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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陸戰男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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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柳殘陽] [梟中雄][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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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4 12:00:20 |只看該作者
第20章 仇樂血 至死方休

  強自鎮定著,假朱少凡抑止著自己激動的聲調,道:「魁首,我不懂得你這是什麼意思?我是朱少凡--。」
  燕鐵衣下了車,臉上展現著「金童」似的甜美笑意,他溫柔的道:「這是一節詭奇的、血腥的、殘暴的戲,你演來頗得神髓,十分巧妙 ,但不論是一節什麼樣巧妙的戲,也不能演出一輩子而不下幕,如今,該下戲了,公孫荒木。何況我們『青龍社』的人頗不欣賞你的演技,我們不喜歡這齣戲!」
  假朱少凡--「大幻才子」公孫荒木呆了一會,突然仰天大笑,一邊笑,他一面將臉孔上的化裝扯掉抹落,於是 ,方纔還是朱少凡的模樣,這一轉眼,已變成了一個陌生的人,一個方臉、細眉細眼,卻並沒有蓄留什麼鬍鬚的人,他的長像十分平凡,唯一不平凡的便是他那雙眼,那是一雙幻映著異彩,閃漾著邪厲酷毒光芒的眼,冷寞而寡絕,沒有絲毫人性的表微,似一雙蛇眸!
  每一個在場的「青龍社」所屬,這時全都看傻了,他們愕然的瞧著完全陌生的公孫荒木,又驚窒的望向拋散地下那些人工的黏膠、鬍髯、色糊,一剎那間 ,沒有人哼聲,但是每個人全覺得頭皮發炸,背脊泛寒--多麼神異詭秘的易容之術,簡直不可思議,一個人居然能裝扮成另一個人,而又在瞬息間完全變回了自我!
  吁了口氣,燕鐵衣緩緩的道:「公孫荒木,你不愧有『大幻才子』之稱,這麼些年縱橫江湖,你可算是我遇上的一個最為辣手的對頭之一 ,我可以明白的告訴你,你罪無可逭,罪該萬死,但是,我也並不隱諱我對你的贊服與欽歎,你是一個角色,你唯一的錯誤,便在於找岔了為敵的對象,我逼得要除掉你,不能不說是樁遺憾事!」
  公孫荒木的雙目陰冷而凝重,他唇角在輕輕抽動,語聲僵木:「燕鐵衣--你是個麼找出我來的?」
  燕鐵衣平靜的道:「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公孫荒木,你露了破綻--。」
  就像在與每一個老朋友談天一樣,燕鐵衣將他識破對方形跡的前因後果詳述了一遍--從那灰衣人臨終時模糊的遺言,到醒悟起熊道元面對朱少凡而恍若不識的疑竇,再敘及陰負咎查詢到那個去買「白心甘草」的可疑者,直到朱少凡認罪的招供--他說得詳盡、條理清晰、層次分明,有那樣一股子味道--不教不為誅,教而後誅之!
  就有那樣深沉的定力,公孫荒木表情仍是一貫的冷木,不驚不慌,不撇不怒,他生硬又凝穩的道:「很好,朱少凡這懦夫即是出賣了我,我也不會叫他好受,燕鐵衣,你想不想知道你這位手下的大首腦近些時來貪財枉法,中飽虧空的一些醜事?」
  笑笑,燕鐵衣道:「不勞分神,他業已自行承招了!」
  猛一咬牙,公孫荒木厲聲道:「這老狗--他是想玉石俱焚,同歸於盡!」
  燕鐵衣清婉的道:「公孫荒木,當一個人被逼到生死不能的時候,生與死也就構不成威脅了,你用如此陰毒的手段鉗制朱少凡,早已種下他仇恨你的因果,你做得過份的絕,也就難怪他不能忍受你--你知道,你非但在瀆褻他的自尊,更在煎熬他的靈魂!」
  公孫荒木開始憤怒起來,他大聲道:「但你不會饒他的,他犯了通敵的大罪,他貪污中飽,他知情不報,他懦弱無能,燕鐵衣,你將凌遲了他,你一定會這樣做,他犯了彌天的大罪!」
  燕鐵衣一笑道:「朱少凡真是前生作的孽啊,竟叫你看上了他--公孫荒木,你好自私,黃泉道上,還非得拖一個人結伴而行不可!你卻忘了一點,朱少凡犯的罪,全是你故意造成的陷阱,也都是你做好的圈套去叫他鑽,他兒子賭輸嫖淨,偷騙欺詐,朱少凡濫用公銀營私,人財兩空,俱是你設下的毒計,朱少凡可憐,不過,你卻可很可恥!」
  突然亢烈的狂笑,公孫荒木猙獰的道:「燕鐵衣,我並不畏懼,更不惶悚,我只覺得可惜,可惜我百密一疏,失閃在此,但是我已造成了你們『青龍社』莫大的驚恐不安,令你們風聲鶴唳,人人自危,我已奪取了你們無數條生命,予你們聲望上以打擊,這可以告訴你們,天下之大,並非只有『青龍社』可以立霸稱強,我公孫荒木以一己之力,便可叫你們兵荒馬亂,雞飛狗跳,燕鐵衣,不論我今天能否生離,只是說我的運道差,如是假以時日,予我長機,我誓言能將你『青龍社』瓦解消滅,個個誅絕,以報我胞弟之仇,洩我心頭之恨!」
  燕鐵衣安詳的道:「我不否認或有可能,問題是,你已沒有時間,沒有機會了,而且,我還得提醒你,你弟弟公孫大器的死,只是一種江湖上大勢轉易下的慣常犧牲而已,他原可多活些年歲的,但他卻想不開,自己憋死了自己,『青龍社』並沒有傷害他,要知道,江湖碼頭的爭奪與力量的擴展,乃是江湖人生存的不二法門,此中難有苟且僥倖,因此,誰能怪誰呢?你以邪異的觀點仇恨我們,用如此狠毒的方法打擊我們,說起來才叫等而下之了!」
  雙目泛出了血淋淋的紅光,公孫荒木大叫:「滿口渾話,一嘴胡言,我不管什麼道理,更不論什麼是非,你們逼死了我的胞弟,逼死了我這人世上唯一的親人骨肉,我就要殺戮你們,報復你們,我要用盡所有能用的法子,沒有什麼仁義道德可顧,只要能殺死你們,殺!殺!殺!以血糊你們的眼,叫你們屍腐肉臭,這就是我的目的,殺!哈哈哈,殺才是僅有對付你們的手段口!」
  燕鐵衣搖搖頭,道:「我看你有些瘋狂,公孫荒木,你似乎心理不大正常了!」
  獰惡的大笑,公孫荒木獸嚎般叫:「我愛血腥,我喜歡殺戮,尤其是想到這血腥與殺戮乃托我胞弟之名,洩我兄弟之怨,我就會感到振奮滿足,燕鐵衣,算算看,我曾殺死了你們多少人?叫你們惶恐了多少天?呵呵呵,我才只是一個人策劃呀,我才只有四個人幫忙,卻已令你們『青龍社』天翻地覆,一片混亂了,『大幻才子』是多麼智謀超群,又多麼才識出眾!」
  燕鐵衣冷然道:「更多麼齷齪和卑劣!」
  那邊,陰負咎激昂的道:「魁首,斬了這畜生,還和他有什麼磨蹭的!」
  公孫荒木大笑道:「陰負咎,你只是一頭嗜血的豬玀,一個光有野性而沒有頭腦的白癡!」
  陰負咎凜烈的道:「你卻只是一個死到臨頭還自鳴得意的瘋子!」
  燕鐵衣在這時朝著屠長牧輕輕頷首--於是,屠長牧低聲招呼,掉過馬頭,偕同熊道元、崔厚德三個人縱騎而去。
  突的睜大了眼,公孫荒木急躁的問:「燕鐵衣,他們到那裡去」
  燕鐵衣望著前面飛揚的塵土,淡淡的道:「你有四個幫兇,可是?在『楚角嶺』上我殺了一個,被你滅口了一個?應該還剩兩個,先前,你故意誘騙我們的四個人趕往前路踩探,顯然是有心加以分散狙殺,如今我就順從你的心願,命他們前往受襲--只是恐怕遭到狙殺的將不會是我的人,因為他們並非尋常的角色,他們是我的左右兩大護衛,以及,我們的『龍雲旗』大領主『魔手』屠長牧!」
  怪叫一聲,公孫荒木吼道:「燕鐵衣,你這陰險毒辣的雜種!」
  燕鐵衣靜靜的道:「我是麼?還是你更稱得上?」
  公孫荒木猛的騰空躍起,身形凌空暴旋,一片藍汪汪的光雨已灑向了背後的陰負咎,在光雨映現的一剎那,他幾乎在同一個時間已撲向了燕鐵衣,不知什麼時候,手上一柄又細又窄的淬毒「蜂尾劍」飛刺燕鐵衣全身上下十二處要害!
  一聲怒叱響起,陰貪管斜掠三尺,他的坐騎卻慘嘶著跌滾於地,馬身上密密麻麻釘紮著數十根尖銳至極又見血封喉的『心魔梭』!
  燕鐵衣的動作快得無可言喻--他像早已飛拔上公孫荒木的頭頂了,只是微微一閃,他人已在那裡,公孫荒木的十二劍抖幻成十二條光芒落空,卻又在倏翻之下倒捲向上--。
  「太阿劍」猝然縱揮,似電擊光耀,尖嘯聲中飛旋急瀉,公孫荒木在下仰擋,力有不逮,他大吼著,拚命倒竄!
  後面一聲冷笑傳來,陰負咎有如鬼魅般掩至,他左手一張看似粗麻繩編織成的開口網,右手一支黑黝黝、粗沉沉的短柄鋼叉,照面之間,網叉齊落,彷彿遮住了半邊天!
  「蜂尾劍」突破空氣,倏剌倏回,剛好迎上了閃進的燕鐵衣,公孫荒木雙目怒凸,面容扭曲,像瘋了一樣暴起一片劍浪狠劈燕鐵衣,而燕鐵衣不退反進,」太阿劍」也在飛抖之下湧起千弧萬輪迴擋過去,於是,那樣眩異怪誕的光影有如無數可怖的、奇形怪狀的精靈在跳躍幻閃,密集的金鐵撞擊聲也震耳的串響成一片,當「太呵劍」與「蜂屋劍」交纏在一起,「照日短劍」便宛若飛灑的流芒射向永恆,快得那麼匪夷所思的,一現而沒--。
  踉踉蹌蹌往後倒退,公孫荒木的那張臉頓時已不像一張人臉了,他鼓瞪著眼珠,像是好奇,又像是不可思議般投注視著自己的胸前,那裡,殷紅的鮮血正像泉水一樣骨突往外湧冒,但他沒有去撫捺,也沒有什麼驚恐的表情,他只是那麼木然的看著,然後他又將目光移注向站在前面五步處的燕鐵衣面龐上,以一種茫然的,卻又冷寞的神色瞧著燕鐵衣,他表現了他的狂傲與冷酷,即使到死,他也毫不憐憫,這不但對敵人,對他自己也一樣!
  燕鐵衣還視向公孫荒木,展露出那一抹慣常的童稚而天真的微笑。
  猛一抽搐,公孫荒木張了張口,然後,橫著摔倒,至死未說一句話!
  飛躍上來,陰負咎舉叉猛刺,燕鐵衣冷冷的道:「住手!」
  收腕旋開,陰貪會恨聲道:「魁首,不能這麼便宜了他!」
  緩緩將長短雙劍還鞘,燕鐵衣道:「罪大莫如死,公孫荒木已經死了,再殘害他的屍體未免太苛,負咎,你該學習對一個死去敵人的容讓!」
  陸負咎訕訕地退後,有些赧然的,收起了他的叉和網……。
  深長的吐了口氣,燕鐵衣感慨的道:「如今,總算大患已除,了卻一樁心事了……」
  乾笑著,陰負咎道:「這全是魁首的功勞--。」
  燕鐵衣道:「不,這是我們大家精誠合作的結果,光憑我,只怕沒有這麼容易完事!」
  剛剛定下心來的包子誠急忙拋鐙下馬,奔到近前,興奮的道:「恭喜魁首,此獠一除,『青龍社』從此平安無事,一帆風順了!」
  燕鐵衣嚴肅的道:「不要這麼樂觀,包子誠,武林之中臥虎藏龍,勾心鬥角,江湖之上風浪起伏,奸詐迭見,爭紛未已,來日方長,我們要艱苦支撐的歲月還在後頭,須要我們堅忍互濟的時光悠久,那一天不倒下,那一天便得發奮圖強,所以--。」
  忽然間,燕鐵衣的表情突變,他猛的側身出手,一把將包子誠整個人帶起摔跌,一溜寒光倏射,就在包子誠方才立身之處,燕鐵衣的「太阿劍」業已將一條細小怪異的蛇形毒物斬成三段,這毒形毒物,正是前些時在「楚角嶺」上咬死那灰衣人的同一種東西!
  當包子誠灰頭土腦又迷迷糊糊的從地下爬起,猶可看見那被斬成三段的玩意在地下紫血黏膩的翻騰蹦跳,其形狀之怪異醜惡,令人心頭作嘔!
  燕鐵衣平靜的道:「你算死裡逃生了,包子誠,若叫這毒蟲咬上一口,只怕誰也救不了你!」
  包子誠驚恐加上迷惘的道:「魁首,這是怎麼回事?」
  燕鐵衣簡單的告訴包子誠這毒物的厲害以及公孫荒木曾經以此毒物滅殺他自已手下人的事實,聽完了話,包子誠的一張大臉已變成了土色!
  陰負咎突然道:「魁首,為什麼這條毒蟲不咬我們,卻端去咬包子誠呢?它又是從那裡鑽出來的」
  目光四掃,燕鐵衣邊道:「包子誠,你趕快搜索一下你自己身上,看看有沒有什麼特殊的又不屬於自己的物件?負咎,你去查查看公孫荒木的屍身,他身上說不定帶著可以隱藏這類毒蟲的盛器……。」
  於是,兩個人立即展開動作,而兩個人的喊叫又幾乎是同時出了口--包子誠果然已在自家的腰板帶褶縫裡找出了那粒細潤的綠珠,陰負咎則在翻開公孫荒木屍身的一剎發現了一支扁長灰色的瓷罐,瓷罐業已傾落地下,塞口滾出,裡裡外外,正有十幾條完全一樣的細小蛇形怪物在蠕動扭曲,且有極輕的「噓噓」響聲發出,看去好不怵目心驚!
  大喝一聲,陰負咎沉重的鋼叉暴起暴落,連砸帶刺,眨眼間,已紫血斑斑的將這堆蛇物搗成了一團漓糊腥膻的肉漿!
  燕鐵衣伸手接過包子誠交上的那顆綠珠,略略一嗅,不禁皺皺眉,丟在地下用力以足跟蹂碎,低沉的道:「我判斷這種毒蟲一定是由某種物體為誘導才能激發它攻擊目標的野性,顯然那樣的物體便是你才查覺的綠色珠子了,這珠子有股腥膻的氣味,很淡,卻很膩,人不容易聞著,但是對這樣細小的又必然俱備有特異嗅覺的毒蟲,這種氣味就相當濃厚了,好像蜜蜂專門喜歡隨著香味前來吸吮花蕊,蟲蟻往往接近甜膩一樣的道理,有了這顆綠珠,便極易吸引這樣的毒物尋上身來施虐。這真是一樁可怕又陰狠的武器,雖怪公孫荒木的手下受害了猶不自覺,他定是以某種不令人懷疑的方法將這種珠子置於他手下或敵人的手上,然後在需要的時候放出毒蟲傷人,神鬼不察的便達成了他的目的,好歹毒!」
  包子誠抹著冷汗,卻感激涕零的道:「我這是再世為人了,幸虧魁首救了我一命,否則,連死也不知如何死的……」
  燕鐵衣一笑道:「方纔,怕那一交摔得不輕吧!」
  包子誠正連說不關緊,陰負咎已走了上來,他歎息道:「魁首,公孫荒木的陰狠毒辣真是令人歎為觀止了,他居然死了之後還要害人,幸虧我們察覺及時,才沒有上當--我方才又四周搜查了一遍,大概那些毒蟲已全清理掉了。」
  點點頭,燕鐵衣尚未及回答,來路上,蹄聲由遠而近,三人三騎在灰沙飛揚中奔到,嗯,是屠長牧,熊道元與崔厚德三個。
  陰負咎急迎幾步,忙叫:「大領主,成事了麼?」
  為首的屠長牧朗聲大笑道:「魁首妙計無雙,料事如神,還錯得了?我們才已去不及里許,前面那道彎路邊果然便有兩個不知死活的東西暴起狙襲,他們這一下算撞正大板了,我與兩位大護衛在半柱香的時候便拎了那一雙狂徒的腦袋,直到他們死前,約莫還在驚異三名『青龍社』的小角色怎麼會有這麼強硬的武力架勢!」
  熊道元翻身下馬,哈哈笑道:「大領主一個人照應一個,我和老崔兩個對付一個,呵呵,才交上手,那兩位仁兄業已手足無措,慌了心破了膽,就差點喊天啦,魁首老人家硬是行,打昨夜兼程趕到前站接應銀車,喬裝護衛關始,一直到將對方引上門來殲殺為止,可以說俱如魁首預料,全在魁首袖裡乾坤的算計內,我對魁首可真是心服口服,五體投地啦……」
  燕鐵衣笑罵道:「你少拍我的馬屁!」
  接著,他下令將現場收拾清理妥了,一行人車又開船揚鞭登程,這一路回去,說不出有多麼個輕鬆開朗法,滿天陰霾,一腔沉窒滌除殆淨,有句成語不是這麼說的麼?「如釋重負」,可不是?
  有些憂心忡忡的,屠長牧策騎靠近了燕鐵衣,慎重的道:「魁首,這件懸案災變,業已平復消除,但是,善後的問題……」
  燕鐵衣閒眺著遠近的山光野景,安詳的道:「你是指朱少凡的罪懲?」
  點點頭,屠長牧苦笑道:「是的,他從頭到尾,完全長受騙遭脅,中了對方所設圈套,被人牽著鼻子走,深心之內,似尚不無悔意,只看他的內疚神明,痛苦良深,便知道他天性未泯,理性猶存,似乎……」
  燕鐵衣平靜的道:「似乎,情尚可諒。」
  屠長牧小心翼翼的道:「這還得請魁首格外開恩--少凡的臉面聲譬也在此中擔待著,魁首請慈悲……」
  沉吟了一會,燕鐵衣道:「朱少凡的罪名,主要是知情不報與懦弱虛怯,不敢面對現實,且多少有些庇敵之疑……這樣吧,先會審,我的原則是囚禁三年後趕出宗門,這個處置,你滿意麼?」
  屠長牧大喜過望,他感動的道:「多對魁首寬容,魁首心胸之闊,待人之厚,令我折服了……」
  燕鐵衣一笑道:「先別高興,陰負咎那兒,你們三位領主尚得多下工夫,他對朱少凡似是很不喜歡。」
  回頭悄悄瞥了一眼跟在後面形容冷硬的陰負咎,屠長牧小聲道:「我省得,魁首,這個殺胚,由我來治他,我會捏著他脖頸和他個沒完,除非他點頭!」
  燕鐵衣隨便問了一句:「對了,朱少凡那個荒唐孽子呢?」
  深深歎了口氣,屠長牧傷感的道:「事發之後,已叫朱少凡親自痛笞了一頓又趕了出去……」
  燕鐵衣微喟了一聲,沒有講什麼,無論是一個幫派,或著一個家門,自來都有一本苦經,往往這本苦經又是說不出,道不出的……。
  於是,一行人車緩緩消失在路的那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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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發表於 2010-6-24 12:00:58 |只看該作者
第21章 報恩宴 種瓜得瓜

  多日來的憂慮、驚怒、迷惑與悒鬱,多日來的血腥暴戾,殺戈與那如芒在背的不安,全都一掃而空,有如撥雲翳見明月,也像自一場可怖的夢魘中醒轉,而醒轉之後,又是天清日朗,一片跳躍蓬勃的生機--「青龍社」在燕鐵衣的領導下,群策群力,終於掃除了那個居心險惡,意圖蠶食「青龍社」的魔星「大幻才子」,使那片部將覆蓋在「青龍社」前途上的陰影幻散淡滅……。
  但是,複雜繁異的江湖,有如一望無垠的大海,它包羅萬象又變化無窮,它平靜 ,又湧湯,它美麗,又醜惡,它仁慈,也殘酷,一刻間的安寧,卻難言乃一刻後怒哮的前奏,它就是這樣變幻不定又難以捉摸,在這樣的環境裡生活,固是艱險又辛酸,而擔負一大夥人命運的領導者,更有如一條船上的舵手,一身連繫多人的生死安危,若在平靜的日子裡,當然一帆風順,如果遇上了風浪,則掌舵人的苦楚與精神上的重壓也就不言而喻!
  這一天,在河北「九同鎮」,燕鐵衣親自趕去向當地首富胡大官人賀其五十整壽,這胡大官人早年曾蒙受燕鐵衣的恩惠甚重,是以雖乃書香之格 ,殷厚門戶,卻對儕身江湖的燕鐵衣存心交納,敬重有加,胡大官人乃是親自登「楚角嶺」面請燕鐵衣賞光的,盛情之下,燕鐵衣不好推托,只有在這天輕騎簡從,前來致賀;胡府喜慶,除了大開壽筵之外,又開了三台戲在前庭、中院、後堂、三個戲班子,一是「柳子」,一是「梆子」,一是「二簧」三台好戲連開,一樣的戲碼--「八仙獻壽」演戲的各展身手,使盡混身解數,看戲的嘻笑顏開,鼓掌叫好之聲不絕,一時鑼鼓喧天,人潮擠動,熱霧汗臭摻著酒肉香味,吵鬧嘩笑之聲融於台上各腔各調的尖粗迥異戲詞裡,於是,場面真夠熱鬧的,卻把一向好清靜的燕鐵衣整得頭都發漲了。
  在主人的再三挽留下,燕鐵衣好不容易才辭別出來,主人殷殷訂了後會之期,又一直送到大門之外,燕鐵衣施禮如儀 ,道謝不迭,等他率同熊道元走回客棧,業已起更了。
  進到他那間特別寬敞清雅的北廂屋裡,在熊道元的待候下匆匆洗漱竣事,全身骨節又酸又軟的坐倒一張太師椅上,這位「梟中之霸」不禁長長吁了口氣:」老天爺,從申時一直搞到這個時辰 ,真正是吃不消了……」
  屈單膝,熊道元替燕鐵衣脫下足上軟靴,邊笑道:「胡大官人一番盛情,魁首怎麼說也只好應付一下……」
  燕鐵衣閉著眼道:「要不是他誠意相請,我根本也不會來,你知道,我最煩的就是這一套,主人太過慇勤了,對作客的來說,也並不是十分好受的事……」
  熊道元雙手奉上香茗,道:「酒喝多了,一定口乾,請魁首喝杯茶,潤潤喉。」
  接過茶,燕鐵衣淺啜一口,道:「今天的場面,可真熱鬧,只不過太吵了,到現在耳朵裡還覺得嗡嗡作響,要是叫大領主來,或許他能適應這個調調!」
  到床下取出一雙輕便布鞋放在燕鐵衣腳前,熊道元道:「我跟在一邊,看魁首興致蠻高,還不住和胡大官人評論台上的戲子那個演得好呢!」
  笑了笑,燕鐵衣道:「面子上那能不充?人家大壽之日,對我們又如此禮遇尊隆,就算心裡再不耐煩,表面上也得裝做歡愉無限之色,這不光是禮貌,也叫主人不至掃興……」
  又喝了口茶,他微喟道:「日常人情酬酢,也真不容易,這一天過下來,腰酸背疼的活像跋涉了老大一段山路,累得慌……」
  熊道元道:「不過,我卻不覺得什麼,反感到十分有趣……」
  燕鐵衣靠在椅背上,笑道:「好熱鬧是某些人的天性,如何,但在另外一些喜歡清靜的人來說,熱鬧就是一種痛苦了……」
  熊道元聳聳肩,道:「我覺得人活著嘛,日子要過得有聲有色才算沒糟蹋了光陰……」
  放下茶杯,燕鐵衣道:「其實,恬怡寧靜也是一種自得其樂的享受--當然,各有天性,人自不同,這也是不可相強的事。」
  熊道元低聲道:「明晚,胡大官人還請魁首過去吃飯,魁首去否?」
  燕鐵衣想了想,道:「明天我打算回去了。」
  熊道元道:「那胡大官人的飯局--?」
  燕鐵衣道:「到我們離開以前,你拿我的名帖去辭謝了吧。」
  熊道元垂手道:「是,魁首。」
  打了個哈欠,燕鐵衣道:「夜深了,你去歇息吧。」
  輕輕退下,熊道兄出門後又把門兒掩上了,燕鐵衣穿著鞋過去將門下閂,回來又將剩下在杯中的殘茶一口飲盡,伸了個懶腰,正待把油燈剔少,卻驀然抬頭注視窗口,以一種冷淡厭倦的語氣道:「窗外的朋友,不管你是誰,不管你想打什麼主意,我告訴你,最好你另挑對象方為上上大吉!」
  隔著灰白的窗紙,果然有人影一閃,接著響起了幾聲輕悄悄的啄剝聲,傳進來的嗓音是低促又急迫的:「敢問閣下可是燕大當家?」
  微微一怔,燕鐵衣沉聲道:「我是燕鐵衣,你是誰?」
  人影貼在窗邊,聲音更透著緊張:「燕大當家,請啟窗放我進來,我有緊要大事密稟,我不能叫人看見我在這裡,而且逗留時間也不能太長--。」
  燕鐵衣閃向窗側,拉開橫栓輕掀窗扇,外面人影一晃,一個混身黑衣的瘦小人物已經十分俐落巧快的翻進房來!
  打量著眼前的人,燕鐵衣覺得有些面善,卻一時想不起曾在那裡見過以及拉扯得上什麼淵源--這是個三十多近四十歲的中年人了,臉形瘦削,皮膚乾黃,一雙眼睛卻炯炯有神,最突出的是這人的鼻樑,鼻樑中間凸出了一節環骨,看上去,他的整只鼻子便顯得有些高低不平,失去均勻感了。
  這人一見燕鐵衣,立即單膝點地請安,狀極恭謹:「燕大當家,你老想是不記得小的我?我姓叢,單字一個兆,匪號人稱『小無影』,我的家兄曾經--」
  恍然大悟,燕鐵衣一手將叢兆扶起,點頭道:「哦,我記起來了,你是『賽燕子』叢鴻的老弟叢兆,七八年沒再看見你哥倆了,尤其和你少親近,一時更不易認出,當年我們也只才見過兩三次面吧?」
  叢兆躬身道:「是,昔年我一共才謁見過大當家的兩遭,而且時間甚短,大當家事忙,都是匆匆垂詢之後便辭離了--。」
  燕鐵衣一笑道:「你令兄好吧?」
  叢兆忙道:「托大當家的福,家兄身子粗安--自從八年之前他出了事又蒙大當家救下之後,一條腿業已成殘,那時起家兄即已退出江湖,不問世事了……」
  燕鐵衣感慨的道:「你哥哥真是一條漢子,記得那年在『百刃莊』恁多好手的圍攻之下,混身浴血,傷痕纍纍,猶咬牙死戰,堅不認敗投降,如今想起,你哥哥那付倔強硬朗的模樣,猶尚歷歷在目……」
  叢兆恭謹又感恩的道:「全虧了大當家將見不平,拔刀相助,才挽救了家兄於危難,才使家兄不受亂刃分屍之災,家兄有生之年,俱乃載德之時……」
  擺擺手,燕鐵衣笑道:「不必說這些客氣話了,過去老久的事啦,對了,你來找我,總不會是為了提一提當年的那樁遇合吧?」
  閃到窗前叢兆極其小心的探首外面張望了一下,然後一又轉了回來,神色異常凝重……
  燕鐵衣拉了一把椅子自行坐下,同時示意叢兆也落坐,他平靜的道:「你放心大膽的說吧,有什麼事,我會替你擔待,再說,我坐在這裡,任什麼人接近到房外丈許之內,都逃不過我的耳目!」
  叢兆連聲應是,正襟危坐,語聲低沉:「大當家,我是從『常德』那邊來的,表面上是押運一批紅貨走向『濟南』,實則是為了暗裡連絡這一帶地面上『紅綢幫』與『黑峽派』的人,準備聯合他們共同起事--。」
  燕鐵衣微微皺眉道:「起事?起什麼事?」
  叢兆聲音更低:「扳倒『青龍社』,吃掉『青龍社』各地的堂口!」
  心裡不由一驚,但燕鐵衣表面平穩如故:「為什麼要扳倒我們?」
  叢兆苦笑道:「因為另有一股力量要延伸過來--換句話說,有一股極大的勢力想要取『青龍社』如今的地位而代之……」
  點點頭,燕鐵衣道:「嗯,這卻不失是個很好的理由。」
  叢兆謹慎的道:「這件大事,業已暗裡籌劃了很久,最近半個月來方成定局,且已有了確實的行動及步驟目標,只待其餘幾個組合的答覆肯定,便可立時舉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分頭猛撲『青龍社』及其所屬……」
  燕鐵衣緩緩的道:「有這個膽量,具這種魄力,更且擁有雄厚威勢及組織手腕的主兒是誰?」
  吞了口唾液,叢兆嗓子有些沙啞:「『大森府』……」
  表情變得嚴肅了,燕鐵衣道:「『中州宰』駱暮寒?」
  叢兆幾乎微顫的道:「正是他!」
  江湖上,有幾個聲威最隆,勢力最大的組識分峙南北,各自稱雖,「青龍社」無疑是其中之一,但是,湖北常德的「大森府」亦堪可並肩相比,「大森府」是兩湖一帶首屈一指的武林組合,隱隱被黑白兩道奉為宗主盟首,「大森府」在當地的威信聲勢,就如同「青龍社」在北六省一樣的喧嚇,「中州宰」駱暮寒為「大森府」「府宗」,也就是一府之主,無論其武功、智慧、計謀、以及魄力,俱乃超群拔萃,難做雙選,手下戰將如雲,謀士如雨,實塌實的一位雄霸天下的人才之一,他有這個擴展的力量,更有囊括他人基業的野心!
  這些內情,這種情勢燕鐵衣自然十分明白,這須臾間,他的心情沉重起來了,他知道他將要面對的會是一個什麼樣的敵手,會是一個何等強大凶悍的敵手,設若真到了兩軍對陣的那一天,憑雙方的實力與決心來做殊死之戰,其後果之慘烈乃是可以想見的,這乃是一場或多場的硬仗,而且,必不可避免其殘酷與血腥的事實,那種事實,該又是如何怵目心驚,神鬼皆泣!
  叢兆艱澀的又接著道:「此外,『天森府』除了聯合一幹別的幫會,最重要的臂助乃來自『金剛會』,『金剛會』的龍頭,『八臂韋陀』蒲和敬已誓傾全力支持『大森府』北進之舉,大當家的一定曉得,『金剛會』的實力也是相當堅強的……」
  燕鐵衣陰沉的道:「我還知道駱暮寒與蒲和敬是八拜之交的結義兄弟!」
  叢兆吶吶的道:「此場災變一旦發生,勢必血流成河,屍積如山……『青龍社』雖然力量雄厚,措手不及之下,怕也難免吃虧……」
  站起身來,燕鐵衣道:「叢兆,除了『大森府』,『金剛會』,還有那些幫派加入他們這個行動?
  叢兆也連忙起立,道:「據我所知,南邊的『千人堂』,『採花幫』,『力家教場』全加入了,靠北邊,『紅綢幫』可能也會參與,但『黑峽派』方面則未敢斷言,我這一次來,就是跟著『大森府』的耿清耿三爺來同他們再做商議,進一步的勸說他們入伙……」
  燕鐵衣雙眉微皺,道:「『大森府』的力量我知道,『金剛會』亦不可輕視,其他如『千人堂』,『採花幫』,『力家教場』等組合卻無甚驚人之處,構不成太人的威脅,倒是這邊的『紅綢幫』與『黑峽派』相當有點基礙,一旦淪為敵助,我們非但壓力頓增,更且腹背遭擊了,卻不能不預做防範……」
  叢兆忙道:「大當家的,越早準備越好,怕事遲則不及……」
  歎了口氣,燕鐵衣道:「真是一波方平,一波又起,況且這一次的浪游,更要比上一次的更來得洶湧險惡,才解決了一個陰在暗處的『大幻才子』,『中州宰』駱暮寒卻又挾著浩浩之威硬生生當頭壓來了……」
  叢兆苦笑道:「大當家豪膽鐵腕,智勇雙全,我以為必能予『大森府』以迎頭痛擊,使『青龍社』化險為夷……」
  燕鐵衣道:「兩軍一旦對疊,衝殺展開之際,『青龍社』力抗如此強敵,說實話,勝券能否在握,確實難以斷言--,不過,但願如此吧……」
  叢兆懇切的道:「大當家,往江湖上混生活,這樣的事情幾乎是無法避免的,爭奪與侵佔,貪婪和殺戮便往往組成圈子裡的全部內容了……『青龍社』基業大,財源足,自是樹大招風,惹人覬覦,但再怎麼說,總也不能任人宰割,予取予求啊,咱們不唾涎人家的地盤,同樣也不允許人家騎到咱們頭上來……」
  深沉的一笑,燕鐵衣道:「說得對,叢兆!」
  忽然,他又異常關切的道:「對了,你溜到我這裡來示警,乃是極其危險,叢兆,這樁事嚴重萬分,若叫他們知道你洩了底,只怕對你就大大不妙了……」
  叢兆忙道:「大當家放心,這個嚴重性我當然清楚,不會讓他們懷疑到我身上的--我們一行三人北來,以『大森府』的『疤頭煞』耿清為首,如今他們還在七十里外的『白馬集』上,我是以探訪一位故友為名藉詞溜出來的,說好明天一早回去,他們再怎麼也不會連想到我是來向大當家通報消息的……」
  燕鐵衣道:「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叢兆道:「很簡單,我在路過前面『和家圩』打尖的時侯,抽空潛至那裡的一家染坊找著了社裡派在那兒主事的一位『鐵手級』的老哥探詢消息--他叫黃忱,與家兄是素識,找他,也是家兄事先交待的,我一說明身份來意,黃老哥立即告訴我今天大當家要來『九同鎮』喝籌酒的事,我一琢磨時間路程,便在到達『白馬集』住店的空檔裡溜出趕來,到了這裡,要打聽大當家的落腳處就很容易了……」
  燕鐵衣笑道:「不錯,我行蹤所至,『青龍社』當地二百里內的各堂支壇,全都會有通報送達,以便候命應遣,你倒找對人了!」
  叢兆又道:「我來到這裡之後又不敢現身,只好躲在鎮外,一直到黑了天才跑進客棧裡隱伏於大當家的廂房左近,等得好心焦,我深恐大當家的今晚不回來就壞事了,胡府上人多品雜,我也不便插入,否則一個洩了底,便全完啦……」
  拍拍叢兆肩頭,燕鐵衣誠挈的道:「幹得好,叢兆,同時也更要小心自己的安全!」
  叢兆笑道:「大當家釋念,我知道自己在幹什麼,這是玩命的事,所以我一舉一動都已加意謹慎,步步小心了……」
  燕鐵衣忽道:「你和『大森府』又是什麼關係?怎麼會加入他們的?」
  有些尷尬的漲紅了臉,叢兆道:「回稟大當家,說起來慚愧,還不是為了混碗飯吃?起先,在五年以前,我進入『大森府』,只是做一名幫閒,平時替他們跑跑腿,領幾兩銀子零花,後來辦了幾件事,湊合著沒出紕漏,他們才好歹注意到我,這三年裡已算是『府衛』了,所以『府衛』就是『大森府』的硬把子名稱,我是府裡中堂所屬……」
  燕鐵衣道:「為了我們的安危,卻累及你背叛了你的組合,叢兆,實在也苦了你,難了你……」
  叢兆一臉正氣,凜然道:「大當家是家兄的救命恩人,小的又是家兄扶持攜帶的,沒有大當家即沒有家兄,沒有家兄何來小的?此恩此德,重逾山,深似海,粉身碎骨難以報還,今天小的盡不上別的力,通風報信若再遲疑,不要說小的自己失去立場,忘恩負義,就連小的家兄也斷不會饒恕小的,為了大當家及『青龍社』,小的拚了不吃『大森府』這碗飯,拚了背個臭名,甚至不惜捨此性命,也要替大當家一效棉薄!」
  燕鐵衣又是感動,又是嘉許的道:「好,叢兆,大德不言謝,你如此的忠肝義膽,如此不顧危難的成全我們,這份情,我燕鐵衣及『青龍社』上下俱皆鏤骨銘心,將來,待此事過去,若『青龍社』尚能倖存,有我們的就有你的!」
  躬身施禮,叢兆誠惶誠恐的道:「在大當家道幾句話,我叢兆已死而無憾!」
  燕鐵衣搓搓手,道:「目前,你務必隱匿身份,切切不可露了底細,於你本身的安全,於我們異日消息的傳遞,都有莫大的關係……」
  叢兆道:「我明白,大當家。」
  燕鐵衣考慮周密的問:「他們那邊有人知道你哥哥同我的淵源麼?」
  搖搖頭,叢兆道:「沒有人曉得,家兄八年之前退出江湖,早已隱姓埋名,不做復出之想,道上記得他的朋友已是少之又少了,且小的進入『大森府』又是家兄退隱三年以後的事,更少有人知道小的還有一位兄長,日常小的也從未提及,便算他們偶而得悉的小有位兄長,也不會連想到就是『賽燕子』叢鴻,既便猜到是他,亦斷不可能發掘大當家與家兄的那段往事,時間太長久了,而當年與家兄結怨又被大當家施以痛懲的『百刃莊』更遠在滇池,八年以過,人事變遷甚大,就更難透露出什麼傳言來了……」
  燕鐵衣平靜的道:「『百刃莊』倒不必憂慮,昔年我出手救你兄長之際,並未報名,他們極少可能想到是我,就算你哥哥,也是我救了他之後的第三天才曉得我的身份。」
  接著又點點頭,他續道:「由你方纔所言,業已看出你對這一層上早經留意,很好,以後言談舉止,更須謹慎,稍一疏忽,便將招至殺身之禍,千萬小心!」
  叢兆恭聲道:「是,大當家。」
  略一沉吟,燕鐵衣道:「這件事,與你今夜來此傳警的行動,令兄全知道?」
  叢兆頷首道:「家兄不但知道,更且代小的拿了許多主意,並一再交代小的盡速趕來向大當家密報消息。」
  燕鐵衣感慨的道:「八年了,你令兄仍然記著那一段過往的友誼,他真是個有正義感,重交情的血性漢子……」
  叢兆垂著手道:「只怕報不了大當家的恩賜於萬一……」
  燕鐵衣攤攤手,道:「自己人,你說得太客氣了,你兄弟這樣豁命相讓,報不了你們恩德的人恐怕是我呢……」
  猶豫了一下,叢兆問:「大當家的準備如何應付這個局面呢?」
  背著手蹀踱幾步,燕鐵衣沉重的道:「我尚未決定。」
  叢兆低聲道:「『大森府』他們既然廣結盟援,暗集幫手,大當家又何妨如法泡製?」
  燕鐵衣輕輕一歎,道:「這一層我也想到了,但如此一來,雙方在大張旗鼓,各邀盟助的情勢下,便更加無可避免要爆發連串血戰,一待揚刃縱騎,則必橫遍野,血腥漫天,人命財物的損失,越將無可估量了……過份的殺戮與犧牲,總是有干天和,內疚神明的,就像我們身處於這種圈子裡的人來說,也永不會覺得習慣……」
  叢兆擔憂的道:「大當家悲天憫人,所見甚是,不是,大當家有息事容讓之心,對方卻毫無成全長協之意,他們不覆傾『青龍社』是斷不會干休的……」
  燕鐵衣道:「所以,我總想能有一個兩全其美的法子來應付,既無須大量流血,又可以化解阻遏,這場天大的危機,如比,乃是最適當不過的了……」
  乾笑著,叢兆道:「只怕不容易呢……」
  燕鐵衣道:「當然,我也知道不容易,可是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好歹盡力朝這方面去做,最後若是不行,至少我也問心無愧了,我的原則是--不到無以為繼的絕望關頭,絕不全面交戰!」
  叢兆急道:「但是,如果非打不行了呢?」
  幽幽的,燕鐵衣道:「假如真是非打不行了,也就是到了我們容忍的最大極限了,那時,『青龍社』自當全力以赴,生死不計!」
  望著桌上搖曳的燈光,燕鐵衣童稚般的面龐上陰晴不定,光影的動湯映得他的神情起了一種怪異的明暗變幻,以至他童稚般的臉容便摻雜進某些特殊的,這般酷厲又寒凜的韻息了……
  叢兆感染了燕鐵衣身上所散發由來的酷意,不禁微微有些顫慄的反應,他急忙輕咳幾聲,囁嚅著道:「大當家,若是無事吩咐,小的想就此告辭了……」
  神色變得緩和了些,燕鐵衣平靜的道:「叢兆,你回去之後,請隨時將對方的情形以你認為長快,最牢靠的方法通知我們或我們的任何分支堂口,有關『紅綢幫』及『黑峽派』的反應我們也急須明白以定對策,另外,我再叮嚀你--小心自己。」
  微微躬身,叢兆道:「大當家不用記掛小的,小的自會謹慎行事,並隨時將他們的行動消息或一般情態設法傳遞過來為大當家參酌……」
  點點頭,燕鐵衣道:「至於我們這邊的應對之策,你則無須顧慮,我自會安排一條妥貼卻敵之計,到時侯,你會知道的……。」
  叢兆道:「小的先預祝大當家旗開得勝,小的就此拜別!」
  他剛轉身,燕鐵衣忽然又叫住他:「叢兆,你的鼻樑--是否受過傷?」
  伸手摸著鼻樑上凸出的骨節,叢兆苦笑道:「是的,大當家的觀察好仔細,我是在前四年與人一場衝突中吃對方打傷的鼻樑,這骨脊當時便突了出來,至今也長不平了……」
  燕鐵衣道:「假如你這鼻樑未會易形,方纔我一見就會認出你來,也不必再煩你自己通名報姓了……」
  叢兆道:「小的鼻骨受創之初,連小的自己見著自己的模樣也覺得怪彆扭……」
  笑笑,燕鐵衣道:「好,你去吧!」
  當叢兆離開之後,燕鐵衣獨自坐下,面對孤燈熒熒,思潮紛亂如湧,這場即將來臨的災禍,該怎麼去應付呢?該如何在犧牲的最小限度內去應付呢?
  今夜,他知道,是再也睡不著了。
  燈光昏黃裡,燕鐵衣一時坐下,一時站起,反覆思量著解危渡厄之計,他不希望大量的流血,更不顧眼見漫天的烽火燃紅了半天,他巴盼著有個適當的法子來解決這場在他看來突兀十分的禍患……
  心裡苦,情緒更煩,更躁。
  江湖上的日子果真是這樣的難以挨過麼?即使像他此等的霸主豪雄來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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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4 12:01:31 |只看該作者
第22章 大森府 虎穴隱龍

  常德縣城,湖北境內。
  城西那條十分僻靜的「走馬大街」尾段左轉,有一條長長的弄巷,整條弄巷僅有一戶人家,那高聳雄渾的大青磚圍牆從街面曲折巷頭筆直伸展向巷底,中間是大門 ,白麻石九級梯階的兩側各蹲著一對巨碩猙猛的青銅獅,配以蓮瓣底座;門高兩丈,寬丈半,黑漆,白鋼獸環,擦得雪亮如銀,看上去,那股子氣派,那種恢宏昂峙的威勢,可就甭提有多麼個懾人之勢了。
  門樓下,三個金閃閃的六斗大字嵌現--「大森府」。
  在「大森府」的對面,則是這條長巷前街那些住戶的後頭簷牆了。
  輕捷低促的發力聲自巷口傳來:「嘿唷」「嘿唷」一乘黑頂軟轎由兩名轎夫抬著健步如飛的奔進巷子裡,轎夫的因條腿挪動疾快,腳步落在石板地面上毫無聲息,轎後一個青衣小帽小廝模樣的年輕人氣噓噓的,在跟著轎子跑,他肩背手提著大包小包,一副力有不勝之狀。
  轎子來到「大森府」的石階之下停住,跟在轎後的青衣小廝立時搶前一步,十分機伶的打起轎簾,呵著腰道:「到了,孫大爺……」
  這小廝一抬頭側身,老天,不是別人,居然竟是燕鐵衣!
  當然,燕鐵衣在這裡是不可能用本名的,「大森府」知道他的人都叫他是」小郎」,曉得他姓張,是府裡總管事孫雲亭孫大爺的好友趙掌櫃介紹來打雜腿的一房遠親晚輩;「小郎」給他們的印象是人生嫩,但和和氣氣挺勤快,就是有時像個大姑娘似的容易害臊──腆腆的透著幾分鄉下人味道。
  「小郎」在「大森府」的工作是在總管事身邊聽差打雜,當然是下人身份,但「小郎」幹得十分稱職,才上工三天,業已頗得總管事孫大爺的歡心了。
  這樣的環境與工作性質,在燕鐵衣來說自是相當尷尬的,可是為了他身負的重任,為了多少生命的延續及無端的爭戰息止,他也只好委屈自己,勉為其難又冒著萬險的前來執此賤役了。
  這一著匪夷所思的妙棋,便是燕鐵衣在苦思一夜之後所想到的除了大規模血戰之外唯一的辦法--可能防止千百條人命犧牲以及烽火遍燒江湖的唯一辦法。
  經過那天晚上整晚的籌思,燕鐵衣決定由他自己親身易裝改扮,潛伏虎穴,連用他本身所俱有的一切力量以任何方式,就在「大森府」之內阻止這場血戰的發生,當然,所謂「以任何方式」,乃包括了和平的、激烈的、仁慈的、殘酷的每一種行事法則,或者用計、或者以力、或者明來、或者暗干,總之,不管是那一種方法,是如何作為,全以粉碎,阻止這一場浩大的拚殺為目的。
  燕鐵衣之所以要親來冒險,自亦有其不得已的苦衷--他的武功高,富機智,有膽識,反應快,眼光遠,都是少有人及的,最主要還在於「大森府」的人從上至下沒有認識他或他見過面的,他的外形又是如此易於喬裝,一旦喬裝更是不露絲毫破綻,完全就是一個聰明伶俐又童稚未泯的大孩子狀,不論外間如何傳言,對他會有些什麼描述,他以眼前的模樣朝人前一站,只怕剜掉那人的眼睛他也不會相個這個小廝就是梟中之霸,黑道大豪,喧赫天下的「青龍社」大龍頭燕鐵衣!
  這個艱巨的任務,若是派別人來,委實有許多的困難!外型的限制,年齡大的不易偏造來歷掩飾,年齡小的又無可擔此重任,自保的能力,行事的力量與技巧,處置的充當,對楚個事件的觀察深入及反應,尤其緊要的是,對一切效果的責任,因此,除了燕鐵衣本人,實在也找不出更適合的人選來了。
  如果燕鐵衣的希望能夠達成--他便可以用少數的人命換取多數人命的犧牲,能夠流少量的血以避免大量的流血,能使爭鬥局限一隅,更局限在敵人的陣營裡,花輕微的代價消彌這場嚴重的危機,不使干戈蔓延天下;他尚不知道用什麼法子來達到目的,但他不惜用任何手段,只要接近了敵人,他相信總有較大的可能性,這,也是搏命的本質在於仁慈,巧技的運用上為原則吧?
  來到「大森府」充當小廝已有三天,燕鐵衣是由常德縣城裡開設糧行的趙掌櫃推薦進來的,自然趙掌櫃亦不知道他的真正身份,趙掌櫃的大舅子在外面做單幫生意結識了以開酒樓為掩護的「青龍社」一位頭領,透過這位「鐵手級」頭領的關係,將他們的雙龍頭當家以一名窮親戚後生的名義介紹給趙掌櫃的大舅子,再經過這位亦不知內情的商人轉引至趙掌櫃面前,然後,由趙掌櫃推引給「大森府」的孫總管事;在進行過程之前,燕鐵衣對探詢進入」大森府」的每一條可經之路也煞費苦心。又須不落痕跡,又要出乎自然,頗為不易,但是,只要花功夫去找,路子總是有的,也多虧「青龍社」的力量大人面廣,辦起事來方才事半功倍,得心應手,這其中,人情的關說少不了,而趙掌櫃與他的大舅子同情心的發揮亦有推動作用,至於燕鐵衣要求進入「大森府」工作的理由只是為了那裡入息較豐,經驗易得的藉口是否實在,就不是這兩位中人所能體察的了……。
  本來,燕鐵衣要進行這個計劃可以運用到叢兆的關係,但他為了不使叢兆牽涉上絲毫疑點,斷然另行他途,表面上做到與叢兆沒有任何瓜葛的地步,這樣一來,彼此間在行事方面都要便利得多至少,萬一事敗,他也給叢兆留了一條退路!
  今天,是燕鐵衣跟隨孫大爺到街上辦幾樣雜貨,另外取回大小姐的鞋樣子,二少爺指定購買的「雅雅軒」三色素餅;這一來一回,孫大爺坐轎,他只有跟在轎後拿東西跑腿的份,這種滋味,他嘗起來的確是新鮮。
  孫大爺孫雲亭是個年已五旬,又高又瘦的精明人物,蓄著兩撇八字鬍,整天旱煙桿子不離手,老喜歡在煙霧迷繞裡瞇著一雙細眼端詳人……。
  隨著孫大爺進了大門,繞過西園踏入那前後兩進的一排青瓦精舍裡,這裡就是管事房了。
  往自己那張太師椅上一靠,孫大爺先把桌上小瓷壺裡的茶端起來啜了一口,潤潤嗓子,然後輕咳一聲,用漢玉煙嘴點了點桌上擺著的東西。
  「小郎呀,這飾盒子裡是大小姐的十二整雙鞋樣子,拿去後院給大小姐看看中不中意?『雅雅軒』的三色素餅直接給二少爺送去,免得放久了變味,其餘的放在這裡,我自會叫阿貴派用……」
  燕鐵衣白淨透紅的面容上露出一抹憨真的笑意,他垂著手道:「素餅買得多,大爺要不要自己留下一盒?」
  呵呵笑了,孫雲亭道:「你這份心意是不錯,可惜我對這玩意沒什麼胃口,再說,我與二少爺分東西吃,叫人知道了不背後罵我是老蟲才怪!」
  燕鐵衣慇勤的道:「大爺這一趟又累了一上午,要不吃個素餅點心也好!」
  孫雲亭道:「不用了,人哪,歲數一大,吃東西就不比你們年輕人了,味精牙松的,這種黏膩甜食,進了口我還嫌它粘得慌呢!」
  燕鐵衣抹抹額頭上的汗水,先趕著提壺給孫雲亭沖上開水,然後才抱起桌上的東西道:「大爺,你老還是歇會吧,我先把這幾樣東西送進去,回頭再叫阿貴來聽大爺差遣,大爺就別再勞動啦。」
  孫雲亭吸了口煙,道:「好吧,東西送去,早點回來。」
  燕鐵衣匆匆出門,孫雲亭坐在那裡不住點頭,望著燕鐵衣的背影,日光中頗帶讚許之色,他在想這次趙掌櫃介紹來的小廝,可真不賴,又秀氣,又靈巧,又通人意!
  「大森府」「府宗」「中州宰」駱暮寒膝下有一子一女,大女兒今年二十三了,出落得一朵鮮花也似,又美又俏又慧詰,是駱暮寒夫婦倆的掌上明珠,第二個是兒子,年方弱冠,生得也相當英俊瀟灑,可惜的是因為武林家世,喧赫一方,多少染了幾分紈衿子弟的習氣。女兒叫駱真真,兒子叫駱志昂,都俱有一身精湛的家傳武功,當然,在駱暮寒親自的傳授裡,強將手下豈有弱兵?
  後院中,那片人工小湖上的八角巧亭裡。
  唇紅齒白,人才一表的駱志昂正與幾個年紀相若的朋友逗弄著各人飼養的龍鳥,一邊高談闊論,笑語喧騰;燕鐵衣從曲橋上走來,雙手奉上四盒素餅!
  「二少爺,你要的點心買來啦!」
  駱志昂取過上面的紙盒,打開來,先拿出一枚素餅張口大嚼,邊道:「其餘的都放在石桌上,大家吃!」
  他的三個朋友立時嘻嘻哈哈一擁而上,狼吞虎嚥,瓜分而食。
  駱志昂叫住了正待退下的燕鐵衣,瞪眼道:「小郎,你到那裡去?」
  燕鐵衣吶吶的道:「我去給大小姐送鞋樣子!」
  眼珠子一翻,駱志昂道:「素餅,我說大家吃你為什麼不吃?」
  燕鐵衣天真的一笑道:「二少爺,我是下人,怎麼能同你的貴朋友相提並論?」
  駱志昂怒道:「放屁,什麼上人下人?我說你是什麼人你就是什麼人,叫你吃餅,你不吃,這就是看我不起,既然看我不起--罰你與我過三招!」
  裝做大驚失色,燕鐵衣央求道:「做做好事,二少爺,你這一身功夫直比大羅金仙,我那夠你一隻手指頭頂的!莫說三招,就是半招,我也擋不過呀……」
  哈哈大笑,駱志昂道:「小郎,你今年二十歲了,是不是?」
  惶恐的,燕鐵衣道:「是二十歲了,二少爺!」
  駱志昂傲然道:「你二十,我也二十年歲相若,我更不比你多生顆腦袋,多長條手臂,你怕什麼?來來來,男子漢大丈夫,別這麼沒種!」
  旁邊,一個錦衣華服的白臉青年拍著手起哄:「志昂說得對,小子,你好歹也是個男人吧!是男人就該有點骨氣,這樣娘娘腔不怕把人膩死?快和你家二少爺試招!」
  另一個滿口黃牙的胖子也怪叫道:「同好手過招,勝向名師學藝,小子,這是你的造化呀!」
  駱志昂躍躍欲試的道:「你可真沒種呀?」
  塞了一嘴餅渣的那個鬥雞眼少年也吆喝起來:「小郎,一個男人除了給人倒洗腳水清理馬桶之外,還有男人該做的事哩,那有你這麼『熊』的?!」
  瑟縮著,燕鐵衣畏怯的道:「請各位少爺就放過我吧,我怕,我不敢……」
  黃牙胖子叫道:「沒種!」
  華服青年在逗火:「志昂,你先動手!」
  鬥雞眼也慫恿:「快嘛,志昂,露兩下子大家開開眼界,樂一樂……」
  燕鐵衣直往後退,一付窩囊相:「二少爺,請你大發慈悲,可憐可憐我……」
  猛然間,駱志昂斜閃暴起,左手虛指,右掌偏落,燕鐵衣驚叫一聲,人已橫著摔倒,身子尚未沾地,駱志昂足尖倏挑,又被帶了個大觔斗,跌在那裡還沒爬起來,駱志昂已提著領子將他擲出亭外,「噗通」一聲水花四濺,他「咕嚕嚕」喝著池水,雙手掙扎亂舞,浮沉不定,拚命呼救!
  巧亭裡,四個年青人笑得前仰後合,認為有趣之極!
  曲橋那邊,驀而傳來一聲嬌叱,半空中人影飛閃,有如乳燕凌波,在水面上一沾而起,拎著混身透濕的燕鐵衣,在一個美妙的旋回下落進亭中!
  一襲月白衣裙,秀髮如雲高挽,眉目似畫,肌膚賽雪,果真艷麗俏媚比同桂宮嫦娥--駱真真。
  這時的駱真真,粉面如霜,星眸含嗔,另有一股令人不敢仰視的鳳儀雌威:「二弟,你知不知羞?」
  有些畏懼的往後退了退,駱志昂卻又硬著頭皮辯白:「開開玩笑嘛,大姐,誰知道小郎這麼不中用……」
  冷冷一哼,駱真真道:「開開玩笑?把人欺負成這樣還叫是開玩笑?你說他不中用,只是因為小郎沒學過武功,當然比不上你這技藝超凡的練家子,你要有本事,找硬的去碰,光拿自己家裡的下人取樂算是什麼英雄!」
  面紅耳亦的,駱志昂道:「大姐,我又不是故意的,你又何必發這麼大的脾氣?」
  駱真真怒道:「還狡辯?我們到爹那裡去理論!」
  駱志昂連忙告饒:「好大姐,下次我不敢了,別這麼凶好不?你罵了訓了也就夠啦,何苦再去向爹告狀?爹再罰了我,你忍心?」
  又好氣又好笑,駱真真罵道:「沒見你這樣的厚皮,還不快滾?少在我眼前惹厭!」
  說著,她那威移四射的眼睛又掃向那三個噤若寒蟬的青年,於是,駱志昂暗暗示意,四個人急忙一溜煙的跑開了。
  燕鐵衣已自地下站起,身上滴著水,衣裳全濕透了貼在肌膚上,他瑟縮著,索索抖個不停,臉色也泛了青白……
  轉過身來,駱真真憐憫的看著他,輕柔的道:「小郎,看你這樣子,落湯雞似的,我弟弟自小就皮,野得不得了,你以後別招惹他,遠著點,自己也少受捉弄!」
  上下牙床捉對兒打顫,燕鐵衣也覺得真有點冷了。
  「多謝大小姐,救命之恩,剛剛才若不是大小姐,恐恐怕我就要被淹淹死在池子裡了。」
  「噗嗤」一笑,駱真真道:「你也是呆--我弟弟再調皮,也不會真想淹死你呀,他與你又沒什麼深仇大恨;我早來一步,也不過使你少喝幾口水而已,二少爺怎能叫你淹死?」
  燕鐵表又是忸怩,又是惶恐的道:「是!是!我不會說話,還請大少姐恕罪!」
  嫵媚的笑,駱真真道:「瞧你這付傻像--冷不?」
  點點頭,燕鐵衣囁嚅的道:「冷……」
  駱真真溫和的道:「快回去換身乾衣裳吧,當心招了涼可不是鬧著玩的!」
  燕鐵衣憨直的道:「謝謝大小姐關注!」
  他才移動腳步,又像想起了什麼事似的站下來,伸手自懷中摸出那只早被池水浸透的錦盒抖索索的雙手奉上。
  怔了怔,駱真真問:「這是什麼呀?」
  燕鐵衣垂下頭去,怯怯的道:「是……是給大小姐帶回來挑選的鞋樣子……」
  駱真真跺腳道:「天,這還能用嗎?都叫水泡散了!」
  燕鐵衣哆嗦著道:「大小姐包涵,都是我的不對……」
  恨恨的,駱真真道:「不怪你,全是我弟弟不好,淨出漏子,惹麻煩--我還急等著選樣做鞋呢,這小鬼可惡!」
  燕鐵衣焦急的道:「這怎麼辦呢?大小姐,可不能誤了你的事呀……我看,我還是替你再跑一趟吧……」
  歎了口氣,駱真真搖頭道:「算了,回頭我再找人重繡吧,小郎你趕快去把濕衣笑換下來,這個樣子我看了都不好受,記得把身上拭乾--」
  突然,最後這句話一出口,駱真真沒來由的覺得臉上一熱,心口,「咚」」咚」跳了幾跳!
  燕鐵衣恍似未察,吶吶的道:「我曉得,大小姐,石桌上的素餅,你就拿去吃了吧!放在這裡怕被糟蹋了,怪可惜的……」
  駱真真,沒好氣的道:「胡說,叫我吃他們剩下的東西?」
  燕鐵衣有些失措的道:「不,大小姐別誤會,我只是怕東西被糟蹋了……」
  眉兒一挑,駱真真道:「要吃,你自己拿去吃吧。」
  一雙手不住往身上擦,像要擦掉手心上的什麼,燕鐵衣慌亂的道:「謝謝大小姐……我不吃……我要回去換衣裳了……我只覺得冷,一點他不餓……」
  微偏著頭,駱真真道:「小郎呀,你怎麼這樣容易發慌呢?一點小事,我看你就沒『則』了,生嫩得還不如一個女孩兒家--嗯,似是一隻動不動就受了驚的小兔子……」
  燕鐵衣不禁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覺,有生至此,居然會被一個女人形容為容易受驚的小兔子,這件事若被傳揚出去,將來一旦真像揭露,必然會是一個天大的笑話,他梟霸,竟系一隻「容易受驚的小兔子」……
  心裡是這樣的尷尬,表面上他卻只好又扮出一付忸怩羞窘的模民,站在那裡絞叉著雙手,腳尖不住在地上畫圈子,憑空越顯出幾分天真童稚之態來。
  駱真真笑容如花,有趣的道:「看你,多像個不懂事的小弟弟,比起二少爺,你嫩多了!」
  燕鐵衣低著頭道:「我……我那能跟二少爺比?我一向土氣,鄉下窮孩子,也沒見過什麼世面,少受人夾磨……」
  駱真真親切的道:「話也不是這樣說,其實你比二少爺好得多,這樣更顯出你的誠摯樸實來,叫人一見,就知道你是個篤厚純潔的好孩子……」
  燕鐵衣抗議的道:「大小姐,我已二十出頭了,不能再算是個『孩子』啦……」
  駱真真倩笑凝眸:「小郎,越是孩子氣重的人越不願被看成孩子,你就正是如此,在我面前,我已經足可做你的大姐姐了,你還何必硬要強充老成呢?」
  紅著臉,燕鐵衣吶吶的道:「你是大小姐,不是我的大姐姐,我不敢這麼放肆……」
  駱真真輕輕跺腳:「小郎,你真迂!」
  燕鐵衣振振有詞的道:「上下有序,尊卑有分嘛,書上是這麼教人的……」
  一陣冷風吹來,燕鐵衣似真似假的又哆嗦了一下,身子微微收縮,駱真真關注之情自然流露:「得了,你回去吧,再磨蹭,準要招涼……」
  一面說,她一面親自把石桌上剩下的素餅裝回盒裡,遞給燕鐵衣,溫和的叮嚀著:「這些素餅你帶回去吃,別忘了到廚下先熬碗紅糖姜水喝下驅驅寒氣,自己的身子要當心,出門在外,比不得在自己家裡事事有老人照應,小郎,你來這裡雖是侍候人的,卻並不是叫你連自己的健康也可忽略了,知道嗎?」
  燕鐵衣一臉感激的神色:「多謝大小姐的愛護關心……」
  待他離開巧亭,走過曲橋,偶一回頭,還可望見駱真真仍然獨立亭內,怔怔的向他這邊望著,表情上似乎帶著迷茫的意味……
  嗯,駱真真待他可確是不壞,這位大小姐的心地十分善良,人是冰雪聰明,卻半點大戶人家小姐的驕橫做作味道都沒有。
  回到管事房外面的那間矮屋裡燕鐵衣換了衣衫,坐在床沿默默尋思,他想的不是駱家姐弟,更非孫大爺交待的差事,他在想今夜即將是他改頭換面來此之後首次與他手下人約定會面的日期了。
  當然,這樣的晤面,必須要做到絕對的隱密及不露痕跡。
  今夜起更時分,來相會的人可能是「青龍社」的二領主應青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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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4 12:02:01 |只看該作者
第23章 巧運籌 神通各顯

  這是間狹小又破舊的閣樓,在一戶人家的主屋後面,平凡得就如同千百處這樣古老的建築一般,毫不起眼。
  閣樓中燈光如豆。
  應青弋正向燕鐵衣施禮完竣,他身邊還肅立著熊道元。
  燕鐵衣先行盤膝坐下,一伸手道:「來,時值非常,大家都不用拘禮,隨便坐吧。」
  一邊對面坐下,應青戈的視線卻異常新鮮驚奇的打量著燕鐵衣目前的這身打扮--青衣小帽,標準下人小廝的打扮!
  笑笑,燕鐵衣道:「怎麼樣,還合適吧?」
  立即收斂目光,正襟危坐,應青弋道:「魁首是指--?」
  燕鐵衣道:「我是說我這身穿章打扮。」
  尷尬的一笑,應青弋忙道:「為了挽救多條生命及減少本社所屬的損傷,魁首也委實用心良苦了,這些日來,魁首想必頗受折磨吧!」
  燕鐵衣道:「還好。」
  應青弋搖頭道:「魁首親自來受委屈,不但忍辱負重,更冒著生死之危,我們卻坐享其成,真是莫大的罪過,鵠候期間,如芒在背--」
  微微一笑,燕鐵衣道:「不必,我做這件事心安理得,因為我是為了一個仁慈的目標。」
  應青弋道:「話是這樣說,但以魁首之尊,堂堂一幫之主,卻屈居僕屬下人之流,執此賤役於敵營,魁首的犧牲可是太大太重……」
  燕鐵衣平靜的道:「只要能將這場漫天的戰禍阻遏在敵陣之內,不使其展開便予破滅,只要能減少人命的傷亡及大量的流血,我受這點屈辱又算得了什麼,將我目前付出的代價與那可能形成的慘烈後果一比,那我這代價可就太微不足道了!」
  這時,熊道元吶吶的開了口:「魁首--你如今的工作,習慣麼?」
  燕鐵衣笑道:「勉強還能應付,道元,你跟了我這些年,恐怕尚不知道我竟俱有這樣的天才吧?以我這點才能,充任個小廝還綽有餘裕呢……」
  熊道元吸了口氣道:「一見魁首這身打扮,我,我覺得有點匪夷所思,幾乎不敢相信這就是魁首了!」
  燕鐵衣打趣道:「昔為座上客,今淪階下囚,嗯?」
  吞了口唾液,熊道元道:「魁首,我真難以想像,魁首如何去做那些事?這……這實在大過荒唐可笑,不可思議,我們的魁首居然--居然給人家去端盤拿碗,掃地抹桌,天爺!」
  燕鐵衣笑道:「這沒有什麼,我除了你說的這些之外,還另加跑腿打雜,清理馬桶溺器呢,但我幹得很稱職,做一行就該像一行,可是!」
  熊道元喃喃的道:「我的天……」
  燕鐵衣道:「有時,我一面在做些事,一面忽生異想--如果有一天我這『青龍社』的魁首垮了台,倒還不愁找不著差事混碗飯吃哩!」
  苦笑一下,熊道元忙道:「魁首快別提了,越說,我心裡越不是滋味,唉……」
  應青戈也歎口氣:「我好像犯了罪一樣--再念及魁首眼前的處境,都坐立不安,食難下嚥--。」
  擺擺手,燕鐵衣道:「好,先不談這些了,青弋我來此之前,交待的各項佈置方案可曾依序進行了?是否全照我的指示去做的?」
  又精神一張,應青戈朗聲道:「完全遵照魁首的諭令分頭齊進,依序準備,現已全都如期就緒--本社總壇業已暗中備戰,防守更形嚴密,各地分支堂也一律化整為零隱伏分散,但卻可以在極短的時間迅速召集成軍,北地的六個盟幫,亦已派人前往連繫,並得到他們的充諾全力支持『青龍社』,同時,也透過第三者的關係向『紅綢幫』,『黑峽派』勸導他們打消與本社為敵的企圖,這第三者乃是『白楊山』的老當家齊如恨,他年高德劭,威望甚隆,尤其對魁首素來敬仰,由他出面斡旋,『紅綢幫』及『黑峽派』多少要琢磨琢磨!」
  燕鐵衣皺眉道:「他們可已有了答覆?」
  應青戈低聲道:「正如我們原先預料的幾個可能反應之一--他們均不承認,堅決表示絕無與『大森府』串通合謀『青龍社』的行為,但不管他們承認與否,齊老當家的意思表過,話也傳到,他們自然也會心中有數了!」
  點點頭,燕鐵衣道:「齊老頭子沒有洩底吧?」
  應青戈道:「當然沒有,他向對方表示甚至我們尚不知此事,他說他所以出面勸導疏通的原因是聞得謠言所傳,為了武林一脈的和氣,千百生靈的延續,這才主動由面斡旋折衝,齊老當家並一再曉以利害得失,語多警惕--」
  燕鐵衣道:「齊老頭子幹得好!」
  應青戈接著道:「除此之外,我們已遵囑調集了一支人馬伏候『常德』五里左近的『麻石坡』,這支人馬全為死士組成,由三領主莊空離親自率領,另徵調了各地分支堂的百名好手加入,崔厚德亦在其中,成員二百名亦俱為精挑精選驃悍勇猛之輩,只要魁首諭令一下,可在半個時辰之內便驟騎直撲『大森府』!」
  燕鐵衣道:「很好,這支人馬是我的錦囊妙計之一,不到最後關頭不會用著他們,但一待用上,即乃表示全面血戰的展開了!」
  應青戈又道:「常德縣城西走馬大街的前段,新開張了一家香燭店,那就是我們設在此地的聯絡站,魁首有事,逕往交待傳諭即可,主持其事的弟兄及由嶺上直接派遣,是我屬下的大頭領洪福泰……」
  燕鐵衣頷首道:「洪福泰這人穩練精明,頭腦清晰,選得不錯。」
  望了熊道元一眼,應青戈道:「魁首,道元今天來此之後,就不跟我回去了,他直接轉向『麻石坡』的莊空離報到……」
  燕鐵衣沉吟著道:「『楚角嶺』上人手夠分配麼?」
  熊道元搶著道:「夠了夠了,魁首,屠大領主,應二領主,陰大執法都在山上,而且那一干『衛山龍』及刑堂執事也未分派出來,力量足夠,再加上其他盟幫支流的協助,包管穩如磐石,倒是外面的人手較為單薄了些呢--」
  笑笑,燕鐵衣道:「你呀,想做什麼便順著說什麼,通盤的情勢我莫非還不如你瞭解得透澈麼?要你來給我闡述?」
  應青戈道:「另外,每兩天見面交換一次消息及異變狀況,這個責任由熊道元來擔當,以後我們的情形直接發交到『麻石坡』,熊道元再來面稟魁首,魁首有指示,也由他帶回轉交--『楚角嶺』上的傳驛快馬早已備妥了!」
  燕鐵衣道:「我與道元見面地點要每次更換,今天在這裡,下一次我們就選定城外的『天恩廟』吧,待在『天恩廟』見過了,再另挑第三次的約會處所,地方經常移換,安全性也就相對的增加了……」
  應青戈又道:「魁首如有緊急指示,不及等到與道元見面之日時,當請直接交待香燭店的洪福泰傳諭過來。」
  燕鐵衣道:「我曉得。」
  舒展了一下雙腿又再盤起,應青戈問道:「在『大森府』的幾天裡,魁首見過『中州宰』駱暮寒本人沒有?」
  燕鐵衣道:「遠遠見過一次,他好像很忙,在家的時間不多,每一回來,則大廳中人進入出更形紊亂,『大森府』連前中後三堂堂首加上『府衛』約有二十餘名,初步觀察,其中確有不少身懷絕技的硬角色,有兩三個更是神旺氣盈,精華內蘊,顯然更非等閒……駱暮寒身邊經常跟隨的人是三名護衛,兩個謀士,他門下尚有一批清客,閒說亦不乏計智突特之輩,總之他的根底相當穩扎!」
  表情凝重,應青戈道:「魁首可也見到『金剛會』的當家『八臂韋陀』蒲和敬了?」
  搖搖頭,燕鐵衣道:「蒲和敬我卻尚末見到。」
  熊道元插口道:「魁首,聽說姓駱的有一男一女兩個寶貝?」
  燕鐵衣道:「是的,長女駱真真,次子駱志昂。」
  熊道元笑道:「那駱真真,據傳還頗俱姿色呢。」
  燕鐵衣道:「很秀氣,駱志昂也挺俊的。」
  應青戈問:「都會武功?」
  燕鐵衣一笑道:「不但都會武功,而且火候頗深,你想,他老子是什麼人物?在這樣的老子調教下,他的兒女再差也差不到那裡去!」
  微微一笑,他又道:「那駱真真,心地不差,賦性溫和,是個明理通情的好女孩,但她弟弟駱志昂就未免失之驕縱,染有幾分紈衿子弟的習氣了--」
  熊道元哼了哼,道:「這小子是教訓受得少!」
  燕鐵衣淡淡的道:「年輕人,總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尤其駱暮寒又只有這一個兒子--」
  應青戈深沉的道:「設若真要大火拚了,只怕姓駱的就連這一個兒子也保不住啦!」
  若有所思的默默不語,燕鐵衣像是在考慮一件什麼事。
  半晌--
  應青戈道:「魁首,你可有了腹案--怎去對付他們,破滅他們的侵犯野心?」
  燕鐵衣道:「現在尚未肯定。」
  輕輕的,應青戈道:「暗殺如何?學『大幻才子』以前的那一套?」
  一拍手熊道元道:「對,各個擊破,分散殲滅!」
  燕鐵衣道:「這也是我打算運用的手段之一!」
  應青戈提醒他道:「魁首可得小心暗藏著的兵刃呀!」
  燕鐵衣安詳的道:「放心,他們不會發現的。」
  應青戈笑著道:「那位總管事孫雲亭,魁首個可以在不落痕跡的情形下加以利用,他一定知道不少『大森府』的機密內情……」
  燕鐵衣道:「我怎麼會忽略了這個大好的牽線人?我早已開始在這上面下功夫了,不過,孫雲亭人很精猾,口風也緊,要從他嘴裡套出消息也並不是件太容易的事,不要操之過急,我相信遲早總能有點收穫。」
  忽然,應青戈問:「對了,叢兆回來沒有?」
  燕鐵衣道:「還沒回來,算時間,約莫也就在這一兩天了。」
  應青戈感到有點好笑!
  「他回來一見著魁首,不大吃一驚才怪!」
  燕鐵衣也笑道:「這怕免不了--他只知道我們要採取對策應付『大森府』,但他卻不會想到我們採取的對策竟然如此!」
  站起來走了兩步又坐下,應青戈道:「叢兆回來之後魁首行起事來就會便利多了……」
  燕鐵衣頷首道:「當然,在『大森府』,他的力量可要比我來得大!」
  熊道元嘿嘿笑道:「叢兆這傢伙還算有良心,知道感恩圖報,而心思又還靈巧,能神鬼不覺的把這件大事透了過來,更使半點痕跡不露,猶大搖大擺像個人王似的在『大森府』吃糧領餉--」
  燕鐵衣道:「他做這件事也相當冒險了,一個弄不好,自己的腦袋就先要搬家,『九同鎮』的客棧裡,我都替他捏著把冷汗!」
  鷹青戈嚴肅的道:「魁首,此人如此重恩尚羲,少不得要重重補報!」
  點點頭,燕鐵衣道:「這個當然。」
  說到這裡,他又告誡熊道元:「無論在任何情形之下,道元,只准我找你,不准你找我,『大森府』你更不得潛近一步,否則,一旦事敗,就前功盡棄了,你知道其中利害。」
  熊道元忙道:「魁首放心,我謹記著--」
  燕鐵衣又道:「『大森府』的能耐不比一般二流幫會組合,他們的行事效率異常驚人,千萬疏忽不得,就連我也是戰戰兢兢步步小心的,你在常德縣城裡,一舉一動也要加倍謹慎了。」
  熊道元連連點頭:「是,魁首。」
  站起身來,燕鐵衣道:「青弋,你還有事麼?」
  跟著起身,應青弋垂手道:「沒事了,魁首身處虎穴,務祈珍重!」
  燕鐵衣道:「謝謝你,你也一路順風。」
  搶前一步拉開閣樓上的那扇破門,熊道元恭敬的道:「魁首好走--」
  拍拍他厚實的肩膀,燕鐵衣一笑道:「後天此時,『天恩廟』再見。」
  青衣小帽的身影下樓而去,眨眼間便隱沒在那一層屋脊的陰暗中了。
           ※        ※         ※
  「大森府今天的氣氛有點與平常不同。」
  時辰才一過午,近百名一色一式黑衣勁裝的彪形大漢已紛紛在府內外各個通路要街佈崗插樁,這些人全配有朴刀及弓箭,更攜有銀笛鑼鼓等傳警的器具,由十餘名,府衛率領指揮,頃刻間,整座大森府已置於一片森嚴的戒備之中。
  建築得雄偉寬廣的前堂大廳,群英堂警衛最是嚴密,近百名人手倒有三十餘名環守此處,將大廳四周團團圍起,十名指揮調度的府衛,也有五名親伺左右。
  當然,府裡的一干僕役也有得忙的,備茶水,擺桌椅,清潔場地;尤其大廚房,一早就開始準備起來,聽說除了要額外供應二百多外客的晚膳,還得到時候擺出六桌上好的全席來……。
  總管事孫雲亭不但能幹,更沉得住氣,事前一點跡象不露,到了凌晨起身,立即交待安排,有條不紊的另加細思周到,只一個上午,所有該預備妥的大小工作業已完全做好。
  燕鐵衣跟著孫雲亭前後打轉,東奔西跑,由於開始不知是什麼事,一邊忙一邊就暗裡嘀咕起來,但轉不了多久,他使遂漸明白「大森府」今天之所以如此緊張忙亂是為了什麼了--。
  午後,有一個十分重要的會議要在這裡召開,主持盛會的人,就是「大森府」的「府宗」「中州宰」駱暮寒,要親臨並與會商一些人物,俱是南面武林道上聲威赫赫的大豪霸主,或是幫派之首,或是稱尊一方,名揚天下的英傑高士,常德地面有頭有臉的同道也差不多都要來。
  經過燕鐵衣謹慎的打聽探詢,約略知道了下午要來參加會商的主要人物是」金剛會」當家「八臂韋陀」蒲和敬,二當家「鐵君子」黃丹,「金剛會」的四位「大阿哥」;此外,」千人堂」的堂首「大虎郎將」杜山農,二龍頭「紫冠鷹」尹超,以及五位令主,「採花幫」的幫主「角龍」苟楚懷,副幫圭「雪濤刀」符翔,另率同幫中堂主三人,常德地面的「力家教場」總教頭「白髯客」蕭進,和他手下的六名大教頭,除了這些人之外,尚有三個頗出燕鐵衣意外的江湖高手出現--「丹頂缸」孟皎,「烈火金環」曹廣全,以及那帶有濃厚傳奇色彩,素來便神出鬼沒,飄忽不定的公孫大娘公孫莫愁!
  燕鐵衣人在忙著,心裡卻盤算如何設法去獲悉這個會議的秘密--他知道駱暮寒突然召集會商,在這個時候又以這種規模舉行,其主要商討內容必然是針對侵襲「青龍社」的步驟策略,而對燕鐵衣來說,其重要性自是無可言喻的,他必須要得到這場會議的各項結論與方案內情!
  午膳後,他總算空閒下來,這時距離那場會議的開始還有個把時辰,總管事孫雲亭苦了半天,二更鼓晌了,整座「大森府」刁斗森嚴防衛周密,但表面上卻十分平靜。
  看起來燕鐵衣是一派悠然自得的,正如同一個剛剛忙完了輕鬆下來的僕役一樣,那麼滿足又舒服的坐到管事房簷下的一張竹椅上。
  嗯,一個以勞力為生的長工,他的一點享受無非也就是工作後的休憩,他不會再去奢想其他遙遠的事,燕鐵衣這時也扮出這個調來,只不過他的腦子裡思潮起伏,意念轉動,那種精神上的忙碌情形,卻正好與他肉體上的安閒成反比,他在想如何獲取敵方的議事聚商過程中的秘密。
  有人走了過來,步履十分輕細,燕鐵衣早已聽見,但卻裝做懵然不覺之狀。
  那人隔著還有好幾步遠,一陣幽雅的,令人非常起好感的淡淡香味已經飄了過來,這種香味有點像玉蘭花,高而潔,絲毫俗氣不帶--燕鐵衣知道誰的身上有這種香味--駱真真。
  「喂,你一個人坐在這裡發什麼呆呀?」
  那樣輕輕軟軟,似喜似嗔的聲音傳來,燕鐵衣裝作吃了一驚的模樣猛然站起,他急急轉身,可不是,正對著他只幾步遠,一襲乳黃衣裙的駱真真,瞧著他在抿唇淺笑,模樣嬌美無倫。
  慌慌忙忙垂手呵腰,燕鐵衣惶恐的道:「對不起,對不起,我不知道是大小姐來了,請大小姐包涵!」
  駱真真笑笑道:「你這人真怪,你也沒做錯什麼事,說我包涵什麼?一個大男人那有像你這樣膽子小的?我說得不錯,你呀,就和一隻小兔子差不多!」
  燕鐵衣紅著臉,期期艾艾的說不出話來。
  朝剛才燕鐵衣站起來的竹椅上坐下,駱真真偏著臉問:「我沒嚇著你吧?」
  急急搖頭,燕鐵衣忙道:「沒有,沒有……」
  駱真真嫣然笑了道:「你一個人坐在這裡想什麼呀?」
  燕鐵衣難為情的道:「我……我沒想什麼,只是歇會兒!」
  眼光一轉,駱真真道:「小郎,你天生就不是個慣於撒謊的人,何必還想驕我?你剛才寂坐不動,目光盯視在前面某一點上,實則卻根本視若不見--這正是一個人在深思或考量某一件事的時候所習有的形態,你不願告訴我嗎?」
  燕鐵衣窘迫的道:「我……我怕說出來大小姐笑我……」
  駱真真揚揚眉尖,道:「依你看,我可是一個喜歡嘲笑別人的人?」
  搖搖頭,燕鐵衣道:「不,當然不是,大小姐一向待人好,尤其待我們下人更是關懷體諒--」
  駱真真高興的道:「既是這樣,你還有什麼不能告訴我的呢?或許我可以幫助你,替你出出主意也不一定,小郎,我很會動腦筋變花樣,你知道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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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4 12:02:52 |只看該作者
第24章 心如霧 情在朦朧

  燕鐵衣的神情有些兒像一個被人看破心事--而這心事卻又極為奢妄--的孩子,露出一股忸怩靦腆的模樣,他囁嚅著道:「大小姐--你一定會笑我的……」
  駱真真道:「我不會,真的,小郎,你說嘛,是不是 ,嗯,想娶媳婦了?」
  急急搖頭,燕鐵衣漲紅著臉道:「不,不是,我才不要媳婦哪!……」
  「噗哧」一笑,駱真真道:「看你那害臊的樣子,比我們女兒家都面嫩,就是真想媳婦也沒有什麼不對,你二十歲啦,是時候了……」
  燕鐵衣發慌的道:「大小姐,真的不是嘛!」
  駱真真雙手托著腮頷,笑道:「我看你是心口不一吧?小郎,告訴我,你看中那家的姑娘?你不敢說,我替你說去,如果有什麼困雜,我也幫你設法--」
  燕鐵衣忽然歎了口氣,道:「大小姐,別逼我了,我不是想媳婦,再說,我憑什麼去想?」
  駱真真坐直了身子,道:「小郎,你這就是自暴自棄了,你憑什麼又不能想?難道說,替人家做僕役的人就不算是人嗎?就不該有成家接宗的念頭嗎?你今天做這個工作雖不能說高尚,但是清白,賺乾淨錢,靠自己勞力吃飯,不求人,不依賴,到處可以挺得起腰桿子,比起一些靠著祖上蔭庇,一無所能的公子哥兒來要強得多,有見識的女孩子,就該挑你而不去選那些渣滓垃圾!」
  燕鐵衣感動的道:「大小姐,你太誇獎我了,其實,我那敢和那些公子少爺去比?」
  駱真真正色道:「小郎,如果你真是有了喜歡的人,我去替你提,沒錢,我給你墊上。」
  燕鐵衣懇切的道:「多謝大小姐關懷,我確實還沒有成家之想,更沒有什麼喜歡的人,我如今歲數尚輕,趁這些年正好積蓄些錢,存點底子,娶親的事,以後再說,反正時間還長遠著呢……」
  微微一笑,駱真真道:「看不出你年歲不大,人又老實忠厚,想得倒很周全,嗯,這樣也好--小郎,你既不是想娶媳婦,剛才發的又是那門子楞?」
  難為情的笑笑,燕鐵衣低聲道:「我……我是在盤算,半年工錢有六兩銀子,外加賞賜約莫有八兩之譜,這些錢我以後要托孫大爺替我放出去生息,一年下來連本加利,就算一分三的息錢吧,我一年本銀放出去再添上利錢,也有近四十兩銀子了……那時,我要回家一趟,給我娘買幾套好衣裳,買些她老人家愛吃的東西,再買兩畝山田,然後我再開始積蓄,等到我能有十畝地,兩頭牛,而且有能力把現在家裡的草頂泥土房換間磚瓦房的時候,我就辭掉差事,回家侍奉老娘,當個莊稼人了……」
  津津有味的聽著,駱真真的俏麗面龐上漾散著一股讚美的,憧憬的光輝,好像她已經隱隱看到燕鐵衣達成了願望,看到他有了幢磚瓦房,在他白髮娘親的叮嚀下趕著牛只去耕種那十畝田地了……這些自燕鐵衣口中訴說的遠境,在駱真真如此豪門巨戶出身的千金小姐來說,自是不堪一顧的,但是,感染了駱真真心緒的卻是燕鐵衣那種發自五內的虔誠,祈願,滿足,以及樸實的情操--人有貧富高低之分,那是表面上的等級,但人人都會有他的理想及夢境,人人也都有他自認為心滿意足的境界和目地的,或許其中的份量大有差距,可是其能給予憧憬者的快樂卻是相同的……
  一面說,燕鐵衣倒是真覺得自己變成張小郎了。
  一面聽,駱真真彷彿感到她的意誠也與燕鐵衣的夢境融合了……
  很靜靜,兩人都沒再開口。
  長長透了口氣,駱真真感動的道:「小郎,你真是個好孩子。」
  燕鐵衣羞澀的道:「那裡,我這是窮打算,大小姐一定覺得好笑……」
  駱真真嚴肅的道:「不,我不但不覺得可笑,我更體會了其中的莊嚴性,這是一個人的希望和理想,並非空幻的夢境,只要腳踏實地的去努力,絕對可以成功,小郎,像你這樣有為而行,活得方才有意義,人生若無目標,就算長命百歲,也未免茫然不解走了這趟陽關道所為何來……」
  深深注視燕鐵衣,她又道:「你來我家,才只五六天的功夫,五六天是一個短暫的日子,在人一生裡,可屬一瞬間的片段,但是,無可否認的,有些人終其一生,朝夕相處也不能瞭解一個人,有的,卻能在極為短暫的時日裡便深切融透進對方的靈魂中,把一個極度陌生的人像追躡過幾十年的光陰一樣變得這麼熟稔,知己。小郎,我對你,便非常非常有這樣的感覺……」
  燕鐵衣內心裡有些驚異於駱真真感觸之深刻與靈性反應之強烈,但他表面上卻裝做懵然不解的道:「大小姐……我恨慚愧,我不太懂你說的話……」
  溫柔的一笑,駱真真道:「以後,慢慢你再長大的時候就會懂了,我比你年長兩三歲,小郎,一個女人若比一個男人年長,她所能體會的事或物就不能與實際超過的歲月來做對比了,女人家,總是成熟得更快些……」
  燕鐵衣吶吶的道:「我只知道大小姐對我很好,不把我當下人看,好像……我真是大小姐的弟弟一樣……」
  駱真真柔和的道:「是的,你第一天來,我就很奇怪的對你產生一種好感--不,不僅是好感而已,那是一種親切,瞭解,和憐惜的揉合,或許你有一股與眾不同的氣質,有一股說不出的靈性吧,總之,你和他們是絕對迥異的,我立即就有了這樣的反應,好像我對你已經很熟悉了一樣,小郎,你自己不覺得你有某一類特殊的,卻自然流露於無形的韻息?這種韻息極難用言語去解釋,反正,你就是與眾不同,這不是可以扮出來,裝出來,甚至學出來的……」
  憨然一笑,燕鐵衣傻乎乎的道:「大小姐,我只是一個下人,那有什麼……什麼『氣質』『靈性』?什麼特殊的韻息?大小姐說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忽然,駱真真道:「小郎,這幾天來,有時候我看見你,會突然覺得你不是你,你是另外一個人,另外一個決不是你的人!」
  呆了呆,燕鐵衣忙道:「我,我不明白……」
  駱真真搖搖頭,道:「連我也不明白……」
  心腔子收縮了幾下,燕鐵衣暗裡流了一身冷汗,他趕緊又扮一付天真未泯的模樣,咧嘴笑道:「家裡的老人說,人看人順眼順心,多少也得有緣份,大小姐對我這麼體諒,約莫也就是『緣份』吧?」
  笑了,駱真真道:「嗯,也可能有道理……」
  燕鐵衣趁機引到另一個他早想引過去的問題上道:「大小姐,下午可有得忙羅,你怎麼不在房中歇晌,反倒有精神跑來外面走動?這會兒,大家都在午睡……」
  哼了哼,駱真真道:「那是爹的事,我才不管呢!」
  燕鐵衣道:「孫大爺說,老爺下午要同好多什麼江湖上的大人物會商要事,等一下有很多貴客要來我們府裡呢……」
  駱真真興味索然的道:「還不是那些人,看著都膩了。」
  燕鐵衣小心的道:「大小姐好像很煩似的?他們那些大人物到我們府裡來又是與老爺會商些什麼事呢!好緊張呢,到處都排上崗哨,按下守衛……」
  輕歎一聲,駱真真道:「他們與爹要談的事,說給你聽你也不會明白,我大略曉得一點,亦不太清楚,總不外是些干戈之爭吧!」
  故意做出些驚悸的樣子,燕鐵衣道:「干戈之爭?這,這不就是要打仗,要拚殺的意思?」
  點點頭,駱真真道:「不錯,是這個意思。」
  吸了口涼氣,燕鐵衣吶吶的道,「那,豈不要死人?」
  駱真真道:「多半免不了。」
  抖了抖,燕鐵衣恐懼的道:「太可怕了,我生平不敢看死人,記得有一年,我八歲,村頭桃林裡吊死了一個外鄉人,眼睛突瞪,舌頭吊出好長,舌尖上還滴著血水,一張臉全漲成烏紫色,皮肉都腫裂了淌黃水--」
  擺擺手,駱真真噁心的道:「好了,別再說了,我都要吐啦……」
  燕鐵衣又繞著彎子道:「大小姐,他們又為什麼要去拚鬥,去殺人呢?」
  駱真真不耐煩的道:「還不是為了權勢,為了利益,為了求取更大更多的好處--」
  燕鐵衣道:「我不明白……」
  沉默了一下,駱真真道:「不明白最好,明白了這些,你就不會只以薄田十畝,耕牛兩頭而滿足了!」
  燕鐵衣怯怯的道:「會這樣嗎?」
  駱真真道:「當然,人到了慾望不易滿足的時候,奢求更大,煩惱災難也就會相應而生!」
  眨著眼,燕鐵衣道:「大小姐,恕我大膽,你好像不大……不大贊成老爺這樣做?」
  駱真真坦然道:「我是不贊成,娘也不贊成,但有什麼用?爹大半輩子都是這個脾氣,只要他決定要做的事,誰勸阻他也沒有用,何況,爹身邊更有那麼多奇才謀士給他出主意,百般慫恿--。」
  燕鐵衣一下子又轉回老題目上道:「但是,到底是什麼事呢?」
  唇角一撇,駱真員道:「大概今天他們要商議的是如何進一步對付那邊吧,聽說情勢有些不妙,人家那邊也好像得到風聲有了準備了,你不知道,爹要對付的那邊也不是簡單的,他們是北方最有力量也最強悍的一個江湖組合,人多勢壯,底子絕不比我們差,而且,他們那邊的頭子據傳在武林中是最負名望也最是厲害的人物,年紀不大,三十左右,一身本領卻登峰造極,超凡入聖了!」
  伸伸舌頭,燕鐵衣像不服氣他自己:「會有這麼凶!」
  駱真真道:「半點不假,那人使雙劍,一長一短,長劍『太阿』,短劍『照日』,出手如電,凌厲無匹,這麼些年來,單挑獨鬥,就沒聽講能勝過他的!」
  燕鐵衣明知故問:「你見過那人麼?大小姐。」
  搖搖頭,駱真真道:「沒有見過,據一般傳言,說他很年輕,長像十分秀氣,外表斯斯文文,老老實實的,說話也挺柔細,絲毫沒有一般武夫的粗暴習性,不認識他的人,會把他當個生嫩的窮書生看……」
  「哦」了一聲,燕鐵衣道:「真像這個樣子?倒是和他的威名不相符合……」
  駱真真正色道:「小郎,你錯了,人家這一叫高人,這才稱得起是奇士,深藏不露,虛懷若谷,叫人摸不清深淺底細,那似時下一些半調子武夫?沒有幾下把式,卻囂張狂妄待上了天,自以為獨尊四海了,其實卻不值識者一笑,以人家的修養比那些人的幼稚,高低之間,一眼分明!」
  燕鐵衣道:「大小姐,你似乎對那人頗有好感?」
  駱真真淡淡一笑:「對燕鐵衣?好感當然談不上,我是就事論事,該怎麼是怎麼,但我卻不會忘記他將是我爹的敵人!」
  燕鐵衣故作不解之狀,道:「那人名字叫燕鐵衣。」
  警覺了什麼,駱真真低聲道:「小郎,這件事你聽過就算,不准向比何人提起,因為直到目前為止,這仍然是樁機密,一旦洩露出去,不但你要倒霉,連我也要遭累,知道嗎?」
  連連點頭,燕鐵衣道:「大小姐放心,我絕不會和任何人說--」
  「嗯」了一聲,駱真真道:「本來,這次聚會不是今天召開的,因為臨時情況有了變化,爹爹才著了急匆忙傳諭提前聚會,前天晚上,耿清與叢兆他們自北邊回來,帶回來的消息不大好……」
  燕鐵衣心裡一怔,他沒想到叢兆他們已經回來了,顯然,他們是隱著形跡秘密回來的,而且一定是與駱暮寒日夕相聚磋商對策,甚少出門,所以他才沒有見到,而「大森府」的範圍又實在不少,除非存心去找某一個人,偶然遇上卻也不甚容易。
  如果叢兆今天參加與會,他就不必冒險進去竊聽了,叢兆若不參加,為了爭取時效,他恐怕還得自己設法試試--今天對方會商的詳細內容,他必須要在晚間和熊道元見面時傳送出去,以便自己那邊盡早防範準備。
  他想再從駱真真,口中套出點消息來。
  這時,駱真真又憂慮的道:「聽爹說,燕鐵衣那邊好像已經有了準備,風聲相當緊,對方的形勢顯然有著劍拔弩張的意義……『白楊山』的齊如恨也出面向我們欲待聯合的兩個北地幫派拿了言語--實則等於變相的警告,現在那兩個幫派態度上已開始猶豫了,一般的情形發展,並不如我們原預料的那樣好!」
  燕鐵衣脫口道:「大小姐何不勸阻老爺這項行動?」
  幽幽一歎,駱真真道:「我已經說過了,爺的個性倔強無比,他肯聽誰的?就算形勢不利,他也會硬幹下去,不達目的誓不休,我們做兒女的那裡插得上嘴?」
  燕鐵衣低聲道:「再請夫人勸,或許--」
  駱真真道:「此事已成定局,娘一樣發生不了作用--小郎,你沒和我爹接近過,他是那種意志如鋼,百折不撓的人,他主觀強,毅力堅韌得可怕……」
  燕鐵衣道:「那麼,該怎麼辦呢?」
  駱真真悒鬱的道:「只好任其發展下去了,還能有什麼法子?好在如今及方尚未正式交刀,勝負之分仍未可斷言,江湖上的明爭暗鬥,形勢的變化是難以預料的,好好壞壞,朝夕轉變,現在的情況也並不就是絕對的表現,說不定還會另有改易--」
  振作了一下,她又強笑道:「再說,燕鐵衣與他的『青龍社』不錯是很厲害,很凶悍,但是,我們『大森府』卻也不是省油的燈,不是武林中的末流角色,我們同樣也有我們的基礎和實力,如今情勢的變化,只是和我們最初的判斷稍有出入,尚不致影響到根本大計,如果再加以慎密策劃,小心從事,未來的勝利仍可預期--」
  心裡歎了口氣,燕鐵衣喃喃的道:「當然……當然……」
  駱真真眉兒微顰的道:「小郎,你怎麼好像沒有精神的樣子?」
  燕鐵衣苦笑道:「想到要打仗,要拚鬥,要死人,我的心全涼下半截兒了,那裡還打得起精神來?另外,我也怕因為這一打,影響到我的差事……」
  駱真真沒好氣的道:「又不是叫你去衝鋒陷陣,你有什麼好顧忌的!除非我們『大森府』叫對方掀了底,也絕不會牽涉到你的差事問題,真是膽小如鼠!」
  燕鐵衣委屈的道:「我沒見過那種血淋淋的場面嘛,我更不愛去殺人,我不喜歡這些暴戾殘酷的事情,我只注重我的差事,打仗混不了飯吃,作作事才有糧嚼,這,也不算是膽小如鼠……」
  又好氣又好笑的頓頓腳,駱真真道:「說你一句,看你有多少道理來撞我?」
  燕鐵衣玩弄著自己的手指頭,小聲道:「我不敢撞大小姐,我我只是說我心中想說的話……」
  窒了窒,駱真真不禁笑了:「你呀,別看人長得夾生,又面嫩怕羞,說出些話來有時卻頂得聽話的人啼笑皆非,半天答不上一個字來……」
  燕鐵衣忙道:「我不是有意,大小姐,尤其對你不敢--」
  駱真真眼波一轉,笑道:「算了,我也不會記著……」
  謹慎的,燕鐵衣問道:「時間不早了,大小姐,老爺不會找你吧?」
  一瞪眼,駱真真道:「爹找我幹嘛?他今天有得忙的--怎麼?你不喜歡我在這裡?」
  急急搖頭,燕鐵衣惶恐的道:「不,不,我那會有半點這種想法?我最希望和大小姐說話,大小姐可以教我許多我所不知道的事物,我巴不得天天和大小姐處在一起……」
  臉兒驀然奇異的一熱,駱真真情不自禁的衝口道:「真的?」
  呆了呆,燕鐵衣慌張的道:「我……我的意思是說,很願意大小姐經常來教導我,指點我……」
  沉默了一會,駱真真的聲音有些奇怪:「小郎,你家裡有些什麼人?」
  燕鐵衣納悶的道:「一位老娘親,再有個哥哥,就是這樣,因為我在家裡是麼兒?所以大家都叫我小郎……」
  駱真真輕輕的道:「你哥哥多大了?娶親沒有?」
  燕鐵衣慢吞吞的道:「我哥大我五歲,今年二十五了,還沒娶親,因為……因為我哥哥天生有點遲鈍,人比較癡呆,除了下力的事別的全幹不了,要娶媳婦,難……」
  「哦」了一聲,垂下目光,駱真真道:「你哥哥若不先娶親,你做弟弟的不就苦了?」
  燕鐵衣怔怔的問:「我有什麼苦的呢?」
  「噗哧」一笑,駱真真道:「兄長末娶,兄弟就不能僭越先成親呀,你家鄉沒這個規矩?」
  燕鐵衣也笑了:「我一時沒想到這上面去,其實也沒什麼,我年紀還不大嘛,再等個三五年也沒關係,何況,我本人也不急……就算真到了我該娶媳婦的時候我哥還沒娶,家鄉的尊長族親也會答應我先成親的,因為我哥哥的情形與一般不同,我娘也得有人侍奉,這一點,鄉里的老輩尊長都還通情達理……」
  下意識的,駱真真居然有如釋重負的感覺,她連自己也不知道怎麼會突然冒出了這麼句話:「這就好了……」
  迷惘的,燕鐵衣道:「大小姐是說?」
  猛然一驚,駱真真立即發覺自己說的話有了語病,她心兒驟跳,全身燥熱,趕忙板起面孔,一本正經的掩飾著道:「傻子,我的意思是說,這就不至於耽擱你自己的青春年華了,這個意思你還聽不出來?真是迷糊!」
  連連點頭,燕鐵衣道:「我懂,我懂。」
  駱真真有些兒怔忡的望著前面樹枝上的一片葉子,目光是朦朧又茫然的,她在問她自已,方才是怎麼回事?她確實存有一種什麼樣的企望,蘊育著一種什麼樣的情感?對這名純潔的,篤實的,忠厚又稚真的「小男人」,那只是一名小,一個長工,一個僕役而已,僅只來到這裡五六天,也只認識了五六天,這麼短促的時間,這樣一個身份的男人,她真會對他發生某一類情感的傾向?這未免有點不倫不類,有點匪夷所思,怎麼陪襯得起來,比較得起來呢?這是可笑的,難以令人置信的,不,這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但,老天,真的不可能麼?
  「大小姐……大小姐……」
  像來自雲霧裡,來自遙遠的天外,燕鐵衣的聲音迷迷濛濛的響在駱真真耳邊,悚然打了個冷顫,駱真真如夢初醒,頓時面紅耳赤,頭也抬不起來--。
  身邊燕鐵衣驚疑的道:「大小姐,你怎麼啦?忽然悶不哼聲,坐在那裡就像中了邪一樣,一雙眼直楞楞的往前看定一點不動--你沒什麼不舒服吧?」
  駱真真哭笑不得的道:「不要瞎說,我好端端,那有什麼不舒服來?」
  撫著心口,燕鐵衣道:「這樣,我就放心了--」
  眉開眼笑的,他又若有所悟的道:「我知道了--大小姐,剛才你一定是在想心事……」
  駱真真窘迫的道:「亂講,我那裡在想心事!」
  拍著手,燕鐵衣道:「這是大小姐自己說的--只要一個人靜著不動,眼睛定視一點,卻又茫茫然視同不見的時候,那這人,一定是在想著心事了,大小姐剛才便是這個樣子,我猜對了,大小姐是在想心事……」
  駱真真意道:「別嚷,嚷著,你全和個小孩子似的,又皮又鬧,一點大人味也沒有!」
  燕鐵衣偏著頭,笑得好天真可愛:「我猜對了,是不是?」
  咬咬唇,駱真真無可奈何的道:「好了好了,不准再提這件事!」
  這一剎間,駱真真的形態在佯嗔中滲雜著羞澀,表現著下意識的微妙的柔順,那麼嫵媚,那麼嬌美,又那麼可人,她是個成熟的女人,尤其是在心理的反應與情感的境界上,更顯示出芬芳如蜜的氣韻。
  燕鐵衣看得不禁有些發怔。
  美麗的花朵,精緻的繡刺,雅巧的珍玩,晶瑩的珠寶,都是「美」的象徵,俏艷的女人亦然,不存心要佔有這些的人,卻也免不了欣賞的慾望。
  駱真真羞紅了臉,輕輕的斥責:「看什麼?」
  急忙收回目光,燕鐵衣有些失措:「沒有……沒有什麼……」
  駱真真的肌膚原本白細如玉,柔嫩似脂,這一來,在染上了那抹朱酡之後,越現得嬌艷欲滴,宛如三月裡燦霞般的桃花,美極了。
  聲音細若蚊蚋,她道:「你呀……人小鬼大……」
  燕鐵衣咧嘴傻笑,裝做聽不懂駱真真言語裡蘊著的真正含意。
  駱真真也沉默著。
  當然,燕鐵衣感受到了這位「大森府」,「府宗」的千金小姐對他有點兒微妙的好感,但「微妙」到了何種程度他不能預測,同時,他也不想去預測,這件事,確實有些,不可思議,在他目前的情形來說,發展到了這樣的傾向,總是不太合適的。
  站起身來,駱真真輕聲道:「我真的要回去了,他們大概也要開始議事啦……」
  燕鐵衣心想:我並沒有權限制你回不回去呀,你愛到那兒就到那兒,根本不用以這樣帶著徵詢意味的語氣來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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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4 12:03:25 |只看該作者
第25章 惡公子 惱充怒漢

  於是燕鐵衣垂手站著,並讓開一邊。
  駱真真眼睛一挑,有些惱怒的道:「你怎麼不說話?」
  燕鐵衣不解的道:「說話?大小姐,我,我說什麼話呢?」
  駱真真道:「你不會說--大小姐,再坐會兒吧?」
  吃了一驚,燕鐵衣忙道:「那是友儕輩講的話呀,大小姐,我怎敢如此放肆?你是主子,我是下人,你要到那裡去,我怎開得了口來留你呢?」
  駱真真嗔道:「你還是不像你嘴裡說的那樣喜歡和我聊天,否則,你就會情不自禁的衝口留我了,哼,我說你說得不錯,心口不一!」
  燕鐵衣趕緊打拱作揖的道:「大小姐,我絕對沒有一點口心是非的地方,我可以向大小姐發誓,我--」
  哈哈笑了,駱真真道:「得啦,看你急成那樣子,倒底還嫩,一句話就激得你恨不能把心都掏出來給我看了!」
  燕鐵衣連連點頭:「可不是嘛,大小姐!」
  兩個人一說完話,立即都覺出了話裡的含意似是明顯的在影射著什麼,駱真真首先又怔住了,燕鐵衣這一次無法裝傻,只好訕訕的低下頭去。
  駱真真驚疑的自問--今天自己是怎麼啦?像是著了什麼迷一樣?老是一開口就不知下覺露了底?
  燕鐵衣卻一個勁警告自己,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可別弄到把自己拖下了水,那就大大的有得瞧了!
  摔頭,駱真真像要逃避什麼似的道:「我走了……」
  忽然,燕鐵衣在飄浮的感觸中記起他還有件重要心事忘了問,也顧不得什麼技巧了,他急急的道:「大小姐--」
  猛的站住,駱真真迅速回身,臉上的表情又驚又喜:「你--?」
  燕鐵衣楞楞的道:「待會大廳裡議事,除了老爺主持之外,府裡還有些什麼人參加呀?」
  想不到燕鐵衣叫住自己卻是問的這個題目,駱真真像是被人澆了一頭冷水,心兒猛沉,臉上的表情也就變得懊惱了……
  「不關你的事,你問這個做什麼?」
  燕鐵衣趕緊陪笑道:「我,我也不想問這件事!」
  怔了怔,駱真真疑惑的道:「明明你問了,又說不想問,你是什麼意思?」
  訕訕的搓著一雙手,燕鐵衣靦腆的道:「我是『急中生智』嘛!……要找句話來留住你,我不敢明著表示,只有……胡亂發個問題使你站住,藉此達到心裡所想的目的……」
  春風溶雪也沒有這等的快法,駱真真的面容上當時解凍,換上的是一臉嫵媚的笑意,她伸出纖纖玉指虛虛點了點燕鐵衣:「人小鬼大不是?我早就說過了,小郎,你好精刁!」
  往回走了幾步,她風情萬千的輕撫著鬢髮結,笑道:「說真的,小郎,我得要回後院了,娘會找我,以後有的是時間,夠得我們聊了,府裡今天是比較緊張,議事在我們這裡召開,總得防著點別出紕漏,雖然外面四周派上了十名『府街』調度,廳裡也有七名『府街』專司武備,但大家仍須提高警覺,你沒事少朝那邊湊,以免他們發生誤會……」
  燕鐵衣笑道:「我曉得,孫大爺已經特別交待過了!」
  由駱真真的話裡,業已透露出大約的情況來……「大森府」與會的人物除了「府宗」駱暮寒之外,只有前、中、後三堂的「堂首」參加,十七名「府衛」只是擔負警戒之責,換句話說,「小無影」叢兆也沒有參加會議了……!
  燕鐵衣微微有些失望,叢兆既未與會,就未必能盡意中商討的機密,事後再叫他去刺探,非但容易啟人疑竇,更難以搜羅俱全,尤其是,時效上太不經濟,看情形,非得他自己冒險出馬不可了!
  議事不久就要開始,如果他要潛入竊聽,此刻就該準備了,早先,當他概略探悉府外有些什麼人物要來聚議的時候,也隱約曉得了「大森府」與會的可能是那些人,但他那時不知道叢兆等人業已回來,以叢兆此行的任務來說,一旦趕到,就極有可能參加會議,如今,既由駱真真口中證明連叢兆也不能參加,可見這場聚議的機密性與嚴重性,燕鐵衣求實了這一點,心裡焦急,希望駱真真不再拖延,這會就離開--。
  真是天從人願,駱真真笑道:「小郎,晚上我再叫你替我出去買些東西,回來後順便到巧亭坐坐!
  燕鐵衣忙道:「是,等客人席散了,我過來聽差遣。」
  剛要移步的駱真真,才只轉過半邊身子,目光朝來路一瞥,卻迅速變了顏色--表情那麼快就冷漠下來。
  燕鐵衣耳中也聽到了急促的腳步音,他回頭望向那條通到後院的小路上,嗯,看見了兩個人正匆匆往這邊走來,前行的是駱真真的貼身丫環小翠,站在小翠身後的,卻是個身材修長,一表堂堂的年輕人。
  那年輕人作書生打扮,一襲天青夾綢袍子,襟領處灑繡著黑色松紋固,滿頭豐潤的黑髮高梳束以綢結,寬額隆准,目若朗星,唇紅齒白之外膚如白玉,的確是個英挺瀟灑的人物!
  但是,不知為什麼,駱真真似是對來人沒有好感,才一看見,神色業已不善。
  小翠也發現了站在前面的駱真真,她興奮的,氣噓噓的歡叫:「在這裡,小姐在這裡,可叫我們找著啦,章公子,那不是小姐嗎?這一下你不用急著到處亂轉了!」
  被稱為章公子的俊逸書生立時喜上眉梢,他腳步加快,就像飄在空氣上似的履不沾塵,眨眼回到了面前!
  駱真真冷冷的站在原地,不言不動。
  長長一揖,那章公子大笑道:「真妹,你害我找得好苦啊!」
  哼了哼,駱真真道:「鬼叫你來找了,無聊!」
  章公子面不改色的道:「別才見面就給我釘子碰呀,三個多月未睹玉顏,可真令我寢食難安,朝思暮想,剛一進門,我就和爹分開直到後院來了,乾娘說你出來散心好一會啦,害得我拉著小翠到處找,幾乎把『大森府』都踏遍了……」
  小翠也在一邊道:「可不是,小姐,把章公子急得什麼似是的!」
  臉一沉,駱真真道:「你少開口!」
  伸伸舌頭,小翠往後退了一步,果然不說了。
  那位章公子卻視若無睹,耳如未聞,笑語自若:「本來呢,今天的聚會我來不來全不關緊,只要事後與乾爹一談就全明白了,因而早些時也通知了乾爹說不來湊熱鬧啦,是我磨著爹要來的,先時一進門,乾爹還頗出意外呢……真的,你知道我可都是為了你才老遠巴巴趕來的呀,上次一別,又有三個多月了,這三個多月的日子可真叫人難挨!」
  駱真真譏誚的道:「你也照挨過來了,反而氣色更好,人也像長胖些了!」
  章公子不以為忤,打蛇隨棍上:「當真?那也全是因為要與你見面之故,人逢喜事精神爽呀,哈哈哈!……」
  駱真真冷笑道:「見你個大頭鬼了!」
  章公子旁若無人,滔滔不絕的道:「喝,府裡的『群英堂』今天可擺設得好堂皇,好華麗,裡裡外外,全擠滿了人,不要說四面的崗哨守衛了,光是那些與會的大頭兒們帶來的扈從,跟隨,護衛就有兩三百人,亂哄哄的好不熱鬧,我看見前堂管事白老頭子正在滿頭大汗的忙著招呼,我們的總管孫大爺約莫又是愉空養精神去了!」
  一邊的燕鐵衣解釋道:「孫大爺張羅了一上午,累得慌,正在歇息!」
  突然語音一停,章公子以一種極端不屑的眼光掃了掃燕鐵衣,頭抬得高高的,也不知是在對誰說話:「大膽狗奴才,是那一個王八蛋教你的規矩--隨隨便便插嘴攔話?你不知道這裡沒有你開口的餘地麼?」
  燕鐵衣臉色立白,他嘴唇抖了抖,默默垂首無語!……
  正眼也不看過去,章公子厲聲道:「滾下去!」
  燕鐵衣低看頭,紋著手,委委屈屈的道:「是,章公子……」
  冷冷的,駱真真道:「小郎,你給我留在這裡。」
  章公子忙道:「真妹,我們多日不見,有好些話要談,這個奴才刁滑奸狡,多嘴多舌,一點規矩不懂,你叫他留在這裡惹什麼厭?我看還是叫他--」
  駱真真漠然道:「這孩子姓張,叫小郎,是個非常純潔、忠厚又稚真的青年,他剛來府裡沒多久,有眼不識泰山,頂撞了你『大地十劍』中坐第三把交椅的章老太爺的貴公子『星菱劍』章凡,還請章公子看在我這沒有教養的主人份上賜予恕宥。」
  尷尬的直打哈哈,章凡道:「言重了,言重了,真妹,我罵的是他,可不是你呀,再怎麼說,我也捨不得斥責你一句話,一個字……」
  駱真真寒著臉道:「你可以試試?」
  章凡涎著臉笑:「我那敢呀?好──。」
  駱真真怒道:「章公子,請你少在這裡把肉麻當有趣!」
  章凡忍耐著道:「何必這樣嘛,真妹,當著下人面前,你多少也得給我留幾分顏面!」
  冷笑一聲,駱真真道:「你也還要顏面?我以為你早把臉換成鐵鑄的了!」
  神色微變,章凡道:「數月不見,我老遠跑來看你,你就拿這種態度對待我?」
  駱真真尖銳的道:「你要我用什麼態度來對待你才滿意?和你一樣肉麻,一樣噁心?我也並不稀罕你這份令人難以承受的『盛情』!」
  章凡雙目中像突然冒出火焰,他重重的道:「你說話要斟酌,我對你業已是格外容忍的了!」
  凜然一笑,駱真真強硬的道:「章大公子,你真嚇我了,你就不容忍又能把我怎麼樣?或許有人含糊你『星菱劍』章凡,你也可以試試我怕不怕?」
  章凡呼吸急促,臉已鐵青,他咬牙道:「你以為我不敢?」
  上前一步,駱真真冷沉的道:「諒你不敢--章大公子,『大森府』可不是這麼容易任人撒野之處,只要你稍一越規,我就叫你來得去不得!」
  章凡氣得幾乎把牙磨碎:「你你!……這是說的些什麼話?我可以教訓你,因為我是你的義兄,這是宗法,這是傳規,你……你竟把我當做外人,當做仇家來看了?你叫我來得去不得?好,好,我就去不得,我倒要看看,是乾爹還是乾娘要宰了我!您簡直是豈有此理,欺人太甚,你有本事就叫人來收拾我吧!」
  駱真真冷森的道:「這是我們的事,你不要扯到我父母頭上!」
  章凡大叫:「我就要讓乾爹乾娘出來評理,你簡直是目無兄長,你想造反了?」
  驚慌無已的小翠抖索索的勸解道:「章……公子……請息怒……我們家人……小姐就是這個脾氣……其實你是無……心的,吵過……就沒事了……你可別……和小姐……當真……」
  駱真真怒道:「小翠,你下去,那個要你上來多話?」
  小翠面無人色,可憐兮兮的道:「小……小姐,章公子只是一時氣憤……你就算了吧………要不,叫老爺夫人知道……又是我要吃生活了……」
  駱真真冷冷的道:「這是我的事,不會牽連上你,你下去,不許再說了!」
  小翠不敢再說什麼,悄悄退下,卻躡手躡足的溜走了。
  一側,燕鐵衣垂手肅立,沒有任何反應。
  章凡悻悻的雙手叉腰,繃著臉直喘粗氣。
  一揚頭,駱真真道:「小郎,陪我出去走走!」
  燕鐵衣遲疑的移動一步又站住,模樣顯得十分為難,一付進退維谷的神氣。
  這一下,章凡可抓住出氣的人了,他大吼一聲,厲叱道:「狗奴才,你是想作死呀?也不看看你是什麼大西,居然要插一腿進你家主子的事情中來?瞎了眼的畜生,你再不快滾,看我打斷你那一雙狗腿!」
  轉身便走,駱真真道:「我們走,小郎,不要理那瘋子!」
  燕鐵衣怯生生的道:「大小姐,這……」
  一瞪眼,駱真真逭:「你怕什麼?一切有我,誰敢把你怎麼樣?」
  猶豫著,燕鐵衣瑟縮的道:「大小姐,我看你還是……」
  猛一跺腳,駱真真憤怒的道:「你跟不跟我走?」
  燕鐵衣低下頭,老老實實跟了上去,然而,他也才走出幾步,後面,章凡已在咆哮如雷:「狗奴才,你給我站住!」
  駱真真頭也不回的道:「不要理他!」
  於是,燕鐵衣只好腳步不停,繼續跟進,兩個人還沒走出太遠,風音驟起,半空中一條背影有如鷹隼般罩下。
  貼地側旋,駱真真低叱:「小郎,快跑?」
  在這裡,燕鐵衣的身份只是一名不會武功的小廝,他必須配合這個身份才行--雖然章凡這凌空一擊在他看來不算什麼,但他卻不能閃躲,於是猛然間他驟覺雙頰如火,股側似裂,業已挨了兩記巴掌加上一腳,整個人骨碌碌的翻滾出去!
  「小郎--」
  駱真真尖叫如泣,飛撲向燕鐵衣身邊,只見燕鐵衣面頰青紫,唇角泛血,抱著右腿不住的抽搐,混身上下沾滿灰土!
  匆匆蹲下,駱真真急忙以自己的雪白絲絹替燕鐵衣拭抹血跡,她滿臉驚慌痛苦之色,雙目隱泛淚光,啞著的音道:「小郎!……小郎!……傷得重嗎?傷在那兒?痛不?都是我害了你!」
  燕鐵衣強忍疼痛,艱澀又口齒不清的道:「沒……沒什麼……大小姐……我……還好………」
  駱真真一邊替他拭血,一面伸手撫摸他腫紫的面頰,又憐又愛的道:「真沒什麼?真的沒受大傷?」
  搖搖頭,燕鐵衣抽搐了幾下:「真的,大小姐……只是流了點血!」
  一下把絲絹塞在燕鐵衣手中,駱真真躍身而起,六尺外,章凡環臂當胸,雙目圓睜如鈴,額上浮凸著青色的筋絡,連臉孔也氣成褚赤了!
  駱真真激動待全身直抖,她咬牙切齒的叫:「章凡,你今天必須還我一個公道!」
  章凡暴烈的道:「我便活活打死這奴才你又能如何?」
  憤怒使駱真真熱血如沸,她彈射向前尖叱著:「這就給你答覆!」
  章凡飛身閃躲,駱真真出手如電,照面便是九招十九式!
  騰挪翻移,章凡連連退讓,一邊大喝:「你還不住手?」
  駱真真旋走撲擊,又快又凌厲,掌指飛縱,風聲嘯銳!
  竭力躲避的章凡,眼見駱真真越來攻勢越狠辣,先是招架業已擋不住了,他急得怪叫不止:「你瘋了?你真要逼我還手?你快停住--」
  就在這時--
  精舍中,總管爺孫雲亭衣衫不整的踉蹌奔出,一邊驚呼:「什麼事?什麼事?」
  林隱處,花棚下,樓角邊,同時人影閃掠,翩如大鳥般撲來了十多條大漢!
  一音叱喝,比所有的人都快,另一倏身形曳空而至,陡然插入駱真真與章凡中間,雙手飛翻,掌已硬上將兩人分開!
  來人不是別個,正是駱府的二少爺駱志昂!
  甫一落地,駱真真已連連跺腳!
  「弟弟,你這是做什麼?我非和章凡拚了不可--」
  章凡也氣吁吁的嚷著:「二弟,你來得正好,你評評理,看有沒有像你姐姐這樣蠻橫的人……」
  哈哈一笑,駱志昂扮了個鬼臉:「你兩個可真是一對歡喜冤家,每次見臉,不是吵就是鬧,都返老還童啦?今天更好,居然動起手腳來了,我的乾哥哥,你就是不怕大伯打你屁股,也不怕我姐姐,以後不理你?」
  章凡十分窘迫的道:「二弟,我也沒還手,一直是你姐姐在欺負我,不信你問小翠--」
  青著臉的,駱真真怒道:「鬼才有這胃口欺負你!」
  駱志昂忙道:「先別吵,先別吵,如果把大伯和爹爹,吵了來,大家都吃不了兜著走--」
  十九個「大森府」的人物早已分立四周,卻俱皆滿臉迷惑之色,弄不清楚這是怎麼回事--一個是「府宗」的千金,一個是「府宗」的義子,也是「大地十劍」中第三劍「光輪」章琛的寶貝兒子,這樣的關係,卻怎生演起全武行來了?
  駱志昂急急過了上去,笑嘻嘻的道:「各位大哥,沒事沒事,我義兄是與我姐姐鬧著玩的,驚動了各位實在抱歉,請各位大哥自回崗位,這裡馬上就清靜了……」
  面相覷了一陣,十幾名大漢又再滿頭霧水的紛紛退下,總管爺孫雲亭趕忙走了上來,納悶地問道:「這是怎麼回子事呀?二少爺。」
  駱志昂低笑道:「准又是乾哥哥在姐姐面前吃了虧,一時忍不住氣,才動了手腳……」
  搖搖頭,孫雲亭走上去微微拱手:「章公子來了?」
  章凡大刺刺的點點頭,自鼻孔中哼了哼,眼睛又望上了天。
  孫雲亭雖是一向知道這位乾少爺的脾氣,卻也覺得老大不是滋味,他板著臉轉到一邊,同駱真真道:「大小姐沒有事吧?」
  駱真真狠狠瞪了章凡一眼,道:「當然沒事,憑他那幾下子,差遠了!」
  說完,她頭也不回的走向後院那邊。
  章凡咬了咬牙,氣得青筋又起。
  過來一扶章凡肩膀,駱志昂笑道:「走吧,乾哥哥,我陪你散散心,消消火去,可別再鬧了,今天日子不同,好多外客全在府裡,又有要事聚商,大伯與爹的心情都很沉重,一個惹火了他們,大家都不好看,我第一個就要吃不消……」
  一邊朝前走去,章凡一邊猶在悻悻然的道:「你沒在這裡,不知道剛才的情形,二弟,不是我沒修養,實在你姐姐太不給我留臉,才一見面,就冷冰冰的語中帶刺,我一再容忍………那狗奴才又來火上加油……氣死人了……那狗奴才就像一頭你姐姐養的狗……圍在身邊老是不走,令人生厭……你曉得……」
  人去聲遠,卻還隱隱約約,傳來章凡的怒罵……
  掙扎著,燕鐵衣從地下站起來。
  走過來扶起燕鐵衣,孫雲亭的眼光是諒解的,表情是憐憫的,他搖搖頭,撣拂著燕鐵衣身上的灰沙,深深歎了口氣。
  抹著唇角的血污,燕鐵衣哆哆嗦嗦的道:「大爺……恕罪……我……我不是有意……有意要惹章公子……生氣……」
  輕輕拍著他的肩頭,孫雲亭慈祥的道:「不用說了,我知道是怎麼回事,孩子,苦了你。」
  臉頰的肌肉抽搐著,燕鐵衣音氣孱弱又瑟縮:「大爺……他……他不會叫我……走路吧?」
  孫雲亭神色嚴肅的道:「誰叫你走路?章公子麼?他憑什麼?你是我手下的人,要怎麼辦也是我的事,他管得看著一段?哼,等他真個成了駱家的女婿再發威不遲!」
  燕鐵衣畏怯的道:「大爺,我怕章公子不會饒我……」
  孫雲亭冷冷一笑,道:「小郎,你安心給我幹,什麼事有我孫大爺替你擔當,追隨『府宗』二十餘年,孫某人這張老臉多少還能賣出點價錢來!」
  燕鐵衣是一付感激涕零的樣子:「大爺對我的愛護,我這一輩子是忘不了的……」
  顏色緩和了些,孫雲亭道:「快開始聚會了,那邊沒你的事,你到後頭去清洗一下,搽搽藥,順便躺會兒,待我把事情處理妥了,找個大夫回來給你看……」
  燕鐵衣慚疚的道:「不勞大爺費神,我只是皮肉受點苦,沒大傷……」
  搖搖頭,孫雲亭憤然道:「也沒見過這等驕狂跋扈的人,堂堂一位公子,居然為了些許小事就朝一個下人童子出氣,拳腳交加,打得人鼻青眼腫,還有沒有半點風度?哼!」
  按著,他又道:「你去歇著吧,小郎,不用管別的事了,雖說你自以為傷得不重,還是找個大夫來看,比較妥當,你筋骨尚嫩,有時扭折了也感覺不出,年輕人不知道厲害,到了我這把年紀,就曉得身子調養的重要了……」
  又謝了一聲,燕鐵衣一拐一拐的走回後面那間屋裡,他移動得如此緩慢辛苦,以至看上去令人覺得他一定是傷得不輕了。
  孫雲亭默默注視著他的背影,再次微微搖搖頭,歎了口氣。
  這一陣折騰下來,時間業已不早,「群英堂」那邊,由駱暮寒主持的議事,就快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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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4 12:04:03 |只看該作者
第26章 潛同隱 小子狂膽

  回到房中的燕鐵衣,只在短短的片刻裡便完全換成了另外一個人,另外一個與「小郎」截然不同的人--一身純黑緊身衣,純黑軟皮靴,黑色的頭罩只露出兩隻眼睛來,黑色的大披風反捲上肩,腰帶上別了一柄短劍,當然,只是一柄尋常的,卻鋒利的短劍,不用他慣用的「照日」。
  大白天,要想進行刺探潛伏的工作最是不易,尤其更在一批典型的行家高手眼皮子下,但時機急迫,雖然危險 ,燕鐵衣也顧不得了。
  來到「大森府」的日子不算長,可也足夠燕鐵衣摸清楚這裡的形勢輪廓,另加上的就是那「藝高人膽大」的傳統信念了。
  燕鐵衣利用地形地物的技巧是第一流的,也是最老到精練的,無論是樓閣房舍的轉角,樹木的陰影,花草的掩遮,甚至人們意態上的疏忽與錯覺,全是他移動前進的隱蔽憑藉,很快的,他已經越過了「群英堂」外圍四周的哨卡。
  在一陣小心翼翼的躲閃裡,他也避過了第二道由多名「府衛」巡守著的防線,從側面的簷角小窗口潛進大廳之內。
  大廳的頂面是中間平整,四邊傾斜的,用上好的紅木製成正方薄片,雕以暗紋嵌為「承塵」,兩排透氣小窗便隱在傾斜的角度下,周沿更有飾木遮擋,人只要貼伏著,從下面便絕看不見。
  這陳設華麗的「群英堂」,下面坐椅擺成了一個圓形,每兩張酸枝太師椅的中間,便置有一張雲母石面的小几,幾上設茶點瓜果等物,現在坐在那裡秘密聚議會商的人,大約有三四十位之多,人是不少,但氣氛卻異常嚴肅,除了低沉的談話聲之外,一切都聞得十分寂靜--一種人在憂慮心情下所造成的寂靜。
  大廳四周的廊沿下,有七名「大森府」的「府衛」往來走動警戒,他們不時目光四轉,溜著大廳各處炯炯察視,每個人的形態都很慎重。
  由廊沿至大廳內會議之處的距離,約在三丈左右,除非靠近一半以上的間隔,則極難聽到確實的內容,加以人在走動,議事者的聲音又低,若這些「府衛」當中有某一個想刺探秘密,也是非常困難的--叢兆便是如此。
  但是,燕鐵衣卻自有他的法子。
  從側邊小窗潛入之後,他先以極其緩慢的動作輕輕爬到堂頂飾木的磚角處--這個位置距離下面會場只有兩丈不到的空間,比諸凹出在大廳周圍走廊下的守衛,他已接近了許多。
  「群英堂」的建築格式燕鐵衣是早就摸熟了的,他當然是有備而來,這時,他從懷中摸出了一個怪異的物件--那是一隻以硬紙剪成的喇叭口形的東西,也有些像漏斗,前端撐開如碗,後面卻正好可以套接在耳朵上,燕鐵衣便利用這個玩意來做為接聲器,籍著屋頂「承塵」傾斜角度所回湯的音浪來竊聽機密。
  自然,他的聽覺也是訓練有素的,尖銳而靈敏,比起一般習武者又要高明上很多,在這個時候,就大大派上用場了。
  聲音傳上來又擴散,飄進了「接聲器」裡,燕鐵衣閉目屏息,凝神傾聽,他還算滿意,效果並不太差,雖說沒有面對面講話那樣清晰,但已經可以勉強聽明白了。
  現在,是一個渾厚沉穩的腔調在說話:「……北進之期,看情勢必須要暫時延緩,從種種跡像證實,『青龍社』方面業已得到消息,並且嚴密戒備了……」
  又一個銳厲的聲音響起!
  「司兄,延期舉事,是否會對我方不利?」
  嗯,燕鐵衣知道先前說話的人乃是「大森府」,「前堂」,「堂首」,「降龍手」司延宗。
  司延宗回答道:「如今看來,似尚無此顧慮,『青龍社』即使得到風聲,卻無實證,倘不至於貿然向我方進襲,但話雖如此說,卻仍不宜久延,否則夜長夢多,待到情況生變,就對我們大大不利了……」
  一聲輕咳響起,那是個金鐵般鏗鏘強硬的嗓門:「現在的形勢就是這樣,『青龍社』『楚角嶺』的戒備忽然嚴密起來,各地的堂口也化整為零將方量隱伏分散,除了只有幾個小角色留守之外,根本已看不見人影,這種情況令我們無法擇定攻擊對象,難以發揮所求效果,而『紅綢幫』的反應已不如以前堅定,『黑峽派』更是推搪敷衍,『白楊山』的老混混齊如恨出面說話,語多要脅,種種般般,都明白顯示出『青龍社』有了防範,但他們到底知道多少?相信多少?有什麼確實打算,這些我們尚未得悉,因此,只有暫且延緩行動,不過這個『暫且』決不能拖得太久,否則待到燕鐵衣弄清楚了我們的根本意圖,反過來再打我們,那就非但失去刺敵機先的優勢,更反主為賓,抹殺掉我們最初的舉事意義了!」
  一陣嗡嗡的雜亂聲浪響起:「對,府宗說的對……」
  「我們是要搶先出手,不能把我們的原始主意叫人家反撿了去……」
  「府宗的尊見極是,我們不可久延舉事之期……」
  「時間一拖長了,『青龍社』遲早會弄清出底細來……」
  「還要請府宗指示一條可行之途,大家楞僵著等待也不是辦法……」
  那個銳厲的聲音又掩蓋了所有的人語:「請問府宗,我們現在是等的什麼?」
  金鐵般鏗鏘的嗓門正是屬於「大森府」,「府宗」,「中川宰」駱暮寒的,只聽他沉沉一笑,緩慢的道:「如今等的是兩樁回信--其一,探明『青龍社』已得悉了多少風聲,現下有何打算,其二,等那邊『紅綢幫』與『黑峽派』的最後答覆,結果一到,我們好歹都要即時出擊,掀掉『青龍社』!」
  另一個粗豪威猛的音調揚起道:「大哥,如若『紅綢幫』與『黑峽派』不加入我們共同起事,到時候連他們也一道席捲,通通殲滅!」
  燕鐵衣伏在暗處忖量--這一位,準是「金剛會」的大當家「八臂章陀」蒲和敬了……
  果然,駱暮寒昂烈的笑道:「和敬,你放心,設若他們存心觀望,拒絕聯手,到時候自有他們瞧的,敬酒不吃,就當然只有吃罰酒了!」
  銳厲的聲音又起:「府宗,我奇怪--『青龍社』那邊是如何得到風聲的!」
  駱暮寒像是也很惱怒的道:「不曉得,發生這種情形的因素又太多--或是我們陣營裡有人說漏了嘴,或是有了奸細,可能『青龍社』自己的人查覺出了端倪,感覺到形勢不妙,也可能不相干的外道人無意中探悉了什麼傳揚出去,總之,難以肯定!」
  蒲和敬粗豪的聲音接了上來,一聽他語氣中的那股子狠厲味道,便可以想見他此刻的表情也必是十分猙獰的。
  「只要被我們找出來那一個走漏的消息,必然將他凌遲碎剮,挫骨揚灰!」
  駱暮寒威嚴的道:「我已經傳令查探了,我相信會找由根源來的!」
  銳厲的音調又道:「府宗,如果『紅綢幫』、『黑峽派』願意合作,我們當然立時起兵,他們不肯合作,我們一樣也要,但『青龍社』卻已有了防範,到了我們勢須行動的那天,如何打這場伏法?」
  駱暮寒大笑道:「好,黃老弟,你問得好!」
  屋頂的飾木之後,燕鐵衣即時穎悟了那銳厲的腔調出自何人--「金剛會」的二當家,以個性強悍,脾氣粗暴,聞名江湖的「鐵君子」黃丹!
  這時,駱暮寒在說話:「……他們散在各地通都大邑的分支堂我們且先放過,一待行動,便以全力攻撲『楚角嶺』『青龍社』的根據地,刨他們的老根,所謂『蛇無頭不行』,只要掀掉了『楚角嶺』上『青龍社』的總壇,那些外頭的分支機關,不垮也要垮,不散也要散了,但是我們卻並不任由他們自生自滅,一朝捲了『楚角嶺』,殲滅淨他們的為首人物,立即再回兵過殺那些散處四力的『青龍社』餘孽,另外,在我們全力進襲『楚角嶺』的同時,我也考慮到分出一批人手來伏伺各地『青龍社』堂口四周,只要發覺有人活動,立予消除,務必不使他們有絲毫或喘息與苟延的機會!」
  黃丹像在點頭!
  「府宗此策委實周密澈底!」
  蒲和敬亦附和著道:「大哥,就像你說的這樣辦,乾淨俐落,一勞永逸!」
  駱暮寒似在徵詢其他人的意見:「『千人堂』的社兄,孟老弟,『採花幫』的苟老弟,符老弟,『力家教場』的蕭兄,還有不遠千里而來撐我腰桿的章老哥,孟老弟,曹兄、公孫大娘,各位是否認為拙見可行?」
  於是,一片人語喧囂,聲浪嘈雜的紛紛表示贊同,聲浪裡,拔高了一種刺耳的怪異音調,那種音調比男人的嗓門尖,比女人的嗓門又粗,似礪礫沙石塞進了人耳,又像老鴉聒噪,說不出的個難聽聲道:
  「我說駱大哥呀,你還沒告訴我們,你派了誰去刺探,『青龍社』的虛實,又派了誰去向『紅綢幫』和『黑峽幫』要最後的答覆去啦……」
  呵呵一笑,駱暮寒彷彿對說話之人頗為看重,話也說得客氣!
  「公孫大娘,你不問我還忘了同大家說呢,派去刺探『青龍社』虛實的人是『金川三鬼』,他三個是我們同堂首的師侄輩,精靈得很,同『紅綢幫』、『黑峽派』要最後回信的人昨天一早才走,是『金剛會』的執法老五廖小竹,他算是去做『黑臉』的,因為我手下的幾個人當了趟『白臉』沒發生什麼大作用,所以才改換了廖小竹去……」
  公孫大娘笑聲如梟!
  「廖小竹呀?呵呵呵,他號稱『瘟煞』,性子最是暴烈,有了名的六親不認,叫他去當『黑臉』果然恰當,『紅綢幫』『黑峽派』也該──滋味了!」
  「八臂章陀」蒲和敬的聲音:「這次小竹去,主要就是向他們加施壓力的……」
  按著,問題又討論向人力的分配與北進的路線上去,談的人興趣熱烈,情緒高昂,但卻不是太重要的事情了……
  又靜候了一會,燕鐵衣覺得已經差不多了,收好他的接聲器,像來時一樣,謹慎而緩慢的潛出了「群英堂」。
  他已經看見了在廳負責警戒的叢兆,有些事,他還要急著和叢兆接頭,只今天,他已發覺敵人陣營裡又增加了一些連叢兆初時亦不知道的好手了……
  再度運用他掩行的技巧,燕鐵衣神鬼不覺的潛回了他的住處。
  本來,他這次的刺探行動,可以說是天衣無縫,十分完滿的,但是,天底下卻就有這樣的巧事,巧得太也糟糕--
  燕鐵衣剛剛推門,才跨進了一條腿,隔著前排房子只有一條瓦廊的轉角處,突然冒出一個人來,那人一見燕鐵衣的背影,馬上怪叫:「小郎,你--」
  不用回頭細看,燕鐵衣心中己連連叫糟,他想不到駱志昂竟會在這個時候找來這裡,平常這位天生富貴的二大少根本便不往這個所在移玉的!
  急閃進門,燕鐵衣悶聲不響,回頭便待將門扉掩上落閂--
  怪了,就在這個時候,駱二少的輕身功夫反倒更快捷了,他凌空平射,像怒矢一樣飛撲而至--實則他已起了疑惑,因為他在方纔那匆匆一瞥中,隱約看見的是「小郎」的背影,但卻穿的一身黑衣,「小郎」乃青衣小帽的打扮,斷不會身著黑衣,況且,「小郎」也不該不理會他二少爺的呼喚呀!」
  事情的演變又急又快,燕鐵衣的房間窗戶又是緊閉著的,他甚至速拔開窗栓的時間都來不及,他方才躍向窗前,房門已被駱志昂「嘩啦啦」撞開!
  駱志昂倏見房中站的是一個蒙面黑衣人,在大吃一驚之下猛的站住,他一動不動的凝視著燕鐵衣,表情先是錯愕,後是迷惑,逐漸的,他竟興奮起來!
  燕鐵衣背窗而立,目光透自面罩洞孔中望著駱志昂--寂無反應。
  房中,只一榻,一桌一椅,兩隻木箱無處可躲,更無處可藏。
  雙眼閃動著振奮的光彩,駱志昂攔門站著,他露齒而笑往前走近兩步,卻毫不稍瞬的盯視著燕鐵衣。
  慢慢的,駱志昂笑由了聲:「好傢伙,你是誰?」
  燕鐵衣當然沒有答覆。
  駱志昂就像一個饞嘴的孩子發現了一大堆美食,他貪婪的道:「我可以達一個首功了--你是奸細,是敵諜,說啊,你是誰?」
  默默的,燕鐵衣仍不回答。
  吃吃笑了,駱志昂邪惡的道:「你不開口?你為什麼不開口?因為怕我聽出你的聲音?為什麼怕我聽出你的聲音?一定是我認識你。」
  燕鐵衣心裡歎氣,二少爺,你是在自找苦吃……
  駱志昂搓著手,因為過份的喜悅自得而顯得激動了!
  「要我猜猜你是誰?你蒙著臉,我看不出你的模樣,但是,你的眼睛沒有掩蓋,身形無法籠罩,你又進了這個房間--哈哈,你好會裝啊,小郎!」
  靠著窗子,燕鐵衣已決定要怎麼辦了。
  駱志昂瞇著眼,舌尖軟舐上齒:「小郎,你可是『真人不露相』啊,好,扮得好,扮得妙,扮得無懈可擊,由你方才進室的身法來看,你顯然功架不弱,是個練家子,卻難為你屈充奴僕,更難為你甘受我們的冤氣又忍諱不露,小郎,你會演戲,耐性猶佳!」
  燕鐵衣不答詁。
  雙臂環胸而抱,駱志昂好整以暇的道:「來,告訴我,你是那裡派來臥底的奸細?『青龍社』、『白楊山』?仰是隨便那個組合?嘖嘖,真有一手!」
  輕輕的,燕鐵衣放下披風。
  搖著雙手,駱志昂怪笑道:「不要操之過急啊,小郎,想殺我滅口?還是想綁我的架?慢慢來,慢慢來,今天我們兩個總有一個要遭遇到不愉快的結果,哈哈哈……」
  燕鐵衣只是沉默的看著他,眸瞳中的光華是柔和的--帶著悲憫。
  嚥著唾液,駱志昂歪著頭笑道:「小郎,不管你是什麼身份,何方神聖,我都佩服你--佩服你的犧牲精神,容忍度量,佩服你的膽識,你的才氣……前天,你任我們嘲弄、諷笑、任我打你、辱你,更將你丟進池水裡,今天,章凡也欺侮了你,你卻連絲毫憤怒的樣子也沒有,連一麼麼反抗的徵候也不漏,一個武人能練到你這種修為,真是火候到家了!」
  一抹笑意浮上了燕鐵衣的眼睛。
  口裡又「嘖」了兩聲,駱志昂怪腔怪調的這:「小郎是個純潔,篤實,稚真的孩子……小郎只是個貧苦出身的可憐人……小郎善良,小郎淳樸,小郎忠厚,小郎有一股與眾不同的氣質……多麼生嫩的,害羞的,忸怩的小郎啊,我姐姐真看得準,認得清!」
  獰笑一聲,他一指燕鐵衣:「只是,卻沒有你裝得像!」
  燕鐵衣平靜的望著駱志昂。
  駱志昂又道:「小郎,你不在我把你送交給我爹之前同我說話麼?至少,你有什麼口信要我轉達給我那受了欺騙與揶揄的姐姐?」
  搖搖頭,燕鐵衣無聲的笑笑。
  駱志昂又得意洋洋的道:「這一下,我姐姐再也別想在我面前充能了,她已經自己打了自己的嘴巴,她那有『識人之明』的好眼力也該叫淚水泡一泡,清一清了,小郎,只是你更會傷了我姐姐的心,她待你確是十分特殊的!」
  搖搖頭,駱志昂接著又以一種「貓笑耗子」的語氣道:「我替你擔心,小郎,我爹爹的脾氣不好,難以想像他會怎麼對付你,我也替我姐姐痛苦,當她知道她如此體恤照顧的小郎竟是敵人奸細的時候,又該何以自處?她對你這麼好,你卻是來算計她的啊……」
  燕鐵衣以一種看把戲的目光有趣的看看駱志昂。
  嘿嘿一笑,駱志昂道:「說來說去,兒子到底是要比女兒來得有出息,至少,兒子不會拿著仇人當親家……」
  噓了口氣,他志得意滿的將手指朝腰帶上一吊!
  「說來好笑,小郎,你猜我為什麼會這麼巧剛在這時候跑來找你?這是下人的住處,我一向少來,而且更沒有降尊紆貴來此遷就你的道理--是我姐姐,她硬逼著我來找你的,先前章凡打傷了你,我姐姐不放心,叫我來看看你的傷勢,並叫我轉告你晚上到後院去向她拿單子買東西,當然,我姐姐的本意不是叫你去買東西,只是藉而安慰安慰你罷了,我不來,她非逼我來不可,嘿嘿,我憋著一肚皮氣來的,但我做夢也沒想到竟會因此而建下這件奇功,還倒要感謝我姐姐,給我的這個好機會了,小郎,你說,我爹又會如何獎賞我?那些與『大森府』結盟的人們又是如何欽佩我,讚揚我?哈哈,我馬上就要露臉了,成名了,我馬上就要揚眉吐氣,成為人人爭捧的大人物了……」
  燕鐵衣第一次開了口,聲音卻是溫柔的:「是這樣麼?二少爺。」
  伸出右手食指朝燕鐵衣勾了勾,駱志昂興高彩烈的點著頭!
  「不錯,小郎,是你,你的聲音我一聽就知道,來吧,跟我走,我不會為難你的,只要你真同『小郎』一樣的乖……」
  緩緩的,燕鐵衣脫下頭罩,童稚的面龐上依然充滿了一片童稚可愛的笑容。
  又吃吃笑了,駱志昂道:「我不能否認的說--小郎,你的確很討人喜歡,天真而純潔,有一極嬰兒也似的幼嫩甜蜜,至少,表面如此。」
  燕鐵衣微微笑道:「謝謝。」
  駱志昂再次搓搓手,笑道:「跟我走,仰是要和我試試?當然,你必不會再像前天我丟你進水池時那樣容讓了,是不?」
  燕鐵衣點頭道:「當然。」
  做出個怪異的表情,駱志昂帶幾分挑逗的口氣!
  「你打定主意沒有?自己走還是我背你走?」
  燕鐵衣淡淡的道:「二少爺,你不想先等我回答完你剛才的問題嗎?」
  哈哈大笑,駱志昂道:「好,我等你回答,反正也不用急,我更要得多點內容同我爹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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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4 12:04:44 |只看該作者
第27章 山嶽峙 驕童授首

  於是,燕鐵衣非常安詳的坐到他那張簡陋的木板床上,以一種平緩又友善的音調道:」我是從『青龍社』來的,目的是以假身份喬裝為僕役,潛伏進『大森府』刺探機密與設法阻止你令尊一手倡導的陰謀,因為我們得到消息,『大森府』有不利於『青龍社』的企圖。」
  駱志昂點點頭,毫不保留的道:「不錯,而且勢在必行。」
  笑笑,燕鐵衣道:「我們也預測到了,所以,我來了。」
  上下打量著燕鐵衣,駱志昂怪異的一笑道:「你還沒說出,你是誰?」
  燕鐵衣柔柔的道:「我背四句歌訣給你聽:『長穹無極,青龍遨翔;山嶽有界,鐵衣飄飄。』你知道是什麼意思?」
  在口中反覆念了幾遍,駱志昂喃喃的道:「這匹句話裡有『青龍』兩字,當然代表了『青龍社』,後面是『山嶽有界』,天下的河川山嶽自是有其經域和幅度的……『鐵衣飄飄』?誰的鐵衣飄飄?鐵衣……鐵衣……」
  宛似一下子硬吞下一顆火栗子,駱志昂的雙目竟然往外凸出,臉上的肌肉齊齊往上抽緊,因為表皮的繃撐,以至把五官也扯扁了,他大張著嘴巴,像要窒息一樣抖索索的指著燕鐵衣:「什……什……什麼?你……你是……燕……燕……鐵衣?」
  燕鐵衣頷首道:「我正是。」
  駱志昂很奇怪的發覺他眼前竟有金星在閃晃,房間也似是在打轉,他竭力穩定著自己,用力吸氣呼氣,脖頸處,彷彿被一隻無形的,卻強有力的手掌給捏住了……
  燕鐵衣平靜的問:「你安好麼?駱志昂?」
  身份暴露,燕鐵衣便不再稱駱志昂為「二少爺」了,現在,他是以「青龍社」的魁首地位在講話。
  只覺一陣一陣的熱血往腦門子沖,沖得駱志昂也一陣一陣的暈眩,他汗流如雨,拚命把持著自己,掙扎著道:「你……你會是……燕鐵衣?你……你真的是……燕鐵衣?」
  燕鐵衣道:「我無須騙你,因為現在已沒有必要。」
  用力摔晃著腦袋,駱志昂吶吶的道:「不……這不可能……這決不可能,燕鐵衣是『青龍社』的魁首,……是綠林的巨擘,他不可能親自冒險……更不會來如此屈辱自己……他有的是人可以擔當這個差事……」
  靜靜的坐在床沿,燕鐵衣沉默又安詳的注視著駱志昂,注視著他自己和自己爭辯,自己和自己的意思抗議……
  半晌。
  駱志昂總算勉強鎮定下來,他恐懼的,驚愕的,卻是狐疑的一再端詳著燕鐵衣,音調帶著濃重的嘶啞:「我不信--不信你是燕鐵衣,你絕不是他!」
  燕鐵衣道:「為什麼我不是他?你以什麼依據做成這個結論?」
  艱辛的吞了一唾沫,駱志昂覺得喉頭裡似在燒著一把火:「他,燕鐵衣是一個龐大幫會的首腦,有他的尊嚴,地位與非他不能料理處置的事務,他斷不會以一幫之首的身份來做這種既冒險又受屈的工作,這樣的事,他盡可以派別人來,他手下有的是人材……」
  點點頭,燕鐵衣道:「一般來說,你的看法是對的,但這件事的性質卻不能以尋常的觀點來分析!,它骨子裡的內涵要比表面的徵候嚴重得多,而且,你更忽略了人選的條件,我親自來,比我派任何人來都要合適而有把握!」
  楞了一陣,駱志昂硬著頭皮道:「不,我仍不相信,你在唬我--」
  燕鐵衣微笑道:「其實,爭論我是不是燕鐵衣的問題都是多餘的,你會很快相信這個事實,另外,你該擔心你自己的處境--正如同你先前所說的,我們兩個總有一個要遭到不愉快的結果。」
  駱志昂色厲內荏的道:「你休要虛張聲勢,我不吃這一套!」
  燕鐵衣道:「我也不吃這一套。」
  進退維谷的僵在那裡,駱志昂又忐忑又急惶的道:「不管你是誰,今天你是跑不掉了,府裡警衛森嚴,好手雲集,我看你如何插翅飛騰?」
  燕鐵衣笑道:「傻孩子,我不跑。」
  駱志昂咬牙道:「你也跑不掉!」
  燕鐵衣和善的道:「我非但不跑,我還要繼續的留在這裡以『小郎』的面目潛伏下去,因為我的目的尚未達到,我除了要刺探你們的機密之外,還要就在你們的陣營裡瓦解你們的陰謀詭行,我的原則是不令這陰謀成為事實之前便消滅它;有如一顆毒瘤,剛剛萌形便須割除斷根一樣,否則,毒性一日一蔓延,就要大費手腳,增多損耗,且事倍而功半了!」
  駱志昂憤恨的道:「你好歹毒!」
  燕鐵衣不以為忤的道:「這就是江湖上的生存競爭法則,況且,別忘了你父親是始作俑者,他不生妄心,又怎會引來我們的歹毒?」
  突然一驚,駱志昂惶恐的道:「你--你為什麼把你的目的告訴得我這麼清楚?你--?」
  燕鐵衣道:「不錯,因為我已不會容你再有洩露的機會了,一個並無危險性存在的人,何妨讓他多知道點?」
  駱志昂激動的道:「不要太狂妄自信,你還不一定能趁得了心願!」
  燕鐵衣就像在和一個老朋友談話那樣從容悠閒:「我一定可以做到我想做的,駱志昂,我對付你不會太麻煩,我已見過你的功夫,因此,我曉得你是不是我的對手!」
  頓了頓,他又怡然自得的道:「說真話,你這身把式,已經很不錯了,但和我相較卻差得太遠,我有把握放倒你,雖然不敢說易如反掌,但也不見得比探囊取物更難!」
  咆哮一聲,駱志昂道:「如果你是燕鐵衣,我不置評,但你不是!」
  燕鐵衣皺皺眉道:「我該怎麼樣證實給你看呢?」
  忽然狡猾的笑了,駱志昂像有了幾分信心:「你決不是燕鐵衣,否則,你的武功便是最好的證明!」
  彷彿這才被提醒了一樣,燕鐵衣笑道:「對了,不是你說,我還差點忘了。」
  退後一步,駱志昂及手握緊,緊張的道:「我不會放你逃跑的,我一定要抓住你--」
  燕鐵衣道:「真巧,我們的目的相同。」
  又展露出那種金童也似純真的笑容,他接著道:「駱志昂,我們要不要賭一賭?你決無法和我持續到五招以上,如果你要的,我也保證你跑不出我的房間門口--」
  駱志昂壯著膽道:「你試試!」
  微喟一聲,燕鐵衣乾脆架起了二郎腿:「很抱歉使你的夢想歸於幻滅--你不能成為大人物,得不到眾人的欽仰與讚美,得不到令尊的誇譬,更無法使你姐姐難堪,相反的,你只能以你的愚昧自歎,你為你自己找來災禍,替你的家人留下悲傷與失望,駱志昂,人生若有憾事,這也算是一樁了,還有什麼比適得其反的企求更令人沮喪的呢?」
  駱志昂扭曲著臉孔厲喝:「住口,你也只是在自說自話而已,有本事你就上來試試!」
  燕鐵衣一笑道:「是你攻我呢?還是我先攻你?」
  雙目如火,駱志昂切齒道:「少囉嗦,我隨你的便!」
  搖搖頭,燕鐵衣道:「結果卻可能有異,駱志昂,你先動手,至少尚有出一招的機會,若我先動手,老實說,我懷疑你有沒有這擋一招的能耐!」
  磨牙嚓嚓,駱志昂幾乎氣炸了肺:「什麼東西?你簡直不知你是何物了!」
  燕鐵衣道:「我是燕鐵衣,這已足夠。」
  就在這一剎那,駱志昂的眼神突然一瞪,像閃電也似,他暴起撲向床沿邊坐著的燕鐵衣,來勢猛疾之至!
  坐著未動,燕鐵衣的黑色披風發出「呼」聲兜風驟響,彷彿一片烏雲般自斜側裡捲到,又準又巧,剛好迎著駱志昂的面門罩去!
  駱志昂大吃一驚,雙臂後掄,整個人凌空倒翻,雙腳卻飛彈敵人胸口!
  黑色被風在燕鐵衣手中猝然又變成了一條扭絞的布卷,「刷」的纏繞駱志昂腳踝,駱志昂迅速縮腿拳身,倒翻的身形又猛的直立,而就在他甫始沾地的一瞬,那條原來纏向他腳踝的布卷已奇妙無比的倏射他的右胸!
  這出乎意外的攻勢,令駱志昂閃避不及,他拚命後仰之下同時雙手齊抓,想扯住那卷披風,但是,雙手是沾上了披風,他卻覺得一股渾厚的力量驀然將他手掌彈開,幾乎不容他有第二個意念興起,那形同布卷的披風前端已「咚」的搗在他心口間,兜胸將他撞翻!
  眼前一黑,駱志昂只覺胸膈間血氣翻騰如壓千斤巨石,呼吸窒翳,喘不過氣來,他一個勁的掙扎扭動,卻像連喉嚨也被掏住了!
  好一陣子--
  駱志昂總算慢慢看清眼前的景象了,胸膛內的血氣漸順,呼吸也暢通了些,由迷濛又模糊的視線中,他發現燕鐵衣仍然坐在原處,但是,就這須臾間,他已經換了行頭,又恢復成那青衣小帽,天真童稚的「小郎」了……。
  那種憤怒與羞辱的火焰幾似能燒得駱志昂血液沸騰,他張口大叫--天,除了喉管所發出的「呼嚕」聲外,他驚恐的發現他居然不能出聲了,他竭力抬舉著四肢,同樣的,四肢竟像全已麻痺,全已癱瘓,死死的動也不能動!
  汗出如漿又加上無比的恐懼與急躁,駱志昂拚命想喊叫,拚命想掙扎,但卻彷彿遭到了什麼禁制,中了什們邪咒一樣就是發不出聲,就是絲毫無法動彈!
  悠閒的一笑,燕鐵衣道:「稍安勿躁,稍安勿躁,駱志昂,就算你咬碎了牙,掙裂了五臟六腑,你仍然不能出聲不能移動,何不省省力氣?」
  吁吁喘氣,駱志昂雙目似在噴火般瞪著燕鐵衣。
  燕鐵衣道:「你心裡非常痛恨我,這一點,我很明白,易地而處,我也會一樣,好了,我既然已經知道你的心理,你的想法,你何妨平靜一點?不必在形態上過份表現,否則,就是幼稚了。」
  臉上浸滿了汗水,駱志昂的面部肌肉抽搐不停--。
  燕鐵衣道:「剛才我給你的那一下,並沒有成心要搗碎你的胸腔或震裂你的內腑,所以你現在仍然活著,我的目的只是要以你本身血氣的逆轉而封住你的六脈,你的啞穴與軟麻六,當然,我的手法特殊,效果更強,因此,除非我替你解禁,你便會有一段較長時間像這個樣子了……」
  駱志昂抖了抖,捲臥在地下像雙曲蝦。
  燕鐵衣又道:「現在,相信你已確定我不是假冒的了,而我也對你的本領看高了幾分,因為你能與我交手三招,實屬不易,可見你平常是下了點苦心的……」
  駱志昂只在喘氣,但眼中的光芒已不如方纔那樣凌厲激動了……
  點點頭,燕鐵衣道:「很好,你已經很快的平靜下來了,你應該早點體驗出這個『靜』字訣的三昧,那會令人受益不淺,駱志昂,一個沉得住氣,定得下心的人,便在最險惡的情勢下,他的遭遇也會比心性浮躁者要來得順利。」
  這時,他站起身來,踱了幾步:「你只是個少不更事把毛頭小子,心地並不算壞,就是你家的權勢環境把你慣壞寵刁了,我不願意殺你,一來是不屑殺,二來是不忍殺,二來麼,你對我多少有點用處,當然,用處的大小,也還要看令尊個性倔強的程度。」
  駱志昂的眸瞳裡,流露出震慄不安的表情來,更隱隱帶著一絲悔恨慚疚的意味,此刻,他已體會出自己惹下的禍事是如何嚴重來了。
  燕鐵衣安詳的道:「駱志昂,這一次的經驗,也算是予你一個教訓,而你知道,教訓往往需要付出血汗甚至生命的代價來換取的,你還算不幸中之大幸,僅僅帶給令尊一點苦惱便得到這個寶貴的教訓了,我想,今後在你有生之年,至少對你慣有的魯莽,冒失,浮躁的心性與惡作劇的習性尚該有收斂的刺激作用。」
  駱志昂心中那股子惱恨滋味簡直就甭提了,他並不只是失悔於自己的粗心大意,也不只是氣憤於遭辱受嘲,他更憂慮的是怕因為他的被擄而令他爹爹難堪,令他爹爹悲憤驚惶而至影響了全盤的大局,果如是,則他將來如何面對親友家人?更怎麼抬得起頭來混那後半生的日子--如果他還有後半生的話!
  凝視著他,燕鐵衣低沉的道:「你心中很痛苦,我看得出來,但我卻無以為助,因為我首先要考慮到的是怎麼助我自己和我的人--這是你們『大森府』引出來的問題,叫你們自咽苦果,並不以為過。」
  駱志昂的太陽穴不住跳動,汗流更急。
  燕鐵衣道:「一切的自我折磨全與事實無補,駱志昂,還是坦然承受這無可改易的逆境吧,你不喜歡這樣,我又何嘗喜歡?」
  又來回走了一步,燕鐵衣道:「我告訴你我要怎麼對待你--今天晚上,我要同我的手下晤面,那時,你即將被交給他,然後,你是我們的俘擄,也是我們的人質,我們以你的安全來作為向令尊談斤兩的條件,但是,我並不認為令尊會為了你改變他既定的策略與做太大的讓步,這並不是說令尊薄情寡義,而是他一向倔強的個性及周圍的壓力逼使他不能忍痛堅持,你知道,一個人無法只顧親情,有時候,尊嚴,聲譬,威信與大局的利害更較親情為重--所以,如你爹不願為了你影響他的計劃,他也有他的苦衷,這是你預先就要明白而且心裡上要預做準備的--」
  駱志昂痛苦的閉上眼睛。
  燕鐵衣憐憫的道:「很抱歉總是告訴一些殘酷的事,但若隱瞞你則更殘酷,你也是該到懂事年紀的人了--駱志昂,你在我這裡先待著,自然,你沒有選擇的餘地,而我再致歉,你靜候天黑的地方將是我的床下。」
  全身起了一陣痙攣,駱志昂的牙齒已經深深陷入了下唇裡。
  燕鐵衣平靜的道:「從現在開始,我又變回『小郎』了,晚間,我要去你姐姐那裡,同她拿單子去購物,正如你所說,令姐會安慰我白天所受的凌辱,我也會更加努力贏取她的好感,這,對我以後的工作將大有裨益。」
  駱志昂幾乎要瘋了。
  拂拂衣袖,燕鐵衣道:「同時,你不要期望他們會很快發現你的失蹤,因為你一向是放浪慣了,我就知道你經常往外跑,呼朋引伴到處作樂,所以你兩天不回來,也沒有人起疑心,另外,我也會加強他們的錯覺,而這其中的緩衝時間,已足夠我利用了--你也不用替我擔心,他們不會連想到我的頭上,我將告訴他們我一直在睡覺,壓根就沒看見你來,你想,他們會懷疑我說謊麼?當然不。」
  現在,駱志昂業已完全絕望,萬念俱灰了,他自覺如同一隻老鼠,面對的是一頭斑花大貓--同處在一個籠子裡,那會有奇跡發生?
  於是,燕鐵衣,同他走了過來。
           ※        ※         ※
  晚膳開了。
  很熱鬧,廳裡廳外燈火通明,二三十張桌面上坐滿了人,喧嘩騰笑與猜拳行令之聲不絕,杯觥交錯,酒肉溢香,倒像是慶功筵了。
  燕鐵衣閒閒的倚在一棵桃樹下面露天真憨稚之色,十分有趣的朝那邊張望著。
  當然,他心裡的目的是要等候叢兆。
  酒筵進行了大半,燕鐵衣果然發現叢兆由廳門裡醉薰薰的晃了出來,他像是要找個地方小解--燕鐵衣站著的方向剛好黑沉沉的,夠方便。
  叢兆搖搖擺擺走了過來,口中含混的哼著小調--「五更想郎」的俚俗曲兒。
  醉眼迷濛中,他不在意的看了樹下立著的燕鐵衣一眼,湊到一邊,拉開褲子便解溲--「嘩」
  就在這時燕鐵衣開了腔:「叢兆,你也不找個隱做點的所在?」
  慢慢回頭,叢兆噴著滿嘴酒氣:「個龜兒,你管起老子的閒事來……」
  猛一傢伙,他看清了燕鐵衣的臉,過份的驚駭之下非但噎回去了語尾,連沒解完的尿也硬硬憋了回去,他提著褲子,像見了鬼一樣張口結舌:「我的……皇天……大……大……大……當家……你怎麼……在這這兒?」
  噓了一聲,燕鐵衣道:「小聲點--先把褲子繫好!」
  悚然驚悟,叢兆匆匆穿好褲子,把一雙手在褲腰上用力擦了兩遍,趕緊走過來情不自禁的就待施禮--
  一把扶住他,燕鐵衣低促的道:「不用多禮,這是什麼地方?」
  急忙站好,叢兆的七分醉意經這一驚一楞,也消散了一多半,他垂手肅立著,迷惘怔忡的間:「大當家,這真是做夢也想不到的事,你怎麼會來這裡?而且,你這身打扮……」
  拉著他往陰暗處走了幾步,燕鐵衣小聲道:「我是喬裝之後以假身份混進來,的來歷是鄉下窮人家出門混生活的小子,職務是小廝僕役兼雜工,直接聽候孫大爺差遣。」
  硬生生吞了口唾沫,叢兆吶吶,的道:「小廝--僕役--兼雜工?我的祖奶奶,大當家,這可是你幹得的?」
  燕鐵衣低笑道:「只有這種差事容易掩護身份,利於行動,而且又適合我的外形,混進來也比較容易--總不能叫我來干『大森府』的『府宗』吧!」
  倒吸了一口涼氣,叢兆道:「大當家,這太危險呀……」
  燕鐵衣道:「我曉得……這也就合了一句老話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叢兆急道:「大當家是來幹什麼呢?」
  燕鐵衣道:「很簡單,進一步刺探機密,明瞭敵人動向,而且,設法以任何可能之手段就地瓦解他們的企圖!」
  叢兆喉嚨乾燥的道:「只你--一個人?」
  笑笑,燕鐵衣道:「在這裡,只我一個人,其實也夠了,外面還有我們的人接觸,在『麻石坡』,一支精選人馬業已到達候令,隨時可以狙擊『大森府』!」
  叢兆伸伸舌頭,道:「乖乖,大當家的行動好快好狠好周密,你那裡業已蓄勢待發了,這邊卻還在開會商議,反覆研討呢--」
  燕鐵衣道:「我知道。」
  呆了呆,叢兆道:「大當家知道今天『群英堂』聚議之事?」
  輕輕點頭,燕鐵衣道:「不錯,而且那些人參加,討論些什麼題目我也曉得。」
  睜大了眼,叢兆楞了半晌,忽又自以為穎悟了其中奧妙,神秘的道:「大當家有辦法--今天與會的人當中,一定有大當家的眼線吧?」
  燕鐵衣道:「沒有。」
  叢兆迷惘的道:「沒有?那大當家怎麼--?」
  燕鐵衣道:「因為我就在裡面。」
  傻傻的看著燕鐵衣,好一會,叢兆才乾笑道:「這--不可能吧?大當家,我就正好在廳裡負責警戒,四上八下全在我們視線之內,連只耗子也躲不過,怎的我就沒看見大當家?」
  燕鐵衣笑道:「百密總有一疏,我便隱伏在廳頂右側的通氣小窗之下,那排飾木遮擋著,中間形成一道暗格,剛好躲得下一個人,你沒看見我,我卻看見你了,煞有介事的在廊沿底下來回巡護著……」
  叢兆呆了一會,歎口氣道:「大當家真是神人,厲害到了這等地步,當著滿廳的能手行家,居然出入自如,宛似進了無人之境……不過,大當家也委實太冒險了……」
  燕鐵衣平靜的道:「一分耕耘,一分收穫,叢兆,這話是一點也不假的。」
  叢兆低聲道:「那麼,今天聚議中商討的什麼事情大當家全探悉了?」
  燕鐵衣道:「全探悉了。」
  叢兆喜形於色的道:「好極了,這樣省掉了我不少麻煩,我還正愁著如何事後去打聽刺探哩,大當家,一定也知道,我們府衛級的角色一律沒參加議事吧?我雖守在議場邊緣,卻離著太遠,更怕露了形跡啟人疑竇,是而根本沒聽清他們在談的是些什麼?只偶而有人嗓門提高的時候聽得個一句半句,卻也連貫不起來,無法獲得一個完整的意義,心裡又急,又得裝作一派如常的樣子,好不要命……」
  燕鐵衣道:「就是我曉得了你們『府衛』級的人不參加會議--當然你也不會例外,所以找才冒險潛入竊聽的,我也怕時間耽擱誤了事。」
  接著,他把今天所探得的機密消息約略告訴了叢兆。
  沉吟片刻,叢兆道:「如此說來,『人森府』果然要延緩舉事了,這中間總算收到了一點牽扯的效果;前晚我回來,同府宗面稟此行經過,他的神氣就不大對,卻只沉著臉聽,沒表示什麼,事後又叫我們住到他的寢居側樓與隨時候傳,由昨晚至今早,一連找了我們四次,反覆詢問此行經過,又叫我們做判斷,一遍又一遍,連我們都膩了--」
  燕鐵衣卻讚許的道:「這才是一個行事慎密,考慮周全的領導人物作風,他要從細微末節裡找出任何可資研判的徵候來,更不使你們的回報有所遺漏--這中間有一點遺漏就往往導至大錯,嗯,難怪駱暮寒混到了今天的局面,確是有他的長處!」
  叢兆道:「大當家似是對他頗為欣賞?」
  輕輕一笑,燕鐵衣道:「敵對的行為,並不能抹殺一個人的才幹,有時候,敵人也有值得欽佩的!」
  搖搖頭,叢兆道:「我可沒有大當家的這種度量。」
  燕鐵衣道:「叢兆,今天我來等你,就是要你知道我來了這裡,另外告訴你一件事,駱府的二少爺被我放倒了!」
  神色一變,叢兆震驚的道:「什……什麼?大當家,你把駱志昂宰啦?」
  又噓了一聲,燕鐵衣轉頭四顧,埋怨道:「別嚷嚷,你沉住點氣行不?」
  叢兆縮縮脖子,緊張的道:「大當家,屍首呢?」
  燕鐵衣沒好氣的道:「我沒說宰了他,我只是說他被我放倒了而已,放倒了可以代表許多意義,譬喻他如今叫我制了穴道就是其中一種……」
  長長過了口氣,叢兆尷尬的道:「我一時叫這消息震慌了--乖乖,倒是把我好嚇!」
  燕鐵衣道:「不是我說你,蒙兆,可千萬要曉得銀定,否則日常活動裡還不知有多麼個危險法,若叫驚變意外,刺激就漏了底,你有十顆腦袋也不夠人家砍的!」
  叢兆紅著臉道:「是,大當家教訓得是。」
  又嚥了口唾液,他吶吶的問:「大當家,你準備把駱志昂--?」
  燕鐵衣道:「做人質,和他爹談斤兩,也算是我們手中一底賭注!」
  叢兆憂慮的道:「府宗是個倔性子,為人剛烈無比,尤其不肯受人脅制--我擔心他一怒之下引起反效果,他一向就是標榜先公後私的……」
  笑笑,燕鐵衣道:「反效果也反不到那裡去,充其量他不要兒子,我們多流點血而已!」
  叢兆吸了口氣,道:「眼看著越來越熱鬧了,等府裡明白了,二少爺失蹤--包管是個雞飛狗跳的局面!」
  燕鐵衣道:「等我開始暗中一個一個剪除他們的人時,只怕更要熱鬧,更要翻了天呢!」
  不由自主的打了一個寒噤,叢兆心驚的道:「就在這裡干?」
  拍拍他肩膀,燕鐵衣笑道:「這裡風水不是挺好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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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4 12:05:16 |只看該作者
第28章 密中疏 形底露眼

  昨天晚上,燕鐵衣是翻過後牆肩著駱志昂潛出「大森府」的,當然行動極其隱密,避過了每一個人的耳目。
  「天恩廟」見著熊道元之後,把駱志昂轉出手去,又交待了許多要弟兄們注意及防範的事,另外,他下了兩道諭令 ,立即著「楚角嶺」總壇派人截殺「金川三鬼」與「瘟煞」廖小竹回報!
  在出門之前,他曾到了後院駱真真那裡,拿了購物的清單,當然更承受了一番殷殷撫慰,離開的時候駱真真猶摯切的暗示他常到後院去走動 ,他卻沒有在回來之後再去巧亭陪大小姐聊天,因為他多少覺得有點內疚--駱真真不知道「小郎」在拿著它的購物清單出去的當兒,另帶著一樣清單上沒有列明的東西--駱志昂。
  大早起來,「大森府」一切如常,沒有任何異狀,正如燕鐵衣的預料,駱志昂在外玩慣了 ,三兩天不回家根本不會引人疑慮,更沒有人連想到其他問題上去。
  今天,燕鐵衣準備進行他的第二步計劃--狙殺。
  目標,他先擇定兩個人,「金剛會」的二當家「鐵君子」黃丹以及「丹頂紅」孟皎,這兩個都是極端偏激且強悍的人物,早除去早了心事。
  燕鐵衣事先已探明了,「金剛會」的人要多留一天,另外章家父子,孟皎,「烈火金環」曹廣全,公孫大娘等人則一直住在這裡,約莫短時間不會離開。
  「千人堂」「採花幫」「力家教場」的人馬,都已經在昨晚席散後各自回去了。
  天氣晴朗,陽光普照,是個好日子,但在某些人來說,則未必然,甚至正好相反,當然,他們不會知道。
  表面上,燕鐵衣仍和平時一樣,勤奮又伶俐的去做他份內的事,半點看不出他體內蘊藏著的驚人潛力就要爆發了,他是如此逗人喜愛的總是展露著那一抹純真又童稚的親切笑容。
  孫雲亭一再叮嚀他少勞累,多休息,並告訴他中飯前有位跌打郎中來診視他昨天所受的瘀傷。
  做完了日常的工作,時間仍很早,燕鐵衣向孫雲南說了一聲,獨個兒到西園溜溜腿,散散心,孫雲亭還叫他別忘了趕回來等郎中治傷。
  燕鐵衣的一舉一動,仍透著蹣跚與滯緩,走路也還是一拐一拐的。
  實際上,他強健得很,比諸他平時的體能狀況都要來得更好,但表面上裝一裝,卻總是有益無害的事,誰會去懷疑一個小廝,尤其是一個還帶著傷的小廝呢?
  西園。
  這裡的環境與景致都是第一流的,清幽而高雅,來到這裡,便會予人一種安詳恬逸的感覺,令人不由自主的想要多徜徉一會。
  燕鐵衣的意思,是要穿園子潛到那邊的精舍左近伺機狙殺他的獵物,由這裡過去,比較容易掩飾他的行跡,不易引人注意。
  在一座花棚的下面,他進去拔起了一隻撐持著底架的竹棒,這只竹棒粗細剛好一握,長有三尺多四尺不到,前銳後豐,--和劍的長度一樣。
  花棚下,這種支撐底架以穩重心的竹棒子很多,抽一根拿在手裡,誰也不會想到別的事情上去。
  在那襲青色短褂子裡,燕鐵衣卻插著他的短劍。
  手拿著竹棒,燕鐵衣拄著像枴杖似的微瘸著往外走,他才走出個三五步遠,一叢花樹之後,突然傳出一聲低隱的,似是帶著驚愕意味的音調來!「咦」?
  這一聲「咦」,「咦」得燕鐵衣微微一怔,心裡也不禁有點嘀咕,因為那叢花樹乃在一丈五六之外,而且斜對著這邊的花棚,那發出「咦」聲的人一定是覺得有什麼奇異之事才會在這個距離之外,又是斜角度中注意到他這裡,而附近只有他在,看樣子,這令對方啟疑的什麼事便發生在他自己身上了。
  他裝做沒有聽到這個聲音,管自一拐一拐十分從容的往前走,其實一顆心七上八下,忐忑得緊。
  「忽啦」一聲,是分開枝葉的聲音,按著一個沉穩的嗓音響起:「喂,你站住!」
  燕鐵衣慢慢站定,用眼角往那邊瞄去,嗯,是兩個人,他認得那個站左一邊的大個子,滿頷黑胡的人是「大森府」「中堂」所屬的「府衛」「鐵剪腿」李子奇,發話的人,是位四旬左右的藍袍麻臉壯漢,這時,這藍袍麻臉的朋友正雙目炯炯,尖銳如箭般盯住在燕鐵衣身上。
  燕鐵衣叫他給盯得混身不自在,好橡皮膚上有條肉蟲在爬動一樣,心中又是納悶,又是疑慮,不知道自己有什麼破綻被人家看進了眼……。
  藍袍人物招招手,高聲道:「對,就是你,你過來一下。」
  吸了口氣,燕鐵衣只朝那邊走了幾步便站住了,他低著頭,一付惶恐的模樣:「這位爺叫小的,可是有什麼吩咐?」
  藍袍人一直在注視著他,目光之銳利,幾乎能以浸澈進他的全腑五臟中去;嘿嘿一笑,那人道:「叫你過來這裡,我有話問你。」
  硬著頭皮再朝前磨蹭了兩步,燕鐵衣躬身垂手:「是,請大爺交待--」
  突然,那「鐵剪腿」李子奇大喝道:「你倒是滾過來呀,隔著這麼遠又如何問你的話?還非要讓大爺直著喉嚨吆喝著不成?沒有規距的奴才,你連他媽學做奴才都學不會麼?」
  燕鐵衣一邊急忙走過去,一面急快的轉動著意念,就這丈把距離,他來到那二人跟前,也同時決定了該怎麼做--假若事情果如他預料的那樣的話。
  重重一哼,李子奇板著臉道:「你大概是來這裡上工沒幾天的那個小子吧?我看你平素倒一副老實像,然則骨子裡卻恁般刁鑽呀?你是怎麼回事?怕我們啃了你,抑是因為你是孫總管的人我們支使不動你?你他媽的賤骨頭,答句話離著這麼遠,我看你是吃生活吃少了,混帳欠揍的東西!」
  那被稱為「史爺」的藍袍人虛虛伸手攔了攔,算是替燕鐵衣講了講情,燕鐵衣低著頭,可憐兮兮的道:「李爺恕罪,我……我那有這麼大的膽子?因為我有事要辦,所以才急著要趕快聽完吩咐離開……我,我絕沒有半點失敬的心……」
  李子奇冷冷的道:「若非史爺說情,我看今天不砸扁了你這小龜孫!」
  那位史爺目不稍瞬的看著燕鐵衣,似笑非笑的道:「你把頭抬起來--用不著害臊。」
  燕鐵衣一派惶恐之狀的道:「史爺,可是我做錯了什麼惹得你老不快?」
  李子奇叱道:「叫你抬頭你就抬頭,那來這縻些廢話?」
  暗裡一咬牙,燕鐵衣抬起頭來,面對那位史爺。
  驀然正面看清了燕鐵衣,姓史的藍袍人猛古丁一哆嗦,他像叫蛇咬了一口似的跳起來往後倒退,滿臉的鍋錢大麻子全泛了白!
  燕鐵衣站著不動,卻仍是那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
  呆了呆,李子奇愕然道:「史爺--你怎麼啦?」
  急促的喘息了一陣,藍袍人宛似見了鬼般直楞楞的望著燕鐵衣,表情充滿了驚奇與迷惑,他強自鎮定著自己,一邊喃喃看道:「不可能……不可能……天下竟會有如此面目酷肖的人?」
  李子奇不解的問:「史爺,你在說些什麼呀?」
  深深吸了口氣,這位史爺驚疑不定的道:「這……這小廝像一個人……」
  李子奇納悶的道:「像一個人?誰?」
  張了張嘴巴,這史爺卻又連連搖搖頭,他目光中的神色十分複雜,彷彿連他自己也搞不清自己是怎麼媽子事了;他想說出心中的疑惑來,卻又覺得匪夷所思,太不可能,他也知道,若是一旦弄錯了,這笑話鬧將出來,則他自己可就無地自容啦,但是,他的確覺得眼前這名小廝像一個他曾見過的人,像極了,幾乎沒有一點不同的地方,只是,那人高高在上,這人卻低低在下,若把那個人竟會變成這個人,除了長像之外,實在任那一點也配湊不起來………。
  李子奇又問:「史爺,你說,這小子像誰呀?」
  嚥了口唾沫,這位史爺連連揉眼,強笑道:「約莫我看錯了……不過,真是像……」
  李子奇打了個哈哈,道:「大概這小子的長像和那一家,『童子院』的『准相公』相似吧?」
  咧咧嘴,這位史爺小心翼翼的問燕鐵衣:「呃,你,你叫什麼名字?」
  燕鐵衣必恭必敬的道:「小的性張,因為是排行小,所以叫小郎。」
  李子奇接口道:「不錯,我記起來了,他是叫小郎。」
  一側首,他又大刺刺的道:「這一位,是今天一大早才趕到的湘西好手『雙流掌』史炎旺史爺,他是咱們府宗誠意敦請來的貴客,你可得好生回答史爺的話,知道麼?」
  連連點頭,燕鐵衣道:「是,李爺。」
  又吞了口唾液,史炎旺竟無法控制自己那一股出自心底的悸慮,他吶吶的道:「呃,你真的叫小郎?」
  燕鐵衣先是扮出一付愕然之狀,繼而裝得十分迷惘:「回史爺的話,我不叫小郎,叫什麼呢?是我爹取的名字--」
  頓了頓,他又像穎悟了什麼的澀澀的道:「是不是--是不是史爺不喜歡小的這個名字?那就請史爺另賜小的一個名字吧,小的也覺得這兩個字叫起來太俗氣……」
  一側,李子奇也用迷惑的眼光望著史炎旺,不消說,他亦覺得這位「雙流掌」的問題未免問得有點荒唐。
  尷尬的乾笑一聲,史炎旺趕緊搖手:「不,不是,那是你的名字,受叫什麼叫什麼,與我無干……」
  燕鐵衣故意天真的道:「那,史爺,我還可以繼續叫小郎了!」
  史炎旺有些惱火的道:「你隨便叫什麼,問我作甚?」
  歡喜的笑了,燕鐵衣道:「這名字雖然俗氣,可是習慣了也就不覺得什麼了……」
  史炎旺注視著他,道:「小郎,你會武功吧?」
  搖搖頭,燕鐵衣笑道:「我不會,但是我很想學,史爺,李爺剛才說你老是湘西的好手,本事一定大得不得了,史爺,你老肯收我做徒弟嗎?我跟著你,就會學到很多很多的武功,我就不必再在這裡做下人了,我學了武功要和那些俠士一樣,行道江湖,扶危鋤惡,做一個好有名氣的大人物,人人見了我都敬佩我,讚美我,我要--。」
  「呸」了一聲,李子奇又好笑,又好氣的道:「你要變成瘋癲了,你要,簡直是癡人說夢,一派諢言,想練功夫,學本事,你不撤泡尿照照你的那付熊樣,配?」
  立即變得沮哀,燕鐵衣囁嚅著道:「我……以為……以為史爺問我會不會武功……是有心想教我……」
  史炎旺仔細打量著燕鐵衣,又追問了一句:「你真的不會武功?」
  燕鐵衣吶吶的道:「回史爺……我真的不會嘛……」
  李子奇有些啼笑皆非的道:「史爺,這小子只不過是府裡的一名雜役而已,連正式的僕役都還不夠格,而且看他那副土裡土氣的夾生像,也就只配涮個馬桶掃個地,那裡可能會武工呢?這未免有點有點不可思議吧!」
  史炎旺沉默了一會,緩緩的道:「當然,我也不相信,只不過,有幾樁事兒,都叫我好生不解……」
  李子奇茫然的道:「史爺有那些事覺得不解呢?」
  史炎旺回答李子奇的話,眼睛卻仍瞧著燕鐵衣:「子奇兄,我哥倆來這裡有多久啦?」
  李子奇不明白史炎旺問話的意思,納悶的道:「頓飯功夫該有了吧?」
  史炎旺點點頭,道:「我們到這裡來,只是溜溜腿,散散心,並未曾談太多的話,尤其在這柱香光景裡,差不多就極少交談,對不對?」
  李子奇楞楞的道:「不錯,可是?」
  史炎旺不等他說完又緊接著道:「而我們也都站在這個位置閒眺,未嘗遠離太近,是麼?」
  李子奇皺眉道:「史爺的意思是?」
  史炎旺道:「我的意思是,我們兩人就在這裡,且處於一種極其安靜的狀態中,有人在我們丈許遠近的範圍之內走過,我們竟不知道!」
  想了想,李子奇道:「也許我們當時正在各想心事,沒有注意……」
  搖搖頭,史炎旺道;「子奇兄,我輩習武之人,自來練就耳聰目明,這已成為一種本能上的習慣反應了,就好像一般人對冷熱的感受一樣,稍有異狀,立生警覺,那有一個毫不懂武功的人在如許近距中經過而我們又懵然不察的道理?」
  李子奇迷惘的道:「史爺是指這小子?」
  史炎旺道:「可不是,這什麼小郎,只是個不識武功的僕役,照說他行動之間一定步履沉重,拖泥帶水,老遠就該被我們察覺才是,但事實上我們卻半點也不知道他走了過來,若非我恰巧轉頭望向那邊,更隱約感到他極似某一個人,可能他來而又去,我們都會絲毫不覺,子奇兄,一個下人的身手豈能如此輕矯?」
  李子奇遲疑的道:「或許--他的確走得很輕悄……」
  史炎旺立道:「這人走路的姿勢有些跛瘸,又如何個輕悄法?」
  李子奇愕然道:「莫不成他真有武功?」
  嘿嘿一笑,史炎旺道:「除此之外,恐怕就沒有更好的解釋了!」
  燕鐵衣苦著臉,瑟縮著道:「李爺……你老明鑒……我只是個土地方來這裡干長活的窮小子,我那裡會武功?這真叫我自已都不敢相信啊……」
  李子奇重重的道:「你少開口!」
  接著,他又同史炎旺道:「史爺,除了這一樁,你還有什麼事不解?」
  史炎旺低沉的道:「方纔,我在問他話的時候,他確是一副畏縮之狀,但是,卻自然流露出一股鋒芒來,這股鋒芒之冷銳凜烈,叫人不敢逼視,子奇兄,一個尋常小廝,那有這點無形的懾窒力量顯示?」
  忍不住笑了出來,李子奇道:「史大爺大約是旅途勞頓過狠了,所以反應上也敏銳了點,我看,史爺還是由我陪著同房去躺一會,養養神吧!」
  史炎旺不快的道:「子奇兄,你沒有這種感覺麼?」
  不屑的看了燕鐵衣一眼,李子奇道:「老實說,一丁一點也沒有,這小子只是一名下等雜工而已,在我眼中,他甚至就好像不存在一樣,史爺,我看……」
  史炎旺急道:「你也不覺得他像另外一個人?」
  李子奇厭倦的道:「史爺,這就是你第三樁不解的事兒了吧?」
  麻臉一熱,史炎旺道:「子奇兄,他的確像極了另外那個人……」
  李子奇歎了口氣,懶洋洋的道:「史爺,天下之大,人口也千千萬萬,偶而有那麼個把兩個人長得近似,也並非是件不可能的事,更不值得大驚小怪,就算他生得很像另一個人吧,又有什麼不妥的地方呢?」
  史炎旺盯視著燕鐵衣,越看越不自在,他吸著寒氣道:「我見過那人兩次,隔得都近………我的印像十分深刻……我記得那人的容貌,體驗得出他那種特異氣質……老天,天下真有如此酷似的人?這不太可能……」
  李子奇有些不耐的道:「史爺,你說他像某一個人,到底像誰哪?」
  舌頭像打了結一樣彆扭,史炎旺自己也覺得實在說不出口,這委實太玄了,太離譜了,這個「張小郎」,那能和他見過的那個人扯得上關係呢?但是,眼睛告訴他,這分明就乃同一個人啊……。
  李子奇用力擠出一絲笑容,道:「史爺,府宗大約和蒲當家的也談完了,咱們回去吧,說不定府宗還有話要同你談呢……」
  史炎旺不甘心的道:「但我的疑團尚未打破,子奇兄,他真的和那個人一模一樣,但我卻確知那人並無孿生兄弟,如果是那個人,就大大不妙了……」
  一拉他的手臂,李子奇道:「我們走吧,史爺,還有好些比這更重要的事等著辦呢,管他是誰,他眼前卻只不過當個小廝而已,我毫未覺得有什麼不妙之處……」
  走出兩步,史炎旺又硬生生的站定,堅決的道:「不行,我還要試試他……」
  李子奇興味索然:「怎麼試法?」
  史炎旺咬牙道:「用我的『雙流掌』中『天地流虹』一招攻擊此人!」
  怔了怔,李子奇忙道:「史爺,這是你最狠的一記招法呀,他只是個半大孩子,什麼技藝也沒有,你這不是在要他的命?若是真個弄死了他,可有點麻煩呢……」
  史炎旺斷然道:「如果他真是那個人,我這一招便決然傷不了他,如果他不是,到時候我含蘊著幾成威力不吐,至多也只傷個殘廢而已,我非試不可,否則,我這一輩子也會為了此事耿耿不安的……」
  李子奇不以為然的道:「史爺,你這樣做有點不大合適,這小子是我們孫總管手下的人,若設打死或打傷了他,孫總管那裡可不好交待,他又沒什麼大錯失--。」
  史炎旺激昂的道:「為了證實我心中的疑點,為了對府宗盡這份棉薄,更為全體弟兄們的安危顧慮,今天我就認了--他這條命我來承擔,是生是死,由我向府宗告罪!」
  李子奇焦急的道:「史爺,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事呀!」
  史炎旺雙怒突,切齒握拳:「當然我不是開玩笑,這一生中,我從未如此慎重過!」
  這時--
  燕鐵衣混身索索而抖,哀聲求救:「李爺,救命啊……可憐可憐我吧,我只是一個下人,一個役……我沒有罪,我是無辜的啊……史爺,求求你饒了我,我與你無仇無怨,你不該來殺害我啊……史爺,求求你,我給你立長生牌位,請你放我走……」
  李子奇低聲道:「史爺,這件事,尚請三思……」
  一探手,史炎旺惡狠狠的道:「我已決定,斷無悔理!」
  李子奇臉上泛白,黑鬍子動了動,十分難堪的走向一邊,背轉身去。
  於是,史炎旺開始一步一步向燕鐵衣逼近。
  燕鐵衣的樣子可是驚恐莫名的,他哆嗦著朝後退,上下牙齒拉對兒打顫:」史爺……史爺……可憐可憐我……饒了我吧,求你饒了我……我還有年老的親娘要我供養……我還年輕,我不想死啊,史爺……」
  史炎旺雙臂斜伸,關節隨即發出一陣緊密的脆響,他滿臉的銅銀大麻子顆顆透著紅光,雙目神色凶戾如虎,面目也變得那等猙獰!
  一個進,一個退,一個形同煞神,一個宛似待宰的羔羊;就這樣,他們移出了丈多遠,燕鐵衣便被身後一排矮樹擋住了!」
  表情更為殘酷狠毒了,史炎旺暴烈的叱道:「狗才,我看你現不現原形--。」
  突然,變化是那樣的快,燕鐵衣猛而站定,就這一剎那,方才臉上滿佈恐懼驚駭之色已立掃而空,換上的是他慣常那抹童稚天真的甜密微笑--就彷彿扯下一張面目另換上一張面目似的,這同樣的面容,頃刻間便呈顯著截然不同的意味了!
  史炎旺大吃一驚,馬上僵窒住了,一雙眼珠便往外凸了出來--。
  燕鐵衣將手中一直握著的竹棒斜撐於地,低柔的像在唱催眠曲般道:「史炎旺,告訴我,你認為我像誰?」
  臉上的肌肉像是凝凍了,史炎旺感到喉管裡似被塞進了一把沙,火辣,粗礪,卻又堵得透不過氣來,他大張著嘴巴,腦袋在充血,心往下沉,他拚命掙扎:「你……你……果是………果是……燕……燕……燕……燕……」
  燕什麼,他卻恐怖得再也說不下去了。
  點點頭,燕鐵衣歎道:「不錯,我是燕鐵衣,你說對了,我沒有孿生兄弟,這天下,也確實沒有如此酷似的人,你眼光很尖銳,也很準確……」
  史炎旺像幻入夢魘之境,眼發直,全身僵麻,驚駭得連動也不能動了。
  燕鐵衣輕喟道:「其實,你何必呢?把我認出來,於你有什麼好處?你也不想想,在此情此景之下,你露了我的底,我會饒得了你麼?」
  喉嚨裡「咯」「咯」作響,喉結在不停的上下顫動,這位「雙流掌」業已被嚇得連膽都要破裂了,他感到身子是一陣一陣的發冷,幾乎就要癱瘓下來……
  燕鐵衣惋惜的道:「你原本可以多活些時的,說不定可以終享天年--但你很愚蠢,卻硬要自己挖坑朝裡跳,史炎旺,你是個十足的笨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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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4 12:05:46 |只看該作者
第29章 竹同刃 血封兩口

  努力掙扎著,史炎旺抖索的擠出了一句話:「請……請……放……我走……」
  搖搖頭,燕鐵衣道:「你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並非只為了我個人的安危著急,史炎旺 ,其中更關係著千百條性命,看來,你這一生,是要到此為止了。」
  往後退了一步,史炎旺恐懼的道:「我……我向你保證……我會隻字不提……」
  燕鐵衣微微笑道:「你會嗎?」
  史炎旺哆嗦著,吃力的道:「我……我發誓……發誓守口如瓶……」
  燕鐵衣平靜又低柔的道:「有一個最令我放心的法子可以不叫你犯這樁秘密宣揚出去--這也是個古老卻又有效的法子,很多年來,人們便是用這個法子保守秘密的,當然,這是在秘密讓不該知道的人知道了以後。」
  汗下如雨,史炎旺的臉孔全已扭曲了,他喘著氣,每一顆麻點都宛似在淌著淚:「放我走……請放我走……」
  燕鐵衣的目光越過史炎旺的肩頭,望向那邊自然背著身的李子奇,顯然,李子奇還沒有察覺什麼異狀,他尚不曉得這邊的情況已經有了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的變化,他猶在等待,懷著極大不滿與賭著氣在等待,他心目中唯一的結果,必然是在考慮著如何為「小郎」的生死作交待吧!
  控著竹棒的五指輕輕,旋動了一下,燕鐵衣和善的道:「史炎旺,在我們要進行這件不愉快的事情之前,我想問問你,你在何時何地見過我兩次的?因為我對你似無印像……」
  抹著汗,史炎旺幾乎不可抗拒的囁嚅著回答:「五年前……一次,與友人在……河西道上……同你……對面而過……友人私下告訴我……說你是誰……第二次,也……有三年多了……「金羊堡」堡主之子取媳……你曾去參加……那天……我也在場,隔著你坐的……首席……只有兩個桌面……所以……看得很仔細……」
  點點頭,燕鐵衣道:「原來如此,這樣的情形,卻產生這樣的結果,不可謂不巧,公眾場合中的接觸,本是泛泛而過,既無交往,相識的可能也就太小,但你居然記得清楚--好多年的事,又在一南一北這般遼闊的距離下,你簡直相當肯定的認出我來,實在出乎我的意外,可是,對你來說,在此情此景裡你認出了我,就便是你的不幸了……」
  史炎旺絕望的站在那裡,滿眼的驚悸加上滿臉的淒惶,他不住半轉過頭往後看去--可惜李子奇並無察覺。
  他們兩人立的地方,隔著李子奇約有丈許遠近,雙方話音又低,加以李子奇絲毫不曾往這個相反的結果上想,是而便沒有察覺史炎旺的危險處境,他尚不知道這位「雙流掌」業已陷入絕地了……。
  燕鐵衣大方的道:「史炎旺,你想叫喊,是麼?」
  史炎旺舐著流在唇角的汗水,腥鹹的,更像血的味道,他顫音的道:「你……如放我走……我誰都不見……立即離開此地……可以賭咒……」
  燕鐵衣冷冷的道:「只要一轉身,這些話你就會全忘了,那時……你唯一記得的就是怎麼樣盡快通知他們設法來對付我。」
  史炎旺急惶的道:「我不會--。」
  燕鐵衣道:「你會的,我熟於觀察人性,我非常清楚某一類的人會慣常做那一類的事,這其中,極少例外,史炎旺,我不冒險。」
  頓了頓,他又道:「如果你想呼救,請便。」
  當然,史炎旺對於燕鐵衣那身絕學的詭奇精博與狠毒隼利的傳說是聽聞得太多大多了,他不能肯定人家的本事到底強到什麼地步,比他又高出多少?但是,無可否認的,包可吃住他則斷無疑問!
  吞了口唾液,他硬著頭皮道:「燕鐵衣……我是想呼救,但以你的身份來說……你總不會在我呼救的時候……驟下毒手吧?」
  怪異的一笑,燕鐵衣道:「本來,在這種情形之下,我是一向不顧任何事外因素,也不講究任何規矩傳統的,但這一次我破例,給你一個掙扎的機會!」
  史炎旺雙目一亮,急切的道:「你當真?」
  燕鐵衣淡然的道:「我燕鐵衣幾時打過誑語?非但如此,更方便你一點,我來替你吆喝--你的對象大約就是李子奇?」
  史炎旺精神倏振,咬著牙道:「不錯--但你不可反悔!」
  燕鐵衣道:「事實勝於空言--。」
  一揚頭,他大聲喊:「李子奇,李子奇,你過來一下。」
  背著身站在丈外的李子奇似是突然一楞,因為他聽出這個喊叫的聲音不是來自史炎旺之口。
  這邊只有兩個人,史炎旺,以及「小郎」,既非史炎旺在招呼他,那……會是「小郎」?而且更這麼連名帶姓的吆喝?
  驚疑不定的轉過身來,李子奇徒然發現,可不是?那「張小郎」正在滿面笑容的伸手向他招引著,一邊還眨著眼哩!
  一股怒火直衝腦門,李子奇咆哮一聲,大步走近,還叱喝著問:「狗奴才,剛才是你在叫我?」
  燕鐵衣頷首道:「是呀,有什麼不對?」
  頓時氣紅了臉,李子奇埒袖握拳,嗔目怒罵道:「好免崽子,你是吃了狼心豹膽迷住心竅了?居然連名帶姓的喊你家大爺?約莫是史爺叫你給哭軟了心,倒反把你樂糊塗了?好,看我來教訓你這王八蛋!」
  燕鐵衣一笑道:「李子奇,你死到臨頭,甭擺那付臭架子了!」
  怪叫一聲,李子奇火爆的跳了起來:「你個狗操的野種,你罩了頭,亂了性?我活活打死你這小畜生!」
  衝到近前,他向史炎旺大喊道:「史爺,你是怎麼回事?非要試試這王八蛋是真是假,這麼久沒試出個結果來,倒楞在這裡眼瞪著他發瘋造反?現在該收拾他了你反而不哼不響啦,我還一直擔心你下了重手,如今你不下手我也要下手了;混帳小子,大膽畜生,才有人饒了你,你就又開始撩撥起來?這一遭我看你再向誰求饒!」
  燕鐵衣微笑無語,狀極悠閒。
  史炎旺卻呆呆的站著,臉上肌肉一下一下的抽搐不停……。
  李子奇十分愕然的道:「史爺,你怎麼啦?怎的是這副神氣?」
  史炎旺那抹硬擠出來的笑容就像哭是一樣:「子奇兄……我們要同舟共濟,生死不分………」
  怔了怔,李子奇狐疑的道:「這是什麼意思?你怎的突然冒出這麼兩句話來?」
  舐舐嘴唇,史炎旺的大麻臉彷彿由裡冒向了外,他苦澀的道:「我……我猜對了……」
  望了燕鐵衣一眼,李子奇不解的道:「你猜什麼猜對了?」
  史炎旺嘶啞的道:「他--他是那個人?」
  李子奇迷惘的道:「是那個人?是那個人又怎麼樣?」
  燕鐵衣接口,道:「是那個人,你二位就不大妙了。」
  暴叱一聲,李子奇道:「閉住你張臭嘴--不論你是誰,也休想唬住老子!」
  一轉頭,他不耐煩的道:「既是你猜對了,史爺,他到底是誰?」
  歎了口氣,史炎旺輕輕的吐出三個字:「燕鐵衣。」
  這三個字,吐自史炎旺的嘴裡是又輕又細,但聽在李子奇的耳中卻不啻響起了三個焦雷,震得他目眩頭暈,血氣翻湧,大大的搖晃了一下!
  那張長臉也像頓時變扁了,他目定是的瞧著史炎旺,又慢慢望向燕鐵衣,好半晌,這位「鐵剪腿」連連搖頭,掙扎著道:「你……你是在……開玩笑……這……這是不可能的事………」
  史炎旺哭喪著臉道:「就連我,在生前也認為是不可能的事,所以一直不敢說出口來………但……但事實上,他千真萬確……就是燕……燕鐵衣!」
  李子奇週身泛起了一陣冷,後頸的汗毛根根豎起,眼皮子也不受控制的跳動起來,他像看什麼傳說中的妖魔鬼怪一樣看著燕鐵衣,越看,心腔便越縮得緊,眼前的「張小郎」,似是突然間變得像山那樣高大雄偉了……。
  燕鐵衣道:「可惜,李子奇,你沒有更好的方法可以『該明正身』了!」
  李子奇吶吶的道:「這……簡直……不能……不能置信……」
  史炎旺頹然道:「現在,你該知道我為什麼一直遲遲未曾下手的原因了……」
  長長吸了口氣,李子奇像在問史炎旺,也像在對自己說:「他……他想幹……什麼?」
  史炎旺抖了抖,道:「這……還用問?」
  燕鐵衣點頭道:「不錯,這還用問?」
  青筋凸出額際,李子奇駭然道:「滅口?」
  史炎旺痛苦的道:「他正是這個意思!」
  燕鐵衣道:「在這種情形之下,二位莫非還有更好的方法提供給我?--以我的立場來說。」
  身上起了一陣雞皮疙瘩,李子奇色厲內荏的道:「就算你是燕鐵衣,你如今人在『大森府』高手環伺之下,重重圍幕之中,你真敢傷了我們?試問你往那裡逃生?再說,我兩個以二對一,你也未必就能穩保佔得了上風!」
  燕鐵衣道:「這都是些傻話,李子奇,因為你所說的全不成為問題!」
  李子奇咬牙道:「我看不見得。」
  燕鐵衣安詳的道:「讓我來告訴你--第一,這是『西園』,地僻林幽,冥無人跡,我如今宰了你們,『大森府』的其他人誰會知道?任是高手環伺也好,身處重圍亦罷,不驚動他們,我便毫無危險了,你們死了,而我仍是我,『張小郎』,『大森府』上上下下誰也不會懷疑到我身上,且盡由他們雞飛狗跳;其二,你兩位當然不會是我的對手,否則,我豈會招惹你們?李子奇,一個人應該有自信,但自信得過了份,就是囂張與狂妄了,希望你們能認清現勢,不要--。」
  未待燕鐵衣說完話,李子奇已激動的道:「不要做無謂的反抗?最好自絕於此,是麼?」
  燕鐵衣神色突然轉為森冷無比的道:「這樣你們至少還能落具全屍!」
  李子奇雙目如火般道:「老子就不信這個邪!」
  燕鐵衣凜烈的道:「很好,無妨一試!」
  史炎旺急速的向李子奇使了個眼色,兩人驀地齊一行動,李子奇上身倏矮,雙腿飛出絞剪,一現招,即是他的絕活兒--「鐵剪腿」,史炎旺兩掌暴起,上下交擊,勁風如嘯中掌影旋舞,亦是他的壓箱底本領「天地流虹」!
  燕鐵衣的身形在眨眼間橫起斜滾,手中的竹棒「刷」聲揮出千百條班黃光影反捲史炎旺,卻在光影初展的一剎「嗤」聲透空飛插李子奇的胸膛!
  怪叫一聲,李子奇與史炎旺雙雙分躍開去。
  此刻,他們已確定「張小郎」必是「燕鐵衣」無疑了!
  兩個人一旦分開躍出,就像吃了「同心丸」一樣,同時扯開喉嚨吼叫起來!
  當第一次吼叫揚起,燕鐵衣人如流光,暴閃向李子奇下方,李子奇的雙腿往下猛落的瞬息,燕鐵衣那根竹棒已在一彈之下由褲襠中間插入了李子奇的小腹!
  慘號聲應合著史炎旺口中的第二次呼救!
  史炎旺一邊喊叫一邊狂奔,心膽俱裂裡眼前一花,燕鐵衣的竹棒閃泛著班黃色澤當頭掄到,明明是一根竹棒,到了眼角卻已幻成了漫天的棒影,叫人搞不清那是真的,那是假的了……。
  大吼著,史炎旺雙單齊揮並舞,挾以全身勁道猛迎上去,他眼裡晃閃著班黃色的光影,卻在迎擊光影空虛中,被燕鐵衣右手的突出短劍那麼神鬼莫測的透腹刺穿!
  灑著血珠子的短劍幾手連一抹光亮也沒展現便又回鞘,燕鐵衣頭也不回的電射而去,他身形掠離了三丈多遠,史炎旺的嚎叫聲才裂帛般傳出!
  人在半空個溜轉,燕鐵衣手中竹棒飛射花棚之下,「撲嗤」一聲深深插回原來的位置--仍然狀似支撐著底架,就好像這根染過人血,奪過人命的尋常竹棒原本毫未移動過一樣!
  燕鐵衣的影子宛似鴻飛,一閃而逝。
  這時,西園四周,已驚動了「大森府」的守衛及司職人員,他們正紛紛向園中聚集,展開搜索,查詢叫喊聲傳來的確實位置。
  甚至在他們尚未找到屍首的時候,燕鐵衣已經回到他的房中又走了出來,正隨著總管事孫雲亭以及另幾個僕役站在屋簷下東張西望,彼此探詢。
  孫雲亭儘管沉著,但臉上的表情卻也有掩飾不住的緊張與憂慮,他站在門口,目光悒鬱的注視著西園的那邊,默不出聲。
  幾個僕役則在私下竊竊交談著,表情也都十分驚恐疑惑,燕鐵衣問了他們幾句之後,便肅立孫雲亭身側不開腔了,他的形色在童稚及純真中流露出一種看似發自內心的惶悚不安,無邪的眸瞳裡彷彿在為某些可能的不幸事件含蘊著默默的祈禱。
  西園中,隱約可見人影閃動,穿走進出,十分忙碌的樣子。
  沉沉的,孫雲亭開了口:「怕是出了事……」
  燕鐵衣沒有接答,表情驚悚,其他幾個下人也停止了議論。
  歎了口氣,這位總管事又道:「那幾聲喊叫,我隱約聽見,先像是什麼人在極度驚恐之下發出的求救聲,緊接著又是兩次慘號……唉,一旦人像那樣號出聲來,不是痛到了極處,就是嚇到了極處……」
  燕鐵衣心忖:「孫雲亭倒是老經驗了,居然說得不差……」
  他表面上卻是一付畏懼瑟縮之態,完全像--像一隻受了驚的小兔子;現在如果有人在觀察他,絕不會相信他是除了「張小郎」以外的第二個人。
  微微側首,孫雲亭和藹的問:「小郎,那前後幾聲呼喊,你聽見了?」
  燕鐵衣裝做膽怯的道:「前幾次叫喊聲小的沒聽到,最後一次號呼小的倒隱約聽見了;少的從西園轉回來就躺上床去歇著等郎中來,聽到這聲慘叫,實在怕,又納悶,不知發生了什麼事,直到前面有了人聲,才敢跟出來看看光景……」
  孫雲亭沉聲問:「你是多久以前回來的?」
  心裹一跳,燕鐵衣立即保持慣常的音調道:「半個時辰之前,我是由屋側那邊轉回來的!」
  點點頭,孫雲亭道:「那時我也不在,我到前堂辦事去了;你幸虧回來的早,如果你還在園裡,碰上--了什麼凶事,恐怕也免不了有危險,以後千萬要小心,府裡恐怕要多事了,日子比不上往常那樣太平了……」
  原來孫雲亭是在關心自己--燕鐵衣連聲應是,暗中舒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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