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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陸戰男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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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柳殘陽] [梟中雄][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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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4 13:06:54 |只看該作者
第80章 全夙願 指下行仁

  身子猝然僵硬,冷凝綺一動也不動的靜默半晌,然後,她幽幽歎了口氣:「看樣子,是我輸了!」
  燕鐵衣淡淡的道:「我說過不用太久就可以見分曉的,冷凝綺,你的武功已算相當高強了,但若是和我比較,你還差了一段距離。」
  冷凝綺木然道:「成者為王,敗者為寇,既栽了觔斗,還有什麼可講的!」
  燕鐵衣笑道:「你倒非常光棍落檻。」
  冷凝綺道:「打贏打輸不打賴,可是?」
  燕鐵衣點點頭,道:「明白這個道理,可見你還不算太刁蠻。」
  目光斜瞥著貼在脖頸上的刃鋒,冷凝綺低聲道:「大當家,對你功夫之精湛,我是甘拜下風,欽佩莫名;這一次,你挺身而出,救了我的命,不管你對我個人的看法如何,我卻絕是感激多於其他任何成份的,至少,這也是一種緣,大當家,你認為呢?」
  燕鐵衣道:「大概有點巧合的關係吧。」
  咬咬下唇,冷凝綺道:「我想,你願不願保留住我們之間這一段施恩報恩的佳話?我是說,別把這樣原屬美滿結局的事情破壞了!」
  燕鐵衣道:「你到底想說什麼?打開天窗,講明了吧,我不習慣兜圈子。」
  冷凝綺坦率的道:「可以拿開你架在我頸子上的劍嗎?」
  燕鐵衣道:「你的意思是不喜歡受到這樣的箝制?」
  冷凝綺重重的道:「我更不喜歡你要加諸於我的懲罰!」
  燕鐵衣笑了,他道:「用劍逼著你,就是不叫你再節外生枝,給我增加麻煩,以便我從容些治你的『活罪』,繞了這麼一個大彎,你是希望我放棄這個主意,唔?」
  冷凝綺生硬的道:「我不願做一個廢人!」
  燕鐵衣道:「解除你的武功,並非就是廢人,只要不耗力、不施暴,你仍然和任何正常的女人一樣,而且,天下的女子,還是不識武功的多,你何不從善如流?」
  搖搖頭,冷凝綺道:「不,我不要做一個尋常的女人,叫我依賴男人,順從男人,仰承男人的鼻息,學那樣的嬌弱和卑下,這種日子,我過不了!」
  燕鐵衣道:「如今,卻由不得你了。」
  冷凝綺激動的叫:「為什麼?燕鐵衣,你為什麼非要傷害我不可?你這樣做,對你有什麼好處?能滿足你那一種的虛榮心?」
  燕鐵衣沉緩的道:「我再三告訴你了--冷凝綺,江湖上少一個像你這樣的人,會平靜得多,會少去很多麻煩,而且,賀堯的事,你也不能毫無責任的推卸咎戾,這兩樣加起來,便是我要這樣做的原因;我沒有虛榮心!我一向看得開,看得淡,唯一拋不下的便是良心,這人世間上充滿邪惡,充滿冷酷,總該有個站出來維護公義的人!」
  冷凝綺悲痛的道:「燕鐵衣,你不知道,你這樣做會毀了我。」
  燕鐵衣冷然道:「我以為,這才是救你,才是超渡了你,否則,你有武功在身,會死得更快,比你想像中的時光要快得多。」
  吸了口氣,冷凝綺幽幽的道:「燕鐵衣,我求你,行不?」
  有些驚訝與意外的感覺,燕鐵衣沒有料到以冷凝綺的為人和個性來說,也會表露出哀求的意思來,她原是那樣倔強、那樣驕傲、又那樣自認為高人一等的。
  冷凝綺的聲音更哀惶了:「真的,燕鐵衣,我求你,求你放過我,求你別傷害我……我不能失去我的本領,這是我要活下去的依持!」
  燕鐵衣硬著心,漠然道:「沒有武功,你會活得更好,冷凝綺,舞刀弄捧或飄泊流浪的江湖生涯,不該是女人能以適宜的,女人的天地,還是在家庭裡,那才是她們發揮才華與一盡天職的地方。」
  冷凝綺掙扎著道:「那是一般的女人,不是我。」
  燕鐵衣平靜的道:「你並沒有什麼大不同,冷凝綺,人身上多學得一門技巧,並非即乃超人,你懷有精湛的武功,就與某些女人會得高明的女紅或特佳的烹調方法一樣,都很平常,而武功這門技巧,卻更易招來災禍,便是沒有也罷。」
  冷凝綺悲楚的道:「不,燕鐵衣,你不可以這樣做,無論如何,你都不可以這樣做!」
  堅定而沉穩的,燕鐵衣道:「這是你早幾年就該說的話,現在才講,遲了。」
  全身抖了抖,冷凝綺顫聲道:「我求你,燕鐵衣,我向你乞求,我向你下跪……只要你改變主意,你對我怎麼樣都行,燕鐵衣,我甘願接受你一切的『肉刑』,只求你別廢去我的武功。」
  燕鐵衣執握短劍的手紋風不動:「你不在乎破壞你那整體的,和諧的美了?」
  冷凝綺痛苦的道:「任你如何對付我,懲治我都行,只求你不要廢去我的武功。」
  燕鐵衣冷靜的道:「我認為,只有廢去你的武功,才是最合適的懲治方式,其他的手段,未免跡近暴虐,我不打算使用。」
  幾乎是呻吟似的發出一聲哀號,冷凝綺的身子在不停抖索,她的脖頸,也因為無意間的扭轉而被貼在其上的劍刃割裂表皮,流出津津血絲;但是,燕鐵衣卻毫不動搖,「照日」短劍穩如磐石。
  冷凝綺背對著燕鐵衣,她的雙肩不住的顫動,燕鐵衣突然查覺她在咽泣--「血蒙嫵媚」,這個歹毒狠辣的女煞星竟在咽泣!
  燕鐵衣有些愕然,但他隨即又硬下心來,他認為,這只是一種手段,一種故作姿態,像冷凝綺這樣的女人,經常會俱有多變的面具,會懂得使用各樣的方法來達成目的!
  終於,他真的聽到了冷凝綺啜泣的聲音,冷凝綺在哭--甚至在被人吊死之前她都沒有掉過一滴淚,沒有講過一句求饒的話,但此刻,她非但早已求告,更且在哭泣,那等悲痛絕望的在哭泣!
  一時間,燕鐵衣舉起的手--並指如戟的手,竟然猶豫著落不下去!
  冷凝綺又抽噎著啟聲:「燕鐵衣……我有一點錢,送給你……數目不大,但是我僅有的一點。」
  燕鐵衣輕歎道:「財帛收買不了我,冷凝綺,你不該這麼天真,你幾時聽過燕某人曾被財富左右過主意?」
  冷凝綺啜泣道:「那……我我的身子你要不?燕鐵衣……我雖非完壁,卻可以給你在這一方面最大的快樂……我會盡力的服侍你。」
  臉色一沉,燕鐵衣生硬的道:「你暈了頭!冷凝綺,我燕鐵衣統領數千兒郎,雄霸北六省綠林,豈是一個無行無德,趁人之危的貪淫好色之徒?
  冷凝綺絕望的悲號起來:「燕鐵衣,你什麼都不要,什麼都不睬,你傷害了我又能得到什麼?是個人就應該有點人性,有點人心,莫非你的七情六慾卻鑄成了生鐵?你便是盡到了維護公義的責任,做到了衛道者的本份,你又能怎麼樣?」
  燕鐵衣冷冷的道:「我就對得起良心,不愧來這人間世上玩一趟!」
  冷凝綺淒楚的道:「你殺了我吧……燕鐵衣,你不如慈悲點,殺了我,這樣還容易令我接受些……」
  燕鐵衣道:「不能殺你,該罰的免不了,不該罰的也決不逾分!」
  慄慄顫抖了一陣,冷凝綺的聲音是那樣的悲切:「你一定非要這樣做不可?」
  燕鐵衣深沉的道:「不錯。」
  抽噎了一會,冷凝綺軟弱的道:「我向你提出一個要求,唯一的一個要求,行不行?」
  燕鐵衣毫無情感的道:「只要我能接受--你斟酌吧。」
  吸了口氣,冷凝綺哽咽著道:「給我一個月的時間,燕鐵衣,只一個月,一個月之後,任你廢除我的武功,甚至殺了我都可以。」
  雙眉皺起,燕鐵衣道:「為什麼?」
  咽泣片刻,冷凝綺苦澀的道:「我要完成一件事……一樁心願……在這一個月裡,我會竭力去做,或者時間太倉促,但我在一月之限到期的那天,不論做到了多少,都會履行我的諾言,任由你來處置。」
  沉吟著,燕鐵衣道:「冷凝綺,我有點懷疑--你曾經撒過很多次謊,你也並不是一個誠實的女人,如果你這一遭又不是說真話。」
  冷凝綺惶悚焦迫的道:「我向你發誓,向你賭咒……燕鐵衣,我絕對講的是真話,絕對遵從我的諾言,我不會騙你……你說過,浪蕩成性的女人,一生中也有一次以上付出真正感情的時候,就算我經常虛詐,我也總會有幾次是說的實話,現在,我完全是出自衷心,一片赤誠,字字句句都是真心話,燕鐵衣,請你相信我,一定要相信我。」
  燕鐵衣緩緩的道:「如果你跑了呢?」
  搖搖頭,冷凝綺幾乎又要哭了出來:「不,我不會跑,我決不會跑……燕鐵衣,假使你信不過我,你就跟在我身邊監視著我,直到限期屆臨的那一天……」
  燕鐵衣大搖其頭:「開玩笑,我那有這麼些閒功夫跟著你一個月?況且,我自己還有自己的事,一個月的時間太長,我……」
  冷凝綺激動的打斷了燕鐵衣的話:「你多少發點慈悲,行行好,我求你,我請你,我央告你……你就抽出這一個月的功夫來監視我,用你一個月的時間來換取我終生的痛苦,我相信你的事再忙,也不會有我一輩子的心願所繫來得重要,你只消花一個月的時間,我卻賠上永世的灰黯……燕鐵衣,求你。」
  臉上的神色極其複雜,好一陣,燕鐵衣才沉沉的道:「你真會履行諾言,不在半截腰上耍花樣!」
  連連點頭,冷凝綺道:「我起誓,我絕對履行諾言,不出任何花樣。」
  燕鐵衣咬咬牙,道:「好吧,我便豁上這一個月的功夫,再來度量一下人心。」
  於是,「照日」短劍沾著血跡歸鞘,啞簧的輕脆聲聲,竟震得冷凝綺機伶伶的打了個冷顫。
  燕鐵衣也早已有了主意--他跟隨冷凝綺身側,可以在眼皮子底下監視對方的一行一動,若有異狀,尚可來得及預防處置,若是放任她自行離去,萬一屆時她食言毀語,則等於龍入大海,再要追尋,便難上加難了……
  冷凝綺僵直的站立著,好一會,方才緩緩轉過身來,她的表情悲楚憂惶,淚痕斑斑,一副梨花帶雨的憐人模樣--這一剎那間,燕鐵衣不覺有些震動。他發現,冷凝綺在這須臾間的形態,竟是如此赤裸裸的哀傷,如此毫無掩飾的絕望,如此透澈的嬌弱,又如此純真的怨意,沒有做作,沒有裝扮,一切會出自內心,由自自然,就好像一個絲毫不懂得隱藏或掩遮情感反映的童稚少女一般。
  冷凝綺在詭異陰詐的江湖道上打了十餘年的滾,而且出身在最險惡黑暗的環境裡,她本人更是出了名的歹毒冷酷,放蕩形骸,她不但世故、老練、狡猾,更知道如何以虛偽來欺騙人、保護自己,似這樣的一個女煞星、黑魔女,卻在這時流露出豆蔻少女那樣純摯真情來,雖只頃刻之間,卻也怎能不令人感到驚異納罕?
  拭去臉上的淚痕,冷凝綺幽幽的道:「大當家,再謝你一次對我的寬容。」
  燕鐵衣低沉的道:「只希望你不要使我對你灰心。」
  冷凝綺歎息道:「還要我剖出心來你才相信?」
  搖搖頭,燕鐵衣道:「記住你的話就行了,冷凝綺,我並不是經常容易相信一個人的,尤其似這種情況之下你這樣的人!」
  冷凝綺陰晦的道:「你寬念吧,大當家,我不是個好人,但我也絕不是一個毫無心肝的人,我壞,卻尚未壞到恩怨不分的地步。」
  燕鐵衣正色道:「好,既是如此,我也不再多說了,但有一點你千萬記住,設若你有絲毫背信或意圖遁逃的念頭,甚至有這樣的形跡顯示,就莫怪我下手狠辣無情!」
  冷凝綺直率的道:「假如我有此項企圖,你儘管下手,即使凌遲了我,我也決無怨言!」
  燕鐵衣莊重的道:「有言在先,我們彼此把話都講明了,從現在開始,以後一個月的時間全是你的;我不干涉你的任何行動,但你卻要在我的視線之內!」
  輕輕點頭,冷凝綺道:「謝謝你,我會做得使你滿意。」
  望望天色,燕鐵衣的臉上又浮起了那樣溫柔童稚的笑容,他的口氣也親切得宛如在慰問自家的姐妹:「身上的傷,不重吧?」
  冷凝綺苦笑道:「皮肉之傷,算不了什麼,等會我自己敷點藥就行了;承你手下留情,大當家,盛情銘心,我就不再贅說了。」
  燕鐵衣笑道:「你好功夫。」
  冷凝綺有些窘迫的道:「大當家這不是在調侃我嗎?在你面前,我這點功夫實在登不了大雅之堂,就以我身上的傷痕來說,如果你存心要我的命,這幾劍下來,任是那一劍也足可達成目的了。」
  燕鐵衣道:「我也中了你兩下呢!」
  冷凝綺澀澀的道:「那兩下子我知道,僅只割破你的衣衫而已,實際上,這已是我最大的所能加諸於你身上的傷害了,我並不是不想傷你,委實是我的功力傷不了你,我費了好大的勁,只是割破你的衣衫……慚愧!」
  燕鐵衣平靜的道:「這一次,你比較吃虧,但若有下一次,情況可能便大有不同,鬥場之上,形勢乃是千變萬化難以揣測的,你被困綁了很久,又頗受虐待,無論身心兩面,多少都遭受影響,也是你今天敗陣的原因之一,否則,你會有更好的表現!」
  笑得有些淒迷,冷凝綺道:「大當家別給我戴高帽子了,和你動手過招,就算我各方面的能力都正在高峰之上,也一樣難望你的背項,不是你的對手!」
  燕鐵衣揚揚眉,道:「怎麼你忽然謙虛起來了?先前你還頗有自信,雄心萬丈!」
  冷凝綺坦直的道:「先前是講的氣話,現在是說的實話,如此而已。」
  哈哈大笑,燕鐵衣道:「我們走吧,我的坐騎就在對面的那座小崗子樹底下,你可以暫時乘我的馬,到那裡,全憑你的意思。」
  收回了自己的兵刃,冷凝綺偕同燕鐵衣行向小山崗的那邊,她一面走著,一面輕輕的道:「大當家,我們到『大荒嶺』下的『鷹翼巖』去。」
  燕鐵衣問道:「那個地方離此地有多遠?」
  冷凝綺道:「大概三百多里路,朝北走,不用太趕,兩天兩夜也就到了。」
  本想問問去那裡幹什麼?但話到嘴邊,燕鐵衣又忍住了,因為,他說過,他不干涉冷凝綺的任何行動,只要冷凝綺不逃脫,不離開他的視線,其他的事他就無權干預,也不願干預。
  這半天來,他明白,他對冷凝綺的折磨已經很夠了,現在,直到一個月以後,便任由冷凝綺去辦她自己的事吧!
  悄細的,有如情人的低語,冷凝綺道:「大當家,你說過只要我不逃走,你便不限制我的行動,是嗎?」
  燕鐵衣頷首道:「不錯,而且我也言出必行。」
  咬咬下唇,冷凝綺沒有再說什麼,兩個人浴著夕陽霞照,在暮靄浮沉中來到了小崗頂的大樹下,他們的形態平靜而和祥,看上去誰也不會知道他們彼此間的真正立場,倒似一雙郊遊踏青,盡興歸去的情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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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4 13:07:39 |只看該作者
第81章 色是空 定靜安慮

  「鷹翼巖」是一塊外形奇特的巨大山巖,兩側伸展,中間昂突,看上去,確有幾分雄鷹展翼的樣子,它便座落在「大荒嶺」下的一片斜坡上,孤伶,但卻偉壯的矗立著,帶著一種鐵錚錚的崇高味道。
  由「鷹翼巖」仰眺「大荒嶺」,便更覺「大荒嶺」的險峻削厲,蒼莽森郁,是那樣懾人的,俯視著平齊嶺脊之下的大地 ,而「鷹翼巖」也就越加渾然挺拔,遨翔欲飛了。
  這片山坡也是氣氛蕭煞的,蕭蕭的黑松林,蕭蕭的風,蕭蕭的長草迎風吟泣,面對著一條並不太寬的窄道。
  坐在林中,燕鐵衣一直默默沒有出聲:冷凝綺坐在幾步外的另一棵松樹下,也一樣不聲不響,她的表情很平靜,平靜得幾近冷寞,但她顯然在沉思,在忖想著什麼,偶而,她的眼光瞥過燕鐵衣的面龐,也時時像是不經意的注視著坡下道路的那一方。
  燕鐵衣並沒有向冷凝綺探詢來這裡的目的。他謹守他的諾言,只要冷凝綺不打逃走的念頭,不有意迴避他的視線,他就不願過問甚或干預對方的行動,這一個月的期間,他將給予對方最大的自由。
  他們是晨間抵此的,大約也就只是天剛亮的時候。現在,卻已接近黃昏了。整天的枯坐與等候,燕鐵衣相信冷凝綺必有其目的在。他曾經不止一次的推測過冷凝綺的意圖,反覆思量,層層抽剝,如今,他不敢確定到底是那一項,但卻已有了範圍。
  忽然,冷凝綺的目光注定在燕鐵衣的臉上,她輕輕的開口道:「大當家,你在想什麼?」
  燕鐵衣笑笑,安詳的道:「你以為我在想什麼?」
  吃吃一笑,冷凝綺露出狡猾的神色道:「恐怕你正想著我所要做的事?」
  燕鐵衣道:「不錯,我在想,你想的是些什麼。」
  冷凝綺道:「現在可已有了一個答案?」
  扯了一根草梗在手上玩弄著,燕鐵衣道:「已有了一個範圍,但卻不能肯定是那一項。」
  嫣然笑了,冷凝綺道:「為什麼不問?」
  燕鐵衣淡淡的道:「不想問。」
  冷凝綺道:「為什麼不想問?」
  燕鐵衣悠閒的道:「因為這並不在我們的協定內容之內,你不逃走,不規避,就算盡到了本份,其餘的事我無權,也沒有興趣干預!」
  冷凝綺道:「如果我願意告訴你?」
  燕鐵衣無所謂的道:「那是你的事,我也不能堵住你的嘴或掩上我的耳朵。」
  俏媚的歪著頭,冷凝綺似笑非笑的道:「大當家,老實說,我對你相當失望,同樣的,對我自己也相當失望!」
  燕鐵衣微挑著眉道:「又是什麼事使你生起這樣的感觸?」
  冷凝綺道:「我的各方面,好像不論是那一件事也引不起你的興趣似的,對你而言,我似乎並沒有一點值得探索的價值?而我居然平庸枯燥到了這種程度,我以前竟不知道,你說,我還不該對你、對我自己都失望嗎?」
  燕鐵衣笑道:「每個人的個性、觀念、處境全不相同。冷凝綺,或許有很多人對你抱著莫大的興趣,你本人及你那些傳奇性的,帶著濃重桃色意味的風流韻事,都有新鮮刺激的成份,他們會樂意甚至迫切的追探與注視;但我卻不喜歡這一套,明白的說,我已是十分厭煩了,我自己的雜俗事務已太多,使我提不起勁來對你的一切過於關懷,再說,你那些傳聞軼事,在我眼裡看,不僅跡近瘋狂,更且荒唐,沒有絲毫經驗上或世道上的價值存在,平淡中帶著浪漫,膩味得很!」
  冷凝綺不快的道:「那麼,連我這個人,也不值你大當家的一顧嗎?」
  燕鐵衣表情古怪的道:「怎麼個『顧』法呢!我倒有點不明白。」
  咬咬牙,冷凝綺道:「你不要裝糊塗!」
  燕鐵衣聳聳肩,和顏悅色的道:「我可能說不上聰明,但也不至於故意裝傻。的確,對你話中的意思,我有點揣摸不定,也有點不敢冒失去猜!」
  冷凝綺火辣辣的道:「難道說,你無視於我的過往,也無視於我擺現在你眼前的胴體?過往是虛無的,而我的身子卻是實實在在的。」
  燕鐵衣有一剎那的怔愕,他隨即失笑道:「原來你是這個意思,冷凝綺,你誤會了,因為你並不瞭解我!」
  哼了哼,冷凝綺道:「少在這裡假裝正經,像你們這種高高在上的強豪巨擘,財勢雄大的江湖霸主,那一個離得了這種調調?天下的烏鴉一般黑,天下的男人也一樣都是像聞腥的貓,以你來說,表面上大義凜然,剛正不阿,骨子裡,還不是見到漂亮女人就暗下想起歪點子來了?」
  燕鐵衣瞇著眼道:「別人如何我不知道,但我自己的感覺,你卻是以何為依據下此斷論的?」
  冷凝綺道:「我不用依據,男人就是那種毛病,十個人裡有九個人愛好這一套,剩下的那一個便是假正經、偽君子!」
  燕鐵衣笑道:「你說得也有道理,只是過份偏執了些。男人不好色的亦有很多,而發乎情、止乎禮的更是不少;異性間的交往愛悅,只要順應自然、不悖倫常,按照道德規範來進行,便沒有說不過去的地方!你若統稱為假正經、偽君子,就是你自己在這一方面太敏感了!」
  冷凝綺忽然「咯」「咯」的笑道:「大當家,照你這樣說,你又算那一種的男人呢?」
  燕鐵衣道:「我不好色,但我亦非麻木不仁,我也有那種人類原始的慾望,只是卻要在正常的禮教傳統下滿足這種慾望,除開此等情形,就只有把持自己。」
  冷凝綺的聲音透露著十分的甜膩:「家花那有野花香?何況你並未娶妻,放著現成的艷福你不享,又算守的是那門子清正?大當家,少來這一套仁義道德了!」
  雙臂環胸,燕鐵衣微喟道:「江湖人沒有太多的道學氣,我也不自命清正,冷凝綺,只是我的天性如此,我不習慣於這樣的輕佻浪蕩,而你,又何苦作賤自己?」
  臉上色變,冷凝綺怒道:「我這才是任其自然,不虛偽、不做作、不忸怩、敢愛、敢恨、盡情的享受與逸樂,人生苦短,煩惱無窮,若不珍惜時光,把握現實,談什麼三貞九烈和禮教之道都是白白糟蹋了這幾十年的生命!」
  燕鐵衣搖頭道:「你已將人生的意義歪曲與誤解了,冷凝綺,這是很可怕又很可悲的不幸,你不該有這樣的觀念,以你的種種條件來說,如果你矯正這些偏執的看法,你的將來仍會是很幸福美滿的!」
  冷凝綺厭倦的道:「得了吧,幸福、美滿我早就不去指望了,那是留給些癡男怨女去瞎憧憬的,我想不了那麼遠,無論好壞,眼前的才是最重要!」
  燕鐵衣道:「冷凝綺,我們是道不同,便難以為謀了!」
  流波瑩閃,冷凝綺笑吟吟的道:「正是道不同,你才無須顧忌呀!」
  燕鐵衣又折了一根草梗放在口裡輕咬著,他道:「好傢伙,這叫誘惑?」
  冷凝綺艷治逼人的道:「有興趣沒有?」
  燕鐵衣冷然的道:「沒有。」
  怔了怔,冷凝綺的雙瞳深處又好似在燃燒著兩團火紅的赤焰,她的唇角不住抽搐,好一會之後,她才慢慢的道:「大當家,沒關係,我們兩人相處,還有將近一個月的時間,你要是從頭到尾都能把持得這麼堅定,我才叫服了你!」
  燕鐵衣微笑道:「你真是個巫女,冷凝綺,而你的容顏便是詛咒,你要拖著我一起下水替你墊背,這種用心,也未免嫌狠了點!」
  冷凝綺說怒就怒,說笑又笑了:「大當家,我這是最佳的奉獻,有生以來,你可曾經歷過真正的溫柔滋味?享受過如我這樣姿容的女人?其中的妙處,我敢說你只要嘗試之後就永生難忘!」
  笑了,燕鐵衣道:「也就終生受累了。」
  冷凝綺狠狠的道:「你是木頭呢?還是鐵石心腸?」
  燕鐵衣謙虛的道:「一個守名守份而不逾規矩的江湖人而已。」
  注視著燕鐵衣好一會,冷凝綺歎了口氣:「大當家,你說得不錯,我的確不解你!」
  燕鐵衣平靜的道:「否則,你便不會興起這樣的念頭。」
  冷凝綺背靠著樹幹,仰頭望向林梢,她像是在說著別人的事情一樣:「我也曾有過類似的經驗,或是同你身份相彷彿的『霸』字號人物,或是在道上混得有頭有臉的年青俊彥、少壯英才,他們有的也和你一樣,起初是一流正人君子、中規中矩的姿態,但用不了多久,他們就軟化了,而且程度往往比那些一上來就饑不擇『色』的人更要窩囊!我對自己有信心,天下的男人,能夠抗拒我的只怕少之又少,男想女,隔重山,女想男,就像隔層紗似的了!」
  燕鐵衣沒有作聲,默默的看著她。
  冷凝綺又接著道:「我不瞭解你,大當家,但我瞭解男人,除非你某一方面有毛病,否則,你便也少不掉一股男人的習氣,和興起的念頭很正常,你推拒,才叫反常。」
  有些啼笑皆非,燕鐵衣道:「說來說去,你還是以為你的美色可以征服所有的異性,甚至包括我?」
  點點頭,冷凝綺道:「不是『以為』,大當家,我是有事實做依據的。」
  燕鐵衣道:「人有不為的自由,你若不信,儘管照你的想法去做,至於我受不受,那就是我的事了!」
  冷凝綺半張著眼,神態妖媚的道:「走著瞧吧!大當家。還有將近一個月的時光,男女之間的情態發展,可是相當微妙迅速的,這段日子,已算是很長久了!」
  燕鐵衣的聲音有些冷硬的道:「你把我當成了什麼人?」
  冷凝綺不在乎的笑笑:「男人,一個男人罷了!」
  燕鐵衣舐舐嘴唇,覺得真是「豈有此理」,他索興半倚半躺下去,一句話也不想說,也懶得說了!
  冷凝綺挑逗的道:「怎麼啦?大當家,心裡不高興了?」
  燕鐵衣沉沉的道:「不,我沒有不高興,只是我認為這個問題實在不值得再討論下去。」
  冷凝綺笑道:「真的不值得再討論下去嗎?」
  又坐了起來,燕鐵衣嚴肅的道:「冷凝綺,你心裡在打什麼主意我很明白,我們姑且不要去點破,但我要率直的告訴你,這是不可能的,任憑你用什麼方式,都不會達到你心底所希冀的目的。」
  冷凝綺僵窒了片刻,冷冷的道:「大當家,你也不要太過自作聰明,你怎麼知道我心裡在打什麼主意?」
  燕鐵衣道:「對人處世的經驗,使我保持了一貫的警覺與尖銳的判斷力,我見過太多的邪惡、太多的狡猾、也太多的陰謀,當我遭遇到每一種不同的景況,我都會十分深入的分析和思慮,然後研究其動機並獲致其結論;往往許多事情發生,一個劇烈的演變也好,一個小小的動作也好,甚至一點表情的轉換,一句話的內容,都不似它表面上的單純,背後經常隱藏著更大的企圖,我的經驗使我去探索這些隱而不現的企圖,冷凝綺,所以你不要以為我和你有過接觸的任何人一般的簡單,要不,就是你的愚昧了。」
  吸了口氣,冷凝綺竟又十分溫婉的道:「你把我說得太深沉,太有心機了,大當家,你以為我對你還會有什麼其他的意圖嗎?」
  燕鐵衣道:「沒有最好,否則,恐怕你會大失所望的!」
  冷凝綺不禁氣往上衝,她尖刻的道:「大當家,別把你自己看得太高,你除了本事比我強上一點,其他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看你那志得意滿的熊樣,倒似諸葛重生--天上知一半,地下全知了!」
  微微一笑,燕鐵衣道:「我沒那麼大的能耐,但你也不要在我面前耍心眼,縱然比不上諸葛重生,可是比起你冷姑娘來,約莫是多少要高明幾分!」
  冷凝綺幸幸的道:「等著瞧吧!我倒要領教一下你高明在那些地方!」
  燕鐵衣又不出聲了,只管嘴裡咬弄著一根草梗,悠閒自得的眺望著坡下的道路!
  冷凝綺餘怒未息的道:「哼!表面上看你,長著一付多麼天真純潔又童稚敦厚的面龐,好像那樣的生嫩真摯,其實,全不是那麼回子事,你的狠毒霸道、狂妄專橫乃是首屈一指,無出其右的,江湖上的劊子手、武林中的大惡梟,最最陰險的人就是你。生了張孩兒臉,淨做的是些閻王勾當,虧你還開口仁義、閉口道德,就憑了你的外貌,已經不知蠱惑了多少人,殘害了多少人,和我比較,你是一絲半點也不比我強;我們都是用外形來掩遮內心的醜惡,你在甜言蜜語後面伸血手,你還自認為比我行?比我高明?別丟死人了。」
  燕鐵衣靜靜的道:「是麼?」
  冷凝綺憤怒的道:「姓燕的,你不要故作雍容大度之狀,一個惹翻了我……」
  燕鐵衣微笑道:「怎麼樣?」
  冷凝綺咬牙道:「我會和你拚了!」
  吐掉嘴裡的草梗,燕鐵衣點點頭,慢吞吞的道:「很好,冷凝綺,我們便當你起的誓、賭的咒,一再的保證都是放屁,如果你想反悔、要毀諾,可以,我們現在從新再較量一次。」
  一下子又洩了氣,冷凝綺悲切的道:「燕鐵衣,你別看我是一個女人,一個壞女人,但我至少還有一樣許多男人也趕不上的長處--我不失信、不背約,凡我答應的事,至死不渝!你知道我言出必行,你犯不著又來刺傷我!」
  燕鐵衣道:「我還以為你已經忘記了!」
  一摔頭,冷凝綺雙目宛似透射著火焰:「你這個口是心非,利嘴利舌的混帳東西!」
  燕鐵衣吃吃笑道:「謾罵只是表示理屈,冷凝綺,此為智者所不取!」
  指點著燕鐵衣,冷凝綺惡狠狠的道:「姓燕的,如果有一天你栽進我手裡,你就會知道我將如何來對付你,我要一根根抽你的骨,一層層剝你的反,把你當豬一樣閹了之後,丟你進糞坑裡再把你泡腐浸爛!」
  「嘖」了幾聲,燕鐵衣笑道:「真狠著呢,這些糟蹋人的法子,你是從那裡學來或聽來的呀?」
  冷凝綺睜著眼、斜著眉,玉也似白嫩的頸項上浮起了青色的筋絡,她的模樣宛如要吃人似的獰厲,字字迸自齒縫:「你以為我做不到?」
  燕鐵衣視若無睹,閒閒的道:「不敢說,冷凝綺,這樣的手段你以前用過麼?或是看見別人用過?抑是只聽得傳聞而已?」
  冷凝綺凶橫的道:「你問這些做什麼?」
  沉重的低喟一聲,燕鐵衣道:「人間世上有許多事,非要親身經歷,是不知其中滋味如何的;光聽人講、自己心裡想像,和實際的情形仍然差上十萬八千里,冷凝綺,狠話不要說得太滿,有些事,是某些人永遠做不出的,你自以為橫得了心,下得了手,這就叫『狠』了,其實,你卻連狠字的邊也沒沾上!」
  冷凝綺不服的道:「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燕鐵衣冷漠的道:「我告訴你一個譬喻,以殺人來說,一刀殺死也是殺人,凌遲碎剮也是殺人,有些人只能用一刀致死的方式來下手,但有些人卻可以像剖魚一樣刮鱗、割腹、剜肉,一丁一點來糟蹋對方,同樣的結果是死亡,而其中的過程卻大不相同,這樣的手段,並不是每一個殺人者都能習慣的,前者是帶著激憤的衝動,後者卻是絕對冷靜的殘酷,我以為,你是屬於前者那一類型的?」
  冷凝綺陰沉的一笑:「你以為我是嗎?」
  燕鐵衣緩緩的,以一種如此晦澀幽森的語氣道:「我見過你方纔所說的那種酷刑,親眼見過,那個人雙手俱失,僅存下兩節光禿禿的臂肘,斷肘的部位是紫褐凸凹的斑斑肉痕,瞎了的一隻眼變成一個血膿混濁又流淌惡臭黃水的爛坑,眼眶四周是紅顫顫的腐肉黏沾一臉的潰瘡,赤糊糊、腥淋淋的佈滿了整個頭臉,連鼻子都爛掉了一多半,露出黑中泛青的鼻骨與肉蠕黏的內腔,他的嘴巴已被縫死長合,只存下一條隱約的紅線,左腮上是一個人工開割的小洞,皮肉縮卷的乾癟小洞,混身上下,全都是斑斑癩瘡潰爛,叫濕沼糞毒給浸透了,那個人,幾乎已不成人形……」
  面容上失去了先前的陰鷙,冷凝綺有些作嘔的撫住了自己的嘴巴,她似乎不大相信的道:「這……算什麼?」
  燕鐵衣道:「人彘,聽過這個字眼麼?」
  冷凝綺吶吶的道:「人彘?老天,這不是已經把一個人弄得不似人了?」
  燕鐵衣冷冷的道:「就是這樣!」
  冷凝綺忍不住又乾嘔一聲,她驚悸的道:「那個人,你見著他的時候,是活的?」
  燕鐵衣道:「是活的。」
  倒吸一口涼氣,冷凝綺的背脊上都在泛寒,她喃喃的道:「你認識他?」
  燕鐵衣生硬的道:「他是我在人間世上最要好的朋友之一,更正確的說,他是我的恩人,他曾在一條名稱叫做白娘娘的毒蛇利齒下救回我的生命!」
  冷凝綺手摸心口,怯怯的問:「後來,後來呢?」
  燕鐵衣道:「他死了。」
  抖了抖,冷凝綺道:「死了?」
  燕鐵衣無動於衷的道:「不錯,人被虐害成這個樣子,不但事實上絕無生存的可能,就算再活下去也沒有生趣了,這一點,我想在你這位姿容出眾又特別注重姿容的美人來說,該是最能深切體會的!」
  搖搖頭,冷凝綺恨聲道:「殺人不過頭點地,就算有天大的仇恨,一刀不足憤,何妨補上三刀五刀甚至十刀?又何苦將人整成這個樣子?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受活罪?大當家,是那一個野種下的毒手?你可曾替你的朋友報了仇!」
  燕鐵衣低沉的道:「報仇了。」
  冷凝綺急問:「怎麼報的?」
  苦澀的一笑,燕鐵衣道:「就用你說的方法,一刀不足恨,我就給了那人三刀五刀,又加上十刀八刀,直將那惡毒的兇手殺得死透!」
  冷凝綺猶在氣憤的道:「便宜了那裡,大當家,你也該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才對!」
  燕鐵衣沉穩的道:「現在,冷凝綺,我說了這麼一段過往的慘痛回憶,就要觸及正題了,我的目的是告訴你,有些人儘管口頭上戾勢十足,實則卻是真正下不了毒手的,我們都是道上闖蕩了多年的角色,也都見過世面,經過陣仗,但我們只適宜明刀明槍,搏命濺血的硬闖狠殺。卻無法冷靜的殘酷手段去折磨一個人--縱然是我們的敵人仇人,有些時,我們為了某種原因而在這一方面有所做作,也只是到達一個程度而已,卻不忍心堅持到最後,你是這樣,我亦如此,是故,你不要把狠字掛在嘴邊,在人道的泯滅這一項上,你還差得遠,天幸你還差得遠!」
  冷凝綺不響了,她臉兒白白的,像是在沉思什麼,咀嚼什麼?
  燕鐵衣也沒有再說下去,目光幽冷的注視著坡下,這一陣子,他的情緒也似是被往日的這段痛苦回憶給浸蝕得陰晦了,眉宇之間,籠罩著一層濃重的悒鬱暗影……
  悄悄的,冷凝綺道:「大當豕,我很抱歉使你勾起了這一段往昔的痛事!」
  燕鐵衣淡淡的道:「說過就算了,我是在提醒你,『人性』是怎麼一種論斷與剖析法。」
  歎息一聲,冷凝綺沒有接腔,她雙手托腮神色也不禁淒迷空茫起來,怔怔忡忡的,彷彿自己也不敢肯定自己的觀念了……
  於是,在幽寂裡,在風拂林梢的簌簌葉落風響中,在黃昏的夕照紫駝嫣紅下,路的那邊,隱隱傳來了遙遠的馬蹄聲。
  倏然,冷凝綺有如大夢初覺,她全身一震,精神抖擻,雙目中閃射著明亮火熱的光芒,「虎」的站了起來異常興奮的注視向山坡拐角的來路上。
  燕鐵衣默然不動,視線清澄的望著冷凝綺那張充滿期待盼切的面龐。
  片刻後,山坡的拐角那邊,已經出現了三人三騎,他們甫一轉過彎來,便立即放慢了坐騎的奔速,並且非常謹慎的左盼右顧,打量著地形,尤其是「鷹翼巖」聳立處的這片斜坡松林!
  那是三匹高大強壯的粟色健馬,馬上騎士俱是已近中年的彪形大漢--一個個虎臂熊腰,魁偉驃悍,滿臉的精明世故之色,尤其是都流露著一股粗獷凶橫的氣息,一看即知皆乃江湖人物,而且,必然是難纏難惹的江湖人物!
  三個人只在鞍後攜捲著一條簡單行李卷,卻每個人都斜背肩上一隻灰布包袱,三隻包袱,看上去又大又沉重,似是裡面裹著不少東西。
  此刻,冷凝綺的眸瞳深處又似透出了熾紅的火焰,她已用一條絲巾住了半張面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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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刀勾會 妹劫阿哥

  靜靜的坐在那裡,燕鐵衣的聲調也是那樣平靜,不帶絲毫驚訝:「搶劫?」
  冷凝綺大大方方的點點頭,著半張面容的她,竟越見俏麗美艷,說話的聲音透自絲巾的後面,也帶著一種柔柔的軟膩了:「是的 ,搶劫。」
  燕鐵衣笑笑,道:「果然沒出我預料的範圍之外。」
  冷凝綺鳳眼流波,也在笑:「我也知道你大約可以猜中。」
  搖搖頭,燕鐵衣道:「這麼美麗嫵媚的『老橫』(劫匪),可是不多見呢!」
  冷凝綺將衣裳抄紮了一下,道:「姿容在這種場合發生不了什麼作用,反倒有害處,使對方容易記得打劫者的像貌,說起來並不是樁好事。」
  燕鐵衣注視著下面逐漸接近的三人三騎,低沉的道:「你知道他們是誰?那個碼頭的?什麼出身?」
  冷凝綺輕輕的道:「知道。好些日子以前我就踩探過了,他們全是『刀勾會』的硬把子,『五阿哥』中的前三個,『大阿哥』『怒魁』譚英,『二阿哥』『豹膽』陶元,『三阿哥』『閃刀』孟長清,『刀勾會』在『會稽山』方圓五百里的地面上,可是頭一號的,『坐地虎』……」
  燕鐵衣道:「既是如此,你朝『刀勾會』的虎嘴上拔須,架他們的梁子,豈不是自尋煩惱?」
  眼睛裡透著一股那樣嬌媚的神色,冷凝綺道:「話說得不錯,可是看在那三百根『小黃魚』的份上,也就顧不得這許多了,人要財,就免不了要遭點累,擔點風險,可不是?」
  燕鐵衣詫異的道:「你怎麼知道他們身上帶得有三百根小條子?」
  注視著坡下三人三騎的行動,冷凝綺坦然道:「在我從川西一路追躡賀堯回來的時候,我另外也隨時注意和刺探適合下手的目標,『刀勾會』裡也有嘴皮子不穩的人。何況,憑我的本事,只要略施小計便可使他們神魂顛倒的,連十八代祖宗家譜都背出來,這點小秘密,他們那裡還藏得住?」
  燕鐵衣歎喟的道:「你真是厲害,一面滿腔悲憤的跟蹤來向老情人下毒手,一面卻仍有心思另找財路,冷凝綺,你是般般兼顧『人』『財』卻要啊。」
  冷凝綺淡淡的道:「本來嘛!要報仇雪恨,也要生活下去,不能先顧著要那沒良心的命,就不管我自己將來的日子啦!人在這種環境裡,總不該忽視現實問題。」
  燕鐵衣道:「你更能非常淋漓盡致的運用你的天生本錢去求取所須。」
  拋拋那頭棕紅色的秀髮,冷凝綺不以為意的道:「色不迷人,大當家的。」
  燕鐵衣苦笑道:「是人自迷嘍?」
  點點頭,冷凝綺道:「不錯,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釣,譬如你怎麼就不受我的門道?」
  燕鐵衣道:「受不起,冷姑奶奶。」
  撲嗤的笑了,冷凝綺道:「得啦!我沒功夫再和你閒嚼舌頭,大當家,買賣上門了,你請在這裡等會兒,我下去接了貨包就回來。」
  燕鐵衣低沉的道:「不要同我耍花樣,其他的事我不管。」
  冷凝綺道:「放心,我如同孫悟空,任是怎麼個蹦跳法,也逃不出你如來佛的手掌心!」
  笑笑,燕鐵衣道:「你明白這一點最好,彼此都可減少許多不必要的麻煩,請吧,難為你已守株待免苦候人一整天,還拖著我『陪榜』!」
  趕出兩步的冷凝綺回眸一笑:「別埋怨,大當家的,分你三成如何?」
  燕鐵衣無動於衷的道:「心領了,你還是自己留著發財吧!問題是,你能得手麼?」
  冷凝綺十分輕鬆的道:「那可不敢說,得費點力氣以後才知道。」
  雙手抱膝,安坐不動,燕鐵衣道:「如果吃不住勁,你想抽腿開溜的辰光,別忘記該朝那個方向跑,否則,你可就要豬八戒照鏡子,裡外不是人啦。」
  沒有生氣,冷凝綺反而咯咯一笑,窈窕的身形猝然彈上半空五丈多高,然後,衣袂飄舞,冉冉若雲中仙子般以反常的速度降落下去,她那襲新上身的鵝黃色裙裾真美,就宛如一朵嫵媚嬌艷又花瓣蓬張的黃玫瑰一樣。
  現在,「刀勾會」的那三位「阿哥」差不多已越過了斜坡下的大半距離,來到了「鷹翼巖」伸展的左翼翼尖部位,而冷凝綺便剛剛落在他們的馬頭之前不足丈許處。
  半空中,突然有這麼一位美如嫦娥般的紅粉佳人冉冉而落,宛如腳踏彩雲,祥霧烘托,襯得那樣的綽約生姿,輕靈飄逸,香風隱隱中,便俏生生柔怯怯,如此突兀又令人瞠目結舌的站到了那裡,倒真像是從廣寒玉宇謫下凡塵的仙子。
  只是,此刻只是黃昏時分,玉兔未升,冰輪不現,這位「廣寒仙子」卻是從那兒鑽出來的?
  冷凝綺的出現是這麼平靜、這麼安詳,一丁點獰厲暴戾的意味都不帶,就窄似路邊一株花草隨風搖曳般的平常,以至那三位「刀勾會」的「阿哥」除了一剎那的迷惘之外,便只有一剎那的怔愕,連他們的坐騎也不驚不嘶,居然就那麼自自然然輕輕鬆鬆的停了下來,有若方便它們的主人去和老朋友打招呼一樣。
  眸瞳中流波盈盈,笑意如蜜,冷凝綺輕輕向對面馬背上的三個大漢頷首致意,模樣兒是甜極了、媚極了,也溫柔極了。
  鞍上,三個久經陣仗,江湖閱歷極深的老行家,一時之間也不禁有些迷惘了,他們怔怔的,又是疑惑又是納罕的瞅著冷凝綺,三個人的意識都是一樣的有著須臾間的愕然。
  冷凝綺笑吟吟的道:「三位大哥,這是才來呀?害得我枯候了一整天啦。」
  最前面的一騎上,坐著那個甲字臉,顴骨高聳又滿面於腮的大漢,即是「刀勾會」的「大阿哥」「怒魁」譚英,這時,他驀地有所驚悟,神色上透露著的疑惑便立時轉為森冷了;濃眉上揚,他重重的道:「你想幹什麼?」
  左頰上有一條蚯蚓般紫紅色瘰瀝疤痕的「豹膽」陶元,也頓時意會到這是怎麼碼子事了,他偏馬三步,十分戒備的吃喝:「上線開扒麼?小娘子,你找錯主兒啦!」
  形容瘦削冷峻的「閃刀」孟長清陰森森的道:「年頭變了,我們不去挑人家的山門,截人家的道兒,自認為業已在吃齋念佛,不想居然竟有朋友找到我們頭上來生事,這位朋友卻又是恁的一位嬌滴滴的大姑娘呢。」
  冷凝綺和和氣氣的道:「我這廂還沒說上幾句話呢?三位就如此聰明替我把來意點明啦?」
  「豹膽」陶元大聲道:「少他媽的在爺們面前裝蒜,你半截腰裡猛古丁往我們馬頭上一站,攔住爺們的去路,不是找碴的莫非還會安著好心嗎?」
  譚英也陰沉的道:「小娘子,你馬前截道,黑巾裡面,打的什麼主意不妨明說了吧!彼此全是江湖上混世面的人,犯不著閃閃縮縮!」
  冷凝綺笑道:「還是我們譚大阿哥光棍落檻,乾脆爽俐!」
  臉色微變,譚英謹慎的道:「你知道我是誰?」
  點點頭,冷凝綺道:「當然,不但久仰閣下大阿哥的威名,這兩位我也一樣神交多時了;只要是兩道上跑過幾天的角色,誰不曉得『刀勾會』的聲望?又有誰不曉得『刀勾會』五位阿哥的英雄蓋世?」
  譚英極為警惕,他看著對方,緩緩的道:「你把我們的底細摸得這樣清楚,想不是只為了好玩,你有什麼目的大可直接表出來,或者,我們可以斟酌斟酌,意思意思。」
  冷凝綺的表情有些誇張的驚異,她歡悅的道:「當真?大阿哥,你們當真這麼慷慨?」
  直覺的感到不大對勁,譚英的唇角抽搐了一下,他冷硬的道:「不過,卻也要看看你的意圖是什麼,我們能否接受而定。」
  冷凝綺一派嬌羞不勝之狀:「說出來,我實在不好意思,尤其是剛剛才與三位結識,三位又這樣大方豪邁,更叫我難於啟齒了。」
  「豹膽」陶元嚥了口唾液,嗓音啞啞的道:「喂喂,你這副模樣倒是扮得像,也他媽不知是真是假,有什麼話盡快說,爺們還得朝前趕路哩。」
  冷凝綺垂下頭幽幽的道:「我缺少錢,日子過得太苦,不得已,想向三位大哥借幾文花用花用,藉此渡過目前難關,冒失之處,還請三位大哥海涵。」
  陶元勃然大怒,怪叫道:「他媽的,這是幹什麼!耍『老橫』居然耍到我們哥幾個頭上來啦?我們一天到晚還不知去找那一個龜孫打主意,你竟敢朝著我們身上動腦筋?」
  嘿嘿冷笑,孟長清不屑的道:「搞了半夭,原來卻是想打劫呀?這『無本生意』的勾當,我們早已在十年前便不做了,今天反倒遇上了這麼一個女強盜,真是新鮮事!」
  陶元咆哮道:「成天打雁,莫不成還能叫雁啄瞎了眼?你這兩截穿衣,三綹梳頭的雌貨約莫是吃了迷糊湯暈了頭啦!對著這一行的祖師爺們打歪主意?」
  冷凝綺古井不波,雙眸含笑:「別生氣嘛!就只方才三位還是那樣慷慨大方,怎的一轉臉面,就變得如此凶神惡煞起來?我也沒向三位剝皮瞪眼,也沒纏繞不清,僅是想借幾文錢而已,三位就恁的小家子氣?」
  陶元厲烈的道:「你我一不沾親,二不帶故,三鞭子打不著,八竿子撈不著,爺們憑什麼要借錢給你,而且你馬前攔路,半途截道,分明來意不善,這和強奪硬索有何不同?爺們是橫吃十八方的,豈能叫你這婆娘當豬頭看?」
  孟長清泠淡的道:「我看這賤人是活膩味了,我們掠倒她再將她一身人肉給片下來!」
  搖搖頭,譚英沉著氣道:「你兩個先別起哄--小娘子,說說看你想借多少錢?如果數目合適,大家同為江湖一派,今日朝面也是有緣,幫襯幾文亦是應該的事,我哥兒們素來喜歡結交朋友,假設能濟你的急,解你的難,斷不會推辭,彼此也好留個日後見面的餘地,說吧!你要多少?」
  冷凝綺一本正經的道:「大阿哥,還是你明白事理,待人寬厚,更加上胸襟浩闊,仗義疏財,果然不愧是位鐵錚錚的男子漢,響噹噹的英雄,正格的江湖豪士、武林俊彥,我算是折服了。」
  譚英皺著一雙濃眉,並不領情的道:「不必客氣了,打開天窗,把那亮話抖出來吧!」
  似是猶豫了片刻,冷凝綺好像怯生生的道:「大阿哥,其實數目並不大,我……我只要三位背著的那三隻包袱就行,以外一個銅板也不多取。」
  陡然變色,譚英厲吼:「大膽賤人,原來你是早有圖謀,衝著我們『刀勾會』架樑來的!」
  怪叫著,陶元也跟著道:「好呀!沒本錢的生意做到我們頭上來了,臭婊子,你是真想劫我們的『貨』啊?」
  臉上一片鐵青,孟長清冷酷的道:「繞了這大的彎,全是有意耍弄我們,老大,她早就打定主意是要半途劫奪我們哥兒所保的這票『黃貨』了,看樣子,這賤人業已仔細盤算過,純像預謀在此摘我們的招牌!」
  譚英憤怒的道:「那卻得有這個本事才行,我倒要看她如何來掃我們的顏面,摘我們的招牌?」
  冷凝綺柔柔的道:「大阿哥,何苦這麼雞毛子喊叫的自己生自己的氣?我也並不過份呀,三位背著的包袱裡,合總也只是三百根『小黃魚』而已,這數目並不大,我自信伸得出手來。」
  陶元大吼:「你自信伸得出手來?媽的,你自以為是什麼東西?是什麼身份?把你連皮帶骨賣了,也不夠一串銅板,居然大言不慚,還自信伸得出手來?簡直不知道你算是那一類的白癡、瘋子!」
  吃吃一笑,冷凝綺道:「你的意思,二阿哥,我不夠向三位取這點金子的份量,是嗎?」
  陶元怒吼:「何止不夠!你連邊也沾不上,他媽的,完全是鬼迷心竅了!」
  冷凝綺平靜的道:「我以為,我恐怕並不似你所說的這樣不知自量呢!」
  左頰上的疤痕泛赤,陶元氣沖牛耳,嗔目叱喝:「那麼你就試試!」
  微喟一聲,冷凝綺道:「二阿哥,還是不試的好;你們乖乖把背著的包袱交出來,勝似我親自動手從你們身上解下來,結果並無不同,怕就怕在這自動與被動之間,對三位的生命多少有點影響。」
  陶元大吼:「放你媽的屁!」
  絲毫也不慍怒,冷凝綺安詳的道:「二阿哥,難道說,你除了生就一張會吠叫的嘴巴以外,腦袋裡連幾條紋路都沒有嗎?你也不想想,如東西我拿不下來,我敢往上湊麼?」
  呆了呆,陶元暴烈的叱吼:「你這賤人是在嚇唬你面前的那個祖師爺?就憑你?老子一手抓著鳥,只用一隻手便足足可以將你掏死!」
  冷凝綺搖搖頭,懨懨的道:「多髒,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
  陶元挫牙道:「我這就活剝了你這爛貨!」
  一伸手,譚英冷冷的道:「老二且慢!」
  冷凝綺一笑道:「對了,還是大阿哥沉得住氣,有瓢把子的風度!」
  上下打量著冷凝綺,譚英硬板板的道:「既敢上線開扒,找著我們『刀勾會』耍橫賣狠,指明了要索取我們保著的這票『黃貨』,你便總有個來頭?」
  冷凝綺道:「當然。」
  譚英惡狠狠的道:「不錯,我哥兒三個這趟保著的正是『刀勾會』一年下來各項進益的總數,以及一位錢莊東主托保的資金,足有三百根『小黃魚』,你敢打主意,便把萬兒留下來!」
  冷凝綺俏媚的道:「大阿哥,我只要金子,不要揚名傳萬,所以,我這名姓,還是不留的好,留了,你們不便,我也不便。」
  陶元吼道:「藏頭露尾的臭婆娘,無名無姓的小婊子,就以你的這點微末道行,也不怕叫這些黃金撐死你、壓死你?」
  冷凝綺笑道:「不怕,真的不怕,二阿哥,財不嫌多呀,是不是?」
  孟長清狠毒的盯著冷凝綺,語聲銳利得像刀口子:「越說,你這賤人越當真有這麼回子事了?不管你是玉皇大帝的妹妹、閻王老爺的小姨,就算你長了三頭六臂吧,包袱便背在我們哥兒三個的肩上,你可是上來摘了去呀!」
  冷凝綺道:「三位非要我亮上一手不可?」
  陶元粗暴的道:「你他媽即使亮上一百手,除了『抓瞎』還能管個卵用?」
  輕輕吁了口氣,冷凝綺道:「看樣子,你們是不見棺材淚不下,硬要玩到四仰八叉了才肯認輸,要錢不要命,連青山都捨了,將來再怎麼植柴呀!可歎……」
  「怒魁」譚英偏腿下馬,偉岸有若一座小山似的面對著冷凝綺,這位「刀勾會」的「大阿哥」形容威凜,氣態軒昂的道:「你想要我們的這一千五百兩黃金,也就不啻是用腳踩上『刃勾會』的頭頂,更與索取我兄弟三個的性命無異,說句老掉牙的江湖詞兒吧!我們兄弟想要答應,可是我們的傢伙卻不答應!」
  說到這裡,譚英一掀外衫,斜別腰側的一柄「鬼頭刀」已拔在手上,刃光森寒中,他的左手也自另一邊的腰帶上扯出了一隻鐵勾,黑黝黝的,那麼單純的一隻鐵勾,就像碼頭上的苦力用以勾拉貨物的那種勾子,很粗糙、很尋常,但,卻是要命的傢伙!
  譚英一亮武器,陶元、孟長清也下分先後的跟著露出傢伙,陶元更大叫道:「老大且慢,殺雞還用得著牛刀?這臭娘們交給我打發掉也就是了!」
  孟長清慢吞吞,陰森森的道:「我看老二你也不妨歇在那裡做壁上觀,由我來掂掂這女子的份量,看她的功架可比那三百根『小黃魚』來得深沉?」
  冷凝綺不驚不悸,平平淡淡的道:「這樣說來,三位硬是非見真章不可了?」
  譚英重重的道:「天下的財路廣得很,不論有理拿沒理搶,卻總是留給那承擔得起的角色,你如自信提得起來,可以,我兄弟三個便候著領教,休說是身上的金子,連命也一樣現成擺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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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網劍輪 雌伏三英

  冷凝綺頷首道:「大阿哥豪氣干雲,出語鏗鏘,果然是位人物,還沒動手,我業已覺得那一股浩然之概,凌頭壓心,只是,為了這黃澄澄的金子,也就顧不了那麼多,便是含糊,除開捨命奉陪,亦沒有別的法子了。」
  斜刺裡,一刀如虹,暴斬冷凝綺頸項,還加雜著陶元的怒吼:「叫你賣乖!」
  只是微微挪動了半步,半步而已,鋒刃帶著寒光銳風擦過了冷凝綺雪白粉嫩的頸項前一寸不到,冷凝綺連眼皮子也不撩一下,左手伸縮,「魚腸劍」冷電閃射,去勢奇速,猛一下便將陶元逼跳出五尺之外!
  孟長清側面欺進,刀揮處只是一抹波顫的幻芒,而他的鐵勾已由下往上,飛扣敵人的小腹,出手抉、招式狠,硬是要命的架勢!
  冷凝綺動也不動,手腕倏翻,根本不見她取輪的動作,但「百刃輪」早已上手,然下壓,同時上翻,「叮噹」撞響中,孟長清刀震勾蕩,冷凝綺的窄劍宛如毒蛇的舌信,閃動之下,孟長清的肩頭已血濺肉綻!
  幾乎是滾出去的,孟長清咬牙切齒的憋著氣叫罵:「好陰毒的賤人,出手居然如此陰損。」
  冷凝綺淡淡的道:「姓孟的,你想要我的命,邊都沾不上,我先給你來點小小的警告,下一劍,說不定就要透穿你的咽喉了!」
  背後,陶元悶不哼聲的往上湊近,冷雪瑩燦的刀刃橫切冷凝綺腰身,卻在臨接前的瞬息揚起,斜劈敵人肩頭,呈現著半透明的光暈,擴展湧動,功力十足。
  冷凝綺的反應出人意表,她不躍不翻,卻驀然貼地飛旋,「魚腸劍」閃縮如電,「百刃輪」回騰流滾,銳氣交織下,陶元一個觔斗側掠三尺,反手十九勾扣紮下去!
  十九溜晶寒的劍尾閃擊,十九響金鐵的交擊聲中,陶元再退四步,冷凝綺暴移於側,「百刃輪」突然跳躍,陶元已怪叫著踉蹌出去--這位有「豹膽」之稱的「刀勾會」二阿哥,右頰之上赫然已裂開了一道血口子,蠕蠕顫顫的彷彿一張嬰兒的小嘴!
  在一剎那的驚窒之後,陶元暴跳如雷,直著嗓子吼叫:「心黑手辣的臭婊子,爛污貨,你你你,你竟敢如此糟蹋你家大爺!」
  冷凝綺輕蔑的道:「陰溝裡的老鼠,井底下的癩蛤蟆,你才見過你娘的多大天日?就在姑奶奶面前賣狠耍狂?歇著吧,以你這等下三流的龍套角色,姑奶奶我打發掉的不是一大束也有八籮筐了,娘的!」
  在這一陣之前,冷凝綺所顯示出來的態度與姿容,全是俏媚融合著細嫩,嬌艷加雜著柔婉的,但,只是須臾之間,她便已變得如此刁潑、如此凶橫、如此獰戾而殘酷了,她又恢復了她慣有的氣質--一個女巫、一個妖邪、一條毒蛇也似的狠毒氣質!
  陶元不住用手背按捺著右頰上的傷口,嗔目切齒的怪叫:「你破我的相、毀我的容,臭婆娘,我不將你凌遲碎剮就誓不為人,我要活埋了你,再把你分屍八段,挫骨揚灰!」
  哼了哼,冷凝綺道:「陶元,光練嘴皮子不算英雄好漢,我人就站在這裡,你有本事不妨上來照你所說的做,看看你是否能達目地!」
  額頭上暴浮青筋,陶元氣湧如山的大吼:「爛污婊子,你當大爺收拾不了你!」
  「呸」了一聲,冷凝綺不屑的道:「別在那裡臭美了,撒泡尿照照你那副熊樣,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空生了高頭大馬的骨架子一身,卻稀鬆得和一灘爛泥一樣,你收拾我?你連從我襠下鑽過去我都覺得太醃酸!」
  全身起了一陣劇烈的抽搐,陶元臉孔泛青,呼吸急迫,一雙眼珠子都似要凸出了眼眶,他猛的一挫牙,尖號起來:「我劈死你這賤人!」
  側橫一步,譚英猛然伸臂擋住了陶元,同時沉穩的道:「不可妄動!」
  陶元憤怒逾恆的叫道:「讓開路,老大,我要跟她拚個死活,今天只管把命賠上,我也決不能讓這臭婊子撿了便宜,媽的皮,她在我盤兒上開一條口子,我就要在她臉上劃割十刀,連本帶利找回代價來!」
  譚英厲聲道:「我叫你退回去!」
  陶元激動的嘶聲吼叫:「無論怎麼說,今天也非要把這賤人擱在此地不可,老大,血債血還,不擺平了她,我們今後還拿什麼臉面再混下去?」
  冷笑著,冷凝綺道:「我看,姓陶的,你就湊合著用你左右面頰上這一邊一道刀疤的醜臉混下去吧,憑你這付尊容,再多加幾條疤痕也就是這麼回事。」
  陶元紅著眼狂吼:「老子是醜臉,你以為你這妖女就生得漂亮?別他媽令人作嘔了!」
  冷凝綺輕藐的道:「比起閣下你來,恐怕是要高明上許多,姓陶的,天生你不如我,而人為的玩意,你更差得不能談,給我提鞋子我還嫌你粗陋!」
  幾乎氣暈過去,陶元像瘋了似的直著喉嚨吼叫:「殺,殺,老大,殺了這賤貨,狠狠的零碎分了她……」
  譚英咬牙道:「閉嘴,老二,你簡直不成氣候!」
  點點頭,冷凝綺道:「不錯,簡直不成氣候,『刀勾會』有這種料,活該要倒上八輩子霉!」
  怒目相視,譚英惡狠狠的道:「你也不用得意太早,現在只能算你佔了點便宜,離著你希望的那個結果,還差上老大一段間距!」
  冷凝綺閒閒的道:「沒什麼間距,只有一點阻礙而已,大阿哥,那一點阻礙就是你,但縱然你要阻礙吧!所能發生的效果也有限得很,我會再費點手腳,卻也無須耗多大力氣!」
  譚英呼吸粗重的道:「不要把事情看得太簡單,你的身手不弱,但我們三個更不是泥塑木雕,光站在這裡擺樣子給人看的楞貨!」
  僵硬的一笑,冷凝綺道:「不是泥塑木雕,也不是光擺樣子,可是事實上,在我看來卻差不多!」
  譚英厲烈的道:「隨你怎麼說,今天你也別想走脫,你所做的事,必須對其後果擔負一切責任--償付這血與肉的代價!」
  冷凝綺那樣鄙夷的笑笑,蔑人至極的道:「譚老大,動肝火不是認清現實的適當方式,你仔細琢磨,你們要命呢,還是要財?兩端只能作一項選擇。」
  譚英憤怒的道:「你狂得離譜了!」
  冷笑一聲,冷凝綺道:「姓譚的,你先搞清楚,沒這個道行,就不敢挑這件事、插這條腿,來者不善,善者不來,不是強龍豈能過江?」
  譚英強硬的道:「就算你橫上了天,眼下也別盼順利得遂的妄想!」
  搖搖頭,泠凝綺道:「我可是在『妄想』麼?你這閉著一雙鳥眼睛說渾話的楞頭青!」
  臉上的肌肉緊繃,譚英悍然道:「你不會得逞的,我們以三條命在這裡擔壓著,不信,你再試試看!」
  冷凝綺的一雙眼黑亮有如墨玉,閃閃生光:「沙灰裡的先生--還能跳得了多高?姓譚的,列位未免把自己估計得太朝前了,不知死活竟然到達這步田地,你們實在是可笑又可憐!」
  在譚英背後,陶元大喝:「放屁,你他媽的才不知死活,不知自已是什麼玩意!」
  冷凝綺揶揄的道:「陶元,說你是條莽牛吧,你除了是畜生之外,還另帶著那麼幾分瘟性,你好有一比,狗屎做鞭--聞(文)不能聞,舞(武)又不能舞,光是臭也能把人臭昏了!」
  陶元窒著一口氣叫:「我把你這又潑又刁的婆娘……」
  譚英的刀就在這時出手,快得有若一抹流電,只是一閃,業已到了冷凝綺的面門,而他左手的鐵勾,也同時扣向冷凝綺的胸脯!
  冷凝綺早就暗中防範對方這一著了,她一點也不慌亂,不退反進,往前一湊路,「魚腸短劍」倏往上揚,「百刃輪」猛力下擊又貼滑飛翻,於是,譚英的刀立被磕開半尺,鐵勾也在一沉之下失丟準頭,而「百刃輪」的倒刀齒卻已順著勾削向五指!
  吃驚之下的譚英往後疾退,鐵勾微沉反起,「鬼頭刀」在一片如波的顫閃中再次回捲,冷凝綺身形飛晃,劍舞芒織,輪轉如弧,比他更猛更凌厲的當頭壓到!
  連連倒退,譚英傾力招架,卻在瞬息之間便落了下風,於流旋激盪的光彩勁力中,模樣竟是那樣的艱辛吃重了。
  就在這時--
  孟長清飛撲而至,陶元也奮勇攻上,雙刀雙勾,便狂風暴雨也似會合著譚英的兵刃圈罩向冷凝綺身上。
  冷凝綺的騰挪游閃,非但快速無匹,更難得的卻是她身法的美妙,每在如此疾速猛烈的移轉間,卻仍表現著優雅的姿態,含蓄的風儀,以及輕靈的韻律,美得好像是在舞蹈,當然,這般的形色中,卻有著強烈的死亡氣息。
  「刀勾會」這三位「阿哥」,以三打一,以眾凌寡,卻半點便宜佔不到,非但佔不到便宜,更顯而易見的左支右絀,處處艱難了。
  山坡上的黑松林裡,燕鐵衣看得十分清楚,也聽得十分清楚,從頭到尾,他就沒讓任何一個情況、任何一句話漏出自己的視聽感覺之外;他非常注意雙方形勢上的演變,自然,他也明白照這樣下去會是一個什麼樣的結果,他不打算有所干涉,因為他已有了夠多麻煩,不想再增添上另一樁了。
  對於冷凝綺舉止的老練精刁,言談的銳利潑悍,燕鐵衣不覺有點歎為觀止的感觸,尤其是這位「血蒙嫵媚」的武功之強,更使燕鐵衣讚賞卻又惋惜不已;人,不論男女,只要有了本事,都將帶來本身行為更大的擴張與伸展,若是善行義舉,倒也罷了,如是惡行罪衍,則不啻變本加厲,如虎添翼;目前,冷凝綺便是如此,這樣一個俏美的女人,這樣一個武功出眾的女人,卻偏生是個女惡棍、女魔星,她恁般的機警靈巧,身手不凡,居然配上的卻是無德失端,怎不令燕鐵衣打心底泛起那一股惋歎?
  目光注視著山坡下道路上的這一場火拚,燕鐵衣有種不值的感覺,人的行為就這麼愚蠢;而人命也就這麼賤法?一千五百兩金子,竟能使四個人在豁命以爭?縱然其中含著尊嚴及個性的因素吧,這爭執的起源同開端卻未免荒謬,人命原是無價的,但有時算算,實在也不值多少。
  那裡,仍在狠鬥著,以三敵一,可是雙方的情勢優劣,卻正好與人數的多寡成反比。
  燕鐵衣悄然往下移動了一段距離,他非常清楚,隔著勝負之分,就在眼前了,冷凝綺業已控制住整個局面,而看樣子她卻好像並非傾以全力,這女人!
  燕鐵衣的判斷並沒有錯,決定性的演變在於譚英那橫滾逆龔的動作裡--這位「刀勾會」的「大阿哥」揮刀舞勾,宛如雪凝寒光,蛇影穿掣,那麼快的暴起攻殺敵人,而陶元與孟長清也同時自兩側狠挾猛撲而到!
  冷凝綺便在此刻顯示了她精湛詭異又凌厲凶狠的武功,只見她纖細的身形猝然仰滑於地,背脊並不沾塵,雙腳倒飛,譚英在橫襲落空之下脅腰等處驟中兩腳,一個觔斗便倒翻出去,幾乎在譚英身體滾翻的一剎那,冷凝綺已經彈躍七尺,背朝敵人,雙臂後揚,兩面星雲似的羅網快不可言的分別兜罩住了左右撲至的陶元與孟長清,網影才現,又「呼」一聲拋扯,陶元同孟長清兩個突覺黑霧罩身扣住頭腳,退不及退,甫感身子卷緊,方在奮力掙扎,卻又被拋擲出去,於是,譚英剛剛從地下半坐起來,他的兩位兄弟卻又跌成了一團!
  目欲裂的譚英,用右手刀猛力撐地,一面艱辛的往上挺立,一面嘶啞的吼叫:「我們與你這女匪誓不兩立……今天便在此地分個死活,除非你一一將我們擺平,否則你便休想全身而退。」
  摔跌得滿眼金星,頭昏腦漲的陶元與孟長清二人,也在各自摸索到拋脫身邊的兵刃後,搖搖晃晃的互相攙扶著站了起來,陶元目瞪如鈴,力竭聲啞的大叫:「我們全豁出去,同這婊子拚了!」
  嗆咳不停的孟長清也一邊背揉胸,一邊鼻青眼腫的咒罵:「這賤人好歹毒,她是存心要折磨我們逗樂子,我們任是叫她分了,也斷不能下這口冤氣!」
  冷凝綺俏生生的站在丈許之外,她笑著道:「三位,對你們,我已經是格外寬大為懷了,做這種事,講究的是殺人滅口,永絕後患,而我也一向遵行這個法則,只不過今天有點例外,我的情形特殊,所以,我不殺你們,放你們活著回去,就算我按著道上規矩,要財不取命吧!你們識相點,我可是經常不記得這個規矩的。」
  陶元氣湧如山的吼叫:「做你媽的春秋大夢,要財不取命?呸!你除非連我們三條性命一起收了,我們身上的金子你沾也別想沾一下!」
  冷凝綺冷笑一聲,沒有說話,目光的神韻卻譏誚得令人難堪。
  突然--
  孟長清丟掉左手鐵勾,慌亂的伸手在肩背部位摸索,剎那時又像見了鬼一樣驚恐逾恆的叫嚷起來:「不得了,不得了啦!我的包袱呢?我背著的包袱呢?」
  陶元呆了一呆,本能的跟著檢視自己身上的包袱,這一看,也不禁猛的跳了起來,氣急敗壞的狂吼:「我的包袱也不見了。只剛才還是好端端的背在背上啊!媽的皮,真是大白天出了那祟啦!包袱會不長翅膀飛了,他媽的!」
  方始吃力站定的譚英,這時不由連全身都僵了,他在瞬息間的震恐之後,才驟然發覺自家也是身輕如燕--背上輕鬆松,涼兮兮的,他背著的那只灰布包袱,也同樣蹤跡杳然,不知何去了!
  在一陣驚悸混亂過去,三個人的目光自然聚集向冷凝綺那邊,於是,他們這才驚駭的發現,他們那三隻沉重的灰布包袱,早已堆疊在冷凝綺的腳跟後面!
  冷凝綺平淡的道:「不錯,都在這裡。我要的,我已得到,是而我也不想再解決你們--只要你們不逼我這樣做的話!」
  三個人目瞪口呆,眼珠子卻像不會轉動了,他們楞楞的看著冷凝綺,神態活似在看一個天外飛來的怪物,或是一個自虛無中凝形的妖魔!
  冷凝綺冷寞的道:「不必用這種眼光看我,我的本事有限得很,只是你們三個太膿包了,我很訝異於列位反應的遲鈍與感覺的木訥;當我用雙腳踢蹴譚英的時候,也就是勾落他包袱的時候,當我的『羅剎網』罩住了陶元和孟長清,我拋出了你們,卻留下了你們背上的包袱在網裡,這樣明白的手法,各位居然懵懂不察,確實令我驚奇。」
  「刀勾會」的三位「阿哥」面面相覷,他們彼此望著看著,在猶豫、在懼悸、在惶悚,但是,卻也在憤怒,也在傳遞著受挫的激動與不甘!
  看著看著,由眼神裡,他們達成了默契,溝通了心意,於是,驟然間,陶元厲嘯如泣,虎撲向前!
  冷凝綺宛似早有所覺,早已猜到他們的意圖,因為冷凝綺的反應要來得更快、更隼利,她暴飛十步,凌空翻騰,陶元的刀勾揮空之下,她的「魚腸短劍」寒芒倏映,只是那樣一閃,已經七次透進又拔出了陶元的兩條大腿!
  「魚腸短劍」的刃口上還帶著滴滴圓盈猩赤的血珠子拋灑,冷凝綺已猝然斜側避開了孟長清的刀勾並襲--刀鋒與勾尖貼著她的頸旁左右擦過,藍汪汪的」百刃輪」便突然「撲嗤」一聲斬進孟長清的肩胛,順著輪刃拔扯的力道,冷凝綺又將孟長清一個觔斗摔出了五尺之外!
  那一聲尖厲淒怖的長號來自冷凝綺的背後,銳風旋流,襲體而來,冷凝綺躲也不躲,雙臂飛張,黑網兩面「呼」聲翻捲,準確無比的兜迎住了譚英的一勾一刀,而瞬息裡,冷凝綺的「魚腸短劍」與「百刃輪」便透入了譚英的兩條腿根!
  悶哼有如呻吟,譚英只是一個旋轉,小山似的龐大身體便一頭栽倒於地!
  冷凝綺的衣裙上仍然是那樣的鵝黃鮮潔,連一丁點血鏈子都沒濺上,她僅是滿頭棕紅色的秀髮微見散亂了些;輕俏又嫵媚的,她撫理了一下鬢髮,然後,她並不如何費力的拎起了地下的三隻沉重包袱,頭也不回的走向山坡--身段款擺,娜生姿,就像一步踏在一朵蓮花上只留下後面那一片呻吟血腥……
  燕鐵衣以一種古怪的目光迎接著冷凝綺「凱旋」回來,他沒有說話,偕同冷凝綺步往「鷹翼巖」的黑松林中。
  「撲通」「撲通」「撲通」,冷凝綺將手上提著的三隻沉重包袱丟棄地下,她帶著點疲倦意味的舒了口氣,又撫理著她那奇特的秀髮,懶洋洋的道:「大當家,見者有份,你分一隻包袱去吧!」
  燕鐵衣笑笑道:「這是什麼?分贓?」
  黑亮的眼睛一瞪,冷凝綺道:「你表現你那門子清高?分贓?不錯,是分贓,我說大當家,你沒拿過這種錢財嗎?只怕你的金山銀川裡不知堆了幾許血腥與人間愁慘!」
  燕鐵衣安詳的道:「我並沒有金山銀川,只是有一點幫裡公聚的堂費,其中是連著鮮血白骨,卻並無人間愁慘,而那鮮血白骨,也只是安幫立命所付出的代價罷了。」
  冷凝綺尖聲道:「少給我這一套江湖仁義,你到底要不要分上一份?」
  搖搖頭,燕鐵衣道:「盛情心領,無功不受祿。」
  忽然嫵媚的笑了起來,冷凝綺道:「唷!大當家的何必這麼客氣法?你一直隱在暗處替我掠陣,光憑這一份心意,我用這一包袱的『小黃魚』已是報答不完了。」
  燕鐵衣似笑非笑的道:「冷姑奶奶,你可別自作多情,誰是替你掠陣來的?我守在暗處,只是監視著你,預防你逃之夭夭!」
  哼了哼,冷凝綺不快的道:「你把我姓冷的看成什麼角色?我雖然是個女流,且不入正道,但至少還有說話算話,言出如山這一樁好處,我講過不逃就是不逃,你休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燕鐵衣拱拱手道:「果是如此,自屬最好不過,若有失言,倘請姑娘包涵。」
  一扭頭,冷凝綺有些負氣的道:「你當我的錢財是輕易分得的麼?向來我都是獨吞獨吃的習慣,誰也別想在我手底下找剩餘,分你一份,居然還不要,真是不知好歹,你不要,我還更不想給呢!」
  燕鐵衣笑道:「你辛苦,自當留下,我擔心的是『刀勾會』那三位朋友的傷勢!」
  冷凝綺道:「放心,全死不了;今天若不是你在旁邊看著,我一個也不放他們生還!」
  燕鐵衣若有所感的道:「我相信你確是有這個心意,但事實上這樣做卻太不應該!」
  一挑眉,冷凝綺道:「你還有完沒完?一天到晚不知要聽你教訓多少次,別忘了這一個月的時間是我的,我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到了時辰任你宰割,不到時辰你就少囉嗦!」
  笑笑,燕鐵衣道:「沒有一個月了,只有二十五天……」
  狠狠瞪了燕鐵衣一眼,冷凝綺彎身拎起地下的三隻沉重包袱,一言不發行向栓馬之處,燕鐵衣聳聳肩,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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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4 13:09:02 |只看該作者
第84章 傷心人 別有懷抱

  燕鐵衣發覺,冷凝綺的心機實在相當深沉,而且思維細密,行事也頗為老到,尤其是,她下得了辣手,是一塊跑黑道的上佳材料,「隱」「狠」「准」的三字訣,她甚得個中神髓;表面上,這位容顏出眾的嬌娃是一半的冶艷合了一半的冷峻、一半的嫵媚摻雜著一半的放浪,但骨子裡,她卻果斷堅毅,敢做敢為,是那種典型的冷酷角色,拿得起,放得下,須臾前的柔婉纏綿,須臾後就能染血奪命,她那顆心,說軟就軟其柔如蜜,說硬便硬其剛如鐵,一會才是鮮紅的,馬上就可以變得烏黑!
  從「鷹翼巖」的事件來看,冷凝綺的行動乃是佈置得恰到好處,有條不紊的,她計劃過每一個小節,研判過通盤的形勢 ,而且深入瞭解對方的內情,甚至連護鏢者的可能反應也幾乎全在料中,這一切,她都深藏不露,掩飾於平素的嬉笑浪蕩裡,令人很難估量出她居然是這麼一個極有心機的人。
  她的狠辣、深沉、冷酷與倔強,都被她那花容月貌與萬般風情所浮隔幻掩了。因此,人們眼中看見的,往往便只是一個美艷絕倫,又蝕骨鎖魂的紅粉佳麗 ,卻忽略了在那美色之後的蛇心腸!
  自「鷹翼巖」離開,現在,他們正指向百里外的一個小鎮甸--「馬家集」,當然,這也是冷凝綺所選擇的地方。
  鞍上,燕鐵衣有些不解的問:「那馬家集只是一個小地方,縱有一條官道相通,南來北往的客商行旅卻少有在當地落店住宿的,至多也就是打個尖而已,冷凝綺,你劫財劫到那裡,只怕找錯目標了!」
  冷凝綺吃吃一笑,道:「是嗎?我的大當家。」
  燕鐵衣道:「『馬家集』我曾經過幾次,好像並不太熱鬧,一般殷實商旅或騾馬馱隊借道的也不多,他們都直經大驛道抄近路走了,除非偏『馬家集』以南有買賣的行商才朝那邊走,我奇怪你到底在打些什麼主意!」
  冷凝綺道:「你早就給我點破了,劫財,就是這麼個主意,沒什麼新鮮的。」
  舐舐唇,燕鐵衣道:「冷凝綺,你實在太過小家子氣。」
  冷凝綺道:「怎麼說?」
  燕鐵衣道:「我不知道你以前都是幹過多大的買賣來著?但以我而言,一千五百兩黃金的生意,的確是嫌少了點,如果是我,絲毫也引不起興趣來,你費了偌大力氣,吃下這麼一撮金渣子,卻似乎沾沾自喜,頗為得意?現下又興致勃勃的朝『馬家集』那個窮鄉僻壤趕,這一遭又打算去弄他多少?一弔錢還是半包碎銀?唉,大熱天,你滿腦子想著的那些黃白玩意,只怕還頂不住我流汗跑路的代價!」
  冷凝綺惱火的道:「你說完了沒有!」
  燕鐵衣接著道:「我的意思是,你既想在這一行道中撈,手腳便不妨放大點,區區數目的千兒八百兩金銀,抵不上所耗的唾沫星子,何況更得費力擔風險?冷凝綺,假使你這趟去的目的地所獲不多,我看算了,別拖著我一道吃土吸沙,還頂著火毒的太陽挨烤。」
  悻悻的,冷凝綺道:「誰拖著你啦?別不害躁,是你跟在人家屁股後面旋,一步也不肯放鬆!」
  雖然說的話是斷章取義,可也不能說不對,燕鐵衣哈哈笑道:「好傢伙,反咬我一口,不知內情的人聽到你的話,準以為燕鐵衣怎麼會變成一條色狼啦?居然還色到了這步田地!」
  冷凝綺也忍不住笑了,她道:「你可不真是這麼付德性?一點也不肯放鬆人家!」
  燕鐵衣道:「我是怕縱虎歸山,貽患無窮,為了給異日的武林保一點安寧,說不得也只好受點誤會,遭點閒言閒語了。」
  冷凝綺怒道:「我並不似你說得那麼壞,姓燕的,你少他娘擺出這麼一副悲天憫人又仁義道德的假面具,拆穿了還不是沽名釣譽,半文不值!」
  燕鐵衣坦然道:「盡其在我,不求諒解,冷凝綺,你心裡明白姓燕的是那一種人!」
  哼了哼,冷凝綺道:「鬼才明白!」
  搖搖頭,燕鐵衣道:「先別爭執這些個,姑奶奶,你還沒告訴我,這次前去『馬家集』,又想對付人家幾多文?如果數目不大,就罷了,這種天氣燥熱難當,不合算的事犯不上火辣辣的往前湊!」
  冷凝綺在馬上移動了一下姿勢,挑起一雙新月似的眉兒道:「大當家的,我可不能同你比,你好像家財萬貫的富家翁,而我卻只似個上無片瓦,下無寸土的窮措大,你眼中見錢不是錢,是因為你看得多,也存得多。我們這寒門小戶的窮人,撈著一文便有天大,我們沒那種氣勢,更沒那種根底,休說千兒八百兩黃白玩意看著害饞,便幾吊制錢也一樣叫人懸著心盼望。」
  笑笑,燕鐵衣道:「你說得多麼可憐人!」
  冷凝綺又似嘲人,又似自嘲的道:「一點也不,大當家,因為事實如此,你想想,你是『青龍社』的魁首,是北六省綠林道的盟主,也是名震天下的拔尖人物,姑不論你個人的本領、威望、地位,先說你率領的堂堂『青龍社』吧,有那樣多的人才,文武兼備,粗細任選,那樣多的買賣,正邪俱屬,廣佈四方,更有那樣多的財產窖存,盈庫滿倉,區區一點錢財,你當然不放在眼裡,就算你想打主意弄一筆外快,你也有的是方法,有的是人手,有的是路子,自己不用出馬,翹著二郎腿在山上等消息就行,你的手下自會辦得圓圓滿滿,漂漂亮亮,可是,我那一點能同你比?我單槍匹馬,孤苦伶仃,獨個兒混,獨個兒吃,也獨個兒當,什麼事也得從頭到尾一個人挑,和你那一呼百諾,威風八面的景況不啻天地之差,你是大手筆慣了,有那個本錢,我小本經營沒那等氣派,只有戰戰兢兢,湊合著弄幾文小錢就是了。」
  燕鐵衣道:「對方,冷凝綺,你先別發牢騷,我問你,為何像趕命似的,一地趕一地急著強取豪奪,飢不擇食般搜括錢財?這不是太也惡形惡狀了麼?」
  冷凝綺嗔目道:「姓燕的,你是真不知道還是故意裝迷糊?」
  燕鐵衣搖頭道:「我故意裝什麼迷糊?」
  冷凝綺大聲道:「再不趁這幾天的機會多弄點錢財,往後我還有個屁的指望?如今我憑這身本事賴求硬搶,好歹尚能搞幾文以渡殘年,等期限到了,你一旦廢掉我的功夫,我卻用什麼方法去找碗飯吃?」
  燕鐵衣「哦」了一聲,道:「原來你這麼急切的四處作案,只是為了存點錢維持日後的生活?」
  冷凝綺重重的道:「否則怎的?」
  燕鐵衣道:「那麼,你說要在這段日子裡完成一個心願,也就是這件事了?」
  臉色似是陰暗了一下,一抹痛苦空茫的神韻掠過冷凝綺的雙瞳,她乾澀的一笑,有些沉重,又有些勉強的道:「不全是,但也有很大的關連……」
  覺得對方的回答含混支吾,燕鐵衣追問道:「你說得詳細點。」
  冷凝綺煩躁的道:「我已講得夠詳細了,你還要我怎麼說?!」
  微微一哂,燕鐵衣道:「若是只為了日後的生活著想,冷凝綺,我勸你大可不必冒這樣的風險,再結這麼多梁子,我倒可以供獻兩個好方法解決此項問題,任憑你挑一個,都強過目前的做法!」
  冷凝綺冷冷的道:「講吧,你又有什麼騷主意?」
  將馬纏在手指上,燕鐵衣閒閒的道:「其一將來你大可擇人而事,以你的容貌和聰慧而言,十分輕易的便可嫁得一位如意郎君,嫁得一位既俊且富的如意郎君,那時,還怕缺少什麼?山珍海味,綾羅綢緞,只怕你終生享用不盡了。」
  冷凝綺古怪的一笑,道:「其二呢?」
  燕鐵衣正色道:「其二,你可住到『楚角嶺』我那裡,如果想做事,我會給你一份輕鬆的活干,如果不想做事,想嫁人了,我再替你撮合一門稱心意的婚事,包管叫你熨貼滿意。」
  冷凝綺平靜的道:「多謝你的美意,同樣的,盛情我也心領了!」
  燕鐵衣皺眉道:「不要固執,冷凝綺,我看不出我提供給你的兩個法子有那一點令你不能接受的地方?這兩個法子的內容都合情合理。」
  冷凝綺深深歎了口氣,她一反慣常的嬉笑怒罵形態,模樣十分沉重,也十分悒鬱,低啞的說道:「不是我不接受,而是我的個性處境與自尊使我無法接受;大當家,嫁人,是一般女子的自然歸宿,天經地義應該如此,但我不同,我浪蕩慣了,心也野了,最重要的,我聲名狼藉,敗柳殘花之身,好人家的兒郎誰敢要我!而那些橫眉豎眼的三山五嶽之徒,我又不願嫁,給人做小我忍不住這口氣,嫁個正配又難找主見,再說,我不適宜做個相夫教子的賢妻良母,我也不是那種材料……不錯,我有過嫁人的念頭,和賀堯在一起的那段日子,這念頭還非常殷切,但是,有生以來頭一遭興起這個念頭,便又破滅得如此之悲慘醜惡……『曾經滄海難為水』是談不上,至少,卻『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一談嫁人,別說我不夠格,也心寒了;到你那兒住,不可能,因為我不是寄人籬下的個性,你那兒堂口大,規矩嚴,上下人多,我這些毛病怎麼住得下去?也住不出個『好』來,要說等你為我撮合婚事,說句不中聽的話,你『旗盤』裡雖然盡多俊彥之才我還看不上眼呢!」
  燕鐵衣感喟一聲,道:「你也不要太挑剔了,女人的青春並經不得多少日子。」
  忽然笑了,冷凝綺道:「『青龍社』的人要我挑一個合意的嫁,卻也不是沒有。」
  精神一振,燕鐵衣忙問:「那一個?說出來聽聽,只要可能,我會設法!」
  冷凝綺嬌媚的道:「就怕那人看不上我。」
  燕鐵衣頗為有勁的道:「先說是那一個?別忘了『青龍社』的龍頭就在你面前,別的事不敢誇口,『青龍社』範圍之內的大小事體,我還自信作得了主!」
  稍稍有些忸怩,冷凝綺道:「難了,這事……」
  燕鐵衣著急的道:「還沒有把那個人是誰講出來,怎麼知道『難了』?難不難我會比你更清楚;快點告訴我你中意的人是誰?我來替你拿主意。」
  冷凝綺的臉兒竟然泛出桃花一抹,她輕輕的問:「真的?」
  燕鐵衣誠心誠意的道:「看我這樣子像是在開玩笑?」
  撲嗤一笑,冷凝綺道:「大當家,你一定不會答應。」
  燕鐵衣忙道:「你還沒說出那人是誰來,怎麼知道我不會答應!」
  纖纖玉指往燕鐵衣鼻尖一點,冷凝綺道:「就是你。」
  呆了呆,燕鐵衣道:「我?」
  冷凝綺雙頰飛紅,嬌羞欲滴:「不錯,是你。」
  燕鐵衣也不禁大大的尷尬起來,他連連搖頭:「荒唐,真是荒唐,簡直是在開我的玩笑!」
  冷凝綺垂下頭,低低的道:「一點也不是開玩笑,我明明知道這事不可能,但你逼著問我,我也只好將心裡所想的告訴你,『青龍社』中叫我挑一個人嫁,我就想嫁你,當然,這本是我的妄想,不啻癡人說夢,但,至少我已告訴你我的想法。」
  歎了口氣,燕鐵衣窘迫的道:「別逗了,泠凝綺,我在同你說正經的。」
  冷凝綺仰起臉來,深沉的道:「我說的並沒有不正經呀。」
  燕鐵衣苦笑道:「這是不可能的事。」
  點點頭,冷凝綺道:「是的,我也知道這事不可能,我從來也沒認為可能過,所以,在未說出是誰之前,我已經再三聲明這只是一種妄想。」
  燕鐵衣咧咧嘴,沒有說什麼,他能說什麼好呢?
  冷凝綺幽幽的道:「我知道你不會看上我,我是個不潔的,污穢的,不清白的女人,你卻是江湖上的霸主,綠林中的巨擘,如果你要,盡有比我好上千百倍的佳麗,送到面前,而且全都是十足的閨秀出身,我又算得了什麼呢?別說這樣的想法近乎荒唐,就是我們兩人的名姓連在一起,對你來說也是一種玷辱,大當家,我只是說說罷了,其實,我根本沒當它是一回事,也不敢當它是一回事。」
  燕鐵衣靜靜的道:「冷凝綺,男女之間的婚姻,不是這麼簡單的事,這需要緣份,而且,還需要有時間彼此瞭解,產生情感,並非口頭上說說就能決定的。」
  冷凝綺淡淡一笑,道:「你就當我是說說算了,別記在心上,否則,你憋得慌,我更不好受,因為 ,到底你是拒絕的一方,比較能夠容忍的!」
  燕鐵衣歉然道:「你也別多心了!」
  冷凝綺道:「是我自找難看。」
  目光注視著緩緩向後退去的地面,耳中聽著清脆又單調的馬蹄聲,燕鐵衣沉默了,他想得很多,尤其是,他想到冷凝綺突如其來的施出這一手,是否也關係著期限屆臨的那天,對她武功被廢的懲罰有所挽救?
  燕鐵衣真沒想到冷凝綺會對他說出這樣的話來,而看當時的情形,這個女煞星卻又似乎是頂認真的,並不像在調侃或操揄。
  但是,這件事卻是匪夷所思的,簡直--令人啼笑皆非。
  過了好一會,冷凝綺爽朗的問:「大當家,你在想什麼?」
  燕鐵衣笑笑,道:「沒想什麼?」
  冷凝綺安詳的道:「別想了,就當沒那回事,好嗎?」
  燕鐵衣微窘道:「希望你也看開點。」
  吃吃一笑,冷凝綺道:「我當然看得開,大當家,坎坷的人生,悲慘的命運,痛苦的歲月,這些,從小便折磨我到如今,若是看不開,我那能活到現在!」
  燕鐵衣忙道:「是這樣就最好了……」
  頓了頓,他又道:「冷凝綺,我有點感想,不知你願不願意聽?」
  嫣然一笑,冷凝綺道:「關於我的?」
  點點頭,燕鐵衣道:「關於你的。」
  冷凝綺道:「請說。」
  又舐舐嘴唇,燕鐵衣沉穩的道:「在我浪跡江湖這一段漫長的歲月來說,像你這樣的女人我還確是少見,女人的本領、心性、智慧、作風、反應、思想等等而言,如果,早幾年便能除去惡習而改向正途上走,我相信你的境況與際遇,必然大大不同於目前;黑白道上有你這樣資質的並不多,明確的說,少之又少。設若各方面都能容於常規之內,一切絕對超越你一向的做法多多。今天,你我就沒有這樣的麻煩及遺憾!」
  冷凝綺默然片刻,悵悵的道:「現在說這些做什麼呢?事實上已經遲了!」
  燕鐵衣坦白的道:「老實講,冷凝綺,在這些天裡,我們兩人可以說朝夕相處,形影不離,我一直都在仔細的觀察,謹慎的注意,希望能夠再瞭解你深些。」
  睜大了眼,冷凝綺道:「你觀察到些什麼,又注意到些什麼嗎?」
  搖搖頭,燕鐵衣道:「很抱歉,沒有,迄今你的一貫作風及心性仍舊也是我所知道的你--『血蒙嫵媚』;我竟沒有另外找出一點屬於你的什麼!我是說,屬於你的善良的一面,我曾想找出任何可以原諒你的藉口來,只要一樣就行,但是,我找不出來,至少,到現在還找不出來。」
  冷凝綺淒惻的一笑,道:「犯不著這樣,大當家,我早已認了命,誠如你說過的話,我也該滿足了,這總比死了強,尤其比被『八環聚義』那一批惡毒畜生吊死要強!」
  燕鐵衣低緩的道:「我想你應該明白,我已是非常的寬容你了!」
  冷凝綺傷感的道:「我明白,而且,我也從沒忘記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燕鐵衣道:「這倒不值一提。」
  冷凝綺道:「這是事實。」
  目光是柔和的,燕鐵衣道:「只希望你不要記恨我。」
  冷凝綺直率的道:「我會記恨你,因為你堅持廢去了我的武功,我唯一的倚賴;而我也會感念你,因為你救了我的命,使我不死在那些我不甘死的人們手裡,就是這樣,對你,我會又痛恨又感激,又詛咒又祈禱。」
  燕鐵衣道:「你倒相當坦率。」
  摔摔頭,冷凝綺道:「我不喜歡故件姿態,更不喜歡言不由衷,心裡想什麼,我就說什麼!」
  燕鐵衣道:「這也算你唯一的長處,可惜的是短處太多,這一點點長處實在彌補不過來,無法以此作為可以原諒你的藉口。」
  冷凝綺笑了笑,道:「不必故意挑起我的希望,大當家,我不是三歲孩子,我曉得什麼事可以挽救,什麼事已成定局;你要加諸於我的懲罰,已經不能更改了。因此,你就用不著再來叫我後悔什麼!」
  燕鐵衣道:「我不是在捉弄你,冷凝綺,我的確有這個心意。」
  冷凝綺索然道:「我們不談這個,好嗎?」
  燕鐵衣眺望著遠景,低沉的道:「到『馬家集』,你真的要去做什麼?」
  冷凝綺道:「目的和在『鷹翼巖』相同,真的。」
  看了對方一眼,燕鐵衣道:「但是,我不認為那裡有適合你下手的對象,若是代價太小,實在不值。」
  冷凝綺道:「代價不會太少,我判斷比得自『刀勾會』的還要多,而且,我不只一個目標。」
  皺皺眉,燕鐵衣道:「不只一個目標?」
  冷凝綺失笑,道:「是的,那兒有兩個值得我下手的地方。」
  燕鐵衣道:「那兩個?」
  冷凝綺咬咬下唇,道:「『馬家集』確如你所說的,並不是一個有大油水的所在,那裡欠缺真正殷實的富戶,也極少懷有巨金的過路客商。但是,有兩件事顯然你還不曉得,『馬家集』有一處賭場,很大的賭場,在『馬家集』四周的鄰近城鎮,一般好賭的豪客富紳,大多喜歡到那裡去賭,當然,這是具有秘密性的,有中間人給拉線安排,沒有路子還進不去。」
  燕鐵衣詫異的問:「奇怪,這些人為什麼喜歡到『馬家集』這個偏僻小鎮去開賭呢?難道他們自己居住的地方就沒有同樣的玩處?」
  冷凝綺道:「有,可是不比『馬家集』好--地方僻靜些,是好賭者心理上較為容易接受的,但馬家集的賭場不只這一項優點,他們除了以絕不摻假的真賭博作招牌之外,還供給客人上等的享受,最好的飲食,精美的茶點,舒適的憩息處所,以及溫柔的女人,這一切全部免費,任何一個能夠進入賭場的客人都可以盡情享受他們的招待,此外,他們包接包送,並對客人的安全負責……大當家,像這樣的賭場,你如是賭客,願不願意去照顧?吃喝嫖賭,讓你一次就能完全享盡!」
  笑笑,燕鐵衣道:「我也有幾處賭檔開設著,怎麼就沒想到用這些花樣以廣招徠?難怪生意不大好做,人家的腦筋比起我們來到底要靈光多了,回去之後,真要交代他們改善,現在我才知道,只以不摻假的真賭做號召是不夠的呀!」
  冷凝綺不屑的道:「這些名堂,我早就知道了,沒啥新鮮處,其實,羊毛出在羊身上,進去賭的人經過這一陣昏陶陶的樂子之後,不把底衫底褲通通押上才叫有鬼了!」
  燕鐵衣道:「你準備怎麼動手法呀?」
  冷凝綺莫測高深的道:「我不是搶,我也去賭。」
  燕鐵衣不解的道:「也去賭,莫非你懂得這一行中的詐術?」
  搖搖頭,冷凝綺道:「我是用真功夫。」
  燕鐵衣驚訝的道:「你會賭?」
  冷凝綺道:「沒什麼稀奇的,在這上面我也下過功夫,殺人的本事我都學得這麼精到,那點賭博的小玩意又算得了什麼?只要專心一意的去琢磨,還用不了練功夫一半的時間,就是可稱為祖師輩的高手了。」噓了口氣,燕鐵衣道:「倒看不出,你會的東西還真不少——」
  冷凝綺平淡的道:「彫蟲小技,不值一笑。」
  燕鐵衣道:「我對什麼新鮮事都有興趣,『獨』對賭這一項是敬謝不敏,因為我生平崇尚真才實學,苦幹硬幹,我喜歡努力耕耘,以求收穫,我不願憑諸運氣,賭這玩意,帶的運氣成份太多,它的機會同代價又不是相等的,所以我討厭它,我開設的那幾家賭場,平素就很少去,但知道,開賭場的主兒,總是只蠃不輸的,那有個大致的比數,就算一點不摻假,十成中也有二成的賺頭,除非特殊意外,賭來賭去,最後蠃的必是開賭場的人。」
  冷凝綺笑道:「你說得不錯,今晚上,馬家集那家大賭場,便將遭遇到一次特殊的意外了——我會用真功夫抖漏得他們三年也翻不回本來——」
  有些懷疑,燕鐵衣道:「你真有那麼大把握?」
  吃吃一笑,冷凝綺道:「沒有三分三,還敢上梁山,我平時是小賭小蠃,玩玩而已,今天我可耍狠,狠撈他一票,以後便戒了,只有戒了。」
  弦外有音,燕鐵衣只當不覺,他道:「可別偷雞不著蝕把米,那可不作興耍賴的——」
  揚揚眉兒,冷凝綺道:「耍賴?姓冷的這半輩子什麼歹事都幹過,就沒耍過賴,大當家,你看看吧,只要到時他們不耍賴,我已燒了高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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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4 13:09:31 |只看該作者
第85章 馬家集 財不腥手

  燕鐵衣笑道:「如果確是正正經經上台盤,對方要強橫霸道的話,我也盡力幫你——」
  冷凝綺欣慰的道:「大當家,雖然我並不需要你真的幫我,但有你這句話,我也心滿意足了,這證明你對我好是不好 ,卻也不太壞。」
  燕鐵衣道:「這樣一處大規模的賭場,只怕設場子的主兒不是簡單角色,而且,『把台腳』的也一定有些硬把子,上場要多加小心。」
  霎霎眼,冷凝綺道:「大當家,你真的這麼關心我呀?」
  燕鐵衣深沉的笑笑,道:「人非木石,都會有感情的,我們在一起相處了好些天,就算再怎麼不投機法,也要比那個賭場裡的人來得接近,你說對不對?」
  冷凝綺頷首道:「當然,其實你放心,我栽不了觔斗的,開賭場的主兒姓劉,因為長了滿臉麻子,人家都稱他『劉大麻子』,奉承些的便叫他『劉三爺』,我這樣說,你大概還不會曉得這人是誰,但是,只要我提起這位老兄在江湖上的名號,大當家你便約莫有個譜了,『斷腸無影』,知道此人麼?」
  燕鐵衣微「噫」一聲,道:「聽說過,莫非就是這位劉三爺?」
  點點頭,冷凝綺道:「正是他,劉大川。」
  燕鐵衣有些擔心的道:「據我所知,劉大川這個人最厲害的地方在於他那一雙腿,神出鬼沒,閃飛如電,上好的角色都敵不過他,你自信能對付了他──如果他拉下臉來的話?」
  冷凝綺笑道:「大當家,你所知道的只是他那身功夫的長處,其實,他另有一宗厲害花招你還不曉得:這人除了腿上練就了獨特的玩意之外,他那套『笑裡藏刀』的陰狠作風更是叫人目眩神迷昏昏淘淘,他能在一面喊你做爹的時候,一面抽冷子放倒你,形色自若,無動於衷,歹毒得很呢。」
  燕鐵衣道:「這也算是『斷腸無影』吧?」
  冷凝綺撇撇唇角,道:「我倒不在乎,因為我也一向喜歡這種調調,大家都可以陰起來幹,他會『笑裡藏刀』,我就能『口蜜腹劍』,他聲色不露,我也一樣反覆無常,彼此全別想琢磨出什麼來。」
  燕鐵衣道:「劉大川手下可有什麼好手護場子?」
  冷凝綺道:「我打聽過,大約有八十名漢子在場中『把台腳』,其中功夫扎實的也有十來個,最行的兩個叫什麼『小蚤兒』魏角與『瘋癲李』李順,都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人物。」
  思忖了一下,燕鐵衣道:「這兩位仁兄的大名大號,我也從沒聽說過。但是,江湖之中,臥虎藏龍,深山野嶺,盡多異士,不一定無名之輩便是無才之輩,有真功夫而不為人知的好手也不在少數,千萬大意不得。」
  格格的笑了,冷凝綺道:「多謝大當家的調教,我自會留意,再說,萬一我真的『罩』不住了,還有大當家的你替我撐腰呀,怕什麼?」
  燕鐵衣莞爾道:「若非必要,還是別把我拖下水的好。」
  冷凝綺道:「怎麼?含糊啦?」
  燕鐵衣安詳的道:「你想,我會含糊?」
  「哦」了一聲,冷凝綺道:「我知道,大當家的是怕說出去有辱身份,黑道中的『大招牌』竟到人家小門小戶的場合裡抖威風,傳出去不光彩,唔——」
  燕鐵衣道:「有這麼點意思,但亦不盡然,主要的,大家在外面混世面,得過且過,不到萬不得已,砸人招牌總是犯忌的事。」
  冷凝綺正色道:「放心,大當家的,除非他們惹我,否則,我不會主動去逗弄他們。」
  燕鐵衣道:「但是,你就算用真本領蠃了他們,也應該適可而止,人家靠這一行吃飯,好歹,總得留條路讓人家活下去。」
  歎了口氣,冷凝綺道:「乖乖,我想不到大當家的居然是這麼個悲天憫人法,替別人設想得這般周到,奇怪的是怎麼就對我沒有這麼好?」
  平靜的,燕鐵衣道:「說話可得摸著良心,冷凝綺,我對你還不夠寬大麼?換了別人,只怕早將你連皮帶骨全吞嚥了——」
  媚眼如絲,冷凝綺道:「換了別人,也早就拜倒我石榴裙下了,可恨你這個鐵石心腸,不解風情的魯男子,柳下惠——」
  拱拱手,燕鐵衣道:「得了,你寶像莊嚴點,我受益不淺。」
  冷凝綺笑了道:「我吃不了你,大當家的,別記掛著,我也是大風大浪經過,見多了世面的人了,什麼場合該怎麼做,我清楚得很,包管不會叫他們承擔不起就是,一到了『適可』的節骨眼,我自就會『而止』了。」
  燕鐵衣道:「這樣最好。」
  望望天色,冷凝綺道:「趕快一點,說不定正好到『馬家集』吃晚飯,吃過晚飯休息一會,就該上場子了,大當家,到時你開開眼界——」
  燕鐵衣輕聲問:「你說到『馬家集』去的目標有兩個,另一個是什麼主兒,也是開賭場的?抑是設私窯子或開煙館的?」
  狠狠白了燕鐵衣一眼,冷凝綺道:「那是一批走鏢的朋友,他們每個月的月底都固定押一票鹽銀到杭城去交割,也都在今天落宿『馬家集』,老字號的買賣獨家生意,我已經綴吊著好些日了,本來想下一次再動手,如今被你逼得非揀這一次下手不可。」
  沉吟了一下,燕鐵衣道:「大束大箱的銀子,重得壓死人,就算你搶到手,又怎麼運送法?光天化日之下大刺刺的趕著車在官道上走?」
  「撲嗤」一笑,冷凝綺道:「我說大當家的,有時候你精得像猴似的,怎麼有時候腦筋卻又轉不過彎來?我剛才講那批人押的是鹽銀,銀票不行嗎?難道非得成錠的銀子不可?」
  不禁也笑了,燕鐵衣道:「原來如此,可知道這是由那家鏢局子押送?」
  略一猶豫,冷凝綺還是老實的道:「『同兆縣城』的『致遠鏢局』。」
  燕鐵衣突然一怔,一抹驚愕的神色掠過他的雙眸──但是,這樣的反應只是瞬息便已消失,他極快的恢復了冷寞的表情,緩緩的道:「那是北邊來的鏢局子了。」
  側臉注視著燕鐵衣的形態,冷凝綺道,「不錯,『致遠鏢局』是北邊來的鏢局子,同兆縣是河南的一個大碼頭,大當家,那地方你熟嗎?」
  燕鐵衣安詳的道:「不算熟,去過幾次,我們在那裡有派駐的弟兄,但只是個小支堂而已。」
  似是若有所悟,冷凝綺笑道:「『致遠鏢局』的仁兄們,跑了這些趟的太平生意,吃也吃足,撈也撈飽了,該叫他們觸一次霉頭蝕點老本啦;他們一共是五個人,押的是晚鏢,大概總計有五六千兩銀子的票額,可能更多些,我不貪財,湊合著幹他這一票算了。」
  燕鐵衣不以為意的道:「或許,這一票已夠叫『致遠鏢局』焦頭爛額的了。」
  睜大了眼,冷凝綺道:「怎麼說?」
  乾咳一聲,燕鐵衣道:「我在北地起家出道,江湖上的情形不敢說瞭如指掌,也可算得非常熟悉,做鏢局買賣的只要稍有名堂,字號叫得響的人家,我全知道,但這『致遠鏢局』,我好像沒聽說過,顯見是家不甚出名的小局子,舉凡這樣沒沒無聞的小鏢局,也就是幾個苦哈哈,窮湊合賣命,吃的是辛苦飯,淌的卻是刀頭險,有點可憐,五六千兩銀子數目雖不太大,但放在這種鏢局身上,可就沉得像山一樣,萬一半途上走水失鏢,便夠他們傾家蕩產的去張羅了。」
  哼了一聲,冷凝綺道:「話不是這樣說,大當家,既然掛起招牌,擺起門面開鏢局替人走鏢,就理該有這一份本事,擔這一份風險,是行的吃這碗飯,窩裡的乾脆關上大門回家去抱孩子裡充架勢嚇唬人的主兒就活該要倒霉,拿人錢財,不能替人消災,還算是那一號的達官老爺?」
  苦笑著,燕鐵衣道:「其實你不是不曉得,做鏢局這行營生,不在於用暴力強勢與人硬碰,主要還是求的人面廣,眼皮子活,八方燒香,上下打點,講的是情分,論的是交誼,再摻點江湖上的淵源,武林中的關連,將就混生活,如果全靠打殺闖天下,豈有一天的安寧日子好過?」
  「咦」了一聲,冷凝綺不悅的道:「大當家,你怎麼幫著他們說起話來了?莫非開鏢局子的這一行還給了你一份長期供奉?抑是你在這些鏢局裡也押了本錢?」
  燕鐵衣道:「不要瞎說,我和他們這一行道自來是風馬牛不相及,各人走各人的路子,誰也沒犯著誰,勾著誰,彼此不相干連。」
  冷凝綺悻悻的道:「既是如此,你大可不必幫著他們說好聽的——」
  燕鐵衣道:「我不是幫他們說話,因為我瞭解這一行中的苦楚,所以,我不得不照實說出來讓你知道;當然,該怎麼做是你自己的事,我早已聲明不干涉你的行動,是而只做建議而已。」
  冷凝綺重重的道:「大當家,果然你還沒有忘記你所說過的話──只要我不逃避,不企圖遁脫,我的一切行動你便不能干預,更不能阻止——」
  燕鐵衣一笑道:「我並沒有說過不算是不是?」
  鳳眼冷銳,冷凝綺道:「大當家,這樣就最好不過了——」
  燕鐵衣微笑道:「你未免猜疑過甚——」
  冷凝綺一揚頭,道:「不是我猜疑過甚,大當家,是怕你忘了什麼。」
  望著前面蜿蜓的路,燕鐵衣平靜的道:「人生,就像這條路一樣,曲折得很,能夠把握住為人處世的原則,方才可以履途無險,直達康莊。」
  冷凝綺默然片刻,道:「我明白。」
  點點頭,燕鐵衣道:「我相信你會明白。」
  兩個人都不再說什麼了,於是,馬兒加快了奔速,直指向「馬家集」。
           ※        ※         ※
  一圈濃密深郁的苦樹林子圍住了這幢古怪的屋宇,說它古怪,一點兒也不錯,鋪著「魚鱗瓦」的屋頂上豎張著兩人高的刺絲網,二層樓的屋宇全是用巨形石塊砌就的,小小的窗口上又加著鐵柵欄,這幢樓房非常寬闊,佔地極廣,它的四周,倘築著幾有半樓高的虎皮石圍牆,牆端、窗口排著倒勾鐵刺,那兩扇大門,更是生鐵鑄成,關閉得嚴緊合縫,這地方,看上去像監牢又不似監牢,像庫房也不似庫房,說是什麼富家巨室的宅第吧,那有這麼個戒備森嚴法的?若是什麼衙門公堂,卻又缺少了那種官家的味道,豈不是怪?
  其實,說穿了也沒什麼好奇怪的,劉三爺開設的賭場而已。
  這家賭場,在四周幾百里的地面來說,都是頗負盛名的,確然做到了「賓主如歸」,盡興而返的服務原則,他們供給客人高級的享受、招待和玩樂,當然花費也是高級的。但是,偏偏就有那麼多人趕來這裡傾囊奉獻,不弄個口袋精光不肯離去,照例,輸淨了口袋的客人,由賭場派專用車轎送回來處,客人中,「馬家集」本地的主兒很少,大部份都是從外地趕來的,他們一進了賭場大門,便開始連續不斷的享樂、酒、色、財、氣,直到精疲力竭,奄奄一息,方才鳴金收兵,可是,一待恢復了元氣,便又急巴巴的送上門來,重新開始消耗精力的再度循環,這裡,就有這麼個誘惑法,邪門不是?劉三爺便具有此等手段。
  現在,才起更呢,賭場裡燈火輝煌,人聲喧嗶,汗臭、脂粉香,鶯聲燕語加雜著呼盧喝雉的誇張音浪,一片烏煙瘴氣、地獄景像,正是才開始熱鬧的辰光樓下進門之後,是左右兩排各四間密室,中間是一條甬道,丈多長的甬道盡頭,又是一道門,推開門便是大廳──賭場的中心,這裡分開擺列著各式各樣的賭具,牌九、單雙、骰子、押寶、鐵博,只要是賭的玩意,幾乎齊全齊備了,而每一種賭具之前,都圍滿了人,有的在賭,有的在看,但不論是賭的或是看的,表情都是一樣的興奮和緊張。
  賭台的形狀不一,設備亦迥異,每張台子後面,都有一個主事的「師傅」,三名下手,另加上幾個「把台腳」的漢子,客人中有滿腦肥腸的大腹賈,有油頭粉面的紈衿子弟、公子哥兒,有衣履光鮮卻舉止粗魯的暴發戶,也有三山五嶽、橫眉豎眼的江湖朋友,在他們身邊,有的依偎著一些花枝招展、形態輕佻的妖媚女子,更有些男女不分,扭捏作態的「相公」「童鮮」穿梭其間,打情罵俏,越發令大廳裡的氣氛淫晦放浪得令人作嘔,這裡,俱有賭檔與窯子的合併特色。
  從大廳入口左側的樓梯上去,樓上有特辟的靜室,定制的精緻賭具,指定的人手招待,那裡,是專供一般豪賭又不喜喧囂的特殊客人使用的,自然,樓上也備有更舒適奢侈的「消魂窟」,到樓上的客人,身份算是又高一等了。
  不管樓上樓下,最常見的是那些身著黑色勁裝,扎黑色頭巾,黑綁腿黑皮軟靴的巡場子大漢,他們個個腰間鼓起,凶神惡煞般,但是,卻都硬要扮出那一抹謙恭諂媚的假笑來,看上去就有如戴著面具似的不調和。
  先前,燕鐵衣跟著冷凝綺進入了這家規模不凡的大賭窟,他也搞不清冷凝綺是用什麼方式找著那個蹲在吃食攤前正喝著老酒的中間牽線人的,只見冷凝綺走上去拍了那傢伙一下,那傢伙立即站起身來,點點頭招招手,便領著他們一直來到這裡,又似暗號叫開了門,不過,燕鐵衣倒是發覺了在那襤褸漢子離開的時候,冷凝綺暗中塞了點什麼東西給他。
  他們兩人進入此地到現在,差不多已有一個多時辰了,燕鐵衣漫無目的的東轉轉、西看看,十分無聊的消磨著時間,而冷凝綺則早就坐到那邊「押單雙」的賭台前去了。
  在這種怪誕荒唐的場合,倒是容易打發光陰,所見所聞,全不是平常看得到或聽到的,淫浪粗陋,尖叫怪喊,人的模樣、表情、打扮舉動,都是那般奇特反常,活像換到另一個世界上了……
  最叫燕鐵衣傷腦筋的是那些突如其來或是投懷送抱,或是毛手毛腳的花俏女人,他幾乎有些防不勝防迎接不暇了,這光景,活脫他自己變成了女人,進入了一群久已不知肉味的土匪窩一樣。
  他沒有發現劉大麻子,甚至沒看出來誰是「小蚤兒」魏角,「瘋癲李」李順,他看見的只是一些奇形怪狀、妖裡妖氣的人臉在打轉,熱騰騰的霧氳亮晃晃的燈光,各色各樣的賭具,聞著的儘是人身上的口臭、汗酸氣、脂粉氣,耳朵裡充斥著叫嚷、吼喝、狂笑、咒罵、悲歎,以及嗲得要命的嬌嗔及俏喊,總之,這些全是興奮與失望的七情六慾的組合,像是人們要下十八層地獄之前最後的狂歡寫照,放浪形骸,荒淫怪誕,彷彿今夜一過,明天便不會再來了……
  燕鐵衣腦袋都像要漲裂了一樣在隱隱作痛,他恨不能插翅飛出這個地方,或是揮起撐天之杵砸碎這個賭窟,但事實上他又不能這麼做,只有像在熬刑似的盡力忍耐、苦著臉,人家在做樂,他卻如同受罪。
  顯然,冷凝綺一直都在蠃,因為她面前的金元寶、小黃魚、銀鎖子、銀錠、銀票已經越堆越高了,相對的,跟著她下注的賭客也越來越多,驚喜的尖叫歎息也一次比一次引人注意,現在,莊家臉色逐漸的難看,「把台腳」的夥計們汗下如雨,「巡場」的朋友也慢慢的往這個方向過來了。
  冷凝綺穩如泰山,表情冷肅,她坐在那裡,全神貫注於搖寶師傅的手法執「寶盒」的姿勢,掌指的按壓,運力的輕重,方向的移轉,上下的翻動,她更仔細聆聽,聆聽「寶盒」裡骰子的搖滾、碰撞、彈回、疊散……她是那樣的專心一意,心無旁鶩,令人覺得,她的整個精神形體,似已完全融進那只「寶盒」之中,與盒裡滾動的骰子合為一體了……
  「單、一點,、通賠……」
  莊家又在叫,嗓門有些不正常的沙啞。
  一陣歡呼,接著是一陣讚歎,又是金子銀子唏哩嗶啦滑動的美妙聲音。
  「咳」「咳」「咳」時而像有節奏,時而又沒有節奏的搖寶聲音,是骰子在「寶盒」裡滾動的音響,於是莊家又在喊:「雙……雙哇,六點……全六點,通通賠啦——」
  莊家的「喊點」原本是粗宏悠長又清亮的,神氣十足,充滿那種自信,驕傲、冷寞又滿不在乎的意韻,但是,現在的這種叫法,卻居然顫巍巍、抖索索的,提心吊膽,沮喪駭懼,最後的尾音,竟已帶著哭腔了
  於是,重複相同的音響。
  於是,又是那種單調的搖寶聲。
  「雙雙雙……有鬼啦,又是雙,全四點,皇天老爺,通賠,通賠,我的媽媽哇——」
  莊家叫媽,不輸也該輸了,喊點喊出了雜詞兒,那還有蠃的希望?
  氣色灰敗,滿頭大汗,精神幾乎崩潰的這位莊家,被兩名下手扶了下去,又換上了另一個,這一個「師傅」迅速開始搖寶,舉止形態,似乎比他那敗下陣去的夥計要沉著老到得多。
  「咳」「咳」「咳」。
  「兩點,雙……」
  窒了一下,是咬著牙的吼聲:「通賠——」
  驚喜的呼叫像要衝破了屋頂,又似浪潮般翻捲開去,人都擠擁向這邊,他們全想一沾這位幸運姑奶奶的福澤,分點羹漬,只是,這位新換上來的莊家卻一下子又灰了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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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4 13:10:33 |只看該作者
第86章 大千界 賭血賭命

  冷凝綺神色不變,只妖艷的拋了個媚眼給莊家,然後,等莊家把賠出來的金元寶及她自己的本錢用木推子推到面前,她好整以暇的推理整齊;那生了個葫蘆腦袋的莊家緊繃著一張「孝子臉」,雙臂環胸,一點也不領受冷凝綺的媚眼,只管重重的呼吸著,他的幾名手下,正在台底的兩口木箱中檢數金塊銀匣,照數賠給其餘跟著冷凝綺押中的客人,手忙腳亂的,像在散財都來不及了!
  十多個腰粗膀闊的黑衣大漢,早已圍繞在台子的四周。
  他們一個個面無表情,但形色不善,他們都還沒有任何動作,只偶而用那種帶有威脅性的眼光狠狠盯視著冷凝綺。
  連眼皮子都不撩一下,這等陣仗,冷凝綺多少年前就看膩了,那還會放在心上?在她看來,這只能嚇唬一干村夫鄉佬,拿來擺給她看,休說不值一笑,想都懶得朝這上面去想。
  等這一陣忙亂過後,那位搖寶的「師傅」猛一挺胸,「呸」「呸」在自家那兩隻大手上吐了兩口唾沫,像要衝鋒陷陣似的,緊緊舉起那只細瓷雕花,十分精緻的六形「寶盒」,他向冷凝綺投去挑釁的一瞥,拉開嗓門,聲調怪異的吆喝:「下注,押啦!」
  冷凝綺沒有動靜,她輕撫鬢角,柔柔的一笑。
  圍擁在她身邊的賭客也沒有動靜,大家都等待著跟隨冷凝綺押注。
  這種情形,是開賭的主兒最忌憚的,他們不怕一人獨蠃,因為再是蠃多少,一人一份,也到底有個限度,怕的就是有其他賭客跟進,大家都隨著這位蠃家下注,如果這位蠃家真是手氣好或是技巧高,莫說十押十中,就算有個六七成把握,莊家賠起來也就和汪洋大海一樣,沒個邊沒個頭,賭場就有金山銀山,不用多久也會賠個盡淨。
  單雙的規矩,可以在莊家搖盒的時候先押注,那是純靠運氣,也可以在莊家搖完了置定「寶盒」的時候才押,舉凡這種主顧,就是有些門道了,賭場的人對這種角色也特別注意,而冷凝綺,當然是屬於後者,她每次都等莊家置定「寶盒」以後才押注,邪的是每押必中,無一落空。
  咬咬牙,莊家高舉「寶盒」瞪著眼大喊:「下注,押哇……」
  冷凝綺沒動,悠閒的移目四眺,好像她純係個置身事外的人一樣,形態輕鬆極了,她沒有動靜,其餘的賭客們就更沒有動靜了。
  莊家嘴巴裡不知咕嚕了些什麼話,終於開始搖動「寶盒」,他先是輕輕的上下搖,然後又重重的左右晃動,接著,他像瘋狂似的亂抖亂顫,一下高舉過頭,一下放落至腰,一下兩邊抖動,一下前後搖動,到末了,他單手倏滑,由右手食指頂著盒底,滴溜溜打了幾個旋轉,左掌猛伸托牢──「碰」的一聲四平八穩端正擱在台面!
  莊家一開始搖寶,冷凝綺便立即恢復了她原先的模樣,全神貫注,心無傍,她仔細看,靜靜聽,一剎那之間,彷彿已入無我之境。
  等到「師傅」表演了這手「花招」,將「寶盒」平置台面的瞬息,那「碰」的一聲,宛如將冷凝綺自夢中驚醒,她眨眨眼,毫不猶豫的將她面前的大堆金銀,推向台面上分劃成六格,每格以鮮紅的顏色塗抹成一至六點子骰子點數的五點上──她押的是單。
  很快的,像萬流入海,四周那些賭客紛紛爭先恐後的,跟著將自己的賭注也押了上去,當然,都押在「五點」上,單。
  葫蘆腦袋用手指在腦門上刮了一溜汗水拋下,老牛大憋氣似的吼叫:「快快下注,喊點啦,揭寶啦!」
  人們的動作告一段落之後,這位仁兄像猛古丁吞了火栗子一樣,凸著兩隻眼珠子怪聲怪氣的尖叫:「離手──開啦。」
  他那只又粗又厚的大手卻非常靈巧的以拇指食指拈著盒蓋頂端的細潤圓球,往上便提,快得無可言喻,他的小指點向盒沿……
  冷凝綺目光一寒,猝然彈指,只見那位莊家突地一哼,身子便僵直不動了——他就像一剎那間變成了泥塑木雕的一樣,面孔古怪的扭曲著,凸突雙眼,青筋浮額,鼻孔掀張,嘴巴歪咧,擺成了一副極其可笑可怖的姿勢,而他的拇指食指,也停留在拈蓋揭起的一剎那,他的小指,堪堪拈上了盒沿!
  先是一陣死寂,隨即爆起了驚恐的喊叫聲與沸騰的喧囂聲,這張賭台四周的客人們全都被激動了──他們有的是懼慄,有的是畏怯,有的是訝異,有的是迷惑,但是,也有明白門道的老賭家發覺了其中的奧妙與內情了,莊家是想搗鬼!
  押單雙的行家全曉得這個規矩,也全清楚這個竅門,「寶盒」擱定,落地生根,誰也不能再去稍微觸動「寶盒」,甚至連台盤都不准搖晃一下,為的就是求一個公平,想想看,六粒或四粒骰子放在滑不溜丟的瓷盒裡,搖成什麼點數便擺成什麼點數,隨一便碰或者輕輕一觸,任何一粒骰子的翻勁即可使整個已定的結果變化,所以,一待「寶盒」擱落,誰也不能再去觸動,否則,就是作弊弄假!
  眼下,這位莊家可不正犯了大忌啦?搞鬼!
  看出名堂的賭客在須臾的驚愕之後,立即憤怒起來,叱叫吼罵亂成一片,於是,那些原是迷裡迷糊,不明所以的客人們也馬上清楚了這是怎麼回事,跟著起哄,吵鬧叫囂同尖喊厲喝的浪潮便變得洶湧險惡了。
  可不是?活靈活現的證據便在面前,那位想做手腳的莊家不正定在那裡?小手指頭還點撥在盒沿邊上哩,就若似尊特製的泥像專門塑成這付形態來作證一樣!
  散立週遭的那些護場子朋友,最先也是都楞了片歇,等他們看出情況不妙之後,業已來不及做任何掩飾或壓制的工作了,靠台面較近的賭客們已經比他們更先揭露了這個弊端!
  十數名黑衣大漢不禁慌了手腳,他們有的往人堆裡硬擠,企圖對付冷凝綺,有的扮著笑臉在盡量疏導解釋,有的卻繞過去打算搶救莊家,湮滅證據!
  身形輕彈,冷凝綺站到椅上,她聲音尖銳的道:「通通不准動,那一個膽敢擅移一步,休怪姑奶奶心狠手辣!」
  尖厲的音浪傳佈開來,有如一串冰珠子沁進了人耳,凍懾著人心,立時將喧嗶離囂的躁聲暫時壓制下去,有了片刻間的僵寂。
  突然,兩名黑衣人齊一動作,其中一人猛揮手臂,三柄柳葉刀暴射冷凝綺,另一個卻悍野的一頭撞向仍然僵立在那兒的莊家!
  冷凝綺的反應快得叫人打哆嗦──她左手閃翻「百刃輪」迴旋,三聲撞擊串成一響,而三柄飛刀卻是分為兩個方向反彈回去,寒芒流燦中,那拋刀的原主兒怪嚎一聲,被他自己的兩柄飛刀插入胸膛,將他撞跌出五六步遠,另一柄飛刀,卻透穿了撲向莊家的黑衣人頸項,更把那黑衣人帶了幾個踉蹌,一頭栽跌!
  呆立在莊家身邊的三名下手,也不知那來的熊膽,竟像吃了齊心丸似的,三個人三雙手猛力便推向台面,但是,比他們動作更快的卻是冷凝綺的「魚腸短劍」,晶瑩的光流暴映,森森寒氣迷漫,三雙人手便血淋淋的拋上了半空,劍刃吞吐,三個失去雙手的朋友並成一排,咽喉噴血往後齊倒,也似吃了齊心丸一樣!
  冷凝綺說過,誰要擅動,她便會「心狠手辣」的加以對付,她說的話一點也不誇張,她確是「心狠手辣」的在對付了!
  現在,她已經控制住了局面,真正控制住了,整座原先喧囂嘈雜,烏煙瘴氣的大廳此刻是一片鴉雀無聲,一片翳悶死寂,沒有人再敬稍有動作,敢發出一丁點聲響來,都怕那劍刃與輪鋒會突然飛到自己頭上!
  鳳眼帶煞,柳眉斜豎如刀,冷凝綺用手中短劍,一點比較靠近莊家的三個賭客,陰沉沉的道:「就是你們三個,不要觸動盒蓋,不要搖晃台面,更不准碰到這狗娘養的莊家,你們從他掀起的盒蓋間隙中往裡面看仔細,到底點數是單是雙?」
  被劍尖指點著的三個賭客,趕緊拚命點頭,三個人戰戰兢兢,卻是心甘情願的湊上前去進行此一工作,他們的動作非常小心,非常謹慎,三位仁兄伸長腦袋,一一依序往盒子裡檢視過了,異口同聲的道:「這位姑娘,盒裡出的正是單數,六粒骰子,五粒是五點,一粒是兩點。」
  冷凝綺加重語氣道:「你們看仔細了?不會錯吧?」
  三個人堅決的齊聲道:「決不會錯,有不信的,可以自己來看。」
  冷凝綺單手叉腰,潑野的道:「他娘的,做手腳做到姑奶奶我頭上來了?我在台面上打滾翻騰,吃香喝辣的辰光,這個做莊的熊驢和這間場子的主兒,還不知道在那裡捏屎糰子哩,姑奶奶一本正經,規規矩矩的上場,他們居然耍起手法來啦?賭蠃賭輸不賭賴,開場子就得講求光明磊落,踏實不虛,淨曉得朝裡刮,一旦輸了幾文就急眼搗鬼,算是那門子人物?開賭場的是金子銀子作本錢,莫非我們來賭的就是用冥紙紮的假貨?」
  一番話雖是又粗又潑,但卻句句著力,因而便引起了那干賭客的共鳴,聽吧,怒吼厲喝就像一鍋沸粥似的翻騰起來:「姓熊的,這是什麼賭場,玩假的騙人!」
  「還他媽掛的真賭實蠃的金字招牌呢?原來骨子裡仍有花樣!」
  「這間賭場開了兩年,老子就來了一年半,想想看,這一年半的時間裡被他們用詐術騙了多少血本去啊!」
  「砸了他媽的!」
  「好,轉了再說。」
  「先翻台子再揍活人!」
  「媽的,把老本弄回來再說!」
  群情憤激,嗶叫鼓噪,就在將發欲發的當口,一聲霹靂般的暴吼已突然震耳落塵的掩蓋了全場:「誰也不要輕舉妄動,那一個想趁火打劫,混水摸魚,那一個就先倒霉,大家先穩住了,我們會對付領頭的人!」
  另一個沙啞啞的嗓門帶著一股僵硬的腔調跟著響起:「各位老主顧,老朋友們,都別傻,那娘們定是受人指使,存心來此找碴生非的,你們別跟著起哄,否則一旦鬧翻了堂,刀槍無眼,鏢矢橫飛,試問那娘們還護得住列位否?」
  大家的目光回轉,赫然發現在大廳的四周及門前梯口,已佈滿了刀槍出鞘,張弓搭箭的黑衣大漢們,這些黑衣煞手一個個目露凶先,殺氣騰騰,明擺明顯是一副將要大開殺戒的架勢!
  於是,這些賭客們剛剛才被激起的一股憤慨心火,就像被一盆冷水澆得煙燼全無了,非但再也心驚膽顫的鬧不起來,每個人連骨縫子都寒透了,人人神氣萎縮,噤若寒蟬,莫說再要砸場子揍人,就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本來嘛!他們全是來此尋歡作樂的,其中沒有幾個挺得起脊樑的硬角色,又缺少視死如歸的真英雄,只不過都是些找刺激,愛享受的傖俗商賈,青皮無賴,叫他們為了這點事情去拚命,別說壓根辦不到,辦得到他們也不肯去辦,賭錢賴出生死來,上算麼?
  那聲如旱雷的仁兄便站在廳門旁邊,他是個五短身材,頭大如斗的長相,一臉的橫肉,凶相畢露,這時,他咯咯怪笑,得意洋洋的道:「很好,看情形各位都還心裡有數,看得分明,各位同我們合作,即是保障自己的生命,這才是聰明人的做法;本場子上下,一向待客如待衣食父母;慇勤侍候,無微不至,這點小小的誤會本場子自會圓滿解決,與各位無干,並且也決不會牽連各位,今晚的意外,實在非常遺憾,我們謹向各位敬致歉意,尚容日後一一踵府請罪。」
  那嗓口沙啞,音調僵硬的人物,卻有一副牛高馬大的骨架,這人滿頭亂髮,于思兩頰,生就一雙蛇眼,模樣陰鷙得很,他靠在廳門的這一邊,陰沉沉的道:「今晚的節目到此為止,不論輸蠃,我們過時再與各位貴客結算,現在請各位收拾好自己的銀錢,魚貫出門,外頭已經備妥車轎馬匹,有代步的請即自便,其他客人我們負責直送回府,掃各位的興,情非得已;這個女人如何來踢場子我碴的內幕陰謀,待我們查明之後,必連其主使人一併公告各位,好讓各位判個是非曲直。」
  這種場面,當然是繼續不下去了,一干賭客們懷著滿心的驚疑,惴惴不安的開始離去,他們有的在竊竊私議,有的尚向冷凝綺投去悲憫又惋惜的一瞥,有的卻連頭都不敢轉動一下,就這樣,一窩子人夾雜著那些娼婦相公,很快的便走了一個空!
  方纔尚熱鬧非凡的大廳,這時卻顯得異樣的空洞冷清,燈光耀眼,映照著廳裡一片零亂,一片單調,也一片森寒。
  冷凝綺站在椅子上,唇角帶著一抹冷冷的笑,雙眸如波,盈盈閃動,她的表情鎮定自然,絲毫惶恐不安的樣子也沒有!
  那五短身材的大腦袋正待示意關上廳門,目光瞥處,卻赫然發覺尚有一個人沒有離去,那人側身坐在一張牌九台子邊,雙手支頤,像是極有興趣的在研究面前的一付牌。
  紫色的束髮飄帶,紫色的衣袍,紫色的靴,配襯著的卻是一張童稚淳厚的面龐──燕鐵衣。
  燕鐵衣很專心在揣摩著面前的這付牌,他看上去模樣純真又有趣,彷彿一個半大孩子在研究一件他從來也沒玩過的玩具一樣,充滿了一種迷惑,好奇,又遲疑的形態……
  怔了怔,那大腦袋猛的大喝:「喂,小傢伙,你還不趕緊離開,卻在這裡發的那門子楞?」
  燕鐵衣像是被那付牌迷住了心神一樣,恍若未聞,連視線都沒移一下。
  大腦袋勃然大怒,叱叫道:「兀那小王八蛋你聾了?老子和你說話你沒聽見?」
  表情有些愕然的轉過臉來,燕鐵衣迷惘的道:「你是在叫我?」
  大腦袋凶狠的吼道:「媽的,你裝什麼迷糊?快給我滾,別在這裡礙老子的眼!」
  指指自己鼻尖,燕鐵衣似是不解的道:「你叫我滾?」
  神色一沉,大腦袋暴烈的道:「怎麼著?不想走麼?打算在這裡檢什麼便宜?」
  燕鐵衣模樣有些靦腆,他吶吶的道:「這位大哥我不能走……」
  大腦袋厲聲道:「什麼意思?」
  怯怯的一笑,燕鐵衣指了指站在椅子上的冷凝綺:「那是我媳婦,她還沒走,我又怎麼走法?」
  楞了一下,大腦袋突然猙獰的笑了起來:「好小子,假癡假呆,原來卻是一路的貨色!我就叫你這兩個狗男女做一對同命鴛鴦,一起上閻王老爺面前應卯!」
  滿頭亂髮的大個子冷冷的道:「早就看出這小子不對路,果然是那女人的搭擋,不錯,一個明著上線開扒,一個暗裡打接應,可是配合得夠嚴緊!」
  大腦袋一揮手,叱道:「關門!」
  「吱──碰」廳門關上了,敢情也是生鐵鑄的!這家賭場不似賭場,倒像是座銅牆鐵壁的城堡了!
  燕鐵衣坐在那裡,看上去似是有點不安:「你們呃,你們想幹什麼?」
  大腦袋邪笑道:「幹什麼?別他媽裝佯了,小王八蛋,你這一對狗男女膽大包天,居然到我們這裡來惹事生非,踹我們場子,傷我們兄弟,存心是想砸我們買賣,刷我們臉面,現在就叫你們試試看,劉三爺的場子是容易叫人踹得的?」
  蛇眼大漢陰沉的道:「過界撈也有過界撈的規矩,湊合著能罷手就罷手,你們顯然也是這一行中的同道,理該知道忌憚,那有搬石頭砸自己腳背的道理?刮油水竟刮到一塊肉上來,講得過去麼?大家全是吃的一碗飯,你們這樣胡攪就是不讓人家活下去,混世面難道是你們這樣混法的?」
  燕鐵衣還沒回答,冷凝綺已從椅子上跳了下來,她揚著眉兒,冷削的道:「論到要教訓人,你還差了十萬八千里,什麼東西?人形尚未長得周全,就擺起行家姿態來了?你懂你娘個狗屁!」
  蛇眼大漢雙目怒張,粗暴的道:「我再叫你這婊子嘴巴不乾淨!」
  「呸」了一聲,冷凝綺不屑的道:「得了,你這一套能嚇唬誰?想叱呼給誰看?就憑你這種角色,替姑奶奶洗腳都嫌手粗,還似個人樣的在這裡充人熊呢?別丟你祖宗十八代加上劉大麻子的祖宗十八代的人了!」
  大腦袋怒喝:「住口!你敢辱罵我們三爺。」
  吃吃一笑,冷凝綺道:「劉大麻子和你們是一樣的貨,女人褲襠底下踏鑽進鑽出的綠頭龜孫活王八!」
  滿臉漲紅,大腦袋憤怒至極的厲吼:「臭婆娘,你是活膩了!」
  冷凝綺一摔頭,道:「省著點吧,你們差得遠,姑奶奶混世面的辰光,你們還在師娘懷裡撒嬌耍賴呢!那見過江湖邊上的三點來了?」
  大腦袋氣得暴跳如雷:「好婊子,好賤人,你和這龜公,今天不叫你們橫著出門,我就不姓耿!」
  皺皺眉,冷凝綺道:「原來你姓耿,不姓魏也不姓李,臉上沒有雨打沙坑的麻點子,自然也不會姓劉了,那麼,你們的正主兒呢?縮到那個老鼠洞去啦?」
  咬牙切齒,大腦袋的樣子像要吃人:「用不著巴結我們三爺同魏七哥、李二哥了,就憑你們這兩塊料還不配和他們照面,老子們就一樣送你們兩個的終!」
  媚眼如絲,冷凝綺道:「來,乖兒,你只要上來一掂份量,就會知道你娘有多大個道行,便打不出你的屎尿來,也包管叫你滿地找牙!」
  狂吼一聲,大腦袋怪叫:「污言穢語,大言不慚的臭婊子,看我活劈了你!」
  就在大腦袋要往上衝撲的一剎那,樓梯上,突然傳來一個尖尖細細的嗓音:「耿大頭,慢著。」
  大腦袋的勢子馬上收回,他半轉身,氣吼吼的叫道:「魏老大,約莫你也都聽見,都看見了,這個騷浪貨簡直是目中無人,膽大包天,滿口的胡說八道加上滿口的葷腥,竟然連三爺同你全不放在眼裡,到我們場子來動手腳攪冤枉不說,更壞了我們生意,砸了我們台盤又傷了我們的人,這一陣子,業已是折了五員啦。」
  冷凝綺「撲嗤」一笑,挪揄的道:「怎麼著?告御狀麼?倒是那『兒皇上』露露臉,讓我們夫妻瞻仰瞻仰呀!」
  這一聲出自她口裡的「夫妻」,特別的帶著那股子柔情蜜意的甜膩真摯,倒像是實實在在的「夫妻」了;燕鐵衣起先這樣說的原因,只是為了等歇動手有個立場,找得著藉口,不想冷凝綺卻過起「乾癮」來了!
  這時,樓梯上端發出幾聲似是元氣不足的冷笑,卻連一點聲息也沒有,便走下一個人來,不像是「飄」下一個人來;那個人瘦瘦小小的,乾乾巴巴的,梳理得相當整齊,就是個頭太小,膚色太過蒼白,連那張細窄臉孔也只及尋常人的一大半,總之這位朋友的一切都顯得細小,像只要搓揉一把就藏在衣袖裡了。
  冷凝綺上上下下打量了對方一陣,她抿抿唇兒,似笑非笑的道:「乖乖,這是那兒來的『人王』?說是個孩兒吧,偏生得老氣,說是個侏儒吧,卻又高了幾分,嗯,是了,倒有點像只『小蚤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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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
發表於 2010-6-24 13:11:01 |只看該作者
第87章 雌雄會 輪劍爭輝

  那位「小蚤兒」卻一點也不生氣,他眉深眼細的笑了笑,生怕驚嚇著對方一樣,輕聲輕氣的道:「這位姑娘貴姓芳名呀?」
  冷凝綺也嗲著聲道:「敢情想拉近親,盤根源?」
  笑笑,那人道:「我是『小蚤兒』魏角,姑娘約莫已經知道了,這間場子呢,我湊合著掛個總管之名,幫著我們三爺在這裡照應,雜木樹的果大,上不了大台盤,在這裡混碗飯吃,沒什麼本事,只靠南來北往的同道多捧場,多栽培……」
  冷凝綺一笑道:「說得好聽,不曉得是不是只在應付場面,打過門兒?」
  魏角拱拱手,道:「全是實話,姑娘。」
  冷凝綺俏生生的道:「那麼,我就謝啦,我蠃的錢,這就帶走,你們不生是非,我怎好意思挑剔?」
  魏角不緊不慢的道:「別急,姑娘,總會讓你去的,卻不是這麼個走法。」
  大框兒套著小框兒,畫「話」裡有畫「話」,冷凝綺何嘗聽不出來?她吃吃笑了,道:「怎麼個走法呢?小蚤兒,你抗著我們出去,或是駝著我們出去呀?」
  小而窄的面孔上浮漾著一抹說不出的冷硬味道,但魏角卻明明是在笑,只是,他那種笑,半點笑味也不帶,叫人心緊得厲害;他道:「眼前這麼說,姑娘,稍稍言重了點,我們雖是在江湖中打滾的混混兒,但卻開著場子作買賣,這個做買賣麼,首先講求的便是顧客至上,和氣生財,不到迫不得已,還是文靜些好,動刀動槍的玩意,不適宜,唔,不適宜。」
  說的話是軟中泛硬,一鬆一緊,口氣溫和,但卻帶著錐刺,他是慢慢的,不著痕跡的把圈子縮小,套向主題了。
  冷凝綺早就沒打算善了,所以根本也不在乎,她依然倩笑如花般道:「小蚤兒,你可真客氣,我想問問,眼前,你們的境況是不是已到了『逼不得已』的節骨眼啦?」
  這位「血蒙嫵媚」,言談之間,更是老練而且辣,一針就見了血。
  魏角輕輕一拂衣袖,他一定認為這個動作很瀟灑,因為他的模樣便露出了那種「飄逸自賞」的意味,他笑哈哈的道:「這,姑娘,就得看你啦。」
  冷凝綺裝作愕然的道:「看我,看我什麼呀?」
  魏角道:「看你怎麼向我們做個交代。」
  搖搖頭,冷凝綺道:「這話我就不懂了,小蚤兒,我向你們交代什麼呢?」
  魏角平心靜氣的道:「都是在世面上混的,姑娘,看情形你更是老江湖了,比我們更且老到得多,何必裝迷糊?該如何收拾這個爛攤子,你說吧。」
  「哦」了一聲,冷凝綺道:「原來你是指的這個,我說小蚤兒,這還不容易?咱們兩下請便,我帶我蠃的賭資走路──當然也帶著我老公一起──你們清掃清掃場子,該埋的埋,該葬的葬,備幾口薄皮棺材也就是了,我蠃的這幾個錢,在你們這樣的大老倌來說,想也不會心疼到耍賴使橫的地步吧?各位唯一的麻煩,就是如何去向那些老主顧解釋今晚這場『誤會』的起源了,好在各位能說善道,會吹會拍更會騙,料亦無甚難處,這不關我的事,就此道聲後會有期,不就一切功德圓滿了?」
  那憋在一邊的大腦袋,驀地大吼:「媽的,你是在做夢,把我們看成些什麼瘟生,就這麼容易打發消遣!」
  嘿嘿笑了,魏角擺擺手壓制住他的夥計,陰陽怪氣的道:「姑娘,我呢,是以一番誠意相待,要求合情合理的解決問題,像你這樣指東打西,雲山霧掩的胡來一氣,未免就不上道了。」
  冷凝綺微笑著道:「如果不是我說的這個樣子,小蚤兒,你告訴我,該怎麼來解決這個所謂的『問題』呢?」
  魏角淡淡的道:「姑娘既是同道中人,便該明白道上的規矩,同行不吃同行,這是一戒,撈偏門不能撈過地盤,又是一戒,光棍不擋財路,亦是一戒,這三戒你可全犯了,另外,你更有三非,砸人場合,踢人台盤,一非,恣意殺人,罔顧仁義,一非,而誣蔑譭謗,損人名聲,又為一非;姑娘,三戒三非,你就這麼輕描淡寫一筆勾消?天下,只怕沒這麼好說話的道理吧?」
  冷凝綺尖銳的道:「小蚤兒,你不怕臉紅,個頭不大是不大,你卻也是個成人的人了吧?居然講出這樣幼稚荒唐的孩兒話來,簡直令我驚異;誰和你們是同行?我腦門子上刻著靠賭吃飯或許場開盤的字樣麼?姑奶奶一不使詐,二不做假,憑的真本事,好運氣,以黃澄澄的金子,白花花的銀子做賭本,這算是『撈偏門』麼?難道說你們開賭場不是招徠似我這樣的主顧?而只准人輸,不准人蠃?蠃了錢的就非得被扣上一頂『撈偏門』的帽子不可?這樣一來,你們怕不是在開賭場,仍是開金山了;娘的,輸打蠃要,棒老二也沒得你們這麼狠,還得替肥羊留下一張皮哩,你們就連肉帶骨全吃,渣子也不吐一丁點?姑奶奶用錢財賭錢財,公平交易,蠃了拿走,輸了傾淨,如果說這叫『擋財路』,你們刮盡人家油水,又算是什麼?這三戒出自你口,就會成放屁了!」
  不待對方回答,她又凶悍的道:「那所謂『三非』,我更不知『非』在那裡;其一,你們不在台面上搞鬼使詐,我怎麼會砸你們場子,踢你們台盤?其二,你們那些爪牙嘍囉若不向我動手逞強,我又怎會加以宰殺?其三,你們既然蠻不講理,逞強道霸,我不罵你們山門卻還客氣個卵?」
  魏角一時語窒,他冷笑一聲,蕭煞的道:「你倒是伶牙俐齒,能說會道,可惜,今天這場合,卻不是光賣嘴皮子就能交待過去的!」
  格格一笑,冷凝綺道:「小蚤兒,打開天窗,把那亮話明說了吧;你們見姑奶奶手氣好,蠃多了,心裡不甘,口裡不服,先想動手腳撈本,不成之後又待用強脅迫,再栽了觔斗便打算來個硬吃狠奪,說穿了就是這麼回事,什麼戒,什麼非,什麼道理,什麼規矩,全是藉口,全是放些渾屁!」
  魏角陰陽怪氣的笑笑,道:「你真爽快,姑娘,真爽快。」
  冷凝綺冷硬的道:「姑奶奶怕你們輸了錢不說,連人也要輸羅。」
  魏角不溫不火的道:「會是這樣麼?姑娘。」
  雙手叉腰,冷凝綺狠辣的道:「很好,打一進門開始,我就沒安著心閒閒散散的走出去,小蚤兒,你不是說明下面的場合不能用嘴皮子交待過去麼?你們有什麼法寶,不妨盡可祭起來,看姑奶奶能否過關斬將,砸你們一個人仰馬翻!」
  點點頭,魏角道:「你這就算要劃出道了?」
  冷凝綺哼了哼,道:「不錯。」
  魏角又一拂衣袖,歪著頭道:「看情形,你似乎有所倚仗?」
  冷凝綺刻薄的道:「有──看著你們一個個軟糊糊的好吃!」
  坐在牌九桌邊的燕鐵衣笑著接口道:「還有我,我總不能不幫著我老婆,是不是?」
  輕蔑的看了燕鐵衣一眼,魏角皮笑肉不動的道:「小老弟,只怕你這艷福享不長了;一個男子漢,卻跟著老婆屁股後面轉,給老婆提鞋吃灰,委實不見出息!」
  燕鐵衣笑道:「夫妻嘛,分什麼大小主從?恩恩愛愛就是好,你替劉大麻子當爪牙,做狗腿子,也不見得比我強到那裡去,對不對呀?」
  第一次臉色泛起了怒意,魏角冷冷的道:「小老弟,嘴巴不要這麼損,否則,你會後悔不及?」
  燕鐵衣毫不在乎的道:「是你先開始胡說八道刺弄我的,難道說,只准你刻薄,不准我還嘴?小蚤兒,你生得可沒我渾家漂亮,我犯得上巴結你?」
  魏角注視著燕鐵衣,目光有如毒蛇的舌信,片歇後,他吃吃而笑:「真的,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你兩口子可是一個比一個來得尖酸,一個比一個要陰損,好,既然是講開了,彼此也用不著顧忌什麼,保留什麼了!」
  燕鐵衣道:「你原也沒準備顧慮什麼,保留什麼,打一起頭,你已經決定了要怎麼辦,而你的決定一直便沒更改過,所以繞了這麼大一個圈子,或許是想擺出姿態不落人口實,或者,壓根就是你一向的囉嗦毛病使然!」
  那耿大頭暴叱道:「老大,容我先宰了這小兔患子!」
  燕鐵衣笑笑,道:「看我生嫩比較適口!」
  魏角冷冷的道:「別急,大頭,別急,這兩位賢伉儷,今天是一個也別想出去!」
  甩了甩那美麗的棕紅色秀髮,冷凝綺悠閒自在的道:「我老公是平和人,不喜滋事生非,你們有什麼把戲,盡可衝著我耍,欺負他,可算不上什麼英雄好漢。」
  魏角目光一閃,道:「平和人?姑娘,別客氣了,二位是好搭擋,一個似狼,一個如虎,只怕令當家的那股子刁鑽,不在你之下呢?」
  冷凝綺挑著眉道:「我們如果是『刁鑽』,小蚤兒,你們就得背上『齷齪』那兩個字了。」
  瘦瘦窄窄的臉膛上毫無表情,魏角十分平緩的道:「我們不要謾罵,這無助於目前形勢的轉變,它該會是怎麼個結果,仍會是怎麼個結果,我們不是比嘴皮子來的!」
  冷凝綺夷然不懼的道:「當然,小蚤兒,隨你想怎麼辦都可以,你拿得出,我們接得下,赤腳的還會怕你們穿鞋的,笑話!」
  魏角陰沉的笑,道:「我給你們兩條路走。」
  一揚頭,冷凝綺道:「說吧。」
  瞇著一雙細小的眼睛,魏角道:「一條路,你們兩口子一個斬斷左手右足,一個斬斷右手左足,放下所有的賭金──你們的和我們的──然後走路,另一條路,你們兩個便全死在這裡!」
  冷凝綺格格笑了,笑得有如花枝亂顫:「你是暈頭了抑是吃錯了藥?我的小蚤兒,虧你怎麼講得出這樣的混話來,你們家三爺調教你這麼多年頭,就把你調教成了這麼塊料?你好呆呀,小蚤兒,又楞得叫人害怕。」
  魏角冷著臉道:「是麼?我倒並不認為如此。」
  冷凝綺仍然掩著小嘴笑:「是個人樣的人,就該四肢齊全不是?那有缺胳膊少腿的?是個正常的人,就不該糊塗到讓別人或自己砍掉手腿,那樣做便不瘋也叫瘋了;再則,身上少了點什麼東西,多不方便?更不上看,活著也沒勁頭了,而別說我們蠃的錢,就連我們夫妻這點底細你們居然也要留下?我夫妻一旦破產,活也不如其死,所以,這第一條路,很抱歉我們想走亦走不通啊。」
  魏角慢慢的道:「這樣說,你兩口子是全想在這裡挺屍了?」
  冷凝綺無可奈何的道:「如果依你第一條路去走,小蚤兒,還不如在這裡挺屍的好,乾脆俐落的死,總要比痛苦的生受那活罪要強。」
  燕鐵衣舐舐嘴唇,道:「問問他,就算我們選那第二條路,他們用什麼法子叫我夫妻挺屍呀?」
  點點頭,冷凝綺道:「不錯,小蚤兒,我們走第二條路,問題是,列位卻怎生叫我們死在這裡?我想,諸君該不會希望我兩口子自殺或對殺吧?」
  魏角的臉色極其陰鷙森酷,有一股逼人的寒懾氣息,他語調僵冷的道:「二位放心,既然二位是選的這第二條路,如何送二位上道,不勞費神思量,這就是我們的事了,總不會令二位失望的!」
  冷凝綺平靜的道:「我們等著了。」
  燕鐵衣也道:「而且迫不及待。」
  魏角退後一步,語聲半點平仄不帶:「好吧,哥兒們,有誰上來侍候我們這一對好朋友呀?」
  「呀」字還在他舌尖上跳躍,這位「小蚤兒」的動作卻快得像一抹閃電,暴起凌空,寒流如矢,以那樣驚人的速度飛刺冷凝綺。
  他使的是一柄又薄又窄,鋒利無匹的緬刀!
  同一時間,那大腦袋也撲向了燕鐵衣,手上一對「流星錘」近距離突出狠砸!
  冷凝綺早防著了,她素來是陰著傷人,怎麼不防著人家也陰著傷她?「小蚤兒」身形才動,她的左臂業已猝揮,黑網卷翻,「撲嗤」一聲已絞住了對方射戳而來的緬刀,她右手伸縮,「魚腸短劍」連連突刺,猛一下便把魏角逼了出去!
  比冷凝綺更快,燕鐵衣身形都沒挪動半分,大腦袋的一對「流星錘」甫掠,他右手一抬,「太阿劍」暴閃,「當當」兩響串成一響,兩枚「流星錘」已撞纏在一起,而大腦袋的意念尚未轉動過來,燕鐵衣的「照日短劍」業已灑起一溜鮮血還鞘──削掉了這大腦袋的左手五隻指頭!
  燕鐵衣坐在原位,好像沒事人似的看著魏角狼狽倒翻,而此刻,那大腦袋方才石破天驚的號叫出聲!
  圍侍四周,欲動未動的其他那些黑衣漢子,一剎那間全目瞪口呆的驚懾住了
  這算什麼場面?這又算那一種格鬥?劉三爺手下的一等好手,竟然連一個回合都擋不下來就敗了陣?
  更驚恐的還是「小蚤兒」魏角,他自來少逢敵手,更少栽過觔斗,他做夢也想不到對方竟高強到這等地步,高強到他一出招就被弄了個灰頭土臉!
  等他發覺了大腦袋的情狀,那股子震駭惶悚的反應就更劇烈了,老天爺,這一位的本事更厲害到出乎他的意外!
  嘴裡「嘖」了兩聲,冷凝綺輕蔑的道:「好傢伙,魏『總管』,就憑你們這兩手,就想要我夫妻兩在這裡『挺屍』呀?你們這幾下子用來抓陰溝裡的老鼠都不成,卻也似模似樣的要擺弄『人』?真是貽笑大方,滑天下之大稽!」
  燕鐵衣雙手支頷,歎了口氣:「『小蚤兒』的臉色不怎麼好看,一定是他平常沒吃過這種癟,今天品嚐了一下,滋味欠佳,他有點不好消受。」
  吃吃一笑,冷凝綺道:「在這種荒鄉僻野,不見天光的角隅裡,會有什麼不得了的人物出現?小蚤兒仁兄乃是『蜀中無大將,廖化做先鋒』。本是濫竽充數,但時日一長,他就自以為天下無敵了,其實,在這陰溝似的一條窄道上,嚇唬『莊猢猻』、『楞二子』,他那幾手還用得上,真要上大台盤,棉花店失火彈(談)也甭彈(談)?」
  魏角僵立在丈許之外,細小的面孔上是一陣青,一陣白,冷汗涔涔,身上也在抑止不住的顫抖,一雙眼就像毒蛇似的死盯著面前的敵人!
  而大腦袋卻仍在一面蹦跳,一面痛得直抖手,血水淋漓中,他一張人臉業已扭曲得不像張人臉了,每一跳動,都不由自主的大嚷一聲。
  搖搖頭,燕鐵衣道:「這位朋友,你少跳少蹦,多看點多記著點,我們用的,叫做『武功』,也就是真正的技擊之術,殺人的玩意。如果將來要在外面現世,千萬要學這一種功夫,卻不似你現在的那幾下子,那,只能叫花拳繡腿,哄孩子玩,或是賣狗皮膏藥,差堪能以陪襯。」
  大腦袋凸瞪著一雙牛珠眼,眼珠上佈滿了血絲,他咬著一嘴牙,聲音是從喉嚨管裡逼出來的:「小兔崽子……小王八蛋……小龜孫……你不要得意……老子這五隻手指頭,要你一顆腦袋來頂……老……老子『一聲雷』耿桂……不會白栽這個觔斗!」
  燕鐵衣指指自己鼻尖,笑道:「天下之大,想要我這顆尊頭的人可不知有多少,但是,這些年下來,它卻仍然好端端的頂在我脖子上,朋友,這就代表了一個事實──我這顆尊頭,是非常非常不容易摘下來的!」
  痛得吸了幾口氣,「一聲雷」耿桂大吼一聲:「等著瞧!……你等著……瞧!」
  溫柔的看著燕鐵衣,冷凝綺無限情意的叫:「郎君,我們別耗精神和這些二流子生閒氣了,你說,我們是要這就離開呢,還是等劉大麻子來了之後一遭收拾了再走?」
  不管真假,冷凝綺這一聲「郎君」,也叫得燕鐵衣混身不自在,更且面龐上火辣辣的泛起紅熱,他用力擠出一抹笑顏,道:「我看,我們走吧?」
  嫣然一笑,冷凝綺道:「不等大麻子了?」
  燕鐵衣嚥了口唾液,道:「上天有好生之德,留著他自己檢點,……」
  話沒說完,「小蚤兒」魏角已突然一挫牙,狠厲的道:「走,朝那裡走?我們這是什麼地方?豈是這般來去自如的?」
  望著對方,冷凝綺似是十分訝異的道:「奇怪,小蚤兒,你火氣還不小呢,假使我是你,就乖乖縮著狗頭別哼聲,免得再一次丟人現眼了,可是,你居然如此『余勇可嘉』,我不知是讚美你好,還是可憐你好?」
  魏角緊繃著面孔,額頭兩邊的「太陽穴」在不住的「突」「突」跳動,他語聲僵硬的道:「勝敗是兵家常事,算不了什麼,你們如果認為佔了點上風之後就可以懾伏我們,那就是一樁天大的錯誤了,我們可能技遜一籌,但是,我們的骨氣卻不輸於任何人!」
  燕鐵衣道:「有志氣,有膽識!」
  一撇唇角,冷凝綺鄙夷的道:「敗軍之將,何足言勇?」
  魏角冷森的道:「不信,你們試試看!」
  冷凝綺尖聲笑道:「可嚇壞我了,小蚤兒!」
  面孔鐵青,魏角怨毒的道:「用不著來這一套,至少,你也嚇不了我!」
  就在這時,大廳緊閉的鐵門,忽然啟開,七八個神形驃悍的大漢,簇擁著一個衣履都麗,卻模樣奇醜極怪的人物走了進來。
  這人身材高大,肥壯如牛,一張四方臉黑得透亮,滿臉的麻坑又深又寬,層疊纍纍,宛如是一臉的癩疤;他頭上戴了一頂文士巾,緊壓著黑濃的倒八眉,一雙豬眼泡,寬扁的鼻子幾乎佔了臉膛的大半位置,把兩腮的肥肉都擠緊了,嘴巴又大又闊,且微微突出,有如蛙唇──看起來老是像撮起嘴唇要吹拂什麼,或色迷迷的想親吻什麼一樣,這付尊容,再配上他那頂寶藍文士巾,穿著壽字圖的寶藍綢袍,真是奇形怪狀,傖俗不堪,又加上土氣十足,活脫是山大王戴烏紗帽穿朝服,壓根兒就不是那麼回事!
  不用人指點,這位仁兄,便不是劉大麻子劉大川,也必定不會是第二個人了!
  一進門,黑麻子往中間一站,跟隨他的七八名大漢立時左右散開,一個個挺胸突肚,雙臂環抱,完全一付打手的姿態!
  打他們這行人出現開始,大廳四周的黑衣漢子們立時紛紛躬身為禮,狀極尊敬,而這些黑衣朋友們雖然未曾三呼萬歲,卻一個個喜形於色,神氣振奮──他們認為,救星業已來了!
  此刻,那亂髮蛇眼的高大塊頭趕緊搶前幾步,呵腰垂手,誠惶誠恐的道:「三爺,你老可來了,弟子們無能,被這一雙狗男女……」
  黑麻子──劉大川倒八眉一聳,順手一個大嘴巴子,將那大塊頭摑了四抑八叉,鼻塌嘴歪,他聲如牛喘似的咆哮起來:
  「沒出息的東西,丟淨我的臉面,還到我面前咕嚕什麼?我劉老三縱橫江湖數十年,連個踉蹌都未顛過,卻叫你們這群不中用的混帳將我半世英名如此糟蹋!」
  亂髮蛇眼的大漢抹著滿嘴的血,半聲不敢哼,掙扎著站了起來,戰戰兢兢的垂手站在一旁,臉上全泛了灰。
  「一聲雷」耿桂也蹩到側邊垂頭站住,噤若寒蟬,故意將那只血淋淋的右手擺在顯明的位置,一則是醜表功表示委屈,二則也希望主子看在這只傷手份上,免了他的那一巴掌。
  劉大川眼珠子一轉,重重一哼,沒有說話。
  於是,魏角亦輕輕來到劉大川跟前,躬身肅立,卻一言不發。
  又重重一哼,劉大川的巴掌卻未再用──他對魏角似乎特別優渥,特別寵愛,但是,一開口,聲音仍是粗濁有氣:「栽啦?」
  魏角面無表情,臉色青白:「弟子無能。」
  劉大川怒道:「連你也罩不住?」
  面頰抽搐了一下,魏角語聲沙啞:「今晚走了眼,遇著了扎手貨!」
  劉大川的視線邪惡的投向燕鐵衣身上,又轉到冷凝綺臉上,他的視線甫一觸及冷凝綺,聊猛的顫動了幾次,然後,直楞楞的便像定住了。
  這樣的情景,與男人在這種情景下的思想念頭,冷凝綺可是太熟悉太清楚了,她知道人們的眼神中表示的心意,尤其是,在此等目光下的心意──很自然也很熟稔的,冷凝綺跟著拋了個媚眼給劉大川。
  不由自主的咧開大嘴,露出來兩排三差不齊又黃穢的牙齒,劉大川正想報以微笑,又突然醒悟──他急忙閉上嘴巴,趕緊扮出那付凜然不可侵犯的模樣,卻暗中「——」的吞了一口口水。
  站立在四周的劉大川手下,差不多都知道他們當家的這個「寡人之疾」,有查覺方才情況的,卻也只敢放在肚子裡啼笑──現在,他們光是笑都已笑不動了。
  乾咳一聲,劉大川一指燕鐵衣:「小蚤兒,可是這個乳臭未乾的毛頭小子?」
  點點頭,魏角道:「是的,還有那個女子!」
  劉大川的目光又移了過去,迎接他目光的是冷凝綺那銷魂蝕骨的如花媚笑,頓時,這位三爺心神晃蕩,昏陶陶的有些迷糊了,魏角見狀之下,心裡有數,他急忙湊近一步,低促的道:「三爺謹慎,這女人艷如桃李,心如蛇蠍,先前一出手就幹掉我們五個人!」
  悚然一驚,劉大川疑惑的道:「出手殺了我們五名孩兒的那個女人,就是這一個?」
  魏角道:「就是她!」
  劉大川喃喃的道:「真叫人不敢相信,一朵花似的大姑娘,居然也有那麼個歹毒法?看她柳腰纖細,不滿一握,風都能吹得亂搖擺,那麼白嫩的細肉,像豆腐似的一把捏得出水來,那張小臉,和畫的有什麼兩樣?這麼標緻的小娘子,美嬌嬌,竟會動手殺人,而且一殺就是五員?」
  魏角低聲道:「不錯,三爺,看情形她就算再殺五十員,也不會皺皺眉頭!」
  透了口氣,劉大川道:「有這話?」
  魏角躬身道:「怎敢相瞞三爺?」
  鼻孔像拉風箱一般粗濁的呼吸著,劉大川自言自語的道:「媽的,這事有點透著玄……」
  魏角細聲道:「弟子想從頭再向三爺詳稟一番,這個女人和那個小子。」
  擺擺手打斷了他的話,劉大川不耐煩的道:「事情經過我已都知道了,他們先前去傳警的時候已說得夠詳細;小蚤兒,這一男一女的身份來歷你搞清楚了沒有?」
  神色有些尷尬,魏角道:「他們不肯『露底』,如今只曉得這一男一女是夫妻!」
  大吃一驚,劉大川愕然道:「什麼?他們是夫妻?這女人嫁了?嫁給那乳臭未乾的小王八蛋了!」
  魏角頷首道:「正是,這女人的丈夫便是那小子。」
  猛一咬牙,劉大川恨聲道:「真是他媽的混球,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白糟蹋了!」
  魏角沒有哼聲,眼珠子卻在碌碌不停的打轉。
  劉大川又望了望冷凝綺,冷凝綺也依然報以甜蜜的微笑盈盈,這位三爺似乎有些抗拒不住,趕緊移轉視線瞪向燕鐵衣,而當他的目光對著燕鐵衣的時候,卻已變得那樣的凶狠賤忍了──有如一頭攫取獵物前的黑猩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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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4 13:11:29 |只看該作者
第88章 黑虎心 斷腸無影

  燕鐵衣手指玩弄著兩塊骨質的牌九,在清脆的碰擊聲裡,他迎著劉大川兇惡的注視,十分爾雅的頷首致意。
  劉大川突然暴叱:「站起來,見到我來了你還敢坐著?」
  出乎眾人意外的是,燕鐵衣居然果真應聲而起,他垂手呵腰,恭恭敬敬,親親熱熱的喊了一聲:「三爺。」
  劉大川得意洋洋的環視了他的手下們一眼,又向冷凝綺投去傲然的一瞥,然後,他粗厲又蠻橫的道:「你是什麼人?那個碼頭出身?姓甚名誰,受誰指使來此滋事生非?立即給我從實招來,若有半字虛言,必定剝皮抽骨,叫你不得全屍!」
  燕鐵衣似是有點迷惘的道:「三爺,你的意思是說,如果我說實話,就可保全屍?」
  劉大川重重的道:「我正是這個意思。」
  燕鐵衣像是十分委屈的道:「全屍也不是活人了,三爺,說實話是死,不說實話也是死,這豈非有欠公平!橫豎一命不保,我還犯得上洩什麼底?」
  勃然大怒,劉大川暴烈的道:「乳臭小子,你休要再推托延容下去,我告訴你,死有時也大不相同,有的死得痛快,有的死得艱難,這痛快與艱難,差別可大,你要放棄這個機會,便後悔莫及了!」
  燕鐵衣是一付不甘不服的樣子,他悻悻的道:「三爺,你這個條件未免太苛,江湖上沒這一門規矩,我認為……」
  大吼一聲,劉大川圓睜雙眼,猙獰已極:「你認為!你什麼也不能認為,這裡還有你拿主意的地方!我是在命令你,那一個同你談條件來著?江湖上的規矩,呸,什麼江湖上的規矩,我說的話就是江湖上的規矩!」
  燕鐵衣扭著手,苦著臉,好像猶豫不決,又是憤怒,又是畏怯的樣子,這時,冷凝綺悄移蓮步,款擺生姿的走近,她衝著劉大川嫣然一笑,珠圓王潤,輕啟檀口:「我說三爺!」
  劉大川形態立變,趕緊打了個哈哈,忙應道:「呃,小娘子,有什麼事呀?」
  掩嘴倩笑,冷凝綺百媚橫生:「三爺,我這郎君年紀輕,世故淺,不會說話,尤其見到像三爺這樣名震遐邇,聲威蓋世的大人物,就更驚慌失態,不知所措了,還要請三爺多擔待,多包涵。」
  呵呵大笑,劉大川咧著嘴巴道:「客氣客氣,好說好說。」
  魏角一看苗頭不對,他立即湊上去壓低嗓門向劉大川提出警告:「三爺,三爺,千萬要小心這隻狐狸,她表面風騷冶艷,煙視媚行,骨子裡卻狠毒陰損得緊,殺人殘命於言笑之間,心黑手辣,切切不能稍有疏忽!」
  劉大川橫了魏角一眼,意思叫他不要在這時多說話。
  魏角心裡急,明明知道他主子的心意,卻也顧不了這麼多了,他仍然低促的道:「只是先前,她還口出惡言,一再詆毀三爺,蔑視弟子,而這女人手段厲害,藝業精湛,態度舉止隨時變化,令人莫測虛實,不知高深,防不勝防,我們的五個兄弟全是喪在她的手裡,一名『師傅』至今還被『定』在當堂,總之,從頭到尾就是這女人在搞鬼,使壞,耍奸玩邪,出面的是她,下手的是她,架樑的也是她,蛇極其心,芙蓉其面,刁潑凶悍無以復加,三爺,你大意不得……」
  鼻孔中發出重重的一哼,劉大川不快的道:「小蚤兒,你咕嚕的還沒有個完?我是幹什麼吃的!憑我的經驗閱歷,莫非還不能認人辨事,倒要你來指點我了?媽的,我在道上玩命的辰光,你尚在穿開襠褲呢!」
  眼皮跳動了幾下,魏角沉沉的道:「弟子是一番孝心,弟子……」
  擺擺手,劉大川氣咻咻的道:「行了,不用再囉嗦啦,疑神疑鬼,危言聳聽,簡直是掃我的興頭,小蚤兒,你招子放亮點,就憑她這麼一個一把可以捏出水來的小蜜桃,還能霸道到什麼地步?那些叫她放倒的小角色又豈能同我比?再說,我也沒有怎麼樣呀,只是和她說了幾句話而已,你窮緊張個啥勁?」
  苦笑一聲,魏角不敢再多說什麼,唯唯喏喏的退後兩步──當然他明白劉大川的想法,現在劉大川果是未曾「怎麼樣」,但劉大川的魂兒已準備飄向巫山雲裡,心中也早就打著軟玉溫香抱滿懷的主意了,只是,時辰尚未到罷了。
  冷凝綺察言觀色,暗中冷笑,她卻故意繼續賣俏:「三爺呀,今晚上我夫妻開罪三爺手下這些位『人王』其實卻也不是我們的錯,主要全在他們首先挑釁啟端,仗恃著你三爺的名頭,仗恃著他們人多,想欺壓我夫妻孤單,三爺,你可得明鏡高懸,明查秋毫,不能冤枉我們夫妻啊!」
  老牛喘氣似的呵呵笑了,劉大川瞇起那雙豬泡眼道:「當然當然,呵呵呵,我這個人從來不恃強欺人,最是講理不過,何況,對這樣一位美若天仙的小嬌娘,你會發覺,我就更是講理了,呵呵呵……」
  冷凝綺嫵媚的道:「那麼,三爺,多謝啦,我夫妻可以走了嗎?」
  窒了窒,劉大川有些尷尬的道:「走,呃,呵呵,走是當然可以走,不過,稍微慢一點,得稍微慢一點,你知道,我這人雖然講理,可也不能太偏袒是不!目前,你總有小紕漏出在這裡,多少要有點交待,如果就這麼讓你走了,我對我的孩兒們就說不過去啦,所以,小娘子,得諒解我的苦衷才是。」
  這位「三爺」的話裡,業已非常明顯的透露了他的企圖,他只對著冷凝綺說話,而且稱謂上只用「你」,不用「你們」,這個意思就很清楚了──他對冷凝綺另有打算,卻壓根兒就沒想將冷凝綺的「夫君」一起放走!
  臉色微現淒怨,冷凝綺幽幽的道:「三爺,我夫妻兩人到你的場子來賭錢,運氣好,蠃了幾文,但你手下護場子的人就紅了眼,先是暗裡搞鬼弄手腳,被我查覺予以阻止,他們跟著就一擁而上,想打爛仗,我夫妻要自衛,只有反抗,在這種情形下,刀槍無眼,便有了傷亡,可是,我們也是逼不得已,總不能伸長脖子挨刀,對不?再說,動手之前我們講盡了好話,你手下的夥計們就是半步不讓,硬要逼死我們才甘心……」
  一邊,魏角憤怒的道:「胡說八道,這全是一面之詞,三爺!」
  劉大川瞪了魏角一眼,道:「什麼情形我全知道,你不必插嘴,在我眼皮子底下的事還能瞞得過我?這裡由我作主,你們乖乖的給我站著聽令就行!」
  碰了一鼻子灰的魏角不禁氣得臉孔泛青,但在這種光景下,他也只好悶不哼聲,強忍著一肚皮怒火委屈把牙咬緊。
  故作沉吟之狀,劉大川像是十分為難的道:「小娘子,按說呢,你闖下的禍可算不小,我有心排解,可確實難以下手,不能為了你而委屈我的手下,我往後還得帶人……這,唉,難了……」
  冷凝綺急切的道:「三爺,你可得主持公道,幫幫我夫妻的忙呀!」
  歎了口氣,劉大川以一付悲天憫人的表情環顧四周,似乎極端勉強的道:「這樣吧,小娘子,你那老公,先跟他們出去一下,這麼呢,由你獨自同我談談斤兩,把是非說清楚,我盡量在其中找出理由來化解此事,說不定,仍有轉圜的希望,你知道我這樣做乃是非常為難的,全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換了別人,我決沒有這麼好說話,好商量的!」
  看在冷凝綺什麼面子上?冷凝綺明白得很,說穿了,「色」字一個而已!
  劉大川打的主意是非常歹毒的,中意的女人有了「丈夫」,總是一樁不快意的事,他當然要首先撥除這眼中之釘,他要先把冷凝綺的「夫君」弄到外面解決掉,然後,只剩下冷凝綺孤伶伶的一個女人,他還在乎什麼?管它是非曲直,屆時色也要,財也要,一股怨氣也就因此消除了!
  但是,他卻並不明白眼前的這對「夫妻」的功力高強到什麼程度,他得到場子中的手下前往傳報警訊之際,是在冷凝綺揭破騙局,出手對付那幾名子角色的時候,而燕鐵衣,冷凝綺擊敗魏角與耿桂的那一場格鬥實情他卻不曉得──前去傳報的人也沒看見,自亦形容不出,在劉大川的想法,以他手下近十名狠角色,再加上百餘名爪牙,怎麼說也可以把燕鐵衣放倒了,就算冷凝綺再是難纏,在他認為,憑了他這幾下子,收拾她也不會有什麼困難,他盤算半天,對自己的策略頗為滿意,他確定這是條「一石兩鳥」的上上之計!
  一個人不能犯了主觀太強的毛病,更不能有著自以為是的心理,尤其不該受了某種慾念的作祟而影響對事物的偏頗判斷,這些,劉大川全犯了,而他最大的錯誤,卻在於不知道他要撥除的「眼中釘」到底是誰!
  燕鐵衣曾經過多大的風浪,見過多大的陣仗?又在生死線上打了多少年的滾?他會盡了天底下形形色色的人,閱歷過無數千奇百怪的事,這些,便累積成經驗,凝練成世故,形成了敏銳的觀察力與滲透力,他反應快捷,思維靈敏深入,而且,有獨到的見解和周密的量度,因此,劉大川的企圖怎能瞞得過他,又怎能將他眩惑?
  同樣的,冷凝綺也是歷盡滄桑,飽經世故,對人心人性有著深刻剖析的過來人,像這樣的事,這樣的情景,她經得大多了,她幾乎和燕鐵衣在同時便明瞭了對方的用意,這樣的心思在她來說,已是太不新鮮了。
  可是,表面上她仍然顯示著忐忑不安:「三爺,這,不大好吧?」
  劉大川睜大了眼,道:「有什麼不好的?」
  冷凝綺似是頗為憂慮:「我們夫妻連心連體,無事不可相共,三爺,一起在這兒把話談明白不好嗎?為什麼非要叫他出去不可呢?而且,有些問題,我也總要和他商議商議……」
  一句「連心連體」,說得劉大川沒來由的醋氣沖天,惡生膽邊,於是,也越發加強了他除去燕鐵衣的決心!他語氣變得生硬了:「小娘子,你那老公是個乳臭未乾的渾小子,根本不知人情事理,我和他有什麼好談的?再說,我看他不順眼,同你頗為投緣,看情形,你們兩個人又是你作主的成份多,當然和你商議,他若在一邊,萬一楞頭楞腦的衝出什麼餿主意來砸了鍋,就像先前那樣,這個後果,可就難說了!」
  冷凝綺遲疑著,吶吶的道:「但……但他不在我身邊,我……我……」
  神色一寒,劉大川獰厲的道:「小娘子,這樣做可是我給你機會,是在包涵你,替你留生路,找台階下,可不要不知好歹,如果不願意,行,大家便掄開來看!」
  燕鐵衣忙道:「那……我就先離開一會吧,渾家,你同他談……」
  冷凝綺望著燕鐵衣,眼波閃動:「郎君,你願意出去?」
  點點頭,燕鐵衣一付委曲求全的模樣:「為了我們兩人的性命,為了善了此事,我也只有暫時走開了,我相信三爺會網開一面,恕宥我們的,渾家,你得多求著點……」
  桀桀怪笑,劉大川狂態畢露的道:「渾小子,這麼半天,你才算講了一句人講的話,放下你那顆心吧,有你老婆在此,我總會多少設法開脫你們,成全你們的。」
  冷凝綺雙手捧在胸口,狀似祈求:「三爺,三爺啊,你可不能……不能讓他們侵害他……」
  一抹狠酷的神色掠過劉大川的雙眼,他卻豁然笑道:「笑話,我劉三爺一言九鼎,豈會說話不算,耍這種不上道的手段?你也放心,小娘子,我們好好談個清楚,皆大歡喜,我包管還你一個活蹦亂跳的小老公!」
  咬咬牙,冷凝綺似是難捨難分的顫著聲道:「郎君,那就依了他吧!」
  燕鐵衣也慼然道:「我出去了,你可要多依著三爺點。」
  冷凝綺心中有火,她聽得出燕鐵衣話中隱帶調侃之意,但是,儘管心裡火,戲卻不能不演下去,又不能表示出來,她仍然柔情似水般道:「就在廳外,可別走遠了!」
  燕鐵衣頷首道:「我明白。」
  這時,劉大川移目環視,一邊使眼色,一邊開始叱喝起來:「李順,耿桂,鍾名坤,你們三個與趙家兄弟,『河西三友』陪著這小子到外面去,一干孩兒也全部撤出,這裡只要小蚤兒陪我就行。」
  「小蚤兒」魏角的形色有些猶豫,也有些惶恐,他咬咬牙,又湊到主子身邊,聲音裡透露著掩飾不住的焦急:「三爺,你得再斟酌……」
  眼珠子一翻,劉大川冒火了:「什麼意思?」
  腦門子上滲出了冷汗,魏角低促的道:「三爺的心意我明白,怕只怕……他們收拾不了那小子……」
  目光轉向燕鐵衣的面龐,劉大川不禁冷笑,這時的燕鐵衣,表情異常逼真──完全是一副無主的彷徨不安的忐忑,以及,瑟縮又茫然的神氣。
  拉著魏角走向一邊,劉大川惡狠狠的道:「小蚤兒,你不要和我搗蛋,我看你今晚上是有點不對頭,老是扯我的後腿,與我唱反調,那女人我是要定了,你再少囉嗦,她那小老公,出門之後就會被做掉,你少在這裡自己嚇唬自己,渙散眾心,就憑他那免崽子模樣!還能飛上天去?一隻指頭戳不穿他,一隻手也能活活將他捏死,你卻是擔的那門子心事?」
  魏角沙啞的道:「三爺,你沒見那小子動手的情形,耿大頭的本事不算差了,是我們『旗盤』裡的好手,但只一過招,五隻指頭就不是他自己的了,大家連那小子使的是什麼兵刃都沒看清楚……」
  劉大川緊繃著一張黑麻臉,火辣的道:「耿桂算什麼『好手』!他那幾下子是你們這撥人中最差的一個,而且,他受傷的原因定是輕敵,小蚤兒,雙方交手有時不全靠本領,運氣,環境,膽識也都有關係,說不定那小子是瞎貓碰上死耗子,趕巧撞對了,你卻疑神疑鬼,認為他是個大羅金仙!你也不仔細端詳端詳他,他像個角色麼?呸,胎毛都未褪全!」
  面孔青白,魏角呼吸也顯得急促了:「話是這樣說,但,三爺,內情只怕不這麼簡單;那小子動手的辰光,快得有如閃電,出手,招式,凌厲飛速,無可比擬,我看他不見得是碰巧了,因為他一直舉止從容,神氣安詳,而且動作俐落,毫無牽強僵硬之處,甚至隱隱然有一種特異的懾人氣質……」
  劉大川雙目怒瞪,逼視著自己這個得意手下,咬著牙道:「小蚤兒,我把你這個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的混帳砸扁了──他媽的,你可知道你是在『妖言惑眾』?那小子一付心驚膽顫的窩囊相,臉泛黃,眼帶淚,模樣驚嚇恐惶,只差沒跪下來求饒,就如同個沒娘的孩子一般,他會似你說的這樣霸道?簡直一派胡言,你是欺我沒生這兩隻招子!」
  嚥了口唾液,魏角黯然無語,表情絕望又懊喪,就宛如看見了死亡的陰影業已覆頭蓋臉的罩下來一樣,神態淒惶得緊……
  劉大川憤恨的又接著道:「就算他有你說的這種本事吧,他能敗了耿桂,也能同樣敗了李順、鍾名坤、趙家兄弟、『河西三友』,加上近百名兒郎!耿桂是飯桶,莫不成這些人聯合起來都是飯桶?」
  魏角艱辛的道:「三爺,弟子對你老可是忠心耿耿,可昭日月……弟子全是替三爺你在打算,生怕三爺你著了道吃了虧;這一對夫婦,必有隱情,他們舉止詭異,言談老辣,而且沉著鎮定,臨危不亂,在在全流露著一股久經風波,慣見場面的雍容氣勢,三爺,弟子判斷,他們必有極大來頭,在江湖上也定然都是頗負盛名的人物,他們突然如此神秘出現於此,真正企圖如何,實有深入追究的必要!」
  冷笑一聲,劉大川不屑的道:「看看,小蚤兒,你自家看看,就似這一對男女,會有『極大來頭』,或者『頗負盛名』?先別說樣子不像,我們也是黑道上的老混!什麼三頭六臂,有名有姓的硬把子,扎手貨不認得,不知道?便不見人也聽說過呀,內中可有這麼兩號人物?三爺我眼皮子底下沒有欺瞞得住的邪門道,我們吃這碗賭飯,四方雜處,牛鬼蛇神,那一類人又掩隱得住形藏,逃得過我們的眼睛?媽的,我見到的只是這一對男女畏懼恐惶,低三下四的模樣,卻未曾查覺他們舉止有什麼詭異,言談有何處老辣;沉著鎮定,臨危不亂的氣勢就更連影子也不見!」
  魏角似在呻吟般道:「越是這種會裝扮的人,越是難纏……三爺,以他們的武功造詣來說,他們實不須如此故作驚慌怯悸之態,但他們卻是這種樣子,其中必然有詐,三爺,或是他們有心捉弄我們,輕視我們,或者,他們有意將我們力量分散,以便各個擊破,逐一殲滅!」
  勃然大怒,劉大川獰厲的道:「放你娘的狗臭屁,分散他兩人加以各個擊破正是老子的計策,他們卻怎生用得上?小蚤兒,你有雙人眼,不會看個明白這一對男女可有一絲半點捉弄我們的樣子?他們連哭都哭不出來了。」
  魏角透了口氣,沉痛的道:「三爺,弟子我全是為你老設想……」
  劉大川粗暴的道:「得了,我莫非是才出道的雛兒,剛入門的生嫩娃娃!還用得著你來『耳提面命』『指點夾磨』?媽的,我在走三江、過五湖當口,你猶在你媽的懷裡吃奶呢,充什麼熊能?」
  魏角連連躬身,艱澀的道:「弟子該死,弟子該死……」
  劉大川面色稍微緩和了一點,魏角到底是他的心腹臂助,他也不願太給魏角難堪,於是,他拍了拍魏角瘦窄的肩膀,低沉的道:「小蚤兒,你是我的得力孩兒,也是我的左右手,平素我對你怎麼樣?那一點不好,又那一點不厚?我不要你怎麼報答我,只要腳踏實地的替我幹事,順著我的心,我就十分滿意了;你知道,三爺我就好眼前這個調調,你就該怎生出主意幫我弄上手,那小娘子一旦上了床,還怕我不重重賞你!別再嘮叨了,馬上照我的吩咐做,早點完事大伙也早點寬心!」
  魏角用手背抹去臉額上的汗水,嘶啞的道:「是,三爺!」
  又一次得到了劉大川的暗示與魏角的交待,一個圓臉肥胖,模樣生得甚是敦厚福泰的人物走出兩步,向燕鐵衣伸伸手:「我說老弟,走啦!」
  燕鐵衣艱辛的點點頭,拖著腳步,似是有些踉蹌不穩的走出廳門之外,於是,除了劉大川與魏角,廳中所有的人們完全迅速撤離;「吱──匡」,生鐵鑄成的大門業已關緊,並「客拉」一聲從外面下了插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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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4 13:12:00 |只看該作者
第89章 刃凝煞 誅丑懾魔

  沿著大廳外的甬道朝外走,燕鐵衣夾在人群中間的,直叫「前呼後擁」,貿然一看,倒頗有他在「青龍社」堂堂裡的魁首威風呢。
  其實,他正處在一群劊子手的當中,正面臨一場血雨腥風的陰翳之前,這些人個個心懷鬼胎,磨拳擦掌 ,都準備將他活剝了。
  當然,燕鐵衣非常清楚,肚裡雪亮。
  而他也並不是個善人,他早已盤算好,如何收拾這些「不開眼」的跳樑小丑了──他之所以同他們出來,目的便是這個,如同對方的心思一樣。
  燕鐵衣不準備多事殺戮,卻也不準備輕饒了他們,他要給這些人一個教訓,一個可以反悔反省,卻終生不能忘懷的教訓。
  他希望很快解決眼前的問題,越快越好,因為,他尚須要轉回頭去接應冷凝綺──大廳內的劉大川與「小蚤兒」魏角,才是正主兒,才是比較難纏的對手。
  現在,一行人夾擠著燕鐵衣,匆匆來到甬道盡頭的前堂,這些人的臉孔上,個個全展露出那樣戲謔、殘暴,又幸災樂禍的表情。
  他們以為要殺人了,要活生生,血淋淋的將這個孤單、幼嫩、孩兒臉的半大小子宰割碎剮了:他們要看這一幕野蠻卻刺激的好戲上演,他們希望在血與肉的冷酷分裂中求得獸性的滿足,因此,他們期待又迫切,腳步也就更快了。
  剛剛來到前堂上,前行的數十名黑衣大漢已突然四散分開,後面的人們也一樣四散分開,如此,便形成了一個包圍圈,在包圍圈的中間,孤立著燕鐵衣,那李順、耿桂、鍾名坤、趙家兄弟、「河西三友」等八個人,則各自分立在彼此可以交相呼應又有利攻守的適當位置──這種情形,表示他們並不太過輕敵。
  燕鐵衣有些不知所措的呆立著,他輕聲驚窒的道:「你……你們想幹什麼?」
  圓臉肥胖的那人,突然極其怪誕的「嘖」「嘖」高聲發笑,他這一笑,整張面容立時失去了原先的敦厚形狀,變得有些瘋狂,有點奇幻,也有些空茫的模樣,那種模樣,和個瘋子相似!
  不用問,燕鐵衣馬上知道了那人必是「瘋癲李」李順無異,這種形狀,正常人那一個扮得出來,裝得出來吶吶的,燕鐵衣又道:「各位……各位,你們不可以侵害我,你們當家的說過了——」
  「瘋癲李」李順尖叫道:「完了,小龜孫,你完蛋了,我們要宰你,要剝你,要剁你,你的命也完了,老婆也完了,什麼都完了——」
  「一聲雷」耿桂也大吼:「渾小子,你削了我的五根指頭,如今正是要你用腦袋來抵償的時候——」
  鍾名坤──那亂髮蛇眼的大個子,也嗔目切齒的咆哮:「老子看你還有幾多威風好使?害我挨了當家的一耳光,我就要你這小王八蛋全身透穿刀洞,叫你不得全屍體」
  燕鐵衣聲音發抖──他不知自己的臉色是不是也配合著變得蒼白了:「不可以……你們不可以這樣對待我……這是不公平,欠缺道義的……我的妻子還在裡面與你們當家的談判,你們怎麼可以這樣不分皂白,下此毒手?」
  「一聲雷」耿桂大叫著警告:「兄弟們,不要上這小子的當,他故意擺出這付可憐兮兮的姿態來爭取同情,其實他的功夫厲害,心性更歹毒得緊,只要稍一疏忽輕敵,即將為他所乘,媽的皮,他完全是在演戲……」
  「瘋癲李」李順怪叫:「我就不相信他的功夫有什麼大不了,看他那熊樣,活脫嚇得尿了一褲襠,呵呵呵,就像只受驚的兔子,那種人扮的兔子,呵呵呵……」
  那「趙家兄弟」中個子修長,扁寬臉膛的一個,也以不屑的口氣道:「耿大頭吃了這小子的虧,約莫是嚇破膽了,這小子碰巧佔了耿大頭的便宜,卻未必佔得了我們哥兒幾個的便宜,不信,馬上叫他見彩!」
  乃弟是個粗橫塊頭,也跟著嚷嚷:「阿哥說得不錯,這猴崽子會有什麼能耐?一把就掏死他!」
  耿桂氣急敗壞的吼:「趙定,趙亭,你兄弟兩個不要瞎亂哄,這小子不是好惹的,他如今的模樣乃是有心裝幸,想打我們個不措手,他可凶得叫你們想不到……」
  燕鐵衣趕忙倉惶叫喊:「不要動手呀,我老婆還在裡面——」
  「瘋癲李」怪笑如泣:「你老婆!你老婆早就叫我們三爺騎上去了……」
  接著李順淒怖的笑聲裡,在燕鐵衣背後,一桿中空套連,伸縮如意的「環結槍」來得好快,槍尖倏閃,暴刺燕鐵衣脊樑而燕鐵衣的動作便像是同那」環結槍」的出手有著連鎖反應一樣,他的整個身體隨著槍尖飛起──宛若是被槍尖的銳風帶起來的──緊跟著冷虹耀眼,「環結槍」「噹」的一聲揚蕩而起,光華斜卷,使槍的那名魁梧大漢狂號一聲,血噴如雨,五仰八叉的倒摔出去──只剩一根血糊糊的內筋吊著那顆腦袋了。
  偷襲的這一個,是「河西三友」中的一位。
  在一剎那的震撼與驚窒裡,燕鐵衣身形暴旋,長短兩道芒刺交叉飛掠,「河西三友」剩下的兩個,剛剛才伸手撥取兵器,兩個人的兩條手臂已「呼」「呼」拋上了半空;折斷的手臂在空中滴著血水,形狀是極其怪異可怖的,又似扭曲,又似彎張,卻是那樣不自然。
  這時,「瘋癲李」李順方才來得及撲上,他的一對大板斧狂揮猛砍,又急又慮,一邊口中還發出那種似哭似笑的怪異嘯號聲,燕鐵衣根本不在意,他凌空連翻十二個觔斗,劍芒流燦如電,彷彿冷雨交織,絲絲飄罩,於是,李順踉蹌歪斜,身上的衣衫碎布,摻合著斑斑血肉濺酒四揚。
  霹靂似的咆哮著,耿桂傾力而上,他只得一枚「流星錘」,伸縮飛射,眨眼間便十七錘分成十七個不同的方向砸往燕鐵衣!
  燕鐵衣旋閃騰回,「照日短劍」驀然定豎如峰指天,就有那麼準法,當「流星錘」的十七團光彩還未消失的一剎那,劍刃已經「倉當當」的繞纏住了「流星錘」的細鐵煉,不知是劍纏錘抑是錘纏劍,總之,纏住了。
  「趙家兄弟」趙定、趙亭,各執一柄大砍刀,猛虎似的分自左右砍殺過來。
  耿桂大吼一聲,奮力扯錘。
  唇角的笑意才漾,燕鐵衣的手腕倏翻,他自己的力量,加上耿桂拖扯的力量,拳大的「流星錘」猝然飛彈,但見黑影如球,「趙家兄弟」中的老大趙定已驟而慘嚎,拋刀撫胸,連連打著旋滾了出去──斜彈出去的鐵錘,正好擊中趙定的右胸下側,肋骨折斷之外,這一傢伙更砸掉他十年的功力
  在星錘幻映的同時,燕鐵衣翻騰七次,「太阿劍」劍芒吞吐,有若秋水泓泓,耿桂「嗷」的狂吼,一隻右眼眼核業已挑起了好高!
  「趙家兄弟」的老二趙亭,也是眼前唯一倖存的「好手」了,他不禁心膽俱裂,魂飛魄散,一面拚命揮舞著大砍刀,一邊哭似的尖叫:「上啊,併肩子一起上啊……」
  吼喊連聲,十幾個高頭大馬的黑衣漢子往前便沖,單刀劈斬,聲勢倒也不弱。
  眼皮子都沒撩一下,燕鐵衣單膝沾地,「太阿劍」「削」聲倒劃一圈光弧歸鞘,在那座光弧形成的過程中,十幾隻攜著單刀的人手便撞跌成了一片!
  正面,又有十多名黑衣大漢悍不畏死的揮刀撲上。
  「照日短劍」貼地飛捲──彷彿一張晶瑩的光毯舒展擴張,又似水銀曳地,於是,又十幾隻腳也滴溜溜拋竄滾動。
  哀號聲與悲嗥聲響成了一片,淒厲而慘烈,人體在翻騰、撲跌、推撞,鮮血成漿,流灑濺染,這付情景,不僅殘酷,更是破人心膽!
  像一窩老鼠打翻了一鍋沸湯,剩下的那些黑衣漢子們狂呼駭叫,紛紛奪路奔逃,丟盔曳甲,擲刀拋槍,剎那時跑了個人影不見──兵敗如山倒,可不是?
  那趙亭,居然沒有開溜,卻大吼一聲刀若匹練般捲了過來
  燕鐵衣懶洋洋的注視著對方的動作招式,驀而足尖一跳,單刀一把拋起,他的短劍橫揮,「倉」一聲火星四濺中單刀直飛敵人!
  身形猛偏,趙亭的大砍刀由下往上硬崩「倉當當」那柄飛射而來的單刀便直釘入梁,但是,燕鐵衣的短劍也就在此時六次透入了他的雙腿,劍劍對穿,一條腿上六個血窟窿。
  掙扎著,爬抓著,「瘋癲李」混身浴血的往這邊移近──他全身上下,至少有幾十處劍傷,有的掉肉,有的破皮,有的傷骨,但卻要不了命,現在,他真像瘋了一樣,居然仍圖再做一擊。
  微笑著等待李順爬近,燕鐵衣淡淡的道:「朋友,你還想做什麼?」
  臉孔歪曲,血污滿佈,李順喘息如牛:「好……小子……你……你裝……得……真像!」
  燕鐵衣安詳的道:「人生和上台唱戲一個樣子,換個角色扮演,也是一種情趣──不過,我不認為你如此辛苦的爬過來只為了說這麼一句話!」
  驟然躍身而起,李順手上緊握著只剩下一柄的板斧,猛砍燕鐵衣天靈,同時尖吼:「對了——」
  李順的這一招,好有一比──螳臂擋車。
  燕鐵衣連劍也懶得用了,他身形不動,右腳尖暴飛而起,「澎」的一聲悶響,踢中李順下頷,把這位「瘋癲李」胖大的身子整個踢得倒拋起來,連人帶斧,重重仰跌出五步之外
  短劍歸鞘,燕鐵衣搓搓手,悲憫的道:「何苦?」
  他一轉身,發覺「一聲雷」耿桂正倚在一間密室的門框邊坐著,一手撫著血糊糊的左眼,一邊用那只剩下的右眼痛苦的瞪著自己,身子還在不停的,一下又一下的抽搐
  點點頭,燕鐵衣溫和的笑道:「老耿,我這一腳,比起你們當家的那腿上功夫如何?」
  呻吟了一聲,耿桂又痛苦異常的抽搐了一下,他竭力提著一口氣,孱弱的道:「你……你是誰?到……到底……是誰?」
  笑笑,燕鐵衣回身大步出門,拋下的三個字卻有如金鐵鏗鏘:「燕鐵衣。」
  大大的一震之後,耿桂驀然幾乎捶地、嚎啕痛哭:「都是你們不信我的話……不聽我的勸啊……老天……」
           ※        ※         ※
  燕鐵衣是從前面院落中飛越刺網,飄至屋頂上的,對他來說,屋頂面的「魚鱗瓦」並不難揭,穿過瓦面下的「承塵」更容易,現在,他已經輕輕割裂了一塊「承塵」的木質嵌板,移開一縫,下面大廳的景色赫然入眼,清晰明確。
  大廳裡的情形,令燕鐵衣覺得既好笑又輕鬆──並不比他想像中那樣的險惡尖銳,反之,居然柔和得帶著那麼一種綺麗風光。
  冷凝綺正在和劉大川談笑風生,一個是低顰細語,嗔嘻作態;一個是眉飛色舞,指手畫腳;兩人距離很近,冷凝綺似是有意展示她天賦的本錢,她微仰著那張美艷妖冶的面龐,輕比著纖纖玉骨似的蘭花指,更不時扭動著她水蛇般的腰肢,挺高胸脯,擺動豐滿的臀部,吹氣清芳,檀口傳香,劉大川的模樣業已到了唾涎欲滴,色授魂與的辰光了。
  兩人根本沒有談論正題,全是在扯些閒篇,風花雪月,鴛鴦蝴蝶,女的是眉目傳情,巧笑倩兮,男的是色心越盛,不迷自迷──冷凝綺有意像這樣拖延時間,以待燕鐵衣回援聯手,劉大川則不提正事正中下懷,他更盼望延宕下去待到他的手下們收拾掉那「小老公」之後回來報捷,他便可以或軟或硬,人財兩得了。
  就像這樣,雙方各懷鬼胎,在持續著打情罵俏的局面,劉大川似乎已經認定可以達到目的了,他以為,冷凝綺這類的女人,壓根就是不安於室,水性楊花的蕩婦一型,手到擒來不敢說,至少,也不會耗費多大功夫。
  或者,冷凝綺人盡可夫,生張熟魏俱可入幕,但是,劉大川沒有想到的是──這卻也要人家心甘情願,自家樂意奉獻才行,似他的這等情態,只怕是過份看俏些了。
  唯一神情不安的就是魏角,他不停的來回走動,一下貼到門邊傾聽動靜,一下焦灼惶恐的四處投視,有時抓耳搔腮,有時圍廳繞轉,總之,模樣忐忑憂慮之極。
  在冷凝綺同劉大川突然揚起的一陣笑聲裡,冷凝綺不知向劉大川低聲說了一句什麼話,劉大川回過頭來,豎著一雙倒八眉叱喝:「小蚤兒,你轉來轉去,發的是那門子失心瘋?好好的人,也叫你這等浮躁猴急的樣子給弄煩了,真是他媽的!」
  魏角訕訕站向一邊,澀澀的道:「是,三爺,弟子只是心裡有點急躁,不知怎的老是憂憂惶惶,不落實……」
  劉大川哼了一聲,道:「那是你閒得沒事做的緣故,急什麼,躁什麼?天塌下來自有三爺我抗著,還犯得上你來害愁?說你庸人自擾,一點也不錯!」
  冷凝綺媚笑道:「是不是小蚤兒瞧著我不順心呀?」
  劉大川忙道:「笑話,他敢?我看著都這麼順心,他還敢不順心!他有幾個膽子?」
  眼波如火,冷凝綺膩著聲道:「三爺,我看,找點事叫他干干吧?」
  哈哈大笑,劉大川目光一轉,指了指那個仍然穴道未解,僵立賭台後面的」師傅」,道:「小蚤兒,我看你閒得發慌不是!台子後面的『大葫蘆』還定在那裡,你去把他穴道解了,推拿推拿,這老小子手藝不錯,別血氣封久了弄癱了他——」
  魏角一言不發,走到台盤後頭,仔細檢視著那叫做「大葫蘆」的「師傅」,只見他忽然伸手一拈,兩指上拈起根細長的棕紅色髮絲,吸了口氣,他喃喃的道:「頭髮?用頭髮制穴?」
  劉大川也聽到了,也望著冷凝綺,一伸大拇指:「小娘子,真有你的,想不到人生得嬌美,功夫更是高人一等——」
  冷凝綺笑著謙虛:「那兒話呀?三爺,比起你來,我這點玩意可是腐木螢光,不堪與皓月爭輝了……。」
  於是,在劉大川得意張狂的笑聲裡,「小蚤兒」魏角卻好似在和誰賭氣一樣,猛的一拍「大葫蘆」背心,又飛快拍打他的胸脅等處,「大葫蘆」驀然呻吟出聲,魏角已將他整個人抬起,「嗶啦啦」的直摔在台面上!
  呼一聲,冷凝綺似是遭了驚嚇,掩著小嘴惴惴的低呼:「天呀,他該不是要整死那個人吧?」
  臉皮一緊,黑麻坑泛閃著油光,劉大川吼道:「小蚤兒,你幹什麼?輕一點不行?你是在和賭氣,還是想嚇著人家這位娘子?媽的!我看你又皮癢了?」
  魏角沒有哼聲,他彎腰把「大葫蘆」仰癱過來,準備開始推拿活血,一邊卻抬起臉來,以怨毒的眼光盯向冷凝綺──他明白這是冷凝綺在施暗箭──但是,他那怨毒的眼光卻在投向冷凝綺面龐上的一剎那,驀地駭然顫抖,瞳孔擴張,就像白日見鬼一樣發了直——
  劉大川也察覺了這種情形,他連忙嚥回衝到口邊的叱罵,抬頭回視──我的天,就在廳頂的「承塵」一角破口上,燕鐵衣的面龐那樣清楚的展現著,以一種柔和的微笑迎接他們的注視。
  猛的跳了起來,劉大川手指著廳頂,氣急敗壞的大吼:「媽的,他媽的,這小子怎麼會跑到那上面去?這是怎麼回事,那些飯桶都是幹什麼吃的,人呢?他們那些人呢!都死淨了麼?」
  一股寒氣泛透全身,魏角忍不住機伶伶的打了個哆嗦,心往下沉,肌膚上起了雞皮疙瘩,連面孔也變成灰土土的了,他知道,他的判斷業已不幸而中,完了,這一下完了
  劉大川猶在暴跳如雷:「蠢材,飯桶,一幫子不中用的廢物;幾十上百條漢子,居然連這麼點小事也辦不了?只要伸個小指頭就可以點倒點穿的一個免崽子,卻竟讓他跑掉?李順、耿桂、鍾名坤、趙定、趙亭,還有『河西三友』,你們都在那裡?還不快快給我滾進來拿人?真正一泡稀尿啊……」
  魏角吸了口氣,臉色陰晦絕望,一開口,先打了兩個冷顫:「三……三爺,甭指望了,如果我猜得不錯,他們……他們只怕全已經躺下啦——」
  劉大川形容淒怖獰惡忿怒的吼:「放屁,那些人又不是木頭,就這麼容易叫人放倒一地?這小子也沒有恁大的道行,眨眨眼的辰光,他能收拾下如許多人?」
  表情沮喪,魏角沉沉的道:「到了這等節骨眼下,三爺,你還不相信弟子的忠告?三爺,今晚我們業已碰上了煞星,恐怕……恐怕就要一敗塗地,冰消瓦解……」
  咆哮如雷,劉大川口沫四濺:「滿口胡柴,小蚤兒,你全是在滿口胡柴,你他媽的嚇破膽了,莫非連頭也嚇昏了?簡直是危言聳聽,混帳透頂!」
  突然銀鈴似的笑了,冷凝綺道:「三爺呀,說真格的,小蚤兒講得一點也不錯,你那些徒子徒孫,現在只怕全躺下啦,誰叫你存心不良,妄圖害人親夫,又想謀人妻子,奪人財物來著?這就叫現眼報,活該你時運不佳,霉字當頭——」
  大大的搖晃了一下,劉大川臉孔扭曲,形色猝厲有如惡鬼,他目露凶光,臉上的麻點顆顆,陰陰泛紅,顫巍巍的指著冷凝綺,他嘶啞的吼叫:「你你你……你這臭婊子,你他媽的果真說變就變?好毒的心腸……」
  冷淒淒的一笑,冷凝綺陰沉的道:「別他娘在那裡自作多情,你也不撤泡尿照照你那副熊樣?姥姥不親,舅舅不愛,還當你是潘安再世?呸,便天下的男人全死光了,姑奶奶也不會看上你;我心腸狠毒?大麻子,你卻猶要狠上十分;人財兩得,還想殺人親夫,說說看,你還是個人種不是?你還算有顆人心沒有?姑奶奶如果是婊子,你這孫頭就是婊子養的——」
  幾乎一口氣沒喘上來,劉大川的一張面孔漲赤有如火炭,他狂吼道:「我宰了你這浪蹄子,騷淫貨,竟敢耍弄你家三爺……」
  冷凝綺尖峭的道:「你是咎由自取,自作自受,麻子照鏡──自找難看!」
  劉大川猛一挫身,聲如霹靂:「小賤婦,你死定了……」
  於是,廳頂上,燕鐵衣飄然而落,就落在劉大川的右側五六步處。
  「呼」聲半轉,劉大川狂暴的叱喝:「報名受死,免崽子!」
  燕鐵衣微微一笑,氣定神閒的道:「別緊張,三爺,咱們談談再說。」
  劉大川嗔目切齒的大吼:「談個狗屁,老子同你這對姦夫淫婦拼了……」
  輕喟一聲,燕鐵衣道:「這樣做,你會後悔的,你的那些手下便是榜樣。」
  劉大川雙掌當胸,粗暴的喊:「老子宰你權當宰隻雞,後悔個熊?我問你,你又把他們怎麼了?」
  燕鐵衣淡淡的道:「如果有機會,你自己看看,前堂裡外淨躺著些人,還有滿地的血。」
  眼皮子急速跳動,劉大川憤恨至極的叫罵:「小兔崽子,小王八蛋,你你,你通通殺了他們!」
  搖搖頭,燕鐵衣道:「有的死了,有的還剩一口氣,我是個慈悲人,所以,留著他們剩一口氣的較多;這只是給他們一個教訓,或者重了點,但卻可使他們終生難忘——」
  呆窒了一下,劉大川怒吼:「老子不信,你沒那個本事!」
  一邊,冷凝綺冰寒的道:「讓這麻皮試試。」
  笑笑,燕鐵衣道:「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怕只怕,一試之後就有人要悔恨不及了——」
  劉大川激動又厲烈的道:「你們這一對狗男女唬得住別人,可唬不住我,看我一個一個拎下你們的腦袋來當球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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