在臉孔上抹現了一片黯灰面色!
  一邊往園裡走,燕鐵衣邊道:「我們先從『麒室』開始!」
  於是,祁少雄陡然全身一僵,面孔也頓時扭歪了,那些與他狼狽為奸的「教頭」們也齊齊震動,彼此神色大變,面面相覷--而覷及的,也只是同樣的變了形的幾張土包臉龐罷了!
  行走如飛,燕鐵衣不給對方任何搞鬼的機會,他迅速穿過簷廊,來到後園小溪邊的那塊大方石旁!!這時,只有祁雄奎同另外幾個「教頭」還毫無異狀,他們僅覺得驚訝好奇而已,但是祁少雄及他周圍的那幫子爪牙,卻一個個的俱驚破了膽了!
  祁雄奎迷惘又不耐的道:「燕鐵衣,你帶我們來這裡是做什麼?你……」
  他話還沒講完,斜刺裡,人影暴閃,一柄雪亮的單刀猛扎燕鐵衣左脅,燕鐵衣動也不動,右手猝揮,冷電一抹下截平伸,兩個動作融為一次,只聽得「鏗」的一響,那個偷襲者已狂號著往後倒仰出去,胸膛裡的鮮血,噴起了好幾丈高!
  幾乎在同一時間,另一條三節棍已「嘩啦啦」凌空劈洛,燕鐵衣仍然半步不移,左手倏斜暴翻,那麼準的一把抓住了棍頭,但是,他卻並不扯帶,也不回劍斬殺,他只將手中的棍頭猛力揮勁反彈,於是,一個瘦乾似的身體已尖嚎著連連打著旋轉摔出了丈外,那反彈回來的三節棍頭一截,便正插進了這位朋友的左胸裡,而且,深透入骨!
  第一個用單刀偷襲的人,是斷去一手的「雙虹刀」曾玉安。第二位,卻是」老竹竿」顏亮,他們抽冷子暗算人的舉止發生得非常快,不過,結束得卻更快。
  在一剎那的驚窒之後,「祁家堡」的所屬立時喧騰起來,一片憤怒激動的叫罵呼喊之聲像浪濤烈火般揚起,兵刃紛紛出鞘,四周的漢子們迅速往燕鐵衣所在之處圍逼!
  燕鐵衣穩立如山,他面向又驚又怒又有些舉棋不定的祁雄奎冷森的道:「祁堡主,是你自己說的,你的手下如敢莽動,必加嚴懲!」
  如夢初覺,祁雄奎往燕鐵衣身邊一擋,石破天驚的吼:「那一個膽敢再越前一步,當即就地格殺!」
  這時,五、六名祁雄奎本人的心腹「教頭」也立即轉身向外,面對著正待蜂擁衝上的自己人,兵刃橫舉,怒目逼視,一副「違令者斬」的架勢!
  很快的,這場已經掀起的風暴便被硬生生的壓制下去!
  祁雄奎雙目圓睜,朝著燕鐵衣咆哮:「姓燕的,我的手下如有不是之處,本該由我自行論斷,還用不著你來代勞,你出手殺害了曾王安與顏亮,必須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
  燕鐵衣淡寞的道:「可以,表面的理由,是他們突然向我偷襲,我是在自衛;骨子裡的理由,是因為我已找到了令郎的秘密暗窟,也就是他罪行的實證明證,令郎的這些爪牙意圖替他們的少主掩飾,便妄想在未揭發真相之前把我擊殺。」
  祁雄奎怒吼:「胡說,我怎的沒有看見什麼秘密暗窟?你指出來在什麼地方?」
  六、七步外的祁少雄拚命叫喊:「他完全是憑空捏造,無中生有,爹爹不要聽信他這一番鬼話,他是想假藉誑言分化我們,逐一殺害我們啊!爹爹,不要再猶豫,這就下令圍殺。」
  燕鐵衣大喝:「密室之一,即在此方石之下,請看……」
  說著,他故意跳上三步,手插石底,猛然吐氣開聲,似要將此長方形厚重石塊硬生生掀起來的樣子!
  於是,幾聲驚叫響起,程半途、尤一波、雷剛、邱景松,以及那臉布褐斑的石順立時紛紛就地撲伏隱避,祁少雄卻飛躍上來伸手猛拉他的父親:「快躲。」
  正在一片混亂,有些人慌張,有些人迷糊的當兒,燕鐵衣已冷笑的收住了勢子,他並沒有真個去硬掀這塊方石!
  一把甩開了祁少雄的拉扯,祁雄奎莫名其妙卻滿懷疑惑的大喝:「什麼事,你們這是在幹什麼?」
  燕鐵衣緩慢又清晰的道:「他們以為我正要強行掀動這塊方石,因為如此一來,前面小溪溪底密佈的連珠弓弩,就會因為引發機關而齊射並放,範圍籠罩這附近三丈內的每分寸地方,祁堡主,你兒子知道這個秘密,所以才會有方纔的驚慌形狀,另外,你的手下尤一波,雷剛,程半途,邱景松,石順,以及死掉得曾玉安和顏亮也都明白,你也親眼目睹,剛才也只有他們在躲避,不躲避的人都是不知情的!」
  赫然震怒,祁雄奎衝著他兒子狂吼:「是不是這樣?是不是他說的這樣?趕快講實話,我要聽的是實話!」
  面青唇白,神色顫慄又驚窒的祁少雄卻仍倔強的道:「他胡扯,爹爹,燕鐵衣全在胡扯,根本沒有這種事,爹爹,請相信孩兒……」
  尤一波也直跺著腳嚷叫:「堡主,姓燕的純是在妖言惑眾,含血噴人,我們定要在他還沒有另出詭謀之前將他收拾下來,否則再容他胡鬧下去就大大不妙了啊……」
  雷剛、程半途、邱景松以及那面布褐斑的石順也齊聲喧騰鼓噪,大有意思趁亂擁上,來一場昏天黑地的殺!
  祁雄奎正在連聲喝止,燕鐵衣已突然蹲下身去,手伸有底右端,指尖的感覺告訴他碰著了細長的扣勾,於是,他輕輕撥動,跟著用膝蓋輕頂石沿,這磨盤般大小的石塊,果然不急不緩,毫無聲息的往上斜豎起來--露出下面一個四四方方的洞,而且隱約可見石階通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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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全道義 杖怒劍慈

  經過燕鐵衣這連串正確的啟開暗室動作,當穴口顯露出來的一剎那,所有」祁家堡」的人們全傻了眼,都楞住了,死一樣的僵寂籠罩著這一大群人,空氣中含著冰冷的凍凝,含著肅然的生硬,以及,人們心頭那種無比的震撼與難堪!
  長長吸了一口氣,祁雄奎注視著他的兒子,聲音竟然變得出奇的平靜:「雄兒,我的乖孩子,現在 ,這是什麼?你又如何向這等愛你疼你的老父解釋?」
  機伶伶的打了個冷顫,祁少雄雖在極度的驚悸下,卻仍死不認帳:「爹爹……這只是一個密室,但,卻不能證明孩兒有其他不端的行為……」
  祁雄奎焦雷般吼:「你還不承認!」
  祁少雄抗聲道:「孩兒沒有做過錯事,又叫孩兒如何承認!」
  一陣極度的憤怒扭曲了祁雄奎的面孔,他雙目光芒宛如噴火,虯髯蓬張,青筋浮額,身上的骨節全在「克崩」的響,形容怖厲之至--他瞪著祁少雄,良久,良久,這樣的激動猙猝模樣又逐漸消失,終於,他長歎一聲:「好吧,孩子,我既然能給人家兩次機會,我也一樣可以給你;但是,孩子,不要再固執下去,現在承認了你的不是,事情還有最後轉圜的餘地,一待實憑實證被人舉出,即乃鐵案如山,那時,想悔也來不及了!」
  祁少雄仍然堅持到底,一口咬定:「爹爹,孩兒沒有什麼可承認的,更未曾做過一件所謂淫亂貪色的罪行,不能因為找到了一處密室,便令孩兒含冤受屈,承擔莫須有的罪名!」
  祁雄奎心中早有感覺,但是,此際他卻只好按捺下來,沉沉的道:「雄兒,為父但願你說的是實情,為父比任何人都希望你是真正無辜的!」
  說著,他轉向燕鐵衣:「你是否尚能找出更具體的事實?燕鐵衣,光憑這一項仍嫌不足!」
  這種情態絲毫不出燕鐵衣預料,他冷冷的道:「請堡主偕同我下去一探!」
  祁雄奎絕不遲疑,立與燕鐵女魚貫進入石洞地牢之內,他們沿著石階往下走,快到盡頭之前,燕鐵衣向祁雄奎提出警告,他們雙雙越過了倒數第二級石階,燕鐵衣用「太阿劍」反手猛點那級石階,一點不錯,但聞「克勒」一響,整級石階翻轉過來,露出了另一面滿佈閃亮利刃的刀板頭頂上,也「呼」一聲罩下一面密綴倒須勾刺的羅網!
  表情先是驚愕,隨即便是切齒的憤恨--這種惡毒的設計,連祁雄奎都暗暗心悸,他做夢也想不到就在自己的腳底下,竟有恁般齷齪的機關埋伏存在!
  接著,兩人來到通道頭的那扇鐵門之旁,燕鐵衣走在前面,有如「識途老馬」,他雙手抓住鐵門把柄,用力往上一提,朝外拉,四道目光往裡間那陳設得居然相當華麗舒適的密室中仔細搜察,但是,卻空蕩蕩的並無人跡!
  燕鐵衣立即想到祁少雄為什麼到了這種關頭卻仍然堅不認罪的原因了,祁少雄是有恃無恐的,他知道這「麒室」裡沒有窩藏著女人,是而雖則情勢險惡至此,他依舊狡賴推托,他一定也明白,只要找不出被掠劫的人來,他就可以否認到底!
  關上門,燕鐵衣示意祁雄奎先走,在祁雄奎離通道的一剎那,他故意不將門向上提起而往裡推,於是,通道頂端「轟」然一聲下塌,燕鐵衣卻在推門的同時暴射而出,在一片煙硝白霧的迷漫激揚中,他早已拉著祁雄奎奔出洞。
  祁雄奎滿懷不解的問了一句:「喂,燕鐵衣,你對這裡的機關設計怎的這等熟悉法?」
  燕鐵衣笑笑,道:「你就會知道的,堡主。」
  兩人出了洞口,祁少雄好整以暇的迎上,展露著一抹奸險的微笑:「姓燕的,你可找著什麼沒有了?」
  燕鐵衣淡然道:「在這裡,沒有,但我還知道另一處秘密所在,那個地方叫『麟室』,我想,我們可以在『麟室』之內找著點什麼。」
  頓時,祁少雄的兩隻眼球往外猛凸,他像突然被一記焦雷轟頂也似,整個人都僵住了,臉色在剎那間變得死灰--他沒有想到對方連這個機密也知道!
  沒有理會他,燕鐵衣領著祁雄奎便往中間的一幢屋宇走去,祁少雄的面孔由白轉青,雙目中極快掠過一抹惡毒的光芒,他咬咬牙,暗中向他那幾個怔忡不安的爪牙使了個眼色,急匆匆的也跟了上去。
  燕鐵衣步履安詳從容,但卻十分迅速,他領路在前,毫不退疑的朝著目的地行去,祁雄奎一邊緊隨著,邊向他身後的一名高瘦教頭低聲吩咐了幾句什麼!這種情形,祁少雄一看便涼透了,下意識中,他彷彿已經嗅到災難的氣息,體會到破滅的空茫,宛若鬼黑幡的暗影已在他眼前晃展。
  祁雄奎的嗓門裡也似哽塞著什麼,他嘶啞的問:「這,這是到那裡?」
  燕鐵衣簡潔的道:「鐵棺材。」
  大大一楞,祁雄奎莫名所以的道:「你是領我去找另一處暗室,卻到『鐵棺材』中作甚?」
  燕鐵衣諱莫如深的道:「去了那裡,你就會明白了。」
  來到客堂旁邊那條走道盡頭的側門,燕鐵衣半點也不猶豫,他伸手便去轉動牆壁上的那隻銅獅子頭,祁雄奎見狀之下,急忙喝止:「慢著,小心觸動機關……」
  然而,燕鐵衣卻沒有停頓,用力扭動了獅頭--當然,他不是向右而是向左。
  正在祁雄奎準備退避的瞬息,奇事出現了,沒有機關發動,也沒有埋伏出現,就在走道頂端的牆角下,悄無聲息的滑開了一條隙縫--大約只有二尺寬窄,剛可容得一個人的身體通過。
  呆呆的望著那道地下密室的入口發怔,祁雄奎還未及有所反應,燕鐵衣已拉著他先後走了下去,但是,燕鐵衣卻一腳踩上了第三級石階,由於中間騰出了兩級的高矮來,幾乎把祁雄奎閃了個踉蹌。
  不待祁雄奎發問原因,燕鐵衣已來到階底,他順手摘下了插在牆上的一隻巨臂型躐燭,猛力擲向第一級石階,於是,在蠟燭的滾跳與火焰的濺飛裡,那級石階微微一沉,「誇」「誇」「誇」連串翻動聲響立起,餘下的七級石階齊齊翻轉,連嵌布在另一面上的並排強弩的形狀都沒看清,機括聲業已響成一片,短矢如雨,密集又凌厲的蓬射而出!
  祁雄奎才自倒吸了一口寒氣,燕鐵衣已示意他來到前面圓形的天井邊,燕鐵衣朝祁雄奎使了個眼色,叫他跟著自己踏上天井邊的石檻走過去,二人到了那扇「麟室」的沉厚鐵門前,燕鐵衣要祁雄奎背貼著石壁,然後,他往前俯身,以劍鞘急按圓形天井的地面--七尺方圓的一塊天井,就在劍鞘按點之際,「克勒」一聲便陷落下去,幾乎在人們的意念尚未及轉動之前,那形成一個黑洞的凹口中已突然「轟」的一響噴起了一蓬火焰,火焰噴得很高,直撲室頂,然後往下灑落,又變成了一堆熊熊燒燒的火球,刺鼻的油焦味瀰漫在空氣中,而那團炙熱的青紅色巨大火光尚在跳躍吞吐,更發出「畢畢撲撲」的輕微沸騰聲來,整個沉陷的凹洞裡,有如一座子火山的噴口,一陣陣熱浪滾捲,連呼吸都要被窒住了。
  一面匆匆拂衣袍上沾落的火星,祁雄奎一邊激動的道:「這是誰搞的名堂?竟然如此歹毒陰狠,『祁家堡』中有這種機關存在,實是羞恥!」
  燕鐵衣平淡的道:「請問令郎,即知詳情。」
  祁雄奎臉膛紫中泛紅,雙目凸瞪,兩頰的肌肉不住的痙攣,太陽穴也在急速跳動,他咬著滿口鋼牙,「嘶」「嘶」的從齒縫中往下出氣,模樣兒是憤怒痛恨,震湯到了極點!
  於是,燕鐵衣打鐵趁熱,他回身使力扭動鐵門的握把,奮力將這扇沉重的鐵門推開。
  室內陳設,卻比先前那間麒室更為豪華都麗,一切佈置都是以那種令人心蕩神搖的粉紅旖旎色澤為主,更特別強調了床的突出,一張特大的,寬敞的柔軟的華麗銅柱鏤花大床,便擺在牆邊,流蘇半掩著淡粉的羅帳,而床的頂上和四周,更嵌有巨鏡無數,只要將帳幔掀捲,則床上的一切,即可自四面的巨鏡反映中纖毫畢露了。
  現在,床上並坐著兩個女子,愁眉苦臉的形色,卻掩不住她們原有的那一份嬌艷柔美,燕鐵衣一眼即已認出,右邊那個便是他歷盡艱辛方才尋及的熊小佳!
  站在門邊,燕鐵衣興奮的大叫:「二妞,二妞,可叫我找到你了!」
  聞聲之下,熊小佳不由全身一震,她急望過來,當燕鐵衣的身影映入她的視線,這位俏美的姑娘已忍不住喜極而泣,她往外傾斜著身子,又哭又笑的喊叫:「大當家,大當家,是你嗎?真是你嗎?老天哦,以為這輩子也見不著你們了……」
  與熊小佳坐在一起的那個少女也充滿祈憐與焦灼神態的哭求著:「是那位英雄壯士?也請救救我這同遭磨難的苦命女子……」
  燕鐵衣回頭看了看祁雄奎,這位「八臂鏢馗」卻早已氣得連站也站不穩了,他倚在鐵門上,混身不住慄慄抖索,一口牙幾乎挫碎!
  第一次,燕鐵衣對祁雄奎起了悲憫的感覺--一個好強要面子的武林大豪,在經過大半生的奮鬥努力之後,剛撐出了這點名聲威信,竟叫人毀於一旦,而這個如此令他傷心失望的人,卻正是他的兒子!
  小心翼翼的,燕鐵衣專踩著地下那拼成蓮花圖案的紅磚上走,他來近床前,這才看清楚,熊小佳與另一位同病相憐的難友,全被用手銬鎖連在床柱上!
  燕鐵衣的「照日短劍」很快便解決了這個困難,他一再叮嚀熊小佳與那位少女要踏著地下的蓮花圖案走,為了怕嚇著兩位姑娘,他沒有說破這地層的暗格中全佈滿了蛇蟲蜈。
  好不容易到了門口,熊小佳幾乎癱在燕鐵衣的懷裡,她一面無限慶幸,一面又悲憤的啜泣著道:「大當家的,我幾乎就想尋死了,你們怎麼直到如今才來救我啊?打從我被劫來的那一天開始,我就像發瘋一樣祈求上蒼指引你們找到這裡救我出去,也無時不刻不在詛咒那將我擄來,存心不良的壞種遭到報應……」
  燕鐵衣當著祁雄奎的面,慎重的問:「二妞,是誰主使把你劫持來此的?又是誰對你有不軌的企圖?」
  熊小佳毫不考慮的道:「他們其中有人稱呼他是『少堡主』,那人大約有二十多歲的年紀,濃眉大眠,膚色微黑,身材相當壯實,口氣也很凶橫,我只要見到這人,即使他化成了灰我也能將他認出……」
  說到這裡,熊小佳的目光突然停頓在一邊的祁雄奎臉上,她激動的叫:「大當家,那人的模樣就和這位老先生長得非常相似,莫非他們是……」
  燕鐵衣平靜的道:「父子,二妞,他們是父子。」
  那位生得嬌小白淨,面目秀美的少女也餘悸猶存的道:「這位壯士,我也同這位姐姐一樣,是被那個人強行擄來的,他……他一再想對我們非禮,想強暴我們,但我們都誓死不從……聽說以前還有很多可憐的姐妹遭到了這人的污辱!」
  於是,燕鐵衣向祁雄奎沉緩的道:「現在,祁堡主,我相信你已不再會有疑問了,至少我證實了一點,我並沒有誣陷令少主,更不曾惡意破壞他的名譽,我全是本著良心來做我認為應該做的事。」
  祁雄奎的臉色就在這須臾間,便似蒼老了幾十年,他扶著鐵門,顫巍巍的道:「不必再說了……我答應給你一個公道,燕鐵衣,我們此時便去見見這個公道吧!」
  在他們急急往密室外行出的當兒,熊小佳迫不及待的低聲問著燕鐵衣:「大當家,我哥哥呢!家裡的人都急壞了吧!還有那擄我來的人到底是誰?和這長像獰猛的老頭子又是什麼關係!你又是如何找到我的!」
  燕鐵衣步履甚快,他左右兩邊扶著兩位少女,淡淡的道:「過一歇,我再詳細告訴你,好嗎?眼前還有比這些問題更重要的事需要解決!」
  他們方才到了石階下,已經聽到出口外面傳來一陣陣喧騰吼叫之聲,像是有什麼人正在發生衝突,叱喝咆哮,亂成一片。
  祁雄奎突然大吼如雷,飛閃而出,燕鐵衣也一手挽著一個越空掠起,到了出口,再一一先將她們送上,然後,他自己才跟著出來。
  這時,外面的走道上業已形勢大變--祁少雄、尤一波、程半途、邱景松、雷剛、石順等六個人竟已被他們自己的夥計圍困當中,五、六名祁雄奎身邊的」教頭」正以那位瘦長的人物為首,領著數十名弟兄在和祁少雄對峙,方纔的叫罵聲,便是在這種情形下發生的,祁少雄等人想要脫走,但忠於他父親的那些手下卻堅決表示須待祁雄奎出來之後,才能任由離開,那位瘦長的「教頭」更言明了,這是堡主的親口交待!
  祁雄奎的出現,立時便把場面鎮住,祁少雄等人一見到祁雄奎的影子,馬上便似老鼠見了貓一樣噤若寒蟬,畏縮成了一堆,不但不敢再叫罵吼鬧,連大氣也都不敢透一口了。
  面孔是歪扭的,黑中透青,祁雄奎環眼怒睜,虯髯倒豎,氣湧如山的咆哮:「吵鬧什麼?想造反麼?」
  那身材瘦長的「教頭」立即兵刃橫胸,躬身道:「回稟堡主,就在堡主進入密道中不久,少堡主與他身邊的幾位弟兄便待逕行離去,我走時曾奉堡主密諭監視少堡主行動,是而不得不斗膽相阻,但少堡主非但不聽,更幾乎要兵刃相鬥,我一再表明此舉乃受命而為,又勸少堡主靜候堡主出來之後即可澄清所受冤屈真偽,我詳陳如此一走了之的後果極端嚴重,我勸少堡主,只要問心無愧,更不須有所憚忌,少堡主若逕行讓開,即受誣栽,也有理難言了……」
  沉沉的一笑--祁雄奎這一笑卻難看至極,狠酷之極,他朝著乃子道:「小畜生,人找出來了,有人證,有物證,你還有什麼話說?你這個不孝不賢的畜生,你羞辱你自己更羞辱了我,羞辱了整個祁家堡,我平時是如何教你如何訓你來著?可恨你表面順從,唯命是聽,背地卻陽奉陰違,幹盡了一切卑鄙無恥的勾當,孽障啊,我祁雄奎半世英名,數十年清譽便全叫你一手糟蹋殆淨……」
  瑟縮著,祁少雄嚇得抖個不停,但是,他居然仍有膽量抗辯:「爹爹……說不定這兩個女人是姓燕的早就安排在裡面的……」
  站在牆角的熊小佳突然尖聲道:「你胡說,是你主使你的爪牙把我搶來的--就是你身邊的那幾個,想要強暴我,污辱我的也是你,我可以背誦由你那晚上所說的每一句話,敘述出你的每一個動作,表情……」
  另一位少女也悲憤的道:「就是他,我可以用生命擔保,我可以起誓,把我們強擄來欲待糟蹋的就是他!」
  忽然,一個女人的身影擠出了人牆,手指祁少雄,尖厲的叫:「如果老堡主還有什麼疑問,我就是一個活生生的實例,我清楚祁少雄的一切罪惡勾當,明白他的毒辣手段,我更是一個受過他糟蹋的不幸者!」
  那女人,是楊鳳!
  大吼一聲,祁雄奎的衣袍暴飛,他手上已握著一柄兩尺長,兒臂粗的烏黑虯結短杖,只見他抖杖振腕,短杖的中空杖心又「嘩啦啦」一聲,伸展出一截比一截精細的四截杖身來,杖身展現的同時,他已撲向了祁少雄!
  魂飛魄散的祁少雄尖叫一聲,拚命往人堆後頭擠,一邊慘厲的呼號:「饒命,爹爹饒命……」
  祁雄奎凌空撲落,嗔目狂吼:「我活劈了你這敗壞家風的孽子!」
  「雙全儒生」尤一波急忙大叫:「堡主手下留情,少堡主到底是你的獨生兒子啊……」
  祁雄奎雙目赤紅,形容憤怒如狂,他手中的「伏魔杖」微微一抖,暴砸在旁勸止的尤一波,尤一波側身旋避,一對「飄刀」業已出手,但是,「伏魔杖」斜揮的影子卻猝然在翻舞之下,幻出了千百層縱橫交織的杖山,有如八臂並展,自四面八方呼嘯曳落!
  脆響清充成串,尤一波慘嗥著在飛閃的杖影之中連連滾跳碰撞,鮮血加雜著腦槳迸濺皿散,他的一對「飄刀」也立時斷折成數十截!
  祁雄奎宛若瘋虎,直逼他的兒子祁少雄,祁少雄連忙躲閃,泣求連聲,忽然間,他又避到雷剛與石順的身後。
  眼見祁雄奎當頭而來,雷剛顫慄驚恐的大叫:「堡主且慢……」
  回答雷剛的,是怒濤般洶湧的杖勢,這位「鐵龍臂」倉惶躲讓,怪叫道:「虎毒不食子啊,堡主你怎能這般無情!」
  「伏魔杖」筆直搗來,雷剛略為閃開,單臂橫截,飛起一腳暴蹴對方下盤。
  祁雄奎狂笑著,身形電旋,雷剛的一腳甫始擦過他的腿側,而他的杖端已被雷剛一記「大力臂」「噹」一聲磕低,但是,變化卻突起於一剎那--往下沉落的「伏魔杖」,卻在下沉的瞬息倏忽反彈,怪嘯突起,杖影幻成幾排重疊隱合的勁力往上暴捲!
  於是,雷剛的尖號如泣,他龐大的身體連連拋起拋落,骨骼的碎裂更摻合著他滿口的鮮血噴灑四周!
  「飛狐」石順然掠前,悲憤大叫:「住手,你瘋了,堡主!」
  單膝點地,祁雄奎雙手握杖,「呼」聲劃過一道圓弧倒劈石順,石順兩腳互碰,凌空一個急快的觔斗,漂亮極了,當杖身一散落空之際,這位「飛狐」已嗔目切齒,閃出手上的「毒龍爪」,快逾石火般暴襲祁雄奎!
  在四周的一片怒喝叱呼聲中,祁雄奎揮出的杖身猛烈收縮,「嘩啦啦」短為一截,剛好「鏗」的一響震開了石順的「毒龍爪」,而石順翻臂旋身,凌空又是七十一爪!
  爪影晃映,翩飛而下的須臾,祁雄奎大喝似平地響起的焦雷,他的「伏魔杖」眨眼激起捲蕩的罡力,左右閃騰,彷彿百杵千萬立地柱天,石順的兵器頓時脫手撞拋,他人尚未及退出這片罡力的範圍,「嘩啦啦」暴響,杖身再展,兜穿石順的胸膛,更將石順搗跌出門,直摔落園外三丈之遙!
  「鱷尾」程半途一聲不哼,倉惶待溜,但是,搗飛了石順的「伏魔杖」卻呼」一聲指向程半途的背心,這位心膽俱裂的朋友往前急撲,本能的反應用出了他的絕活--右腿微點驀彈,向後猛翻,強勁有力,有如鱷魚揚尾!
  射來的「伏魔杖」第一截突然「叮」的收縮,程半途一腳不中,尚未及應變,這收縮的一截杖頭又「察」一聲彈出,恰好撞上了程半途的後襠,痛得他狂吼一聲,手撫胯間,姿勢怪異的連連蹦跳幾次,卻在面孔倏歪之下,一個橫旋仰翻於地!
  「撲通」一聲,邱景松已經泗淚滂沱,臉如死灰般哆嗦著跪了下來。
  這時,祁少雄已經再沒有可以掩躲的地方了。
  祁雄奎形容慘怖,混身血跡斑斑,他死盯著乃子咬牙切齒的喝罵:「逆子,畜生,不考的禽獸,我先剷除掉你四周這些幫兇,再來收拾你這敗壞家風,有辱祖宗清譽的忤逆東西,你騙得我好,你裝得真像,我要挖出你的心,看看是什麼做的?剖開你的腦袋,數數你究竟有幾條紋路?逆子,你還不認罪!」
  跟著這聲大吼,祁少雄也撲通跪倒,他面無人色,上下牙床交相碰顫著,淚湧如泉:「爹爹饒命啊……孩兒知錯了,孩兒認罪,請爹爹饒過孩兒這一次……孩兒發誓洗心革面,痛改前非……爹爹,你老人家就不寬恕孩兒,也請為祁家的香煙延續著想!」
  祁雄奎嘶啞的咆哮:「我沒有你這樣不仁、不義、不忠、不孝的忤逆兒子,祁家沒有你這種貪淫好色,專橫逞暴的畜生,我寧可絕後,也要取你性命以謝天下,告罪祖宗,我給你生命,便是一樁錯誤,如今我便要收回你的生命!」
  祁少雄驚恐欲絕,心摧膽裂的悲號:「爹爹饒命……娘啊,天上的親娘,九泉下的老母啊,你老看看,睜著眼看,爹,我的親爹要殺害他嫡親的骨肉,要毀滅祁家單傳的子孫,娘啊,請救救我……」
  祁雄奎聞聲之下,全身慄慄直抖,虯髯拂動,巨目含蘊痛淚,高舉的鐵杖顫顫輕晃,模樣痛苦至極,於是,在四周,「祁家堡」的所屬紛紛跪下,齊聲為祁少雄請命。
  驀地,這位「八臂鍾馗」仰天大吼:「祖宗恕我,孩子他娘也要諒解我的無奈,我,殺子事小,失德事大……」
  沉重的「伏魔杖」凌空暴劈而下,力道萬鈞,裂氣成嘯,一片驚叫隨即響起,祁少雄恐怖駭懼到了極處,他慘號著雙手抱頭,往前撲跌……
  就在這時,斜刺裡,寒芒似虹,猝射而至--不是硬架,而是側點!
  「噹」一聲脆響,這一點之力卻凝聚在節骨眼上,劈砸祁少雄的鐵杖「呼」的湯開,祁雄奎目光似火,怒吼著翻腕振臂,百條杖影暴襲那出手之人--燕鐵衣!
  燕鐵衣夷然不懼,飛閃迎上,「太阿劍」在連串的漩渦中急曳而出,短劍」照日」由橫向直,猝映電射,在一片光顫影移中,祁雄奎立退三步!
  厲叱震耳,祁雄奎悍然再撲,「伏魔杖」飛旋騰舞,杖勢式如排山浪湧而來,或似雲卷,鴻飛而至,自每個可能的角度與方向,狂嘯激厲著聚合,真個天地變色!
  是了,「八臂伏魔杖法」!
  燕鐵衣在陡然間身形閃晃--宛同出現了數十個燕鐵衣,他的「太阿劍」脫手而經天,卻似在瞬息裡幻為矯龍騰雲,馭風呼雨,光溜溜的劍身急速翻滾曳落,由於翻滾得太急太快,以至只見毫光縱橫,銀虹漫空,在充斥天地之間的芒雨晶電裡往下罩捲,「照日短劍」以相同的形勢由下往上迎合。
  「冥天大九式」的第六招--「天威起」。
  光與影,勢同力,勢和勁的湧現在一剎那,幻滅也在一剎那--當金鐵的交擊聲過去,呼嘯的破空聲靜止,一切有形或無形的景象清確了,燕鐵衣仍然站在他原來站立的地方,唯一與方才不同的,就是他的左臂上衣袖破碎,有一塊擦傷,血跡淋漓!
  祁雄奎對面而立,相距六步,「伏魔杖」斜指地下,這位「八臂鍾馗」的神態得顯極其怔愕,甚至有些發呆了,他頷下的虯髯,失去了三綹,露出三條由頷至頸,直統光滑的青森刮痕來,不過,卻半點創傷也沒有。
  當然,誰也看得出來,這下頷虯髯中的三條剃刮痕印,寬窄恰如劍鋒,易言之,每一條利痕俱可直透咽喉--如果人家想這樣做的話。
  一片死寂過後,祁雄奎沙沙的,嘶啞的開了口:「燕鐵衣……你這樣做,是為了什麼?」
  表情是一片安詳,燕鐵衣慢慢的道:「令郎犯了淫行,逞於橫暴,這是失德的事,但好在他卻沒有其他惡罪,因此,不必以死相懲,閣下一脈單傳,若為令郎此過杖斃當場,非僅祁家綿延斷絕,愧對列祖列宗,我這外性人也更是罪孽深重了,所以,我阻止你,另外,我們早有約定要比試一番,現在,我們業已如言而行前獲得結果了。」
  祁雄奎的語調忽然變得蒼老軟弱,他沉痛的道:「你叫我怎麼對你說好?燕鐵衣,是詛咒,還是道謝!」
  笑笑,燕鐵衣道:「那是你的事--祁堡主,請容許我們告辭,更請容許我帶著楊鳳一起走,是她指引我找到令郎的全盤罪惡證據,因此,我不認為她適於繼續留下,況且,我對她有過許諾,我許諾給她一個較佳的生活環境……」
  深深一歎,祁雄奎低沉的道:「你帶她走吧,我也不能再面對這丫頭而越增心頭的愧疚……」
  燕鐵衣領著熊小佳、楊鳳與另一位少女走出這幢屋宇的門口時,祁雄奎忽然跟出幾步,他叫了燕鐵衣一聲,燕鐵衣停住,回頭,目光中一片友善與柔和。
  有些忸怩的,祁雄奎吶吶的道:「呃,燕--燕老弟,我想了想,覺得還是應該向你道謝與致歉才對!」
  拱拱手,燕鐵衣又露出他那抹慣有的,金童似的純真微笑,轉過身去,偕同三位佳麗施施然離開了「祁家堡」。
           ※        ※         ※
  燕鐵衣已將另一位受難的少女專程送回她的家中。
  現在,他與熊小佳,楊鳳三人三騎,興奮愉快的策騎奔向「仁德村」。
  燕鐵衣的愉快是因為他做到了他應該做的,而且,功德圓滿,楊鳳的愉快是自此脫離苦海,開始了一種陌生卻顯然充滿希望的新生活,伸展在眼前的是光明絢燦的美麗遠景,而熊小佳的愉快,便大半由於即將做新嫁娘的喜悅,小半由於歷劫餘生的慶幸了。
  鞍上,熊小佳嘰嘰咕咕的,道:「大當家,我好思念我娘啊,還有記掛著毒傷剛愈的哥哥,這一刻,真是歸心似箭,恨不能插上翅膀飛回去探視他們……」
  燕鐵衣笑道:「好了,不用在我面前繞圈子了,你心裡真正思念的,我看不是你娘,也不是你哥哥」怕是季學勤那小子吧?你放心,耽擱不了你的大禮,至於男方下聘的時間麼,可能像比原訂的日子晚一點,但也晚不了太多……」
  輕啐一聲,熊小佳臉龐緋紅,羞得連自家也忍不住抿著嘴兒笑了……
  楊鳳也在笑,心中卻在盤算--自己的這一天可還得等到幾時?
  燕鐵衣略略加快了馬兒的奔速,他可是實實在在的鐵血男兒,他所記掛著的,確只他有的夥伴熊道元,那樣的溫柔情,綺麗夢,在他的心窩裡,至少目前來說,還盤旋不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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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吊人樹 血蒙嫵媚

  「祁家堡」的風浪已成往事,而連串下來的日子卻是平淡又悠閒的,好像江湖上的變幻煙霞,詭異風雨,全在這一階段裡安靜隱寂了,辰光是那樣的恬宜,像小河流水般自然安詳。
  甚至燕鐵衣親赴杭州去主持當地「青龍社」堂的一次例會,也是抱著遊山玩水的心情去的,非常輕鬆愉快。
  他獨個兒辦完了正事,又堅辭了「青龍社」在杭州城的「大首腦」「抗山肩」陶昂的陪侍,孤家寡人,無拘無束的在杭城遊歷了三天。
  「上有天堂,下有蘇杭」,這句話是不錯的,但無論當地的風光如何明媚秀麗,幽迷撩人,燕鐵衣也認為差不多看夠了!觀賞景色,他認為有如品嚐美點佳餚,淺試即止,最能引人回味,等到看膩了,也就傷了脾胃,再難尋思懷憶。
  於是,和來時一樣,他又單人匹馬離開了杭州,轉向「楚角嶺」。
  天氣有些燠熱,在清晨出了杭城,到如今已近午時,卻是越走越覺得炎燥,陽光當頭,火辣辣的,像在烤著大地,他的內衫已被汗水濕透了。
  這是一條蜿蜓於田野丘巒中的大道,在如火的烈日照耀下,除了遠處偶有一片荒林外,住戶人家也都錯落掩隱於嶺腳山腰之間,稀稀疏疏,間距很遠,要找處歇馬、打尖的地方,可真不容易。
  陽光下的大地是起伏遼闊的,閃幻著青與黃為主的色調,迢遙的景色中浮動著淡淡的氣氳,將景物非常輕微的扭曲,帶一點凜凜的,熱浪卻散發得更炙熱了。
  燕鐵衣抹著汗水,一面策騎前奔,一邊遊目四顧,想找個合適的所在停下來休息一會,避避日火,他坐下的馬匹,也濕漉漉的毛汗黏貼了。
  他自己帶得有乾糧、水囊,但他不到必要時卻不願面對這些--一頓新鮮可口的現煮食物,一壺香醇的酒、或者一杯清涼的飲水,不比他自己攜帶的冷硬乾糧,同曬熱了的囊中水要享受得多?
  眼前並非特殊情勢,又不是身處險地絕境,他犯不上如此委屈自己,因此,他一程一程的趕下去,希望能找到一個可以解決他飲食的地方。
  天氣真熱,對這條路與周圍的地理環境他又不熟,就這麼一路朝下趕,走了二十餘里地,猶不見一家酒、一家路店,甚至連一戶適合打尖的住家也沒有。
  大道上靜蕩蕩的,冷清清的,南來北往,只有他一人一騎;陽光底下的寂靜是很奇異的,白晝喧嘩,這裡竟這樣的幽靜,叫人心中另有一股落寞不安的感受,但燕鐵衣十分明白這種情景的發生--烈日照曬下,什麼人願意受著曝脫一層皮的折磨趕路?一般客商行旅,除非有急事的,大多會挑揀涼快的辰光上道!
  歎了口氣,他終於放棄了好好享受一頓午膳的希望,目光尋視,他勉強選中了路左邊一座山崗上的幾株大樹下,作為他打尖的場地;那是離他最近的蔭涼處,並不太合理想,卻也只好將就湊合。
  掉轉馬頭,他奔離了大道,經過一條荒草蔓生的窄徑後,他拋鐙牽馬上崗--從樹下到崗頂那一株樹蔭處,居然連條窄徑也沒有了。
  燕鐵衣有些後悔,也有些懊喪,他一面吃力的扯著馬往崗頂攀,一邊回想著這幾天在杭城時的口腹享受,可口的菜餚,精美的細點,各色各類香醇的名酒,還有各般各式風味絕佳的清涼湯羹,而如今,只不過短短的半日功夫,幾十里路之隔,他就必須啃著乾硬的粗食,飲帶著怪味的皮囊中水,人生的際遇,真是變幻無定啊!
  來到那幾棵枝葉蓊鬱,互為糾纏的樹蔭底下,他丟掉馬,取了乾糧同水囊,無精打彩的走到樹根盤結的陰涼深處,坐下,先拔開囊塞,喝了幾口水,然後,他長長噓了口氣,抹掉唇角的水漬;大熱天,水總是好東西,雖說比不上清涼沁脾的果凍冷露,至少要比乾著喉嚨要強上許多。
  朝樹幹上一靠,他的視線隨著往四周流覽,正當他乏味的要將目光收回之際,卻驀地被遠處一宗事物吸引住了!
  在崗子後面,地形凹陷,凹陷的地勢中,生滿了又密又長的馬尾草,再過去,就是一片疏林子,林前,有七、八個人影在晃動!
  那地方,距離燕鐵衣現在的位置,約有四五十丈之遙。
  大熱天,毒日頭之下,杳無人跡的荒野山林中,這七、八個人冒著酷暑在幹啥?
  習慣上的本能反應,使燕鐵衣警惕注意起來,他料得出其中的古怪意味,也感受得到這眼前的情況有些特異!必有些不尋常的事要發生,或是已經開始發生了!
  那七、八個人在移走,在晃動,唔!有兩個人分別站開,站到較高又較隱密的地勢上,模樣顯然是在把風,接著,林手裡人影又閃,也不知道從那裡又鑽出兩個人來,不!三個人,這兩個人尚挾持著一個人,被挾持者似是加上了五花大綁,雖在用力掙扎扭動,但卻無濟於事,左右挾持他的兩個人正在粗暴的拖拽拉扯,將他!將他推向一棵枝突兀的大樹下。
  另一個人手臂揮動,老天,一根繩索拋過那棵大樹橫伸的枝椏搭垂下來,這搭垂下來的一頭業已打好了一個套結--剛能纏繞人脖子的套結,另一端,已被那人困綁在樹幹上。
  不消說,一幕慘劇就要發生了,他們是要活活吊死那個人!
  懸掛吊繩的那株大樹,本來並無特殊的地方,然而,只是多了這麼一根繩子,看上去便完全不是那麼回事了,那棵樹似在陡然間變得陰森,變得玄異,變得邪惡可怖起來,樹幹粗糙,瘰瀝斑結,枝椏伸展突兀得何其怪誕,彷彿一個奇形的,多手多臂又似欲舞欲騰,暗裡獰笑的巫魔!
  這是樁大麻煩--人命總是大麻煩。
  燕鐵衣嚥了口唾液,心裡十分猶豫,卻有更多的懊惱--他不希望自己管閒事,惹麻煩,同時,他恨自己的運氣,為什麼偏偏就在這個時候,偏偏就在這種地方遇上了這麼一樁事?
  他已經有夠多的煩惱,夠多的事情,夠多的憂慮了,擾他心神的俗務冗雜之事不少,他不願意又淌進一灣不相干的混水中。
  可是--
  他歎了口氣,他就具有天生不能忍受「遺憾」的個性;那個人是誰?要吊死他的人又是誰?他犯了什麼過失必須以生命償付?最重要的,他究竟是否該死?
  如果那人是十惡不赦,罪無可逭,吊死也就吊死他娘的,但,如果他不該死,他是個好人,甚至他是一個在惡勢力脅迫之下的無辜犧牲者,那麼!這「見死不放」的罪過可就大了,大得會令他終生不安!
  要弄清這個疑團,要免除他的「遺憾」,就只有一個法子--上前問個明白,不過,他也知道這樣做的危險性,江湖中人,最忌在「上事」之際為人窺破或阻擾,這「上事」的內容不管是尋仇、械鬥、劫奪、私刑、或談斤兩,甚至只是印證武功,都不容事外人加以干擾,否則,那是一場莫須有的梁子要結!
  設若那不幸的人值得一救,結樑子也就結吧,但是,如果那傢伙罪大惡極,真個該死呢?這梁子卻未免結得有些笑話,有些荒謬了。
  燕鐵衣苦惱得很,他一時決定不下要不要去冒這個險?
  問題是--無論那人該死與否,只要他一旦現身,便即是一場麻煩,若是救了一個無辜者,這場麻煩惹得尚值,但那人假使死有餘辜,這場麻煩就是自己給自己找難過了。
  值與不值的機會是各佔一半。
  唯一的法子,只有打破砂鍋問到底,沒有其他變通的方式,至少,目前沒有。
  燕鐵衣不禁又詛咒起自己的運道來,為什麼非要今天啟程?為什麼不早點打尖?遲點打尖?為什麼偏又挑上了這個地方?種種因素,只有稍有一項變異,便碰不上眼前這樁麻煩!
  突然,他怔忡了--不錯,事事全這樣湊巧,全配合得如此嚴密,莫非!莫非是冥冥中有此安排?天意如此?
  冥冥中的定數該有神意的,而神意的因果,總不會去叫他救一個不應被救的歹人吧?
  深深吸了口氣,他聚集目力,全神貫注的向那邊注視--就在這時,有一陣疾勁山風捲拂,那被強力挾持到吊人樹下的仁兄頭髮立被散飄揚,乖乖,怎的卻這麼長法?而且,在陽光下閃泛的髮色,居然是那種淡淡的棕紅色?
  猛的一楞,燕鐵衣已經意識到那個不幸者是個女子,而難怪在左右兩名挾持者的體魄比照下,身軀竟是如此窈窕纖細。
  女人,天爺,是一個女人!
  這一個個牛高馬大的男子漢,卻為何要對一個女人下此毒手?更這般慎重其事,如臨大敵!
  距離太遠,燕鐵衣看不清那些人的五官面容,但他可以體會到施暴者的決心同憤恨,也能揣摸出那不幸者的怨毒與不甘。
  現在,他們已將那個女人硬推上一截顯然是臨時鋸下來做為刑台的樹樁上,女人掙扎得更厲害了,她在尖聲叫喊,不,是咒罵;有四個人緊按著她,另外一人已將橫枝上垂掛的繩扣套進了她的脖子。
  那女人似是極度的悲憤,極度的怨恨,她拚命反抗,頭顱也在奮力搖晃,棕紅色的長髮在陽光的反映下,閃閃泛出一種奇異的光彩!
  圍在她身體左右的四個大男人死死抓按著她,而那個將繩扣套入她脖頸的人,更惡狠狠的把她的一頭長髮揪緊,一圈又一圈的纏上了繩索。
  在吊人樹幾步之外,正對著將要受吊的那個女人,是默默站立著的另三個人,他們似乎是這群人的首領,他們都沒有動作,只是目注這一場慘劇的發展,當然,他們十分明白,發展的結果將與他們預料中的相同。
  很糊,很細微的,風聲帶過來尖厲的詛咒聲與兇惡的叱罵聲。
  燕鐵衣知道,他必須馬上決定是否干預此事了,一切的過程演變與後果責任全在他的一念之間,他要不要阻止他們?要不要問個明白?要不要留下遺憾?
  情勢已經緊迫得到了最後關頭。
  救,或是不救?只有這唯一的機會。
  男人,總有幾分英雄色彩的自負,而一個女子在遭到危難之際,似乎更容易引起異性的同情,現在,燕鐵衣不禁自嘲的聳聳雙肩。
  那邊,那些人的動作要比燕鐵衣預料中的快得多,就當他剛剛下定決心要前往干預此事的一剎那,只見那女子足下的一截木樁突的被人踢飛,那女子的身體往下一墜,又猛的被套在脖頸上的繩索吊緊,微微一彈,就開始晃擺起來。
  燕鐵衣在震驚之下,身形立騰--他已經有很久的時間沒有耗過這麼大的力氣奔掠了,以至看起來他的飛越之勢便有如一抹流光,連閃連翻,足不沾地,瞬息間便到了吊人樹的側方!
  幾聲驚呼尚未發出,燕鐵衣已凌空暴旋,寒芒眩映中,索斷人落,他翻身接住了從半空中掉下來的人體,匆匆一瞥,果然正是個女人。
  迅速將那女子平放地下,燕鐵衣猛力扯斷套在她脖頸上的繩索,然後,以熟練的手法與技巧,連連為對方搓揉推拿起來。
  這時,四周那些仁兄們,好像方才定下心神來,明白了這是怎麼回子事,幾聲叱吼起處,兩條大漠手掄朴刀,又凶又狠的撲上來猛劈燕鐵衣。
  燕鐵衣一面在為那女子活血提氣,上身不動,兩腿猝然飛起倒彈,「鏗鏘」兩聲,兩柄朴刀已隨著兩聲怪叫滴溜溜拋上了半空!
  那兩個進襲者齊齊痛撫著手腕,卻又悍不畏死的再一次赤拳衝上!
  燕鐵衣仍然是原來的姿勢,直待那兩條大漢從左右側餓虎撲羊似的襲到,他的右腳才「刷」聲豎彈,人們只是看見他的一腳揚起,衝來兩條大漢已悶哼連聲,打著跟頭翻滾倒地!
  當然,燕鐵衣那飛揚的一腳,其過程業已經過了兩次的橫擊,由於快得離奇,傳攝入人們瞳孔中的影像,便僅是兩擊之後歸復於靜態中的動作而已。
  緊接著,叱喝連聲,其餘的五、六個漢子全已手抄像伙,打算一擁而上,但是,當他們正在群情憤激,待要圍攻燕鐵衣的瞬息,一個冷寞僵硬的口音已重重響起:「慢著。」
  聽到這兩個字,那些待要撲襲上來的漢子們方才停止了動作,而燕鐵衣也就更是放心大膽的低下頭去,嘴對嘴的替地下暈絕過去的那個女子度起氣來。
  臉對著臉,鼻子貼著鼻子,燕鐵衣一邊以自己的丹田之氣重覆吹度人那女子的喉腔中,一邊雙手在對方的心房部位用力按摩,以協助這受難者的心臟機能盡快恢復。
  四周,靜悄悄的。
  唯一的聲音,便是燕鐵衣在深深吸氣後又深深度氣的音響,那種音響有點古怪,好像是一個人在耗力之後的噓噓重喘,又似是害哮喘症者病發時的呻吟。
  良久--
  輕微的,壓在燕鐵衣身子下的那個女人,睫毛開始顫動了,而直到現在,燕鐵衣方始發覺這女人的睫毛又彎又密又長,輕輕眨目,有如兩排垂。
  於是,那女子艱辛又沉緩的睜開了眼睛--一雙雖然迷茫、怔忡、痛苦,卻依然嫵媚瑩澈的丹鳳眼。
  就這樣,她與燕鐵衣眼朝著眼,鼻子貼著鼻子,臉頰黏著臉頰的彼此注視著,燕鐵衣不能說話,也無法打手式,只有用眼神向她解釋示意。
  那女子先是一陣憤怒,又是一陣驚異,接著,她逐漸變得穎悟與瞭解,她的雙瞳中的意韻非常明顯易懂;後來,她的目光透露著溫柔、友善,更一再向燕鐵衣傳示了她的感激--這是個聰明的女人。
  又過了一陣,她主動的轉開臉去,脫離了燕鐵衣的嘴唇,聲音是微弱又嘶啞的,她道:「夠了吧?」
  站起身來,燕鐵衣搓搓手,道:「這要問你,是不是覺得順暢些了?」
  那女人又緩緩將面龐轉了過來,深深凝視著燕鐵衣,而燕鐵衣也第一次如此清楚的將她看得這般真切--天,這是一個多麼美艷妖嬈,蕩人心魄的女人!她的雙眉彎彎挑起,形成如兩抹新月似的美妙弧度,挺直端秀的鼻子下,是一張豐潤的、小巧的、能在勾動中令人魂迷的嘴唇--雖然現在失去血色,也一樣的誘惑甜蜜;最令人不能忘懷的是她的一雙眼睛,那是一雙鳳眼,是一聲晶瑩澄澈,黑亮得宛如墨玉的一雙眼,而那雙眼的深處,卻透著熾烈的、火焰般閃耀的光芒,看上去是那麼狂野、那麼大膽、又那麼倔強、流露著一股熊熊的、殘暴的炙熱,她的左邊唇角上有一顆黑痣,大小如豆,這一顆黑痣襯托得好,使她更美、更艷,也更悍野了。
  這不只是個女人而已,這還是一個可以害死許多人,迷狂多少人的女人。
  她大約有二十三、四歲的年紀,這個年紀對她來說,正是成熟得恰好,魅力到達顛峰的年紀,似一團火。
  縱然是剛自鬼門關上撿回了一條命,縱然她剛遭受到如此殘酷的心身打擊與折磨,但是!她憔悴的氣色,孱弱的形容,卻絲毫掩隱不了她的美色,反而更增添了一份楚楚憐人的韻致。
  燕鐵衣在看她,她也注視著燕鐵衣。
  像是微微歎息,她掙扎著蠕動了一下,輕幽幽的道:「謝謝你,朋友。」
  燕鐵衣笑笑,道:「不客氣,哦,容我替你解綁!」
  然而,燕鐵衣尚不及動手,背後,那個冷硬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只怕沒這麼方便吧?」
  燕鐵衣眨眨眼,緩緩轉過身來,他的背後,那三個人一字並排,說話的,是當中那個面色鐵青,形態嚴峻冷削的人物,這人右邊的一位,卻是玉面朱唇,生像俊逸,而且神韻之間,與中間的說話人頗有相似之處,看樣子,他們似是同胞兄弟;左邊的一個,身材短小,卻是環眼獅鼻,充滿了一副驃悍之氣,三個人卓立如山,氣度沉穩,一看即知乃是這幫人的首領頭腦。
  另外七條大漢,早已環伺四周,形成了包圍陣勢,那七個人,嗯!竟是一式的兵刃--朴刀。
  微微頷首,燕鐵衣和氣的道:「阻擾了各位的清興,實在抱歉,這裡,我先向各位賠罪。」
  面色鐵青的那人冷冷一哼,道:「看情形,閣下亦是江湖同道?」
  燕鐵衣笑道:「只在道上跑跑龍套,湊合著混碗飯吃!」
  那人雙目光芒蕭煞,嚴酷的道:「既是一路中人,閣下當知道如此插手,攔事便與故意挑釁啟端無異!」
  燕鐵衣忙道:「我確實沒有這個意思,我想,這中間只怕是點誤會!」
  俊俏的青年人厲聲接口道:「還在強詞狡辯?我們與你素不相識,且無可言,我們在此解決我們的一樁怨隙,和你毫無相干,你卻突如其來壞了我們的事,更不分青紅皂白打傷了我們兩個友人,這不是挑釁是什麼?還會有什麼誤會?」
  燕鐵衣心平氣和的道:「這位兄台請暫息雷霆之怒,我與各位,確是毫無,現在之前,也並不相識,但是,我偶爾經過此處,眼見各位正以酷厲之刑吊殺那位姑娘,一時心有不忍、方才冒昧施救;上天有好生之德,螻蟻尚且貪生,不論那位姑娘犯了何等過失,好歹也是人命一條,大家有甚過節,何妨另以他法解決?動輒殘命,未免有干天和,我身處局外,卻不能見死不救!」
  俊俏的年青人上下打量了燕鐵衣一陣,以一種輕蔑的態度道:「你不能見死不放?我問你,你是以什麼身份,什麼立場說這句話?」
  笑笑,燕鐵衣道:「就算是一個心懷惻隱的善意之人吧,我想替各位做個魯仲連!」
  那人勃然色變,怒叱道:「放屁,你是什麼東西?你又知道此事的什麼前因後果?懵懂糊塗,一派無知,居然也大言不慚要來這裡做魯仲連?你今天破壞了我們的計劃,攪亂了我們的行動,就是找碴,既要找碴,拿出本事來!」
  燕鐵衣陪笑道:「兄台何苦如此氣惱?大家有話好說,一動不如一靜,我的確並無架樑之意,充其量,只是有心化解這場紛爭,問一個事由內情。」
  年青人憤怒的道:「你配?」
  擺擺手,那面色鐵青的人踏前一步,目注燕鐵衣,緩緩的道:「閣下年紀甚輕,但身手不凡,想亦是武林中的少年俊彥,後起之秀,初生之犢,素來不畏虎狼,敢問尊姓大名?師承何處?」
  燕鐵衣拱手道:「謬獎了,謬獎了,倒要先請教各位的貴姓大名?」
  鐵青的臉上浮起了一抹冷笑,那人道:「我是『石虎』賀修,右邊的一位乃是舍弟『玉虎』賀弘,左邊的這位,是我的拜兄『紅綢飛雲』花川,那七位,號稱『七刀攏月』皆是金蘭之交。」
  恍然大悟,燕鐵衣道:「原來各位都是『八環聚義』的兄弟伙,難怪聲勢如此不凡了!」
  所謂「八環聚義」乃是由八組相交深厚的摯友結義金蘭,拜成兄弟,這八組人或是單一,或是數人,每一組表示一環,合在一起形成了一股力量,他們不是幫會,也非派別,卻是另外結成的堅強勢力,這「八環聚義」在武林中頗具聲威,也有實際的份量,不是容易招惹的對象。
  「石虎」賀修深沉的道:「你既知我『八環聚義』,可見江湖情勢亦極熟悉,此番你攔下此事,當也明白要還我們一個公道吧?」
  燕鐵衣拱手道:「我盡可能向各位討個顏面,希望能以化解此事!」
  「玉虎」賀弘道:「這算什麼話?你就用這個方式來還我們所要的『公道』麼?」
  燕鐵衣苦笑道:「賀兄,你先別生氣,大家心平氣和,慢慢商酌不好麼?我不是喜歡惹事生非的人,尤其不願與各位結怨!」
  賀弘傲氣凌人的道:「諒你也招惹不起『八環聚義』!」
  歎了口氣,燕鐵衣道:「老實說,惹不惹得起是另一回事,我不願與各位結怨的主要原因,是『八環聚義』在江湖上俠名久著,平時急公好義,方正不苟,算得上是一批白道好漢,這樣的人物,我一向欽佩,又那裡希望得罪呢?」
  賀弘冷笑道:「說得好,但你實則卻已得罪了!」
  燕鐵衣忙道:「賀兄請莫誤會,我的本心卻出自善意,乃是要替各位消彌紛爭,化解戾氣,試圖救下一條生命……」
  「石虎」賀修冷森的道:「但是,你可知道這條生命值不值得救?」
  燕鐵衣一派誠摯之狀,道:「值與不值,正想請教,尚祈點明一二,以開茅塞,以解疑惑!」
  賀弘大喝:「你連一絲半點的內情也不知道,就莽裡莽氣的胡亂插手攪合,你簡直糊塗透頂,糊塗人,糊塗心,糊塗腦筋,闖下的糊塗禍!」
  這似乎像在罵兒子一樣,非但毫無忌憚,更且張狂之極,燕鐵衣不禁大大起了反感,可是,他不到逼不得已,委實不願結仇,況且此事的爭端始之於己,他也就只好強行壓制著自己的火氣,硬硬忍了下來。
  賀修向他力弟拋去一個眼色,較為緩和的道:「你突如其來的破壞了我們的行動,實是一樁天大的錯誤,姑不論你是否會與我們『八環聚義』生怨,就只這個女人,你也救錯了!」
  燕鐵衣皺著眉道:「各位與那位姑娘骨子裡有什麼怨隙,我是的確不明白,所以才一再向各位請教,希望能以垂告此事詳情;各位和我,同是江湖中人,各位固然行俠尚義,英名遠播,而我呢?雖然談不上『俠義』二字,但至少也有顆悲天憫人的心,因此,見到這場血糊淋漓的淒慘局面,便不由自主橫插進來,冀圖替各位調停調停,更想弄弄清楚其中原由,並明白一下此舉的是非得失!」
  賀弘忍不住又吼了起來:「你是閒著沒事,壽星公吊頸,嫌命長啦?」
  燕鐵衣低喟一聲,搖頭道:「賀家二爺,你這股子肝火,也未免太旺了點吧?」
  嗔目揚眉,賀弘厲聲道:「不錯,你又待如何?對待你這種冒失魯莽的後生晚輩,不識自身為何物的無知小子,你還想得到什麼顏色?」
  燕鐵衣道:「叫囂謾罵,就不是解決事體的道理了!」
  「石虎」賀修輕輕擺手道:「這位朋友,你的耐性不錯,就憑這一點,我便將此事發生的來能去脈,同你做個說明,同時,只怕你也會因為你的貿然之舉而後悔不已!」
  燕鐵衣平靜的道:「希望尚不至於這般令人懊惱;賀兄,我這廂洗耳恭聽了。」
  賀修緩慢又沉穩的道:「首先,你認為我們『八環聚義』在道上的聲譽如何?作風如何?」
  燕鐵衣道:「自然是堂皇剛正,節義可風的。」
  點點頭,賀修道:「我們也不是自我標榜,『八環聚義』如何的替天行道,大義凜然雖說尚不敢言,至少,鋤惡扶弱,懲奸恤貧的零星義舉,我們卻自來不後於人,就憑我們一貫的宗旨,一貫的行為,你想想,我們豈會無緣無故的以如此酷刑吊死一個女子?」
  燕鐵衣忙道:「照說,當然是不會的!」
  賀弘寒著臉道:「既知不會,你橫插一腿又是什麼意思!」
  燕鐵衣容忍著道:「起先我也不知道在這裡要吊人的是你們各位,何況彼此間又素不相識!」
  輕咳一聲,賀修又道:「此事暫且不談,朋友,你應該知曉,除非是一個罪無可逭,死有餘辜的人,我們才會以此手法加以懲治,只要還有半點婉轉的餘地,我們也不願,也不忍做得這般決絕!」
  燕鐵衣頷首道:「相信是這樣!」
  往燕鐵衣身後的那個女子一指,賀修道:「你曉得那賤人是誰?」
  回頭端詳了一下,燕鐵衣又接觸到地下那個女人的眼睛--那雙墨王般瑩亮,古潭般深邃,但卻宛似在瞳仁中燃燒著赤紅火焰般的眼睛,那是一雙狂熱的,幾可融化一切的眼睛,彷彿魔鬼的咒語!
  轉過臉來,燕鐵衣搖搖頭道:「我不認識她是誰,方纔之前,我也從未見過她,但是,她長得非常美則是無可置疑的事實。」
  突然狂笑如嘯,賀修激烈的道:「美?不錯,她是美,非常美,出乎人們想像中的美,但,這副美麗的外表,卻是她蛇般狠毒心腸的掩飾,是她無比醜惡靈魂的糖衣,她有如鶴頂之冠,色彩鮮艷,卻可蝕骨糜心,有如罌粟之花,嬌麗婀娜,卻可蝕人志節,腐人神智,她在美麗的姿容包含下,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邪惡女巫,是一副蠱神的害人工具,是一條劇毒無比的赤練蛇!」
  覺得喉嚨裡有些泛乾泛苦,燕鐵衣控制住自己不安的情緒,他沒有回頭望,卻若有所失,若有所悟的感到心往下沉。
  賀修臉色又轉為嚴肅,他一字一字的道:「現在,你對這個女巫已經有了些印象麼?」
  燕鐵衣澀澀的道:「她是誰?」
  賀修的唇角微微抽搐,聲音並自齒縫:「『血蒙嫵媚』冷凝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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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虎星沉 8環索命

  不由自主的「啊」了一聲,燕鐵衣怔怔的道:「她?她就是冷凝綺?就是『血蒙嫵媚』?」
  賀修剛烈的道:「一點不錯,不折不扣,千真萬確的就是這個女人!」
  燕鐵衣在這須臾中,興起了好多惋惜,好多的感觸,他當然也曉得這「血蒙嫵媚」的事跡與她流散在江湖上的一些傳聞,而這些事跡與傳聞,幾乎沒有一件一樁是好的,全都充滿了邪惡的意味,暴戾的本質,淫異的罪孽,寡毒的冷酷,以及,狂野與潑辣的內涵……總之,這個女人在黑白兩道上是一個少有的比擬,難出其右的驃悍女人,她的性情古怪,為人放浪,行事違背世道常理,她是集反叛,刁蠻,狂妄不拘,和心狠手辣之大成的女人!
  令燕鐵衣覺得遺憾的是--她偏偏長得這麼美;世上配稱為美的事物實在不多,那樣完整,無懈可擊,襯托得巧奪天工的生香活色就更不多,但這麼美的女人,卻又偏有一個與她外表背道而馳,南轅北轍的靈魂!
  這時--
  賀修又神色凜烈的繼續說下去:「有關這賤人的素行,不用我多敘述,相信朋友你也必然知曉不少,她的逆惡罪孽,真是不勝枚舉,擢發難數,光是為了要擒拿於她,我『八環聚義』的弟兄們便不知費了多少心血,跑了多少時光,到最後,更付出血與生命的慘烈代價;我們以最大的努力將她擒獲,而『八環聚義』卻已損失了兩環五個兄弟,更傷了兩環四個兄弟,這些血債血仇,都是她一手所造成!」
  燕鐵衣沉重的道:「聽說冷凝綺的武力很高,看來此言不假了?」
  賀修咬牙道:「不假,她的一身邪惡本領,甚至比你所預料的更要精湛,但是,這卻好似如虎添翼,更增加了她為非作歹的本錢!」
  燕鐵衣低聲道:「不過,各位下了這麼深的功夫,費了如許力氣,就為了這冷凝綺的惡聲遠播所使然?是否尚有什麼其他原因?」
  賀修大聲道:「有,本來冷凝綺貽害江湖,聲名狼藉,只要不在我們眼皮子底下橫行,我們尚可勉強容忍,可是,她卻偏偏找到我們頭上,做下了一樁叫我們無可容忍,也不能容忍之事!」
  燕鐵衣謹慎的道:「願聞其詳。」
  雙目火紅,額起青筋,賀修憤怒悲切的道:「『八環聚義』的兄弟伙中,有一環是『賀家三虎』,這『賀家三虎』,即是我『石虎』賀修,二弟『玉虎』賀弘,三弟『星虎』賀堯;卻不知我三弟賀堯是前生作了什麼冤孽,欠了什麼隔世債,居然鬼差神使的在一次遠赴川西辦事的回途之中,邂逅了冷凝綺這個女巫,他們不知怎的竟便發生了情感上的──,夾纏了將近四個月,後來,是我三弟得悉了這賤人的底蘊,當自疏然反省,懸崖勒馬,與她立斷牽連,兼程趕回,可恨這賤人卻糾纏不放,恬不知恥的隨後追來,一心要將我三弟蝕骨糜志,拖入萬劫不復之境,想我三弟雖說年紀輕輕,入世未深,終究也是出身世家門第,置身俠義行中,他猛醒回頭,清靈自興,已痛下決心與那賤人斷此孽緣,永不再續,因此任那賤人初則哀求,繼則恫嚇,我三弟始終不為所動,甚至堅不與她見面;我三弟為了表示他的堅決意念,更選定日期,準備迎娶一位青梅竹馬的大家閨秀,剋日成親,藉此讓那糾纏不已的賤人知難而退!」
  燕鐵衣喃喃的道:「這不很好?」
  賀修激動的道:「但是,誰知這黑心黑肝,無仁無義的賤婦,竟在被拒之下陡生惡念,她居然就在我三弟成親行禮的當夜,隻身混入新婚夫妻的洞房之中,殺害了我的三弟,更重傷了我那可憐的新婚弟媳……這女巫,這魔鬼,她竟狠得下心腸來做出此等喪天害理的罪行……」
  燕鐵衣默然不響,心裡卻在不斷歎息。
  吸了口氣,賀修目光宛似濃血般道:「我三弟死得好慘,赤身露體的斜掛在榻下,肚腸外溢糾纏著,血已浸透了簇新的被褥帳幔,更將他整個身子染得鮮紅,我三弟死時兩眼突出,咬牙切齒,面孔五官全已變形,他是死不瞑目啊!我那弟媳也身帶劍傷七處,血流遍地,奄奄一息,若非我們施求及時,只怕也就完了。」
  一邊向賀弘悲憤逾恆的道:「其實,救治了她,卻只是給她增加更多的痛苦,留下更大的淒愴,新婚初夜,即夫遭橫死,己受重傷,她年方及笄,如花芳華,往後這冷清孤單的日子卻怎生指望過得?還有多少年漫長的幽寂要她去熬挨啊!」
  賀修尖厲的道:「在出事的第二天,我們『八環聚義』的兄弟便已集合,大家當堂拈香致祭,瀝血起誓,無論在任何情形之下,無論要費多少時光,多少力量,須付出若干犧牲代價,我們也將傾合全力,天涯海角追擒此人,為我三弟夫妻報仇。」
  燕鐵衣陰晦的道:「你們已經做到了。」
  賀修神色慘厲的道:「可是,你卻不知道我們是耗費了多少心力,濺灑了若干鮮血方才達成願望的?為了追擒於她,我們整整以兩個月的時光明查暗訪,四處奔走,除了我們自己的力量外,更托請了所有的朋友,運用了一切的關係,甚至還使用鉅額的金銀收買眼線--我們追蹤她兩個多月,有五、六次機會幾乎圈住了她,卻又被她狡獪兔脫……但是,到了最後,我們的努力終有了代價,我們的辛苦也獲得了補償,就在前天深夜,我們在距此六十里外的『曼香山』下一座破落殘廟中將她包圍……星月無光,夜色如晦,『八環聚義』的兄弟開始以生命與血肉索討血債;在一個多時辰的激鬥裡,我們損失了『盤龍雙杖』謝靜波、謝靜濤、『出雲三鷹』饒桂堂、杜若愚、吳貫等共五位兄弟,傷了『滄江二奇』常舫、常帆兩昆仲,『左右飛雪』宗光柔、黃殷等四兄弟,在付出此等血腥代價之後,我們終於生擒了她!」
  燕鐵衣感歎的道:「冷凝綺只是一個年輕女子而已,卻具有如此功力,居然這般驃悍潑辣法,真是出人意料,難以置信……」
  平靜了一下自己的情緒,賀修嗓音微帶沙啞的道:「她是一頭雌虎,一條毒蛇,是邪惡的化身,魔神的詛咒……你沒經歷過那晚的場面,也就難以體會當時的情景的慘烈……她簡直瘋狂了,披頭散髮,笑聲如泣,紅著眼,咬著牙,悍不畏死,豁命拚搏,就像是叫什麼邪咒附上身子一樣,不帶一點人的味道。」
  燕鐵衣無精打彩的道:「照你這麼一說,拿獲她可還真吃力呢!賀兄,眼下你們『八環聚義』只有三環在此,除了業已折損的兩環,應該還有三環兄弟才對,他們又到那裡去了,莫非不忍目睹冷凝綺的吊頸之刑?」
  賀修哼了哼,道:「『滄江二奇』常氏昆仲與『左右飛雪』兩位兄弟全已負傷,他們已由八環大哥『十字流星』梁不屈護送回去療養,實則,誰又不想親眼目睹這個妖婦的受死伏誅?」
  點點頭,燕鐵衣道:「也真是難為了你們……」
  此刻,賀弘冷冷的接上了嘴:「好了,如今你已知悉了整個內情,也該明白了是非皂白,請問,你以為我們這樣做是對的呢,抑是錯了?」
  燕鐵衣有些尷尬的道:「若是實情確如二位所言,呃,當然是沒有錯,這樣做並不過份!」
  賀修不悅的道:「過份?這已是我們所能選擇的最輕懲罰--只是將這妖婦吊死曝而已,換了別人,恐怕早已將她凌遲碎剮,挫骨揚灰了!」
  賀弘突然厲聲道:「聽你的口氣,似乎對我們所說的事實抱著疑問?」
  燕鐵衣強笑道:「這不是信與不信的問題,二爺,這是一個做人的公正與道德問題,我想,二位總該也給我一個求證的機會,給冷凝綺一個申辯的餘地吧?」
  神色大變,賀弘咆哮道:「好畜生--我就知道你來意不善,心在偏袒,說不定就是那賤人的同黨,否則,便是你覬覦於她的美色,妄想挾恩以脅!」
  燕鐵衣歎了口氣,道:「越說越離譜了,二爺,我根本不認識她,遠不沾親,近不帶故,三竿子撈不著,五鞭子打不著,那裡會與她論成『同黨』?再說,她不錯生像挺美,容貌漂亮,但卻是一條毒蛇,一朵帶刺的花兒,我是什麼樣的角色?豈敢打這種吊頸的短命騷主意?」
  賀弘狠厲的道:「不管你怎麼說,我認為你言詞偏頗,態度曖昧,你的本意可疑。」
  燕鐵衣急道:「我決沒有這個意思,而且,我一定公平處置。」
  一聲粗沉的冷笑響起,沉默至今的「紅綢飛雲」花川開了腔:「潑皮小子,你是武大郎當知縣--不曉得自己的出身高低;我問你,你算個什麼玩意?憑什麼要來『處置』我們的這檔子事?我看你不必費心管這一段了,倒是你橫裡插手找碴的紕漏,我看你是怎麼個補法?」
  燕鐵衣苦澀的道:「唉,各位何須如此咄咄相逼?」
  賀弘大喝:「這全是由你自找!」
  花川粗暴的道:「我們與冷凝綺之間的這段過節,始末原由全已告訴了你,這已是我們對你最大的容讓及優渥,以後的事你不用再操心,也不容你再往上夾纏,現在,我們先解決你這挑釁啟端的梁子。」
  燕鐵衣為難的道:「各位,我看這大可不必吧!動手流血,並非我的本意……」
  賀弘怒叱:「亮傢伙,任你跪地哭求,今天也必不能將你輕恕!」
  眉心微蹙的賀修忽然低喟一聲,開口道:「朋友,這樣吧,我給你一個選擇的機會,如果你自認能以與我們周旋,你便放膽動手,否則,我們由你自割一耳,放你走路;這兩個方式,任你挑揀一個,你可以斟酌斟酌。」
  燕鐵衣滿臉陰翳的道:「賀兄,這未免……太過嚴苛了一點吧?」
  搖搖頭,賀修道:「不,這非但不為嚴苛,已是最為仁厚的優待,你應該明白,在江湖上插手攪擾人家隱私之事,是一樁何等樣的重大侵辱行為,若非你今日的對象是我們,恐怕早已血濺三步,命喪當場;我們已給了你自衛的權利,而且,也惠予你保命的餘地。」
  嚥了口唾液,燕鐵衣慢慢的道:「賀兄,俗語道:相罵無好口,相打無好手,我們遠無仇,近無怨 ,何苦非要弄得兵刀相見不可?我的意思是……」
  斷叱一聲,賀弘強悍的道:「你什麼意思也不行,混帳小子,既然有種伸手管閒事,就該有勇氣面對管閒事的後果,裝蒜耍賴,不算是條男子漢。」
  燕鐵衣十分不情願的道:「各位兄台,希望你們再三思而行。」
  賀修陰冷的道:「擺在你面前的就是這兩條路--動手,或是自割一耳,其他再無可通融;朋友,你不必再推搪了,實際上你也推搪不過去。」
  花川狠酷的道:「從你先前凌空而落,斬斷冷凝綺頸上繩索的那種身手看來,你的本事也相當不弱,既負如許功力,又何須畏縮懼怯?莫非你只有救人之能,卻無自保之術。」
  燕鐵衣無奈的道:「若是我與各位周旋,請問各位是以一對一呢,抑是併肩子一擁而上?」
  幾句話一出口,後面地下躺著的冷凝綺已尖銳的笑出了聲:
  「對,問問他們這群披著俠義外衣,滿口仁義道德,一肚子男盜女娼的偽君子們,是要以一對一呢?抑是一擁而上?」
  「玉虎」賀弘嗔目切齒的叱罵:「冷凝綺,你已經緩過氣,歇過神來了不是!你鬼門關上打了一轉在這奴才手中返魂回竅,就以為再不會去啦?不要高興,我們這就將你兩個結伴送上黃泉道!」
  冷凝綺的聲音仍然帶著孱弱的嘶啞尾音,但她卻亢昂的道:「小伙子,你聽到啦?他們的口氣已經明擺明顯著要打群架了,你以為這些人真個是什麼『高風亮節』『行俠仗義』的方正人物?呸,丟死了方正人物的顏面,他們純係一批掛羊頭,賣狗肉,下流無恥,卑鄙齷齪的下三濫!」
  花川氣湧如山的咆哮:「閉上你的那張臭嘴,煙視媚行,水性揚花的爛婊子!」
  冷凝綺夷然不懼的反唇相譏:「花川,你又算什麼?拆穿了半個銅板不值,充其量也只是個假仁義之名,行宵小之事的青皮無賴而已!」
  花川目突如鈴,青筋暴額,他厲烈的大吼:「臭婊子,我要活剝了你!」
  冷笑一聲,冷凝綺道:「別淨站著空吆喝,姓花的,有本事鬆開我的綁,我們單挑單的玩兩趟,我倒要瞧瞧是,誰能活剝了誰?」
  花川幾乎氣炸了肺,他面孔漲赤,挫牙如磨:「你嘴硬,臭婊子,我讓你嘴硬,當你再一次要受死的時候,就不先吊你的脖子了,我會一顆一顆敲碎你的牙齒,割掉你的舌頭,在你血糊糊的嘴巴塞上人糞。」
  冷凝綺不屑的道:「只要你辦得到,我就擔得住。」
  花川大吼:「賀老大,我們還等什麼?併肩子上,斬死這一對狗男女!」
  賀弘也憤恨至極的道:「大哥,動手吧,事不宜遲。」
  不待賀修回答,冷凝綺已尖聲道:「小伙子,你看明白點,他們壓根便沒有公平搏戰的念頭,你別傻,和他們談道上規矩等於與虎謀皮,過來替我解綁,我護著你突圍!」
  燕鐵衣苦笑道:「冷姑娘,你有這個本事!」
  冷凝綺雙眉挑起,蕭然的道:「我有這個本事!問得真新鮮,小伙子,要瞧瞧麼?只要你鬆開我的綁,你就會發現我將如何收拾這些大言不慚的九流匹夫!」
  燕鐵衣搖搖頭,沉緩的道:「但是,我不知道他們說的那些事是否真確。」
  微微一怔,冷凝綺的雙瞳彷彿放射著冷焰:「你這是什麼意思?」
  搓搓手,燕鐵衣道:「我是說--如果他們所言是實,就請你恕我不能替你擔待下去,因為你罪有應得,我歉難同流合污,反之,設若他們所說有不盡不實之處,也請你當場提出申辯,屆時,我會決定到底站向那一邊。」
  冷凝綺神色倏寒--她的形容在一剎那間變為酷厲陰森,絕美之中,含著一股血腥的暴戾,懾人之極;她狠毒的道:「小伙子,你給了我恩惠,救我的命,我不會虧待你,有你的好處,但現在,你照我的話做,過來替我解綁,不要惹翻了我!」
  笑了,燕鐵衣的笑是多麼純真和憨稚:「冷姑娘,你別嚇唬我,你眼前就算真個惱我,又有什麼法子對付我呢?況且,我好歹總算幫了你的忙呢?你怎能以怨報德!我只要求你說真話,或是承認他們所指述的罪名,或是提出答辯,然後,我再繼續下一步的行動。」
  模樣是又急又氣又好笑,但卻美極了,俏媚極了,冷凝綺恨得牙癢癢的道:「在江湖上,縱使你混過幾天,小伙子,卻也太嫩了,你看看這些人,這幾塊料,他們說的話會是真的?完全是斷章取義,顛倒皂白,滿口胡柴加上一嘴的放屁,千句話裡就只有三句還照原樣,其餘七句全是他們自己編造,添油添醬又渲染誇大,相信他們所言,還不如到大荒塚裡去聽鬼唱詩!」
  「玉虎」賀弘怒不可抑,咆哮如雷:「混淆是非,含血噴人的妖婦,我看你這張臭嘴還能挑唆瞎扯到幾時--任你再向這小子胡說,也一樣挽回不了你的厄運!」
  冷凝綺尖刻卻昂然的道:「我是混淆是非,含血噴人麼?我是挑唆,是胡說麼?你們有這個膽量,有這個氣度稍等一下?容我一一拆穿你們的讕言,駁論你們的謊詐?」
  花川大喝道:「賤人,你不要妄想來這一手拖刀計,我們決不會上你的當,眼前不是上衙門打官司,亦非兩造申辯官前的場合,鐵案如山,早已落定,我們說的就是真話,即乃實情,你與這不自量的混小子,都認了命吧!」
  冷凝綺急切的道:「小伙子,你全聽到了?他們根本就有心真假不分,皂白含混,有理無理揉合著一遭往地下埋;小伙子,你不能指望他們講公平,論道理,他們早就打算屈直罔顧,以一面之詞掩飾是非的,他們不會給我申辯的機會,小伙子,你不要天真,我答應你事後向你詳敘其中實情。」
  燕鐵衣固執的道:「不,冷姑娘,眼下三六對面,你最好現在就說個明白,他們若要阻擾,就正顯示出他們的情虛,我以為他們不會這麼愚蠢,況且這裡有我……」
  冷凝綺激憤的道:「你?你有多大個份量?你又是那一長三頭六臂的人物!他們只怕連你也要一起殺了滅口,小伙子你可別放著活命的機會不要,等歇叫他們合坑了你,那就不只你冤,我也更冤了;快點解我的綁,我倆唯一生出的法子只這一樁。」
  燕鐵衣搖頭道:「不,這樣越攪越亂,你有罪無罪我無法證實,將來我背的黑鍋可就大了。」
  咬著牙,冷凝綺雙瞳似在噴火:「死人,只目前就危在旦夕,性命難保,你不放我,還那來的『以後』?」
  轉過頭,燕鐵衣道:「待我和他們說個明白,這件事可得……」
  就在這一剎那間,斜剌裡,一條栗木鑲包銅頭的組長三節棍「嘩啦啦」的飛掃而到,凌空人影閃晃,一條赤虹般的彩影也同時筆直貫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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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4 13:01:45 |只看該作者
第77章 情仇淚 劍分黑白

  燕鐵衣的反應快得就好像他早已洞悉對方的動作,而預作了準備一樣,他的整個身體隨著那揮掃肩頭部位的三節棍猝然翻滾--宛似是被棍端的勁力帶飄空中似的,輕如柳絮,而一長一短兩股冷芒便暴閃飛流,兩聲驚吼串成一響,兩條人影往後急退,一段尺許長的紅綢帶子便飄落在地。
  圍在四周的「七刀攏月」這時各自奮進,七柄朴刀雪光生寒的朝著地下的冷凝綺猛砍狠劈,冷凝綺正在迅速滾避……
  燕鐵衣倏閃三步,單膝點地,一長一短的兩道光虹在他往上猛起中,幻映成一輪以無數冷芒紫電所凝聚的燦爛光圈,七柄刀就在突起的破空銳嘯聲裡撞擊一片,有的甚至拋上了半空!
  光人現,燕鐵衣雙手空空,兵刃早已還鞘,他閒散的站在冷凝綺身邊,模樣之輕鬆,就好像他一直沒有動過手,一直便站在那裡似的,方纔的光、刃、影,倒反如幻覺了。
  手執三節棍的是「玉虎」賀弘,這位「玉虎」的一條右臂上血痕殷然,掛上了彩,他的左手撫著右臂的傷口,滿臉是驚愕憤怒交加的表情。
  花川手上的紅綢帶長逾丈許,如今卻只剩下九尺拖在地下,他和賀弘也是一樣的神氣--似見了鬼般震駭又恐怖的瞪著燕鐵衣發呆。
  「七刀攏月」的七位仁兄,現在正畏畏縮縮,蹭蹭蹬蹬的分別拾回他們的兵器。
  沒有動手的賀修,那張原本顏色鐵青的面孔,如今變得更是鐵青泛黑了,他死盯著燕鐵衣,眼睛下的肌肉在不住跳動!
  燕鐵衣微笑著--多麼淳厚樸實的微笑,彷彿小姑娘的羞赧一抹。
  地下,冷凝綺直楞榜的打量著燕鐵衣,好像,她到這時方才發覺到燕鐵衣的存在價值似的。
  緩緩吐氣,賀修的聲音有些堵塞似的悶啞:「朋友,你可是真人不露相啊!」
  燕鐵衣一派童稚的語氣:「我不要同你們打架,這是我再三向你們表示過的,所以你們也不能怪我,是你們逼得我如此做的。是不是?」
  賀修咬著牙,一個字一個迸自齒縫:「你到底是誰?」
  燕鐵衣溫柔的道:「等我弄明白這樁事情之後,賀兄,你就會知道我是誰了,我向你保證,不會令你的每一位兄弟們失望。」
  賀修陰沉的道:「如果我們不照你的意思做呢?」
  表情是純真得十分可愛的,燕鐵衣道:「你們會麼?」
  賀弘尖厲的吼道:「不管你是什麼人,藏頭露尾,隱姓埋名就不算是英雄好漢!」
  燕鐵衣安詳的道:「我從來也沒承認過自己是英雄好漢;我現在暫且對我身份保密的原因,只是我認為這樣做比較更適宜處置現下的場面。」
  賀修恨恨的道:「怎麼個『更適宜』法?」
  燕鐵衣道:「你們雙方都不知道我是誰,便可無所顧慮,無所憚忌,有啥說啥,但是,當你們知悉了我的底蘊之後,恐怕有些話,有些內情,你們就不肯說,不方便說,也說不出口了。」
  冷凝綺出聲道:「我同意你的說法,小伙子,你可真有一手呀!」
  燕鐵衣笑道:「我那有什麼『一手』?只是碰得巧,碰得運道好罷了。」
  吃吃笑了,冷凝綺道:「看你年紀輕輕,面貌鮮嫩,活脫一個乳臭未乾的半大小子,我先還道你只是個初出茅廬的雛兒,現在才曉得看走眼了;小伙子,你表面夾生,實則城府深沉,老辣精練得緊哪!」
  燕鐵衣道:「比起姑娘你,卻難以望其項背。」
  眉兒輕佻,冷凝綺道:「好,你不但本事好,灌迷湯的功夫竟也有獨到之處。」
  此時,賀修忽道:「朋友,你是否打定主意要偏袒這個賤人了?」
  搖搖頭,燕鐵衣道:「不,我誰也不偏袒,只是要分判一個清白,斷定一個水落石出;對於一條生命的延續或殞滅,庶幾無憾。」
  賀修嗔目道:「你這就是徇私,就是偏袒。」
  燕鐵衣清晰的道:「賀兄,你錯了,我與你們雙方皆不相識,俱無瓜葛,在觀念上便不可能有著差異,而你們已歷述冷姑娘的罪行,但是,在情、理、法三者來說,都應該讓她也有個申辯反駁的機會,如果只憑你們一面之辭,我便驟而深信,袖手離去,這樣,非但違背了我干預此事的原意,也失去做一個武林人的基本道義精神;我既插足此事,便有責任做一個明確的交待,也好使我的良心平安,不愧對自己,不愧對同道。」
  花川厲聲道:「你憑什麼非要插足此中不可?你又算是什麼東西?」
  笑了,燕鐵衣道:「憑的麼?是良智,是人性,是道義戚,至於我是什麼『東西』?我想不必贅述,方纔,列位業已見過我是什麼『東西』了,就是倚恃的這麼一點點,便斗膽來分斷一樁疑事,夠與不夠,倘請列位自行裁決。」
  賀弘狠酷的道:「我們不會叫你稱心如意,不會叫你得逞!」
  燕鐵衣道:「在這裡,我站著,各位若認為我無能包攬此事,便請群起而攻,反之,尚請你們讓出點時間來給冷姑娘一個說話的機會。」
  臉形扭曲,憤怒至極的花川,這時氣沖牛耳的嘶啞呼喊:「不要做夢,便是豁上這條命,我們也要徹底教訓教訓你!」
  微仰起頭,燕鐵衣冷寞的道:「你們曾要我拿出本事來和你們周旋,我做了,你們又迫我自割一耳,我拒絕,因為我不認為各位有如此相迫的權力及份量;然後,我堅持要公平的處置這件事,即讓冷凝綺從容申辯,你們如同意,足見各位心胸寬闊,有容人之雅量,且是有理性的,也證實各位的殺人動機俱有被挑戰而不怕的根本,有被駁斥而不懼的自信,否則,各位就未免情虛內荏,各位殺人的理由也頗值懷疑了。」
  燕鐵衣的態度是漸進的--越來越堅持,越來越強硬,由最初的容忍、謙讓、溫和,慢慢轉為尖銳、穩定、沉著,他的舉止言語,已在在明白表示出他是斷不會在其本原則方面有所改易或退讓的了。
  這個情形,「八環聚義」的人們全都看得出來,也深深感受得到。
  他們對燕鐵衣是存有極大憚忌的,雖然他們尚不知道對方的身份底細,但是,由人家的神態,氣質,談吐反應,以及武功的顯示方面,他們業已明白算是碰到狠角色了,什麼樣的人物具有什麼樣的架勢,這是裝不像、扮不來的,他們不明白對方確實是誰,但他們卻明白對方絕非易與者。
  打燕鐵衣在先前出現,那突閃的一劍割斷吊繩開始,賀修心裡便蒙上陰影,所以才阻止他的弟兄們往前湊攏,賀修知道遇上了麻煩,因為燕鐵衣的那一劍他竟然沒有看清,沒有看清出手的角度、招式、甚至收發的動作,他唯一攝視到的,也僅是劍光的一抹尾芒而已……是燕鐵衣態度的忍讓謙和及辭令的婉約柔順,一時蒙蔽了賀修的判斷,方始有了剛才動手的一幕,但事實證明,賀修的憂慮是對了,他清醒得非常快,快到在深深陷入泥沼之前,仍來得及再有一次斟酌的機會。
  看樣子,他不能不冒險依從燕鐵衣的要求了。
  人家既然敢伸手攔事,便有這伸手攔事的本錢,來者不善,善者不來。
  他注視著燕鐵衣--這孩兒面,這年紀輕輕,充滿了一種明朗純真又童稚氣息的人,到底會是誰?也到底能是誰?
  湊近了過來的人是賀弘,他低促的道:「大哥,我們併肩子上,不能叫姓冷的賤人胡說八道,而且 ,我們也不能讓那小子的氣壓倒,否則一旦傳揚出去,『八環聚義』的名頭也就叫我們哥兒幾個一手糟蹋淨了。」
  賀修深深吸氣,十分艱辛的道:「老二,穩著……」
  賀弘瞪大了眼,氣急敗壞:「大哥,你真要向那小子低頭?真要任由姓冷的賤人歪曲事實,胡扯濫言?」
  面頰的肌肉痙攣了一下,賀修沉重的道:「方纔,那人的武功深淺你們業已度量過了,老二,你認為我們是他的對手麼?」
  窒了窒,賀弘蠻橫的道:「大哥,是不是對手,我們都要一拚,休說老二的血仇背在身上,便是『八環聚義』的威名也不能在我們手裡弄砸!」
  賀修低啞的道:「就是因為老二的血債未清,我才不輕言拚命,老二,我們如果一死,還有誰去向大哥他們通風報信?還有誰盯著為老二雪冤?而且,『八環聚義』的名聲在目前來說未遭至太大的羞辱,繼續鬧下去,方會一敗塗地,毀得更慘!」
  呆呆的僵立著,賀弘神情悲憤,幾乎就要哭出聲來了。
  花川觀言察色,衡量情勢,也不禁長歎一聲,沙沙的道:「賀老大,便全憑你的意思吧!」
  賀修痛苦的閉了閉眼,然後,他向著燕鐵衣道:「好,你問她去!」
  點點頭,燕鐵衣讚許的道:「賀兄,這是聰明的選擇,仁義的決定,白道俠士們,原也該具有此等容人申辯的器量與面對現實的勇氣。」
  「八環聚義」的人們沒有哼聲,個個面色陰寒,表情怨恨。
  燕鐵衣溫柔的朝著冷凝綺道:「行啦,冷姑娘,如今已到你可以申訴辯解的辰光了--如果你還有所辯解的話。」
  冷凝綺那樣安詳的一笑,也非常平靜的道:「我不是『辯解』,小伙子,我是澄清事實,洗冤剖白!」
  燕鐵衣頷首道:「只要你說真話,經得起對質,有所證據。」
  冷凝綺道:「我盡量使你滿意就是,同時,你既也知道我這個人,你便當聞及我冷凝綺不是個好人,做慣了壞事,但卻不作誑言!」
  燕鐵衣道:「你說吧,往往,傳聞不盡可靠。」
  笑著歎了口氣,冷凝綺道:「小伙子,你可真叫『鐵面無私』啊!」
  燕鐵衣道:「求個心安而已,對你,對『八環聚義』的朋友們,對我,全是一樣。」
  冷凝綺沉默了片刻,她的容顏展現出一片湛湛光彩,嚴肅而又莊重,這一瞬裡,她的妖媚與本質中的純良似乎混合在一起,變得那樣的複雜與陌生了;過了一會,她幽幽的開始了敘述:「賀修講的話,開頭都不錯,我與賀堯,確係在他自川西辦完事情返家的途中相遇的,賀堯的外表生得很英俊,同時,嘴也會講話,骨子裡,更是一個風流放浪的花花公子,紈衿少爺,對女人他很有一套,我不否認我也輕佻冶蕩,把男女關係看得十分隨便,我喜歡風趣的、漂亮的男人,而顯然,賀堯對於美麗又解風情的成熟女子也有所偏愛,因此,一點也不突兀,也不勉強的,我們倆便在一家酒樓裡認識了,誰也不彆扭,不裝佯,一拍即合;於是,我們開始在一起,先由純外表的探索進入對內涵的深一步瞭解,由簡單的肉慾渴求進為情感上的交流,逐漸的,我們發覺已經愛上了對方,這是真正的愛,真正的有目地的產生了情愫,很可笑吧?似我這樣的壞女人也居然還會有真正的愛?有若不摻其他因素的情感?就如同一個初懂人事的少女。」
  燕鐵衣深沉的道:「一點也不可笑,人有人的天性,有人原始的本質,這些,往往便由情感來表達,天下無論是如何邪惡寡毒的人,一生中,總也有一次或幾次真情流露,而在這樣的機緣裡,如果被接受容納,便極可能改易此人的賦性,反之,就會變本加厲,每況愈下了。」
  笑笑,冷凝綺道:「小伙子,你倒把人性看得透澈。」
  燕鐵衣淡淡的道:「因為我也經歷過不少了;現在,請接續下去。」
  冷凝綺的雙眸中,那深處的火焰變得溫柔了,朦朦朧朧的彷彿是漾浮著一片幻夢,一片霧氳,她似乎沉迷在過往的甜美回憶裡:「當然,就如同任何一對年輕的,充滿幻想與希望的戀人一樣,我們朝夕相偎,如膠似漆,在花前月下,在林幽溪畔,甚至在床上相擁相撫的時候,我們彼此間不斷的山盟海誓,互期信守,我已全心全意要嫁給他,我甚至不惜向他剖白我的一切,不論是美好的、醜惡的、善良的、邪異的……我將我的過往、我的身世、我的人生觀與對未來的理想,全都毫不保留的告訴了他,他也相對的對我有過一樣深度的表示,他一再向我賭咒要娶我,發誓愛我永生……那幾個月的時光裡,我快樂得就如同一個無憂無慮的小女孩,我像浸在蜜裡,浸在夢中,宛如世上一切的幸福都湧集在我一身了,而這些我從未有過的歡欣喜悅,只為了他,只為了他說要娶我。」
  燕鐵衣面無表情,但是,心裡卻明白--這又是一個典型的男女愛情悲劇。
  神色突然凜寒,冷凝綺的兩眼中那種朦朧與溫柔剎那時幻失,代之而起的,是如刀刃一樣的冷芒,是兩股毒蛇的蛇信般閃耀的火焰,她一下子就變得這樣的狠厲,又這樣的冷酷了,像是才自入夢,卻又醒得恁般的快:「現在回想,我當時是多麼的可憐,多麼的可悲,又多麼的愚蠢,我叫什麼沖昏了頭,叫什麼迷瘋了心啊?我竟然會幼稚至此,無知至此,荒誕至此!真正可笑的事到底發生了--我們在一起共有四個多月,但是,在第四個月開始,他已逐漸變了態度,先是勉強應付我,繼而敷衍,再則冷淡,後來乾脆擺出了臉色給我看,我起初很惶恐,又很迷惘,不知是什麼事得罪了他,那一點惹煩了他?我於是更溫柔,更體貼,更盡心盡意的服侍他,小心翼翼,戰戰兢兢,又低聲下氣,像個受盡委屈,生怕丈夫出休書的可憐小媳婦一樣,處處遷就,處處容忍,處處巴結,可是,我這些努力卻毫無效果,非但毫無效果,他甚至更形變本加厲了,他除了喝罵我,譏剌我,侮辱我之外,竟然動手打起我來,一再的打我、打我,打我……」
  舐舐唇,燕鐵衣明白,這就是冤家分手的辰光到了。
  冷凝綺咬著牙,激動的道:「他經常打得我披頭散髮,皮開肉綻,經常用污水潑我,使蠟燭炙我,在我的痛苦哀求中他卻放聲狂笑,越為得意,其實,他那點能耐,我可以只用一隻手就掏死他,但是,我不能,也不捨……我咬牙忍受,我苦苦央告,任憑他如何虐待我,凌辱我,我都無怨言,只要他不拋棄我,不踢開我,那怕是要我做小我都甘願。」
  燕鐵衣沒有作聲,只以目光示意冷凝綺繼續敘述,而他的目光卻是冷寞的,不帶絲毫情感與內心反應的。
  吸了口氣,冷凝綺接著道:「後來,那一天終於來了,那可怖的,冷血的,萬念俱灰又絕情絕義的一天;就在我們自相識起算來的第四個月零七天的早晨,冒著北風我到外面替他去買了他愛吃的早點回來,他卻已經不在了,帶走了他自己所有的一切,加上我僅剩下的一些財物,將我的衣飾丟棄得滿地;他走了,走得快,走得乾脆,走得無心無肝,連一張紙片,一個字都沒有留下,就這就像踢掉一隻破鞋似的踢開了我,連一瞥回顧都沒有。」
  燕鐵衣無聲的噓了一口氣,不錯,典型的男女愛情悲劇……事情到了這種地步,也往往就是這樣的發展了,男的或女的,總要走開一個。
  冷凝綺的模樣轉為冰寒,木無表情--沒有憤怒與悲愴,激動或憂鬱,沒有怨意,沒有懊喪,甚至沒有七情六慾的活人氣息,她突然間就宛如成為一個冷硬的石像,只是,石像的眼睛中光芒凜烈,會開口說話:「賀堯離開之後,整整三日三夜,我呆坐房中不食不動,我不住的想,思潮卻洶湧雜亂,而想著想著,一切又突然變成空白,變成一片迷茫;三天三夜,我是在這樣的僵麻同癡迷,這樣的痛苦及煎熬中渡過,最後,我想開了,看透了,豁然貫通了--賀堯何嘗愛過我?何嘗對我有過情感?又幾曾有一個點意思要娶我?他只是換個口味,挑個新鮮,玩玩罷了,但我不在乎他玩我的身體,玩我有形的一切,他卻不該玩我的自尊,玩我的希望,玩我的心,玩我生平第一次付出的真感情……二十三年歲月中的痛苦,全擠迫在那三天三夜裡叫我受盡了,這樣也好,卻叫我體悟了再過了二十三年也體悟不到的一些東西,於是,我全部的感受,只剩下了一個恨,恨這個字,沒有深切經驗過的人是難以言傳它的滋味的,它不只是一個字的表面,也不只是頭上的一個音韻,它像毒蛇的啃嚙,烈火的烤炙,沸油的煎熬……它能將人折磨得發瘋發狂,我一天也等不及,一刻也等不及,我非要報復不可,而報復的最佳手段,也是唯一手段,我認為只有毀滅那個恨的起始,那個恨的來源!」
  到正題了,燕鐵衣靜聽著。
  冷凝綺異常平靜的道:「我找到了『賀家三虎』的住處,並且經過了仔細的勘查與周密的計劃,擇定了一個不平的日子,就是賀堯與另一個女人成婚的那天--在我和他分手之後的第一面,即乃最後一面,在此之間,我根本沒有同他見過,當然更沒有賀修口裡所形容的那些哀求、恫嚇、和糾纏;任性、刁蠻、甚至毒辣,可是,我決非無恥,對於賀堯,我早已心如死灰,不但再也沒有情感的積存,更充滿了火樣的恨;不錯,我殺了他,在他洞房花燭的晚上與另一個女人上床的時候;我的兵器是『血腸短劍』、『白刃輪』及『羅剎網』,那晚上,我全都用上了……賀堯的女人我並不想傷害她,只是她撲上來衛護賀堯,我不得已才波及了她;那個女人是個富豪的獨生女,聽說賀堯娶她的代價乃是獲得繼承他岳家的全部財產,我為那女人可憐,也為我自己可憐,至少,我明白賀堯為什麼拋棄我,又為什麼娶她。」
  敘述完了,冷凝綺默然不再開口,她曉得,現在已到了最後審判的辰光,命運是注定的,該她死,她活不了,她該活,也死不了。
  在目前的環境下,她只有任馮命運的擺佈,她無能為力替自己做些什麼。
  當然,命運是操縱在一個人的良知、道義、同對事物的正確觀感手裡,那個人,就是燕鐵衣。
  現在,燕鐵衣在沉思,靜靜的。
  「八環聚義」的人們則惶悚緊張,個個都是一臉焦灼不安的神色,他們等待燕鐵衣對結果的宣判,更殷切過冷凝綺。
  良久,時空都似停頓了。
  燕鐵衣終於極其沉緩的開了口:「賀兄,冷姑娘所講的話,你可有反駁之處?」
  賀修大聲迸出幾個字來:「一面之詞!」
  燕鐵衣慢慢的道:「你駁吧。」
  吞著唾液,賀修吃力的道:「她純係含血噴人,歪曲事實!」
  燕鐵衣平靜的道:「指出來--她那些地方是含血噴人,那些話在歪曲事實?」
  似是在掙扎,賀修強迫自己擠出話來:「譬如說,我三弟根本就不會和她山盟海誓,不會答應娶她!」
  平淡的,冷凝綺答了腔:「那麼,是你三弟付了銀子像包窯姐一樣包了我四個多月,還是我硬纏住他四個多月之久他尚逃不出我的掌握?」
  窒了窒,賀修怒道:「是你自願,是你爛污!」
  冷凝綺道:「不錯,但一個巴掌拍不響,他不情願,我又如何爛污法?」
  賀修吼叫起來:「他也沒拿走你的什麼財物!」
  冷笑一聲,冷凝綺道:「川西之行,你『賀家三虎』並非什麼富貴人豕,只給了賀堯七百兩銀子,他來回一趟,儉省點剛夠,但他半途盤桓四個月,卻是吃誰的用誰的?回來的路費又是從那裡變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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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4 13:02:16 |只看該作者
第78章 怨不泯 刃斷曲直

  賀修的臉色是白一陣,紅一陣,變換得極其難看又極其狼狽,他雙手緊握,憤怒得兩隻眼睛都扯得一高一低了:「我三弟生性耿介,他不可能會用你的骯髒錢!」
  冷凝綺十分冷硬的道:「這只是你這樣以為;耿介?簡直可笑,賀堯居然如此節意清高?倒似乎不是我認得的那個賀堯了,我所知道的賀堯不僅是個薄情寡義、貪婪無行、口是心非又和你一樣色字當頭的一個淫賊、騙子、惡棍!」
  暴吼如雷,賀弘厲叱:「賤人,你給我住口!」
  冷凝綺不屑的道:「以咆哮與蠻橫逃避現實,那就是心虛情怯!」
  花川惡毒的道:「臭娘們,你再敢大放厥詞,我就把你的那張嘴也撕裂!」
  冷凝綺夷然不懼的道:「你們全是一群不仁不義,假非為是的畜類!」
  燕鐵衣的感觸很深--男女之間,當在熱戀沖昏了頭的那一陣子,彼此的奉獻便唯恐不徹底,唯恐不盡心,而一旦分開發生怨隙,相對的攻評同辱罵,則又無所不用其極了;是誰說的來著?愛同恨,是絕對尖銳牴觸但卻依連至密,只有一線之差的東西,如今,可不正是如此?
  目光投注向燕鐵衣身上,冷凝綺冷靜的道:「小伙子,你可以撕開我的衣裳審視,在我身上,還有被賀堯毒打火炙以後留下來的傷痕,雖然已有些淡了,可是你仍能查覺出來!」
  賀修大聲道:「那是你自己弄上去的,是你嫁禍栽贓的詭計!」
  冷淒淒的一笑,冷凝綺道:「你是多麼幼稚,賀修,我自己會在我自己身上弄傷痕?弄給誰看?說與誰聽?難道我早已預見今日之事,而故行此苦肉之計,等著這一天來向這位主持公道的朋友訴冤?如果我有這種未卜先知的本領,也不會上了賀堯那畜牲的當!」
  賀修一時又是面青筋浮,答不上話來了。
  冷凝綺平淡的道:「小伙子,賀堯對我的玩弄與遺棄,當然是他朝三暮四,放浪輕狂的本性所使然,但,他還娶了那個女人卻並非為了對付我,主要的,是貪圖繼承女方那一筆鉅額的財產,關於這一項,只要向女方略一刺探,便不難明白。」
  賀弘大叫:「你胡說!」
  冷凝綺尖銳的道:「事實勝於雄辯,不信,我們可以各自去找憑證!」
  花川厲烈的道:「你還想生出?做夢啊你!」
  突然--
  燕鐵衣擺擺手,沉緩的道:「花朋友,我看,這未必然是做夢。」
  這句話出自燕鐵衣之口,他的判斷、他的意向、他的立場,業已昭然若揭了!
  「八環聚義」的人們齊齊臉色大變,而在那樣的驚震中,卻全都含蘊著更大的憤怒與激動!
  賀修的雙頰在急速抽搐,他舌頭宛似打了結:「你……你這是什麼意思?」
  燕鐵衣拱拱手,安詳的道:「明確的說,我不認為冷凝綺應該為這樁事被吊殺!」
  雙方的反應極端鮮明而迥異--「八環聚義」的人們震盪激昂,憤恨莫名,而冷凝綺卻笑了,那是一種艷麗絢燦的笑,好寬慰,好寧靜、好美!
  賀弘第一個忍不住跳起來怪吼:「混帳東西,你完全是偏袒,是徇私,你憑什麼可以處置這件事並且下達定論?憑什麼?我們可不吃你這一套!」
  滿面凶悍之色的花川也惡狠狠的叫哮:「好小子,你果然作了這樣歪曲不公的處置,我們不會理睬你的妄斷,你算老幾?憑那一點我們要受你的節制?」
  燕鐵衣笑得好天真、好開朗:「我正要告訴各位我是憑了什麼要伸手攔下此事,更代作判行--我姓燕,叫燕鐵衣,另外,我有一長一短兩柄非常鋒利又快速的雙劍;就是憑了這兩樣,我以為,應該夠了。」
  「八環聚義」的兄弟伙們,驟然之間都像每個人生吞了一顆棗核,卡在喉管裡,雙目突凸、臉孔扭曲、張大了嘴巴,卻發不出聲音來!
  驀地,賀修用力敲打自己的腦門,呻吟般喃喃:「天哪!燕鐵衣……我怎麼沒想到是他?還有誰似他這樣的形態?貌似幼嫩,實則老練?燕鐵衣,啊!燕鐵衣……」
  花川硬生生下一口唾液,他瞠目注視著對方,卻宛似覺得對方在變化,在易形--那張童稚的面孔逐漸擴大,幻為猙獰如魔,那副中等的身材也在長高、長粗、恍同一座渾然的山嶽挺立於前。
  猛力摔摔頭,眨眨眼,花川業已發覺自己冷汗透衣了。
  深深吸氣,賀弘異常艱澀的道:「燕鐵衣?你是燕鐵衣?」
  燕鐵衣一笑道:「不錯。」
  賀弘吃力的道:「你……你是北地的綠林瓢把子,卻怎生……會跑來這裡?」
  燕鐵衣溫柔的道:「我雖是北地綠林出身,我的基業也大多在那裡,但是,我的生意卻做得很廣,在南邊,『青龍社』也派得有代表,設得有堂口。不僅如此,差不多較大的商埠城鎮,都有我們的分支所屬或眼線,我來這裡,是主持杭城本社堂口的一次例會;賀二兄,這已經答覆了你的疑問了麼?」
  賀弘吶吶的道:「燕鐵衣!以你的聲望!你的地位!你的功力來說!你不應管這樁閒事!而且,不該有所偏袒及維護!」
  搖搖頭,燕鐵衣道:「莫以善小而不為,勿以惡小而為之,事情的大小不論,卻不可抹煞真理,誣道義,所以我只有包攬下來了;再說,我並沒有偏袒那一邊,更沒有維護那一邊,我只是抱著一顆良心,為各位作一次公允的調停而已。」
  賀修接口道:「但是,這涉及我三弟的血仇!」
  燕鐵衣平靜的道:「是的,此中已經喪失了一條性命,本來,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乃是天經地義的事,只不過,我們卻不可忽略了之所以流血喪命的原因,也就是說,那人為什麼會被殺?」
  沒有人接腔,十幾雙目光卻是惶悚不安的。
  燕鐵衣繼續道:「經過各位與冷凝綺的敘述--雖然頗有出入--但無庸置疑這是一樁為情生怨的公案;冷凝綺人生得絕美,且浪蕩成性,照理說,對一次尋常的邂逅式畸戀,應該毫不在乎,更事後即忘;她業已有過許多次這樣水性楊花的記錄,她並不是一個三貞九烈又用情專一的女人,但是,對令三弟,她卻這般認真、這般執著,唯一的解釋,即是她已對令三弟發生了真正的情感,這種情感的純粹誠摯是可以確定的,因為除了此項目的之外,令三弟並無其他足以令人覬覦之處--沒有喧赫的家世,沒有富厚的財力,也沒有太高的聲望;所以說,有關她的敘述,我相信。」
  賀修激昂的道:「我三弟並不愛她!」
  笑笑,燕鐵衣道:「這句話,未免叫人有些遺憾,令三弟既不愛她,則纏綿四月有餘,除了存心欺騙玩弄,尚有什麼其他解釋?」
  賀修猛一下憋住了--他等於自己打了自己嘴巴!
  燕鐵衣低沉的道:「冷凝綺出道極早,機警狡獪,心計靈巧,且又出了名的狠辣歹毒,翻臉無情,要騙她只有一個法子--使她真正動情,而使她真正動情的方式,便只有對方也真正動情或假作真正動情,否則,她不會癡迷至此,甘心上當;令三弟顯然就是假作真正動情,騙取冷凝綺的身心及一切;要知道,一個似她這般老於世故,歷盡滄桑的女人,是極不易敞心容人的,可是,一旦真情流露,就會比一般人更要強烈固執得多;令三弟心思不善,存意可卑,如此始亂終棄,空言無行,傷害一個可能即此遷惡為良的女人,老實說,乃是咎由自取,罰不為過!」
  頓時,賀修面如死灰,全身慄慄顫抖,也不知是急是氣是羞是恨,幾乎連站都站不住了!
  賀弘在一剎那的悲憤之後,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狂聲大吼:「這是什麼話?簡直悖逆公理、抹煞是非、我們不服、我們也不會聽從!」
  花川跟著大喊:「不錯,我們不聽,我們不服!」
  賀修雙目如火,嘶啞的喊叫:「燕鐵衣,照你這樣說來,我三弟賀堯的一條命,以及我『八環聚義』因此傷亡的兄弟,這筆血債,就此算完?」
  燕鐵衣沉穩的道:「賀堯心計齷齪,行為卑鄙,遭此報應,咎由自取,而各位不自檢討省過,反而仗恃人多勢眾,再追殺逼迫,冷凝綺為求自保,唯有反抗一途;令三弟與各位昆仲之間的折損,我看,也只有認了!」
  賀修「克崩」的一咬牙,怨毒至極的道:「如果我們不『認』呢?」
  微微一笑,燕鐵衣道:「那麼,我很懷疑『八環聚義』還能生存幾環?希望各位三思而行,不要把各位辛苦闖下來的名聲變為一個陳跡。」
  賀弘暴烈的吼:「姓燕的,你在北邊稱雄道霸,吃你的十六方,我們全不管,跑來這裡撒野賣狂,只怕就沒有在你老家那樣靈便了!」
  燕鐵衣淡淡的道:「是麼?」
  花川也面容猙獰的吼叫:「你來到我們的地頭上耍你瓢把子的威風,還差著那麼一大截,燕鐵衣,識相的見好便收,夾尾巴上道,否則,你就會把你『梟霸』的萬兒砸在此地!」
  吃吃一笑,燕鐵衣道:「各位聽過兩句話--不是猛虎不下崗,不是強龍不過江?沒有三分三,還敢上梁山?列位千萬把招子放亮啊!」
  賀修陰冷的道:「燕鐵衣,你是決定要幫著姓冷的賤人?」
  燕鐵衣凜然道:「我只幫著真理,而目前,真理不在你們這邊。」
  賀修像是痛苦異常的道:「方纔的結論,就是你最後的結論,也是你的決定?」
  燕鐵衣頷首道:「正是!」
  賀修絕望的道:「無可更易?」
  燕鐵衣道:「恐怕是無可更易的了。」
  低下頭去,賀修彷彿在考慮一件什麼事,當他再抬起頭的時候,臉上的表情顯得悲壯淒涼,他似是喉中哽噎著什麼一般,道:「你有沒有替我們的處境設想一下?燕鐵衣,你這樣做,叫我們怎麼辦?叫我們如何去面對天下人,面對死者的冤魂?」
  歎了口氣,燕鐵衣道:「賀兄,令三弟的行為原就是一個錯誤,發生了那樣不幸的後果,你們就該深切反省,不應文過飾非,一意只以己身的立場做出偏執的決定,因而釀成了更大的損失,但你們現下回頭,猶來得及,再要堅持下去,只怕『八環聚義』結局便越加不堪設想了!」
  賀修低緩的道:「是這樣麼?」
  燕鐵衣同情的道:「賀兄明人,自當心中有數。」
  雙目倏睜如鈴,賀修激烈的道:「燕鐵衣,你休要以你的淫威邪名來壓迫我們,我們便是鬥你不過,打你不贏,今天也要豁上這條性命,與你一分生死存亡!」
  燕鐵衣冷冷的道:「不要自趨絕路,賀修。」
  賀修狂笑一聲,悍然道:「大不了一死而已,燕鐵衣,不論今天的結局如何,你將面對『八環聚義』的全力報復,以及白道上忠義之士的齊聲討伐!」
  燕鐵衣深沉的道:「我如含糊你們『八環聚義』便早已撤身袖手,不敢問聞此事,而黑白兩道殊途同歸,白道更多明理之輩,設若有那不分是非,強行出頭的人物定欲找我決斷,姓燕的來者不拒,一概接著便是!」
  花川大叫:「姓燕的,你會受到俠義門的制裁,受到正路同源的包抄!」
  冷笑一聲,燕鐵衣道:「俠義名門,並非各位之御用工具,亦非全系盲從附會的應聲蟲,各位妄想挑唆撥離間,只怕難以稱心如意!」
  往後退出幾步,賀修亢厲的大叫:「『八環聚義』的兄弟們,燕鐵衣包庇淫惡,助紂為虐,其行可恥,其心可誅,我們八環兄弟聚成一心,生死罔顧,誓與他一決雌雄。」
  花川狂吼:「哥兒們,白道的忠烈正氣,就在此刻便要顯示敵前,我們死不足惜,卻不能折了俠義門一貫的凜然無畏之慨!」
  賀弘也在振臂高叫:「我們和這個黑道上的魔星,匪窩裡的頭目拚了!」
  往前一站,燕鐵衣雙手平垂,笑容可掬:「氣打足了,各位,上吧。」
  後面,冷凝綺忽叫:「小伙子--不,燕大當家,容我助你一臂之力。」
  燕鐵衣頭也不回的道:「少囉嗦,都是你惹的麻煩,給我呆在那裡別出聲!」
  窒了窒,冷凝綺有些委屈的道:「我是一番好意,他們是群瘋狗,亂咬亂撲,有我加上,好歹也減輕你一點負擔,燕大當家,何況這又是為了我的事。」
  燕鐵衣冷冷的道:「不必了,冷凝綺,你那幾手也幫不了我什麼大忙!」
  冷凝綺氣得尖聲道:「你不要看不起人,燕大當家,我這幾下子並不此你差多少,收拾這幾個王八兔子賊,包管綽綽有餘,你快不快點來替我解綁?」
  燕鐵衣生硬的道:「如你不服,冷凝綺,待我應付了『八環聚義』這一夥人之後,我們兩個可以較量較量,你以為憑你那兩手就上天了?」
  掙扎著,冷凝綺咬牙道:「你這麼狂妄,當心我會教訓你!」
  燕鐵衣冷淡的道:「你?歇著吧。」
  冷凝綺厲聲道:「燕鐵衣,你看不起我?」
  燕鐵衣道:「現在不用吵鬧,冷凝綺,我救了你的命,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你也不是毫無過失的,此間事了,我會告訴你怎麼處置你!」
  突然嘎嘎地笑了,冷凝綺道:「我還自作多情,以為你對我好著哪,燕大當家,想不到你居然真的不偏不倚,這麼個鐵面無私,好叫人心酸啊!」
  燕鐵衣背對著冷凝綺,慢慢的道:「你的『自作多情』可不要一而有再,否則,下一次要吊頸的辰光,恐怕就不會巧到有第二個燕鐵衣出現了!」
  勃然大怒,冷凝綺憤恨的道:「燕鐵衣,你敢取笑我,羞辱我?」
  燕鐵衣目不斜視,面無表情的道:「如果你要繼續叫嚷下去?冷凝綺,更難堪的場合還在後面。」
  哼了一哼,冷凝綺正待說話,一抹幻影如帶,飛捲而來,同一時間,「嘩啦啦」的三節棍又掃向了燕鐵衣!
  燕鐵衣半步不動,左手微閃,冷電映處,「噹」的一聲便震開了掃來的三節棍,這時,被層層困綁得有如粽子般的冷凝綺急速滾動,堪堪避過了那擦身而過的猩紅綢帶!
  七柄朴刀,寒光賽雪中,齊齊罩向地下的冷凝綺!
  別看冷凝綺全身被縛,這時卻在刀刃翻飛劈斬裡滾動,每每於一發之微彈側,在雙刃隙縫夾絞中穿滾,又快又準,俐落無比!
  燕鐵衣心念一動,正想替冷凝綺解困,賀修的「霸王鋼鞭」業已在微晃之下四面八方罩壓而來!
  仍然卓立不動,燕鐵衣的手臂伸縮,「照日」短劍光尾吞吐,略一飛繞,已經連串十幾次磕開了鋼鞭的攻擊,又在猛揚之下逼退了再度撲近的賀弘!
  冷凝綺一面滾避七柄朴刀的砍斬,一面猶得躲讓花川紅綢帶的攻卷,她有些吃力的尖叫:「燕鐵衣,燕鐵衣,你還不快點為我解綁?他們全在這裡朝我下手哪!」
  燕鐵衣劍影彈閃一抹,「嗡」的一聲刮掉了賀弘一撮頭髮,在賀弘的駭然驚避中,他不緊不慢的道:「沒關係,你功夫硬,一半時還挨不上刀,你太刁潑,受點折磨也好!」
  喘息吁吁裡,冷凝綺身形翻滾,厲聲喊:「燕鐵衣,你麻子不叫麻子,你叫『坑人』!」
  淡淡一笑,燕鐵衣身形猝動,「照日」短劍在一蓬光雨的拋灑中捲向賀弘,而賀修的「霸王鋼鞭」方自呼轟側襲,另一蓬光雨也飛迎賀修。
  賀家兄弟同時暴退,但橫了心的賀修卻驀地一個旋身,雙手握鞭,猛砸對方腰際,鞭勢未定,又倏忽晃搖,整個罩住了敵人的全身!
  燕鐵衣的「照日」短劍突然形閃成九十九抹流光四散標射,光聚如虹,剎那時只見賀修那柄粗長沉重的黝黑鋼鞭有如一條受了傷的怪蛇般顫抖擺動,斜舞偏歪,而同時,另一道冷電眩目閃現,快不可言,賀修尖嚎一聲,血濺三尺,一個觔斗便摔出去五六步!
  賀弘悲號如泣,雙手緊執三節棍的兩端,以第二節猛套燕鐵衣脖頸,在燕鐵衣閃退的一剎那,棍身突翻,自上而下,暴擊燕鐵衣天靈!
  燕鐵衣只是微微偏身--約莫兩寸--三節棍沉重的「呼」的一聲貼著他的耳邊揮落,他不待敵人有第二個動作,左手倒翻,連正眼也不看一下,寒光伸縮,賀弘也如同乃兄一樣,怪號一聲倒翻出去!
  於是,凌空八條人影疾撲下來,人在半空,赤虹一道,貫射似飛!
  不錯,頗有點「出雲」的味道。
  燕鐵衣身形猛躍,急速翻滾,但見一團黑影旋轉如球,劍芒穿刺流閃,便宛如那團旋舞的黑影身上逆濺著一圈冷電精光,燦爛無比。
  尖銳的破空聲刺耳的呼嘯聲,劍刃以難以言喻的快速飛穿,紅綢一擊不中,尚未及收回,業已在一片「刮」「刮」聲裡段段削落,漫空飄拂!
  而另一抹光刃閃掠更急,花川剛剛恐懼慌張的騰起三尺,那抹光刃已像自虛無中凝形,那樣突兀的將花川撞出丈許之外!
  殷紅的鮮血,正襯抱著片片飄蕩的紅綢,自空中落地。
  「七刀攏月」的七位朋友,這時已顧不得再攻殺冷凝綺,七個人吼喝連聲,卻是硬著頭皮撲向了燕鐵衣。
  燕鐵衣這一次不再以靜制動,而採取了以動制動的方式,他側身暴進,一長一短雙劍流燦翻飛,劍刃的光輝交織成一幅瑰麗的圖案,刃風削裂空氣,也同時捲起了三柄朴刀!
  三個失去兵器的大漢方自驚叫著抱頭滾地,燕鐵衣已凌空旋舞,雙劍眩目奪神的映幻出漫天光弧,於是,剩下的四柄朴刀飛捲上了天。
  七名大漢的樣子實在夠狼狽--一個個不是在地下爬滾,就是沒命往四周奔逃,他們忽略了燕鐵衣寬大的心胸,他們一時全未想到,燕鐵衣如果要殺他們,既能捲飛他們的兵刃,又何不捲飛他們的腦袋?
  雙劍早已還鞘,燕鐵衣閒閒背手而立,衣發不亂,氣定神安,連一點汗漬也未見,就猶如他沒有動過手,一直在做壁上觀一樣。
  現在,賀修、賀弘兄弟二人已能支撐著坐起來了--燕鐵衣並沒有要他們的命,只是一人挨了一劍而已,當然,那一劍全是深透腿根,業已令他們暫時失去了行動的力量。
  一個人只要能夠動作,往往便難以控制情緒,燕鐵衣知道這個道理,便只有令這些激動的朋友們安靜下來,花川也一樣,大腿根上挨了一劍,幾乎兩邊洞穿。
  但是,「七刀攏月」的七個人卻沒有一個掛綵的,燕鐵衣不要他們掛綵,燕鐵衣考慮到這七個人必須好生留下來照顧受傷的三個人回家。
  賀家兄弟的神情沮喪又悲哀,垂首坐在那裡,默無一語;花川卻抱著受創不輕的大腿,痛得汗下如雨,整張面孔全泛了灰!
  燕鐵衣歎了口氣,道:「賀修,你們非要試,我早已告訴你們結果會是這樣的了,預見了不幸,何苦還非要明知故犯不可?」
  咬咬牙,賀修抬起頭來,臉色慘白,無盡的痛苦合著悲憤盈於雙眸之中:「燕鐵衣,你要就斬盡殺絕,一一誅戮我們於此,否則,我們會記著今天,記著這一切……你知道,武林中人,報仇雪恨只有一個法子。」
  燕鐵衣平靜的道:「我知道,但我奉勸你們打消這個念頭,否則,就是各位更大的不幸了。」
  賀弘切齒叫道:「姓燕的,你殺了我們吧,你不殺我們,遲早我們會殺你,以血還血,以牙還牙!」
  搖搖頭,燕鐵衣道:「我不殺你們,因為你們的罪過也還不到該死的地步,可是,我給你們這個活的機會卻不是無限的,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賀修幽冷的道:「當我們再找到你,燕鐵衣,我們不會給你這樣的機會,而且,也不奢求你再一次近乎羞辱的施捨以及憐憫。」
  燕鐵衣緩緩的道:「務必三思,賀修,務必三思。」
  一昂頭,賀修道:「就是這樣了,現在你要反悔,還來得及!」
  燕鐵衣搖搖頭,道:「我不反悔的。」
  這時,花川在那乾嚎:「狼心狗肺的燕鐵衣,你好陰狠,你這樣折磨我們,還不如殺了我們來得痛快,『八環聚義』誓不與你甘休!」
  沒有理會花川的號叫,燕鐵衣朝著畏縮在遠處的「七刀攏月」招招手,高聲叫喚:「你們七位還不過來扶走你們的兄弟,卻在那裡看什麼把戲?他們流血流多了照樣會死人的,都過來,我不會傷害你們。」
  於是,七條大漢像七隻小貓一樣,畏畏縮縮,蹭蹭挨挨的擠了過來,卻都遠遠躲著燕鐵衣,那樣戰戰兢兢的捧起了坐在地下的三個傷者。
  凝視著燕鐵衣好一會,賀修沙啞的吐出一個字:「走!」
  當「八環聚義」的人們在極度的沮喪與沉重氣氛籠罩下,蹣跚的離去之後,燕鐵衣猶深深怔忡於賀修那臨行前充滿仇恨及淒楚的眸瞳神情!
  看情形,這段樑子,又結定了。
  低噓一聲,他轉身來,心情十分沉重的走到冷凝綺身邊,冷凝綺的模樣也十分狼狽可笑--頭髮披散,衣裳破裂多處,混身上下,甚至包括面龐,全沾黏著灰沙草屑,臉頰部位還有幾塊青腫擦傷,顯然是她在方纔的連串翻滾中也多少吃了些苦頭。
  望著燕鐵衣,冷凝綺表情古怪的道:「燕大當家,現在,可以替我鬆綁了吧?」
  燕鐵衣不帶笑意的笑笑道:「當然,但卻要在做完一件事情之後。」
  臉色一變,冷凝綺尖銳的道:「你又想出什麼花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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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心若日 義懾刁娃

  燕鐵衣背負著雙手,形態安閒的道:「沒有什麼花樣,我曾經說過,你是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你受人欺弄,憤而殺之,情固可憫,但手段也未免嫌狠了些,就為了你的這種狠毒心性,便必須使你有所警惕而改悔,我想,還是懲罪過你以後再替你解綁比較合宜。」
  冷凝綺陰沉的道:「你救了我的命,我很感激,難道你竟會愚蠢到做出什麼不當的舉止來抵銷我的感激,甚至將我的感激變為仇恨?燕大當家,你得罪了一方 ,至少該獲另一方的友誼,你絕不會傻到在做了這麼一樁吃力的事以後,兩邊全不討好吧?」
  燕鐵衣微笑道:「我插手進這樁爭論,冷凝綺,只是為了個人的一點道義感與公正心,求的也只是個無憾而已,並不希冀得到什麼人的感激也不在乎招至那一方的怨恨;當然 ,我救下你來,這是樁美事,順水人情我也會做,如果費了力氣反而賺了個是非,的確是不聰明,可是,要講究那麼點道義與公正,也就顧不得了。」
  沉默片刻,冷凝綺低喟一聲,幽幽的道:「你真是個怪人,如果我做了同樣的事,我不信我會採取你這樣的處置方式!」
  燕鐵衣道:「所以,你不是燕鐵衣,你只是你自己--冷凝綺。」
  忽然展現此一片美麗的笑靨,冷凝綺那樣嫵媚的道:「說說看,大當家,你準備怎麼來治我這個『活罪』?」
  燕鐵衣笑笑,柔和的道:「『肉刑』,怎麼樣?」
  冷凝綺吸了一口氣,臉上有些變色:「未免太狠了點吧!大當家,你看看我,從我身上割下任何一樣東西來,而會破壞一種整體的、和諧的美,是不?」
  點點頭,燕鐵衣道:「說得是,確然令人不易選擇,我沒有把握在行刑之後仍舊還維持你的美麗,對一個以你這般漂亮的女人而言,似乎有些過份的殘酷!」
  冷凝綺溫婉的道:「我聽說過,大當家你向來不忍心令一件較完美的事物變為殘缺,我個人的容貌雖然不盡完美,但自認也接近這個階段,我以為你或者會考慮使我能夠保持住他,而我,剩餘的也就只是這一點兒了!」
  燕鐵衣沉吟了一會,道:「冷凝綺,除了你因恨而屠殺了賀堯夫婦的這件事之外,你平素的行為也太過邪惡,你不容於天下某些人道的標準,你明白?」
  冷凝綺低聲道:「不要往我身上累集罪名,大當家,我們只就事論事!」
  燕鐵衣道:「這其中卻有著極為密切的連貫性,譬喻說,如果你一直是個善良嫻淑的女人,當你發生這件事之後,你的罪名就更輕得多了,也更易受人諒解及同情,但若相反,便很難得到支持了,人家會想,本來你就該遭到懲罰,有了這種事情發生,則理所當然不能獲得恕宥!」
  冷凝綺咬牙道:「這樣想的人都是混帳!」
  燕鐵衣一笑道:「不然,一個人平素行為的優劣善惡,往往會給他帶來相等的同情或憎恨;以你來說,你往昔的作風已構成罪狀,則再有一樁導發事件為引,就罪上加罪,更重一籌了!」
  冷凝綺睜大了眼道:「那麼,你要給我罪上加罪?」
  燕鐵衣安詳的道:「你多少年來,一直以毒辣狠酷著稱,你幹下的惡事不少,這該已鑄成遭到報應的因果,而賀堯的事情便加並在一起,所以我不得不懲治你,冷凝綺,江湖上少了你這一號人物,會平靜得多。」
  唇角抽搐了幾下,冷凝綺道:「你會得罪我的。」
  燕鐵衣輕輕的道:「我不是賀堯,因此,我不怕你的劍、輪,以及網,若是不信,將來你可試試!」
  冷凝綺陰沉的道:「如果我現在就想試呢!」
  燕鐵衣道:「記得你表示過要同我比劃比劃--你真敢?」
  冷冷一笑,冷凝綺道:「自從出娘胎的那一天開始,我就沒有不敢的事!」
  燕鐵衣道:「這個,我倒也相信。」
  冷凝綺緩緩的道:「替我鬆綁,容我領教高招。」
  來回踱了幾步,燕鐵衣道:「冷凝綺,我不以『宮刑』施於你身,因為我也不願破壞你那『和諧』的美感,我決定換一個方式,我要以內力透穿你背後脊骨第三節的『曲垣穴』,從而破壞你體內的聚氣功能,使你永遠無法凝勁運力,換句話說,你也就失去武功的憑藉,再也難以此做為行惡的依恃了。」
  冷凝綺神色倏變,雙眸深處的光芒恍如冷焰閃射,她以懾人的狠毒眼光凝視著燕鐵衣。
  燕鐵衣不以為意的又道:「這樣一來,你的容貌毫未遭損,仍然一如往昔的嬌艷,我也心安理得,維持住了你剩下的這一點東西;我剪除了你為惡的本領,又懲治了你對賀堯的殘酷行為,然後,你除了稍稍的那一些不便之外,依舊國色天香,宛如天人,你找個合宜對像出嫁,退出江湖,彼此皆大歡喜。」
  冰涼的一笑,冷凝綺的聲音宛如寒泉:「為什麼?大當家,為什麼你非要這樣對付我不可?」
  燕鐵衣嚴肅的道:「我已說過,為了公平,我已肩上了這付分斷是非的擔子,便必須做得心安,對得起每一個當事人和自己,而世道日見奸險,世情越為淡涼,總也應該有個人站出來維持一點傳統的道義及倫常,就是如此而已。」
  歎了口氣,冷凝綺道:「但你對我不錯!」
  燕鐵衣道:「我是對真理不錯,對公義不錯,不是對你。」
  突然揚起了面龐--那是一張美得可怕的面龐,冷凝綺蕭然的道:「你如果現在就破我的武功,你就是個懦夫!」
  燕鐵衣皺著眉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冷凝綺狠狠的道:「我們要鬥一場,你不待我同你比劃,就先行破除我的武功,這就是懦夫的行為,大當家,你打得好算盤!」
  燕鐵衣笑了,他道:「原來如此,也罷,就等我們比試完了你再受罰不遲!」
  冷凝綺挑釁的道:「你有必勝於我的把握?只怕到了時候不但你懲治不了我,還要我來饒恕你呢!」
  燕鐵衣笑道:「這種可能性不會太大,冷姑娘。」
  冷凝綺十分溫柔的道:「可別太自信,大當家,我不妨先提醒你,我的功夫是非常精湛也非常詭異的,而且,我下手之前不會稍有猶豫,我的習慣經常使我易於攻擊敵人的要害,致命的要害。」
  燕鐵衣頷首道:「多謝你的忠告,我會留心。」
  了頓,他又問:「你的兵器呢?莫非你想以赤手過招?」
  嫣然一笑,冷凝綺道:「空手過招該多乏味?大當家,否則就算了,真要此試,還是刺激點好,你以為呢?」
  燕鐵衣道:「但是,你的兵器呢?到那裡去找你的兵器?」
  冷凝綺俏媚的道:「只是不敢相煩大當家。」
  燕鐵衣有如金童似的微笑道:「沒關係,你說吧!到那裡可以找到你的兵器?只要是我辦得到,我會設法替你去取,當然,你也不能令我為難。」
  冷凝綺柔美的道:「就在那片疏林子左近,他們將我的兵器裹成一卷,隨意拋置於地,尚煩大當家勞神,代我尋找撿回,那是一個灰布裹卷,極不起眼。」
  燕鐵衣道:「你是親眼看見他們將你的兵器帶來此處,並以灰布裹卷棄置的?」
  點點頭,冷凝綺道:「我親眼看見,賀弘且曾告訴我,當把我吊死,且曝七七四十九天之後,他們便會轉回來替我收,並將我的兵器同我埋葬一處;他們根本便未曾想到我會生還,所以,他們便十分草率的把我的兵器包裹棄置一邊;大當家,請你細心幫我找找,相信不難發現。」
  燕鐵衣瞇著眼道:「你可不要出什麼歪點子!」
  冷凝綺正色道:「我不是沒有骨氣的女人,大當家,你將會發覺,以我的堅毅果斷而言,有許多男子漢尚不及甚遠,何況,在你眼皮子底下,我怎敢掉什麼花樣!」
  笑笑,燕鐵衣道:「好,你等著,我替你去找。」
  冷凝綺道:「多謝大當家。」
  來到那片疏林子裡,燕鐵衣很容易便在一棵樹下的虯根間隙中,找到了那個狡長的灰色包捲,他拎著那沉甸甸的包捲,放到冷凝綺的身邊。
  有一剎那的光景,冷凝綺的雙瞳中閃過一抹無比渴切與振奮的光芒,就好像一個掙扎在水中的溺者看見了一根浮木,或是沙漠裡的旅人發現了綠洲一樣,那樣的神色,含蘊著得救的喜悅。
  燕鐵衣意念到了,他的心中有著淡淡的揶揄意味,他遺憾冷凝綺居然沒有想到這一點--如果他沒有絕對的把握,豈會將敵人的兵刃送上敵人的手?
  冷凝綺的呼吸微見急促,她道:「大當家,現在,是否可以替我解綁了?」
  燕鐵衣和煦的道:「當然。」
  鋒利的「照日」短劍割切開緊緊困綁在冷凝綺身上的牛皮索,過程卻只是一閃,冷凝綺有心要瞻仰一下燕鐵衣這柄名聞天下的短劍,但是,她卻失望了,當身上的束縛倏鬆,燕鐵衣的短劍早已失去蹤跡,甚至,她連光芒的閃縮都沒有捉摸到。
  並沒有馬上躍立起來,冷凝綺閉上眼睛,深深的調息運氣,貫通血脈,一面,她的雙手不停搓揉著全身的關節,動作熟練又沉穩。
  燕鐵衣默立一傍,注視著冷凝綺的舉止:那蒼白的面龐逐漸轉為紅潤,失去血色的嘴唇也泛出了艷柔的光澤,微蹙的雙眉緩緩開展,呼吸也由急促而平順,她輕輕的推拿,輕輕的搓揉,非常安詳又寧靜。
  在這恢復的光景裡,冷凝綺整個的形態顯得完美而均勻,幾乎沒有瑕庇--除了她頸項間那一圈紫紅的瘀痕之外。
  燕鐵衣注視著這位宛似蛇蠍般可怕的女人,他不得不再一次承認,這女人是相當美艷的,美艷得有些超乎常情了。
  低聲噓了口氣,他將視線移開,冷凝綺就要運功完竣了,他雖說沒有任何其他意念,若被冷凝綺發現他這樣的加以注視,總是一樁尷尬的事情。
  也只是剛剛將目光移向一邊,燕鐵衣尚未及有第二個聯想,輕微得幾乎只像夢中幻覺似的一絲聲響,已突然驚動了他。
  本能的反應,促使燕鐵衣猝然側閃,於是,他看見一柄窄只一指,長約尺許的晶瑩劍刃,堪堪從他腰旁穿過--細巧的劍身,宛如一條毒蛇的蛇信吞吐!
  目光的掃瞥一轉,燕鐵衣移步飛旋,寒電映處,一團彷彿倒齒般尖銳鋒利的光輪,已狂揮而到--那是一隻圓盤大小的輪環,除了手握處之外,圈沿上倒鑄著密排的齒形刀錐,成為參差倒指的角度,這個角度極其歹毒,朝上的正面便是刀口,往下微彎的尖端便恍同利勾,觸及人身,不消說那樣的後果將會如何慘重。
  暴翻丈許,燕鐵衣避開了那「百刃輪」的疾龔,然而,光流如矢,隨影又到,閃竄流舞,似是一蓬爆開的煙火!
  這一次,燕鐵衣沒有再躲,他雙目凝聚,左手翻飛,「照日」短劍的鋒刃割裂空氣,發出刺耳的嘯聲,劍芒凝成一條盈聚的光虹,穿過流舞的冷焰,更快更狠更凌厲的直指敵人眉心!
  身形微縮,冷凝綺倒翻而回,她的「百刃輪」斜舉,「魚腸短劍」業已倒貼左腕,隱於衣袖之內,面容上,浮漾著一抹嘲弄的冷笑。
  燕鐵衣看看她,心裡提高了警惕,這位「血蒙嫵媚」的武功之強,的確超出他的意料,在那瞬息之間,她竟能解開布包,抽出兵刃攻擊,更且連貫不斷,快得不可言諭,如此的身手,委實犀利精絕!
  多少年來,燕鐵衣還沒有碰上具有如許武功造詣的女子!
  冷凝綺柔柔的道:「沒傷著你吧!大當家。」
  燕鐵衣微笑道:「還好,都只差那麼一點。」
  眼波流轉,冷凝綺道:「下一次,可能就不會差這麼一點了,大當家。」
  燕鐵衣莞道:「苦學終生,冷凝綺,要求的只是這毫釐之別,你切勿自滿,要知道,差之毫釐,便往往謬以千里了。」
  冷凝綺嫵媚的笑道:「你倒很自信,大當家。」
  燕鐵衣平淡的道:「我一向自信,但並不盲目;你的本事很好,而抽冷子動手的訓練更是到家,但遇著我,只怕你的那些絕活兒不易派上用場。」
  冷凝綺眨著眼道:「大當家,你該不會埋怨我未言先動手的那個作風吧?黑道中人,一向是這種調調,大當家你乃我們這一行中的頂尖人物,想也經多見慣,不以為忤,而且,大當家的用這種手法約莫比我更要純熟精練?」
  燕鐵衣道:「的確,但在方式上,我比你略要高明一二。」
  吃吃笑了,冷凝綺道:「這是無庸置疑的,因為在身份上,你也比我更上層樓,我差了你一大截,水漲船高,可不是?大當家。」
  燕鐵衣不慍不怒的道:「冷凝綺,現在,我們再來一次開始,嗯?」
  點點頭,冷凝綺道:「我在等著,大當家。」
  燕鐵衣安詳的道:「你要注意,我的出手非常快,這是我一生練劍的最大要求,快,所以,你應對攻拒就要特別的靈活才行。」
  冷凝綺道:「謝謝大當家的提示,我會小心和你周旋,不用你說我也絲毫不敢大意,因為你不是別人,是燕鐵衣,是我有生以來,所遭遇到的第一個強敵!」
  笑笑,燕鐵衣道:「我來了。」
  了字在空氣中跳動,它的餘韻還在人們耳朵裡繚繞,一溜瑩光已射向冷凝綺的面門,快得若同極西的電閃。
  冷凝綺滑出三步--只是身子微扭--她的魚腸短劍透空而出,在幾十道虛實互映的光芒中,倏然反捲敵人,同時,百刃輪猝翻橫揚,圈影如繁星飛舞。
  燕鐵衣的「照日」短劍上下交旋,但見流輝交織,幻影中,一劍如指,暴飛冷凝綺胸口!
  「噫」了一聲,冷凝綺上身側仰,「百刃輪」猛回猛絞,「魚腸」短劍由下而上,灑出層疊寒波,倒挑敵腹。
  燕鐵衣的左手拋揚,人也藉力翻了一個觔斗,觔斗翻躍的一剎那,劍刃閃耀,仍然指向冷凝綺的心口--方才一樣的位置!
  這一次,冷凝綺有點火了,她倔強的也以前的招式封拒--輪旋於胸,短劍由下往上飛快倒挑。
  燕鐵衣又是左手拋揚,但是,他卻沒有翻出,身形暴轉,另一股寒光映眩似電,「刮」的一聲已削落冷凝綺的裙擺一角。
  往後疾躍,冷凝綺冷汗隱泌,面上變色,她注視著那一塊被削落的裙角,正在飄飄地!
  燕鐵衣並沒有乘虛而上,他站在那裡,雙手空空,笑瞇瞇的道:「招式的運用,要靈活變化,不可墨守成規,也不可固執牽強,兩人搏命,尤非意氣之事,跟著我學,襯著我裱,就失之聰明了。」
  冷凝綺十分勉強的一笑道:「還不到那個時候,就不要說那個時候的話,大當家,對你的教訓,我並不服氣,如今隔著你勝我的關口,還有很遠的一段距離呢?」
  燕鐵衣閒閒的道:「不太遠,在我看來,就似在眼前。」
  冷凝綺怒道:「恐怕你太樂觀了,大當家。」
  燕鐵衣開朗的笑道:「是我太樂觀,還是你太自負,結果將會證實,正如你說的話,事實勝於雄辯!」
  冷凝綺一個翻滾躍到,短劍飛舞,有如漫空的銀雨冷電傾瀉,她的「百刃輪」縱橫劈帶,頓似弧月流掣,串連套結,又密又急。
  燕鐵衣長射而起,「太阿劍」形成一片洶湧呼嘯的光海芒濤,彷彿含掠天地般卷掀仲激,銳風破空,宛同鬼號連雲,劍刃排合著劍刃,組成了這一片壯觀的劍之潮,而當雙方這由不同光華凝映成的景像交觸的一剎那,金鐵的撞擊聲,便響得有如千百連鞭炮的燃放之威。
  淺淺的棕紅色長髮飛飄,冷凝綺旋空打轉,在燕鐵衣也掠出的一剎那,她猝煞側撲,身上的七處傷口灑著鮮血--「百刃輪」脫手飛龔燕鐵衣,肩襟部位也裂開兩條隙縫的燕鐵衣長劍猛顫,星焰一點,暴彈來輪,「噹」的一響,輪刃便拋上了半空!
  於是,冷凝綺尖嘯如泣,斜起疾撞,她背側對著燕鐵衣,「魚腸」短劍貼著左脅往後猛刺;燕鐵衣平腕輕振,長劍上揚,「擦」的一聲便架住了對方劍鋒,他幾在同時,腕勁倏旋,冷凝綺的短劍便脫手飛出!
  變化之快,是目不暇迎的,就在這時--
  冷凝綺的雙臂張開,似要擁抱燕鐵衣,但是,她的雙腋之下,卻突然帶起一片黑雲似的羅網,兜頭罩落,來勢之快,無可言喻!
  猝然間,燕鐵衣的「太阿劍」「嗡」聲顫響驀地橫飛向前,奇快奇準,剛剛投入羅網之中!
  冷凝綺的「羅剎網」孔密口窄,劍一入網,立即收縮扯帶,然而,劍刃入網卻挾著反方向的強勁力道,冷凝綺猛扯未動,卻被網中劍力反帶得一個踉蹌!
  夠了,這時,燕鐵衣閃自她的身後,「照日」短劍,便森寒冰冷的擱上了她的脖頸,輕輕的,卻堅定的擱在那要命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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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5-21 19: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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