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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陸戰男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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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柳殘陽] [梟中雄][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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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4 12:40:07 |只看該作者
第50章 眼通靈 借光騰虹

  草叢下,朱瘸子的一張老臉業已變成灰白的了,他混身上下不住的慄慄顫抖,這須臾間,他不僅是恐懼,不僅是驚窒,更對自己的失慎痛恨和懊惱至極;他又是悚慄,又是惶恐的打著哆嗦道:「壞了……小哥…,壞事了……我該死……我真該死,我攪出了大漏子……」
  燕鐵衣溫和的拍拍朱瘸子肩頭,語聲裡含著一股奇異的平靜:「我並沒有怪你,老哥,這不是你的錯--那是條蛇,或者有毒 ,而它是碰巧在這時游出來的,你與我都未曾去引它出來,所以,這也是天意吧,我們和那些凶煞拚命說不定尚有生望,無端叫蛇咬傷卻又是為了什麼呢?」
  朱瘸子激動得甚至哭出了聲:「我……我是一時被驚著了……小哥,要不,我寧肯被蛇咬死,也不願把我們的行跡暴露出來……這全是我的錯,而你卻一句話也不責備我。」
  燕鐵衣茫然一笑,道:「事到如今,老哥,何苦還自怨自艾?眼前,最重要的是怎麼在重圍之下求生。」
  朱瘸子唏噓著道:「還有生望麼?小哥。」
  燕鐵衣笑得有點苦:「讓我們盡力試試吧,不到最後,我們是不能放棄任何掙扎機會的。」
  朱瘸子抖著聲,卻橫了心道:「告訴我,小哥,我能派上什麼用場?我能幫你做點什麼事?無論什麼事都行,小哥,我要與這些天殺的強盜土匪拚了。」
  燕鐵衣輕輕的道:「你可以幫我很大的忙,老哥,只要你控制得住自己的情緒,不要被流血的場面嚇著了就行,你認為你撐得住麼?老哥。」
  咬咬牙,朱瘸子道:「我……我想我行……如今我們是一條命,這些凶神惡煞真要收拾了你,還會留著我麼?好歹也是要拚,小哥,我,我豁上了。」
  血污的面龐在草梗的掩遮下變得似是明暗不定了,燕鐵衣低促的道:「好,老哥,等一下當他們向這邊圍撲的時候,一定會次哨敲鑼,用音響來混淆我的聽覺,這是對我最為不利的事,因為我一旦聽辯不清聲音的來處,便無法預防及閃躲,空自劍快也就失去制敵的目標了,這一點你可瞭解?」
  連連點頭,朱瘸子道:「我省得,我省得。」
  燕鐵衣迅速的道:「要請你協助我的是,老哥,每當他們的兵器在音響的擾亂裡,接近到我身體的時候,你要很快高聲通知我--就如同夜裡與第一批敵人遭遇之際,你所告訴我的那樣做,你還記得?那人的刀砍到我下巴之前,由你及時出聲傳警,我才化險為夷的?」
  朱瘸子忙道:「就是像那樣?行,我包管可以做到!」
  伸手緊緊握了握朱瘸子那只粗厚的,筋絡浮突的手背,燕鐵衣誠摯的道:」多有仰仗了,老哥。」
  朱瘸子顫巍巍的道:「我們哥倆是在一條船上,你在拚命,我能閒著?」
  燕鐵衣霍然站起來,低沉的道:「就在你現在的位置不要動,老哥我可以護著你,從此刻起,你就是我的眼睛了!」
  於是,朱瘸子也支撐著,抖生生的站了起來,立在燕鐵衣的背後。
  在他們四周,四十餘名彪形大漢早就將此處圍困起來,嚴密得宛如鐵桶,樹影搖晃,野草婆娑中,儘是一條一條結棍的身體,與一閃一閃的寒刃光芒!
  朱瘸子心裡念了聲佛,不禁機伶伶的打了個冷顫。
  燕鐵衣沉穩如山,卓立不動,他站在那裡,雜草掩遮著他的下半身,他的」太阿劍」便斜斜抗在肩頭,表情上不帶絲毫內心的反應。
  包圍著的人們早已停止了喧嘩吼叫,人人屏息如寂的圈堵於四周,空氣中是一片僵窒,一片沉悶一片泛著隱隱血腥氣息的怖厲。
  了口唾液,卓飛硬起頭皮大吼:「燕鐵衣,我看你再往那裡的?新仇舊恨,你這就一遭給我結算!」
  賀大庸也憤怒的指著朱瘸子叫:「原來是你這老狗操的,在暗裡幫著燕鐵衣搞鬼!難怪他跑得如此滑溜;老匹夫,你這是在我死,姓燕的怎麼個下場,你也一樣免不了!」
  咬著牙,卓飛咆哮著:「這老王八蛋,早知他與姓燕的勾結,昨天晚上就該把他活剝了,娘的反,好奸詐的混帳東西,瞞得我們吃了多少悶虧!」
  賀大庸陰森的道:「一歇,將這老狗吊死在樹上曝!」
  緩緩的,燕鐵衣開了口:「不要叫罵,卓飛、賀大庸,你們也知道光是憑著一張嘴發生不了任何作用,你們想怎麼辦,何不付諸於行動?」
  卓飛怒叱:「我們怕你不成?」
  燕鐵衣慢慢的道:「至少你們該明白我也不在乎你們!」
  目光向兩邊探望,卓飛吼道:「你不要狂,姓燕的,你的期限就要到了,你以為你還會有昨天下午那樣的運道?呸,別做你娘的好夢了,等著挺吧,你!「
  燕鐵衣冷冷的道:「有種的就上,卓飛,你不敢麼?」
  卓飛頓時暴跳如雷,捋袖擄臂,口唾四濺的厲號:「你以為你唬得住我?你當老子真含糊你麼?老子要將一筆一筆的血債全部同你結清,燕鐵衣,我要剝你的皮,吃你的心肝。」
  拉了怒氣透頂的卓飛一把,賀大庸陰沉的道:「姓燕的,你這激將法未免也太幼稚了,你想激使我們在人手未曾集齊之前使貿然行動,再出你各個擊破,逐一收拾?嘿嘿,你的算盤敲得精細,奈何我們也不是楞頭青,不會這麼容易把脖子伸進你的圈套裡去被你擺佈;你就耐心等著吧,只待我們其他幾路的弟兄一到,就是你挨刀斷頭之時了!」
  燕鐵衣生硬的道:「賀大庸,你以為你們還有『幾路』人馬?」
  心腔子猛一收縮,賀大庸的小眼睛翻了翻,色厲內荏的道:「這不必要告訴你,我們知道房老五與崔六的那一組人業已遭了你的暗算,但是我們仍有足夠的力量來收拾你,你只要明白這一點也就夠了!」
  卓飛目瞪如鈴的叫哮:「我每一個把弟的血債,每一個遭害朋友的性命,通通要你連本帶利的償還!」
  燕鐵衣淡漠的道:「就看你們有沒有這個叫我償還的本事了,另外,我不妨再透露一點消息給你們,你們便是等到白了頭,也最多能等來海氏兄弟那一批人而已,孟琮同任廣柏他們,永遠不會再來了--拂曉時分,我已在一座土崗上的林子裡將他們全數格殺,無一倖存!」
  剎那間,卓飛像是全身血液凝固,整個人都僵窒住了,他如雷殛頂般被震得耳鳴眼花張口結舌,好久說不上一句話來!
  賀大庸也是心驚膽顫,冷汗涔涔,他卻硬著嘴大叫:「胡說--你純是一派胡說,憑你瞎了雙狗眼,連東南西北都摸不清,你能殺得了老五老六他們?簡直在混扯你娘的蛋!」
  燕鐵衣道:「然則,房振隆與崔煌那批人又是怎麼被殺的?莫非他們全是活膩味了自己,一個個橫刀割頸的麼?賀大庸,你這頭齷齪的老狐狸,你除了只會擺弄下三流的邪門歪道,你何懂得什麼斷論現勢的心法?」
  賀大庸氣得青筋浮額,咬牙欲碎,他切著齒吼叫:「你完全是無中生有,誇大編造,我們絕不相信你方纔所說的謊言,姓燕的,我也等著看,看看是你的腦筋活,還是我賀大庸的法門高!」
  燕鐵衣道:「不用等了,再等多久,孟琮與任廣柏他們也不會到來支援你們,因為死人是不可能活動的,而我更不願候到各位的其他幫兇趕來徒增困擾,所以,我現在便要突圍離去。」
  卓飛全身肌肉突然繃緊,他大叫:「燕鐵衣,你往那裡逃。」
  燕鐵衣的身形一閃而前,在上前的同時他又已退了回去,就在這疾若石火的一瞬間,兩名牛高馬大的漢子業已跳起三尺,又長號著摔向兩傍!
  斜刺裡,一個身著青色勁裝,胸前以白線繡刺著一個「鶴」字的朋友猝然旋進,一條包鐵三節棍「嘩啦啦」猛力掃落!
  燕鐵衣不閃不動,「太阿劍」連鞘暴翻,在準確無比的磕截中,他左手寒芒倏映,那位連棍帶人正往後退的仁兄已「哇」的大叫,棄棍捧腹踉踉蹌蹌,萎頓倒地!
  於是,又是兩個同樣打扮的漢子分左右迅速撲擊,燕鐵衣身形急閃飛翻,」太阿劍」在半空凌虛旋滾,他的左手恍同光流伸縮如電,「吭」「吭」兩響,那一聲青衣漢子喉間血標似箭,各自一頭撞跌進草叢之內!
  不錯,這三個在片刻間斃命的人物,全是「青鶴教」「青鶴十英」所屬!
  賀大庸氣急敗壞的大叫:「慢點上,慢點上,你們忘了要先擾亂姓燕的聽覺,像這樣硬幹不是明著找虧吃麼!老曲,把你的人先指派好坊位,隱著……」
  卓飛雙目如血,聲嘶力竭的吼:「哨子呢?快吹哨子,銅鑼在那裡?拿出來狠命敲呀,你們一個一個豬頭還楞在此處看什麼把戲?不成氣候的東西!」
  燕鐵衣冷冷的道:「我早就知道你們帶得有這幾樣『法寶』了,不須急,慢慢拿出來『法寶』,我等看便是,各位的『法寶』靈與不靈,一試即知!」
  他剛剛說完了話,哨音已尖銳刺耳的響起,銅鑼誰也敲成了一片,聽吧,」吱」「吱」的銀哨子聲,「匡」「匡」的鑼響,幾乎就鬧翻了天,若有人不知道,包管還以為這裡是在聚廟會,耍猴戲,抑是有著什麼慶典呢。
  於是,在這沸騰了一樣的音響紛亂中,「青鶴十英」剩餘的七個人在那粗壯魁梧的「曲老大」率領之下悄然狠撲上來!
  七個人分成七個不同的角度,又狠又快又矯健的一擁而上,七件鋒利的兵刃卻集向一個焦點--燕鐵衣的身上!
  挺立不動的燕鐵衣,長劍連鞘斜舉,左手附於胸前,他聚皺雙眉,聆聽動靜,可是,除了盈耳的一片哨鑼噪音,他是任什麼也聽不到!
  突然,站在他背後的朱瘸子驚恐的大叫出聲:「七個人從七邊來啦!」
  他的叫聲未已,燕鐵衣往前倏搶三步,左右雙手飛旋,寒芒交叉穿射,兩名青衣人奇叫著打橫摔出,鮮血濺散中,三件兵刃沾上了燕鐵衣的身體,他貼地猝翻,短劍暴閃,一名青衣大漢撫著肚皮一頭栽倒,長劍起一蓬驟雨般的冷電,又兩名青衣人撞成一團,再倒仰出去!
  血跡斑斑的燕鐵衣驀而凌空彈起,劍光流顫斜掛,一名青衣大漢五次揮動兵器攔截卻同時落空,劍尖猛挑,直將這青衣入透胸摔出了七步!
  狂號一聲,那「曲老大」瘋虎般從燕鐵衣背後撲來,手中「霸王鑭」力掃疾砸,在一片勁風中雷霆萬鈞的罩捲而到!
  燕鐵衣得到那聲昂烈的吼叫指示,就在對方雙鑭壓頭的一剎,他身與劍合,快不可言的長射如虹經九天,「碰」的一聲,直將「曲老大」撞跌出一丈多遠,當那粗壯的身體重重摔落之際,殷紅的血水早已噴得滿空盡赤!
  朱瘸子也好像被這近日所見的鮮血,死亡,強暴而刺激得開了性,將他那股子原始的瘋狂本質勾動,他嘶啞的大喊:「往前七尺許有人--。」
  燕鐵衣飛掠七尺,長劍的燦亮光輝抖起連串的弧芒,短劍石火般掣揮,四個彪形大漢叫都來不及叫,便立時翻僕出去--口中還塞著未及拔出的銀哨!
  朱瘸子眼珠突出,口飛濺:「往左三步--。」
  流光般左旋,燕鐵衣雙劍交互閃縮,又兩名漢子尖嗥著滾跌倒地!
  手舞足蹈的朱矯子怪吼:「右後方九尺許啊……」
  凌空一個斗翻彈,劍芒暴映,一名黃衣大漢的傢伙尚不及舉起,已被攔腰斬為兩斷,腸臟並溢中,燕鐵衣單膝著地,長短聲劍分為前後飛插,「嗷」「嗷」兩聲慘號像是被壓擠出人的腹腔一般,吐自另兩個漢子的嘴裡!
  卓飛當頭衝至,手上的「熟銅人」幻閃由光影千百,自四面八方捲向了燕鐵衣。
  朱瘸子引吭大叫:「又一個上啦……」
  燕鐵衣身形斜轉,倏滑丈遠,人出去時凝映的影子還在丈外,卻又鬼魅般反折至卓飛身側,短劍抖顫,恍同碎星殞落般瀉向了卓飛!
  怪吼一聲,卓飛咬牙嗔目,怒揮「熟銅人」奮力抵擋!
  漫天的晶瑩光點尚在凝形,「太阿劍」已宛如來自虛無,猝然筆直穿向卓飛胸膛!
  開聲吐氣,卓飛虯髯蓮豎,「熟銅人」的前端猛往回砸,「噹」的一聲震開了燕鐵衣這突來的一劍,但是,他的一隻左耳以及大片毛髮卻在頭頂的星芒掠閃中「刮」的飛濺起來!
  「哇呀呀……」
  卓飛狂叫著撲地滾動,三名大漢拚命揮刀搶救,燕鐵衣身形猝然橫翻,雙手交錯出劍,只見空中星影拋掠--六條人臂業已血淋淋的上了半天!
  這時,從後面,傳來了朱瘸子尖厲的求救聲:「小哥,救命啊,有人追來殺我了……」
  燕鐵衣的去勢強勁如脫弦之夫,循聲而到,他凌空縮身又猛而伸展,「太阿劍」一顫斜飛,光華奪目中,「叮噹」一記便磕開了一樣兵器--「子錐」,左手暴翻,「照日短劍」稍差一線的貼著那兇徒的頰邊擦過!
  驚嚇得發出「猴」的一聲怪叫,那人幾乎四仰八叉的沒命倒翻而出!
  燕鐵衣雙眼空茫的直視,他冷冷的道:「是你,賀大庸!」
  不錯,那名追殺朱瘸子的凶人,正是又老又奸又滑的賀大庸!
  急忙伸手在腮幫子上抹了一把,看看沒有掛綵,賀大庸方才驚魂甫定,氣喘吁吁的跺腳大罵:「燕鐵衣,你算什麼野種?居然抽冷子偷襲人?你還是『青龍社』的頭子?簡直是個不折不扣,死不要臉的潑皮無賴,你他娘的皮!」
  燕鐵衣毫無表情的道:「總要比你意圖殺戮一個不識武功的半殘廢人要高明得多,賀大庸,你不止是個幫兇,是個為虎作倀的走狗,你更是一個不仁不義的江湖敗類!」
  賀大庸直著嗓子,氣得兩眼血紅的尖號大叫:「放你娘的屁,你是什麼東西,膽敢來辱罵於我?燕鐵衣,你早沒有什麼可以仰仗的了,今日此地,便叫你死無葬身之處!」
  冷森的,燕鐵衣道:「試試看吧,賀大庸,看看我們彼此之間誰會落得這個下場!」
  揮動著他的「子錐」,賀大庸氣湧如山,扭曲著面孔吼叫:「你跑不掉的,燕鐵衣,我們發誓要分你的,挫你的骨,揚你的灰,燕鐵衣,我們要用你的血來抹手,用你的全副心肝來祭奠被你殺害的亡魂啊……」
  燕鐵衣木然道:「賀大庸,你是一隻狡狐,不錯,但你卻更像一頭瘋狗!」
  賀大庸又在破口大罵,他叫罵聲中,卓飛已氣急敗壞,臉色鐵青的在那邊發了話:「老哥兒,我們朝後撤幾步,別光顧著發熊了。……」
  悻悻的往後退走,賀大庸回頭一看,不禁大吃一驚:「呃--卓老大,你的耳朵?」
  用手撫著左邊貼耳的傷處,津津血水業已浸染得卓飛滿手猩赤,他歪曲著臉孔,一聲又一聲的吸著氣,兩隻眼更是通紅的:「賀大哥……不殺燕鐵衣,我絕不再苟活下去,我會用盡一切方法,以最狠酷的方式,來將他零碎處死,我恨……恨過了頂!」
  賀大庸也激動的道:「我們與他誓不兩立,仇不戴天,這個理該千刀剮,萬刀剁的野生雜種!」
  又吸了口氣,卓飛咬牙道:「賀大哥,我們不能再往上撲了,為了保存實力以待大伙聚齊後重展攻殺如今只好遠遠圍住他,且待兩路人手到達再說。」
  點點頭,賀大庸恨恨的道:「現在也只好這樣了,我們且忍住這口心頭惡氣,等他們來了加強力量後再干!」
  在卓飛的調度下,他們的人手完全後撤了十丈之遙遠遠布成一個大圈監視著圈中的獵物,他們已寒了膽,不敢再往上硬衝,可是,心中的怨毒卻更加深沉了!
  賀大庸陰森的道:「這一場慘敗,我們完全是吃了那瘸子樵夫的虧,若不是他在姓燕的背後指點引導,姓燕的瞎了雙眼那能那麼靈巧法?」
  「克崩」一挫牙,卓飛凶戾的道:「由此推想,我們其他遭害的弟兄也很可能就是在這種情形下被坑了的--那狗娘養的瘸腿野種,他居然有這大的膽量敢幫著姓燕的與我們作對,看我等歇怎麼整治他!」
  賀大庸狠毒的道:「這個老匹夫--不管稍停情況如何演變,我們專門找出閒隙來用暗青子對付他,他敢幫著姓燕的以眼睛使壞,我們就剜他的眼,他用舌頭傳話,我們便割下他的舌頭。」
  用力點頭,卓飛粗暴的道:「就這麼辦,兩個人誰也別想活命!」
  在包圍圈的中央,燕鐵衣平靜的說話:「朱老哥,那姓賀的沒傷著你吧?」
  餘悸猶存的朱瘸子面青唇白的哆嗦了一下,吶吶的道:「沒有……好險哪,只要你再晚來一步,不,只要晚上那麼一丁點時間,他那把尖尖的錐頭便會撅進我喉嚨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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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定如山 侵掠如火

  燕鐵衣抿抿唇,道:「那是一柄『子錐』非常歹毒的兵器,但姓賀的卻難以傷你,因為我在這裡!」
  朱瘸子惴惴的道:「你沒看見先前他們那種模樣--一個個把以眼核瞪得牛蛋般大,咬著牙,裂著嘴,扯歪了臉,都好像要吃人一樣 ,真叫兇惡。」
  燕鐵衣道:「模樣凶沒有用,老哥,得要本事好才行。」
  吞了口唾液,朱瘸子道:「小哥,方纔,你好威武,動作恁般快法,就像飛似的出手,又奇又玄又准,百發百中,千變萬化,幾乎只要你一動,他們那邊便有人躺下來了!」
  燕鐵衣低沉的道:「是你指點得好,老哥,我不是故意捧你,我講的全是真心話,若非你多次及時指引,傳警示變,使我能以快速應付,老實說,這一場火拚的勝負如何尚難預料!」
  朱瘸子聞言之下,又是腆,又是喜悅,又是惶恐的道:「呃,小哥,是這樣麼?我,我真的幫上了你的忙?我還能派上用場?」
  點點頭,燕鐵衣道:「一點不假,老哥,這一戰多虧了你,否則,至少我不可能予對方如此重創,而且我自己怕也要負更重的傷了。」
  朱瘸子這才想起了什麼,他急道:「小哥,你可是又掛下彩啦?」
  燕鐵衣道:「幾處皮肉之傷,沒什麼大影響。」
  吁了口氣,他又接著道:「倒是你方纔的表現,老哥,卻頗出我的意料,你像是一下子豁開來了,那麼大膽又那麼豪壯的出聲指點我,不僅勇敢,更且夷然無懼--說句粗點的話,你似是突然發了性,發了狂了。」
  窘迫的咧咧嘴,朱瘸子道:「我在你和他們的惡鬥中,越看越覺得憤怒,越看越感到有股火氣在沖冒--身子裡就像在鼓漲發熱一樣,我也不知道怎的,猛古丁的便什麼都不覺得怕了,不怕殺人,不怕流血,不怕刃口子揮閃,我只有一口氣,一口不平的氣。」
  笑笑,燕鐵衣道:「你做得非常好,連我都沒想到會有這麼好!」
  忽然又歎口氣,朱瘸子道:「但這股子『氣』也只有一陣,等那姓賀的凶神惡煞般追過來,要加害於我的時候,一下子我就怕了,不但怕,更且寒進了心窩,自己也不知怎的便號叫起來,不久前的那種狂性,頓時就不知跑到那裡去了,唉,我總是我,一個糟老頭子,一個沒沒無聞的殘廢樵夫,並不是什麼英雄豪傑。」
  燕鐵衣平靜的道:「不要失望,老哥,人性中任是誰也包涵著勇敢與怯懦的本質,只是表現的方式與時機不同而已,你能有先前的成績,足證你的身體裡一樣流循著正義無畏的血液。」
  朱瘸子驚喜的問:「當真?」
  燕鐵衣道:「不錯,你確是這樣。」
  忽然又了氣,朱瘸子吶吶的道:「可是,後來我怎的又怕了起來?」
  燕鐵衣溫和的道:「有兩個原因,一是你並不具有自保的能力,二是你到底沒有受過這一類環境的磨練,老哥,一個武士知道如何抗拒敵人,一個忠臣明白在何時能以身殉國,因為他們便是在那樣的處境裡成長,你的圈子裡沒有人教你這些忠義之道,而你卻在某時表現出來,這已是不易之事了!」
  朱瘸子害羞的笑著道:「我還真不知道我自己有這麼的好法呢!小哥。」
  燕鐵衣道:「你不是不知道,只是沒有這當的機會讓你察覺而已。」
  搓搓手,朱瘸子目光一轉,又突的跌回了現實,他背脊一陣泛涼,不禁又惶惶然的道:「對了,小哥,我們不趁時逃走,還等在這裡做甚?」
  燕鐵衣道:「他們仍包圍著我們,我也正好藉機會歇口氣,我已有點困乏了。」
  朱瘸子忐忑的道:「但……如果他們另外的幫手趕了來,情形不就更糟了?」
  燕鐵衣沉默了一會,方始低沉的道:「我說出來你不要怕,老哥。」
  心頭跳了跳,朱瘸子嘴巴有些泛乾:「小哥,你有什麼事不妨明講,怕也只有怕了--橫豎到了這步田地,你穿鞋我赤腳,你都能挺,我還說什麼呢?」
  燕鐵衣緩緩的道:「我故意等著海氏兄弟來,然後讓他們吊著跟著下去,說不定我那『好朋友』也會在稍停後趕到;我有兩個目的,一是找尋機會把這窩子畜牲一一殲殺,二是我要問問我那『好朋友』,我的眼睛還有沒有希望?」
  呆了呆,朱瘸子道:「我不懂!」
  燕鐵衣道:「本來我一直想逃,一直渴望脫離他們的追搜,但現在情形有點改變,老哥,你已經可以給我很大的幫助,可以做我的眼睛,你使我在劣勢中扳回了許多優勢,我不否認,我原來對你的信心不高,但剛才的一戰,你已使我大為增強了對你的信念,他們已不再做早時那樣對我俱有絕對的威脅了,我反抗的機會業已加大了很多。」
  舐舐唇,他繼續說下去:「那些人放不過我,我也同樣饒不了他們,仇與恨乃是相對的;所以,我雖說處境仍然不利,原則上依舊需要奔逃,但我卻已自信可以反擊他們,因此,我等待他們會齊,我們一路引誘他們追下去,伺機加以殲殺,而越接近我的地頭,離開這『虎林山』越遠,他們的優勢便將逐漸消失了,我寧肯眼前多受點危難解決他們,不願將來勞師動眾的去找尋他們,最佳的了斷方式是此時了斷!現在你懂了麼?」
  朱瘸子喃喃的道:「我想,我已比剛才多了悟一些了。」
  燕鐵衣陰沉的:「而我期待我的那位『好朋友』來,如何向他報復且不去說,主要的,我要明問他,我的眼睛是否仍有復明的希望?你奇怪我為什麼這樣對待我的那位『好朋友』?為什麼對『好朋友』有這樣的措詞?我告訴你,老哥,因為我的眼是被他弄瞎的,我這一切的災難,也是他所引發的。」
  朱瘸子恐怖的道:「那……他真是你的『好朋友』?」
  點點頭,燕鐵衣道:「還是最要好的一個,否則,他怎能將我騙來了此地,挖好了坑等我自己來跳?」
  抖索了一下,朱瘸子道:「老天爺,這尚成什麼世道?」
  燕鐵衣蕭索的道:「所以,我曾告訴過你,江湖上有許多事情的發生,是局外人認為永遠不可能的,但卻往往就發生了……人一世間的道德規範相同,也一樣約束了江湖中的人,甚至更為嚴厲,可悲的是,偏在這個圈子裡,有些藐視或不習慣這種約束的奴才存在!」
  朱瘸子不安的道:「這些人會是什麼結局呢?」
  燕鐵衣唇角那一抹笑容冷酷得像帶血:「非常可憐可哀的結局,老哥,江湖中對這種人的懲罰,比諸民間一般的行道更為嚴苛,更為狠厲。」
  不自覺的有一股冷悚的感覺泛起,朱瘸子不敢正視燕鐵衣那張在此時看去冷凜又蕭煞的面容,他惶恐的道:「你打算對付你那位『好朋友』了?小哥!」
  燕鐵衣低下頭去,半晌,方始愴然道:「再看吧!」
  朱瘸子迷惑的道;「小哥,你卻又好似不忍?」
  心腔微微痙扭,燕鐵衣苦澀的道:「我是不忍。」
  朱瘸子茫然問:「這又是什麼緣故呢?」
  輕歎一聲,燕鐵衣道:「友誼同情感……培養到這樣的深厚程度,乃是經過許多心血,漫長的歲月,無數次的諒解與容讓積疊成的結果,這同世上任何事物一樣,建立不易,毀之卻易,抹煞掉這樣的一份情誼,與其說是報復,毋寧說是痛苦!」
  朱瘸子沒有吭聲。
  燕鐵衣又幽幽的道:「人活在世上,一生中難得交到幾個真正推心置腹的知己,用了偌大功夫,尚須機緣,才能交到的摯友,卻在瞬息間失去--而這『失去』的行為更由自己促成,那等悲痛,就更難以言傳了!」
  朱瘸子辭不達意的道:「小哥,想那必定是不好受的。」
  燕鐵衣艱辛的道:「不親身經歷,實難體會其中的滋味,唉!」
  於是,朱瘸子又覺得接不上話碴了。
  包圍在四周,監視著他們的卓飛等人,這時也查覺出情況有些古怪起來,照常理說,燕鐵衣正該借此機會突圍才對--在他們想像中,燕鐵衣縱然不一定能夠如願,至少也比再拖延下去的希望來得大,但燕鐵衣卻仍然不逃,更且好整以暇的在與朱瘸子娓娓闊談,形態竟是如何的悠遊自在!
  喃喃的,賀大庸道:「奇怪,姓燕的怎不打逃走的主意?」
  卓飛也滿頭霧水的道:「還好像清閒得很哩,同那老瘸子聊得怪有興頭的,你看,他兩個笑得那股洋洋自得多有勁,他們不似身在重圍之中,命在旦夕之際,反倒像在後花園裡敘契闊了。」
  賀大庸狐疑的道:「我覺得有點不大對勁,卓老大,你以為呢?」
  卓飛迷惘的道:「不大對勁當然是不大對勁,因為這出乎常理嘛,但是什麼地方不大對勁呢?」
  瞇起了那雙黑豆粒似的鼠眼,賀大庸若有所思的道:「姓燕的不急不躁,像在等待什麼,又像有恃無恐……他好像不大在乎我們,他的樣子半點也不緊張……他不怕和我們對耗!」
  驟然--賀大庸身子一震:「卓老大,姓燕的明明知道我們援兵即來,他卻不慌不忙,有說有笑的在這裡耽著,一不思圖逃之計,二不對我們戒備防範,莫非……寞非他心裡有數,認為我們的援兵不會來了?」
  大吃一驚,卓飛差點跳將起來:「這……這……這怎麼可能?」
  賀大庸臉上泛青的道:「可是,事實上我們其他兩組的人馬確然尚未到來啊!而計算時間,他們更是爬也該爬到了,怎會耽擱這麼久?」
  頓時汗如雨下,卓飛的聲音也發了抖:「賀大哥……該不會是……不會是他們真個叫姓燕的給坑死了吧?」
  像透不過氣來似的粗濁喘息著,賀大庸掙扎著道:「我……想……不該這麼……容易吧?」
  舉眼望了望週遭僅剩下一半不到的那干手下,又看了看在現布成的這個疏疏落落的包圍圈,卓飛不禁滿懷淒涼,一腔冷悚,他恐怖的道:「如果,如果連海氏兄弟也完了蛋,我們就更沒有指望了,賀大哥,光憑我們,是無法制伏燕鐵衣的,我們業已試過多次啦!」
  賀大庸也心驚膽顫的道:「這是怎麼回子事?火箭信號發出這久了,卻連鬼影也不見來一個?總不會真的被燕鐵衣擺平了吧?姓燕的瞎眼摸黑,豈有此等能耐?」
  卓飛舌頭打著結道:「說信我也不信,可是……可是這麼久了,怎的不見人來?他們沒來卻是千真萬確的事實呀……賀大哥,這可如何是好?」
  賀大庸強自鎮定道:「會不會有什麼事把他們耽擱了?」
  連連搖頭,卓飛道:「不可能……眼前還有什麼事比擒殺燕鐵衣更為緊要的?」
  賀大庸的眼皮子跳了跳,惴惴的道:「那……那他們果真都栽了?」
  跺跺腳,卓飛急躁的道:「我就是在問你呀!」
  賀大庸失措的遭:「我一時也失了主張,卓老大,這事透著玄,姓燕的揚言謀害了孟老二與任老四,卻並未表示他連海氏兄弟也坑了,說不定他說的是真話,孟老二與任老四著了他的道,而海家兄弟尚安存著,這樣一來,我們仍有指望。」
  哼了哼,卓飛不悅的道:「你怎能相信這小子的話?他豈會在我們面前吐露真言?我看他完全是胡說八道,故意恫嚇我們,我們『大紅七』的弟兄就如此好吃的?」
  賀大庸忙道:「卓老大,我和你一樣希望他是在胡說八道,我也不相信孟老二與任老四是栽了跟頭,不過,他們為什麼至今還不趕來相助?這卻是個叫人不能不懷疑的悶葫蘆呀,這種事不該發生才對!
  雙手緊握,卓飛突然煞氣盈眼,他像激發了什麼獸性一樣,粗暴的道:「不管三七二十一,我們衝上去和他拚了!」
  賀大庸急切的道:「就只我們?現在?」
  卓飛切齒道:「不錯,就只我們,現在!」
  連連擺手,賀大庸趕緊道:「卓老大,萬萬魯莽不得,事情真相如何尚未弄清,我們何妨再略待片刻,等上一等?甚至派人去找也行,總要搞個明白,否則一旦冒失動手,再落個一敗塗地,不僅徒損實力,便是援兵趕來也無濟於事了!「
  卓飛氣沖牛耳的號叫:「我顧不了那麼許多,賀大哥,我受不了這種醃酸氣,不管你怎麼想,你動手不動,我是說什麼也要同姓燕的拚個死活!」
  賀大庸又急又氣的瞪著眼道:「這是幹什麼?這是說的什麼話?你以為我姓賀的是個有頭無尾的人麼?我們哥倆有著二十餘年的深交,又是拜把子兄弟,我既從開始就豁上這條老命來幫著你報仇,豈會到了這等關頭反倒遲疑不前之理?我們業已是一條命,一條心,幹什麼也是兩人一伴,我怎能讓你獨自去冒險而不管?卓老大,我完全是一番好意,阻著你,也是為了不讓你上去栽鬥,難道說,我就不恨,我就不想收拾姓燕的麼?」
  卓飛聽了這一番話,多少較為冷靜下來,但卻得為沮喪的道:「賀大哥………唉,不是我毛躁,也不是我不知道事情的輕重利害,我實是不下這口烏氣!「
  賀大庸陰著臉道:「誰又得下呢?但總不好明著把老命送上去,你曉得,我們全不是他的對手。」
  卓飛掂了掂手中的「熟銅人」,他正想說什麼,忽然間,站在最左邊的一個漢子已猛的跳了起來,興奮的扯開喉嚨大叫:「當家的,當家的,海氏二位爺來啦,帶著他們那一組人來了哇。」
  賀大庸雙眼頓亮,他像個受盡欺凌的小孩子突然見到家裡的大人一樣,又是喜悅,又是激動的嚷了起來:「你們不要亂動,注意圈緊了,海氏兄弟一到,姓燕的包管插翅難飛,除了認命也就只有認命啦,哥兒們,端等著拿人就行。」
  卓飛急切渴盼的望著那邊,呼吸迫促:「天爺,他們總算來了,晚了點,好在卻不太晚。」
  往前走了幾步,賀大庸的表情似在感謝著某一種冥冥中的力量:「來得好,來得好,真是『及時雨』啊,這更是一陣救命的『及時雨』!」
  就在他們這樣振奮的翹盼中,那邊的草叢雜樹掩遮裡,十幾二十條人影已經紛紛竄出,為首的兩個人,赫然正是「海氏三妖」中的海公伯,海明臣!
  跟在他們這些人後頭的,卻是表情晦澀,形態憔悴的「鬼手郎中」石鈺。
  海公伯的左手包紮著厚厚的白布,白布外層,猶浸印著淡淡的血水,他那一張有如骷髏般的乾枯黑臉,這時卻浮現著一抹隱隱的灰白,他的眼眶腫脹,眼球發紅,呈現得那原本便兇惡凌厲的眼睛更透著一股怨毒暴戾的形色,他的右手,那只粗厚奇大的右手上,緊緊握著他那只巨號的「幻刃簫」。
  海明臣在他身邊,用「閻王筆」拄著地,這個「海氏三妖」的老二神態疲乏,表情蕭索,膿黃泌油的面孔透著鐵青,厚嘴緊抿,整張臉的肌肉繃扯得朝橫裡去,細眉豎著,細眼圓睜,扁平的鼻子便更往天上蹶了。
  有些畏縮,更有些萎頓的石鈺顯見這一夜來也不好受,他的雙目黯淡無光,臉皮鬆懈,軟軟往下垂塌,瞼上的氣色極其灰敗,那隱約的紋褶彷彿在這短短的時間裡已經更深更密了,他走路的姿態似是沉重萬鈞,他像是拖著腳步在行動,那股子儒雅安閒的氣度,早已消失殆盡了,現在,他宛若一個蒼老,頹唐,滿懷愧疚的負罪者!
  一見幫手到來,卓飛首先忍不住快步迎上,急虎虎的叫:「海老大,海老二,你們可來了,真把我們急死啦,姓燕的業已被圈在這裡,早就發出火箭信號通知你們,怎的卻搞了這麼久才來?害得我們都暗裡捏著冷汗,還以為出了什麼紕漏哩!」
  賀大庸也精神抖擻的道:「真是皇天保佑,好歹你們總算趕到了,要不,這付爛攤子就難收了!」
  一雙腫漲的三角眼死死盯著那邊圈子裡的燕鐵衣,海公伯的聲音緩緩自齒中迸出:「你們沒有把姓燕的畜生殺掉,很好,他是我們兄弟的,我們要用我們的方式來對付他,慢慢的,零零碎碎的來對付他。」
  海公伯說話的聲音很沉很慢,但是,那種至極的仇恨,深刻的怨毒,卻是冷酷的,堅決的,陰森而又無可抑止的,就連一邊的卓飛與賀大庸,也不禁覺得自心底泛起了一股涼意。
  海明臣左頰的肌肉抽搐了一下,生硬的道:「他就在那裡,阿大,我們上吧。」
  卓飛忙道:「二位,好不容易等到你們趕來,這一次可萬萬大意不得,只要一動手,就必須把姓燕的解決,不能再由他逃脫了!」
  細眼一翻,海明臣道:「什麼意思?」
  卓飛趕緊道:「我是說,如今力量齊聚,為什麼不一起上?這樣一來,也比較有把握些!」
  賀大庸也連連點頭,道:「不瞞二位說,在你們尚未抵達之前,我們業已與和姓燕的拚過幾場了,各位看看吧,除了落得死了一地的人,對姓燕的半點『則』也沒有!我們根本便迫不進去,連青鶴教的『青鶴十英』也折損的一個不剩!「
  海明臣的眼皮子一扯,猛然大吼:「通通閉上你們的臭嘴,我們來晚了是不錯,但你們以為我們是在尋樂子麼?你們知道不知道我與阿大帶著人遠淌到『虎林山』前出搜尋去了?我們尚安插了一個人在『長春觀』附近注意動靜,你們的火箭射起,那守哨的人還得有時間奔到前出來找我們,我們更得有時間趕來才行,我兄弟勞累一夜,眼皮子都沒合一下,山前山後幾乎踏遍了這附近地面,剛一沾腳,你們卻衝著我兄弟吐什麼苦水,丑表功麼。」
  呆了呆,卓飛也冒了火:「海老二,你說話最好斟酌點,我只是向你說明這裡的情勢和建議制敵的方法,誰也沒講你別的什麼,這也算吐苦水表丑功麼?」
  賀大庸也忙道:「是呀,我們並沒有指責各位晚來有什麼不對哪!」
  海明臣狠厲的道:「卓飛,你不服氣麼?」
  卓飛臉色大變,憤怒的道:「海老二,你不要欺人太甚,我敬重你,卻不是含糊你,對你一讓再讓,你倒想騎到我頭上來撤尿啦?我服氣不服氣你又能把我怎麼樣?」
  冷森的一笑,海明臣道:「在我情緒如此惡劣的時候,卓飛,你小心別弄毛了我,否則,我翻下臉來先找你開刀!」
  氣得全身發抖,卓飛大叫:「海明臣,你嚇不了我!」
  急忙攔在中間,賀大庸急得滿頭大汗:「唉,唉,這是幹什麼?這是幹什麼呀?強敵當前,大家的處境都是恁般艱險,那一位身上也背負著一筆血海深仇,正該同舟共濟,一心殺敵雪恨才是,怎的自己人反倒內鬨起來!大家全息息怒,唉!此情此景,彼此的心情都壞,肝火全旺,大家容讓一點,冷靜一點,不就沒事了麼?」
  卓飛沙啞的叫著:「娘的,姓海的抓了一個人就這麼陰陽怪氣,我找人發熊,我他娘的前後六個把弟死得一個不剩,又找誰訴冤去?有種別衝著自家人來,是漢子就該找那債頭去討債,仇人就在跟前,光站著叱喝管個鳥用?」
  海明臣臉包青中泛紫,雙眼閃動著淋漓血光,他驀地厲喝:「卓飛,我先對了你這張胡說八道的臭嘴,再活剝燕鐵衣的狗皮!」
  正在勸阻的賀大庸急得打躬作揖,尚未及開言,一側的海公伯已陰沉的道:「明臣不要造次--現在不是和他們爭執的時候,等解決了姓燕的,彼此之間有什麼不愉快再抖開來結算也不晚!」
  海明臣收勢退後,幸幸的道:「看在我阿大份上,要不然--。」
  兩聲慘厲的號叫就在這時傳來,他們急忙移目望去,正好來得及看到兩個手下拋起半空,灑著蓬散的鮮血落下,前面草晃枝搖,燕鐵衣與朱瘸子已出去了百步有餘!
  卓飛像被毒蛇咬了一口似的跳將起來,直著嗓子怪叫;「逃了--姓燕的逃走了,快截住他呀!」
  一條人影沖天飛起,在空中猛一伸展,又暴瀉出七丈之外--那是海公伯。
  緊跟著,海明臣也急掠而去,還大喝:「你們還不快?」
  於是,卓飛,賀大庸,率領著其餘幾十名大漢銜尾迫上,一邊奔跑,卓飛一邊低促的問:「賀大哥,姓燕的這是一種什麼陰謀?」
  腿上使力前奔,賀大庸忙道:「你是指啥?」
  揮了一把汗,卓飛抗著他的「熟銅人」在肩上:「我是說--姓燕的為什麼先前不跑,卻要等到海家兄弟到了才開始跑?」
  目注前面時隱時現的兩條影子,賀大庸也納罕的道:「這個,我也搞不清楚他是在弄什麼玄虛!」
  猛躍四丈,卓飛喘著氣道:「我有個感覺,不管姓燕的是在弄什麼玄虛,骨子裡決不是好路數則可斷言!」
  點點頭,賀大庸道:「一定的,卓老大,我們要防著了!」
  回頭朝後頭一望,卓飛不禁有氣,他那四十多名手下業已拋下了好大一段距離,尤其是石鈺,更落在最後面,像是走不動路似的。
  一面往前攆,卓飛邊引吭大吼:「你們給老子加上勁趕來,那一個叫老子看出有怯敵之意,那一個便等著受那凌遲碎剮的罪,娘的皮,全是一批窩囊廢!」
  賀大庸也厲聲叫著:「還有石鈺,你那兩條腿是生鐵鑄的麼?你拉它不勤?你不想要你兒子的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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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4 12:41:06 |只看該作者
第52章 智合劍 幻簫滅寂

  從遠處看,好像是兩條人影就在分開前後跑,實際上,卻幾乎是燕鐵衣一個人在使勁--他的「太阿劍」劍鞘,這時已不是用朱瘸子的手握著,而是由朱瘸子挾在腋下,不,朱瘸子是用雙手緊攀住挾在腋下的劍鞘,而在身體前進之間,便藉著後面燕鐵衣的抬送之力移動,換句話說,是燕鐵衣以劍鞘支撐著朱瘸子的體重奔行。
  這樣的速度,當然是非常快的,比起由朱瘸子引路要快上很多很多;燕鐵衣眼睛看不見,則由朱瘸子指引他方向,告訴他前面及左右的地形地勢 ,在先前的那一場拚鬥過後,朱瘸子似是開了竅,當得了「指點」的簡要技巧,他用最少,最短促及最快的字眼指示燕鐵衣奔掠中的起落,轉折急緩,和閃躲,他被燕鐵衣抬著往前飛馳,口中緊張又快速的不住低喊道:「丈外坑窪,窪上斜坡……百步遠樹橫,左埂堤,右陷地……一路去地曠平,三十丈急奔,稍慢,右稍移,小心兩尺側低凹,再快,十步外石攔道,起,快,又是坡,加勁左挪一步,前地平……。」
  就是如此,他們兩人便不可思議的越去越急了,當然免不了有時失誤,但燕鐵衣反應快捷,應變神速 ,偶有差錯,至多也只是幾次踉蹌,數度歪斜而已,並沒有太大影響到他們合作的完美效果。
  但是,後面,海氏雙妖卻迫近得非常快,原來他們在起步之際,距離海家兄弟約在十五丈之遠 ,目前,任他們竭力奔掠,彼此間的差距卻只有六七丈遠近了,而且,這個距離仍在逐漸縮短中。
  卓飛,賀大庸隔著海氏兄弟也有五、六丈遠,他們的一下手下則更遙遙落後,但拖在最遠處的,依然是石鈺。
  這種情勢,燕鐵衣雖看不見,卻由廳覺判斷得很清楚,而此等形態,差不多和他最早的構思相同!!他故意要造成這種情形,他曾預測當他在海氏雙妖到達之際開始奔逃的時候,極可能便是現下的情況,如今,他算對了。
  燕鐵衣為什麼要這樣做呢?很簡單,目地只是使敵人的力量分散,延緩,不能立刻集中,如此一來,他便可以各個擊破,逐一殲殺,這至少要比他在重圍之中掙抗來得更有利,來得更有制敵之望!
  現在,他們已奔過山田,正往山田的另一邊馳落。
  在急速的掠飛裡,燕鐵衣伸手將朱瘸子後腰上掖著的捕獸鋼夾摘了下來,他這個動作觸動了朱瘸子,朱瘸子口鼻窒風,頭也不敢回的憋著氣問:「小哥,你做什麼?」
  燕鐵衣騰躍減慢,低促的道:「看前面。」
  朱瘸子耳傍風聲呼呼,腳不沾地的前掠著,在四周的景物匆匆後移中,他趕忙道:「我是在看前面!」
  燕鐵衣平靜的道:「老哥,等一下我要你為我吃點苦頭,行不?」
  連連點頭,朱瘸子道:「行--注意窪溝丈前!」
  一躍而起,燕鐵衣以劍鞘撐著朱瘸子越過溝邊,迅速的道:「我要你跌個鬥,不會很重,但可能要受傷,你敢不敢?」
  朱瘸子咬牙道:「我敢。」
  接著急道:「田坎高三尺,起!」
  燕鐵衣飛越而起,就在他飛越那三尺高的田坎之際,身形突滯,凌空一個傾斜往下墜落,朱瘸子駭然大嗥--情景如真。就像來自西天的流電,背後,一陣尖厲的怪嘯破空而至,那陣嘯聲尖銳又悠長,只是堪堪入耳,它已曳至燕鐵衣的後面。
  燕鐵衣知道,這是海公伯的「幻刃簫」刺到了。
  而在這危急的時刻裡,因為嘯聲的擾亂,海公伯的攻擊路線來自那個角度,指向身體上那個部位,燕鐵衣仍然無法揣測!
  但是,這種倩況,卻是他早已預料及的。
  猝然間,他往前猛俯,肩胛處立時擦過一道火燙般的炙熱感覺,同時,燕鐵衣也覺得頭頰處噴上了熱的液點,他動作如電,奮力振臂前伏,一聲怪叫,朱瘸子的身體已被凌空拋起,倒翻向後!
  方自以「幻刃簫」在燕鐵衣肩頭上狠擦一記的海公伯,憑的全是一股急勢,加上他滿腔沸騰的仇恨,便形成了那種雙目血毒的狂猛動作,一招奏功,倘不及二度追殺,他自已的身形已往前暴竄五步,方仰首,頭頂上面,朱瘸子的軀體懸空而落!
  出自一種本能的反應,海公伯極其自然又極其快速的擰腰急挫,他想都不想「幻刃簫」在一抖之下酒出流芒千道,飛捲凌空落下的朱瘸子!
  就在這一剎那。
  燕鐵衣撲地的身子暴翻,「太阿劍」鞘起刃飛,那一抹冷電眩花了人眼,悚慄著人心,就宛似亙古以還,他便是以此般速度,追躡著千百個年代一樣燦亮的射至。
  海公伯施展的空中的攻勢甫始透出一半,他的整個身體已驀然彎曲,一剎那間突來的巨大痛苦,使他驚駭於這痛苦侵襲的凌厲--他猛彎下腰,剛好來得及看見一片刃鋒從他小腹中縮回!
  怒泉般的鮮血,緊隨著劍刃的拔出而噴濺,海公伯喉嚨像是呻吟,又像是詛咒般咕嚕了幾聲,他甚至不知道朱瘸子的軀體是何時落下來的,他只感到自已全身驟然的冰寒,那等可怖的冰寒,彷若一下子把他體內所有的熱能完全擠壓出去了!
  骷髏似的黑面孔像是立刻枯槁,立時委縮了,海公伯包紮著白布的受傷左手緊撫著小腹,但濃稠的血液馬上將他左手上的白布浸染成了一團猩紅,他痙攣著,抽搐著,努力想挺立起來,卻在另一次更為劇烈的顫動裡仰身摔倒!
  海公伯死了,那雙三角眼卻怒睜不閉--他是死不瞑目的啊!
  以劍拄地,燕鐵衣一個翻滾來到海公伯的體之旁,略一摸索,他把手上拿著的捕獸鋼夾悄悄的暗藏在海公伯的右腋之下,又扯了一片海公伯的前襟掩遮住。
  丈許外,另一陣強勁的風聲飛快接近。
  另一邊,也傳來了朱瘸子呻吟中的驚叫聲:「又一個撲來了,靠左邊……。」
  暴彈而起,燕鐵衣的「照日短劍」閃旋,冷芒如矢中,他的「太阿劍」伸縮百次,一個照面,便將豁命撲至的海明臣硬硬逼出!
  回劍騰身,他以一個優美的姿勢落到朱瘸子眼前!
  這時,響起了海明臣撼天的嚎啕之聲。
  像瘋子一樣,海明臣猛的跪倒在海公伯邊,撲在海公伯的胸前悲厲的哭嚎,但是,嚎哭聲方才傳出,卻又突然被什麼截斷了似的驀而停頓,代之而起,卻是另一種驚恐高亢的怪叫!
  海明臣像被什麼東西咬著了般一下子跳起,他狂甩著左手,一張臉孔在瞬息裡扯向一邊,他跳著蹦著,一連串不堪入耳的污言穢語,便毫不保留的因自他的口中。
  於是,燕鐵衣知道,自己的計劃又成功了--海明臣的一舉一動,都已被他料到,換句話說,他早已判斷出在他製造了某樁事件之後,海明臣便必會有他所想像中那樣的動作,宛似經他事先安排好了的一樣。
  燕鐵衣的計策是如此--當海公怕在滿懷悲憤,一腔怨毒的情態下,對追殺燕鐵衣的行動必是充滿狂悍,又充滿火爆的,他必是恨不能一舉將燕鐵衣殲殺;因此,他就會由於內心的激湯與仇恨的焚燒,而失去平素的冷靜細密。燕鐵衣再加強這樣的形勢,造成他行動的更劇烈,更兇猛,所以,便選在這個傾斜的山坡田坎下手,他拚著自己掛綵,以俯撲的假動作引起敵人的錯覺,在敵人感覺的幻像,反應的本能,行為的慣性持續中,把朱瘸子拋起以分散海公伯剎那間的注意力,然後,他便以最快的速度一劍斃敵!
  燕鐵衣也預知,海明臣隨後趕來,在他目睹他又一個親兄弟被殺之後,不管他拚命上前攻擊也好,撫痛哭亦罷,十有八九會跪在旁俯伏哀號,而這哀號的人,雙手所支撐的位置,便極可能在死者的兩臂腋下。如果死者是仰臥的話,那麼,這人的手腕便會正好伸進早已暗藏死者腋下那具張口的捕獸鋼夾之中了。眼前,所發生的事實,幾乎和燕鐵衣所推測的情形完全吻合。
  海明臣的左手腕上,此時死死扣著那具沉重的捕獸鋼夾!
  每一種演變每一樣結果,差不多全都符合了燕鐵衣的計劃與步驟!
  喘息著,朱瘸子揉著腰臀的部位,咬牙裂嘴卻又驚惑不解的叫:「我的皇天……那夾子怎的又來到這一位的手上了?」
  扶他站起,燕鐵衣冷冷的道:「不夾上才是意外,老哥。」
  又呻吟一聲,朱瘸子抖著嘴唇道:「小哥……我一時還挪不動腿……這一跤,像是把全身骨架子都跌散了……又,又痛,差一點閉過氣去……如今兩眼猶在泛黑……」
  燕鐵衣關切的道:「沒有別的傷吧?」
  搖搖頭,朱瘸子道:「就只週身痛僵木,約莫不甚要緊……不好,那些人又追上來了!」
  臉上是一片冷森之色,燕鐵衣道:「你放心,老哥,如今至少我們勉可自保了!」
  朱瘸子惶急的道:「現在逃吧?」
  燕鐵衣道:「等你緩過一口氣來,能夠動彈的時候,我們再衝出重圍。」
  忐忑的,朱瘸子問:「那樣行麼?」
  燕鐵衣平靜的道:「行或不行,你已親身經歷多少次了,老哥。」
  一陣叱喝吶喊之聲隨風傳到,卓飛,賀大庸以及他們的一干手下業已紛紛奔至,然而,十分突兀的,他們那氣透丹田的叱喝聲卻在看清眼前的一片慘狀後,立時各自噎了回去,四周忽然便沉寂下來。
  只有海明臣在又叫又罵的跳腳甩手,聲同鬼號。
  卓飛幾乎嚇傻了,他目楞楞的瞧了地下海公伯的體,又瞧瞧五六丈外的燕鐵衣與朱瘸子,再回到像瘋子一樣長號不停的海明臣身上。
  喃喃的,這位「大紅七」碩果僅存的老大道:「呃……這,這是怎麼回子事?」
  賀大庸倒抽了一口冷氣:「天老爺,海老大他完了!」
  涕淚縱橫,面目歪曲的海明臣一面在跺腳,一面尖著嗓子嚎叫:「我操………你們的老親娘,你們一個一個還站在那裡發你娘的那門子鳥楞?快過來幫著我解下這天殺的鋼夾子呀……唉啊,痛死我了……」
  如夢初覺,賀大庸趕緊奔了上去,插好兵器,雙手用力,總算把那具捕獸鋼夾扳開取下,而海明臣的一隻右手,卻已是血肉模糊,皮翻骨裂了!
  大吼一聲,海明臣痛得一屁股坐下:「痛煞我啊……」
  猛然一哆嗦,卓飛抖著聲音乾嚷:「快快給我圈住姓燕的。」
  四周的幾十名大漢,紛紛喊叫著裝腔作勢的往那邊移動了幾步,但是,就沒有任何一個人有這個膽量敢往上湊近!
  其實,這也難怪他們,地下海公伯的遺,便是他們最好的範例,連海公伯亦竟不免,他們自忖,又算得了什麼樣子的角色呢?
  舉凡是人,有誰是不畏死的?好死不如賴活著,何況,這些人與燕鐵衣實際上並沒有什麼仇恨,有深仇大恨的是他們的頭子,而不是他們,這中間的差別可就大了。
  卓飛又在頓足大吼:「圍住呀,你們還在磨蹭什麼?娘的反,通通都是酒囊飯袋,一群不中用的九等廢物,給我圈穩了,你們這些狗娘養的!」
  賀大庸暴烈的吼:「聽著,臨陣退縮者斬無赦!」
  吼叫聲中,他身形飛起,抖手一錐,將一名縮在最後的瘦長漢子過了個透心涼,一路慘號著翻滾向山坡田坎下!
  這一著「殺雞儆猴」果然有效,其餘的人立時吶喊一聲,隔著燕鐵衣遠遠的包抄上去,刀槍揮舞,卻仍是不敢往上接近。
  坐在地下的海明臣也不知是哭出來的淚涕?還是痛出來的?他一口一口的喘著氣,滿頭大汗,嗓音中似掖著一顆棗核:「賀大庸……別光顧著叱喝……快找人……來替我治傷止血……痛得我受不住了……快……那姓石的………不就在……這裡?快叫他來!」
  賀大庸又奔了回來,大聲吼著:「石鈺,還不趕緊滾過來給海老爺治傷?這是你看熱鬧的地方麼?」
  一個黃皮寡瘦,神色陰鷙的中年人奔到石鈺面前,狐假虎威的叱喝:「聽到我師父的話了?姓石的,你還在裝什麼孫子?想反啦?」
  石鈺的頰肉抖了一下,伸手從懷中摸出一個白紙包來,往那中年漢子手上重重一放,十分勉強的開了口,語聲淡寞得很:「敷上就行。」
  那人呆了呆,卻又狠狠瞪了石鈺一眼,無可奈何的拿著藥跑了過來,他喘噓噓的對賀大庸道:「師父,那混帳,只把藥交給我……」
  賀大庸哼了哼,道:「好了,楊貴,你就自己把藥給海二爺敷上吧,記得仔細一點。」
  這位叫楊貴的仁兄答應一聲,半跪下來,顫巍巍的打開紙包,捧著海明臣那只抖索,血糊糊的右手,將紙包裡的粉紅色粉末傾倒下去。
  也不知是楊貴緊張過度,還是這種粉紅色的藥未具有剌激性,只見海明臣全身猛一痙攣,痛得他用力抽回左手,右掌便狠狠一記摑在楊貴臉上。
  「劈拍」一聲脆響,海明臣這一耳光,直將楊貴打了個鬥,可憐楊貴瘦削無肉的左頰立時腫漲起來,五條紫紅瘀血的指印,清晰可見!
  海明臣瞪目切齒的嘶叫:「你,你想害死我!」
  站在一邊的賀大庸突然一楞之後,隨即興起的便是極度的不滿,他那張老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活像也挨了一記巴掌似的難看;鼻孔急速嗡合著,這位「三心老狐」額門上暴出了筋絡,他用力吸著氣,盡量仰止自己那一股沸騰似的憤怒!
  監視著燕鐵衣的卓飛匆匆回頭一望,雖然半句不哼,卻也明顯的透露出慍色來。
  撫著右頰,楊貴慢慢的從地下爬起,滿嘴的血,濺得一頭一臉的藥粉,他卻委委屈屈的連哼也不敢哼一聲。
  勉強壓住了內心的激動與惱怒,賀大庸走開幾步,看也不看他的寶貝徒弟一眼,衝著那邊默立著的石鈺厲吼:「姓石的,你方才拿過來的是什麼藥?」
  石鈺啞的道:「我自己研製的金創藥,止血合肌,續骨鎮痛最具神效。「
  賀大庸惡狠狠的道:「為什麼上去會有這種反應?」
  石鈺蕭索的道:「良藥苦口內服藥,這是外傷敷藥,自也免不了有所痛楚。「
  賀大庸咬牙道:「我再一次警告你,石鈺,如果你想出歪點子,暗裡做什麼手腳,不要說你兒子的小命,連你這條老命也一樣不保!」
  生硬的,石鈺道:「你如信不過我,可以不用我的藥,我原本也沒有毛遂自薦!」
  勃然大怒,賀大庸咆哮起來:「他娘的,你還敢頂撞我,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我看你活膩味了。」
  呻吟出聲,海明臣尖叫道:「賀大庸……快別吵了……趕緊叫姓石的過來給我治傷啊,又痛起來了……」
  狠狠一跺腳,賀大庸悻悻的一揮手:「你馬上給我過去,親自過去,石鈺,除非你不想你兒子活命!」
  石鈺僵直的站著,臉上的表情極為痛苦,他的牙齒緊緊入下唇口內,雙手扭曲,兩隻眼睛木然凝視前方,像沒有聽到賀大庸的叱喝似的!
  踏前一步,賀大庸厲聲大吼:「石鈺,我剛才講的話你沒聽到?你是真不想要你父子兩人的性命了?」
  機伶伶的打了個冷顫,石鈺像是個木頭人一樣硬扳扳的走到海明臣面前,他蹲下,又自懷中掏出一色白紙包來,緩緩打開,將紙包中粉紅色的藥末輕輕倒到海明臣的傷手上。
  一樣的藥,自然也會有一樣的反應,海明臣血肉模糊的手腕甫始接觸到藥物的刺激,立時猛一抽搐,痛得他細眼暴睜,又是舉手一掌摑向石鈺!
  但是,石鈺卻不同於楊貴,大大的不同於楊貴;他只是略略一側臉,海明臣的一掌便打空擦著他的鼻尖掠過,而石鈺執著海明臣的傷手微微一抖,海明臣已經痛得驀的扯歪了臉,險些一口氣閉了過去!
  後面,賀大庸暴閃而進,「子錐」兜背飛刺,其快無比,石鈺蹲在那裡,頭也不回,左手微沉飛拋,銳風衝刺,宛如刀削,逼得賀大庸急急退出。
  一例,楊貴舞刀大喊:「石鈺,你敢反抗?」
  冷冷的,石鈺道:「你們最好少跟我動手動腳,我一直忍氣吞聲,逆來順受,這並不是我含糊你們,更非怯懼於你們那幾手三腳貓的功夫,只因為我兒子在你們脅迫之下!」
  楊貴腫著一張嘴叱喝:「既知你那小兔崽子在我們手中,你還是老實點的好,否則,只怕你後悔莫及!」
  石鈺咬著牙道:「不要逼我太甚--我鄭重警告你們,千萬不要逼我太甚,我也是個人!」
  楊貴怪叫:「你他娘的還待嘴硬?」
  石鈺默然不響了,兩邊的「太陽穴」卻一次又一次急促的跳動著。
  這時--
  海明臣卻並不似人們想像中那樣暴跳如雷,更沒有老羞成怒,朝著石鈺恨,他只是古怪的注視著仍然執著自己一隻左手的石鈺,臉上的表情摻其複雜!
  賀大庸的神色也與海明臣差不多,他直直的瞪著石鈺,兩隻小眼一眨一眨的,形態中,恍似突然想起了什麼,穎悟了什麼,在這樣的反應裡,更滲合著一股突兀的興奮與驚喜。
  他們兩人的形色,石鈺並沒有發覺,他執著海明臣的傷手,雙目低垂,毫無動靜。
  於是,海明臣開口了,語聲竟是如此緩和,如此平靜:「現在,石鈺,你應該可以替我醫治傷處了,沒有人再會打擾你,包括我。」
  賀大庸也嘿嘿一笑道:「是呀,我們的大郎中,沒有人再來打擾你,請你動手替海二爺療傷吧。」
  石鈺有些微微的怔忡,對方態度上的前倨後恭,令他心目中升起一團疑雲,他看不穿,猜不透對方到底在弄什麼花巧?為什麼在應該發怒的時候卻突然轉變得這般溫和,不,甚至轉變得帶幾分奉承了?
  海明臣勉強擠出一抹子似笑的微笑,沙沙的道:「我這隻手,朋友,多偏勞了。」
  賀大庸也俯下腰來道:「還盼夥計你多費心。」
  石鈺吸了口氣,謹慎的道:「我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你們何須擺出這副虛偽的姿態來?」
  賀大庸乾笑一聲,道:「夥計,你我原是一條船上的人,同舟共濟嘛,交為患難,偶而有點不敬,還請老弟你多包涵,呵呵,多包涵。」
  海明臣溫柔的道:「來吧,老友,我等著你的回春妙手來治傷哩。」
  一言不發,石鈺開始替海明臣敷藥包紮起來,他的動作熟練而快速,雙手穩定,有條不紊,但是,他的心裡卻在極不安寧的翻騰著,一再付度海明臣與賀大庸這種突變的形態後面乃是蘊孕著什麼企圖?
  那邊,朱瘸子業已休歇過來,勉強可以行動了?
  燕鐵衣低沉的問:「他們現在再做什麼,老哥!」
  朱瘸子壓著嗓門道:「那個姓石的在替那姓海的療傷,剛才他們差一點內鬨起來,現在卻又安靜了。」
  燕鐵衣平靜的道:「我也聽到--海明臣與賀大庸似是在石鈺身上打什麼主意,或許,他們忽然發覺了,石鈺某一項原先未曾發覺的利用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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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4 12:41:40 |只看該作者
第53章 仇融血 大度存義

  朱瘸子低聲道:「我們逃吧?」
  笑笑,燕鐵衣道:「如今不須『逃』了,我們只須『離開』這裡就行,他們已經難以再拘束我。」
  朱瘸子緊張的道:「當心他們還會用哨子銅鑼擾亂你的聽覺。」
  燕鐵衣道:「我已有了我的眼睛--你,雖然仍大不如我原先的自己的眼睛,但卻至少要比什麼都看不見,什麼都聽不見要強上許多!」
  感到心中有一股暖流升起,感到自己像高大強壯了好些,朱瘸子不自覺的挺了挺胸,是那種充滿信念與當仁不讓的語聲:「對了,有我替你看看,小哥,我會做你的眼睛,我這雙眼雖是老眼,可也確不昏花;如今,我們可以『離開』這裡了……」
  燕鐵衣深深頷首,讚許的拍了拍朱瘸子肩頭,然後,把劍鞘伸了過去,朱瘸子緊緊用手握牢了鞘端,一拐一拐的,卻顯然邁開了大步,像有萬夫不當之勇般挺胸突肚的朝著坡下走去!
  包圍在四周的幾十名漢子不由吶喊出聲,紛紛舉刀舞槍虛張聲勢,但是,卻在朱瘸子領引著燕鐵衣走近的時候又蹭蹭挨挨的擠向一旁,畏縮之態,表露無遺!
  卓飛氣湧如山,又急又怒的大叫:「截住他們,截住他們。」
  業已將傷口包紮妥當的海明臣自地下一躍而起,他喊了一聲:「卓飛,你過來!」
  怔了一下,卓飛疑惑的,滿肚皮不痛快的飛掠而回,寒著一張瞼道:「什麼事?」
  海明臣冷冷的道:「不用包圍姓燕的,除了留下一個人守住我阿大遺體以外,我們綴著他就行!」
  卓飛瞪起雙眼,冒火道:「這是什麼意思?萬一讓他逃脫,我們又該如何是好?這豈是可以開玩笑的?」
  海明臣重重的道:「沒有人在和你開玩笑,我們綴著他,到平地再下手,照我的話做,我自然有主張!」
  卓飛聲音硬硬的道:「為什麼要綴著他到平地再下手?」
  踏前幾步,海明臣惡狠狠的道:「因為這裡的地勢不利於以多搏寡,主要的我另外有打算,卓飛,現在我們不能光憑硬幹,該到了用期腦筋的時候了!」
  卓飛抗聲道:「你另外還有什麼打算?一到平地……」
  不待他說完話,賀大庸已湊到一邊,悄悄的道:「海老二的意思我知道,我和他是一樣的心思,錯不了,照他的話做!」
  卓飛不解的道:「你們到底在搞什麼名堂?真把我弄糊塗了……。」
  賀大庸急道:「快招呼兄弟,讓開路來放他們走,只待下了田坎我們就動手,這一次可以擺平他!」
  卓飛緊皺雙眉道:「希望你們不要弄巧成拙!」
  賀大庸低促的道:「放心,這一遭我們等於安排了一具鐵棺材,姓燕的一頭撲進去便永遠也爬不出了!」
  不太相信的哼了哼,卓飛卻無可奈何的回頭叱喝:「放他們走,疤眼陳三留下,其餘大伙兩邊跟著就行。」
  於是,便形成了一個微妙的場面--朱瘸子引著燕鐵衣往田坎下走,四十餘名大漢惴惴不安的分在左右夾持而行,這種情景,固是監視防範,卻也像護送衛隨著一樣。
  卓飛一面緊步跟上,邊朝身側的賀大庸不住埋怨:「賀大哥,你怎的也和海老二一個鼻孔出氣起來?這傢伙又瘋又狂?還出得了什麼好點子?你不攔他,反倒幫他勸我,這算搞什麼玩意嘛?」
  賀大庸狡滑的一笑道:「我們稍慢一步走,等海老二與石鈺上來,那時,你就知道這實是樁上佳的主意了--海老二卻也頗有幾分頭腦,不太簡單。」
  這時,海明臣業已交待,留下來的「疤眼」陳三守護著海公伯的體,他故件親狀的攜著石鈺之手,雙雙快步追了上來。
  卓飛滿心懊惱,悶頭不響,賀大庸卻會意的向海明臣點點頭,海明臣陰狠的一笑,將石鈺拉近了些,盡量把語氣放得柔和的道:「石鈺,現在我們非常需要你幫忙。」
  石鈺冷漠的道:「我能做的,都已做了,如今我想不起還有什麼地方可以幫上你們的忙!」
  海明臣向賀大庸使了個眼色,賀大庸乾笑一聲,賊嘻嘻的道:「最早,我們的打算只是想利用你與燕鐵衣的關係,由你把燕鐵衣引誘出來毒倒,對你的--呃,要求,也僅此而已,但方纔,我們突然想起,還忘了你另有一宗長處未曾加以借重,我們幾乎忽略了,因為我們以為我們的力量已經足夠;在原來的預料中,我們以為燕鐵衣一旦中毒,加上『大紅七』與我,甚至海氏三昆仲,還有什麼問題呢?姓燕的十有八九將會俯首成擒,可是,誰知道事情一開始就不順利,他及時排除了大部份的毒性,雖說招子失明,卻仍然強悍難敵,使我們幾番攻撲,損傷纍纍……我們不否認在最早的時候也曾考應到使用你的力量,但我們正計劃進行中卻並不指望真要借重,我們原以為只憑我們就已能應付,而結果卻大謬不然,所以,這原來考慮過又疏忽了有關對你更加偏勞的事,便在方才海老二那一掌裡提醒了我們,所以,呃……」
  石鈺不耐煩的道:「你到底想說什麼?不須繞圈子,直截了當的講出來吧!「
  賀大庸嘿嘿一笑:「想請你對付燕鐵衣,當然,我們會幫著你一同下手!」
  石鈺神色大變,他咬牙切齒的道:「你這是瘋狂!你們逼迫我自陷於不義之境,我做了這些業已是負愧至深,內疚神明,你們還想再叫我永淪苦海,萬劫不復?在『長春觀』裡,我屢受良心煎熬,不肯與你們苟同,已表白了我對你們強烈的仇恨感,現在我豈會再為虎作倀,助紂為虐。」
  海明臣陰沉的道:「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石鈺,只怕這事由不得你!」
  石鈺大怒的道:「我已是一個不仁不義不信的人,罪衍深重,愧對天良,但是,至少我還算個人,有點人性,我不能再隨你們擺佈變成一頭十足的畜生了!「
  賀大庸刻毒的道:「姓石的,你還談什麼仁義,說什麼人性?你以為就憑你單方面討好燕鐵衣就能免除他對你的怨恨?來不及啦,你所造成的事實,業已足夠燕鐵衣活剝你十次而有餘;他第一個就會找你開刀,你這時不同我們聯手除掉他,便只有等著他來收拾你,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姓石的,你再猶豫,包管後悔莫及!」
  石鈺激動又悲切的道:「我寧肯叫他殺了我,也不能與他動手,更不能幫著你們去圍攻他!」
  海明臣吊起眉毛道:「你不肯去殺他,我們就殺你的兒子!」
  賀大庸緊接著道:「想想看,你現在不去對付燕鐵衣,他遲早必將尋你報仇,你一死,你的兒子誰來養育?再說,你不幫我們,你兒子的安全更就雜說嘍………」
  石鈺痙攣著叫:「你們不准傷害我的兒子……」
  賀大庸皮笑肉不動的道:「那就要看你同不同我們合作了;石鈺你既已有了開端,一腳插進這個爛泥潭,要拔腿也拔不出了,還不如貫澈到底,有始有終,一路做下去!」
  痛苦的,石鈺垂下頭緊絞雙手:「不,我不能……不能這樣做……。」
  一直沒有吭氣的卓飛突然厲烈的道:「你不幹,我馬上就會宰掉你的兒子,拎著他的小腦袋來給你看!」
  嘴裡「嘖」了幾聲,賀大庸幸災樂禍的道:「那小傢伙,嘖嘖,白胖可愛,生得多麼乖巧伶俐,那樣清秀聰明的一顆小腦袋,一旦被砍下來變成血糊糊的一團,可就再也不可愛,不清秀啦,簡直不忍卒睹啊……」
  猛一震動,石鈺撫著臉泣號:「不要說了,不要再說下去了,柱兒,我的柱兒……」
  賀大庸輕聲輕氣的道:「只要你答應幫著我們收拾燕鐵衣,那孩子,呃,乖柱兒,便活蹦亂跳的交回你手上,而且包管毫髮無損!」
  石鈺放下撫臉的雙手,五官歪曲,切齒欲碎的嘶喊叫罵:「狠心狗肺,喪盡天良……你們全是一群野獸,一群毫無人性的禽畜……。」
  聳聳肩,賀大庸半點也不生氣,他平淡的道:「用不著這樣激動,答不答應,就憑你一句話;當然,如果你不想要你兒子的性命了,我們也無可奈何,不過,怕只怕你失掉兒子,燕鐵衣也不稀罕你以熱面孔去貼他的冷屁股哩!」
  海明臣大聲道:「肯不肯馬上決定,利害之間你自己權衡,我們沒有時間與你多磨蹭!」
  卓飛更兇惡的道:「怎麼樣?你還是非要見到你兒子的首級抬來了才後悔。「
  沉默著,石鈺的身體不住慄慄顫抖著,片刻後,他終於猛一跺腳,似是哭號般嘶啞著聲道:「好,好,我答應你們,等我也同你們一樣變成畜生,變成禽獸,你們就滿足了!」
  賀大庸不以為忤的道:「唔,這才是誠時務,識時務者為俊傑,石鈺,照我們的意思做,虧待不了你。」
  石鈺像背負著萬斤重擔般吃力的喘息著,突然,他又激動的道:「但我也有個條件。」
  眉梢子一挑,賀大庸道:「什麼條件?」
  卓飛大吼:「娘的皮,你還有資格提條件?你只管照著我們的話去做,其他--。」
  擺擺手,賀大庸道:「別急,先聽聽他怎麼說。」
  石鈺咽著聲道:「我要你們現在就把我的孩子帶來,我要見見我的孩子!」
  勃然大怒,卓飛吼道:「你在做夢,你想我們在事成之前先交回你的孩子或是妄圖下手搶奪不是?呸,你把我們都當成傻瓜蛋?你他娘的!」
  這時,石鈺突又轉變為十分平靜,他緩緩的道:「我沒有這個意思,而且我也不願冒這個險--我要見到我的孩子,我須要親眼看到他現在是平安的,完整的,或者,這是我與孩子的最後一面,反之,我辦完事就立即帶了孩子遠走高飛,與你們一了百了,永不再見。」
  賀大庸想了想,道:「如果我們不答應?」
  石鈺斷然道:「那就一切不談了,我寧肯死。」
  又沉吟了一會,賀大庸望了望海明臣,海明臣陰鷙的點點頭:「可以,但孩子要在我們控制之下,事完之前不能交給他,這是我們最後的讓步!」
  咬咬牙,石鈺道:「我同意!」
  賀大庸向卓飛道:「你的意思呢?卓老大。」
  卓飛無可奈何的道:「好吧,既然你們沒有異議--不過,那小兔崽子必須由我們把握著才行!」
  賀大庸道:「這個當然,楊貴,你馬上以最快的法子去把石鈺的小孩帶來,那地方你曉得。」
  回應一聲,楊貴轉身飛奔而去,剎那時便在雜樹蔓草裡失去了蹤影。
  海明臣泠泠的道:「姓石的,這一來你滿意了吧!」
  石鈺吸了口氣沉沉的道:「我們在那裡動手?如何動手法?」
  此刻,他們已經一路跟綴著燕鐵衣與朱瘸子走下田坎,在田坎下的對面便是一條蜿蜒的官道,而田坎和官道的中間,卻還隔著一條乾澗,一條深有丈許,寬逾兩丈的乾澗澗底起伏不平,生滿雜草叢叢,尚有零散的大小岩石錯落分佈著………
  賀大庸低促的道:「就是那裡吧?前面的乾澗!」
  海明臣滿臉殺氣的道:「好,這正適合做燕鐵衣和那老瘸子的葬身之地!」
  卓飛也凶悍的道:「這一遭我們決不能再放姓燕的脫走,過了乾澗即達官道,姓燕的一旦上了大路,人雜面廣,耳目眾多,要想圈住他就大不容易啦,這是我們最後的機會!」
  海明臣狠酷的道:「生死存亡,在此一戰!」
  卓飛暴起五步,振吭大吼:「兄弟們,圍上去!」
  在他的吼喝聲裡,幾十名彪形大漢齊齊隨同吶喊,迅速由兩邊往前延伸,企圖布成一個包圍的弧圈--卓飛,海明臣,賀大庸親自押住陣腳!
  很出人意料的,燕鐵衣沒有越澗而過,他抱著朱瘸子一耀落向澗底!
  燕鐵衣根本便不想「逃走」,他也早打定主意,就在這裡將這段恩怨一併了斷!
  當然,他很明白,他的仇敵們已是「強弩之末」了,如其縱虎歸山,何不就地斬殺?這個心思,倒是與卓飛賀大庸,海明臣等人不謀而合。
  頓時,卓飛一聲號令,一群漢子蜂擁衝到澗邊,他們還不待往下撲,賀大庸已急忙出聲阻止,卓飛不解的問道:「又是幹什麼,賀大哥?」
  站到澗邊,賀大庸注視著坐在一塊石頭上撐劍平視的燕鐵衣,他凝重的道:「姓燕的並不急著逃脫,他形色十分沉穩悠閒,卓老大,他是在等待我們,他一定認為憑我們如今的實力已奈何不了他,看他的樣子,他的意圖顯然與我們相同!」
  猛一挫牙,卓飛狠狠的道:「娘的皮,我們便衝下去與他拚個死活!」
  奸險的一笑,賀大庸回過頭來:「石鈺,現在到了該你賣力的時候了,燕鐵衣就在下面,你這就去向他搦戰,等你的體力消耗得差不多了--最好再叫他掛上幾處彩,然後我們再衝過去幫你。」
  石鈺閉閉眼,道:「可以,但我要等見過我的兒子以後!」
  卓飛正要發作,賀大庸伸手按住了他,陰森森的道:「好,便叫你等著見你兒子的面。」
  於是,便在一片蕭煞又僵寂的氣氛中等待起來,澗邊,他們在等待,澗底,燕鐵衣也一樣在等待,場面在靜態裡有一股陰陰的酷厲意味!
  約在半個時辰後,楊貴偕同另三條人影出現在山田上頭,他們略一張望,便發狂般奔了下來,除了楊貴外的另三個人,有兩個是面容兇惡的大漢,兩人中間,挾著一個小小的身體,那是個白淨乖巧,生得非常秀氣的小孩子,約模十歲左右,一見到這孩子石鈺已情緒激動起來,他大叫著往前撲去:「柱兒,柱兒,我的柱兒……」
  猝然斜翻,賀大庸的「子錐」寒芒一閃,攔到石鈺面前,卓飛,海明臣也分別躍至石鈺左右挾持著他,而對面的三個人立時止步,楊貴的一柄馬刀已頂上了孩子胸口!
  那俊秀可愛,卻是神色委頓,衣衫縐亂的孩子,一邊用力掙扎,一面哭喊著:「爹爹,爹爹,哦,爹爹啊……。」
  石鈺面如火炭,雙目盡赤,他狂吼著:「不准傷害我的孩子,誰也不准傷害他,我照你們的意思去做便是!」
  賀大庸冷冷的道:「很好,你只要依我們的話去做,孩子便還給你,活生生的還給你!」
  用力吸了口氣,石鈺抑制著自己不穩的心情,他沉重又悲切的道:「我可以親親我的孩子麼!我願意反綁雙手,由你們以兵刃架頸,只要親他一下!」
  卓飛凶神惡煞般咆哮:「娘的,你毛病可還真不少!一下要見,一下要親,那來這麼多囉嗦?」
  賀大庸無奈的道;「好,你親一下吧,親完了便下去,我警告你不要出歪點子,否則你便逃得了,你兒子可沒有這身好本事!」
  說著,他的「子錐」抵到石鈺心口,左手食中二指頂上石鈺背後的一處」死穴」,海明臣的「閻王筆」也直觸在石鈺的脖頸上,就這樣,柱兒亦由三柄馬刀交搞著後腦袋,如臨大敵般讓他們父子接近。
  石鈺心痛如紋,淚流滿頰,他微俯下身,一次又一次在兒子面頰上,頭頂上,兩耳邊親著吻著,柱兒也乖巧,仰起臉任由爹爹親近,一邊抽噎,一邊也是淚如泉湧--十歲大的孩子彷彿已經懂了多少人事!
  卓飛大吼道:「行了,有完沒有?這又不是生離死別,犯得上如此傷心?拖開!」
  柱兒一聲顫抖的哭喊剛剛出口,業已被楊貴與那兩名大漢扯到一傍,石鈺用衣袖拭淚,又深深的看孩子一眼,轉身行向澗邊。
  拍拍石鈺肩頭,賀大庸陰笑道:「好好幹,朋友,你們父子團圓即在眼前啦!」
  嫌惡的一拋肩,石鈺半聲不響,暴射澗底!
  這位「鬼手郎中」,剛剛飛躍到燕鐵衣那邊,站在燕鐵衣身側的朱瘸子好似早已告訴燕鐵衣了--他端坐不動,「太阿劍」撐立面前,好一副凜然不畏的大豪風範!
  一和燕鐵衣正面相對,石鈺那種羞愧,惶恐,慚疚,可以說到了極點,他汗如雨下,全身顫抖,面頰的肌肉不住抽搐,嘴唇哆嗦著好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
  平靜的,燕鐵衣先開了口:「石鈺,你是來殺我的?」
  猛一痙攣,石鈺再也忍不住淚水迸溢,他「撲通」跪在燕鐵衣面前,噎著聲道:「他們暗中擄去孩子……以孩子的生命會迫我來誘你入殼……瓢把子,你知道我對柱兒的感情與依戀……這是他娘唯一留在世上給我的東西……我愛孩子超過我的命……我沒有辦法……我好苦……但瓢把子……我知道我錯了……如今……我才深切……體會到人與人之間的道義……更超越了父子私情……良心的煎熬……亦不是自圓其說能以減輕的……。」
  歎了口氣,燕鐵衣也傷感的道:「我知道你在後悔,從一開始你就已經後悔了……你曾不止一次的勸我不必陪你來,你一再拒絕與他們合作,你的形態舉止在在全表明了你內心的不安與痛苦,我也可以感覺到,但是,唉,在這以前,我委實不會料及,絲毫也不曾料及你會這樣對付我……大郎中,我們是多年的好朋友,是連心的挈交,可不是?」
  石鈺涕淚滂沱,他用力批摑自己面頰,齒血飛濺中,一邊壓制著哭腔:「我該死,我該死,我是畜生,我不是人!……」
  燕鐵衣溫和的道:「罷了,大郎中,罷了!……你下來的目地是做什麼呢?是不是他們又以孩子的生命脅迫你來對付我?」
  震了震,石鈺滿面淚痕的道:「你曉得?」
  燕鐵衣沉重的道:「這很容易猜,大郎中。」
  頓了頓,他又低徐的道:「你打算怎麼辦呢?我知道你很為難……」
  石鈺抑止淚水,膝行幾步,啞又惶急的道:「瓢把子,我寧肯失去一切,也不能再對不起你,我已有了決定,最後的決定--瓢把子,我們假作拚鬥,在第二十個回合上我會故意躍起尖叫,那時,柱兒即將傾力掙脫夾持他的人跳向澗下,我們誰來得及誰便接住他。」
  微微皺眉,燕鐵衣道:「如果他掙不脫呢?這樣做是不是太過冒險?」
  含著淚,石鈺然笑了:「孩子如若掙不脫,我也認命了,好歹衝上去拚一場,也算為孩子報仇。」
  沉吟一下,燕鐵衣低聲道:「大郎中,我的眼睛已看不見了,是否還有復明的希望?」
  石鈺真摯的道:「復明絕無問題,瓢把子,我給你暗置酒中的毒藥,是一種不傷內腑,不留遺根的暫毒性藥物,立使身毒僵木,功能臨時委頓,令體內的血脈精氣停滯,只須三天,毒性便又會逐漸消失,恢復正常,你雙目一時失明的原因,是在運功排毒之際,毒氳化氣泌出,侵入眼珠使之暫時失去視力,便不須藥治,養歇五天也自會復明,我現在給你一包藥粉,食下之後,最多只要盞茶功夫,立可視物如常,目力完全恢復,永不再留任何遺患……。」
  說著話,石鈺用背脊掩遮著自己的動作,右手倏彈,一小包以黃紙包著的藥粉藥已向燕鐵衣拋去,燕鐵衣側著耳朵,以一個搓揉面頰的假動作悄然接住了這一小包藥粉,他幾乎毫不考慮的便在一低頭之下撕開紙包,將紙包中的一小撮藥粉傾入嘴裡,含著唾液一口下!
  藥粉是白色的,像晶瑩的細澀鹽粒,入口很苦很澀,但燕鐵衣仿若不覺。
  緩緩的,石鈺站立起來。
  而這時,簇擁在澗邊上注視這裡情況發展的卓飛等人業已沉不住氣了,賀大庸先拉開喉嚨喊叫:「石鈺,你還在磨蹭什麼?怎的竟對著姓燕的矮了半截?你他娘要有點骨氣,無毒不丈夫,干了就干了,犯不著『負荊請罪』,不要忘記你的兒子還在我們手上!」
  卓飛也狂喊:「你休想暗裡出什麼花樣,姓石的,我們全盯著你,來呀,把那小兔崽子推到前面來!」
  哭喊掙扎著的石念慈--柱兒,果然被楊貴以及另兩名漢子推扯到澗邊,他一口叫一聲「爹」,宛若猿泣啼令人聞之鼻酸……
  燕鐵衣歎息道:「唉,孩子是無辜的,孩子有什麼罪?都是大人在作孽啊!……」
  此刻,石鈺探手入懷,「錚」聲脆響,拔出了他的慣用兵器--「雙刃刀」。
  燕鐵衣沒有說話,緩緩站起,「太阿劍」連鞘斜斜舉起,左手微撫腰際,一以眼睛在急速霎動,與石鈺對面而立;朱瘸子卻早已拐呀拐的讓出了老遠。
  在澗緣上觀戰的人,與澗底對持的人,都是一樣的緊張,一樣的凝重,真同假,幾乎難以分辨了,隱動中,似有一層無形的血霧在飄漾……。
  突然間,石鈺暴閃而進,巴掌寬,兩尺長的鋒利雙刃刀帶起如流的冷電穿射,燕鐵衣長劍驀揚,左手伸縮,一蓬參差不齊的芒焰立時四飛,硬將石鈺逼出!
  身形一晃又進,石鈺刀似雲卷,層層重重的在銳嘯聲裡會聚向燕鐵衣。
  一個斗倒翻三丈之外,在這個斗翻起的過程中,燕鐵衣長劍回顫,宛似濤湧!石鈺緊跟而上,刀旋刃閃,毫不讓步的強硬反擊,在連串的金鐵交擊聲裡,燕鐵衣倏忽飄飛,長短雙劍起似光塔疊集,江河決堤,猛然反壓敵人……。
  很快的,二十招已到,燕鐵衣身形斜揚猝轉,長劍一指似虹,貫刺石鈺,於是,石鈺尖叫著一躍五丈有奇!
  就在石鈺躍起的同時,在澗崖上注視戰況的人們正自目凝神迷,全神貫注的當兒,突的響起一聲尖銳又稚嫩的驚喊--一條小小的人影已從澗緣猛的掙脫挾持著的手墜落下來!
  變化是快速無倫的,石鈺凌空折轉,飛往承接,但是,上面另一條人影卻狂吼著連人帶刀衝了下來--那是楊貴,賀大庸的徒弟!
  本能的,石鈺橫裡暴移三尺,雙刃刀急閃斜掠,楊貴嚎號如泣,血噴滿天!
  但是,那條小小的身影卻手舞足蹈的朝著一塊豎立的岩石跌落!
  燕鐵衣就在這時猛力一個迴旋--身體打著轉子飛閃而去,巧得間不容髮,他正好一把將急速墜落下來的石念慈抓牢,這一扯一帶之力,更將他拖得連打好幾個踉蹌!
  澗崖上,怒叱厲喝之聲響成一片,一團紅影首先撲向燕鐵衣,緊接著賀大庸,海明臣,與其他十數個武功較佳的漢子也紛紛衝至!
  「熟銅人」挾著陣陣勁風,揮映得影幻重重,在卓飛扭曲歪扯的獰獰面孔中呼轟壓頭,燕鐵衣反手將石念慈按倒地下,身形飛起,「太阿劍」猝然擴展成一片晶幕,晶幕甫現,又突而散碎,幻成了一天的光矢芒雨射落,在這極目所見的燦亮電耀中,「照日短劍」閃出千百怪蛇也似的流虹,往上暴捲,於是,卓飛頓時淹沒於這一片旋縱橫的光芒中,血肉橫濺,慘號宛似在絞人的肝腸!
  「天似血」、「冥天九式」中的第四式。
  海明臣厲嘯著,恍同惡鬼,連人帶著「閻王筆」照直撞到!
  一枚巨大的,彷彿閃射著冷電精芒的光球,突在燕鐵衣的急速凌空滾躍中出現,光球旋轉快不可言,電閃冰焰四射齊飛,空氣破裂排蕩裡,海明臣一個斗接著一個斗滾飛出去,血噴似雨--燕鐵衣的這一式,是「天顏震」。
  那邊,石鈺形同瘋狂,他的雙刃刀疾若電掣,縱橫穿刺中,已經連劈帶搠放倒了七、八個敵人,更逼得「三心老狐」賀大庸又跳又蹦,難以招架!
  燕鐵衣凌空掠到,對著賀大庸就是一式「天顏震」,銳芒冷電暴射中,賀大庸臉同死灰,方才喊出一聲「饒命」,整個人已被同時戮上的三十九劍撞出了丈許!
  僅存的三名漢子,早已在他們同伴斷魂的一剎那亡命奔逃出好遠了。
  喘噓著,石鈺抬頭一望澗上,還那來半個敵人的影子?
  急走幾步,他又「撲通」跪在燕鐵衣面前,一頭一臉的血污含著淚痕,咽喘著道:「瓢把子,頑凶盡除,恩怨已了,如今是瓢把子治我這不忠不義罪名的時候了。」
  燕鐵衣站在那裡,他的一雙眼睛已經不再木訥,不再遲滯,不再迷茫,黑白分明的一雙眼,是如此的晶瑩澄澈,如此的明亮炯灼,神韻淨然,有若秋水一泓。
  仰起頭來,石鈺哽著聲道:「隨你如何懲治我,瓢把子,我完全甘心領受!「
  搖掃頭,燕鐵衣深長的歎了口氣:「站起來,大郎中,不要這樣令我為難,我並不想報復你,一絲一毫也不想……」
  猛一咬牙,石鈺抓起他的「雙刃刀」,朝著自家左腕狠命剁了下去!
  燕鐵衣動作如電,「太阿劍」連鞘斜揮,「鏘」一聲撞響,已把石鈺砍落的「雙刃刀」磕飛兩丈!
  一聲呼叫,石念慈從那邊奔了過來,也「撲通」一聲跪在燕鐵衣身前,同時緊摟著石鈺的胳膊哀泣:「爹爹……不要傷害自己,爹爹,請叔叔原諒我爹,求你叔叔……柱兒沒有娘,爹爹如果也不在了,柱兒就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了。--叔叔憐我,也請恕過爹爹……。」
  燕鐵衣鼻端泛酸,他急忙將父子兩人扶了起來,一面輕撫著孩子頭頂:「柱兒,乖孩子,叔叔沒有責怪你爹,叔叔從來也不會責怪他,你爹同叔叔,不是最要好的朋友麼?以前是,現在是,將來也是;柱兒,叔叔永遠敬重你爹,友愛你爹,也會疼你一輩子,柱兒,好好陪爹回去,不要忘了,叔叔此生此世,都和你們爹倆最親密……。」
  石鈺淚水沾頰,泣不成聲,柱兒也抱著父親哭得一聲噎,一聲咽,兩代擁啼,情景惻;燕鐵衣目中也淚光盈盈,他伸手拍了拍石鈺肩膀,又摸摸孩子頭頂,轉身離去。
           ※        ※         ※
  兩匹峻馬馳騁在官道上,在蹄音的清脆傳揚中奔向「楚角嶺」,鞍頂,坐著燕鐵衣及早已換了一身光鮮衣裳,且修整過儀容的朱瘸子。
  又是侷促,又是興奮,又是充滿新奇感覺的朱瘸子,拉開了嗓門道:「呃,小哥,我到現在還猜不透,你的眼睛是啥時看得見東西的?」
  笑笑,燕鐵衣道:「就在那孩子從澗上墜落下來的一剎那間,很奇妙,眼睛中的暈翳頓去,朦朧全消,視力的恢復就在瞬息間。老哥,充滿光亮的世界,清晰明潔的天地萬物,真美啊!」
  朱瘸子咧嘴傻笑道:「我倒不覺得美在那裡,可能是因為我沒有試過失明滋味的緣故吧!我有種比較怪異的想法,小哥,那石鈺心地還善良,所以老天便恰巧挑在那危急的一刻叫你復明,以便趁時救下石鈺的孩子。」
  豁然大笑,燕鐵衣道:「善有善報,可不是?老哥你的心腸,也一樣會得到好報應的。」
  朱瘸子有些不好意思的呵呵憨笑起來--他只是個平凡的,甚至微賤的老樵子,但是,平凡的人也可能在某一種特殊的環境與時機裡發揮出其不平凡的光芒;人有靈性,有智慧,如果再加上一顆明辨善惡的心,造化也就接近了,不是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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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4 12:42:07 |只看該作者
第54章 人如玉 綵衣襯妝

  這是一位美得俏、美得嬌、美得怪惹眼的大姑娘。
  她約莫有十八九歲的年紀,白淨淨的一張瓜子臉,未經修飾,卻自然彎如新月的一雙柳眉下,是兩隻黑白分明 ,活溜溜的大眼睛,小巧挺直的鼻子下有一張菱角般紅潤的小嘴,笑起來腮幫子上各有一雙深深的,渾圓的酒渦;這妮子的那般媚麗勁,就甭提有多麼逗人了,然而,卻媚得鮮活,美得純真,一朵實實在在的花兒--還是朵含苞未放的嫩花兒呢。
  她的穿著很簡,尋常人家子女都慣穿的青布衣裙,腳上是雙瘦窄窄的青布鞋,濃黑柔軟的秀髮盤成兩個髻分結腦後,一方繡著花邊的手絹老是有些靦腆的掩著那張小嘴 ,現在,她正在這家綢緞莊裡選購著衣料。
  在這小嬌娘身後,跟著的人赫然卻是熊道元,熊道元的兩肘彎裡業已托滿了大包小包,又是圓又是方的各式物品,累得這位有「快槍」之稱的大個兒直在喘氣 ,看樣子,他是陪伴著這位姑娘出來購物的,好像已經跑過不少地方,買了許多東西了。
  小嬌娘的身側,嗯,竟然是燕鐵衣。
  一困困,一匹匹五顏六色,或絲或綢的衣料被夥計從貨架上取下,又逐一抖了開來,料子迎風兜著空氣發出「普」「普」的聲音,一條一條像彩虹般絢與繽紛的被夥計展現在長長櫃台上,每匹料子中間的襯木堆向台面,有輕沉的「冬」「冬」聲,於是,「冬」「冬」,「普普」的聲言不絕,好長好長的一條櫃台,便立時形成了花團錦簇,鮮艷都麗的一堆一堆,一片一片,那眩目的光彩,便宛似將天下所有的顏色都會集在此了。
  姑娘也有些侷促,卻有更多的興奮與欣喜,她不大好意思的挑著揀著,撫撫這,又摸摸那,似乎每一樣她都喜歡,卻又不知道那一樣好!真的,這麼些年來,她幾曾見過這麼多漂亮鮮艷的料子哪?這些衣料便攤在她面前,任她所好的拿,她簡直不知道如何來選擇了。
  店夥計是一頭的汗水,熊道元是一頭的汗水,而大姑娘也在鼻見了汗珠,只有燕鐵衣,仍然瀟瀟瀟瀟安安靜靜的背負雙手站在一邊,神態悠閒而雍容。
  這時,熊道元往上踏近一步,開了口:「呃,我說妹子,你就隨便挑兩塊綢緞帶回去吧,別再琢磨啦,這一上午來,可憐哥哥,我不但兩條腿轉了筋,連這雙手臂也被壓麻了哇!」
  大姑娘臉蛋一紅,羞怯怯的道:「大哥,料子都這麼好看,花花綠綠的一大堆,我倒買不知該揀那一種了。」
  熊道元吁著氣道:「你乾脆閉上眼抓幾塊就行,妹子,早買完了我們趕緊去祭五臟廟,唉,又渴又累又腹中饑啊,這個滋味可不是好消受的。」
  微微一笑,燕鐵衣道:「道元,今天出來買的這些東西,是我送給令妹的一點小禮物,也是幫她陪襯點嫁妝,我都不急,你急什麼!多年磨練,你可仍是沉不住氣呀!」
  熊道元趕緊打了個哈哈,道:「魁首別誤會,我只是,呃,生恐魁首太破費了,這一天上午,可是買了多少東西,花了多少銀子啦?這怎麼好意思啊。」
  燕鐵衣笑笑道:「少來這一套,你心裡在想什麼莫非我還猜不到?你是自己想偷懶,卻虧得編排出這是個好藉口,聽著像怪順心的,其實完全不是這麼回事!」
  青臉泛赤,熊道元忙道:「真是天大的冤枉啊,魁首,我可以發誓!」
  燕鐵衣安詳的道:「算了,道元,人與人之間相處得長久了,至少會有一個收穫--解,對你而言,我的瞭解還不夠麼?」
  羞答答的向著燕鐵衣笑了笑,這位大姑娘低聲道:「大當家,我隨便挑兩塊料子就行了,今天已害你花了很多錢,我哥也跟著等了一響午,再買下去,娘會罵我不懂事呢……」
  燕鐵衣笑道:「二妞,沒關係,揀你喜歡的盡情挑,你要多少我替你買多少,別理你這狗熊大哥,妹子要出閣了,他既便累上一點,這一輩子還有幾次這樣『累』的機會?」
  大姑娘臉泛桃花,害臊的道:「大當家,我不客氣,真的很夠了。」
  燕鐵衣愛憐的道:「二妞,你與道元,雖是同父異母的兄妹,但卻親甚過一個娘胎的骨肉,道元疼你與同胞所生並無二致,對你娘,他更是盡孝道,敬順不啻親娘:這些年來,我也眼看著你自垂髻黃口的小丫頭長大成如此標緻的大姑娘,我疼你亦如兄長,再過幾天你就要嫁出去了,我們有這一場兄妹之情在,又怎麼不稍表示點心意?你別怕我花費,這一生裡,像這種性質的花費,可也只有一遭呢!」
  二妞又是感動,又是喜悅,卻也雜合著一股惆悵悲切的滋味道:「大當家……你說的我都明白……我……我真不知要怎麼來謝你同我哥才好,我原不想這麼早嫁,都是娘同我哥作的主,他們生怕我了多吃了熊家的糧似的!」
  熊道元連聲喊起冤來,他急忙道:「熊小佳,二妞,妹子,你說話可不能昧著良心,先不談『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句老話吧,人家村頭季大戶的那個楞小子可等了你多少年啦?從小你們就在一起玩,一起鬧,自攪泥巴的小鬼頭全長大到人模人樣的年歲啦,所謂『青梅竹馬』的遊伴呀,季大戶家有身架,有底子,為人又敦厚謙和,小地方的大財主卻難得以善行名,確確實實是積德修福之家,街坊鄰里誰不敬佩?人家那楞小子季學勤生得又是一表人才,鼻子是鼻子眼是眼,去年還中了秀才,這等的少年郎多少大閨女日思夢想全高攀不到,偏偏他就對你是死心眼,打前年起年年央人來家求親,是娘見他是個好小子,又徵得我同意,才答應將你許他的。二妞,把手放在心口上說,你又何嘗不中意來著?問你肯不肯的時候,你還不是裝模作樣的說一聲:『人家不來啦』便跑到屋後頭偷著笑去了?這一門門當戶對的好親,挑著燈籠都難找呀,好不容易替你撮合了,乖乖,到了這等節骨眼下,娘同我又落了個『黑瞎子拉油碾--出力賺了個熊』啦。
  二妞--熊小佳的白淨臉蛋頓時便紅得有如櫃台上的那塊紅綢布了,她臊得直跺腳道:「瞧你,大哥,瞧你,人家只不過隨便說說,你的話就像黃河缺了口,嘩啦嘩啦淌個沒完了,這是什麼地方?你還非得嚷嚷不可?」
  熊道元嘿嘿笑道:「那個叫你講話不憑良心?得了便宜還要賣乖?哥哥我可是直腸的人,有什麼便說什麼,皇天在上,這可不是冤你吧?」
  熊小佳又急又羞的道:「哥哥別再說啦,人家都要臊死了!」
  一側,燕鐵衣笑道:「道元,平時你不大好多話,怎的今天卻舌頭翻攪個不停?」
  熊道元裂著嘴道:「魁首,你就不曉得二妞道丫頭有多麼個刁鑽法,若不趁早頂住她呀,她能威風得你老半天反不上一口氣來!」
  熊小佳急道:「我才不像你說的那樣蠻!」
  燕鐵衣道:「當然,二妞,我是最喜歡你的,別理你哥哥,先把衣料挑選齊了再說。」
  回頭望向櫃台,熊小佳發現站在櫃台後的那名店夥計正在張著口楞呵呵的傻笑著,這一來,又羞得她連雙手足全沒了個放處……。
  燕鐵衣和詳的道:「二妞,你喜歡那種顏色的料子?來,告訴我,我來替你挑揀……」
  低著頭,熊小佳羞窘的道:「隨大當家的挑吧,只要大當家看中的,我也一定喜歡。」
  吃吃笑了,燕鐵衣道:「好甜的小嘴!」
  熊道元又接口道:「這妮子的一張嘴呀,把她老哥我都哄了十幾二十年羅!」
  輕輕擰了熊道元一把,熊小佳幸嗔道:「大哥!」
  連忙扭閃,熊道元笑呵呵的告著饒:「好,好,我不說,不說便是……你可別擰,癢得我心慌……」
  燕鐵衣又問:「二妞,你挑呀!」
  熊小佳眨眨眼,怪難為情的道:「說真的,大當家,我實在挑不出那塊料子花色較好,因為在我眼中,那一塊料子都是好的!」
  燕鐵衣有趣的道:「當真?」
  熊小佳道:「我怎敢騙大當家?」
  點點頭,燕鐵衣招呼著:「夥計?」
  店夥計趕忙朝前一伸腦袋,慇勤的答應著:「爺,小的在著哪。」
  燕鐵衣笑道:「這櫃台上的衣料,總共有多少匹?你待會給算算,我通通要了,你們給包裝好,送到離此六十里外的『仁德村』去,找那家門口栽三棵老柏樹的熊家交貨就行,那裡有我的一名管事守著,貨錢向他要,他會如數給現。」
  這樣的氣派,這樣的口吻,店夥計眼皮多活?怎會看不出來乃是財神爺上門了?此等大主顧,三兩年裡也難得遇上一個,他怎會不盡情巴結?只聽這位店夥計一疊聲的回應,擠眉諂笑著道:「成,爺放一萬個心,小的包準給裝得扎扎實實,包得漂漂亮亮,馬上用車給送到『仁德村』熊家府上去,列明清單呈給那位管事老爺過目,帳不忙結算,記著也一樣。」
  燕鐵衣道:「這倒不必,付現比較乾脆點,夥計,有勞了。」
  此刻,店東也狗顛屁股似的湊了上來,吆喝著小學徒端凳敬茶,圍在燕鐵衣他們身邊團團打轉,那等恭維法,可真夠瞧的。
  熊小佳有些不安的悄然對燕鐵衣道:「大當家!這……太多了吧?我怎麼敢當?娘會罵我沒規矩的……」
  燕鐵衣笑道:「這是我的區區心意,不要緊,我回去向大娘說,你也好生給我收下,別在推推拉拉,要不,我就認為你不給我面子啦!」
  熊道元壓著嗓門,一本正經的道:「妹子,在堂口裡,舉凡違抗魁首諭令者,可是剝皮抽筋的罪名啊!」
  熊小佳嚇得一伸舌頭,燕鐵衣已笑笑道:「不要胡說,小心驚著二妞了!」
  湊上了一點,熊小佳悄聲的,充滿感激的道:「多謝你的厚賜,大當家!」
  揮揮手,燕鐵衣道:「不成敬意,二妞,你這樣說就見外啦。」
  熊道元又在傍邊催著離開,一邊不停著口水,目光直勾勾的望著街對面那家酒樓,現下正是午時,館子上座的時份,酒菜香飄過半條街來,那等引人食慾,難怪熊道元這位老饕已是如此的迫不及待了,於是燕鐵衣又吩咐了店家幾句後,便偕同熊家兄出來,行向街對面的酒樓而去。
  好不容易在這家名喚「會賓樓」的酒樓上挨著了一付座頭,燕鐵衣也剛剛向小二哥點了酒菜,熊道元卻揩著汗水拉住了轉身待去的小二,低聲道:「夥計,酒菜快慢倒無所謂,先端一大盤包子饅頭什麼的上來充飢最重要,可把我餓慘啦!」
  店小二趕忙點頭,有些稀罕的看了熊道元一下,眼色裡表明了他的心意--天爺,那裡來的這麼一個「餓死鬼」投胎?
  搖搖頭,燕鐵衣啜了口方才店小二獻上的茶:「道元,我忽然有了個念頭。」
  怔了怔,熊道元道:「魁首有了個什麼念頭呀?」
  燕鐵衣笑道,道:「我想知道一下,一個人對於飢餓的忍耐力到底會達於什麼極限?人要餓上多久,才能變似你這種模樣?」
  熊道元吶吶的道:「呃,我,我這種模樣?」
  燕鐵衣道:「不錯,我準備把你關到一個石室之內,不給你吃,不給你喝,我試試看,要將你餓上多久你才會達於『飢不擇食』的地步,當然,那時不會有個倌替你端包子饅頭,如果你熬不到底,我看你會不會把自己的衣裳靴子也吃下肚去!」
  熊小佳「嘿嗤」笑出了聲,笑不可支的瞅著她哥哥。
  熊道元卻苦著臉道:「魁首,魁首,你老人家可千萬當不得真啊,你是知道的,我這人什麼都好,就是經不得餓,只要肚皮一空,非但全身發軟,眼冒金星,就連腦袋也泛了暈啦,魁首,我若不是餓狠了,怎會扮出這付架勢來哩?」
  熊小佳調皮的道:「哥哥『餓虎撲羊』的架勢呀!」
  一瞪眼,熊道元大刺刺的道:「不准對兄長無禮?」
  小巧的鼻子一皺,熊小佳夷然不懼:「我根本不怕你,有大當家的在,你敢動我一指頭?」
  熊道元頓時洩了氣,他悻悻的道:「好,如今你拿魁首來壓我,將來,你老公自會收拾於你,你那時節,就算你被老公打爛了屁股,也休想娘家人為你出頭!」
  熊小佳扮了個鬼臉:「你放心,哥,我不打破季學勤的腦袋就算他燒了高香,他還敢朝我紅紅臉?何況,我不靠你,我有大當家的做靠山,這不比你的招牌要硬扎得多?」
  一下子,熊道元憋不出話來了,空自氣得翻白眼。
  燕鐵衣笑道:「說得對,二妞,誰都不能欺侮你,否則,我第一個就不答應,這裡面也包括了令兄!」
  咭咭笑了,熊小佳道:「聽見啦?大哥。」
  熊道元歎了口氣,道:「魁首,這妮子要被你寵壞了。」
  又喝了口茶,燕鐵衣道:「老實說,道元,若非我眼見二妞從小長大,若非你與我的關係這般親密,若非二妞同我其間有一種特深的親情,我怎會千里迢迢,專程偕你趕來參加她的嘉禮?你知道,我一向是最不喜歡這一類應酬的。」
  熊道元頓時順了氣,面上失光的道:「魁首說得是,這是道元我的面子,也是二妞的造化,換了別個,只怕用八人大轎去抬,也請不動魁首你的大駕呢!」
  熊小佳嗔道:「大當家,你若不親自來呀,哼,我就不嫁了!」
  哈哈一笑,燕鐵衣道:「傻丫頭,我這不是來了麼!我怎麼敢開罪你,惹你生氣呢?」
  熊小佳笑得腮幫子上的一對酒渦好深好圓:「這才像話,大當家,如果你不來,你所說的什麼疼我寵我就全是假的,即使你買給我天下所有的奇珍異寶,我也永不會開心。」
  燕鐵衣笑道:「好厲害的丫頭,幸而我有先見之明,早業已打算好前來看你做新嫁娘了,要不還真是後果嚴重了哩!」
  熊道元若有所思的道:「魁首,說起奇珍異寶來,這一次姻親季家可擺足了面子,他們在後天即來下聘,聘禮的清單我已先過了目,裡頭有一樣竟然是李家相傳六代傳家之寶--一對龍鳳鐲子!」
  燕鐵衣不以為意的道:「龍鳳鐲子乃尋常婦女飾物,或因質地的不同而價值略有高低,這種東西,當做『傳家之寶』,是不是稍嫌小題大做了些?」
  哈哈一笑,熊道元道:「魁首,這件事魁首便有所不知了,李家的這封龍鳳鐲子,卻斷非一般鐲子可以比擬,不但不能比,連相提並論都不行:李家的這對龍鳳鐲子,乃是用現在早已絕跡了的『雪晶玉』所雕刻,這種『雪晶玉』晶瑩透明,雪白無瑕,看上去不但丁點雜質沒有,更清涼澄澈如同一塊寒冰,使這種玉雕成的鐲子,戴在女人手腕上,冬日是溫潤的,炎夏卻清涼熨貼,非僅如此,這種『雪晶玉』更有毒散火,順氣潤膚的功效,女人戴了它,是越過越年輕,越老越嬌媚啦!」
  「哦」了一聲,燕鐵衣道:「倒有這許多異處!」
  熊道元又得意洋洋的道:「這還不算稀奇,魁首,最罕異的卻是這對鐲子裡頭那條龍與那隻鳳--這龍與鳳的圖紋不是浮雕在鐲面上的,而是天生嵌含在鐲子裡頭,龍和鳳的形狀完全是自然生成,那等細緻,那等逼真,連龍的鱗甲、須角,鳳的彩羽、冠垂,也纖毫畢露,栩栩若生。龍圖是淡青,鳳圖是淡紅,據說,乃是這『雪晶玉』吸取了天地精英之氣,經歷千百年之蘊孕蓄化,才能形成,另外,若對著燈光翻動這雙鐲子,裡頭嵌合著的龍圖鳳影,便會在閃耀光中波動回轉,彷彿振翼飛舞一般……魁首,你說,這是不是一對價值連城的寶物?」
  點點頭,燕鐵衣讚歎的道:「如照你說,這對龍鳳鐲子非但是曠世奇珍,更乃無價之寶了,何止其價『連城』而已?天下之大,異多巧異之物。」
  熊小佳抿抿小嘴,道:「大哥,瞧你說得活神活現的,我倒不覺得這對鐲子有什麼了不起;它再怎麼好,再怎麼稀罕,卻總是沒有生命的美物,吃不能吃,用不能用,遠不及朋友的關注,親人的摯情來得彌足珍惜!」
  熊道元忙道:「你懂什麼?這對鐲子可不得了!」
  燕鐵衣頷首微笑,嘉許的道:「不錯,二妞說得對,人是有靈性,有精神力量倚仗著活下去的,物慾並不能代表一切,人所需要的,往往不能由任何有價的東西來頂替,奇珍異寶,總是死物,它在它的主人最殷切希望情感的關注或安慰時,卻仍只一片冰冷木然?」
  一大盤熱騰騰的鮮肉包子就在這時端了上來,燕鐵衣向熊道元一伸手,似笑非笑的道:「請吧,這是你叫的。」
  熊道元忙道:「呃,魁首,你先用!」
  燕鐵衣笑道:「不必客氣啦,我還沒有你這麼餓。」
  於是,熊道元告罪一聲,開始展其金龍之爪,狼吞虎嚥起來;如果沒有人見識過「風捲殘雲」的意義,只要看看熊道元的吃相,便即能深刻體會其中的神髓所在。
  熊小佳掩著嘴悄笑:「大當家,我哥的吃相真驚人啊,你若回去餓上他幾天,他準能連桌子也一起啃了!」
  滿滿塞著食物,熊道元的兩腮鼓得老高,他一面用力咀嚼下嚥,一面狠狠的瞪著熊小佳--一張青臉漲得通紅!
  燕鐵衣笑道:「慢慢吃,慢慢吃,別這麼凶神惡煞的樣子,沒有人會和你搶,道元,你若叫不知情的那一位看見了,還準以為『青龍社』把你餓慘了呢!」
  嘴裡咿咿唔唔的,熊道元想說話,卻一時不能一嘴兩用,又嚼東西又發言。
  店小二吆喝著,高舉托盤走了過來,開始上菜啦。
  燕鐵衣望了店小二一眼,目光自然掃到一邊,卻發覺坐在自己右後側的兩個食客,正在賊頭賊腦的盯視著熊小佳,兩個人,全是一樣的饞像。
  那兩個食客,穿著相當華麗,卻又都流露著一股掩飾不住的粗氣,看起來傖俗得很;一個肥頭大耳,滿臉橫肉,另一個正好相反,獐頭鼠目,瘦比人乾,兩人的眉宇之間,皆有著那種蠻橫又暴戾的味道。
  燕鐵衣收回視線,並未放在心上--他見多了這類角色,大多是剛發過一筆橫財的江湖客,再就是強扮斯文的市井潑反之屬,氣焰囂張卻一無是處,典型的「髒猢孫」,登不得大雅之堂。
  女孩子長得美,生得俏,便不能禁止人家注目,其實這也是好事,有人看表示這女孩子堪瞧,要不引人注意了,倒也是一種悲哀,所以,男人看女人,在女人來說,也算是一種榮耀,一種暗地的驕傲。
  秀色可餐不是?何況,熊小佳原本就是個標準的美人胎子呢。
  那兩個長相不正,透著邪氣的人物盯著熊小佳不放,燕鐵衣一點也不生氣,眼睛生在人家臉上,他總不能去挖出來--其實這只如惹厭的蒼蠅,見腥便圍繞不去,無傷大雅,也只是惹厭而已。
  當燕鐵衣與熊道元喝酒的時候,他卻又注意到兩個座頭外鄰窗的一個食客--那人一頭白袍,黑髮高束,桌上擺著一頂青竹笠,背朝這邊,看樣子年紀不會太大,他引起燕鐵衣注意的原因是只有他一個人在進膳,而且,舉止沉靜,太過沉靜了,卻每在燕鐵衣同熊家兄妹談笑之際便停筷不動,雙耳微豎,背脊挺直,這是個竊聽人們說話的本能姿勢……
  有些人專門喜歡竊聽別人說話,聽一些與他不相干的話,可能他沒有任何不良企圖,但他的習慣卻如此,這就叫做無聊,燕鐵衣相信那背對這邊的白衣人亦正是這等角色,也是「無聊」。
  燕鐵衣沒有疑惑什麼,也沒有猜測什麼,他看定那白衣人只是有這種好奇又不甚道德的竊聽習慣而已,他不以為對方會另有目的,因為,憑他燕鐵衣在此,對方又能達到什麼「目的」?
  酒樓這種地方,原是五方雜處,龍蛇混淆的所在,誰也不能禁止別人看,誰也不能禁止別人聽,尤其是,燕鐵衣覺得他們所言所談,也實在沒有什麼避人耳目的必要,一個少女要出嫁,論及男方的聘禮內容而已。
  像這種下聘的事,照一般習俗來說,男方的聘禮是貴重,越多,便越有面子,他們將一系列的禮品沿街迤邐,當眾展示,還生怕別人見不著,不知道呢,一份厚禮,原是為男女雙方增光彩,傳美談的盛舉。
  只不過,燕鐵衣疏漏了一點--有的人不會俱有似此傳統習俗的想法,如果這些人的念頭有了主觀上的差異,則對事情的著眼點就大有區別了。
  熊小佳也一定察覺了有人在向她偷窺,但這位俏姑娘卻安然自若,視同不見,她知道自己的容顏出眾,是個聚引男人視線的好目標,從好些年以來,她已慣於忍受這樣的注視了。
  這些小小的微妙情景,唯一未會感覺到的,便是熊道元,倘不是警惕性不夠,而是他根本不以為在此時此地需要什麼警惕,大風大浪已經見多了,來在這等一波如平的小水灣裡,犯得上疑神疑鬼?而且,什麼人在身邊呀?
  酒醉飯飽之後,熊道元已付了賬,又捧著大包小包一大堆,跟在燕鐵衣與熊小佳後面下了樓,而才踏出門口,一個正好行經酒樓前面,身著青綢長衫的老者卻在走過幾步之後突然停了下來,老者轉過頭,細細端詳燕鐵衣,燕鐵衣也順著對方的目光瞧了過去,兩人這一朝面,已不約而同的「啊」出了聲!
  先是那位老者,立即滿面笑容,伸出雙手往前奔近,燕鐵衣也急忙迎上幾步,兩人把臂相擁,狀至親暱,老者更一迅打量著燕鐵衣,一邊激動的道:「老天,少爺,老天,果然是你啊?七八年了吧?七八年沒見看你了啊,我可是做夢也沒想到會在這裡遇上你,乃,太巧了……」
  燕鐵衣笑著道:「可不是,我也沒想到會在此地碰見故人,算算也真有七年多近八年了,方纔若非老丈駐足回頭,幾乎就失之交臂了!」
  興奮的搖撼著燕鐵衣的手,這位青衫老者歡欣的道:「這裡不是談話之所,少爺,請,到舍下去盤桓一陣,讓我們好好一敘別情。」
  燕鐵衣略一猶豫,側首望了望酒樓門口站著等候的熊道元兄妹,他這一回顧,熊道元與熊小佳兩人已先朝這邊走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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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敘舊誼 肘腋生變
老朽略盡地主之誼。」
  熊道元忙道:「任老先生太客氣了,盛情相邀,敢不從命?奈何我這妹子出閣在即,家中百務待理,忙得一團糟 ,今天乃是我們魁首特地約我妹子出來替她買辦一些嫁妝的,因魁首待我妹子如同手足,是而也不用避嫌,叫我妹子親自前來挑揀她所喜愛之物,業已出來大半天了,這就正急著趕回去呢。」
  任宣恍然大悟,又連忙向熊小佳道喜:「恭喜熊姑娘佳期在即,喜獲如意郎君,呵呵,姑娘麗質天生 ,秀美無倫,卻不知是那家兒郎有些福份?老朽碰得好不如碰得巧,倒要討一杯喜酒喝。」
  熊小佳雖然不曾在江湖上跑過,但她兄長卻正是江湖上的硬把子,平常耳濡目染,見多聽多了,也自無一般小戶兒女那樣的妞妮氣 ,她落落大方的道:「多承老先生誇獎,屆時倘要請老先生賞光。」
  任宣呵呵笑道:「一定來,一定來。」
  臉兒稍稍起了紅暈,熊小佳又有些含羞的解釋著道:「本來,待嫁前的女孩子家是不該隨便跑出來露臉的,只是大當家和我家的情形不同,淵源特深,對我更是百般呵護……這次大當家不但老遠親自趕來觀禮,又一定要我自己跟來挑揀些東西,做為送我的禮物……陋戶村女,還請老先生恕過不識規矩。」
  任宣忙道:「姑娘言重了,姑娘秀外慧中,隱然有巾幗之概,這正是爽朗女兒,不拘俗禮,況且燕少爺與老朽交非泛泛,更不見外,更不見外。」
  熊道元這時才趁機問道:「魁首,任老丈與魁首是在……?」
  笑笑,燕鐵衣道:「我們結識快有八個年頭了,這也是一段人間世上的小故事,用不著細說,總之,任老丈待我非常好,可惜自上次一別,倏忽卻已有了這麼一段漫長時光未能見面,今日得晤,誠是『他鄉遇故知了』。」
  任宣縱然在這個時候,彷彿對燕鐵衣提起的那業已湮遠的當年事感到激動,他搶著道:「熊老弟,你們當家的實在是一位世上罕見的好人,他是君子,是俠士,是英雄,更是萬家生佛啊,他是老朽我的恩公,八年之前,當我那不肖子背著我將家財賭淨輸光,連祖田老屋都抵押出去的時候,我原已痛不欲生,悲憤之下一根繩子就待求個解脫,但就在繩環套頸之際,卻被巧經林外的燕少爺救了下來……」
  喘了口氣,他又目映淚光,以一種虔誠的,感恩的,緩慢語氣道:「燕少爺問明了一切,當即叫我等在林中,他什麼話也沒說,馬上轉身離開,只在不到兩個時辰的晨光裡,他已匆匆回來,交給我一個包裹,我打開包裡一看--是一疊銀票,一些散碎的首飾,以及我家祖田,老屋的所有契據,我那不肖子所輸掉的,燕少爺已經分文不少的都替我取了回來……他不但救了我這條老命,更亦救了我任家上下十一口老幼;熊老弟,燕少爺是我任家的恩人,也是我們再生的父母啊!」
  燕鐵衣笑道:「任老丈,別說了,你再講下去,我都快站不住啦。」
  任宣有些唏噓的道:「事後,燕少爺陪老朽我回家,將我那犬子痛斥一頓,又對我百般安慰之後即飄然離去,臨行之前經我再三要求,才只肯留個姓名,還是經我事後到處打聽,多方探詢,才自地方上那幾家賭檔裡透露出風聲來,老天,燕少爺竟然是江湖上恁等喧赫蓋世的人物。」
  熊道元立時也自覺面上生光,他一挺胸膛,嘿嘿笑道:「我們魁首呀!老丈,的確是位拔尖的好漢,一等一的英雄,智勇雙全,天縱神武,更了不起的是他那寬宏的度量,仁恕的胸襟,他真……」
  燕鐵衣笑笑道:「道元住口……瞎捧胡抬的,你不覺臉紅,我都吃不住勁啦!」
  任宣傷感的道:「自與少爺一別之後,我那犬子經此教訓,倒知痛悟前非,盡改惡習,不但不再涉及賭事,更具克勤克儉,奮發向上,未兩年,家道振興,日有起色,因為生意上的緣故,全家又遷來此地定居,這些年來,卻也生活粗安,衣食豐裕,形成了一個小小的局面;這些,全乃少爺所賜,若非少爺的恩德,我任家早已家破人亡,一敗塗地了。」
  燕鐵衣欣慰的道:「居德不敢,卻喜見老丈閤府吉祥,大小平安。」
  任宣歉疚的道:「只因路遠,又不熟悉少爺居地的確實所在,是而未曾前往謝恩及叩別,疏失之罪,深覺見愧,倘乞少爺務必想過?」
  擺擺手,燕鐵衣道:「老丈不必多禮,這樣做,就見閣下見外了。」
  熊道元忽道:「這段過往,魁首,我怎麼從未聽你老提起?」
  燕鐵衣淡淡的道:「何值一提?」
  熊小佳嬌媚的一笑道:「哥哥,大當家所做的善行好事,沒向你提起的可多了,原來嘛!真正的任俠君子,施恩於人便不肯宣揚,免得落個沽名釣譽之譏,那像你,三百年做不了件好事,只要行過一點芝麻綠豆大的善行,便挺胸突肚,逢人就吹噓個不停。」
  青臉泛熱,熊道元尷尬的道:「什麼話!我還不是和魁首一樣謙虛得緊,不信,你問魁首!」
  燕鐵衣笑道:「好了,你們兄妹也是一見面就抬槓抬個不停,等以後二妞嫁了,三年聚不上一次,恐怕又都想得慌,盼得緊啦。」
  熊小佳臉蛋兒紅紅的道:「我才不想他呢。」
  熊道元咧開大嘴道:「這是可以想見的,到時候成了季家少奶奶,日思夜盼的只有一個小老公,那還有記得娘家這個橫眉豎眼的惡哥哥呀!」
  急了,熊小佳跺腳嗔道:「大哥,你再嚼舌根子看我饒你!」
  哈哈一笑,熊道元連忙避開兩步,轉向燕鐵衣道:「魁首,任老丈既是魁首有著這麼一段過往,難得他鄉相遇,人家又是一番摯誠,魁首便移至任老丈府上小坐一時吧?」
  任宣盼切的道:「少爺,你可是非得走上一遭不可,要不,我就更難過了,任家老少,都對你巴望得很,這麼多年不見,你就連聲『謝』都不讓我們有機會說一聲?」
  熊道元也幫著腔:「魁首,還是去一去吧,人家任老丈是打心底透著誠意,別說魁首有恩於人,便是沒有那段事,老朋友多年不見,一旦碰上了也該到家裡敘敘舊呀!魁首謙懷,可不能叫人指說太過疏淡才是。」
  燕鐵衣無奈的道:「也好,我便同任老丈回去盤桓一陣,你們兄妹就自己先回家吧。」
  熊道元道:「魁首放心,這附近是我土生土長的故鄉,迷不了路的,我就與妹子先僱車回去,魁首準備在任老丈府上逗留多久?我到時來接。」
  搖搖頭,燕鐵衣道:「不必來接,我自己回去,同樣的,我也認得路。」
  任宣笑呵呵的道:「對,不勞熊老弟來接,燕少爺定規要多玩上些日子,他要回去的時候,由我陪送到家也就是了,別忘令妹嘉禮,我也要討杯喜酒喝呢!」
  熊道元道:「那麼,我們就告辭了!」
  任宣有些遺憾的道:「熊老弟,熊姑娘,喜事當前,二位要趕著回去辦理很多要務,我也就不強留二位了,我家住在鎮北大祥街底鐵柱子巷第一家就是,二位得空,一定要來玩啊。」
  熊家兄妹連聲答應著,這時,能道元宛似忽然想起了什麼事,他湊在燕鐵衣耳道,悄聲問道:「魁首,你與這位任老丈的那段往事,其中有個細節我尚不太明白,很想盡早知道魁首你是用什麼方法將任老丈兒子所輸的家財要回來的?」
  眨眨眼,燕鐵衣也用同樣低悄的聲音道:「這還需要什麼特殊的方法?贏錢詐財的是那幾家賭檔,賭檔的主持人全是些江湖漢,我只要到了那裡,亮出名姓,再表白目的,他們不就乖乖如數奉還了?」
  嘿嘿一笑,熊道元道:「好法子,魁首當時沒多費手腳?譬喻說露兩手什麼的。」
  燕鐵衣道:「沒有,這其實不需要,我的氣度,我的形質,他們只要一見,便確信我沒有唬他們,我說我是燕鐵衣,他們就明白我定是燕鐵衣了。」
  熊道元喃喃的道:「氣度?形質?」
  燕鐵衣笑道:「這是一種看不見的力量,道元,人的威儀便在於此!」
  打了個哈哈,熊道元與乃妹向燕鐵衣及任宣告別,熊小佳臨走前猶一再提醒燕鐵衣要早點趕回,模樣生恐燕鐵衣會忘了參加她的婚禮一般。
  直等熊道元兄妹走了,任宣才笑道:「江湖兒女,果然爽朗豪邁,不拘小節,和他們相處,不但愉快自然,也覺得年輕了不少。」
  燕鐵衣道:「不錯,只是江湖兒女也有其辛酸的一面,日子過得太不可期,太飄渺了,也就把人的性格沖激得蠻不在乎啦。」
  望著燕鐵衣,任宣深沉的道:「少爺,你可是和以前一點沒變,不管面貌,談吐個性,都差不多,就是更世故練達,也更老成持重了。」
  笑笑,燕鐵衣道:「時光催人,老丈,便是表面如昔,心也起皺了!」
  任宣道:「那裡,你仍然年輕體健,容顏稚嫩宛似弱冠少郎,一點也看不出有什麼蒼老變化來,若我不是素知於你,包管會將你看成個二十歲上下的大孩子,要說老,卻是我老羅,少爺,六十一歲的人,不能不服年紀啦!」
  燕鐵衣微微一哂,道:「白髮鶴顏,更顯莊重,我想有這份嚴肅,往往還求之不得呢。」
  任宣笑道:「好說好說。」
  燕鐵衣道:「時間不早,老丈,還想盡快趨府拜謁老丈寶眷。」
  拍了拍自己腦門,任宣道:「看我這等糊塗勁,真的就拉著少爺站在街邊嘮叨個沒完啦?真是不敬,真是不敬,少爺快請,快請,朝這邊走!」
  於是,兩個人攜手並肩,一路談笑著轉行向大祥街鐵柱子巷那邊。
           ※        ※         ※
  在任宣家中,也才是剛剛吃完飯,燕鐵衣正由任宣父子二人陪同,坐在客堂裡品茗敘舊,話還沒講幾句,一陣急劇的擂門聲已經響了起來!
  這種聲音,只能稱為「擂」,不能說成「敲」,又猛又急,「冬」「冬」」冬」的震得門板晃動,像是要連門帶框全給拆下來似的。
  任宣的兒子任世堂趕緊招呼著奔出應門去了,而燕鐵衣也若有所覺的放下手中茶杯,站起身來,注視天井那邊的大門不響。
  跟到身邊的任宣笑著道:「少爺,我們敘我們的,一定又是櫃上那個小楞子不知跑回來傳啥事了,這小子就是毛躁,敲起門來像打鼓。」
  燕鐵衣本能的有一種預感在滋長,他覺得這擂門的聲音有些令他不寧,他甚至可以斷定,這是與他有關的事!
  門開了,任世堂尚未及出聲詢問什麼,外頭,一條彪形大漢業已旋風似的捲了進來,一邊往裡跑,一邊口中急切的大叫:「魁首,魁首在不在?」
  那漢子,竟然是熊道元!
  是熊道元,不過,這時的熊道元,在屋裡燈光的映照下,卻是滿身血污,衣衫破裂,形狀狼狽不堪!
  任宣目睹此情,一下子嚇楞了!
  站在廳門,燕鐵衣冷靜的叱道:「不要叫嚷,進來說話!」
  一見到燕鐵衣,熊道元的表情就如像溺水的人攀到一根浮木似的,滿臉是得救的神色,他氣喘吁吁的奔進廳裡,呼吸急迫的顫著聲音叫:「壞事了!……魁首!壞事了!」
  微微皺眉,燕鐵衣道:「慢慢的說,道元,不用急,發生了什麼意外?你先平靜氣,再慢慢告訴我。」
  喘了一陣,熊道元形態焦惶憤怒,嗔目切齒的道:「魁首,我妹子--二妞,在路上吃一幫子橫貨搶走了哇!」
  怔了怔,燕鐵衣大出意料的道:「什麼?二妞被人搶走了?」
  連連點頭,熊道元迫不及待的道:「就在隔著村子尚不遠十里地的一處山窪子邊……猛古丁的衝出來三四十條漢子,半句話不說動手就來搶人,我還沒搞清楚是怎麼回子事之前,業已被他們團團包圍住了?」
  燕鐵衣低沉的道:「是那條道上的人?」
  熊道元又急又氣又窘的道:「回魁首,呃,我還沒有弄清他們是那條道上的雞零狗碎;他們一衝上來就將人手分為兩撥,一撥人數較多的圍住我,另一撥人數較少的就撲向二妞,我一見情形不妙,一邊喝問他們的山門,一邊拚命想奔去保護二妞,可是,堵著我的那群人裡,有五六個功夫奇高的人物,他們把我圈得死死的,根本不讓我有脫身的機會,就這樣,我在左衝右突俱不得逞之下,非但自己掛了好幾處彩,更眼睜睜的看看他們把哭喊掙扎著的二妞搶走了,魁首,我那時真是叫天天不應,號地地不靈啊!」
  燕鐵衣沉下臉來道:「少廢話,把二妞丟了,卻遠有臉在我面前吐喪氧?熊道元,我看你在江湖上跑了這許多年,是越混越混回去了!」
  哆嗦了一下,熊道元趕緊垂手肅立,噤若寒蟬,連頭都不敢抬起。
  燕鐵衣又冷冷的道:「看你那飛揚浮躁,狼狽不堪的樣子,那還有一絲半點武人練氣的修養存在?我平常一再告訴你們,一再訓戒你們,靜與定才是應付事端的不二心法,但你第一個就沉不住氣,毛躁、輕浮、魯莽、冒失、簡直可恥!」
  苦著臉,熊道元站得筆直,滿腔的懊惱加上滿腹的委屈,可就是一個字也不敢出唇……
  來回蹀踱了幾步,燕鐵衣嚴峻的道:「你再回憶一遍,一點一點的想,有關對方的來歷,出身等可有任何線索可循?譬喻說,他們是否交談?有沒有叫喚出人的名號,職稱或幫派的切語?什麼樣的穿章打扮?武功的路數,兵刃的種類,以及容貌的特徵等等。」
  突然,熊道元跳了起來,他自懷中摸出一枚黃亮亮的物件,雙手呈到燕鐵衣面前,邊囁囁嚅嚅的道:「魁首不提,我差一點就給搞忘了,在拚鬥中,我前後扎倒他們六七個人,就在其中一個漢子的身上,掉出了這麼一件玩意,我當時心焦如焚,也未遑多看,便拾起來塞進懷裡……請魁首過目,說不定自這件玩意上可以查出那幫橫貨的出身或根底來。」
  順手接過,燕鐵衣口中在問:「其他方面是不是看得出什麼端倪?」
  熊道元吶吶的道:「那些人穿的衣裳五顏六色,各式各樣的都有,使用的傢伙也各般各式,槍刀劍戟都佔全了,看不出什麼跡像來……他們彼此之間極少交談,只是呼喝吼叫,每個人的功夫高低迴異招術俱皆不同,一時也摸不清路子,這是一場混戰,加以又天黑人多,對方的容貌也就不易辨清記牢,不過,其中有兩個人我卻似乎依稀有點印象,好像在那裡見過一樣。」
  燕鐵衣正想回答,目光卻被手中這枚黃閃閃的物件所吸引--這是一枚用黃銅合金鑄造的圓形臉譜,大小只如一個制錢,這個臉譜十分兇惡猙獰,但卻雕鏤細緻,將這臉譜的濃眉鈴目,巨鼻虯髯都刻劃得絲絲入微,神韻若真,另外,圍繞在臉譜周沿的,卻是八條重疊的人臂形圖案!
  驀的一愕,燕鐵衣暗中靈光倏映,他脫口道:「八臂鍾馗祁雄奎!竟會是他?」
  呆了呆,熊道元也面上變色的道:「祁雄奎?魁首說的是,祁家堡的大當家祁雄奎?」
  燕鐵衣的語聲裡透著森寒:「普年之下,那裡還會有第二個祁雄奎?」
  熊道元迷惘又痛恨的道:「性祁的將近五十歲的年紀了,他這麼一把年紀,卻把我妹子此般幼嫩夾生的黃花閨女搶去做甚?他是想動什麼歪腦筋?這老淫棍!」
  瞪了熊道元一眼,燕鐵衣斥道:「不要胡說,在沒有弄清事實真相之前,豈能驟下斷語?」
  熊道元澀澀的道:「但,但是,他沒有劫奪二妞的理由啊!」
  燕鐵衣沉吟著道:「祁雄奎會不會以這種手段來,間接報復『青龍社』,或是我個人?不過,我從來未曾與祁雄奎發生任何──,甚至連面也沒見過,根本談不上恩怨問題。至於『青龍社』,也沒有同他的『祁家堡』有過什麼利害衝突或其他糾紛,私人之間亦未聞及有何磨擦,說起來可謂毫無怨除可言,他忽出此舉,到底又是為了什麼呢?」
  嚥了口唾液,熊道元道:「魁首,我看性祁的老小子八成是個老色魔,見我妹子姿容不凡,美麗無雙,因而見色起意,有心要劫她回去加以霸佔。」
  燕鐵衣凜烈的道:「這個可能性不是沒有,但卻不大,我與祁雄奎雖無交往,亦不相識,但我也聽聞過有關此人的傳述,他的武功高,本領強,為人狂傲剛愎,目空一切,且性烈如火,獨斷專行,但卻也是個講義氣,重然諾,不好女色的硬漢,因此,若說以他今天的武林地位竟去搶奪一個少女意圖霸佔,卻是與他平素為人大相逕庭之舉!」
  熊道元愁苦的道:「有些人表面會裝佯,魁首,而人的性情也會變異,所謂『色膽包天』啊,一旦真叫女色迷住了,什麼事做不出來哪?」
  哼了哼,燕鐵衣又在蹀踱,卻一言不發,陷入沉思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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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禍成雙 龍鳳不全

  這時,任宣才陪著笑臉走上來,表情上是一種微笑帶窘迫又遺憾的形色,他細聲細氣的道:「少爺,你先別急,請坐下慢慢商議,這個意外,誠是不幸,但焦慮也不是辦法,且寬寬心,順順氣,總能想出個解法事端的良策出來。」
  說著,他又轉向滿頭大汗的熊道元:「你也坐下歇會,熊老弟,喝口茶潤潤嗓子,看你也夠泛累的了 ,身上猶帶著傷,來,先坐下,我這就叫小兒去找個跌打郎中來為你上藥……」
  熊道元忙道:「老先生不用麻煩,我只是受了點皮肉浮傷,不關緊,更無須請郎中,我自帶有金創藥 ,稍停淨沉一下再請府上那一位幫個忙,將藥抹上去就行。」
  任宣搓著手追:「我看還是請位郎中來看,比較紮實。」
  熊道元連連揮手:「不用,老先生,真的不用。」
  任宣又趕緊讓客:「那先請坐,坐下說話,坐下說話……世堂啊……」
  在這裡一叫,任世堂早已及手捧茶送到熊道元面前,熊道元也真是又渴又累了,亦不客氣,謝了一聲,接過茶杯,一仰脖子便喝了個乾。
  坐在椅上的燕鐵衣默默注視著熊道元,一聲不響。
  乾咳一聲,任宣又開口道:「少爺,我覺得……這樁麻煩的發生,我也有很大的責任。」
  燕鐵衣淡淡一笑,道:「老丈,你有什麼責任?」
  任宣有些惶恐,又有些苦澀的道:「唉,若非我硬要拉著少爺到舍下盤桓,你們便不會分開,既不會分開,以少爺的本領來說,他們就再來了多少人,也無法搶去熊老弟的令妹,說來說去,都是我不好,都是我弄壞了事。」
  燕鐵衣十分平靜的道:「你錯了,老丈,該發生的事,總會接生,況且你並沒有任何促成這種結果的企圖,你毫無責任,老丈,請不要自怨自艾,否則就會更增加我心中的不安了。」
  任宣吶吶的道:「我……唉,少爺,我才真是於心不安啊。」
  那看上去精明又不失忠厚的任世堂,在傍扶住了老父,安慰著道:「爹,你老人家也莫憂急,大當家的在這裡,以大當家的見識閱歷,在外頭的威望來說,任什麼凶險之事大當家也會有法子化解的,爹這麼一怨艾,倒反令大當家的心亂了。」
  燕鐵衣道:「世堂兄說得對,老丈,這不關你的事;如何處置這檔子麻煩,我自有主張,你只須等著聽消息就行了。」
  又歎了口氣,任宣道:「想想看,這般蔥白水淨,乖巧美麗的大姑娘,居然被一群強豪土匪在半途上劫走了……又正當這位姑娘許人之後,將要出閣之前,這,真是叫人不敢往好處去思量,尤其是她婆家,在知道此事以後,還不知會念成了什麼樣子呢!」
  熊道元的額頭上又見了汗,他心惶急的道:「可不是,我妹子恁般的標緻法,一旦落到那些豺狼虎豹的手裡,他們豈會輕饒了她?好比癩蛤蟆吃天鵝肉,誰不想來上一口?誰……」
  燕鐵衣冷冷的打斷了熊道元的話:「衍了,你少再瘋言瘋語,不知所云,簡直貽笑大方!」
  熊道元急忙閉上嘴,光在那兒喘粗氣。
  燕鐵衣急道:「動手前後,道元,你報過『碼頭』沒有?」
  熊道元忙道:「沒有,魁首曾有交待,不到必要,不露身底……」
  燕鐵衣微喟一聲,道:「像這種事,往往報出堂上也不一定有用,對方既然動了手,就勢成騎虎,欲罷不能了,有時更會得到反效果引發對方『滅口』的動機……你沒報堂也好。」
  囁嚅的,熊道元問:「魁首……我們『下一步』該怎麼辦?」
  熊道元道:「實在搞不明白那祁雄奎為什麼要劫擄二妞……他一直也沒和二妞朝過面呀,他到底是為了何種目的?既無仇、又無怨,姓祁的更不好色,那他是打的什麼主意呢?而且依我看,他們可能還不曉得二妞和『青龍社』有著淵源。」
  點點頭,燕鐵衣道:「我也是這麼想,他們當不清楚二妞與我們的關係。」
  熊道元道:「不過,現在他們大概已經明白了,二妞一定會說出來!」
  燕鐵衣道:「『祁家堡』隔你住的村子有多遠?」
  熊道元道:「往北去約莫四五十里路。」
  沉思了一下,燕鐵衣道:「我們等會趕回村子裡去,如果祁雄奎在弄明白二妞的來歷之後,他不想惹麻煩的話,當我們回到村子之前,說不定二妞已被他們送到家了!」
  臉上立即透出一股喜色,但這股喜色卻又馬上凝凍了,熊道元擔心的道:「但,魁首,如果他們沒有把二妞送回來呢?」
  燕鐵衣的那抹笑容冷銳得有如刀鋒:「這還用問麼?既然如此,祁雄奎就必須要準備付出某種程度的代價了,而這代價,我保證他是得不償失的!」
  一咬牙,熊道元憤怒的道:「我們到家後,如二妞尚未被他們送回,魁首,我們就去把『祁家堡』的老根給他刨掉!」
  燕鐵衣沉沉的道:「該怎麼做,由我來決定!」
  吸了口氣,熊道元又道:「魁首,便算他們把二妞送了回來,事情也不能就此了斷,『祁家堡』好歹也得給我們有個交待,過得去的交待,這是道上規矩!」
  深深望了熊道元一眼,燕鐵衣道:「你怎麼了,莫非道上的規矩還要你來教我?」
  任宣忙在傍接口道:「少爺,遭到這等事,熊老弟恁情是心亂如麻了,所謂骨肉情深啊;而人一急起來,說話也就失之斟酌啦。」
  燕鐵衣道:「看樣子,熊道元還得多受磨練才行,這些年的江湖飯,他全不知吃到那裡丟了,看他那一付心躁氣浮的樣子,那裡還像個老混混?初出道的雛兄也不會比他更來得冒失!」
  熊道元哼也不敢哼一聲,又在喘粗氣。
  任宣謹慎的道:「少爺,我雖不是武林中人,但也聽聞過距此不遠的『祁家堡』,並聽說那『祁家堡』的上上下下金都是練家子,人人都有一身好功夫,在這附近地面上可算頭一塊招牌,沒有人敢沾惹他們,那些人可橫得很呢。」
  燕鐵衣低沒的道:「老丈,你對『祁家堡』的內涵,知道的只是一部份,實則,『祁家堡』比你所聽聞到的更要強大,更要霸道--他們不僅在這附近地面的名聲響亮,他們在兩河境內也是拔尖的一股力量,他們並不算是黑道人物,因為他們不在黑道的路子上謀生,也不遵守黑道上的傳統,不承繼黑道的名譜,不沿循黑道的規律,他們有偌大的產業可以過活,所以,他們真是武林的一脈,卻非黑道的同源。」
  任宣不太明白的道:「那麼『祁家堡』是白道所屬啦?」
  搖搖頭,燕鐵衣道:「也不,他們的作風亦和俠義道的人物大有差異,不似白道的行為那樣一板一眼,規規矩矩,他們是正邪之間,不白不黑的這麼一派人;祁雄奎是武林中數得出來的高手,他的本領精湛深厚,功力卓絕,尤以他的『八臂伏魔杖法』更屬技藝之奇,詭不可測,聽說他出道三十年以來,與人相鬥,除了三遭扯平之外,並無敵手。」
  臉上有些泛白,任宣嗓音發啞的道:「老天……想不到祁雄奎竟還是這麼厲害的一個人物……少爺,他既是如此強悍,將來若是扯破顏面,只怕事情就要鬧大了。」
  燕鐵衣靜靜的道:「事情的發展往往會有令人意外的變化,老丈,現在推測論斷,還為時過早,而且我相信,祁雄奎也不是個欠思量的人。」
  任宣吶吶的道:「你是說?」
  燕鐵衣道:「我是說,他如果要為了熊家妹子的事和我對立,甚至衝突,他亦將十分慎重的考慮及其後果,他會琢磨一下得失。」
  任世堂插嘴道:「大當家,那祁雄奎在平時一定也是個橫行霸道,無法無天的凶人?」
  笑笑,燕鐵衣道:「這倒不然,他的為人相當耿直,相當明理,甚至可以說還是個格守忠義之道的豪士,他的缺點在於剛愎,較為主觀,且脾氣也暴躁了點,除此之外,他卻並無大惡。」
  任世堂歎了口氣:「這真是個怪人。」
  任宣也若有所悟的道:「祁雄奎不屬於黑道一流,難怪少爺不易約束他……起先我還在想,少爺乃是北六省黑道的頭號人物,怎會在乎這些角色?大不了交待一聲就完事了,誰知其中卻還有這麼些曲折。」
  燕鐵衣緩緩的道:「老丈因不是江湖中人,便不知其中內幕,表面上說,北六省一般道上同源,在形式上的頭上尊我為首,實際卻並沒有一個整體的組織,亦沒有權力及系統上的約束方,大家仍是各自為政,各行其是,在真正的情況而言,誰也管不著誰,況且江湖裡臥虎藏龍,五方雜處,要使其完全納入一個領導體制中亦甚為困難,長江後浪推前浪,人才輩多,若欲只手統馭,談何容易?」
  任宣「哦」了一聲,道:「原來卻是這麼一個複雜的內情。」
  燕鐵衣感慨的道:「他們之所以如此推舉我,固然有許多原因,或為恩怨或是利害,或乃表面上的.奉承,但最主要的,卻是我領導的嫡系組織『青龍社』勢力雄厚,我本人也略俱功力,在互為利用的關係上說,比較他們稍佔優勢,他們的著眼便大多放在此種十分現實的局面上。」
  任宣的表情現示著憂慮,他道:「照少爺這麼說,那祁雄奎又怕不一定會買這你面子,如此一來後果豈不透著凶兆?」
  燕鐵衣道:「也難講,這就要看祁雄奎是不是認為值得一併,以及估量著能否勝我方可決定,換句話說,善了惡了,全在於他了!」
  任宣道:「憑少爺的本領,那祁雄奎便是生有百臂也不怕他!」
  笑笑,燕鐵衣道:「也別把我看得太高,老丈,未曾動手過招之前,誰也不敢說有把握可以穩操勝算,何況敵對之間,求勝之道並非全在於力,智謀的運用,機緣的巧合也佔了很大的因素。」
  任宣激昂的道:「少爺,不管那姓祁的是什麼人,只要少爺有用得著我任宣的地方,我便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
  任世堂也跟著道:「大當家須要我爺倆做什麼,但憑吩咐就是。」
  雙手抱拳,燕鐵衣擾切的道:「賢父子盛情高誼,燕鐵衣銘鏤的心,若有借重,必當來擾,唯目前務請賢父子保持冷靜,候往確訊,否則萬一有所牽累,倒又是我的罪孽了。」
  用力點頭,任宣道:「好,少爺,就是這話,卻不准和我父子客氣,我父子兩個雖說不通拳腳,但動武之外的事卻能供做驅使,而且包管辦得叫你滿意!」
  站起身來,燕鐵衣道:「老丈,世堂兄,我們就此告辭了。」
  任宣殷殷的道:「可一定要隨時告訴我們情況的演變呀,少爺,就等著你來差遣啦!」
  任世堂也道:「大當家只要派人傳個口信過來,有什麼事爹與我馬上就辦,大當家與熊老哥尚祈珍重。」
  燕鐵衣和熊道元辭別出門,也懶得再去僱馬租車,兩個人便合乘熊道元騎來的那匹馬,匆匆奔向鎮外的沉沉黑暗之中。
           ※        ※         ※
  馬上無鞍,且是匹略現衰老的老馬,如今這匹老馬馱著兩人,奔行起來便顯得吃重了,初二十里地之內還能維持尋常速度,但越跑下去,就越發透著不堪負荷的疲累,不但經常打空蹄,而那種粗聲的喘氣聲便像呻吟一樣扯得人心裡一陣緊似一陣,騎在後面的燕鐵衣大聲問:「這是那裡找來的一頭衰騎老馬,既無鐙?又無鞍轡?跑幾步就活像要斷氣似的喘得慌,你怎不弄一頭像樣點的坐騎來?」
  熊道元一面猛夾馬腹,一邊苦著臉道:「魁首,這匹馬還是我在突出重圍之際,於匆忙中劈斷轅搶騎上去的拖車瘦馬,否則一路上還得勞動兩條腿跑回來哩。」
  燕鐵衣道:「這是匹拉車的馬?」
  熊道元道:「可不是麼?」
  燕鐵衣斷然道:「我們下去!」
  說著話,他人已飛出八丈之外,夜暗中,活似大鳥翔空!
  熊道元不敢怠慢,立時緊跟而上,兩人並肩掠躍,丟勢迅疾,倒是要比騎在那匹老馬背上快了許多!
  一邊奔掠,熊道元邊惴惴的道:「魁首,其實那匹馬還能再跑上一段路……老馬的好處就在這裡韌勁長,看似不行了,卻仍能撐上好一陣子。」
  燕鐵衣冷冷的道:「馬雖是畜牲,也是條命,何苦非要累死它不可?」
  熊道元吶吶的道:「叫魁首奔勞,我心裡不安。」
  燕鐵衣道:「少囉嗦了。」
  緊趕幾步,熊道元道:「還是魁首騎馬,我在後頭跟著!」
  迎風飛躍,連起連落,燕鐵衣頭也不回的道:「我們施展輕身術前行,要比騎那瘦馬快上許多,騎在那種骨瘦──,氣噓噓的老馬背上,它固是痛苦,我們更是心焦!」
  熊道元歉然道:「只是路太遠了!」
  燕鐵衣道:「快近一半路途了,遠什麼?又不是沒用腿走過比這更遠的路。」
  兩人奔走了一陣,燕鐵衣忽問:「二妞被劫之事,你老娘可知道?」
  搖搖頭,熊道元道:「不曉得,一出了事,我就立時趕回頭向魁首稟報了。」
  沿著道路前掠如電,燕鐵衣去勢加緊中,聲音反更平靜:「不叫你老娘知道最好,免得她在驚急中再出意外,等會我們到家以後,你也記住不要現出異狀來,切莫嚇著老人家。」
  熊道元連連點頭:「我會記著。」
  三十來里的路程,在他們這種苦練過提縱術以及習慣於跋尺長途的人來說,也只是半個多時辰的光景也就到了,現在,「仁德村」業已在望。
  但是,此刻「仁德村」的情況,卻同他們想像中的樣子完全相反--這座純平靜的小村子,並沒有在深夜中沉睡,它不是那種應該在這個時候一派安詳靜寂的情景,它卻是亂哄哄,亂雜雜的人聲沸騰,而且,燈火通明!
  在一楞之後,熊道元不禁氣急敗壞的道:「不好了,魁首,村子裡出事啦!」
  燕鐵衣目光凝聚,低緩的道:「似乎是如此。」
  熊道元緊張的道:「別是二妞的消息傳進村裡,嚇著了老娘,那就不妙啦。」
  喧囂的聲浪傳了過來,有人們的呼喊聲,驚叫聲,嗟歎聲,也有間雜的咒罵,但不論是那一種聲音,卻是都透著無可掩隱的悚慄與恐懼意味;有些燈籠火把在晃動,反更增加了這股惶惶不安的驚恐!
  抹了把汗,熊道元又忐忐的道:「魁首,我著十有八九是我娘發生意外了,一定是二妞的事驚著了她,要不,就是『祁家堡』的人摸進村子裡來做了什麼手腳,魁首,這些王八蛋殺千刀的野種,我們必不能輕放過!」
  燕鐵衣冬峭的道:「鎮定,道元,鎮定。」
  熊道元喘著撇,凸著一雙眼珠子,屏著聲道:「是,魁首。」
  燕鐵衣又道:「先到你家去。」
  兩個人剛進村裡,一個眼尖的少年郎已發現了他們,那個少年郎立即振奮的叫喊起來:「好了好了,熊家大哥回來啦,是熊家大哥回來了!」
  他這麼一叫不打緊,馬上就將村子裡外四周忙亂成一團的村人引了過來,燈籠火把也一齊照向了這邊,各種腔調的嗓門便潮水般湧湯過來:
  「唉唷,可不是道元回來了?可惜遲了一步啊!」
  「道元哥,剛才村子裡生了搶匪啦……」
  「小元哪,你先聽四伯我說……」
  「道元,二叔可是最先趕到的,你們那未來的親家真是叫運蹇……」
  「六嬸、大爺、九姑他們都在裡頭哩,你快進去瞧呀……」
  「族伯公正在跺腳啦,道元,季家那對龍鳳鐲子偏就被搶了……」
  不管村子裡沾親的,帶故的,街坊鄰舍,總脫不開這家叔伯那家大嬸,不是兄弟就是侄甥,只這麼一座小村子嘛,出了這種「天大」的事,熊道元是村子裡的大人物,這一露面,大家便會圍擺上來吵著嚷著要告訴他什麼,只是擾得他耳朵嗡嗡的響,卻沒有真切聽清內容如何……
  但是,他卻搞明白了一點--出事的不是他家,乃是他們未來的親家!
  熊道元正在這一片紛亂吵鬧聲中弄得頭昏腦漲,不知聽誰說好,向誰問好,燕鐵衣已一把拉著他,擠開那堵圍在四周的人牆,奔向他曾去過一次的季家。
  季家門裡門外也是鬧哄哄的一團,兩人一到,又起了一陣近似歡呼的騷動及叫嚷,但他們卻沒有理睬,一直衝進了客堂之中。
  在這間佈置得倒也算得上清雅的小廳裡,坐著幾位年紀老大的男男女女,還有零散站著的十來個中少年人,此時,一位坐在中間的白鬍子老頭正在向一個眉清目秀的年輕後生問話。
  燕鐵衣認得這其中的大部份人--熊道元曾為他引介過--那白鬍子老頭,就是這家「仁德村」的族長兼當村長,其他兩個也是村裡德高望重的尊長亦為殷紳,另外上首坐著的兩位面團團,福泰,形色慈祥如今卻滿面憂容的老先生老太太,便是熊小佳未來的公婆,那位瘦伶伶的少婦人卻乃熊道元的庶母,熊小佳的親娘,而站著正在向族長回話的後生,就是准新郎倌,熊小佳的未來夫婿季學勤了。
  兩人一腳踏進客堂裡,馬上便激發了客堂裡每個人的興奮與驚喜,像是希望突然降臨,首先是熊道元的繼娘--那位瘦小婦人,她忙不迭的站起,一面拖著以小腳往前迎,一邊迫不及待的嚷嚷起來:「道元哪,你可是趕回來啦,親家家裡出大事了,那對鐲子,就是那對傳家之寶的龍鳳鐲子啊,就在先前不久被一個強盜搶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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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4 12:43:52 |只看該作者
第57章 白虎指 西塔高手

  熊道元大吃一驚之下,尚未及有所表示,廳中的族長尊親,叔伯兄弟們業已圍上來,七嘴八舌的又開始向他敘說起事情的經過來,人多聲雜,一樣又弄得這位「快槍」頭大如斗,滿耳聒噪,不知聽誰的好了。
  情急之下,他慌忙高舉雙臂,拉開嗓門大叫:「別吵,別吵,各位尊親長輩 ,兄弟夥計,大家全別嚷,這麼多人說話,是真叫我聽誰的好?一直搞到如今,我還沒聽明白到底是怎麼回子事。」
  白鬍子老頭也一派威嚴的大聲吆喝:「道元說的對,你們全不要再插嘴了,讓『小幅兒』自己說話,他的口齒清晰,講得明白 ,大伙通給我肅靜下來,各歸原位。」
  老族長果然有他的威風,一陣喝叫,廳裡的人立時寂然無嘩,該生的該站的也都回到了他們原來的位置,氣氛亦就隨即變得凝重又深沉了。
  乾咳一聲,熊道元衝著走到面前的「小幅兒」--也就是准妹婿季學勤道:「慢著,我說妹夫,你先不忙對我講什麼,我的頭兒在這裡,有話,你向我頭見稟報,他拿的主意,比起我來不知要高明上多少倍!」
  直到這時,廳中各人方才注意到早已站在角隅處背著雙手微笑不語的燕鐵衣,於是他們由白鬍子族長開始,再度展開了一次冗長繁縟的道歉及寒暄;鄉人純篤實,誠意自見,但卻的確太囉嗦了點。
  燕鐵衣被讓到族長身邊坐下,熊道元便照老習慣護立在他背後,季學勤滿臉的愁苦表情,聲音嘶啞,猶有餘悸的開始了他的敘述:「在大當家的與舅爺回來前不到兩個時辰的光景吧,爹同娘業已回房歇著去了,是我獨自在後院書房中計算婚禮所須的各項細帳,才自算到一半,右邊窗門突然起了一聲輕響,我未及轉頭查看,微風一陣,一個白衣白巾的陌生人已站到我的桌前,我猛吃一驚之下,剛想開口說話,只見他的手一翻,便有一柄兩尺來長、淨光雪亮的短劍抵上了我的胸口,同時,他竟還非常和氣的對著我笑了笑,露出兩排整齊潔白的牙齒來……」
  熊道元不耐煩的插口道:「揀重要的說,管那裡的牙齒幹什麼!你中過秀才,難道不知道所謂『提綱掣領』的意思?」
  坐在一例的熊老太,趕忙衛護著未來的女婿:「讓小幅兒慢慢講哪,道元,這等事當然是越說得仔細越好,你一催,小幅兒不定會遺漏了什麼;大當家,對不對呀?」
  燕鐵衣點點頭,笑道:「當然,老夫人說得有理。」
  熊道元忙道:「娘,我的意思是說……」
  燕鐵衣擺擺手,和顏悅色的向季學勤道:「請繼續下去,季兄。」
  季學勤趕緊按著道:「那白衣人用劍頂著我的胸口,一笑之後,說了話,聲調卻是清朗又平靜的,他很乾脆,直接了當的向我索取那對祖傳之寶,也就是準備用以下聘的龍鳳手拉,我不答應。他告訴我如果不給,就先要我的命,再要我父母的命,然後,更將殺害小佳!他笑吟吟的說:你是要那對龍鳳鐲子呢?仰是要這幾條人命?我當時又急又氣,心中又怕,正在不知所以,無可適從之際,那人又開了口,他說,鐲子再多貴重,總是死物,有人珍惜才能顯示其價值,如若人死了,這對鐲子便是無價之寶,又能發生什麼作用?他笑著說,死人是不會配戴手鐲的,不論這是何等罕異的手鐲……」
  熊道元的青臉歪曲了一下,暗自詛咒著。
  季學勤續道:「我一再請求他不要搶去這對鐲子,我告訴他這對鐲子乃是我祖傳六代的家寶,如今更將用來做為聘禮的精萃,我甚至答應他隨意取去任何財物,所有現銀,但是他卻毫不動心,堅持非要這對鐲子不可。在他與我說話的時候,他還一邊拿起書桌上的黃銅鎮紙來玩弄,可是,等他放下那只黃銅鎮紙,老天爺,這只五分厚,尺許長的硬黃銅銀紙,居然已被他捏印上重疊的指痕,就好像嵌進去的一樣,幾乎把這隻銅鎮紙捏過了。這猶是他隨意撫弄後的結果,根本未見他發力運勁,已是這般厲害,設若他真個動手,是不是能將石磨盤捏成紛渣?我一見之下,眼也直了,心也寒了,連手腳都泛了僵冷……」
  熊道元大聲道:「那只是故意露這一手嚇你的!」
  歎了口氣,季學勤苦著臉道:「舅爺,我也知道他是起意嚇我,但儘管知道又有什麼用?他若真要對付我我那有掙扎的餘地呀?我不比你練有武功,又是勇士,我乃一個書生,手無縛雞之力,如是與那人抗據,可謂毫無幸理,我想到他的話--要鐲子抑是要性命?鐲子再是珍貴,究竟不及人命來得珍貴呀,何況這其中又包括了我父母妻子的性命?而且,我也考慮到即便當時給了他人,一待大當家及舅爺回來,在獲悉此事之後,以二位的本領和在武林中的威望來說,仍有再尋及那人索回鐲子的機會,所以,我實在迫於無奈,只好在他的威脅之下,把鐲子交了出來。」
  一跺腳,熊道元憤憤的道:「真是虎嘴上拔胡,太歲頭上動土,這一來可光彩大了,居然被這種下三流的雞鳴狗盜之徒弄了個灰頭土臉,就在我的村子裡搶了我的親家!」
  燕鐵衣安詳的道:「季兄這樣做並然不合,更可以說完全正確,季兄本人不諳技擊之術,乃是一位文弱書生,他上有高堂父母,更則成親在即,那對鐲子如果不依言交給那人,一旦激怒對方,非僅本人性命不保,更累及父母妻子,而鐲子卻依然要落入那暴徒之手,如此一來,自己去了性命不算,又背上不孝不仁之名,東西一樣被劫,這種結果,豈不遠比交出鐲子來得惡劣?」
  季學勤感激的道:「大當家明鑒,我正是這個想法,所以才把鐲子交給那人的。」
  燕鐵衣道:「季兄,那白衣人可自報過姓名或是稱號?」
  搖搖頭,季學勤道:「沒有。」
  燕鐵衣溫和的問:「他是什麼地方的口音?」
  季學勤想了想,道:「像也是北邊的腔調,說話很清楚,也很優雅,像是個極有教養的人。」
  哼了哼,熊道元道:「有屁的個教養,有教養的人會去做打家劫舍的盜匪行徑?」
  燕鐵衣沉默一歇,又道:「那人的像貌,季兄是否還能記憶?」
  季學勤道:「這個我倒記得很清楚--他的身材高瘦,頭髮用一隻白玉髮冠相束,肩背上斜掛著一頂青竹笠,臉是方方正正的那一型,五官很端整,甚至可以說十分俊秀,皮膚像是微黑……對了,最引我注意的是他那雙眉毛,左眉中間有兩條斷痕,像是會被什麼利器割傷過一樣,有點扎眼。」
  心頭一動,燕鐵衣馬上想起一件事來--在「悅賓樓」上,隔著兩張桌子外的那個背影,那可不是個白衣、束髮、瘦削的背影麼?而且,那人也正好擺了一頂青竹笠在桌面上,當時,那人的姿勢就正顯示著在注意他們的談話。
  熊道元又火辣的開了腔:「反了,簡直是造反了,成天打雁,居然也會叫雁琢了眼睛,這是些什麼青皮無賴!膽敢動歪腦筋動到我們頭上來?只要給我逮著,看我不三刀六洞,截他個全身透涼!」
  燕鐵衣忽道:「季兄,請你把那人用手捏過的銅尺拿來,容我查驗一下看。」
  季學勤連忙應是,立即著人到書房去取,片刻後,一名家僕已將那隻銅鎮紙拿來,交給季學勤,再由季學勤雙手捧到燕鐵衣面前。
  接了過來,燕鐵衣細細審視這隻銅鎮紙--季學勤說得不錯,這果是一隻厚有五分、長逾尺許的大號銅質鎮紙,非但堅硬,更且沉重,可是,如今這隻銅鎮紙卻幾乎變了形。在寸半寬的銅面上,印滿了纍纍指痕,這些重疊交布的指痕,完全深深嵌入銅尺之內,陷壓進去有三、四分左右,宛若如是由燒紅了的烙鐵烙上去的,又像這隻銅鎮只是豆腐做的一樣,那麼輕易的就被人捏扁了,捏凹了……。
  查看了好一會,燕鐵衣終於在他那童稚般的面龐上,現露出了一抹冷冷的笑意,將銅尺倒遞向後,他語氣平淡的道:「道元,你看看!」
  雙手接住,熊道元也翻來覆去的查看起來,但足,看了老半天,他卻仍是一臉的迷惘之色,似乎並沒有在這只扁壓易形的鎮紙上發覺什麼線索。
  燕鐵衣道:「有什麼意見麼?」
  舐了舐嘴唇,熊道元尷尬的道:「呃,魁首,這隻銅尺已經被弄扁捏凹了,這乃是一種十分厲害的內家功夫顯示,弄扁這銅鎮紙的人,像是很有點本領。」
  燕鐵衣道:「這不用你說,任何人也知道,我是問你,你可曾往銅鎮紙上發現什麼可資追查的痕跡?」
  熊道元吶吶的道:「這……尚要請魁首提示。」
  緩緩的,燕鐵衣道:「你先注意,銅銀紙上面只有指痕,並無掌印。
  急忙循視,熊道元連連點頭道:「不錯,果然是如此……」
  燕鐵衣又道:「而且,指痕並非單指,乃是雙指齊並的印跡;此外,壓落的痕跡顯示出指端較深,指根較淺,這說明了此等功夫乃是一純指上的修為,又是一種以插戳為主、壓擠為副的技能。」
  熊道元道:「是,是魁首所說的情形。」
  燕鐵衣接著道:「最重要的一點--上面沒有印嵌上指節紋!按說以這種力量壓擠硬物,不可能不留下指節紋的。」
  仔細辨認,熊道元忙道:「果然看不見指節紋。」
  燕鐵衣道:「行了,武林百家之中,那一類指功施展之後的結果是這種情形。」
  思索了一會,熊道元脫口道:「『白虎指』!」
  笑笑,燕鐵衣道:「對了,什麼門派擅長這種『白虎指』呢?」
  熊道元響亮的道:「天下各門各派,只有『落雁山』『西塔派』的門人獨擅此功,這是他們師承沿繼下來的不傳之秘!」
  嘉許的點點頭,燕鐵衣道:「你對千枝百脈的武林淵源以及各家所擅的絕技尚稱通曉,很不容易,據我所知,『西塔派』近二十年來,業已式微,徒眾極少,而能得到該派真傳者尤稀,江湖上叫得出名號的只有兩個,一是『三眼哪吒』席忠權,另一個,便是『指絕』瞿奇,席忠權年已四十開外,不似季兄所見之人,那麼,剩下的唯一嫌疑者,就只有『指絕』瞿奇了。」
  熊道元像大有發現似的叫了起來:「魁首,一定是這姓瞿的傢伙,正好這人的稱號也叫『指絕』,看看這根銅尺,不是他這『指絕』又會是那一個?」
  燕鐵衣道:「我想也是他,我聽說瞿奇的年齡差不多在三十上下,歲數上正和季兄所說的相吻合……」
  立時磨拳擦掌躍躍欲試,熊道元惡狠狠的道:「瞿奇,瞿奇,你可叫我們給查出來了,任你刁滑奸狡,也一樣逃不過我們的法眼顯妖,這一次,我看你何所遁形?」
  燕鐵衣緩和的道:「道元,如今瞿奇只是受到嫌疑,卻不能肯定必然是他,等我們將他找到之後對證無訛,才可以將這項罪名給他坐實。」
  熊道元忙道:「魁首,我看十有十成就是這姓瞿的小子無疑,除了他,還會有誰?」
  燕鐵衣道:「只要找著他,是真是假自可分明,他幹了這檔子事,他便賴不掉,反之,不是他幹的,我們也決不會冤枉他。」
  這時,季學勤欽佩莫名的道:「大當家,到底是一方的霸王,天縱英才,不但心思細密,頭腦清晰,更且反應快速,見識淵博,這是一樁無頭疑案,大當家逐項剖析,抽絲剝繭,居然就將那惡徒給猜了出來,此等智謀,真是常人難及,佩服,佩服,佩服之極!」
  白鬍子族長也一伸大姆指,笑呵呵的道:「燕少兄年記輕輕,卻已有這等成就,誠所謂英雄豪傑出少年,我老頭子生平最器重,最景仰的,就是似少見這樣智勇雙全的男子漢!」
  燕鐵衣忙道:「二位謬獎了,我不過一個武夫,懂幾手招式,有幾斤力氣而已,實在談不上什麼『霸主英才』『智勇雙全』,二位如此抬舉,倒令我慚愧了!」
  老族長手捋著鬍子笑道:「少兄客氣,太客氣啦,呵呵。」
  熊氏大娘也插上嘴道:「大當家呀,我們家道元對你就別提有多麼個心服法了,那次回來不是成天掛在嘴皮子上,一口一個『魁首』,一口一個『頭兒』?他對你呀,比待我這做娘的猶要考敬得多,馴服得多呢!」
  季家老夫人跟著咧嘴笑道:「可不是麼,這遭大當家賞光蒞臨,我們季熊兩家別說有多大的面子,當家的不論氣度威儀,那一般也是頂兒尖兒的,叫人打心眼裡敬仰,眼下又有這麼一樁掃興的事麻煩當家的,就全靠當家的大力幫忙啦……」
  面團團的季大戶忙笑道:「這還用得著說?季熊兩方一結親,大當家是道元掌舵的,能不護著我們麼?」
  這個一言,那個一語,光景就好像已經把那強徒擒住,起回了龍鳳鐲子一般,氣氛頓時就熱鬧起來,但卻捧得燕鐵衣有些招架不住了。
  就在這時,熊氏的那雙眼睛突然一睜,急急的道:「對了,道元,怎的卻不見你妹子與你一起回來,她到那兒去啦?」
  熊道元臉色猛的泛了白,他期期艾艾的道:「妹子在……呃,在鎮裡沒跟著回來……」
  瘦削的面孔往上緊張的扯吊起來,熊氏大娘迫促的問:「二妞一個人在鎮上做什麼?怎不跟著你們一道走?如今正是生枝節,鬧風波的時候,二妞又是個待嫁的新娘子,她一個大閨女家,獨自留在鎮上怎麼合適?道元,不要是又出了什麼紕漏吧!」
  熊道元忙不迭的道:「沒有,沒有出紕漏……」
  季學勤也恐慌的問:「舅爺,小佳現在在那裡?我還以為她先回去了呢。」
  燕鐵衣十分平靜的微笑道:「熊姑娘的確住在『小龍鎮』的一家客棧裡,那家客棧名叫『平安』,我想各位也會曉得這麼一處所在。」
  熊道元趕緊附和答道:「不錯不錯,二妞的確住在那家『平安客棧』裡,而且還是住的後院上房。」
  熊氏大娘狐疑的問:「她幹嘛不和你們一起回家,卻住在客店裡做什?道元,你可不要瞞我什麼。」
  燕鐵衣安詳的道:「便與老夫人實說了吧,道元身上帶了些微傷,我想老夫人一定看見了。」
  熊氏大娘點頭道:「可不是,我還正打算問他呢,怎生弄得這等狼狽法?」
  季學勤的目光投住在熊道元的身體上,喃喃道:「舅爺性子火躁,容易與人發生衝突,他這樣的情景,並不足怪,我已看過好幾次了。」
  燕鐵衣道:「道元掛了這點小彩,是因為在『小龍鎮』窄街街口--也就是『平安客棧』的門外,與一輛後檔車交錯時,雙方碰撞了一下才惹起來的麻煩,先是兩邊的車伕各不相讓,互相爭執起來,越吵越凶之下,車上的客人卻就加入了自己的車伕這邊,道元脾氣烈,幾句話不合,立時就動了手,豈知對方也是個練家子,功力不弱,兩個人打了好一陣子,彼此全都帶了些浮傷。」
  大家都在認真聆聽著,燕鐵衣的口吻便更像煞有其事一樣,越說越實在,表情亦靈活逼真:「我與二妞就正在隔一條街的南貨店裡購物,等著道元僱車來接,這一耽擱,我已有點著急,心裡才疑惑著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情,便發覺街口那頭圍擠了好大一群人,像是在看熱鬧,吵吵嚷嚷,議論紛紛的指點著那一邊;我掛念著道元,馬上領著二妞趕了過去,打眼一看,可不是道元正在同人打架?而且和他打得難分難解的那個對手,竟然是我的一位舊識!」
  老族長放聲笑道:「呵呵,真是荒唐,這豈非『大水沖倒龍王廟,自家人不認得自家人』了?」
  燕鐵衣道:「說得是呀,我當即把他們兩個分了開來,又把彼此間的關係言明了,這才將一場風波平息,大家握手言歡,重新見禮,再演了一遍『英雄不打不相識』。後來我一問我這位故友來到『小龍鎮』的原因,敢情是他在攜妹回裡的途中出了枝節,他的妹子半路上得了病,便耽擱在鎮裡走不了啦,在人情上說,我不得不去客棧裡探視我這故友的妹子,當然,道元與二妞也就隨同前往。」
  老族長連連頷首道:「應該的,這是應該的。」
  熊氏大娘念了聲「佛」,悲天憫人的道:「也真是啊,異鄉罹病,人生地不熟的,多可憐……」
  燕鐵衣笑笑道:「誰知這一去卻去壞了!」
  吃了一驚,熊氏大娘睜圓了眼:「這是怎麼說啊?」
  燕鐵衣的表情是一派無奈之色,他雙手一攤,道:「我那故友的妹子呀,也恰好是十八九歲的年紀,人也生得標緻,溫柔嫻靜,頗為逗人憐愛,她同二妞年歲相若,又都出落得一般秀氣,兩人湊在一起」活脫似一雙姐妹花,這二位姑娘一見面呀,可就投了緣,那麼快便黏纏得分不開了,真像是上一輩子就訂了交似的親熱法,到後來,二妞竟捨不得馬上離開啦,她也是同情那位姑娘客旅臥病,缺人照料,雖說那位姑娘的兄長在側,但女孩子家病倒於榻,總有些事不是男人方便服侍的,二妞與那位姑娘又如此投緣,便自告奮勇,非要陪伴那位姑娘兩天不可,那位姑娘口裡不說,臉上卻看得出也期盼得緊,我與道元不好太過勉強,便只得留著二妞住在『平安客棧』陪陪她的新交了,臨回來之前,也給二妞訂了一間上房,並言明兩天之後去接她。」
  老族長有些感慨的道:「這就叫『古道熱腸』啊,在今天這等世風之下,莫說一個女娃子,便許多有財有勢的體面人物也做不到這四個字了。」
  本來心裡還在咕嚕自己閨女做事孟浪,出嫁之前淨找些麻煩,但從老族長這麼一誇讚,熊氏大娘便什麼都忘了,她嘻開那張微癟的嘴巴,樂呵呵的道:「二妞這丫頭呀,就是這個性子,心地厚道,自個的事情急緩都不管,老是體恤別人,替別人打算,我這為娘的也不知道該怎麼說她好。」
  老族長正色道:「似二妞此般善良純厚的大姑娘,正是足可為式的嫻慧女子,嫂子你不但不該數落她,更應時加鼓勵,引以為慰才對,大嫂子,有幾個閨女及得上你家二妞這樣明事體,通人情哪?」
  熊氏大娘喜得心癢癢的,只管咧著嘴笑--有人嘉許自己的女兒,總是好事,這不和誇讚自己教導有方是一個樣子?何況,女兒還是由自己一手帶大的哩。
  季學勤也適時來上幾句:「小佳她一向就是這樣,富同情心,本性善良,又樂於助人。」
  季家老太太跟著點頭:「一點不錯,這是我季家修來的福慧,能娶到這麼一位好媳婦;親家嫂子,這可也是你平素調教得好,積善存德啊!」
  熊氏大娘笑開了臉,一個勁的在客氣:「親家母抬舉啦,小幅兒這孩子才是真叫人喜愛呢。」
  乾咳一聲,季大戶道:「不過,也快到下聘的日子了,婚期亦訂在不遠,我認為二妞還是該早點待在家裡比較合適,趕過兩天,倘請道元偏勞一趟,早些將二妞接回來。」
  熊道元忙道:「這個當然,大叔放心,我會盡早去接二妞。」
  大家又談論了一陣,燕鐵衣保證將傾力去追查暴徒,起回那對龍鳳鐲子,又安慰了季大戶夫妻半歇,這才在老族長的提議下各自散去。
  燕鐵衣與熊道元伴隨熊氏大娘回家以後,直待熊氏大娘人房就寢了,熊道元才敢叫過家中的一名小廝,輕聲問了幾句話,又殷殷交待了一番。
  面對自己客房中的孤燈一蓋,燕鐵衣正在沉思之中,熊道元已躡手躡腳的溜了進去。
  站在桌邊,熊道元抹了把汗,低聲道:「好險啊,魁首。」
  燕鐵衣道:「險什麼?」
  熊道元吁了口氣:「二妞的下落呀,魁首,虧得你是怎麼編出那一番話來的?不但合情合理,有板有眼,更且相當的感人呢,尤其魁首說話時的形色,有條不紊,外加表情逼真,乖乖,連我都幾乎以為是真的了。」
  笑笑,燕鐵衣道:「如果我編的這個謊連你都騙不住,還能去叫別人相信麼?」
  熊道元跟著也笑了:「的確,魁首,你的才智、反應、計謀、無論那一項,都叫我佩服得五體投地。」
  燕鐵衣搖頭道:「說謊騙人算不得是一種才智,根本不能登大雅之堂,我之所以如此編造來隱瞞事實真像,全為了不令你母親驚恐憂傷,年紀大的人是受不得嚇、擔不得怕的,尤其在你家要辨喜事之前,更不宜稍出差錯,此乃權宜之計,道元,你卻莫以我的說謊技巧引為光彩!」
  熊道元笑道:「魁首說得是,但今晚的場合如果換了我,恐怕就要露出馬腳了。」
  燕鐵衣道:「這是反應上的問題,而我的外形較你生得有利--人家看我貌似純真,一派童稚之氣,便不信也會信上三分了。」
  頓了頓,他又道:「現在,你決定先找那一個?『八臂鍾馗』呢?仰是『指絕』瞿奇?」
  熊道元毫不考慮的道:「先找『八臂鍾馗』祁雄奎要緊,我妹子落在他手中凶吉莫上,遭遇堪憂,魁首,還是救人為重,那龍鳳鐲子雖是珍寶,卻乃死物,只好放在第二步來辦了。」
  點點頭,燕鐵衣道:「非常正確,何況祁雄奎居有定處,容易尋找,那瞿奇來往飄忽,迫查起來頗耗功夫,而東西擺久了仍是原物,人一旦有了失閃,可就無人補救了。」
  熊道元輕聲問:「魁首打算何時出發?」
  燕鐵衣道:「天亮就走,時間已經很急迫了,在二妞婚期之前定須將她救回,否則,交拜天地行合巹之禮時,沒有龍鳳鐲子不關緊,沒有新娘就演不成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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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4 12:44:23 |只看該作者
第58章 矮松崗 隼鷹博獵

  「祁家堡」可真是一座名符其實的「堡」,它座落在一道小山崗上,由百餘幢大小不一,形狀各異的石砌房屋,及一根高聳的旗組合成了「堡」的內容;石砌的房屋都呈現著單一的灰白色,與四周圍繞著的高大石牆是同一色調,這」祁家堡」的形狀是個約略的長方形,堡牆四角各有碉樓一座,而牆頂與碉樓之間則張扯著密密的、向外倒勾的刺網及鐵樁,堡門緊閉,那是一道在內部絞盤控制著的生鐵門。
  山崗上下前後,生長著叢叢矮松,一片連著一片,放眼望去,灰白色的石堡雄跪於周圍 ,齊人高或半人高的矮松青翠中,更顯得有一股威懾恢宏的意味。
  就坐在一叢矮松的陰影下--燕鐵衣與熊道元。
  打量著「祁家堡」的形勢,燕鐵衣喃喃的道:「這個地方俯視十里平川,扼據四路通道,居中砥固,高而凌下,倒是一處有氣勢,佔地利的所在,建堡的人好眼光。」
  熊道元笑道:「這是兩軍對陣的說法,魁首,一旦遇上高來高去的武家能手,也就不一定管得用啦。」
  燕鐵衣思忖著道:「我們沒有時間等到天黑,看樣子,只有在白晝也照樣往裡摸了。」
  熊道元問:「魁首,你的意思是先救人呢,還是先指名叫陣?」
  燕鐵衣道:「當然先救人,否則我們只憑了一枚小小的圓牌標誌便興師問罪,未免依據不足,到時祁雄奎如果來個不認帳,我們就連冤也沒個喊處!」
  舐舐嘴唇,熊道元道:「白晝潛行,恐怕容易露底!」
  燕鐵衣點頭道:「不錯,而目前我們卻不能先露了形跡,若是萬一打草驚蛇,對方有了戒備,甚至把二妞隱藏起來,事情就越發難辦了。」
  熊道元有些焦急的道:「魁首可已有了腹案?」
  燕鐵衣平靜的道:「現在還沒有。」
  他剛說到這裡,「祁豕堡」的那道生鐵堡門忽然在一陣「轆」「轆」聲中升起,兩人急忙伏身注視,堡門之內,已有三乘健騎不徐不緩的奔了出來!
  熊道元的面孔隱蔽在一蓬鬆針的間隙之後,他的視線跟著那三匹馬在移動,嘴裡一邊輕輕的道:「他們有人出來了,正朝我們這個方向抄小路淌近。」
  燕鐵衣腦子佇立時便決定了一個計劃,他低聲道:「讓我們截下這三個傢伙!」
  這一次,熊道元的反應很快:「魁首要在收拾下這三個人之後改著他們的衣衫混充進去?」
  望定遠處那三個馬背上的青袍青巾人物,燕鐵衣頷首道:「有這個打算,且看能否行得通。」
  熊道元有些擔心的道:「大白天,這個法子太過危險,容易被他們認出來!」
  燕鐵衣道:「是的,確然危險,我也曉得這並不是個上佳的方法,但我們不妨試試看,合宜與否,到時可以再斟酌。」
  咧嘴一笑,能道元道:「現下卻是想不出更好的方法來了!」
  燕鐵衣淡淡的道:「也不一定,如此計不成,便靠我們自己朝裡摸了。」
  片刻後,那三匹馬兒來得更近了,馬身在叢叢的矮松中間穿行,時現時隱,坐在鞍上的三名騎士,貿然一看,倒像是平著在松端滑行似的。
  驀地,熊道元雙目泛出了紅光,他「克崩」一咬牙,額門上的青筋也立時浮突凸現!
  燕鐵衣道:「有什麼不對?」
  熊道元切齒嗔目的道:「魁首,你朝後面那兩匹馬上的人臉瞧瞧。」
  依著熊道元的話望了過去,這一凝視燕鐵衣頓時恍悟--那騎在第二第三匹馬上的人物,一個肥頭大耳,滿臉橫肉,右一個則獰頭鼠目,瘦似人乾:這兩位仁兄,不就正是在「小龍鎮」,「悅賓樓」上一直盯著熊小佳瞧個不停的那一胖一瘦兩人?
  熊道元惡狠狠的道:「魁首,還記不記得我在昨晚出事後向你稟報過,說是在攻擊我的一群橫貨之中,有兩個人的相貌似曾相識?就是這兩個王八蛋!」
  燕鐵衣壓著嗓門道:「這兩個人我也見過,如今你可想起來我們曾在那裡見過他們?」
  面頰上的肌肉猛一抽搐,熊道元的聲音透自齒縫:「可是在『悅賓樓』上?」
  燕鐵衣道:「正是--總算你還有點記性。」
  臉皮一熱,熊道元窘迫的道:「當時天黑人多,我心中又驚又怒,一時沒能想起來。」
  咬咬牙,他又接著道:「娘的,在酒樓上我只和這兩龜孫打過幾次照面,事後方才覺得有些眼熟,但我當時卻決沒想到他們竟敢動歪念頭,膽大包天的打我妹子的主意!」
  燕鐵衣歎息道:「我卻已查覺他們一直在及眼賊灼灼的偷窺二妞,但我也同你一樣犯了相似的錯誤--我亦不信他們真敢動什麼歪腦筋。」
  熊道元凸著眼珠子道:「他們卻動了--而且更把我弄了個灰頭土臉,當著我面前劫了我的妹子!這些天打雷劈的王八羔子,我要一個活剝了他們!」
  燕鐵衣沉沉的道:「活剝他們與否是第二步了,眼前還是先救二妞為當務之急。」
  將衣衫下擺往腰間一掖,熊道元殺氣騰騰的道:「魁首,我們『摘』這三個傢伙吧!」
  燕鐵衣迅速的道:「此處距離那石屋不遠,動手要快,切記不能叫他們發出聲音,而且只須放倒他們就行,別傷了他們的性命!」
  熊道元有些不甘心的道:「何須對這幾個邪龜孫如此客氣?」
  燕鐵衣冷冷的道:「我要從他們口裡刺探消息,死人就不能開口!另外,一旦出了人命,與祁雄奎的仇便不結也得結下,在弄清二妞的確實遭遇之前,先結下仇乃是不智之舉,道元,你頭腦冷靜一點,不要被怒火沖昏了。」
  在他兩人低促的談話中,那三人三騎,已經接近到不及五六十步的範圍了。
  輕輕的,燕鐵衣又交待:「你繞到後面截住他們進路,我先動手,我一動,你跟著撲,務必要在最快的時間裡將這三人擺平,不叫他們有絲毫喘息掙扎的機會。」
  點點頭,熊道元一言不發,魁梧的身體卻矯如狸描般伏竄出去,連連幾閃,在樹不動,枝不搖的情形下,他已繞到了對方的後面。
  於是,猝然間,燕鐵衣由矮松的掩蔽裡飛躍出來,他的紫袍兜風飄揚,人在空中倏閃,頭一匹馬兒受驚之下「唏聿聿」仰立而起,鞍上騎士是個黃皮寡瘦,頷下著了把山羊鬍子的角色,這人雙腿緊挾馬腹,手中帶牢韁繩,任是突遭激變,卻仍穩坐如山--就像是釘在馬背上一樣!
  一溜冷電暴現急落,指顧間,丈許方圓全籠罩在這片張勁銳厲的刃雨瑩光之下,彷若形同一個晶亮透明又寒氣襲人的琉璃頂蓋。
  山羊鬍子這一次可就坐不穩了,他怪叫一聲,捨馬滾落,在滾落的瞬息,倒掖在後腰上的兩把『菱脊刀』住上翻斬,光華眩映中貼地倒劈而出。
  燕鐵凌空飛旋,「太阿劍」的青冷焰光直指第二匹馬上坐著的胖子,那胖子連對方是個什等模樣也沒看明,早已拋鐙撲向一邊。
  後面,熊道元宛似「餓虎撲狼」般衝向了第三匹馬上的瘦人乾,人還隔著七八尺遠,一雙銀槍的尖芒,業已抖成了漫天的寒星流燦。
  胖子甫始落地,趁著翻身的力道,左手探揮,嘩啦啦一聲暴響中,一條包嵌著銅頭的「三節棍」已怪蛇也似捲向了燕鐵衣。
  燕鐵衣不但不退,反往迎著棍端猛進,胖子的「三節棍」卻在燕鐵衣接近之際,驀地下沉斜起,整個換了角度倒抽過來。
  「太阿劍」便在這時幻成了一度精耀旋轉的光輪,輪齒卻是千百的劍影參差蓬射,那條三節棍立刻劈啪連響著斷削成了幾十截,當零散的棍屑在碎舞的一剎那,另一般流虹似的晶芒暴閃,胖子但覺滿眼森森劍光,身子一軟,已自踣倒!
  這時,燕鐵衣背後,人影突至,雙刀交叉,狠狠插向他的背脊!
  往前猛僕,燕鐵衣在仆落的同時「呼」一聲倒翻,「太阿劍」顫飛彈掠,紫電縱橫,對方的雙刀在丁當激響聲裡連被盪開,而「照日短劍」貼地飛射,那偷襲者,悶哼著,一屁股便坐了下去,手撫小腹,黃臉頓時泛灰!
  燕鐵衣雙劍歸鞘,目光回掃!熊道元已經將他的對手逼得左支右亂,招架無力了。
  熊道元力拼的那個瘦人乾,舞動著一把「狼牙捧」,看上去好像那把「狼牙捧」都要比他粗上一倍,這人乾似的朋友大汗淋漓,喘氣如牛,幾次想開口呼叫,卻全被熊道元疾苦狂風暴雨般的攻勢窒迫得發不出聲!
  忽然,那邊歪在地下的胖子,用力支撐上半身爬起,朝著「祁家堡」的方向,拉開嗓門鬼哭狼嚎般啞著聲叫:「來人哪,這裡有……」
  「有」什麼尚未來及出口,胖子只覺風聲拂掃,左耳一涼,他本能的一轉頭,老天爺,卻正好發現一隻血淋淋的人耳彈上了半空--他的耳朵!
  驚恐的伸手撫著失去耳朵的左臉側,胖子全身哆嗦了幾下,現在他才感觸到那種尖銳的痛苦!
  山羊鬍子一咬牙,攀抓著身邊的一株矮松,顫巍巍的站起,他也像豁出去了,求救的叫聲雖然有如洩了氣又不關風的球囊,但他卻仍然嗓子掖著沙似的叫:「堡裡的兄弟快傳警哪,不睜眼的免崽子上線開扒了!」
  燕鐵衣絕不會厚此薄彼,他只是往回那麼一掠,森森的光華已帶著山羊鬍子的鼻尖飛晃過去,山羊鬍子的叫聲突然噎進喉嚨裡,更倒吸了一口氣的血!
  便在這俄領間,熊道元斜肩猛撞,瘦人乾的「狼牙捧」擦過他的頭頂,他的左手槍藥已扎入對方大腿根,更將這人乾挑起來旋了一轉,在一聲擠迫由的嘶號裡,瘦人乾已被他重重摔跌於地!
  裂嘴一笑,熊道元得意的道:「魁首,我這幾下子……」
  「噓」了一聲,燕鐵衣目光注視「祁家堡」那邊的動靜,他沉默著,表情冷凜而冷酷,過了好半響,「祁家堡」始終沒有任何異兆。
  透了口氣,燕鐵衣道:「還好,堡裡的人似乎沒有發覺這裡的情勢。」
  熊道元抹著汗道:「他們很難查覺什麼,魁首,這裡距離『祁家堡』少說也有幾百步遠,又有矮松掩遮著,方纔那兩聲呼喊中氣不足,直比夜貓子叫春,傳不出三尺地去。」
  燕鐵衣低沉的道:「你的那個對手,怎麼躺在地下不動了?你沒有要他的命?」
  走過去俯身探視了一下,熊道元狠狠在那瘦人乾的屁股上踢了一腳,他吐了口唾沫不屑的道:「沒用的東西,只這麼挨了一槍,居然就閉過氣去了,挺在那裡裝死,真他娘不是角色!」
  燕鐵衣朝胖子一揮手:「走過來,和你的夥計在一起!」
  滿臉的血污沾在橫肉上,胖子怨毒的瞪視著燕鐵衣,斜在那裡沒有反應模樣,像是恨不能將燕鐵衣生吞了。
  走上去兩步,燕鐵衣平緩的,但卻煞氣畢露的道:「是你自己走過去呢,還是要我拖你過去?」
  胖子的面孔痙攣了一下,嘶啞又強硬的道:「你!你……們是什麼人?無怨無仇……竟然下此毒手!……『祁家堡』斷不會饒過你們這兩個兇徒!……你們的行為……必將付出慘痛的代價!」
  熊道元暴烈的叱喝:「你這狗娘養的野種,死到臨頭,猶想嚇你那個爹?老子們是含糊的便不會找到,既來了,也就不把你們這幾塊廢料看在眼裡,你要恫嚇我們,算你是迷了心,八字生得不夠巧!」
  胖子咬咬牙,提著氣道:「不要狂!……狗熊……你也狂不了多時。」
  燕鐵衣冷冷的道:「你過不過來?朋友。」
  胖子正想回答,眼前一花,一柄亮瑩燦躍的鋒刃已指對他的眼睛,由瞳孔的中間在這麼接近刀尖的距離望出去,那柄刃身的銳利與森寒乃是無可言喻的--有如一座鋼鐵的山,一座插峭的峰,這山、這峰,便掌握在燕鐵衣的手裡。
  刃身上流動著冷酷的光彩,波波閃映,它是生硬的、冷寞的,望著它,會令人感觸到一件事!--它如想透肌飲血便必不會猶豫。
  兩邊的頰肉急動抽搐著,胖子艱辛的了唾液,非常不情願的掙扎著站起,踉踉蹌蹌的走向他的同伴山羊鬍子那邊!
  「太阿劍」在腕上翻了一轉,那麼俐落的還鞘,燕鐵衣走近他們,目光逐一掃過這兩張狼狽又透著仇恨的面孔,冷峭的道:「姓名?」
  兩個人都悶不哼聲,當然,尊嚴問題,骨氣問題。
  雙瞳中的光芒倏然轉為酷厲,燕鐵衣的音調像是冰得結凍了:「我再問一次,不開口的要在身上少點東西;胖的這一個,你先回答!姓名?」
  心腔子猛的一收縮,這位胖兄覺得背脊上升起一股涼氣,而燕鐵衣的目光卻更似刀鋒一樣宛如要洞穿他的內腑;畏縮的則過臉去,他吶吶的道:「邱景松。」
  燕鐵衣問:「什麼稱號?」
  透了口氣,邱景松像是在和誰掙扎著一樣:「『長尾人熊』。」
  凝視著對方這張橫肉疊疊,兇惡中帶著點蠻氣的面孔,燕鐵衣覺得,如果再加上此人的「三節棍」拖在後面,倒確然名符其實。
  轉向山羊鬍子,燕鐵衣道:「你。」
  頷下的鬍子抖了抖,這人的聲音出自齒縫:「『雙虹刀』曾玉安。」
  燕鐵衣道:「在『祁家堡』,你們幾個是什麼身份?」
  曾玉安的眼圈泛黑,眼仁卻透紅,他僵硬的道:「教頭。」
  冷冷一笑,燕鐵衣知道,「祁家堡」的所謂「教頭」,就是他們堡中高手的統稱,加上這個「教頭」的名銜,只是叫起來好有個稱呼而已。
  淡淡的,他又問:「昨晚上,你們在距離『仁德村』十里左近的一處山窪子邊,搶了一位姑娘回來,現在,那位姑娘在那裡?」
  曾玉安表情木然,他緩慢的道:「我們不知道有這個事。」
  燕鐵衣問邱景松:「你告訴我。」
  邱景松臉上的橫肉痙攣了一下,沙沙的道:「曾二哥已逕答覆你了。」
  自懷中摸出那枚黃閃閃的人像圓牌來,燕鐵衣攤開手掌,放在他們的鼻端下:「這枚玩意,是什麼?」
  眼角一飄,曾玉安冷漠的道:「『祁家堡』的標誌『避邪牌』。」
  燕鐵衣道:「在那位姑娘被劫的現場,我們檢到這塊『避邪牌』。」
  曾玉安毫無表情的道:「這並不能證明什麼,『祁家堡』的『避邪牌』,乃是表示堡中人身份所用,凡是在『祁家堡』聽差的人都有一枚,人多了,容易遺失,而要偷上這麼一枚,也不算難事!」
  站在那的熊道元怒火頓熾,他粗暴的道:「你娘的頭,你倒會推得乾淨,我看你今天怎麼個狡賴法,砸碎你這一身老骨頭,我也要叫你說出實話來!」
  擺擺手,燕鐵衣靜靜的道:「那麼,你們是不承認有這件事了?」
  曾玉安硬板板的道:「本無此事,又如何承認?」
  笑笑,燕鐵衣又朝著邱景松:「朋友,你認不認識我?」
  避開燕鐵衣的視線,邱景松有些侷促的道:「我……沒有見過你!」
  燕鐵衣道:「當真?」
  嚥了口唾液,邱景松不安的道:「的確沒見過你……這無須說謊……」
  燕鐵衣道:「我提示你一下--『小龍鎮』的『悅賓樓』上,你和那個瘦猴子坐在一起,我們隔得很近,二位就在我們這一桌的在後側。」
  邱景松那付茫然之狀,一看就知道是裝出來的,他連連搖頭:「沒有的事!……我同『顏老竹竿』已經有個把月沒到『小龍鎮』上去了。」
  燕鐵衣道:「你肯定?」
  舐舐嘴唇,邱景松舌頭有些打結:「錯不了。」
  掂了掂手心上那枚「祁家堡」的信物「避邪牌」,燕鐵衣歎了口氣:「你既不承認曾經相識,這枚勞什子又做不了什麼證據,看樣子,我們還真有些束手無策了呢!」
  邱景松忙道:「恐怕是你們誤會了。」
  曾玉安也陰沉的道:「只不過,這『誤會』可要給你們帶來莫大麻煩!」
  氣紅了眼的熊道元激動的叫:「魁首,這兩個狡滑的陰溝老鼠。」
  「哦」了一聲,燕鐵衣展顏微笑:「不是我這夥計一吆喝,我倒幾乎忘了,邱景松,我的這位夥計,你在『悅賓樓』上應該也見過才對!」
  看了熊道元一眼,邱景松急忙又收回視線,大搖其頭:「沒見過……我根本已經一個多月沒到『小龍鎮』,又怎麼會在『小龍鎮』的『悅賓樓』上見過你們?」
  挫著滿口的牙,熊道元惡狠狠的道:「娘的皮,睜著一雙眼睛說瞎話,我明明認得你,你居然敢說沒見過我?你這滿口胡柴,一嘴放屁的二等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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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洩露隱情 豎子可惡

  唇角抽動了一下,邱景松悶著頭不哼聲。
  燕鐵衣笑得宛若一位天真的孩子:「在酒樓上你沒見過他,在那位姑娘被劫的所在拾到這枚『避邪牌』又不足為證,那麼,邱朋友,我的夥計卻曾於那群暴徒中間和你打過照面 ,這算不算證據呀?」
  邱景松神色變了變,結結巴巴的道:「我不認識……不認識他……也沒搶過什麼女人……女人……他完全在血……血口相噴……橫加誣賴……這,這是最齷齪的勾當………」
  咒罵一聲,熊道元厲烈的道:「狗娘養的,你們喪天害理,壞事做盡,如今竟來指責我的行為齷齪?」
  燕鐵衣笑道:「我這位夥計告訴我,當時在那群暴徒之中,他之所以很快的認出你來,乃是因為你吆喝喊叫的聲音最大,嗓門最粗的緣故。」
  邱景松氣憤膺胸的脫口反駁:「胡說八道,我當時根本沒有出聲………」
  話一溜了嘴,邱景松立時驚覺,他的一張胖臉馬上變赤泛紫,兩隻眼珠子也驀地發了直。
  燕鐵衣安詳的道:「哦,原來當時你沒有叫喊過,那麼,叫喊的一定是你另外的同黨羅?」
  曾玉安的雙眼像在噴火般瞪著邱景松,邱景松怒懼又畏縮的辯解道:「曾二哥………我沒有說什麼………我一直沒有說什麼,是他誆我,是他在誆我啊」
  臉色突然變得陰狠了,燕鐵衣的語聲也立時蘊含著濃重的血腥氣:「好了,我們不要再兜圈子,那位姑娘如今在那裡?」
  邱景松望了一眼曾玉安惡毒的面孔,恐怖的道:「不……我不知道……我什麼也不知道的啊……」
  呈現出的是一抹金童般純真的笑意,燕鐵衣右手猝翻,一聲令人毛髮悚然的嚎叫出自曾玉安的口中,他的一隻大手業已滴溜溜飛拋出丈許之外
  往被一個倒仰,曾玉安撞上了背後的一株矮松,又反彈回來,燕鐵衣腳起如電,「坑」的一聲,把這位「雙虹刀」踢滾五步,扒在那裡再也不動了。
  像是有些迷惘的緊著那縻點憨直的味道,燕鐵衣向目瞪口呆的邱景松道:「你的曾二哥怎麼突然斷了一隻手?為什麼又躺下去了呢?」
  燕鐵衣如此可愛的天真表情,在邱景松眼裡卻覺得比什麼妖魔鬼怪的形像更要可怕,那是死亡的氣息,拘魂的徵兆啊,這位「長尾人熊」不禁慄慄抖起來,連兩條腿的腿肚子都在打轉了。
  湊近了些,燕鐵衣溫柔的道:「你要告訴我些什麼嗎?或者,你也想在突然間缺少一點身上的什麼?譬如說,一條手臂,一隻腿,或是一顆眼睛?」
  哆嗦著,邱景松上下牙床「喀」「喀」交顫的道:「不要這……樣……我……我說就是………」
  點點頭,燕鐵衣十分親切的道:「我早就知道你會說的,你本來就想告訴我,不是嗎?」
  邱景松驚窒的抖索著道:「是……是的……我本……本來……就想……告訴你的……」
  燕鐵衣頷首道:「現在,你終能如願了。」
  痛苦的喘息著,邱景松委實對這個能「償」之「願」感到了莫大的壓迫。
  燕鐵衣和悅的道:「首先,你要說真話,我要每一個字都是實在的,第二,你不可保留或隱瞞什麼,這就叫『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如果你合作得好,我可以保證你將來活到抱孫子的時候,否則,你就死得非常快,快到你不能想像,只須一眨眼,你就不是這個人間世的人了,懂麼?」
  點著頭,邱景松幾乎要哭了出來。
  燕鐵衣輕輕的問:「那位姑娘,是你們搶來的,對不?」
  邱景松的嗓門裡像掖著一把砂:「是……是我們搶來的。」
  燕鐵衣笑道:「為什麼要搶她來呢?」
  哭喪著臉,邱景松囁嚅著道:「因為………這姑娘生得漂亮………太惹眼………」
  燕鐵衣道:「人家姑娘長得好看,就犯了法麼?你們強搶民女,未免過於無法無天了」
  邱景松慌忙的辯白:「不,不是我們要搶她………是我們少堡主暗中交待過,遇上漂亮的女人便設法悄悄給他弄回來………舉凡弄回來的女人能中少堡主的心意,出力的兄弟便會獲得各式各樣的重賞………或是獎金,或是升職,或是佔到堡裡的肥缺………以後在少堡主面前,就更能得到莫大的信任了」
  笑笑,燕鐵衣道:「那麼,這位姑娘的被搶,顯然是閣下與那位『顏老竹竿』的功勞了?一定是二位發現之後,又盯梢跟蹤,通風傳信的羅?」
  邱景松驚恐逾恆的道:「我們是身不由主啊………求大當家的饒命………」
  燕鐵衣道:「你已知道我們身份了?」
  邱景松畏懼的道:「那位熊姑娘業已說出來了,在昨晚上,她已將她的出身來歷和盤托出……所以……所以先前一見到當家的,我便知道是『青龍社』的燕魁首找上門來了。」
  燕鐵衣道:「但你外表上卻一點徵候也不現,模樣就和真的不認識我,不知道我的來歷一般,邱朋友你的定力,你裝佯的功夫,我也欽佩無已呢」
  氣急敗壞的,邱景松惶恐的道:「這是少堡主的指示,少堡主在發覺已招惹了大當家的之後,趕忙召集我們商議應付之策,最後決定來個死不認帳,一推了事,嚴令我們一切都要做成毫不知情的樣子,在其他任何人面前都要保密,不得洩漏片言隻字,就當並無此事發生一般……若是違抗少堡主的諭令,即將招至殺身之禍……大當家的,我們少堡主言出必行,他是那種人,說得出,做得到的啊。」
  熊道元在那邊廂氣沖鬥鬥的咆哮:「姓邱的,你以為我們就是善人哪?我們就不能宰了你麼?你狗操的少堡主言出必行,我們更是活剝人皮也不會眨眼簾」
  邱景松臉上的橫肉扯緊了,他吶吶的道:「我只是解釋一下我的立場……我,我並沒有其他意思………」
  燕鐵衣若有所思的道:「照您這麼說,你們少堡主暗地裡搞的這些下流勾當,你們堡主祁雄奎本人並不知情,是這樣麼?」
  點點頭,邱景松苦著臉道:「堡主是絲毫也不知道這些事……堡主的個性、脾氣,我們都很清楚,如果叫他老人家曉得,連少堡主在內,只怕全要吃不了、兜著走啦」
  燕鐵衣有著如釋重負的感覺,同時,無形中對祁雄奎這個人也增加了不少好感,在他的判斷裡,如此一來,事情辦起來就容易下手多了。
  熊道元卻在怒咻咻的道:「娘的,兒子干的齷齪把戲,做老子的居然會不知道?我看這裡頭必有隱情,說不定是祁雄奎授意,由他兒子出面做黑臉,他自己躲在後頭坐享其成,一邊左擁右抱,一邊又擺出付道貌岸然的偽君子,我認為十有八九,這一對父子是串通好了狼狽為奸」
  邱景松急忙道:「你怎能隨口誣蔑堡主?這些事的內幕我們還會不知道麼?任是那一次弄來的女人,全都送到少堡主房裡去,摸黑送進,摸黑帶走,有那少堡主看好了的,便多留一時,看不中的第二天晚上即送走了;說句露骨點的話,有時連少堡主在與那些女子調情,或是被擄來的女人反抗掙扎的哭鬧聲,我們都聽得清清楚楚,這種事,和堡主可以說半點關係也扯不上。」
  熊道元像被蜂子螫了一下似的跳起來叫:「什麼?調情?調情就是幹那種骯髒事呀,就是強暴啊,不好了,二妞恐怕業已遭到那小兔崽子的污辱啦」
  燕鐵衣低叱道:「不要胡說,等我把事情問明白了你再跳腳不遲,現在你卻發的那一門的瘋?」
  邱景松趕緊道:「我可以向你們賭咒,昨晚上擄回來的那位熊姑娘絕對乃是冰清玉潔的,我們少堡主未曾拈過她一指頭,雖然少堡主很喜歡她………」
  「呸」的吐了口唾沫,熊道元憤怒的道:「你們那狗操的少堡主是『剃頭桃子──一頭熱』,他喜歡我妹子管個鳥用?也不撤泡尿照照他自己那付熊樣,配不配」
  邱景松有些不服的道:「我們少堡主……可也是一表人才。」
  熊道元精暴的道:「一堆狗屎,人才?呸」
  燕鐵衣冷冷的道:「邱朋友,你們少堡主的確沒有欺侮過熊姑娘吧」
  拚命搖頭,邱景松道:「絕對沒有,大當家的,我以性命擔保………」
  燕鐵衣陰沉的道:「最好是如此,否則,要以性命來擔保的就不僅是你一個人而已」
  邱景松忐忑的道:「換了別個擄回來的女娃,我可不敢說,但這位熊姑娘,乃和大當家的有淵源,我們少堡主不願惹麻煩,為的就是怕把事情擴大了不好收拾。」
  燕鐵衣道:「他能有這點自知之明,總算沒白活到這麼大」
  熊道元急吼吼的道:「魁首,我們去向祁雄奎要人。」
  燕鐵衣向邱景松道:「如果我們直接去向你們堡主要人,有問題麼?」
  邱景松惶悚的道:「大當家,這一著行不通。」
  燕鐵衣道:「怎麼說?」
  邱景松囁嚅著道:「我們堡主絕不會相信你的話,他不認為少堡主會做出這種事來……而且,少堡主也抵死不肯承認的,你們無憑無據,只怕這人就難要了。」
  熊道元厲聲道:「你就是憑據」
  打了個冷顫,邱景松沙啞的喊:「大當家,你親口允諾過,如果我告訴你你所要知道的這些,就放過我的性命,大當家,這是你親口允諾過的啊」
  熊道元吼道:「叫你去作證,又不是要你的命,你這麼雞毛子喊叫幹什麼?」
  邱景松幾乎就要跪下了,他帶著哭腔道:「天爺,我假如去替你們作這種證,我還會有命活麼?便你們放過我,少堡主也斷斷不會饒我的啊」
  燕鐵衣道:「好了,我們不會迫你去為雖,我們甚至不提起你;但是,熊姑娘被禁在何處,你卻須詳詳細細,確確實實的告訴我們。」
  邱景鬆緊張的道:「你們要潛進堡裡去搶她回來?」
  燕鐵衣道:「不,我們是要去『救』她回來,邱朋友,用字要注意。」
  楞楞半歇,邱景松終於艱難的點了點頭,沙沙的道:「我沒有選擇的餘地,只好告訴你們了……熊姑娘是被關在堡後的『宏仁園』也便是少堡主的日常起居處,那裡有三幢以簷廊相連的房子,少堡主便住在中間的一幢裡,進入中間那幢房子,循著客堂邊過的道往裡走,在通道蓋頭將要彎出一扇門戶到後園的時候,在門邊的牆壁上嵌有一隻裝飾用的銅獅子頭,只要用手把獅子頭向右旋,通道盡頭的地面即會出現一道暗門,有石階通下去,那底下是座右牢,熊姑娘如今便在那裡。」
  熊道元咬牙切齒的道:「天打雷劈的東西,居然將我妹子囚禁在這種不見天日的地方」
  注視著邱景松,燕鐵衣緩慢的道:「邱朋友,句句是實麼?」
  邱景松指天盟誓的道:「若有一字虛謊,任憑大當家的處置。」
  燕鐵衣道:「很好,我同你一樣希望你所說的並無一字虛謊,如此,我固愉快,朋友你也更會感到愉快,而相反的結果,卻乃你我都不樂見的,對不?」
  邱景松急道:「當然,這個當然………」
  燕鐵衣又想起了什麼,他問:「邱朋友,你們少堡主可已有了妻室?」
  搖搖頭,邱景松道:「還沒有娶親。」
  熊道元痛恨的道:「像他這樣強搶民女,迫以淫樂的生活,早已不啻擁有大群的妻妾,且都是新鮮口味,又怎麼會娶個老婆來受約束?」
  燕鐵衣皺皺眉,道:「邱朋友,你們少堡主這樣胡作非為,難道說,那些被他們欺侮過又送走的少女不會出面指控?」
  邱景松吶吶的道:「擄來的女人和送走的女人,全都是蒙著眼睛黑暗帶進帶出,在堡裡的時候又全都耽於少堡主的另間秘室之內,她們根本便不知身在何處,又如何去指控?再說,姑娘家名節悠關,遭了這等羞事,那一個又敢出面聲辯?」
  燕鐵衣冷笑道:「你們令少堡主,可真叫吃得穩呢。」
  邱景松噤著聲,不敢哼氣。
  燕鐵衣又道:「這種勾當,你們少堡主一共玩了多久?」
  澀澀的嚥了口唾液,邱景松道:「約莫………有一年多的時間………」
  一揚眉,燕鐵衣道:「行了,目前來說,你的態度我尚稱滿意,下一步,就該證明你的誠實夠不夠了。」
  邱景松急道:「大當家,我沒有一句話敢瞞你,我可以起誓,我全說的事實,我………」
  打斷了他的話,燕鐵衣道:「這該由我來證實──道元,把邱朋友,與地下這兩位躺著的全綁起來,等事情完了,再回來得放他們,當然,如果他說的全是事實的話。」
  邱景松驚惶的道:「大當家的,你不能這樣,你不能………」
  一個箭步搶上來,熊道元兇神惡煞的叱吼:「少囉嗦,你如不願便表示你心虛,老子就這樣先做了你」
  不顧這位「長尾人熊」的辯解與要求,熊道元抽出一條細牛皮索,熟練又迅速的很快就將對方粗壯的身體捆了個結實,然後,又把暈死地下的兩位仁兄如法泡製,不但通通綁得累如粽子,更用內襟撕下的布條把三個人的嘴巴全塞滿滿的,他將這些人移到隱僻之處,覆以枝葉,檢視一遍之後,熊道元過來向飛鐵衣覆命。
  兩人走開了一段距離,燕鐵衣才道:「我們由堡後摸進去。」
  熊道元道:「不用剝下他們的衣衫冒充了?」
  搖搖頭,燕鐵衣道:「不,在與他們這三個人遭遇之後,我發覺此計難以行道,因為這三個人全是『祁家堡』身份較高的角色,並非小嘍囉,他們的容貌長像,堡中人不會忽略;我本來是想脅迫其中之一掩護我們進去,但那姓曾的與姓顏的非常倔強固執,勢必不肯合作,邱景松我又不忍迫他陪著我們進堡露底因而遭難,所以如今只好另外的方法摸進堡裡了。」
  熊道元搔搔頭,道:「老實說,魁首,我也認為大白天要混充進去太過困難………」
  燕鐵衣低沉的道:「據我判斷,因『祁家堡』那少堡主有所忌憚,不敢聲張的緣故,堡裡的防衛不可能特別加強,他既已打算來個死不認帳,表面上就會裝做若無其事一樣,我們摸進去該不會太難,充其量,『宏仁園』的戒備比較嚴密一點而已。」
  熊道元頷首道:「魁首分析得是──我們對這樁麻煩的處置方法,魁首可已有了打算?」
  燕鐵衣慢慢的道:「祁雄奎不相信他兒子會做出這種醜事,他兒子再來個不承認,場面就會鬧僵,如此一來,對我們有害無益,會弄得佔住理都說不清,所以,正面要人在目前來說已頗不適宜………」
  熊道元急道:「那就先摸進去救人出來再說」
  燕鐵衣道:「不錯,我本來也是這個打算,現在又更加強了這個念頭;我的做法是這樣──先潛入『祁家堡』設法救出二妞,然後,帶著二妞直接找祁雄奎指控他的兒子,並叫二妞詳加敘述被擄的經過,更指證種種事實,地牢、秘室全在那裡,說不定尚有其他良家婦女囚禁於內,祁雄奎的兒子到時想賴也賴不掉。」
  熊道元一拍手道:「好,這個法子最好」
  燕鐵衣又道:「屆時,我們看祁雄奎對這件事如何交待,設若他做得漂亮,辦得合理,我們就不再追究,立即離開,如果他循私偏袒,妄固敷衍,我們便用自己的方式來處置」
  熊道元謹慎的道:「魁首,你認為姓祁的會是那一種態度?」
  微喟一聲,燕鐵衣道:「很難說,一般而言,似此等敗德辱節之淫妄亂行,是非已很明白,懲罰亦無庸猶豫,但是,其中若涉及父子親情,血緣骨肉的關係,則應付起來往往文會是另一番光景了」
  熊道元惡狠狠的道:「姓祁的膽敢包庇他的惡子,我們就將這對混帳父子一起收拾──娘的,兒子犯了淫亂之行,已是罪無可逭,做父親的如再偏袒護短,則更加罪孽深重了」
  燕鐵衣沉沉的道:「應該怎麼做是一回事,實際做起來又是一回事:「道元,親恩如海,抵犢情深,人不處於那種境況,便難得體會那種感受,在此等情勢裡,要想一個做父親的秉公處置自己犯罪的兒子,這顆心就不易擺得端正了。」
  張張口,熊道元卻未能說出什麼,他的神氣有些惶惱,也有些煩躁。
  燕鐵衣道:「我們走吧,事情還沒到這一步之前,猜測多了並不一定有益,我們心裡先存個底,做到那裡,便算到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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