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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陸戰男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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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柳殘陽] [梟中雄][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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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4 12:34:35 |只看該作者
第40章 長春觀 毒酒斷義

  「長春觀」座落在「虎林山」後出的北麓,那是一處極其荒涼僻靜的地方,在這裡,幽幽的林木看上去不再青碧流翠,反而現著一種壓窒人心的森冷黝暗,天日也宛似暈朦了;叢生的雜草沒脛,遠山蒼峰寂然相對,全罩在那一片淡漠清寒的疏氣裡,好一付淒落的景像。
  背後是濃郁的山林,四周是雜草叢生,一條崎嶇起伏的羊腸小徑蜿蜓來到這「長春觀」,一間正堂,左右偏殿的「長春觀」 ,卻顯得那樣的殘舊古老,破損的建築,有如一個衰朽襤褸的老人,是恁般的灰蒼,又恁般的淒涼。
  燕鐵衣隨著石鈺牽馬來到觀前,那堵短牆早已頹坍,在斑駁崩缺的麻石台階前,兩人拴住坐騎,拾級進入正堂。
  四處巡視著,燕鐵衣搖頭道:「這地方怎麼如此破落法?」
  苦澀的一笑,石鈺低聲道:「觀於此,香客遊旅自少,而香火不盛,那來的錢財整修維持!」
  燕鐵衣笑笑,道:「出家人也少不了俗問的銀子,心不入紅塵,這副皮囊卻少不了人間煙火的供奉,說出來,未免有點可悲亦復可笑。」
  踏進觀門,嗯,裡頭尚稱潔淨,神壇上供的是三清祖師,灰黃的布幔兩邊拉起,神前那只剝的銅爐中捻著三隻線香,青煙一縷,──飄落;一具籤筒也泛了黑,筒裡的竹籤大約好久不見人摸了,上面結著幾根細細的蛛絲。
  壇前的軟墊露出了內襯的棉絮,面上已經洗磨得白灰薄裂,那邊窗下擺了兩張椅子,材料不錯,但油漆脫落,臂靠處原嵌的雲母石也裂了好些紋槽,連窗上的冰花格子都殘缺不全,糊窗的棉紙處處裂口。
  這座小道觀,可真像家破落戶。
  燕鐵衣輕輕道:「大郎中,我看這座道觀的一副淒寒樣子,是否還有能力擺出一餐素齋來,實在頗有疑問。」
  石鈺道:「這個大概還不成問題,觀裡的道士雖窮,但自己種菜磨漿,吃的還弄得出,好在素食也就是那麼樣,不比葷席的五顏六色花式多。」
  燕鐵衣道:「希望不至為難他們,事後,我們多奉香油錢也就是了。」
  移步向左邊偏殿,石鈺邊道:「我這就去招呼廟祝。」
  他才要來到那邊的半月形門前,一個瘦得形銷骨立的灰抱老道,已自門內走出,老道見堂中兩人,初是微怔,隨即單掌問訊,顫生生的高宣道號:「無量壽佛,二位施主駕臨小觀,貧道有失遠迎,請二位施主恕宥。」
  石鈺轉過身來,臉色木然,竟沒有回話。
  走上兩步,燕鐵衣拱拱手,笑道:「道長太客氣了,前來打擾,殊深抱歉,未知道長可是寶觀主持?」
  老道顴骨高聳,窄額削頰的黃臉上,展露出一絲笑容,稽首道:「祖師觀院,本乃方便之地,隨時歡迎各位施主蒞臨膜拜隨喜,施主等亦乃維持觀院香火之善士,迎之唯恐不及,怎有『打擾』之謂?呵呵,貧道『化玄』,正乃小觀主持。」
  燕鐵衣又是一拱手:「失敬了,道長,我們哥倆乃是久聞寶觀素食美味可口,別具風格,忍不住這口腹之慾,特自前山趕來,尚祈賜下一餐品品,香油膳費,自然加奉不誤。」
  老道頓時笑開了他的癟嘴,露出一口殘缺不全的黃牙來,他瞇著眼道:「小觀地處僻隅,香火冷清,但素齋口味,卻確實超乎虎林山其他觀院,施主等既是聞名而來,足證小觀齋奉,仍有一之值,呵呵呵……」
  燕鐵衣忙道:「這個當然,尤其我們這位老友石鈺兄,更對寶觀素食推崇不已,還是石兄引路,帶我前來瞻仰的。」
  老道人又連連向石鈺稽首:「無量壽佛,貧道多謝石施主之廣宣推引。」
  石鈺的唇角跳了跳,帶著厭惡的語氣道:「好了,不用客氣了!」
  這自稱道名「化玄」的老道人,深陷的一雙小眼,極快極快的閃掠過一抹冷厲的光芒,但他卻仍舊笑呵呵的,以他那微顫的聲調道:「石施主堪為小觀知音,貧道必定囑咐廚下,加意講求色香味之調理。」
  石鈺面頰的肌肉往上扯了扯,非常僵硬的道:「多謝了。」
  燕鐵衣有些好奇的問:「道長,寶觀除了道長之外,尚有幾位法師呀?」
  「化玄」老道笑道:「小觀狹小冷清,除了貪道之外,只有兩個小徒弟。」
  燕鐵衣道:「春燈黃卷,日夕面對山林幽峰的歲月,因是安靜怡然,超脫世囂,但可也夠寂廖孤單的了。」
  老道異常平靜的道:「過慣了,倒也習以為常,自得其樂。」」
  這時,石鈺像有些不耐的催促道:「道長,我們肚子餓了,還是請你快點交待廚下整治飯食吧!」
  老道連連應是,臨去前,猶慇勤的道:「稍候便在左偏殿侍膳,貧道走去吩咐,二位施主略請寬坐,小徒即來奉茶。」
  待這位老道人離開之後,燕鐵衣不由低笑道:「大郎中,我看這位老道爺瘦得一把骨頭,好像許久不曾吃飽似的,見了他,越發不敢相信他這裡是以『吃』而聞名的了,連主持都『排』成了這樣,那還有什接好東西待客。」
  石鈺咧咧嘴,心不在焉的道:「有些人天生便是瘦的體質,任什麼山珍海味也吃不胖的。」
  燕鐵衣道:「他見了我們來此,可真是高興呢,看他那種慇勤的樣子,約莫好久沒有香客信士到此奉獻隨喜了,等一下,倒要多捐上幾文。」
  石鈺有些不安的捏著自己的耳垂,強笑道:「瓢把子,你一向是慷慨出名的。」
  背著手流覽四周,燕鐵衣道:「大郎中,你怎麼找到這地方來的?。」
  石鈺的身子僵直了一下,他似乎在忐忑:「你是說--」
  燕鐵衣笑道:「我是說,這個地處如此荒僻的小破觀,你又是如何找了來的?」
  暗中吁了口氣,石鈺道:「在幾年以前,我就來過了,也是聽人提及。」
  燕鐵衣不經心的道:「專來吃他的素食?」
  石鈺謹慎的道:「也不完全。」
  笑笑,燕鐵衣轉過身來:「莫非,你在此處尚有隱情?」
  神色變了變,石鈺侷促又緊張的道:「這--個我不懂你的意思。」
  哈哈一笑,燕鐵衣道:「看你那副做賊心虛的樣子,沒有關係,你可以不必告訴我;據我猜想,這座小道觀你所以要來,恐怕不全為了這裡的素食好,約莫是,此處有什麼值得你回憶和懷念的事物吧?」
  如釋重負的跟著笑了,石鈺微現尷尬的道:「我若不說,你可介意?」
  燕鐵衣搖搖頭道:「當然不,我已聲明在先,你可以不必相告;大郎中,雖然似你我這樣的至交好友,卻仍免不了有點小秘密存在,那屬於個人自我小天地中的憧憬與慰藉,無論這點秘密是美好或痛苦,卻也是一種純屬自己的享受,所以,你無須揭示,我瞭解,同時,也不願向你的心靈裡去挖掘。」
  石鈺突然激動的道:「瓢把子,你是我這一生中少見的好人。」
  燕鐵衣一哂道:「又來了,你最近別的沒學到,怎麼倒專學會了講客氣,你我這等關係,客氣多了反而見外。」
  唇角的肌肉又在抽動,石鈺像是極力在與他自已掙扎著:「瓢把子,我……我想告訴你……。」
  燕鐵衣擺手道:「看你,又要客氣啦?」
  用力扭絞著雙手,石鈺咬咬牙,剛一張口,偏殿門裡,人影一閃,一個濃眉大眼卻似楞頭楞腳的年輕道士業己出現,他搶前兩步,稽首道:「家師吩附,請二位施主移至偏殿奉茶侍膳。」
  石鈺面已青白的與那年輕的道士回目相觸,道士的目光卻在與他相觸的一剎那變為狠酷無比,石鈺不禁機伶伶的打了個冷顫,一話不說,攜著燕鐵衣的手,急行走向左偏殿。
           ※        ※         ※
  這是一桌樣式不多但卻異常精緻可口的素齋,色香味三者調配俱佳,金黃色的油炸素雞,嫩白綠翠的三絲豆腐淡乳色的筍尖,碧油油的青韭夾心,濃稠的菜泥湯,另加一碟香酥餅,一碟小春卷,居然還有一壺竹葉青好酒。
  「化玄」老道側坐一旁相陪,那個表面上看去楞頭楞腦的年輕道士,則在旁邊慇勤侍候著。
  燕鐵衣一邊頻頻用菜,一邊聲聲誇讚:「好,果然不錯,非但精雅,更且可口,我還是第一次到這麼美味的素食。」
  「化玄」老道笑得兩眼成了一條縫,他十分得意的道:「施主請再這味原汁筍尖,可是剛摘下的新鮮苞筍尖現蒸的,入口即化,餘津清香;呵呵,小觀這門手藝,倒可堪博一顧吧。」
  燕鐵衣挾了一筷筍尖咀嚼,唔唔點頭:「太妙了,太妙了。」
  「化玄」老道一指油炸素雞:「這盤炸素雞,香脆適中,風味絕佳,乃是小觀不傳之秘,施主,請試試。」
  燕鐵衣箸不停舉,大快朵頤,直吃得淋漓盡致,一邊侍候的年輕道士,又頻頻為他杯中添酒,那酒,森綠澄翠,異香撲鼻,燕鐵衣在「化玄」老道的慇勤推介下,不禁連乾了十多杯。
  石鈺卻滴酒不沾,甚至菜也很少去動,除非在「化玄」老道的連番注視下,他才萬不得已似的,稍稍舉筷撥弄幾下,倒像是應景一樣了。
  吃喝著,燕鐵衣笑對石鈺道:「大郎中,你推介這『長春觀』的素齋好,真是一點不差,可口極了,有機會,咱們哥倆再來這裡,好好吃上幾頓。」
  「化玄」老道笑道:「歡迎歡迎,無任歡迎之至。」
  但石鈺的形態卻非常沉重--沉重到變為痛苦了,他的臉色一陣一陣的變化,額門上竟然泌出了汗珠,每一舉箸挾菜,那雞爪似的手指,都在仰止不住的抖索,尤其是,他極力避免接觸到「化玄」老道的視線。
  終於,燕鐵衣查覺出了石鈺的異狀,他關切的問:「大郎中,你怎麼了?氣色這般難看?手也好像有點發抖,那裡不舒服麼?我著你很少吃菜嘛,酒更點滴未沾,怎麼回事?」
  石鈺的目光掃過燕鐵衣面前的小瓷杯,杯裡,又只剩下三分酒了,燕鐵衣喝得不少,也喝得快,這是他覺得酒味特別香醇的原位,但那色澤悅目的碧綠酒液,在石鈺眼中卻宛似毒藥一樣令他不敢多看!
  「化玄」老道又勸道:「來,來,施主乾了,讓小徒再為施主斟滿。」
  燕鐵衣大笑著一口乾盡,年輕道士迅速又在他杯中將酒添滿;燕鐵衣心中十分同情這座破落道觀的主持師徒們,他以為,人家所以如此奉承巴結的原因,無非只在於事後多得幾文香油錢罷了,窮苦,不但是凡俗之人不好忍受,天外之士又同嘗能夠甘之若怡呢?
  因此,他為了表示完全接受對方的好意,也為了表示欣賞眼前這一餐美食,他越發放懷吃喝起來,甚至已打算好要賞給道士們多少銀子了。但,他卻忽略了石鈺這反常情形中,所隱含的絕大危機!
  石鈺的唇角抽搐得更急了,臉色也越見青。
  燕鐵衣又舉簷挾菜,邊笑道:「大郎中,你介紹的美食,怎的你自己卻吃得這麼少?」
  說著話,他筷子上挾著的菜餚卻突然沒有挾穩,完全落在桌上,微微一怔,他又用筷子另外去挾,但是,他的手指竟像僵木了一樣不聽使喚了!
  最初的反應,燕鐵衣以為自己一時失慎,但跟著,他又以為自己酒喝多了,可是當他的手指覺到僵木的一剎那,他不禁全身觸電似的起了一陣痙攣!
  四周,是一片死樣的寂靜。
  燕鐵衣覺得背脊泛寒,因為他又發現,自己的手臂也開始麻痺,胸口悶窒,且血流遲滯,甚至,連腦子裡也開始有了暈眩翻騰的跡像!
  這不是喝多了酒,他知道,酒喝多了決不是這樣的情形,唯一的解釋是--他中了毒!
  緩緩的,他抬起了目光,迎著他的,是另三雙眼睛,「化玄」老道追,那年輕道士,以及石鈺!
  「化玄」老道與年輕道士的眼神是極度緊張,極度迫切,又極度焦灼的,而石鈺的眼神卻是,那般的顫慄,那般的羞愧又那般的痛苦!
  現在,不知何時,他們三個人都已離桌站出了老遠。
  吃力的,艱辛的收回了僵木感越來越重的手臂,燕鐵衣在這收回手臂的過程中,業已大致明白了這是怎麼回事,但,他卻十分迷惘,更十分傷感。
  坐在那裡,燕鐵衣的視線已經有些模糊了。眼前,像輕輕升起了一層薄霧,瞳孔上宛如貼罩著一層半透明的心膜,他竭力鎮定著自己,腦中意念飛快轉動。
  「化玄」老道的聲音顫抖又惶恐,他在急促的問:「石鈺,藥力發作了麼?」
  石鈺木然點頭,沒有哼聲。「化玄」老道又沙啞的道:「姓燕的如今情形怎樣?有沒有反抗的能力?他的功夫尚能發揮幾成?」
  石鈺悲痛逾恆的道:「不要問我,剩下的全是你們自己的事了!」
  「化玄」老道又急又怒的叱喝:「姓石的,不要忘記你有什麼把柄握在我們手上!」
  石鈺尖聲的大叫:「你們要毀諾?」
  夜梟似的桀桀怪笑,「化玄」老道接著又厲聲道:「石鈺,姓燕的在未曾擒牢,或伏誅之前,我們就不能履約,這也是我們早已告訴過你的,所以,你還是看明白點,盡力幫我們收拾下姓燕的才是上策!」
  石鈺激動的吼罵:「你們已陷我於不義,如今又來會迫我助紂為虐,更進一步的做絕?你們這些卑鄙齷齪的畜生,下流無恥的豬狗。」
  「化玄」老道暴喝:「閉住你媽的那張臭嘴,姓燕的今日若不受縛,你與你那寶貝兒子,都不要想活下去!」
  石鈺青臉變赤,嗔目悲叫:「老奴才,我不能再幫著你們為惡,我已叫你們將我終生培育的人格自尊破毀了,你們迫我出賣我的挈友,你們卻不能再逼我,踐踏我僅存下的一點天良。」
  大喝如雷,「化玄」老道叱道:「屁的天良,屁的人格與自尊,你除非幫著我們收拾下姓燕的,否則你同你兒子連個死處也沒有,我們不會饒你,『青龍社』更不會!」
  燕鐵衣仍然端坐不動,低眉垂目仿若入定,但是,他的頭頂上卻冒出了騰騰的白霧--他正在把握這短促的時間,傾力運注一口保命真氣,以逼除體內毒素!
  就在這時--偏殿前後門外人影連閃,十多條大漢飛掠而入,隱約中,外邊院子,屋脊瓦面,全傳來衣袂的飄掠聲,與腳步的奔移聲,頹然此處已被層層包圍了!
  奔進偏殿來的十多名大漢,倒有五個是一身大紅的裝束紅色的頭巾,紅色的勁裝,紅色的披風,以及紅色的密扣靴。五個人這一進來,便宛似燃起了五團猩赤炙熱的烈火!
  五名紅衣人中,一個寬緊臉膛,獅底海口,虯髯宛若鋼針般彪形巨漢、首先注視了燕鐵衣須臾,轉過來,沉冷的詢問「化玄」老道:「賀大哥,姓燕的著道了!」
  被稱做「賀大哥」的「化玄」輕輕點頭:「著道了,看樣子中毒已深,只不知深到什麼地步?還有沒有掙扎的力量?」
  虯髯巨漢瞠著石鈺,厲聲道:「毒是你下在酒裡的,毒性的徵候反應,姓燕的現下情況如何,只有你最清楚,你還和呆鳥一樣楞在這裡,裝你奶奶的什麼蒜?」
  那「化玄」低聲道:「方纔我問過他,這傢伙硬是不肯說,還和我爭執起來。」
  虯髯巨漢神色狠毒的道:「姓石的,你是不想要你兒子的性命了?」
  石鈺的臉上青白一片,五官怪異的扭曲,汗下如雨,全身慄慄抖索,整個人都像要崩潰了,但是,他仍沒有說話。
  站在虯髯巨漢身邊的另一個紅衣人--那是個獨目,鼻如鷹勾,前腮薄唇的陰鷙形狀人物,姐冷一哼,冰寒的道:「老大,問不問姓石的全是一樣,燕鐵衣是個強悍傲倨的角色,攻擊性最是旺盛,素喜採取主動,如果他不是中毒過深,無法反抗,如今豈會這等老實的瘟在那裡,任由我們圍困包抄?」
  虯髯巨漢連連點頭,道:「不錯,老四說得有理!」
  「化玄」言道:「那麼一起動手把姓燕的擺平吧,早點奏功也早點安心,媽的,這小子如同毒蛇猛獸,難惹難纏,弄不好,沾上就要脫層皮!」
  虯髯巨漢狠狠盯了石鈺一眼,暴烈的道:「石鈺,你給老子們乖乖站好在這裡,不得輕移半步,否則,那種後果你也明白,老子們拎著你兒子的小命,如果你不在乎,老子們便分這小王八的給你看。」
  他正說到這裡,包圍著燕鐵衣的十餘名大漢之一--那個麻臉招風耳的紅衣人,突然驚恐惶急的怪叫起來:「老大,老大,快來呀,姓燕的滿頭霧氣越冒越盛,那不像是毒發之狀,亦非酒汗蒸發,我看像是姓燕的正在運功排毒!」
  這一叫嚷,偏殿中的這些凶漢惡客立時起了一陣騷擾驚亂,除了石鈺之外,所有的人完全擁向了桌子四周,將端坐椅上的燕鐵衣團團圍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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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長春觀 毒酒斷義

  「長春觀」座落在「虎林山」後出的北麓,那是一處極其荒涼僻靜的地方,在這裡,幽幽的林木看上去不再青碧流翠,反而現著一種壓窒人心的森冷黝暗,天日也宛似暈朦了;叢生的雜草沒脛,遠山蒼峰寂然相對,全罩在那一片淡漠清寒的疏氣裡,好一付淒落的景像。
  背後是濃郁的山林,四周是雜草叢生,一條崎嶇起伏的羊腸小徑蜿蜓來到這「長春觀」,一間正堂,左右偏殿的「長春觀」 ,卻顯得那樣的殘舊古老,破損的建,有如一個衰朽襤褸的老人,是恁般的灰蒼,又恁般的淒涼。
  燕鐵衣隨著石鈺牽馬來到觀前,那堵短牆早已頹坍,在斑駁崩缺的麻石台階前,兩人拴住坐騎,拾級進入正堂。
  四處巡視著,燕鐵衣搖頭道:「這地方怎麼如此破落法?」
  苦澀的一笑,石鈺低聲道:「觀於此,香客遊旅自少,而香火不盛,那來的錢財整修維持!」
  燕鐵衣笑笑,道:「出家人也少不了俗間的銀子,心不入紅塵,這副皮囊卻少不了人間煙火的供奉,說出來,未免有點可悲亦復可笑。」
  踏進觀門,嗯,裡頭尚稱潔淨,神壇上供的是三清祖師,灰黃的布幔兩邊拉起,神前那只剝的銅爐中捻著三隻線香,青煙一縷,飄落;一具籤筒也泛了黑,筒裡的竹籤大約好久不見人摸了,上面結著幾根細細的蛛絲。
  壇前的軟墊露出了內襯的棉絮,面上已經洗磨得白灰薄裂,那邊窗下擺了兩張椅子,材料不錯,但油漆脫落,臂靠處原嵌的雲母石也裂了好些紋槽,連窗上的冰花格子都殘缺不全,糊窗的棉紙處處裂口。
  這座小道觀,可真像家破落戶。
  燕鐵衣輕輕道:「大郎中,我看這座道觀的一副淒寒樣子,是否還有能力擺出一餐素齋來,實在頗有疑問。」
  石鈺道:「這個大概還不成問題,觀裡的道士雖窮,但自己種菜磨漿,吃的還弄得出,好在素食也就是那麼樣,不比葷席的五顏六色花式多。」
  燕鐵衣道:「希望不至為難他們,事後,我們多奉香油錢也就是了。」
  移步向左邊偏殿,石鈺邊道:「我這就去招呼廟祝。」
  他才要來到那邊的半月形門前,一個瘦得形銷骨立的灰抱老道,已自門內走出,老道見堂中兩人,初是微怔,隨即單掌問訊,顫生生的高宣道號:「無量壽佛,二位施主駕臨小觀,貧道有失遠迎,請二位施主恕宥。」
  石鈺轉過身來,臉色木然,竟沒有回話。
  走上兩步,燕鐵衣拱拱手,笑道:「道長太客氣了,前來打擾,殊深抱歉,未知道長可是寶觀主持?」
  老道顴骨高聳,窄額削頰的黃臉上,展露出一絲笑容,稽首道:「祖師觀院,本乃方便之地,隨時歡迎各位施主蒞臨膜拜隨喜,施主等亦乃維持觀院香火之善士,迎之唯恐不及,怎有『打擾』之謂?呵呵,貧道『化玄』,正乃小觀主持。」
  燕鐵衣又是一拱手:「失敬了,道長,我們哥倆乃是久聞寶觀素食美味可口,別具風格,忍不住這口腹之慾,特自前山趕來,尚祈賜下一餐品品,香油膳費,自然加奉不誤。」
  老道頓時笑開了他的癟嘴,露出一口殘缺不全的黃牙來,他瞇著眼道:「小觀地處僻隅,香火冷清,但素齋口味,卻確實超乎虎林山其他觀院,施主等既是聞名而來,足證小觀齋奉,仍有一之值,呵呵呵……」
  燕鐵衣忙道:「這個當然,尤其我們這位老友石鈺兄,更對寶觀素食推崇不已,還是石兄引路,帶我前來瞻仰的。」
  老道人又連連向石鈺稽首:「無量壽佛,貧道多謝石施主之廣宣推引。」
  石鈺的唇角跳了跳,帶著厭惡的語氣道:「好了,不用客氣了!」
  這自稱道名「化玄」的老道人,深陷的一雙小眼,極快極快的閃掠過一抹冷厲的光芒,但他卻仍舊笑呵呵的,以他那微顫的聲調道:「石施主堪為小觀知音,貧道必定囑咐廚下,加意講求色香味之調理。」
  石鈺面頰的肌肉往上扯了扯,非常僵硬的道:「多謝了。」
  燕鐵衣有些好奇的問:「道長,寶觀除了道長之外,尚有幾位法師呀?」
  「化玄」老道笑道:「小觀狹小冷清,除了貪道之外,只有兩個小徒弟。」
  燕鐵衣道:「春燈黃卷,日夕面對山林幽峰的歲月,因是安靜怡然,超脫世囂,但可也夠寂廖孤單的了。」
  老道異常平靜的道:「過慣了,倒也習以為常,自得其樂。」」
  這時,石鈺像有些不耐的催促道:「道長,我們肚子餓了,還是請你快點交待廚下整治飯食吧!」
  老道連連應是,臨去前,猶慇勤的道:「稍候便在左偏殿侍膳,貧道走去吩咐,二位施主略請寬坐,小徒即來奉茶。」
  待這位老道人離開之後,燕鐵衣不由低笑道:「大郎中,我看這位老道爺瘦得一把骨頭,好像許久不曾吃飽似的,見了他,越發不敢相信他這裡是以『吃』而聞名的了,連主持都『排』成了這樣,那還有什接好東西待客。」
  石鈺咧咧嘴,心不在焉的道:「有些人天生便是瘦的體質,任什麼山珍海味也吃不胖的。」
  燕鐵衣道:「他見了我們來此,可真是高興呢,看他那種慇勤的樣子,約莫好久沒有香客信士到此奉獻隨喜了,等一下,倒要多捐上幾文。」
  石鈺有些不安的捏著自己的耳垂,強笑道:「瓢把子,你一向是慷慨出名的。」
  背著手流覽四周,燕鐵衣道:「大郎中,你怎麼找到這地方來的?.」
  石鈺的身子僵直了一下,他似乎在忐忑:「你是說--」
  燕鐵衣笑道:「我是說,這個地處如此荒僻的小破觀,你又是如何找了來的?」
  暗中吁了口氣,石鈺道:「在幾年以前,我就來過了,也是聽人提及。」
  燕鐵衣不經心的道:「專來吃他的素食?」
  石鈺謹慎的道:「也不完全。」
  笑笑,燕鐵衣轉過身來:「莫非,你在此處尚有隱情?」
  神色變了變,石鈺侷促又緊張的道:「這--個我不懂你的意思。」
  哈哈一笑,燕鐵衣道:「看你那副做賊心虛的樣子,沒有關係,你可以不必告訴我;據我猜想,這座小道觀你所以要來,恐怕不全為了這裡的素食好,約莫是,此處有什麼值得你回憶和懷念的事物吧?」
  如釋重負的跟著笑了,石鈺微現尷尬的道:「我若不說,你可介意?」
  燕鐵衣搖搖頭道:「當然不,我已聲明在先,你可以不必相告;大郎中,雖然似你我這樣的至交好友,卻仍免不了有點小秘密存在,那屬於個人自我小天地中的憧憬與慰藉,無論這點秘密是美好或痛苦,卻也是一種純屬自己的享受,所以,你無須揭示,我瞭解,同時,也不願向你的心靈裡去挖掘。」
  石鈺突然激動的道:「瓢把子,你是我這一生中少見的好人。」
  燕鐵衣一哂道:「又來了,你最近別的沒學到,怎麼倒專學會了講客氣,你我這等關係,客氣多了反而見外。」
  唇角的肌肉又在抽動,石鈺像是極力在與他自已掙扎著:「瓢把子,我……我想告訴你……。」
  燕鐵衣擺手道:「看你,又要客氣啦?」
  用力扭絞著雙手,石鈺咬咬牙,剛一張口,偏殿門裡,人影一閃,一個濃眉大眼卻似楞頭楞腳的年輕道士業己出現,他搶前兩步,稽首道:「家師吩附,請二位施主移至偏殿奉茶侍膳。」
  石鈺面已青白的與那年輕的道士回目相觸,道士的目光卻在與他相觸的一剎那變為狠酷無比,石鈺不禁機伶伶的打了個冷顫,一話不說,攜著燕鐵衣的手,急行走向左偏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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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一桌樣式不多但卻異常精緻可口的素齋,色香味三者調配俱佳,金黃色的油炸素雞,嫩白綠翠的三絲豆腐淡乳色的筍尖,碧油油的青韭夾心,濃稠的菜泥湯,另加一碟香酥餅,一碟小春卷,居然還有一壺竹葉青好酒。
  「化玄」老道側坐一旁相陪,那個表面上看去楞頭楞腦的年輕道士,則在旁邊慇勤侍候著。
  燕鐵衣一邊頻頻用菜,一邊聲聲誇讚:「好,果然不錯,非但精雅,更且可口,我還是第一次到這麼美味的素食。」
  「化玄」老道笑得兩眼成了一條縫,他十分得意的道:「施主請再這味原汁筍尖,可是剛摘下的新鮮苞筍尖現蒸的,入口即化,余津清香;呵呵,小觀這門手藝,倒可堪博一顧吧。」
  燕鐵衣挾了一筷筍尖咀嚼,唔唔點頭:「太妙了,太妙了。」
  「化玄」老道一指油炸素雞:「這盤炸素雞,香脆適中,風味絕佳,乃是小觀不傳之秘,施主,請試試。」
  燕鐵衣箸不停舉,大快朵頤,直吃得淋漓盡致,一邊侍候的年輕道士,又頻頻為他杯中添酒,那酒,森綠澄翠,異香撲鼻,燕鐵衣在「化玄」老道的慇勤推介下,不禁連乾了十多杯。
  石鈺卻滴酒不沾,甚至菜也很少去動,除非在「化玄」老道的連番注視下,他才萬不得已似的,稍稍舉筷撥弄幾下,倒像是應景一樣了。
  吃喝著,燕鐵衣笑對石鈺道:「大郎中,你推介這『長春觀』的素齋好,真是一點不差,可口極了,有機會,咱們哥倆再來這裡,好好吃上幾頓。」
  「化玄」老道笑道:「歡迎歡迎,無任歡迎之至。」
  但石鈺的形態卻非常沉重--沉重到變為痛苦了,他的臉色一陣一陣的變化,額門上竟然泌出了汗珠,每一舉箸挾菜,那雞爪似的手指,都在仰止不住的抖索,尤其是,他極力避免接觸到「化玄」老道的視線。
  終於,燕鐵衣查覺出了石鈺的異狀,他關切的問:「大郎中,你怎麼了?氣色這般難看?手也好像有點發抖,那裡不舒服麼?我著你很少吃菜嘛,酒更點滴未沾,怎麼回事?」
  石鈺的目光掃過燕鐵衣面前的小瓷杯,杯裡,又只剩下三分酒了,燕鐵衣喝得不少,也喝得快,這是他覺得酒味特別香醇的原位,但那色澤悅目的碧綠酒液,在石鈺眼中卻宛似毒藥一樣令他不敢多看!
  「化玄」老道又勸道:「來,來,施主乾了,讓小徒再為施主斟滿。」
  燕鐵衣大笑著一口乾盡,年輕道士迅速又在他杯中將酒添滿;燕鐵衣心中十分同情這座破落道觀的主持師徒們,他以為,人家所以如此奉承巴結的原因,無非只在於事後多得幾文香油錢罷了,窮苦,不但是凡俗之人不好忍受,天外之士又同嘗能夠甘之若怡呢?
  因此,他為了表示完全接受對方的好意,也為了表示欣賞眼前這一餐美食,他越發放懷吃喝起來,甚至已打算好要賞給道士們多少銀子了。但,他卻忽略了石鈺這反常情形中,所隱含的絕大危機!
  石鈺的唇角抽搐得更急了,臉色也越見青。
  燕鐵衣又舉簷挾菜,邊笑道:「大郎中,你介紹的美食,怎的你自己卻吃得這麼少?」
  說著話,他筷子上挾著的菜餚卻突然沒有挾穩,完全落在桌上,微微一怔,他又用筷子另外去挾,但是,他的手指竟像僵木了一樣不聽使喚了!
  最初的反應,燕鐵衣以為自己一時失慎,但跟著,他又以為自己酒喝多了,可是當他的手指覺到僵木的一剎那,他不禁全身觸電似的起了一陣痙攣!
  四周,是一片死樣的寂靜。
  燕鐵衣覺得背脊泛寒,因為他又發現,自己的手臂也開始麻痺,胸口悶窒,且血流遲滯,甚至,連腦子裡也開始有了暈眩翻騰的跡像!
  這不是喝多了酒,他知道,酒喝多了決不是這樣的情形,唯一的解釋是--他中了毒!
  緩緩的,他抬起了目光,迎著他的,是另三雙眼睛,「化玄」老道追,那年輕道士,以及石鈺!
  「化玄」老道與年輕道士的眼神是極度緊張,極度迫切,又極度焦灼的,而石鈺的眼神卻是,那般的顫慄,那般的羞愧又那般的痛苦!
  現在,不知何時,他們三個人都已離桌站出了老遠。
  吃力的,艱辛的收回了僵木感越來越重的手臂,燕鐵衣在這收回手臂的過程中,業已大致明白了這是怎麼回事,但,他卻十分迷惘,更十分傷感。
  坐在那裡,燕鐵衣的視線已經有些模糊了。眼前,像輕輕升起了一層薄霧,瞳孔上宛如貼罩著一層半透明的心膜,他竭力鎮定著自己,腦中意念飛快轉動。
  「化玄」老道的聲音顫抖又惶恐,他在急促的問:「石鈺,藥力發作了麼?「
  石鈺木然點頭,沒有哼聲。「化玄」老道又沙啞的道:「姓燕的如今情形怎樣?有沒有反抗的能力?他的功夫尚能發揮幾成?」
  石鈺悲痛逾恆的道:「不要問我,剩下的全是你們自己的事了!」
  「化玄」老道又急又怒的叱喝:「姓石的,不要忘記你有什麼把柄握在我們手上!」
  石鈺尖聲的大叫:「你們要毀諾?」
  夜梟似的桀桀怪笑,「化玄」老道接著又厲聲道:「石鈺,姓燕的在未曾擒牢,或伏誅之前,我們就不能履約,這也是我們早已告訴過你的,所以,你還是看明白點,盡力幫我們收拾下姓燕的才是上策!」
  石鈺激動的吼罵:「你們已陷我於不義,如今又來會迫我助紂為虐,更進一步的做絕?你們這些卑鄙齷齪的畜生,下流無恥的豬狗。」
  「化玄」老道暴喝:「閉住你媽的那張臭嘴,姓燕的今日若不受縛,你與你那寶貝兒子,都不要想活下去!」
  石鈺青臉變赤,嗔目悲叫:「老奴才,我不能再幫著你們為惡,我已叫你們將我終生培育的人格自尊破毀了,你們迫我出賣我的挈友,你們卻不能再逼我,踐踏我僅存下的一點天良。」
  大喝如雷,「化玄」老道叱道:「屁的天良,屁的人格與自尊,你除非幫著我們收拾下姓燕的,否則你同你兒子連個死處也沒有,我們不會饒你,『青龍社』更不會!」
  燕鐵衣仍然端坐不動,低眉垂目仿若入定,但是,他的頭頂上卻冒出了騰騰的白霧--他正在把握這短促的時間,傾力運注一口保命真氣,以逼除體內毒素!
  就在這時--偏殿前後門外人影連閃,十多條大漢飛掠而入,隱約中,外邊院子,屋脊瓦面,全傳來衣袂的飄掠聲,與腳步的奔移聲,頹然此處已被層層包圍了!
  奔進偏殿來的十多名大漢,倒有五個是一身大紅的裝束紅色的頭巾,紅色的勁裝,紅色的披風,以及紅色的密扣靴。五個人這一進來,便宛似燃起了五團猩赤炙熱的烈火!
  五名紅衣人中,一個寬緊臉膛,獅底海口,虯髯宛若鋼針般彪形巨漢、首先注視了燕鐵衣須臾,轉過來,沉冷的詢問「化玄」老道:「賀大哥,姓燕的著道了!」
  被稱做「賀大哥」的「化玄」輕輕點頭:「著道了,看樣子中毒已深,只不知深到什麼地步?還有沒有掙扎的力量?」
  虯髯巨漢瞠著石鈺,厲聲道:「毒是你下在酒裡的,毒性的徵候反應,姓燕的現下情況如何,只有你最清楚,你還和呆鳥一樣楞在這裡,裝你奶奶的什麼蒜?」
  那「化玄」低聲道:「方纔我問過他,這傢伙硬是不肯說,還和我爭執起來。」
  虯髯巨漢神色狠毒的道:「姓石的,你是不想要你兒子的性命了?」
  石鈺的臉上青白一片,五官怪異的扭曲,汗下如雨,全身慄慄抖索,整個人都像要崩潰了,但是,他仍沒有說話。
  站在虯髯巨漢身邊的另一個紅衣人--那是個獨目,鼻如鷹勾,前腮薄唇的陰鷙形狀人物,姐冷一哼,冰寒的道:「老大,問不問姓石的全是一樣,燕鐵衣是個強悍傲倨的角色,攻擊性最是旺盛,素喜採取主動,如果他不是中毒過深,無法反抗,如今豈會這等老實的瘟在那裡,任由我們圍困包抄?」
  虯髯巨漢連連點頭,道:「不錯,老四說得有理!」
  「化玄」言道:「那麼一起動手把姓燕的擺平吧,早點奏功也早點安心,媽的,這小子如同毒蛇猛獸,難惹難纏,弄不好,沾上就要脫層皮!」
  虯髯巨漢狠狠盯了石鈺一眼,暴烈的道:「石鈺,你給老子們乖乖站好在這裡,不得輕移半步,否則,那種後果你也明白,老子們拎著你兒子的小命,如果你不在乎,老子們便分這小王八的給你看。」
  他正說到這裡,包圍著燕鐵衣的十餘名大漢之一--那個麻臉招風耳的紅衣人,突然驚恐惶急的怪叫起來:「老大,老大,快來呀,姓燕的滿頭霧氣越冒越盛,那不像是毒發之狀,亦非酒汗蒸發,我看像是姓燕的正在運功排毒!」
  這一叫嚷,偏殿中的這些凶漢惡客立時起了一陣騷擾驚亂,除了石鈺之外,所有的人完全擁向了桌子四周,將端坐椅上的燕鐵衣團團圍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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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4 12:35:41 |只看該作者
第42章 抗群獠 目昧劍利

  牙齒磨得擦擦響,卓飛更是氣得雙眼發黑:「奶奶的,我們這麼多人,竟然還對付不了一個瞎子,真他娘丟人丟到了頂!」
  「皮裡陽秋」任廣柏激動的道:「老大,我們和姓燕的拼了!」
  卓飛雙手執著的「熟銅人」凌空一揮,狂吼著:「豁死幹!」
  吼叫聲中,他搶先行動,沉重的「熟銅人」橫砸斜劈,以雷霆萬鈞之勢猛壓下去。「皮裡陽秋」任廣柏的「勾連槍」也在寒芒閃耀中飛點燕鐵衣。
  倚柱貼背的燕鐵衣冷冷一笑,身形微側,卻在側開的一剎那間,閃到柱子後面,中間隔著柱子,「照日短劍」倏然彈射,冷虹飛旋中,「太阿劍」灑起另一蓬星芒,在光影幻映裡落向了卓飛的頭頂!
  卓飛大叫,「熟銅人」兇猛揮架,「叮噹」撞擊聲裡,立即歪歪斜斜的往後退出,而任廣柏的「勾連槍」卻在七次的磕截下,並未能截住敵人飛虹似的一劍,他暴仰向後,紅色頭巾的一角,卻「刮」一聲被削落飄下!
  這時,偏殿邊門那裡,守著的一個壯健大漢,以為有機可乘,那人悄然撲到燕鐵衣的背後,動作如電,猛向燕鐵衣腰脊上刺來一刀!
  燕鐵衣沒有回頭,「太阿劍」卻怪蛇也似從脅側倒翻而出,他連眼皮子出未曾眨動一下,抽劍又自轉到圓柱前面。那名自後偷襲的大漢,正在抱著肚皮緩緩踣倒,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在他的刀尖堪堪沾上敵人衣衫的一剎那間,竟來不及推送,更比不上人家較晚出手的那一劍來得快?
  那「賀大哥」似是也橫了心,他凌空飛起,往下暴落,就在這一起一落之間,漫天的冷芒銀光已猛罩下來,一柄「子錐」在他的揮斬下像是幻成了千百道的箭雨。
  燕鐵衣一劍指空,劍身顫動如波,眩目的劍光伸縮吞吐,只是微微一抖,便「霍」的形成了一面光弧,而光弧倏然往上反捲,浩大渾厚!
  「賀大哥」不敢硬闖,人在空中往後倒翻,燕鐵衣身形暴閃三步,一圈又回--在這一圈的須臾,「照日短劍」彈映起一溜光矢,「賀大哥」大叫一聲,肩頭上的一塊皮肉,已經顫蠕蠕的掉到地面。
  卓飛急急迎護,「熟銅人」交叉橫舉,一邊氣急敗壞的叫:「賀大哥,你沒事吧?」
  大口喘著氣,「賀大哥」「嗤」一聲撕下一條衣衫內襟,匆匆把肩頭的傷處扎妥,一面吱牙咧嘴的,歪著一張瘦臉咒罵:「姓燕的龜孫子……好歹毒……「
  卓飛焦急的道:「我們怎麼辨呢?」
  「賀大哥」凸著一雙眼珠子道:「現下也只能圈他在這裡了,往上撲是撲不近身的。」
  任廣柏驚悸猶存的道:「他的劍……實在太快了。」
  卓飛乾乾的吞了口唾液,束手無策的道:「要是一直像這樣下去,我們早晚會被姓燕的一個一個的零碎擺平,這王八蛋中了毒,瞎了眼,仍然還是這麼強橫法,實在令人心裡泛寒。」
  趕忙向卓飛使了個眼色,「賀大哥」低促的道:「小聲點,卓老大,如果連你也氣餒了,哥兒們豈不更含糊啦?咱們今天打的就是士氣,可千萬不得勁,否則就全都玩完了!」
  任廣柏繃著臉道:「老大,如今再不去請『海氏三妖』,我們這個斗可就裁定了!」
  咬咬牙,卓飛道:「看樣子,也只有去請那三個黑心肝的怪物了!」
  「賀大哥」愁眉苦臉的道:「我已計窮,隨你們的意思吧!」
  任廣柏低聲道:「老大,是派誰去?」
  卓飛目光回轉,卻又落向任廣柏的面孔上:「便煩你勞駕跑一趟吧,老四,你口齒伶俐些,應對之間也較圓滑;我他娘可不願去看那三個老怪物的臉色,光想想他們的那副熊樣,就夠我倒胃的了。」
  無可奈何的點點頭,任廣柏道:「好吧,就我去;老大,銀票我就當面交給他們了?」
  卓飛的表情十分心痛,倘像割肉似的道:「一萬五千兩金子折合多少銀子你可要合算好,別弄差了……這樣一搞,我們多年辛苦積存下來的老本,就被挖掉一多半啦,『海氏三妖』不但吃人,更連渣子也不吐」。
  任廣柏沉沉的道:「破財消災,要不,姓燕的一旦走脫,可就不是這些金子銀子所能補償的了,老大,咱們權當是沒撈過這筆數目就行,將來遲早也能再轉同來。」
  揮揮手,卓飛悻悻的道:「你快去吧,『海臣三妖』居處離此不足三十里地,你也知道那地方,一來一回至多兩個來時辰,既然狠心破財,就不能叫那三個老怪物磨蹭時間,越快轉回越好!」
  任廣柏出聲道:「老大放心,我會盡早偕同『海氏三妖』趕回來。」
  於是,這位「皮裡陽秋」腳步極其輕悄的退出了偏殿,逕自去了,卓飛戒備的注視著燕鐵衣,燕鐵衣一如先前的形狀--倚柱而立,神色平靜。
  偏殿裡如今只有「大紅七」的四位,「賀大哥」師徒、石鈺,以及另四名漢子了;人數雖然仍有上十名之多,但在他們自己內心裡,卻早已感到無比的淒寒與孤單。
  「賀大哥」提心吊膽的道:「真不知姓燕的是在敲什麼算盤--其實,他的處境要比我們更為艱險,但這小子卻好像無動於衷一樣,根本不當一回事,站在那裡連眉頭都不皺一下。」
  卓飛不由自主的道:「娘的,他一向就是這個樣子,冷沉僵木,處身血雨刀光之中,生死存亡卻似是別人的事,多大的風浪;像也動不了他的心,一隻腳踏進棺材了,他還能不慌不忙的忖度另一隻腳該朝那個角落擺。」
  望了卓飛一眼,「賀大哥」道:「姓燕的只是定力強人一點罷了,若說他眼前心裡不急,鬼才相信!」
  卓飛醒悟到自己方纔所言,業已有些替敵人吹捧的性質了,他不禁也感覺訕訕的不大是滋味,一邊暗責自己的荒唐,一邊趕忙打著圓場:「這個當然,他包管比我們更要緊張得多,至少,我們是明眼的人,他卻東南西北也看不清,我們是逼債的,他是躲債的,主動全在我們,說句不中聽的話,就算要跑,他也不及我們來得方便隨心。」
  「賀大哥」陰鬱的道:「今天可是得『拿鴨子上架』,好歹也非挺下去不可,擺不平姓燕的決不甘休,要不然,以後你我就永遠也沒有安寧日子了。」
  卓飛心腔子收縮了一下,沉重的道:「我知道。」
  又盯向燕鐵衣那邊,「賀大哥」壓著嗓門道:「我們大家各守方位,圈穩了不動,姓燕的便也無法出困--他眼看不見,難以行動,就只能在這偏殿一隅頑抗,我們不朝上湊,最少亦可保持住阻截姓燕的效果!」
  卓飛頷首道:「如今除了『阻截』他,也沒有第二個法子好施了。」
  背倚著冰涼堅硬的圓柱,燕鐵衣表面冷漠如故,有如古井不波,實則,他內心的焦急憂慮卻是誰也不能體會的;敵人的圍圈據守、伏伺堵截、敵人的竊竊私語,調兵遣將,他都有所警覺,有所感應,但是,眼前他卻不能做什麼,也無法做什麼,因為他看不見。
  他當然想到了突圍,想到了衝刺,不過視力的障礙,令他非常慎重的考慮著此一行動的後果,他看不見,觀外的地形,又多屬崎嶇險峻,莫說他如今眼不能視物,便在雙眼如常的時候,他也不敢確定能否找到無訛的途徑;外面的天地是這樣大,而他又這樣的陌生,只靠摸索,他委實沒有把握能以脫險。
  在目下的形勢裡,他卻至少可以求得暫時的自保--這偏般的範圍十分有限,起碼比起外面遼闊又複雜的地形地勢來,是十分有限,而他由於失明前的短暫印象,與失明時的試探迴旋,業已相當熟悉了這裡的位置角度,與關係格局,他相信,也有這個力量,只要不輕易離開這裡,對頭們便將非常難以得逞!
  可是,能夠永不離開麼?能夠被困於此一直對峙下去麼?這自又是不可能的,他清楚,時間越耗長,不利他的情況便將越增。
  表面是平靜的,但天曉得他的焦惶不安已到了什麼程度!
  在偏殿的角隅陰影裡,石鈺依然獨自一個人孤伶伶的站著,眼前雙方的形勢,他看得很明白,同時也曉得帶方的優劣之分,同心理的打算,但他卻不能幫著任何一邊;他為了兒子的安全,難以向滿心愧對的老友伸出援手,而他更不情願協助「大紅七」,來更進一步的迫害燕鐵衣,在這裡,最為痛苦的就要算他了。
  雙方僵持著,時間在緩緩的流逝過去……
  燕鐵衣靜靜的戒備著,沒有任何舉動,「大紅七」這邊的人也個個屏息如寂,既緊張又侷促的監視著燕鐵衣,在他們眼中看來,燕鐵衣就算是失去了視覺,但燕鐵衣對他們所形成的威脅力,仍然像山嶽似的沉重。
  燕鐵衣雙目失明,卻依舊是一頭凶悍的虎,而且銳利之極!
  卓飛的神氣是焦燥又急迫的,他時時估量天色,時時移目回顧,額門上,手心中,冷汗涔涔,摸一把又是一把,濕淋淋,黏膩膩的……。
  沒有人敢於隨意移動,甚至連自己的呼吸都是盡量抑制的,他們生恐稍稍弄出了聲響,便會突然引來燕鐵衣那疾若閃電似的長短雙鋒。
  於是,自偏殿窗口中,業已透入夕陽晚照的淒蛇霞光……。
  黃昏了,這幽山殘觀的黃昏,在這蕭煞冷森的氣氛中,便越覺蒼涼,越髮帶著那股子落寞又陰寒的意味,宛若暮靄浮沉裡,也浮沉著人們的怔忡與哀歎。
  山是靈息,觀裡供神,然而,靈山在血腥的氣息籠罩裡,也便失去了它應有的秀逸飄雅之概,而觀院裡所供的神,也宛似在為展現於他面前的殺戈而唏噓了,神像的面容看上去竟也有著痛惜的灰黯及悲嗟的陰晦……
  又過去了一會。
  就像鬼魅的影子一樣,在沒有任何徵兆的理示裡,四條身影已經閃入了偏殿之內。
  「賀大哥」第一個發現,他輕輕碰了身邊的卓飛一下。
  卓飛急忙移目瞧去,唔,「皮裡陽秋」任廣柏正向他快步走近,在任廣柏身後,是三個裝束奇異,容貌醜怪的人物--當先的一個,又瘦又矮,一身肌膚漆黑如鐵,骷髏似的面孔只見一雙三角怪眼閃眨如電,這人的兩隻大手,卻粗厚得離了譜的,在身子兩側擺來擺去。
  第二個卻滿臉的臘黃,黃得泌油,細細的眉,細細的眼,鼻孔平扁得只看見那兩個朝天的鼻洞,一張嘴卻厚得往外翻了出來,跟在最後的一位,如缸的身材又長了一張大圓臉,圓得像個球一樣頂在脖頸上,因為他的臉實在太圓,看上去便覺得他的五官也都是圓圓的了,他的嘴巴老是張開著,形成了一個圓圓的洞,好像總是在笑著一樣。
  不錯,他們三個,即是江湖上掛了招牌的三大魔星、惡毒殘暴得不遜蛇的「海氏三妖」--週身漆黑如鐵的骷髏是大妖海公伯,細眼細眉的是二妖海明臣,圓頭圓臉的便是三妖海承佳。
  卓飛頓時像看見了救星--卻又像看見了魔星,他又是興奮,又是非常勉強的堆著笑容迎了上去,還抱拳打著哈哈:「海氏三兄,多承不棄,蒞臨相助,有勞三位之處,容兄弟我事後再謝……。」
  海公伯不耐煩的揮揮手,聲如破鑼般道:「少囉嗦,什麼棄不棄,助不助?你付了代價,我們便來幫助辨事,誰也不佔誰與便宜,若是你想找我們白幫忙,就算你是我們的老祖宗也一樣不行,大家打開天窗說亮話,誰也別瞎扯淡!」
  卓飛臉上的表情又是尷尬又是氣惱,但他知道這不是爭執的時候,只有強行忍住了滿肚的怒火,語調極為不自然的乾笑著道:「海大兄果然快人快語,乾脆爽落,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客氣了,尚請三位鼎力相助,擺平燕鐵衣那個殺千刀的混帳東西!」
  海公伯一變怪眼注視著燕鐵衣,光芒尖銳如剪,俄傾他又四處巡梭了一遍,突然狂聲笑道:「老卓,你可真是黔驢技窮了,看樣子你們已經使盡混身解數對付過姓燕的啦,但我除了看見遍地死的是你們的人外,姓燕的仍然好端端的在那邊廂,看光景嘛,嘖嘖『大紅七』也不過如此!」
  卓飛紫臉泛青,筋絡浮額,他大不痛快的道:「海大兄,人是臉,樹是皮,大家自己人,何苦如此叫人掛不住。」
  海公伯傲倨的道:「什麼掛得住掛不住?我說的全是實話,老卓,要是你對付得了姓燕的,你會來找我們幫場?這一次我們是看在你事先曾經打過招呼的份上,才來跑一趟,否則?你再加一倍的價錢,也請不動我們!」
  海明臣也聲如狼嚎般接口道:「上一次你和賀大庸兩個去我們那裡,要請我們助拳對付姓燕的,我阿哥一提價錢,你兩個馬上就面有難色,變得吞吞吁吁,當時你說過,需要我海家兄弟幫忙之際,再來求助,就這麼縮頭縮腦的就走了人;這分明是你們痛惜銀細,打算自己能夠辦妥便可省掉這筆錢,如今你們『沒則』了,才又來搬請我海家兄弟;老卓,你不是個爽快的人,我們接受你的請求已是天大的面子,怎麼看?我阿哥說你幾句你還不高興?你是認為你心夠硬的嘍!「
  卓飛又氣又窘又羞惱的道:「海老二,你他娘不要如此咄咄逼人,我又沒有得罪過你們海家兄弟,那有一朝面就刷人臉盤的道理?我是請你們來幫場子,可不是請你們來數落我的!」
  海明臣猙獰的道:「你還不服氣?」
  這時,任廣柏橫裡插刀,陪著笑道:「海二哥可別當真,我家老大就是這麼個毛躁脾氣,海二哥大人大量,犯不上與我家老大同一見識,再說,強敵當前,我們自己人爭執起來,豈不是替對頭製造機會?三位既允前來相助,若叫人家因此檢了便宜,三位顏面上也未免不見光彩吧?」
  重重一哼,海明臣道:「老卓脾氣暴躁,找別人發熊去,海家兄弟自來不吃這一套;任老四,若非你說的話還帶著幾分人味,我兄弟三個一拍屁股就走,叫你們自己去吊頸去!」
  任廣柏趕緊奉承著:「是,是,海二哥說得是,今天就全憑三位賢昆仲的大力支持了。」
  海承佳嘿嘿一笑,圓嘴更圓:「任老四倒像個人樣的人,不似他那狗熊老大,是又一肚皮草,還要硬充人王!」
  卓飛顫得幾乎把一提眼珠子都爆了出來,幸虧「賀大哥」--賀大庸暗裡連連扯著他的衣角,他一併力壓制著沒有發作,卻險些咬碎了滿口的牙!
  那大麻子,招風耳的紅衣人悄然湊了過來,向卓飛輕聲道:「老大,先別和這三個怪物鬥氣,姓燕的神色不善,我怕他會乘我們在這裡爭吵的空檔暴起突圍,那就大大的不妙啦……」
  海明臣大聲道:「喂,麻子,你是『大紅七』的什麼人?
  大麻子暗裡咒罵著,表面上卻堆滿笑容:「海三哥,『大紅七』老二『弦目雙鐮』孟琮,同二哥見禮了。」
  海明臣粗聲道:「剛才你和老卓咬什麼耳朵?」
  「弦目雙鐮」孟琮忙道:「我在向老大稟告,姓燕的神色有異,只怕他會乘隙突脫。」
  傑傑怪笑,海明臣道:「突脫?麻子,你這話非但可笑,更且可恨--任那燕鐵衣生得三頭六臂,他在我們海家兄弟臨陣之下,還能突脫得了?他是在做夢,而你是在胡扯!」
  孟琮的麻臉僵了僵,卻仍然乾笑道:「尚請三位及早展開行動對付燕鐵衣,時間拖長,就怕夜長夢多。」
  海明臣狂悍的道:「我向你打包票,他逃不了!」
  任廣柏乘機道:「不瞞三位,我們確已傾盡所有力量,卻仍然拿這姓燕的毫無辦法,恭請三位來此相助,便是全賴三位的大力,姓燕的不動如山,動則似虎,尚請三位接手之際務須謹慎,以免為其所乘。」
  海明臣怒道:「我就偏不信這個邪!」
  海承佳也呵呵笑道:「對你們,他或許吃得住,但一時同海家兄弟交手,姓燕的怕就沒有這麼個玄法了,他是高手,海家兄弟又那一個不是高手?」
  陰著臉的卓飛不禁心中咒罵:「狗娘養的『海氏三妖』,老子花了大把錢財,可不是聽你們在此吹牛來的,你們是高手,就趕快上去拿人呀,光張著鳥嘴在這裡放屁,能管個卵用?」
  這時,總算海公伯有了動作,他走上兩步,絕絕端詳著燕鐵衣,好半晌,他才冷冷的道:「聽任老四說,姓燕的招子不靈了?」
  賀大庸忙接口道:「是的,他的眼睛已被我們使毒酒弄瞎。」
  海公伯眼珠子一翻,道:「一個瞎了眼的人你們都應付不了?這麼多高頭大馬的漢子擺在這裡,真不成全是些酒囊飯袋?」
  賀大庸忍著氣道:「別人瞎了眼或許容易收拾,但姓燕的功力精湛,反應快速,絕非一般武林人物能以比擬,海大哥請看,我們業已損傷了好些弟兄,卻仍然無法稍有進展,連姓燕的邊都近不了。」
  海公伯冷笑道:「你們真能幹!」
  再也抑制不住了,卓飛大聲道:「我們是不行,賢昆仲既屬能者,何不露兩手給我們弟兄開開眼界?」
  海公伯陰沉的笑笑道:「會叫你們開開眼界的,老卓,你花了大把銀票請來我們,為的也就是要我們露幾下子給你們瞻仰瞻仰。我保險不會叫你失望便是!「
  海明臣硬板板的道:「大家比較一下,列位即可明白,我們阿哥稱你們為『酒囊飯袋』,乃是一點也不過份的!」
  暗裡咬牙切齒,卓飛悻悻的道:「但願三位能夠擺平燕鐵衣,則我們便背上這『酒囊飯袋』之名,也甘心情願的認了!」
  點點頭,海公伯大笑:「好,我們兄弟便施展幾手把式,給你們見識見識!「
  海明臣慢條斯理的道:「阿哥,你歇著,容我奪這頭功!」
  海承佳開口道:「不,二哥,應該我來才是,那用得著你出手?」
  任廣柏忐忑的道:「三位,姓燕的可是不大容易對付的哩,我看,三位還是一起上比較有把握些。」
  斜睨了任廣柏一眼,海承佳不屑的道:「任老四,你們不中用,也把我海家兄弟一起看低了?」
  任廣柏忙道:「海三哥,我怎麼會把三位看低呢?我純是一番好意,三位可能尚不清楚姓燕的厲害,我們『大紅七』兄弟卻已與姓燕的對過好幾次仗了,不是我長人家志氣,這小子確是難纏。」
  海明臣朝天的鼻孔抽縮,嘿嘿一笑:「任他燕鐵衣是大羅金仙,招子瞎了也就廢了一半啦,他再是如何厲害,摸摸索索的又能擺出個什麼樣驚人的招式來?我兄弟一起上對付一個瞎漢,將來說出去怕不笑掉人的大牙。」
  了口唾液,任廣柏苦笑道:「可是,姓燕的卻不是這麼簡單,三位,我們不是氣餒,先前連著幾仗,業已吃了不少虧,弟兄們死的傷的往上一加,有十幾個啦。」
  海明臣輕蔑的道:「我早已說過,任老四,你們的能耐,不能同我海家兄弟相提並論,要不然,你們也不會耗此鉅額代價,來請我們助拳了,如果咱們彼此的份量差不多,我兄弟還跑來這裡出什麼丑?賣什麼乖?」
  突出的喉結顫移了幾下,任廣柏拱拱手,道:「那麼,三位便自行酌量吧!「
  哼了哼,海明臣道:「本來我就沒有問過你的尊見!」
  仰起頭,海公伯道:「這樣吧,明臣掠陣,承佳動手!」
  海明臣頷首道:「也好,就照阿哥的意思。」
  賀大庸揮揮手,偏殿各處的凶漢們立時緊張起來,人人全神戒備,防範著燕鐵衣可能發動的猛烈反撲!
  海承佳圓眼一吊,道:「你們幹啥?」
  賀大庸堆起笑容道:「準備為閣下掠陣,並隨時接應!」
  海承佳大刺刺的道:「通通讓開,海三爺不須你們這些九流『好手』接應,半點忙幫不上,沒得還礙手礙腳,壞我的事!」
  賀大庸遲疑的道:「這個--。」
  海明臣十分厭煩的道:「叫你們讓開你們就讓開,海家兄弟一旦接手,就算是海家兄弟的事了,天塌下來有我們頂,不須列位站在這裡擺樣子!」
  卓飛寒著一張紫臉膛,冷冷的向賀大庸點了點頭。於是,賀大庸又向四周的漢子揮揮手,他們紛紛往後挪退,空出地方來好讓「海氏三妖」施展。
  賀大庸退在卓飛一邊,喃喃的道:「這不止是三個妖怪,簡直是三個瘋子,三個狂人!」
  卓飛的聲音迸自齒縫:「花了錢又招了氣受,如果他們一樣奈何不了姓燕的,才叫冤到家了。」
  賀大庸悄悄的道:「他們既然狂到這等地步,總也有所依恃,不會離譜太遠。」
  從鼻孔中哼出一聲,卓飛低沉的道:「但願如此。」
  這時--
  偏殿的光線已經黯淡下來,那黃昏的餘暉也將要消失了,只在灰舊的窗紙上,反映出那麼一抹紫橘色的陰晦殘照,越發襯托得這沉窒古老的偏殿,一片冷森,一片淒涼。
  燕鐵衣背柱而立,紫灰色的黯淡光線,映幻著他沉靜僵木的面龐,那張原來充滿稚真,充滿純潔意味的面龐,這時再也找不著童子般柔和溫馨的韻息,再也看不出一點憨直幼怯的痕跡,他的臉形是堅毅的,剛強又冷靜的,由一種凶狠的煞氣,與殘酷的寒毒組合成他此刻的外貌,他已恢復了自我,他已徹底的表露出「梟霸」的本質來!
  淡淡的,淺藍泛灰的暮色,在空間飄浮蕩漾……
  偏殿中,靜得能令人感到心窒。
  「海氏三妖」業已站好了方位--那是隨時可以交互支援的攻擊角度,海承佳在前,海明臣側立於右,而海公伯站在中間靠後,三個人形成了一個不等齊的三角點,進退攻守全能隨意變化,彼此呼應。
  如今,卓飛他們方才心裡有了底,「海氏三妖」固然狂妄驕矜,但是,他們卻果然有他們的一套,口氣囂張,但在真正行動之際卻並不大意。
  面對燕鐵衣的海承佳,他圓口輊噓,慢吞吞的道:「燕鐵衣,你有什麼本事儘管使出來,免得說我海三爺欺侮你一個瞎子!」
  燕鐵衣「照日」短劍倒貼內腕,背貼圓柱,他平淡的道:「我已聽到你就是『海氏三妖』之一。」
  海承佳冷冷的道:「是又如何?」
  燕鐵衣漠然道:「對付你們,何須盡展所能?你們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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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4 12:36:15 |只看該作者
第43章 血同雨 海氏三妖

  圓大的面孔古怪的晃了晃,海承佳道:「你是吃錯藥了,所以才有這種瘋了似的話說出來!」
  燕鐵衣冷靜的道:「我在稱雄道霸的時候,並未曾將你們這幾號人物放在心上,現在也一樣。」
  海承佳嘿嘿一笑:「燕鐵衣,你關著門起你的道號,海氏兄弟又何曾看你在眼中?」
  茫然的眼睛微微眨動,燕鐵衣道:「那麼,如今就該是我們分強弱,判成敗的時刻了。」
  海承佳幽冷的道:「你目不能視,身陷重圍,面對的又是海家兄弟--第一流的好手,但你卻張狂如舊,燕鐵衣,我不知該說你是勇敢呢,還是說你不識時務?」
  燕鐵衣陰沉的道:「不須用言語來推測,行動的結果便是最明確的答覆!」
  海承佳生硬的道:「你真是活膩味了,燕鐵衣,只怕這『虎林山』後山北麓,就將是你的埋骨之地!」
  燕鐵衣冷悄的道:「等你要了我的命,再說這話不遲。」
  站在下邊掠陣的海明臣暴然的道:「姓燕的,你今天要被活剮!」
  臉上的表情狠酷,燕鐵衣正視前方,目不稍側:「海明臣,你只是一頭會狂吠的瘋狗!」
  勃然色變,海明臣大叫:「承佳退下,我來宰他!」
  冷冷笑了,燕鐵衣森寒的道:「不必客氣,你兩頭畜生一起上吧--甚至海公伯也最好湊上,這樣彼此都乾脆俐落!」
  海明臣憤怒的化喝:「姓燕的,你膽敢藐視我海家兄弟,我們海家--。」
  燕鐵衣冷淡的道:「你們海家只是一堆腐朽的渣,碎爛的垃圾!」
  宛若一抹來自極西的流光,那是由清冷的芒電,與晶瑩的光帶組合成的半月形刀影,只見盈眼的閃亮晃動,已經來到了燕鐵衣的頭頂。
  燕鐵衣的眼睛看不見什麼,但耳朵卻聽得清,他沒有移動身體,當那抹一閃而至的流光臨頭的瞬間,他的左腕往上一揮,倒貼在腕上的「照日」短劍,擊磕著海承佳的大彎刀,火星迸濺的一剎那,短劍已滑過大彎的刀口,刺耳的擦動聲,像要斷人的心腸,直削海承佳握刀的虎口。
  整個人往空中彈起,海承佳又在彈起的同時暴掠而下,大彎刀流燦著飛旋的光華,仿若冷瑩的凝雲穿繞,猛向燕鐵衣罩落。
  「照日短劍」倏然抖灑出一蓬系星似的光點,當光點散射的須臾,快得宛似要逸向永恆,短劍的鋒刃斜偏透穿--閃過那繞回的光束,暴刺海承隹的胸膛。
  大彎刀急收貼身,海承住迅速凌空滾進,但是,燕鐵衣的「太阿劍」猝然間凝映自虛無,寒芒飛揚處,海承佳的面頰上「哺」聲翻裂一件血口!
  右側的海明臣驚鴻一現,已到燕鐵衣身邊,不知何時握在手上的一對「王筆」分開左右合擊燕鐵衣,而筆尖的冷芒才映,「太阿劍」已當頭點到了海明臣的眉心,劍勢快至如此,海明臣雙群急架,拚命後躍……。
  燕鐵衣翻腕揚臂,「錚」聲脆響,「太阿」歸鞘,「照日」短劍倒貼腕內,他仍然倚柱而立,形態冷漠而平靜--就彷彿一直沒有過任何舉動一樣。
  偏殿中是一片死寂。
  破鑼般的嗓音更有些沙啞了,海公伯喉嚨裡像梗塞著什麼東西似的:「承佳退下,讓我來。」
  海承佳面頰上的那道傷口,皮肉翻捲,血肉淋漓,翻捲的血口子尚在濕濕蠕動,有如一張小兒吮吸的嘴,這一劍,深可見骨……。
  咬著牙,海明臣怨毒的道:「好狠辣的東西。」
  海承佳痛得直在吸氣,但卻憤恨至極的道:「阿哥,我要同他拚命!」
  燕鐵衣冷淡的開口道:「海氏三妖,你們自己所謂的『第一流好手』,莫非僅有這麼個火候?在我看來,似列位此等的身手,只配給『第一流的好手』提鞋!」
  海明臣怒叫:「燕鐵衣,你不要賣狂,這才只是開始,你的樂子在後頭!」
  冷冷一笑,燕鐵衣道:「對付似你們這種豺狼其心鼠兔之膽的江湖流痞之屬,第一就是不聽讕言,第二便是痛下殺手,而且,不須全力施為,輕描淡寫,即可一筆勾消!」
  海承佳嗔目厲吼:「姓燕的,今日我們與你必分生死,論斷存亡!」
  燕鐵衣不屑的道:「你臉上的一劍,這麼快就不覺痛了?」
  一時氣得混身發抖,臉孔泛赤,海承佳大叫:「阿哥,我們要凌遲了姓燕的!」
  圍立周圍的「大紅七」及其黨羽們,說不出面容上是一種什麼樣的表情,他們全有些幸災樂禍的快意,雖說燕鐵衣是他們目前的死仇,但總算間接為他們出了一口,方纔所受「海氏三妖」的烏氣,而這種的快意卻只能竭力掩飾著,他們又極度的恐懼與憂慮,深怕連「海氏三妖」也一樣奈何不得燕鐵衣,「奈何不得」的後果,便是他們日後潰亡及敗滅的先兆了,這好比圍堵洪水,要就堵牢,否則,一發便不可收拾。
  悄悄的,賀大庸道:「卓老大,這一傢伙,『海氏三妖』可掃盡面子了,張牙舞爪了半天,也同我們差不多,連邊也靠不上,空落個灰頭土臉。」
  卓飛又是稱意,又是擔心的壓著嗓門道:「這固是當堂出醜,叫他們自己打了自己的嘴巴,可是,後果卻大大的不妙了,假設他們三個老怪物也一樣對付不了姓燕的,我們處境就更險啦!」
  一側,任廣柏的面色十分陰晦的道:「老大,我們先別顧著方才與『海氏三妖』的不快,這到底是小事,至多生點閒氣罷了,但姓燕的問題可就嚴重了,萬一擱不下他,我們就不會笑啦!」
  當然,「海氏三妖」是「大紅七」如今唯一的王牌,也是他們倚仗著對付燕鐵衣的最大靠山,如若「海氏三妖」也坍了台,「大紅七」及其黨羽們便確然束手無策了,這個後果的嚴重,卓飛自是十分明白,是而,現在他已經開始憂心忡忡,一面擔憂,一邊猶在肉痛著付由的一大票錢財竟泡了湯。
  這時,海公伯深深的吸了口氣,十分緩慢的自懷中抽出他的兵刃來--那是一隻巨長的銀簫,兩尺半長,似臂粗細,遍體光耀流燦,略一揮動,便漾起閃閃芒影,海公伯的手掌卻握在簫身的中間。
  低促的,賀大庸與卓飛道:「這是海老大的拚命傢伙--『幻刃簫』,看樣子,這老怪物要徹底同姓燕的較量一番了!」
  卓飛沉沉的道:「一萬五千兩黃金的代價,他不出力,行麼?」
  賀大庸澀澀一笑:「看他的了!」
  手中的「幻刀簫」輕輕轉動了一下,海公伯沙啞的道:「燕鐵衣,我們親近親近。」
  陰影籠罩著燕鐵衣木然的面龐,他毫無表情的道:「早等著了。」
  海公伯怪異的雙眼閃出一抹光芒,幽冷的道:「你傷了我的兄弟,我必須要你付出代價,燕鐵衣,你將會後悔你做過了這樣遺憾又可惡的事!」
  燕鐵衣平淡的道:「我並無絲毫你所說的這種感覺,如果有,也只是我覺得下手太輕了,方纔那一劍,設若能夠切下海承佳的頭顱,那又該多好!」
  頰旁血跡淋漓的海承佳切齒咆哮:「千刀殺的燕鐵衣,我的頭便在脖子上,你怎不過來切呀?」
  微微擺手,海公伯陰沉的道:「你未能在我弟承佳身上達成的願望,便在我海公伯身上試試看吧,燕鐵衣,只要你有這個本事!」
  燕鐵衣緩緩的道:「我會試的,海公伯。」
  海公伯的雙目輕合,他深沉的道:「你準備了,燕鐵衣,我這就--。」
  話並沒有說完,海公伯的身形已欺到燕鐵衣跟前,他的「幻刃簫」流芒一點,猝指燕鐵衣咽喉,燕鐵衣微微仰頭,左手暴翻,「照日」短劍已閃電般插向海公伯小腹!
  海公伯弓背縮腰,當尖銳的劍鋒搜腹而過的一剎那,他原式未變的銀簫已在「奪」聲輕響中,自簫頭圓心裡倏然彈出七寸尖刀!
  燕鐵衣只是微微仰頭避開簫端的頂插,但是,自蕭內彈出的尖刀卻驟然長出了七寸,這就不是他原先可以料得到的了--眼睛看不見,這就是弱點,無法鑒定敵人的兵器形式預先作有效的觀察與防範。
  冷泓泓的鋒刃猝刺過來,先是那般尖鍾的寒風,燕鐵衣猛然驚覺,急迫之下,他變腳飛伸,整個身體往下滑出--而滑出的同時,「太阿劍」也已旋起一圈眩目的虹光!
  銀簫的尖刀「嗤」一聲空扎進圓柱中,海公伯飛快閃退,「太阿劍」的冷芒,掃過他的身前,劍氣四溢,「絲」「絲」破空。
  一退又進,海公伯的「幻刃簫」在手中飛旋迴繞,倏刺忽點,縱橫穿掠裡,簫孔灌風,便發出一陣一陣「嗚」「嗚」的怪嘯聲來!
  這樣的聲音,卻是如今燕鐵衣最大的忌諱,也造成了他無比沉重的威脅,嘯音擾亂他的聽覺,影響到他的反應,頓時,他的出手準頭就差了!
  海公伯是武家高手,非但見多識廣,經驗豐富,更且觀察敏銳,燕鐵衣的動作甫始顯出了紊亂散落,他立即便已發覺,更且迅速知曉了原因何在!
  狂笑著,海公伯攻勢越加凌厲,起落如飛,閃掠回騰仿若驚虹來去,「幻刃簫」嘯聲急厲尖銳,銀芒流燦中,業已形成了一面密密交織的羅網!
  燕鐵衣很快的便遭到了壓制,他已無能採取主動,無法搶制機先,因為他的聽覺受到干擾,摸不清敵人招式變幻下所帶起的音響及風聲,於是,他立時陷入了艱危之境!
  海公伯傾以全力施為,攻勢急勁,其銳如鋒,動作之間挾以萬鈞之力,宛若狂風暴雨,在迴盪回起的嘯聲裡,迫得燕鐵衣左支右絀,招架困難。
  金鐵的交擊聲,震動著這座荒落陰黯的偏殿,密集而串連,火星飛濺,偶而閃亮了拚鬥中,兩張表情各異的面容,甚至連觀戰者的心腔,也都緊張得一陣一陣的收縮了。
  正在燕鐵衣遭過到這樣危殆情況的時候,「海氏三妖」的老三海承佳,已含著滿腔的仇恨與激憤投入了戰圈,會同乃兄攻擊燕鐵衣。
  於是,海明臣也打「鐵」趁熱的衝了進來。
  「幻刃簫」「閻王肇」「大彎刀」三式四件兵刃便組成了一溜溜交織的光網,一片片流曳的鋒面,一條條矯掣的蛇電。
  燕鐵衣更苦了,更險了,他已完全陷入了困窘的境地,他的「太阿」「照日」長短劍飛閃旋舞,布成了嚴密的光輪衛護自己,他的耳膜被尖銳的嘯聲震撼,聽力受到雜亂無比的干擾,他已無法辯清敵人的攻勢的來路,招式的所指,他的眼前是一片黑暗,一片迷濛,他只能竭力求得自保,連退也還不出了!
  興奮的情緒一時充斥著「大紅七」以及他們各個同黨的胸懷,每個人的眼睛裡全都閃耀著激動又歡欣的火花,他們有著無比的得意與滿足,照現在的形勢看,燕鐵衣不會支持太久了。
  卓飛同樣被眼前的優勢所眩惑,他的氣色也馬上變了:「賀大哥,娘的,所以說人的名兒,樹的影兒,『海氏三妖』古怪是古怪了點,可是人家確然有兩下子,舉動狂的人便有他賣狂的道理,看看,就連燕鐵衣這樣不可一世的人物,居然也被『海氏三妖』圈穩了!」
  喃喃的,賀大庸道:「這付情景,真是難以思議--北六省的綠林巨擘、黑道上的大豪,『青龍社』的魁首燕鐵衣,竟也會落到這等窘困無奈,命在旦夕的絕境!」
  呵呵一笑,卓飛振奮的道:「十年風水輪流轉,今天也總算熬到我們揚眉吐氣的時候了,值得,真值得,儘管花了大票錢財又流了這許多血,折了這麼些條人命,只要能活剮了燕鐵衣,再多損耗我也甘心樂意!」
  賀大庸被眼前的形勢,壓窒得有些透不過氣來似的道:「我們事先就沒想到擾亂姓燕的聽覺這個法子,否則,我們也能將他收拾了亦未可知,但無論怎麼說,姓燕的今天總也劫數難逃了。」
  卓飛痛快的道:「人間最為爽心之事,莫過於能以報仇雪恨,眼見仇家受戮當場;賀大哥,且等著看我親自手刃燕鐵衣,剜其心肺以祭我兄弟亡魂!」
  賀大庸緊張的道:「我會看的--但眼前還是注意海家兄弟先放倒姓燕的要緊!」
  全神凝注中的任廣柏低促的道:「不用太久了,燕鐵衣業己破綻百出,招架無方--海家兄弟擾亂了他的聽覺,他就變得又聾又瞎,像個無頭的蒼蠅一樣,連東南西北也分不清啦……」
  在週遭環伺的人們中,只有石鈺是最不願看到燕鐵衣落得悲慘下場的,但是,他卻無能為力,他心痛如絞,愧疚至極,這一陣,他像僵木似的非但無法活動他的肢體,甚至連思維也近乎麻痺了。
  就在這生死將分的俄頃間,燕鐵衣已經最後決定了他搏命求生的痛苦方式--。
  在四周盈耳的銳風、嘯音、金刃破空聲交雜激盪裡,汗透衣衫的燕鐵衣,陡然雙劍並飛,二百一十九劍四散穿射,幻成了一大蓬長短參差,又密集又凌厲的光芒,彷彿一個碩大的光球爆碎,而燕鐵衣倏然躍空翻滾,斜落一角,飛上堵截燕鐵衣的,正是海承佳!
  海承佳的大彎刀恍同新月落,暴劈而下,外面,海公伯的「幻刃簫」也流星過空也似一閃來到,帶起一路的厲嘯尖號!
  燕鐵衣突然拳身縮腹,雙劍卻不擋不截,錚聲指地--。
  於是,海公伯的「幻刃精」與海承佳的「大彎刀」,已疾若電單般沾上了燕鐵衣的身體!
  四周的觀戰者齊齊張大了嘴巴,一陣由腹腔內擠迫出來的呼叫,剛才湧向喉頭,尚未從口中凝成音浪前的一剎那。
  燕鐵衣緊緊繃曲著的身體,像一根拉扯擴張到了極限的機簧一樣,在海公伯與海承佳的兵刃掠觸到他身體的瞬時,驀然彈起,宛若圓球在空中翻滾!耀目的冷芒紫電,快速得不可言喻的掣閃飛旋,寒光流燦,往四面八方蓬射穿掠,刀鋒的破空聲頓時恍同鬼號!
  狂嗥尖叫的音浪像是泣血一般揚起,海承佳的身子速速翻滾撲跌,濺酒的鮮血加雜著飛濺的,大小小一的肉塊,似是被凌遲了一般散揚各處。
  海公伯也又急又快的踉蹌倒退,額門上皮肉翻捲,前襟處血湧如泉,他的左手五指也完全齊根削斷,只剩下一隻光禿禿的巴掌!
  現在,他們見識到燕鐵衣「冥天七劍」的第五式「天顏震」了!
  燕鐵衣的聽覺遭到了干擾,他的目不能視,耳又不能聞,在先前的苦苦支撐中,他已意識到危在旦夕的險況;他有生以來,遭遇過無數次的生死難關,也經歷過無數次的血腥風浪,但卻極少有這一次的險惡與艱困,他當然不能認命,也不甘認命。以他的威望,名份,地位,及武功修為來說,如果喪生在「海氏三妖」或「大紅七」的手中,實在是一種羞辱,也是一種委曲,因此,他必須要求生,要掙扎,要活下去,但他看不見又聽不清,而他又須活下去,不在混亂中遭致殺戮,他就只有用一個痛苦的方法來掙扎--用他自己的身體,實際接觸敵人的兵刃,當敵人的兵刀割切到他的身體時,便是最明確的指示出敵人方位的答案,所以,他便用了這個方法。
  當然,燕鐵衣深切明白使用這種方式的內涵乃是極具冒險性的,異常凶危的,而且避免不了肉體上的痛楚,但他卻只有這唯一的一條求生之途,沒有選擇的餘地,他不願送命,便只有挺身試刀。
  他不願在試過之前揣測這樣做後成功或失敗的可能比率,他只須去做;至少,他知道一點--施用此法尚有求生之望,不然,便必無幸理!
  現在他總算成功了,但成功得並不完備,燕鐵衣未曾料及對方的出手是這樣快,而刀鋒的切割又竟是如此銳利,幾乎剛在刀口沾肌的一剎那便已裂膚穿肉而入,他的反應已是奇速無比,可是,仍然免不了在背脊上留下一條長有半尺的血槽在,左脅間翻捲了一道三寸長的皮肉!
  連心的痛苦扯著他脈搏的跳動,背後脅間的傷處,更似火炙般抽搐著,他落地之後,也是和他的敵人一樣踉踉蹌蹌,幾乎站立不住。
  在瞬間的驚變裡,四周的觀戰者再也叫不出聲,喊不出聲了,原先那一鼓作氣準備好的歡呼,立即變成了一聲駭噎合著苦汁也似的,回小肚內!
  震駭過度的海明臣,在俄頃的僵窒後,狂叫著撲向了他的兄弟,這時,「大紅七」與一干黨羽們方纔如夢初覺,想到了圍截燕鐵衣!
  但是,燕鐵衣卻不會再給他們圍截的機會,他在幾步踉蹌之後猛然往前暴施、雙劍電飛,兩顆人頭拋空而起,那個手執三節棍的仁兄甫始揮棍橫掃,燕鐵衣已順著棍端飄起抖手一劍,將這提棍者通了個喉穿頸裂!
  賀大庸往上一撲,手上傢伙尚未放上位置,燕鐵衣劍勢如雨,當頭已將這位「三心老狐」逼得手舞足蹈的沒命奔開!
  那先扮充年輕道士的黑壯青年拚命截到,一柄「蛇信劍」斜起猛刺,燕鐵衣咬唇切齒,平起橫掠,雙腳翻彈,「碰」的一聲已將那假道士踢了個四仰八叉!
  假道土身子一跌,燕鐵衣的身形已側飛而出;千不該,萬不該,偏殿的側門與後頭邊門中,就在這時湧進了大批聞驚赴援的「大紅七」手下,他們蜂擁奔進,殺喊震天,卻不覺造成了形勢的混亂,以及--告訴了燕鐵衣門戶所在的正確位置!
  鋒刃的寒光蛇電也似,掣掠閃縮,隨著燕鐵衣的身影流旋飛騰,頓時呼號慘抖,血肉迸濺,人擠人,人推人,兵刃撞擊,化喝吼罵聲亂成了一片!
  像一抹幻發的煙霧,就在這混亂嘈雜又朦朧昏暗的局面裡,燕鐵衣飛身逸去。「不要往裡擠啦,這裡就有幾個死人躺著啊!」
  不知是誰在嚎叫,聲音像在撕裂著什麼一樣。
  「操你六舅,你的像伙小心點,別往老子身上挨呀!」
  「喂喂喂,你站遠幾步,莫把我朝前推!」
  「天爺,這是誰的斷腿哇?」
  「我的乖乖,怎的一伸手就摸了一掌的血?」
  「大家靜一下,靜一下,正點子那裡去啦?」
  就當這幾成修羅場的偏殿裡大呼小叫,吶喊聲摻合著呻吟悲號,亂得不可收拾的時候,卓飛突然抖亮了火摺子,暴跳如雷的吼叫:「龜孫王八蛋,你們這些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狗頭和雜種,那一個叫你們闖進來湊熱鬧的!看看這個場面簡直是混成一團了,姓燕的呢?姓燕的又跑到那裡去了哇?」
  賀大庸目光回掃,氣急敗壞的叫:「不得了,這裡全是我們的人,姓燕的影子不見,八成是溜掉了!」
  「大紅七」的幾個人到處亂轉,一邊驚惶莫名的喊將起來:「壞事了,老大,姓燕的不在這裡啦!」
  「老大,姓燕的一定逃了,殿裡沒有!」
  「得趕快去追呀!老大!」
  頭大如斗,面色灰敗的卓飛急出滿身冷汗,他嘶啞的大吼:「亮火摺子,快亮火摺子清查,我操你們這群飯桶的老娘啊!」
  賀大庸口四濺的幫著吼:「馬上四面搜,有火摺子的亮火摺子,其他的人預備火把,這裡沒有就得搜山,決不能讓姓燕的逃掉!」
  點點的亮光紛紛燃起,幾十隻火摺子,便照明了這間面積不大的偏殿,青紅的火光搖晃著,更有些人搜向了觀裡其他的角落。」
  但是,那有燕鐵衣的影子!
  偏殿中,遺狼籍,傷者仍在輾轉呼號,血肉斑斑,觸目驚心,尤其在這點點鬼火也似陰森青紅光暈映幻下,越增恐怖和厲的氣氛。
  海明臣坐在地下,一面替乃兄海公伯敷藥包紮,一邊滿臉沾黏著縱橫的涕淚。
  隔著他們幾步遠,血糊一團的海承佳體,早已僵冷!
  「大紅七」已然確定燕鐵衣業已突圍脫走,這時,他們正在慌亂的調兵遣將分頭追趕,當一撥一撥的人手匆匆離開之後,卓飛和賀大庸訕訕來到海家兄弟身邊,兩個人的臉上,全都流露著一種「不知說什麼好」,以及「閣下如今打算如何」的尷尬與愁苦表情。
  殿角一隅,石鈺依然僵立著有如石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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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4 12:36:43 |只看該作者
第44章 深沉夜 何處歸途

  夜暗已經籠罩了大地,尤其山野林間的晚上更是黑得怕人;這裡缺少人家的燈火,沒有城鎮裡慣有的,比較持久而普遍的照明工具,因此那一片濃郁的黑暗,就更加沉翳得化不開了。
  「虎林山」地勢崎嶇而又遼闊,山頂崖峰之處,偶有道觀宮庵的一點星火明滅,卻越發顯出那種無奈的淒冷與孤伶,天上無月無星 ,真可謂伸手不見五指,黑得叫人心頭起疙瘩。
  在這樣的環境裡,大家的眼睛全管不了多大作用,視物的差距有限--燕鐵衣總算暫時求得了較為公平的競爭立場。
  由眼前那一片白霧的朦朧,在此刻已經轉成暈黑的沉翳開始,燕鐵衣知道外面的天色業已暗了下來,他從逸出「長春觀」外開始,便以他的「太阿劍」作為探路的引杖,就像一個真正的盲者一樣,摸索著點點觸觸的采地而行。
  他非常非常焦急,他曉得身後追兵即將趕來,但他心裡儘管著急,卻快不了,他不但要留意地形的高低起伏,更須摸清方向,他不能迷失,一旦迷失,後果就不堪設想了。
  也只是前行了蓋茶時分,後面,已經隨風飄來了隱約的人語聲--其中包含了叱喝喊叫的喧囂,兵刃的碰撞,以及,腳步的奔踏聲。
  燕鐵衣看不見,否則,他將還會發現那點點的火把光芒。
  任是春末夏初的季節,山間的晚上,仍然有著料峭的寒意,風吹來,冷慄慄的,拂在人身上,照樣能叫人肌膚起粟。
  只是摸索了這一段路,燕鐵衣已然撞跌了好幾次,當然他尚不至於整個摔個,仍能在腳步踏虛,或身子滑落的頃刻間站穩,可是,衣衫卻已掛破多處,身上的零碎擦傷也有不少。
  他不在乎在他看不見的時候,有外來的襲擊,因為任何動態的東西,都會帶起風聲,抑或使平靜的空氣波動,只要有這微不足道的絕小異狀,便能引起他的感應,從而做最迅速最適當的防範;但他卻耽心靜態的事物,譬如說,現在,那裡有一個坑,一道壑,一座懸崖,或是一片起伏的地形,他都不知道,而這些卻全是安靜的擺在那裡,如果忽略了某些幾乎不可發覺的徵兆,便要吃上很大的苦頭了。
  燕鐵衣小心翼翼的摸索著往前走,他不知道他已走出了多還,來到了什麼地方,後面的追蹤者所帶起的音響仍然時續時輟,而且方位不定,一時在左一時在右,或許隔得很遠,或許也就在附近;隔得較遠的時候他仍照舊往前摸索,來近了,他便就地隱伏下去。
  從來沒有像這樣充分的運用過他的官能感覺,他仔細的聆聽,用鼻子聞嗅,以肌膚的細微觸覺來判斷四周的事物,甚至他連汗毛的顫動,髮梢的吹拂也極度敏感,當然,他也不會忘記「太阿劍」探路的功效。
  燕鐵衣一向明白眼睛的功能是如何重要,但是卻從不知道竟然重要到這等地步,缺少了視覺的痛苦,簡直不啻失去了大半的生命,非但徹底影響了半身的安全,更嚴重妨礙了生活的規則,生存的本能。
  一個視力如常的人,將永遠難以想像失明者的世界是如何悲慘,看不見藍天白日,青山綠水,看不見花草枯榮,萬物滋長,看不見有形的一切;那百丈紅塵,那銅罄黃卷,那親人的笑靨,芸芸眾生的相,完全隱融進一片無邊的黑暗或暈蒙中,甚至,連自己是什麼模樣也看不見,只能憑著觸摸,憑著想像,而這卻又多麼隔閡,多麼不切實際,又多麼遙遠。
  燕鐵衣總算深刻領受了這種痛苦,品了這種悲慘,尤其是,他在完全體驗了這些之後,尚得在此種煎熬之下,艱辛的逃命!
  天下之大,眼瞎目者盡多,可是,他們不見得都要在眼瞎目之後,還得費盡心力的在四面楚歌之下,亡命於荒山野嶺吧?
  燕鐵衣如今遭到的是雙重厄運--一個失去光明的人,一個強仇追殺之下的奔逃者!
  他生平承受過許多艱險,許多次危難,但無可諱言的,這一遭,可算得上最驚心動魄的了。
  也不知來到了一處什麼所在,燕鐵衣覺得這裡的山風似乎刮得較為強勁,他剛剛伸出「太阿劍」往前試探,風聲裡,已突然傳來另一種聲響--人在急速奔掠時的衣袂飄動聲!
  於是,他立即撲地側翻,這一翻滾,背上與脅間的傷口又痛得他全身抽搐,幾乎把一口鋼牙咬進了下唇!
  他感覺得到泥土的氣息,草梗的芬芳,是了,草梗的芬芳,有幾莖草梢磨娑著他的面頰,癢兮兮的,但他屏息無聲。
  衣袂震響越來越近,他躺在那裡默默聆聽--大約有十幾個人,而且都是頗具武功根底的練家子。
  他可以聽到他們來到附近,也聽到他們的行動逐漸慢了下來,像是經過了一番搜索,那些人就在那邊不遠處站住了,一個尖細的聲音道:「不用再往前去啦,下面是個小坡,一目瞭然,鬼影子也不見一個,那來姓燕的蹤跡?」
  另一個粗吐的嗓門歎了口氣:「卓老大這一次可真不會笑了,臨來之前,除了召集他自己的百多人手之外,又將『長山雙雄』、『南淮五義』、『牛犢崗』的白氏兄弟,及『范家堡』的范門四傑全邀了來,就在『長春觀』,這些夥計們便死的死,傷的傷,叫姓燕的擺平了一地,如今只剩下『鷹嶺七煞』以及我們『青鶴教』的一干兄弟,唉,才一上陣,八字不見一撇,業已去了大半江山啦,這算是什麼場面?」
  尖細的聲音又道:「曲大哥,咱們『青鶴教』就是咱們『青鶴十英』這十個『護壇』,在替全教抗大梁,教主一下子會派了我們來,可也真是擔待了極大風險呢。」
  那曲大哥沉重的道:「姓卓的許了教主不少好處,他與教主又是老交情,於公於私,教主也推拒不得,主要的是教主認為姓卓的這次算計燕鐵衣的手段十分周密,百無一失,他不須顧慮後果,這才答應派我們前來幫場!」
  另一個鼻子像是不透氣的悶窒口音插了進來:「但眼下情勢大變,完全不是當初預料的那麼回事,萬一姓燕的走脫了人,咱們固然不妙,教主也就更是吃不了,兜著走啦。」
  曲大哥沙沙的道:「我這就正擔著莫大的心事,姓燕的若是能夠走脫,往後我們大伙可也別再想混了,『青鶴教』不散伙也得散伙了,姓燕的一向有能耐,但誰也沒想到竟是這麼厲害法,真叫人不信,一個招子失明的人,居然仍有這等的高強本領……唉!」
  尖細的聲音也似是帶著黯澀了:「『海氏三妖』算是我們這次對付燕鐵衣的有力奧援,如今海老大受創不輕,海老二也挺了,只剩一個海明臣還是囫圇的了,能否撐得住場面,也實在不敢樂觀。」
  那曲大哥像是發了會子楞,方才有氣無力的道:「原木那『海氏三妖』幾乎就要得手了,明擺明顯的場面嘛,姓燕的眼看著使得栽觔斗,誰知道他就有這麼邪法,居然在一眨眼的功夫就反敗為勝,不但佔足了上風,更將『海氏三妖』擺了個四平八穩,說起來,叫人心寒……」
  窒悶的嗓門又插嘴道:「海老二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那等可憐生的,倒和他先前的狂態橫像完全不同了!」
  曲大哥哼了哼:「手足情深嘛,他們對外人固然怪誕狂妄,但他們彼此之間卻是親兄弟,一旦有了折損,怎不傷心?這根本毫不足奇。」
  咳了幾聲,尖細的聲音接著道:「我看海老大海老二的樣子,對姓燕的業已恨入骨髓了,他兩個一提起姓燕時的那種怨毒痛惡,咬牙切齒之狀,看在別人眼裡都免不了打寒噤!」
  曲大哥沉沉的道:「這是一定了,弟仇兄報,兄恥弟雪,何況其中尚有一條性命的血債?如果姓燕的吃他們追上或圍牢,海家兄弟必然豁死拚命了。」
  那窒悶的口音道:「據海老大海公伯說,姓燕的也掛了彩啦,而且相當不輕,如今他雙目失明,身負重創,又在這昏天黑地的深山荒野裡,我看他能否逃脫頗有問題,更莫說他此刻所遭的罪了!」
  曲大哥的精神似乎振作了一點,口氣也紮實了些:「趙五弟說得不錯,這裡地形複雜,崎嶇險峻,非但莽林幽深,坎坷起伏,更且漆黑一片,莫說姓燕的瞎著一雙眼,就連我們也難得摸清方向,他的確很不容易逃出我們大伙的追殺!」
  尖細的嗓門道:「我們一共分成五組追攆姓燕的,而且大家都搜尋得相當仔細,姓燕的也不可能逃得太遠,曲大哥,我看,我們的希望還相當大!」
  那曲大哥彷彿在端詳地形,他忽道:「走,哥兒們,往側北方再搜!」
  步履聲響起,他們又像來時一樣快,匆匆移向側北的方位。
  伏在地下草叢掩遮著的燕鐵衣,直等那批人走遠了,方才謹慎的自地下站起,他深深噓了口氣,靜靜的傾聽了半歇,然後,他伸出探路的「太阿劍」,敲敲點點的走下了這片微傾的小坡。
  「青鶴教」那干認凶們所說的話,他聽得十分清楚,心裡有著憤慨,也有著憂慮,另外還有點自嘲的嗟歎--這個「青鶴教」,他甚至不曾聞過名,想是江湖上三四流的稀鬆組合之屬,但眼前,這個三四流的稀鬆組合居然也大馬金刀,煞有介事的「迫殺」」起他來了,而他不是別人,卻是名震天下的梟中之霸!
  這可真是一種諷刺,一種譏誚,那兩句俗話是誰說的來著--龍游淺水遭蝦戲,虎落平陽受犬欺!!如今,他不就正是這樣的被描述著麼?
  非常遲緩卻非常小心的,他下了這片小坡,一涉一步往前挨著--邊在摸索中前進,他一面耳聽著每個方向所傳來的任何一種聲音。
  荒野裡,石蟲鳴,有風拂,有草動,有不知什麼小動物竄掠驚躍時,所帶起的細碎聲響,另外,尚有樹葉枝在輕輕搖晃時,所傳出的簌簌聲。
  前面,該有一片林子。
  因為那陣簌簌聲頗為密集,不是單株或兩三棵樹木所能匯合成的音響。
  燕鐵衣茫然的眼睛往前凝視著,他一腳高一腳低的朝林子的方向走去,他走得踉蹌而吃力,但他希望這片林木能夠供給他暫時的掩蔽。
  林木的氣息總是清新而帶著那種夾生的,芬芳的,而且有一股森涼陰寒的感覺,燕鐵衣一進來,便已知道他抵達了;用手撫摸著粗糙冷濕的樹幹,他曉得這片林子的密度不會太疏,除了枝葉搖晃的聲音更為清晰外,這裡的樹幹也相當古老了,大凡有著如此年代的樹木生長之處,它的左近也多是林木叢生的……
  也只是剛剛喘了幾口氣,他已突然聽到林外左邊的另一個方位,有著疾勁的衣袂飄揚聲,與物點掠空而過時所帶起的風聲傳來!
  燕鐵衣立時攀樹而上,摸到一條橫虯的枝拳縮著坐下,他的臉頰緊貼在樹幹上,「太阿劍」斜斜倚在肩頭;林子裡很黑暗,燕鐵衣明白一點,他看不見對方,但對方若想發現他,幾乎也是相等的困難!
  有人撲進了林子,聽聲音,約莫也有十幾個。
  在燕鐵衣霧翳般的視覺裡,忽然映顯出略略泛著暈黃的光亮,好像透過混雜的水晶厚片,去望向遠處的一團燈火一樣--糊而顫動。
  他隱在樹上,毫無動靜,他曉得這是有人亮起了火把的原故。
  於是,第一個傳入他耳中的聲音便是卓飛的:「操他的老娘,燕鐵衣莫非真個化成一溜煙飄走了?」
  回答的人是賀大庸:「不可能,在這樣的環境裡,他必然逃不遠,這鬼地方可供藏人之處甚多,天色又暗,姓燕的隨便一躲,我們便不容易發現他了!」
  卓飛氣咻咻的道:「後山北麓我們幾乎全翻過來了,也沒見姓燕的鬼影,他還能跑到那裡去?」
  賀大庸乾咳一聲,道:「說是搜得仔細,實則也不盡然,天太黑,誰知道他藏在那個不為人見的角落裡?我們反覆的搜尋,至少也能嚇阻姓燕的不敢往外闖,等天亮,看得清楚些了,我們再重來過,包能把他拎出來!」
  卓飛暴燥的道:「娘的皮,上百條兩眼明晃晃的大漢,居然比不上一個瞎子靈光,說起來就是一肚皮窩囊,真叫人從心底冒火三丈!」
  賀大庸宛似在打量著林子週遭,他低聲道:「卓老大,你可別學海家兄弟那樣魯莽,他們兩個簡直瘋了,頓著十幾個人漫山遍野的跑,一邊找,一邊罵,一邊罵,一邊咒,凶神惡煞似的活脫兩個癲癡,像這樣那能找得著姓燕的?人家還不早就聞聲隱藏起來啦?咱們慢慢來,一段一段的搜,總是希望比他們大些!」
  跺跺腳,卓飛不耐煩的道:「我是怕夜長夢多,萬一吃姓燕的溜掉,我們就全慘了!」
  賀大庸忙道:「稍安毋躁,你也不想想,這個地方形勢如此個崎嶇法,姓燕的又不熟,天光恁黑,我們明眼人都沒『則』,他瞎了一雙招子,又能摸出幾多還?我敢說今晚若找不著他,明天一定圈他個穩的!」
  卓飛咬著牙罵:「燕鐵衣這一次可算狗運亨通,叫他押對『寶』了,我們他娘的真叫『賠了夫人又折兵』,搞得人財兩去,如果擒住了他,看我不生啖他身上的肉!」
  唏噓一聲,賀大庸也恨恨的道:「我的二徒弟叫他蹋了兩腳在胸口,人是沒死,卻也去了半條命,這果是歹毒,一提起來,我這滿心的怨憤,便漲得眼都泛紅!」
  卓飛火辣的道:「你還只是傷了個徒弟,『海氏三妖』卻已死了人啦,海公伯也落了個半殘,我們請來幫場的『長山雙雄』、『淮南五義』、『牛犢崗』白家兄弟,『范家堡』范門四傑也落了個傷亡狼籍,一團淒慘,我還不知道事後怎麼向他們的友儕家人,或師門親朋去說;此外,光我們自己手下已損失了近二十名!」
  賀大庸吶吶的道:「真是劫數啊,娘的。」
  卓飛哼了哼,道:「還幸虧石鈺在這裡,沒放件走,這個狗娘養的『鬼手郎中』正好派上用場,替我們救治傷者,清理善後,要不,尚不知猶再死上若干呢!」
  醒了醒鼻子,賀大庸道:「對了,卓老大,你到底要不要把石鈺的兒子還給他?」
  冷笑一聲,卓飛道:「不擺平這檔子事,不將燕鐵衣弄到手中之前,他想也不用想,老子叫姓石的跟著走,正好可替我們負擔醫療教治的工作,他兒子在我們掌握中,任他如何不情願,也只好縮頭湊合了!」
  賀大庸道:「有道理,姓石的兒子在我們手中一天,他就得俯首從命的替我們出力一天,他對他那寶貝兒子可看得比自家的老命還重!」
  獰笑一聲,卓飛道:「要不,他能這麼老實的聽使喚?」
  賀大庸冷板板的道:「如果他還看得清楚,就應該死心塌地替我們賣命才是,他也不想想,若是姓燕的得出生天,第一個挨刀的就是他,我們還得排在他後頭呢?」
  卓飛嘿嘿笑道:「這個賣友背義的罪名,姓石的一輩子也拋不掉了,他想活命,想得回兒子,就必須讓我們拴著鼻子走,否則,他是永也別想抬頭啦!」
  忽然,一個急切的聲音從林子那一頭傳來:「當家的,當家的,在這頭還有處人家哩,孤伶伶的一幢木屋,就在樹林深處……」
  微「噫」了一聲,卓飛惡狠狠的叱喝:「別嚷,萬一姓燕的在那裡,被你這一叫也就驚走了!」
  那邊發聲的夥計又奔近了幾步,急促的道:「是不是要掩過去探探?當家的,我看那幢木屋相當可疑!」
  卓飛像在抄扎衣衫,邊氣吼吼的道:「馬上把散在林子四周的弟兄聚集起來包抄過去,叫他們隱著點別打草驚蛇,一有情況,就發射火箭,召集其他四組人馬會合!」
  接著,卓飛又放低了聲音:「賀大哥,『那玩意』帶著了?」
  賀大庸似是輕輕拍下拍什麼東西:「這還能少得了?」
  於是,衣衫擦過枝葉草叢的「悉索」聲響起,卓飛與賀大庸顯然也離開了附近。
  樹的橫枝上,燕鐵衣隱伏不動,他就像是這株樹木的一部份似的,那麼牢靠又那麼堅實的附在那裡。
  他判斷,不用多久卓飛他們就會再轉回來,因為幽林深處的那幢木屋裡,自然不能找到他,而卓飛一干人是不會浪擲時間的,現在,時間對他們來說異常珍貴。
  拳曲著攀附在橫枝上的燕鐵衣,這時又不禁在回思方才卓飛所說的一句話--他問賀大庸「那玩意」帶來了沒有?燕鐵衣在揣測,卓飛口中的「那玩意」不知是指的何物而言?
  他在靜靜的思量著,沒有多一會,果然又聽到了「悉索」的衣袂擦動聲,輕沉沉的腳步聲以及隱約傳來的咒罵及抱怨聲。
  這一次,卓飛他們經過樹下並沒有停頓,一行人像是氣沖忡的在往外走,卓飛的聲音揚得老高的在發著牢騷:「真是晦氣,那幢木屋與居然只住著一個瘸了條腿的老廢物,我們卻還如臨大敵般團團包圍了屋子屏著氣往裡闖,奶奶的傳出去豈不是笑話?」
  賀大庸的聲音在安慰著卓飛,漸去漸遠:「誰也不知道那屋裡縮著個什麼人嘛,我們在未弄清真相之前,當然要打算著姓燕的也窩在裡頭,小心點總沒有什麼不好……幸虧姓燕的沒找上那個地方躲藏……空蕩蕩道一間破屋一眼就看到底。」
  等他們去遠了,在四週一片深沉沉的寂靜中,燕鐵衣仍然隱伏不動,直到他確定已不會再有人轉回來,方才小心翼翼的溜下樹幹。
  燕鐵衣思慮了片刻,終於咬咬牙,用他的「太阿劍」探路,一步一步,蹭蹭挨挨的朝著先前那些人進探林中的方向走去。
  他的目的,便是那幢子木屋。
  人人都有一種錯誤的心理,他們往往認為已經找尋過的地方,就不會再有找尋的必要,如果這地方不適於某樣特殊的作用的話,則便更沒有注意的價值了,燕鐵衣即是利用對方可能具有這種想法,偏偏搜向了那幢木屋。
  那幢林子間的孤伶木屋,卓飛等人業已搜查過,而且也知道木屋裡不是個適於隱藏形跡的所在,因此,如非他們實在沒有別的地方好找,或者突然腦筋轉了彎,他們是極不可能再回頭來重搜一遍的。
  燕鐵衣目前的處境非常危殆,更且無奈,他沒有法子走出「虎林山」之外,更沒有法子在光天化日之下,一路摸索到「楚角嶺」,何況,背後的追兵又鍥而不捨的迫得這麼緊?他再三斟酌,唯一能達成他離開此處的方法只有一種--找一個可以陪伴他,並指引他的人!
  這個人當然不容易找,而且便算找著,也不一定就能夠靠了此人的指引而安然脫險,但,卻總要比他自己這樣毫無把握的摸索要有希望得多。
  一個盲者,在陌生又險惡的地形裡,四面危機四伏,虎狼遍佈,那等的險況與窘態是不能想像的,要求生存,除了期冀奇跡的發生,便有賴於自己的信心,毅力,以及無比的勇氣了。
  而人的信心,毅力,勇氣,加上強烈的求生之慾望,和奇百的發生,也有著極大的關連,幸運大多只降臨在不屈不撓,不向命運低頭的強者身上。
  燕鐵衣相信這個,所以,他便鼓勵著自己創造奇跡。
  在黑暗中摸索了好一會,他終於感觸到了一些什麼--一些乾燥的木質氣息,一些油煙熏柴的餘味,一種只有人住的地方,才會有的各式複雜的,並不好聞的味道,像是人身的汗臭衣垢的腥膻,殘羹剩餘的餿酸,被褥用具的腐霉味等等,另外,尚有一點靜靜的溫暖。
  他判斷,業已來近那幢木屋了。
  謹慎走近,燕鐵衣摸索著找到了木屋的前門--手的觸覺告訴他,那是一扇因陋就簡,搖搖欲墜的幾扇破木板釘就的「門」;文雅又溫柔的,他敲了敲,待一會,又較為用力的敲了敲。
  「誰--誰呀?」
  是一個蒼老的,沙啞又微帶驚恐的聲音輕顫著在問。
  燕鐵衣非常平靜的道:「請開開門,外面是一個需要你幫助的善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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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殘樵子 捨命陪君

  木屋裡靜寂了一下,然後,那蒼老顫抖的聲音,又帶著更大的惶悚意味響了起來:「好漢,我這裡任何什麼東西也沒有,更找不著值錢的細軟,穿不起光鮮的衣裳,連像樣的飯食也擺不出一餐來,各位好漢方才業已搜查過了,我更沒看見有什麼生人來過,我也不敢窩藏什麼人,各位好漢,可憐我只是一個半殘廢的老樵夫。」
  臉頰貼在門板上,燕鐵衣非常柔和的道:「老丈,你弄錯了,我和剛才那撥子凶神惡煞可不是一夥的,我保證 ,我絕對沒有半點惡意。」
  蒼老的聲音抖了抖:「你,你和先前那些人不是一夥的?」
  燕鐵衣低沉的道:「不是,相反的,我還與他們對敵。」
  屋裡的人嗆咳了幾聲,窒迫的問:「當真。」
  燕鐵衣道:「絲毫不假!」
  聽得到那人粗濁的呼吸聲,嗓眼裡宛似拉括著一口痰:「皇天--他們所要追尋的人大約就是你了?」
  吁了口氣,燕鐵衣道:「是我。」
  於是,蹣跚的腳涉聲來到門後,那人似是遲疑了一會,方才鼓起勇氣拿開頂門棍,畏畏縮縮的將門啟開。
  屋裡的燈光暈暗如豆,搖搖晃晃的映照著這幢木屋的主人--約莫有五十好幾的年紀,滿頭蓬亂花白的頭髮,臉色乾黃,皺褶密佈,顯得異常蒼老與憔悴,他原是個中等個子,但因為背脊微現佝僂,以至看上去比他原來的身材矮小得多了。
  睜著一雙黃濁中泛著恐懼之色的眼睛,這老人怔怔的注視著門前的燕鐵衣,燕鐵衣面對著他,茫然的視線平齊,血污斑斑的面龐上,擠出一抹苦澀的笑意:「多謝你來應門,老丈。」
  那老者探出上半身,忐忑不安的四邊看了看,急忙拖著燕鐵衣進入屋中,他趕緊又頂上了門,瘸著一條右腿,一拐一拐的來到燕鐵衣身邊,有些發楞的瞪著燕鐵衣木然的眼睛,他吶吶的道:「小哥,敢情你果真眼睛瞎了?」
  燕鐵衣安詳的笑笑,道:「是的,目前我看不見什麼。」
  老者的情緒稍微平復了一點,他搓著手道:「先時有一大群人撲了進來,氣勢洶洶的逼問我要找一個瞎眼的人,小哥,可是你?」
  點點頭,燕鐵衣道:「是我!」
  驚恐的打了個寒噤,老者道:「他們像恨極了你,口口聲聲吆喝著要--要將你活剝分呢。」
  燕鐵衣淡淡的道:「他們不容易達到目的,老丈。」
  老者像是這時才想起了什麼,他侷促的咧著嘴道:「呃,小哥,我姓朱,因為自小就瘸了條腿,大家都叫我朱瘸子,你也別老丈老丈的稱呼得我怪不自在,也叫我朱瘸子吧!」
  燕鐵衣道:「這豈非太失禮了!」
  朱瘸子倒是挺坦白的道:「本來就瘸嘛,叫瘸子正合適,習慣了也就順耳啦,我小時倒也有個學名,叫明泰,不過,幾十年不用了,自己聽著也像生扎扎的,不似是自己的名字了。」
  燕鐵衣平靜的道:「那麼,我就稱你一聲朱老哥吧!」
  朱瘸子蒼黃的臉孔上浮起一絲親切的笑意--這還是自燕鐵衣進門以來,他第一次笑--,壓著嗓門,他迷惑又緊張的問道:「小哥,那些人幹嘛更這麼急吼吼的追你呀?」
  蘸鐵衣微喟一聲,道:「說來話長了,朱老哥。」
  朱瘸子活到這一把年紀,自也頗識點人情事故,他沒有再問下去,乾笑一聲道:「小哥,我看那些人雖然來勢洶洶,張牙舞爪,但一個個又像非常含糊你似的,那一大堆人,猶擠擠蹭蹭,畏頭畏尾的不敢一下子朝裡進,他們先是在外頭叱喝了好一陣,直待我答了腔,才敢摸進來搜。」
  燕鐵衣笑笑,沒有說話。
  朱瘸子又道:「你眼睛看不見,卻仍能躲過恁多人的追捕,又能在這昏天黑地的光景裡,摸到我這裡來,小哥,看你手執寶劍,形色沉穩,想一定是武林中的大俠客吧!」
  燕鐵衣道:「湊合著在江湖上混生活,朱老哥,我那配稱為『大俠客』?」
  朱瘸子卻十分敬佩的道:「我看小哥你包準有一身的本事!」
  燕鐵衣苦笑道:「尋常得很,朱老哥,只是識得幾手笨把式而已。」
  連忙拖了一張木板凳給燕鐵衣坐下,朱瘸子一派熱誠的道:「小哥,你先別客氣,肚子餓了吧?我這就給你熱點飯食,東西粗,將就填饑,你且寬坐一歇!「
  燕鐵衣搖頭道:「多謝朱老哥,我不餓。」
  朱瘸子忙道:「你別推拒,很快就好!」
  燕鐵衣道:「我真不餓,朱老哥,我不是同你客氣。」
  搓著手,朱瘸子又拐著腿,轉身到角隅虛的那三座塊土磚砌的個吐上,提起一隻破銅壺,順手在木牆的擱板上,摸了只缺口的土瓷碗,傾倒上大半碗涼開水,慇勤的雙手捧到燕鐵衣面前:「小哥,既是不餓,就喝點水潤潤喉吧,我看你一定也口渴了!」
  伸手接過,燕鐵衣極其自然的,先用鼻子聞了聞水味,然後,他「咕嚕」」咕嚕」便喝下了大半碗,抹了抹唇角的水漬,他透著氣道:「多謝。」
  蹲在燕鐵衣對面,朱瘸子端詳著燕鐵衣,他了口唾,道:「小哥,你是個好人。」
  燕鐵衣微笑道:「何以見得?」
  朱瘸子歎了口氣,道:「表面上說?壞人都是粗魯的,凶橫的,長像也邪,但你的一行一動,卻文雅高尚得緊,相貌更是和氣祥泰,半點『霸道』味也沒有;朝裡來說呢?就是一個人天生的那種--呃,那種形色,善同不善,一看就能給人有個感覺,這個感覺講不出,卻自然的心底有數;小哥,你與他們不是一條路上的,這一點,打從你在外頭一開口,我已多少猜著幾分了。」
  拱拱手,燕鐵衣道:「你高抬了,老哥。」
  朱瘸子又道:「其實我不是故意捧你,小哥,如果你真和那伙子人出自一個模子,我這扇破門,能擋得住你!憑你的一身本事,只要一抬腳就給爛了,那用得著這麼柔聲細氣的與我打商量?單說這一樁,業已大大的叫我心服啦。」
  目光空洞的向上望著,燕鐵衣沉沉的道:「借問老哥--從這裡出山,可有什麼捷徑?我是說,不容易被人發現的小路。」
  怔怔的看著燕鐵衣,朱瘸子道:「小哥,呃,就算能夠抄小路走,以你現下的光景,又怎麼個走法?
  燕鐵衣苦笑道:「否則,我怎麼辦?」
  連連搖頭,朱瘸子道:「從這裡離開『虎林山』,倒有好些條幽秘小道可行,但卻拐扭彎曲,高低不平,又經林又涉水,又穿拗又越壑的難走得很,一個兩眼明亮的人要過去都不甚方便,何況你一個看不見事物的瞎子?小哥,不是我給你氣,我勸你還是打消這個主意吧,你若不信,包管走不了一半路便跌得你七葷八素,折胳膊斷腿!」
  燕鐵衣沉默了一下,道:「這個,我不是沒有考慮到,但我卻顧不得這許多了,我必領盡速離開這裡,而且,還要越快越好,時間拖長,對我是百害而無一利。」
  又搖著頭,朱瘸子道:「小哥,路太難走了,雖說這已是『虎林山』的後山腳,但地勢卻仍然險峻崎嶇得緊,我在這附近打了十幾年的柴,比誰都清楚,一個眼睛不見的人,是斷乎走不出去的,小哥,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
  燕鐵衣緩緩的道:「我必須要試試!」
  朱瘸子著急的道:「小哥,你這簡直是在和自己的性命過不去嘛。」
  燕鐵衣道:「設若我留在這裡,就更是和自己的性命過不去了!」
  想了想,朱瘸子似是豁足了勇氣道:「這樣吧,小哥,我便豁上這一遭--你藏在我這裡,一直等那些殺胚走了,你再離開,我這裡地方隱僻,好歹一日三餐也缺不著,躲在此處,只要不露頭,他們是不會找著你的。」
  燕鐵衣眼睛微微眨動,憂戚的道:「老哥,很感激你的一番盛意,但我不能隱藏在此地,因為他們終究還會再找回頭的!」
  朱瘸子道:「可是他們已經來這裡搜過一次了,並沒有發現你窩在我屋裡呀!」
  點點頭,燕鐵衣道:「不錯,所以找才摸了來;暫時他們是不會再回頭來這裡搜了,但等他們四尋不獲之後,便極可能重新開始搜查,將找過的各個角落再找一遍,你這裡他們亦必定不會放過,老哥,你不明白,這些人是不得我誓不甘心的,他們將盡以全力,用盡種種辦法來搜尋我。」
  頓了頓,他又接著道:「而你這裡,我曾在暗處聽得那些人搜尋過後的談話,他們說你這尊居只有一間木板房,一眼望到底,根本沒有個能以藏人之處,如果他們再轉回頭來,我豈非自陷絕境,有如網中之魚了?!」
  朱瘸子搓著手,為難的道:「你也說得有理,這個真叫人『作辣』了。」
  燕鐵衣嘴唇動了動,欲言又止。
  朱瘸子四周看看,吶吶的道:「我這間破屋,可不真是一眼望到底?如果有人闖進來,確實沒有個躲處,就只能指望那些土匪強盜不會找上門來了。」
  燕鐵衣低沉的道:「這種『指望』非但危險,更且渺茫,老哥。」
  猶豫著,朱瘸子苦著臉道:「小哥,你留又留不得,走又走不成,怎麼辦呢?若是叫那凶神惡煞碰上了你,他們可真會把你活剝生剮了啊。」
  燕鐵衣木然的眼光,投注向朱瘸子的臉上;他看不見朱瘸子的面孔,但他那凝固的眸瞳,卻宛似能夠望穿對方的心扉,眸瞳深處,彷彿有一股奇異的光彩,有一種沉默的呼喊,朱瘸子面對著這樣一雙怪異的眸子,也不自覺的顫慄驚悚了。
  微微帶著沙啞的腔韻,燕鐵衣道:「有件事,老哥,我想求你幫忙。」
  心腔子猛然跳了幾跳,朱瘸子覺得嘴巴有些泛乾:「呃,小哥,我這一個半截入土的老殘廢,又能幫上你什麼忙呢?」
  燕鐵衣平靜的道:「我提出這個要求,當然是具有極大的危險性,老哥,你我萍水相逢,素不相識,只以你方才對我的一番盛情來說,業已夠我感懷的了,所以,你能夠答應我將要提出的要求,我自是銘記於心,否則,我也決不會稍有埋怨,無論你肯不肯幫我這個忙,我對你的感念全是一樣深刻!」
  朱瘸子緊張又惶恐的道:「小哥,你且先說出來聽聽,我,我總是盡力也就是了。」
  燕鐵衣安詳的道:「你有充份的權力不答應,老哥,你更無須勉強,你認為能幫我這個忙,就幫,如果有困難,不妨拒絕,我說過,我決不埋怨。」
  老臉上深密的紋褶層疊交織著,而這些由時光及辛勞所留存下來的痕印,在互為扯動顫抖,朱瘸子的兩隻混濁黃眼中,也在閃漾著那樣奇特的光芒,宛若陡然間他才察覺了自己的重要性,驀然裡方明白了自己在人生的戲台上,居然也能扮演一個角色。長久的孤寂,長久的窮苦,又加上長久殘缺下的自卑感作祟,他早已否定了自己的能力,否定了自己的價值,甚至不敢相信自己,除了活下去之外,還有其他可為之事,如今,那麼令他興奮得雖以思議的是--竟也會有人向他請求「幫助」,無論他自己是否有此力量來「幫助」別人,至少,他在別人的心目中,並不是一個如他自己所想像的,那般不中用的廢物,他仍有他能做的事,依舊可以對他身外的某些事物發生影響,他並非渺小得微不足道!
  於是,嗓音像哽塞著什麼,朱瘸子似在掙扎著道:「你說吧……小哥,咱們一見如故,也是有緣……承你高看,只要做得到,我便豁力替你張羅打點,我就怕……就怕自家幫不上什麼忙。」
  燕鐵衣垂下目光,十分誠摯的道:「我先多謝了,老哥,我想請你幫忙的事,是利用你的眼睛,由你指引看我,走出這『虎林山』山麓的範圍;對這附近的地勢地形,你自然瞭如指掌,而更重要的是你看得見,有了你的指引前導,我脫困的希望,就要比自己去摸索大得多了。」
  緊接著,他又道:「但我要特別提醒你的是,我這要求的內涵,有著極大的危險性存在,我不能肯定是否因為你的引領,便能脫出敵人的堵截,更無法揣測對方在這一路上所加諸於我的迫害,將在何時何地臨頭,而你若幫我,很可能遭至他們的怨垠,進而危及你自己,當然,我會竭力保讓你,但我不敢保證,是否一定可以令你發毫無損;老哥,這是我預先要說的話,現在,答允與否全在於你,我再強調一次,你不須勉強,你幫我,是仁義,不幫我,是公道,我原無權,也沒有理由要求你,為我這樣一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冒險。」
  朱瘸子的手緊握,臉頰上松施的肌肉也往上扯拉,他抑制不住的哆嗦著,面容上的表情古怪而可笑,他這時的心緒非情複雜,複雜得令他自己也無所適從了,有惶恐,也有畏懼,有興奮,也有激湯,他說不出是害怕,是驚窒,仰是得意,但他心卻有一股擋隱不住的喜悅存在,至少,有一點他是明白的,他可以救一個人的生命,不論他是否做得到,他卻是目前唯一可以做這件事的人,他竟如此有份量,如此重要而不可或缺,在他的大半生歲月中,從來也未嘗這般感覺到自己竟有此等救人之「價值」,現在,他咀嚼著這樣的滋味,竟是恁般使人奮發昂揚啊!
  燕鐵衣所提出的要求,在一個江湖中人,或者一個年青力壯的人來說,可能不算是一件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但在朱瘸子的感覺中,卻十分莊嚴而隆重,因為,在他一生裡,默默無聞了這許多年,直到此刻,方才有一樁能令他證明自己有作用,有能力的事情發生!
  天底下,只要是人,無論任何一個卑微低賤的人,他也會有他的用處,有他生存的價值在;有的人鋒芒畢露,有的人含蓄不現,有的人卻十分平庸,但鋒芒畢露的人,早已顯示了他的本能,含蓄者,平庸者,卻往往因為機緣的巧合,時運的輪轉,更能發揮由其不平凡的絢燦異彩!
  朱瘸子,便正是如此了。猛一點頭,他打著哆嗦道:「行……小哥,我……幫你!」
  燕鐵衣平起目光,冷靜的道:「你考慮清楚了?老哥,如你後悔,現在仍可收回你的允諾!」
  朱瘸子雙目泛亮,老臉漲紅,他激動的道:「什麼話?我雖說只是一個貧賤窮苦的樵夫,一個半老的殘肢,但我也曉得點忠義氣節,明白點信守助人,扶危濟困的道理,我這大半輩子一直沒有機緣幫助過人,這不是我不幫,而是我沒有幫人的能耐,如今在小哥你身上有用得著我的地方,我怎不盡心盡力?我自也知道這是樁險事,但若不險,也就沒啥稀罕處了,何況這也是救人哪,教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講著小哥你脫出那干惡人的魔手,我便擔點風險,又算得了什麼?說句不中聽的話,我這一生,就算替人豁力賣命吧,約莫也只有這一遭啦,人活在世,總該留下點什麼,值得思憶的事物,沒得在人世白跑一趟,豈不是冤了爹娘空養下這副身架骨?」
  重重抱拳,燕鐵衣感動的道:「老哥,我這裡掬心相謝了!」
  朱瘸子連連搖手,急道:「不用謝,不用謝,小哥,我自己願意幫你,反過來說,我更要謝謝你才對,因為你,我才明白自家活在世上不是塊廢料,仍有派得上用場的時候。」
  燕鐵衣輕輕的道:「『天生我材必有用』,老哥,人人都有他的長處,都有他的天份及責任,沒有真正的廢料,問題是,只看人們會不會運用自己的本能,發揮自己的所長罷了!」
  朱瘸子老臉上散發著湛湛光彩,他昂然道:「如今,我就要試上一試了!」
  燕鐵衣微笑道:「請問老哥,從這裡走上平地大路,尚有多還?」
  估量了一下,朱瘸子道:「若是順著那邊的正道,循著直向走去,只有四五里路,如果抄小徑呢?稍遠一點,就要走個六七里地,但正道上一定有他們的人把守,我看,只有抄小徑比較可靠,小徑也有一條較近便的,但掩遮少,被人發現的可能大,不如找那繞彎子的羊腸路,走是難走點,不過平素人跡罕至,知道的人極少,我們選那樣的路徑走,要藏要躲也方便些!」
  燕鐵衣道:「這些山徑小路,老哥全熟?」
  嘿嘿一笑,朱瘸子道:「放心,這裡的地形,我熟得就像手掌上的紋路,不是我誇口,便算閉上眼,我也照樣能摸得出去!」
  燕鐵衣笑道:「如此,便全仰仗老哥了!」
  朱瘸子忙道:「別客氣,打現下起,咱們老哥倆可是一條命拴著啦!」
  望著燕鐵衣,他又若有所思的道:「對了,小哥,我還不曾請教你的尊姓大名哩?」
  燕鐵衣拍了拍目已腦門,歉然道:「罪過罪過,我竟也忘了同老哥陳報啦,我姓燕,燕子的燕,燕鐵衣。」
  這個足令武林震撼,江湖顫動的名姓,卻顯然在朱瘸子心目中,沒有發生什麼效果,他僅是「哦」「哦」了兩聲,並不知道眼前這須他幫助的人,就是外頭一跺腳能叫三千里地面晃湯的梟中之霸!
  又端詳著燕鐵衣,朱瘸子道:「燕小哥,你年紀很輕嘛,我看你有二十歲沒有?」
  燕鐵衣笑笑,十分熟練的回答了這個曾經回答過千萬遍的問題:「三十都出頭嘍,老哥。」
  怔了怔,朱瘸子不信的道:「當真?可是一點也看不出,如果你現下不是這等的血污滿身,恐怕越發要叫人少看好幾歲呢。」
  燕鐵衣一笑道:「我不騙你,老哥,我其實不小了,只是生了張孩兒臉,看看年輕點罷了。」
  歎了口氣,朱瘸子道:「唉,咱們老哥倆可恰巧相反,你是長相比年歲輕,我呢?卻是年歲比長相少,你三十出頭的人看著只似二十歲,我卻五十來歲的人看著倒像六十好幾,未老先衰了!」
  燕鐵衣道:「這與先天的生育及後天的生活有關,老哥,這也不見得是樁憾事。」
  朱瘸子咧咧嘴,又道:「小哥,你這雙眼,什麼時候才瞎的呀?」
  澀澀一笑,燕鐵衣道:「今天中午。」
  吃了一驚,朱瘸子駭然道:「這麼說來,你以前也是個明眼的人!」
  燕鐵衣頷首道:「不錯,我有一變相當銳利的眼睛。」
  朱瘸子怔忡的道:「怎麼會搞得看不見東西的?」
  深深歎息,燕鐵衣道:「因為對友誼的真摯,與對兄弟的情份太過信賴。」
  迷惘了,朱瘸子吶吶的道:「這我就不懂了……」
  燕鐵衣靜靜的道:「你會懂,老哥,有時間,我慢慢說與你聽。」
  吞了口唾,朱瘸子道:「燕小哥,你好似身上帶傷,走起來方便麼?」
  燕鐵衣道:「不關緊,只是點小傷,礙不了事,老哥,我們什麼時候走?」
  朱瘸子道:「如果你走起來沒什麼不方便,晚上抄小路自是最好,有夜色掩隱,更不容易被人查覺,我可以不用燈籠,摸黑也照樣摸得出去。」
  站起身來,燕鐵衣道:「好,我們此刻便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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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4 12:37:37 |只看該作者
第46章 荒黑道 瘸老引盲

  天空中是漆黑一團,而週遭的景物,更似全都敲進了濃濃的稠墨裡,風吹得樹梢草叢,不停的發出「簌」「蔌」輕響,偶而也有不知名的蟲獸鳴叫傳來;夜是孤寂又冷清的,帶著那會懾窒人心的寨悚意味,眼望出去,遠近全是一片幻境般的猙獰,又皆籠罩在朦朧模糊之中……
  朱瘸子走在前面,燕鐵衣跟在後頭,兩人相距約有三尺,連接著他們中間空距的,便是燕鐵衣那柄帶鞘的「太阿劍」 ,劍鞘已用污泥塗抹過,以便掩住鞘上原來的金燦光亮,燕鐵衣握著劍柄,朱瘸子執著鞘梢,就這般像替盲者引路一樣,這位老樵子牽領著一位梟中之霸,在黑暗的曠野裡向前摸索。
  當然,這樣的形態是十分尷尬又可笑的,燕鐵衣也知道,但眼前卻委實沒有比用這種方式更為恰當合宜的法子,他想脫困 ,便無以兼顧表面了,一個在陰惡環境包圍下的掙扎者,那還能談得上瀟與風範?
  一腳高,一腳低的往前走著,燕鐵衣不敢奢望其他,只求自己眼前的這付狼狽相不要被自己的手下,或熟人見到就行 ,他同他的朋友們都將然法想像,「青龍社」的魁首在被一個瘸腿老樵子引領著摸索道行之際,會是一種何等樣的窘迫光景?
  朱瘸子仍然穿著他那身灰葛布打著補綻的衣褲,且在腰間多紮了一根草繩,草繩上掖著幾樣物件--一柄黑木把子包銅嵌頭的斧頭,一具扁長的對咬鋼齒撲獸夾,一困皮索 ,另用布袋包著幾個黑麵饃吊在後腰。
  兩個人一前一後,悶不吭聲的在黑暗中摸索前行,他們的步速很緩慢,也很小心,幾乎是走一走探一探 ,走一步停一停,他們盡量把聲音放輕,竭力不使自己身體接觸到周圍低垂的樹,或擦動叢生的草梢,因為這些都是極易發出聲響的事物。
  對這附近的地形,朱瘸子果然相當熟悉,就在這無月無星,沒有任何照明工具的夜晚,他仍能極為沉穩自信的摸清方向位置 ,雖然很慢,卻極其堅定的在不易辨認出的荒徑小道上行動。
  沉默中,他們走了好一陣子。
  燕鐵衣深深吸了口氣,悄悄的問:「老哥,我們走出多遠了?」
  朱瘸子謹慎的探路挪步,低聲道:「約莫一里多兩里。」
  不禁微微有些怔忡,燕鐵衣喃喃的道:「才這麼點路!」
  朱瘸子壓著嗓門道:「天太黑,這種山徑小道又難走,彎彎曲曲,上上下下的儘是拐來拐去,我又瘸著條腿,自是更快不了;小哥,你眼看不見,光跟著走,感覺上約莫是長了點,實則我們上道還不足半個時辰。」
  燕鐵衣沒有作聲,卻頗有感慨,在平素,只這半個時辰的光景,憑他的輕身術,怕不早出去四、五十里地有餘了?如今,居然連兩里路也未摸定!
  一個失去視力的人,其遲緩與笨重的折磨,也是一種莫大的痛苦。
  這時,朱瘸子又道:「莫心焦,燕小哥,設若像這樣一路平安的走下去,慢是慢了點,卻遲早走得到大路邊上,如今,我們業已走完一半路途啦。」
  苦澀的笑笑,燕鐵衣道:「我不是心焦,老哥,只是覺得路竟這樣的長,不似剛走過一兩里,便像已經跋過一兩百里了。」
  朱瘸子安慰著道:「你眼看不見,這時的感覺,自與你平昔明眼的時候不一樣,小哥,習慣以後,也就好了,就像我這條瘸腿一樣,多少年下來,而不覺有什麼大累贅啦!」
  燕鐵衣全身突然冷了冷,頓時有股萬念俱灰的絕望浪濤,激進他的靈魂深處,他的一顆心也彷彿驀地沉入了冰窖之底,思維亦像變得麻木與空洞了!無論意念和形體,都宛若在旋動,在浮沉,在飄蕩,那樣茫茫然然的淒涼落寞滋味,真令他的內腑五臟都在抽搐收縮;他果真就這樣便瞎了麼?就如此便永遠失去了重睹天日的機會了麼?
  朱瘸子所說的話,像悶雷般回震在他的耳際,又似灰紅的鋼針灸紮著他的心,「習慣以後就好了」,「多少年下來就不覺累贅啦」……這是表示著什麼意思呢?莫非他真要變成一個瞎子,真的無法再恢復視覺了?
  從雙目失明的那一刻開始,直到方纔,他全處在一種緊張急迫的情景裡,他並沒有去尋思自己的失明會是暫時性的,抑是永久性的?但朱瘸子這幾句好心的安慰話,卻使他突然起了顫慄又驚恐,朱瘸子的言辭中,不是業已明明白白的點出來,他已是個盲人了?
  盲人、瞎子……這些原與他毫無關連,對他毫無意義的名詞,居然如此突兀的便扣到他頭上來,而且一扣就竟扣得這麼紮實,這般緊密!
  他會瞎麼?真會瞎麼?
  天底下,有幾個盲者是可以稱雄道霸的,江湖中,真有幾個盲者能以在險惡的環境裡掙扎下去?看不見大千世界,看不清形形色色,休說執掌那片時刻都在驚濤駭浪中的基業,統領那班傲倨不馴的強梁豪傑,更要於風雲變幻裡求生存,便只算要「活下去」,一個瞎了眼的人也難以有這「活下去」的法則了。
  人的官感是由生俱來的本能,一旦缺少了其中的一項,便將嚴重影響了人生的生存能力,而視覺更乃各項官感中最重要的一環,黑暗裡的歲月,不能適應人類的本性,尤其是,漫長的黝暗,足以使一個原來不屬於黝暗中的人變得瘋狂!
  只這片刻的顫慄反應,燕鐵衣已是冷汗透衣,週身肌肉全起了不可抑止的痙攣,他雖在摸索前行,但步履之間,卻竟顯得這般沉重吃力了。
  朱瘸子又向燕鐵衣說了幾句話,但燕鐵衣好像毫無感覺似的木然不應,他的臉色僵冷,五官微微扭曲,一時間,就像一具失去魂魄的軀殼一樣,連身子帶腦子,都似麻痺了。
  楞楞的站住腳步,朱瘸子湊了過來,在燕鐵衣耳邊吆喝:「小哥,燕小哥,你怎麼啦?你倒是說話呀,怎的猛古丁變癡了?」
  驀而打了個冷顫,燕鐵衣如夢初覺般驚悟過來,他急忙掩節的笑笑--那笑,卻比哭還要難看--嗓音泛著啞:「哦,老哥,有什麼事?」
  狐疑的端詳著燕鐵衣,朱瘸子忐忑的道:「小哥,你剛才怎麼啦?好好的突然就發起怔來?魂不守舍的,像是中了邪一樣,小哥,呃,你可沒被什麼異物妖氛『蠱惑』著吧?」
  燕鐵衣強笑一聲,道:「我很好,你看,我這不是好好的麼?」
  朱瘸子低咳一聲,道:「現在你是好了,但先前那一陣子,你臉色怪得叫人駭怕,又冷又僵,雙眼直楞楞的朝前望著,咬牙切齒,氣打齒縫中往外『嘶』『嘶』的冒,真像叫什麼邪物附上身,又好似被啥玩意將魂勾走了一樣,老天爺………」
  燕鐵衣沙啞的道:「我只是忽然想起一件頗令我心煩的事來,神思一聚集,就不覺渾而忘卻身外的環境了,老哥,我沒有什麼毛病,你別疑神疑鬼的嚇自己。」
  朱瘸子吶吶的道:「小哥,我倒不是嚇自己,我是替你擔心呢,你不知道你方纔那模樣--山林荒野,尤其在這烏曲烏黑的夜晚,任什麼稀奇古怪的事情也會發生,孤魂野鬼,山精魈客,往往也都趁在這陽氣衰退、陰氣交接的當口出來活動,鬼火熒熒,寒風捲處,全有他們的形蹤。」
  老樵夫的語聲低沉而蒼啞,帶著一股子幽深隱約的意味,他的身軀微現佝僂,臉孔上皺紋重疊,黃湯眼中更晃動著一抹畏瑟的,迷惶又神秘的陰影,在這四野寂寂,一片漆黑的荒野裡,便越發顯得那樣的怪誕可怖了。
  燕鐵衣緊緊握了一下他的「太阿劍」,堅實又冰涼的劍柄,手掌中沉硬的感覺,令他心中著實了許多,緩慢的,他開口道:「不要迷信那些邪端異說,老哥,有我在這裡,人的陽剛之氣足能驅攆妖戾之氛,把心放正,則自不生魔念,興浩然之氣。」
  朱瘸子了口唾液,道:「只要你不怕,小哥,我更沒啥可在乎的,這麼些年在深山野林裡討生活,我早就慣了,見怪也不會怪啦,再說,我一個半截業已入土的老殘廢,又怕什麼妖魔鬼怪來拉我入伙?如果他們看得中我,正好也和他們做個伴,免得異日到了陰曹路上,獨個悶得慌。」
  燕鐵衣吁了口氣,道:「老哥,你身強力壯,離那一天還早得很呢。」
  拐著腿朝前走,朱瘸子歎息著道:「其實,我也想穿了,早點上路和遲點上路,對我來說並沒有什麼兩樣,橫豎在陽間也是孤孤單單的,還不如早些時到了陰曹裡同那些鬼魂結伴,說不準尚能遇上好些老夥計,大家聊聊陽世為人時的光景呢!唉,小哥,有時我常思量,做人真不見得比做鬼好,有些人心比鬼心更要陰毒啊!」
  燕鐵衣頗生感觸的道:「老哥,你說得也有些道理,不過,人間世上,亦有美好的一面,我們生存的環境裡,固然免不了有邪惡與冷酷,但是,卻也相對的有著溫暖同善良,只要去體會,去接觸,你便會發覺,活著,並不似你想像中的那樣淒苦乏味。」
  朱瘸子揉揉他的瘸腿,道:「你到了如今這步田地,卻也相當看得開……「
  心中絞痛了一下,燕鐵衣苦澀的道:「總不能自殺,是不?」
  朱瘸子歉然道:「小哥,你別多心,我可沒有其他的意思;一個人眼睛看不見了,自是苦惱,但我說過,人這玩意,就是懂得『逆來順受』,像我這條瘸腿一樣,時間一久便習慣了,瘸了這多年,如今我倒不覺有什麼不大方便。」
  前面丈許遠的陰暗裡,突然傳過來一個狠厲的口音:「什麼人在講話?站住!」
  機伶伶的一哆嗦,朱瘸子嚇得險些坐倒地下,他往後一退,上下牙齒「得」「得」打顫:「壞了,小哥,壞了,……我們被人截住啦!」
  輕輕伸手拍了拍朱瘸子的肩頭,燕鐵衣低細的道:「不要驚慌,老哥,萬事有我,現在,讓我們先弄清楚那些人的身份再說!」
  草叢裡響起,物體移動時的「蟋嗦」聲,隱約可見有幢幢人影在晃閃,處處映起寒刀的冷光,燕鐵衣看不到這些,但耳朵卻能聽到--他聽到人們的急促呼吸聲,低迫的交談聲,而且多用「切切」或「暗語」,同時,他也聽到了金鐵的幾次碰撞聲響!
  於是,他迅速俯臥地下,只讓朱瘸子一個人站立著,小聲道:「老哥,你只站著裝樣子,由我來答話,天黑,他們看不清這邊有幾個人,你別怕,一切都有我來應付!」
  慌亂的點著頭,朱瘸子緊張的道:「我,我會照你的話做就是。」
  這時--。
  那邊黑暗中的狠厲聲音又響了起來:「我在問你是什麼人?你啞了還是聾了?屁也放不出一個!」
  傍邊另一個粗啞的嗓門吆喝:「管他是誰,我們先一陣『暗青子』放倒這狗操的!」
  俯在地下的燕鐵衣趕忙以一種顫抖恐懼的腔調叫了起來:「且慢……且慢……各位是那一路的好漢啊?我只是住在『虎林山』後山下一個打柴的窮老兒,不是什麼歹人,各位好漢可千萬不要誤會。」
  十分自然的,朱瘸子配合燕鐵衣的叫喊,不由自主的雙手亂搖起來,兩人一唱一合,活像有幾分演「雙簧」的味道。
  狠厲的口音移近了兩步,叱喝道:「放你娘的屁,你砍柴砍到三更半夜?那有這等時光還出來打柴的樵子?分明是另有企圖,存心不善!」
  燕鐵衣忙又喊道:「我確然是住在後山下的朱瘸子啊,各位爺,你們若是不信,可以去打聽打聽;我是白天砍柴,晚上偶而出來撲捉點小獸補貼生活,我在這裡住了十多年啦,附近道觀的道爺們全認識我,他們也都知道我朱瘸子是好人。」
  狠厲的口音大喝:「混帳,你說你晚上出來撲捉野獸,我問你,你用什麼撲捉?不見燈不見光的,莫非只念個咒就能捉到野獸了?我看你十有八九是在胡說八道!」
  燕鐵衣一疊聲的叫起冤來,朱瘸子也跟著打躬作揖:「好漢爺,我好說與你明白--在這附近挖了幾個陷阱,也暗置了幾隻撲獸網夾,當然都是白天先行安放妥了的,到了夜間,我再每處巡視,若擒住了什麼小獸,再使網子罩起帶回家去,我路上不亮燈火,也是件恐驚走了陷入機關中的獵物啊,好漢爺,可憐我一個瘸了條腿的糟老頭子,又會是什麼惡人歹徒呢?」
  對方似乎猶豫了一下,那粗啞的嗓門插進來道:「老小子,剛才我們早就隱在這裡了,聽到你在說話,你是在和誰交談?」
  燕鐵衣忙道:「好漢爺,我只是一個人,不瞞你說,我晚上一個人走夜路,就有道自言自語的毛病,一來是習慣,二來也是替自家壯膽子,四周全是一片烏黑,我人老血氣衰了,怕有什麼鬼物欺負我陽焰不旺,趁機祟我。」
  「撲」一聲笑出來,粗啞的嗓門罵道:「真他娘的滿口胡柴,睜著一雙眼說渾話,老子們走了幾十年夜路,也不見有什麼妖魔鬼怪現過,你他娘是在唬你那個爹?!」
  朱瘸子一個勁打躬,燕鐵衣一個勁奉承:「各位好漢爺人壯氣剛,頭頂三尺冒紅光,任什麼邪物鬼祟老遠見著,便要逃避躲讓,那似我這麼一個只剩半口氣的糟老頭子?邁幾步就要喘勾了腰,眼看下土一半啦,這股子陽焰就比不得各位了。」
  粗啞的嗓門道:「你站著,我們要過來搜查一下!」
  朱瘸子兩手高舉,燕鐵衣裝成一付畏縮的口氣:「好漢爺,我是真的和善良民呵,這大半輩子也沒敢做一樁歹事。」
  狠厲的聲音叱道:「少囉嗦,你站在那裡不准動,就像這樣高舉兩手,如果你確如所言,我們自然不難為你,放你走路,否則,今晚上你就得在這裡挺了!」
  粗啞的嗓門也吆喝著:「我告訴你,在你四周就有幾十樣『暗青子』瞄著你,只要你有半點不對的跡像,這幾十樣『暗青子』便會將你釘成個大刺!」
  燕鐵衣哆嗦著道:「是,是,各位好漢爺,我就這樣高舉雙手站著不動就是,還求各位爺們明察秋毫,可別誤傷了我這好人啊!」
  狠厲的口音道:「閉上你的鳥嘴!」
  接著,又傳來那人較為低促的聲音:「老六,你帶同各弟兄上去查看一下,我在這裡把住!」
  粗啞的嗓門嘿嘿笑道:「五哥,我看這老小子不會有問題,大概真是附近什麼打柴人家,咱們這般如臨大敵,煞有介事,倒反叫其他哥兒們笑話了。」
  燕鐵衣俯伏不動,同時,他已知道對面的那些惡客是誰,不用多費心思,他即猜到那口音狠厲的人乃是「大紅七」的老五,「刀不留人」房振隆,嗓門粗啞的一個,則必為「大紅七」的老六「黑判官」崔煌!
  此刻,又傳來房振隆的聲音:「還是仔細點好,老六,管他有沒有問題,查明了我們也好安心!」
  崔煌笑道:「五哥,如果這老小子是姓燕的,他還會和我們嘮叨這久?只怕早就幹上了,你沒聽聽他那腔調語氣?土頭楞腦又加上心驚膽顫的,活脫嚇得出尿來,若說他和姓燕的扯得上牽連,那才叫滑天下之大稽哩!」
  房振隆的語氣也放鬆了:「我也知道他不會有什麼毛病,但謹慎點總錯不了,這半夜來,我們鬼影也不見一條,好不容易遇上個活人,查問一番,也好向老大交差!」
  崔煌像是伸了個懶腰:「這一天一夜,五哥,真是夠折磨人的,我累得骨頭縫裡鄱在泛酸,恨不能找個地方馬上倒頭困一大覺,好好歇息歇息。」
  房振隆道:「誰又不是這個想法?」
  燕鐵衣在暗中伸手捏了捏朱瘸子的腳跟,用一極囁嚅的口氣道:「各位好漢爺,你們是要不要過來搜查呀?我……我想早點回去睡覺。」
  「呸」了一聲,崔煌在罵:「老子們都不急,你急你娘的頭?早點回去睡覺?你想得倒挺美,老子們業已兩天兩夜沒台上眼啦,你他娘也就陪著多耗上一會吧!」
  燕鐵衣期期艾艾的道:「可是……好漢爺……我明天一大早還得送柴火到鎮上去啊!」
  崔煌怒道;「送柴火?你最好還是多擔心你這條老命吧,你活不活得過今晚都是問題,尚顧到給人送柴火?一個惹得老子們心煩,這就一刀砍了你!」
  朱瘸子嚇得兩腿一軟,燕鐵衣已大叫起來:「好漢爺饒命,好漢爺饒命啊………」
  崔煌厲吼道:「住口,你在嚎你娘的那門子喪?真想作死麼?你他奶奶的!「
  房振隆頗不耐煩的道:「好了好了,老六,你也別吆喝啦,我們一道過去看看,如果這老小子沒有嫌疑,乾脆放他走路,免得他哭哭啼啼的一個弄不好反倒驚走正主兒!」
  哼了哼,崔煌道:「管他是什麼玩意,先上去給他幾下子生活吃再說!」
  燕鐵衣驚叫道:「各位好漢爺,我到底犯了什麼法,背了什麼罪呀?我又有什麼嫌疑呀?我自問不曾,也不敢開罪各位好漢爺,不知各位好漢爺為什麼事要留難我?求求各位放我走,我任什麼也不知道,我只是一個可憐的老樵夫啊。」
  黑暗中,幾條人影往這邊圍抄過來,他們雖是採取圍困的架勢,但一個個卻並不急迫,他們步履輕鬆,形態悠閒,就好像要結伴去吃花酒一樣,那等的瀟自在,根本不當一回事。
  一邊往前走,崔煌一面低壓著嗓門罵:「你吆喝你娘的什麼玩意?再不把你那張鳥嘴給老子閉上,老子就先將你滿嘴狗牙砸碎,娘的皮,老子們要查問那一個人,還用得著講理由麼?」
  跟在那五短身材,臉黑如炭的崔煌身後的,果是體形魁梧有若門神般的「刀不留人」房振隆,這位「刀不留人」的「金背大砍刀」還大刺刺的背在背上,連鞘也沒出,顯然,他們認為沒有這個必要--對付一個半死的老樵夫,和抓一頭雞有什麼兩樣?在他們來說,不是手到擒來也是手到擒來了!
  對方一步一步走近,朱瘸子已心跳如鼓,禁不住慄慄的料索起來,他的兩隻手拚命往褲管上揩擦,還低下頭來又驚又急的悄聲問:「小哥,他們來近啦,現在該怎麼辦?」
  捲伏在地下的燕鐵衣輕沉的道:「你只須閉上眼禱告就行,老哥,從此刻開始,便全由我來應付,沒有你的事了!」
  深深吸了口氣,朱瘸子卻不敢真個閉上眼睛,他惶恐的瞪視著來到面前的那十多條兇惡漢子,更加忍小住像篩糠的抖個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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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4 12:38:14 |只看該作者
第47章 幽冥魂 劍渡陰陽

  四五步之外,崔煌像突然怔了一下,他大聲道:「喂,老小子,你低下頭咕噥些什麼?」
  朱瘸子嚇得後頸窩的肌肉僵硬,連體內循環的血液都似要凝凍了,他手足無措的捲著舌頭道:「不……不……我是在……在禱告……」
  崔煌罵道:「禱告?禱告他娘的熊!」
  忽然扯了崔煌一把,房振隆狐疑的道:「唉?怎麼搞的?這老傢伙的腔調有點不對?剛才和現在,不似是一個人的口音,老六……」
  就在這時,彷彿自黑暗的夜色裡,閃亮起一抹眩目的電光,光芒非常冷,非常寒,更非常快速,宛若突兀間,自虛無中凝結成這一剎那裡現形的異彩,它映幻出銳利的條線,當人們察覺時,業已遲了!
  狂號半聲,崔煌往後一個跟斗倒摔而由,他的左頰連著眉梢,被削去巴掌大小的一塊皮肉,血灌進了口鼻,嗆窒得他差點閉過氣去。
  在崔煌倒的同時,房振隆也打著轉子翻到一邊……他更慘,方才急切應變的瞬息裡,他的左手剛剛伸出沾到肩頭刀柄,但尚未及拔出,這只左手已經齊腕斬斷,滴溜溜拋上了半天!
  「太阿劍」的鋒刃著一串血珠子揚指向上,森寒的光彩才凝結,「照日短劍」已在蓬散的旋飛下,插入十個人的肚腹,又自那十個人的肚腹中拔出!
  燕鐵衣就地翻滾,短劍暴收,長劍又「刮」「刮」兩聲連為一響,將另兩個敵人的腦袋砍下,那兩顆人頭一齊落地,又碰向兩邊!
  不似發自人口的駭嗥聲出自僅存的三名漢子口中,這三個漢子就像失了魂一樣拔腿狂奔,然而,三個分向不同方向奔逃的朋友,方纔的出幾步,燕鐵衣的身形已自地下飛撐回掠,長短雙劍流星般掣穿,三顆人頭往前滾動,三具無頭身卻那樣怪誕的又奔出了丈許遠才紛紛仆倒!
  雙劍「錚」聲交叉胸前,燕鐵衣冷漠的卓立於朱瘸子身側,從出手到結束,只是人們瞬眼的功夫,而在這極其短促的俄頃間,業已終結了十大條經過數十年過程方才孕育成長的生命!
  燕鐵衣的雙目仍然僵硬又凝固的,注視著前面某一點上,他的眼球沒有轉動,眼不曾翕眨,但那一抹寒凜凜的光華,卻帶著酷厲的煞氣;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他站在那裡,有如他一直便站在那裡一樣。
  朱瘸子簡直傻了,癡了,糊塗了,他不敢相信自已方纔所看到的事實--這就是武功?是技擊?是殺人的藝業?想像中的格鬥不該是這個樣子,或是兵刃相撞,或是叱喝叫喊,或是你來我往,或是撲騰拚搏,總是以力鬥力的表現,叫人看得紮實,但先前那一剎那,卻是怎麼回子事?只見光華掣閃,冷電樅橫,那等牛高馬大的十多條漢子,居然就連叫也沒叫出幾聲,便橫了一地!他未曾看清鋒刃切肉的情形,也沒有查覺劍身運動的招勢,甚至不能發覺殺人者與被殺者雙方的攻拒過程,而一瞬,只是一瞬,便已有了立即的結果。
  最令朱瘸子感到不可思議的,卻是造成這樣結果的人,竟是一位目不能視的盲者--看不見一切,但這盲者的動作卻遠勝過兩眼大睜的人!
  現在,崔煌已自地下爬起,房振隆也站穩了腳步,兩人的形色全是那樣的慘厲,又那樣的猙猝;他們全身上下都濺滿了血跡,縱然這血跡看不真切,但卻也在朦朧中予人一種淒怖的感觸,血腥味有點銅的氣息,沾染在他們的面孔上,衣衫上,而這兩張人臉,業已歪曲得不似兩張人臉了!
  尤其是崔煌,等於只剩下半副面孔,血肉模糊的另半張臉,是由那等可怕的骨肉內部組織所代替,而人的臉部該是這些赤顫的肌肉和森白泛灰的骨頭所組合,它們應有表裡之分,待到沒有表裡了,也就不堪入目了。
  房振隆被斬斷的左掌脫落處,看上去十分整齊,因為天黑,不易察覺傷口的扎目,他一直在喘氣,痛苦得令他身子也站不穩了,搖搖晃晃的,口鼻全扁扯向兩腮。
  他們如今所受的苦楚,卻還不及內心的恐懼來得深刻,他們知道,眼前所遭至的肉體上的創傷,並要不了老命,而跟著來的厄運,才是真正要奪魂滅魄的,那索魂者,就正站在對面!
  崔煌的聲音不知是由於驚恐過度還是由於膿頰上的創傷大為痛苦,從他嘴巴裡吐出來的時候非但顫抖,更且連音調也走了腔:「燕鐵衣……竟然……是你……」
  燕鐵衣生冷的道:「不錯,是我。」
  抽搐了幾下,崔煌喉管裡響著呼嚕,他咬著牙:「使奸計……行詭謀……襲於人……算不得什麼……英雄……好漢!」
  揚揚臉,燕鐵衣道:「看看我的眼睛,崔煌,你看見了?」
  崔煌用手抹去淌到唇邊的鮮血,提著一口氣:「怎……麼樣?」
  燕鐵衣平靜的道:「我的這雙眼睛,已經不能視物了,我這雙受害的眼,是由你們在公平較鬥之下弄傷的呢?仰是被你們使用奸計毒謀陷害的?」
  崔煌一時語塞,期期艾艾答不上話來,空自瞪著兩隻眼珠在磨牙。
  房振隆將那只失去手掌的斷肘掖進懷中,掙得青筋浮額的嘶啞大叫:「姓燕的,任你如何施展你的陰毒詭計,你也永別想逃出我們的追殺……我兄弟遭了害不要緊,我們其他的哥們必能將你凌遲碎剮,五馬分!」
  燕鐵衣冷峭的道:「至到眼前,你們也未能奈何於我!」
  房振隆淒厲的叫:「不用太久了,燕鐵衣,你的好日子已經到頭了!」
  崔煌也顫聲大喊:「姓燕的,從汪老三,湯老七,開始,再連上我們弟兄兩的這一筆一筆血債,必要你還償清債,我們會吃你的肉,挫你的骨,寢你的皮啊……」
  燕鐵衣輕蔑的道:「你們是一對瘋子,兩頭咆哮的狗,你們除了會狂吠,又能做由點什麼正經事來?等我送你們黃泉道上與你們的拜把夥計見面之後,你們再相對吆喝不遲!」
  尖吼著,崔煌狼嗥般叫:「姓燕的,我們不會屈服,我們誓與你死拚到底!「
  燕鐵衣凜烈的道:「事實上你們亦必須『死拚到底』,因為我是絕不會寬恕你們的,你們拚,說不準尚能多少撈本,不拚,除了白死就不會有第二條路了!「
  黑暗裡,「刀不留人」房振隆首先猛撲過來,他的來勢像一陣旋風,才見人影,那柄厚沉鋒利的「金背大砍刀」便摟頭蓋頂的劈向燕鐵衣!
  長短雙劍猝然斜射暴合,房振隆劈下的刀鋒「嗡」的一聲被盪開一邊,他拚命躍退,「照日短劍」的尖端閃過他的肩頭,挑起了一溜血水!
  很突兀的,崔煌這時卻做了一樁古怪的事--他並沒有上來夾攻燕鐵衣,卻不知何時將一隻銀哨湊在嘴巴上,拚命狂吹起來,非但嘴裡吹著哨子,更自腰後解下一面銅鐵,不住的狠勁敲打!
  於是,「吱」「吱」的哨音,「匡」「匡」的鑼響,便頓時嘈雜成了一片,夜深人靜,荒野寂寂,這樣的聲音,便越發響亮刺耳,激盪出老遠。
  崔煌此舉,固然是在發聲示警,招請救兵,主要的功用卻是在於擾亂燕鐵衣的聽力,他們知道燕鐵衣目不能視,對敵應變全靠聽覺,這樣一加擾亂,不啻使燕鐵衣失去了判斷應變的能力!
  聲響一起,燕鐵衣即知不妙,他的長劍揮斜抖出一輪層層湧合的光圈,「削」聲下一指,整個身子驟然固立不動,左手短劍反腕倒貼。
  哨子在狂吹,銅鑼在猛敲。
  「吱」「吱」「吱」。
  「匡」「匡」「匡」。
  悄不哼聲的,房振隆又一個虎跳掩上,大砍刀橫裡削斬,光華如帶中又倏化寒虹一溜,往上斜揚,則劈敵人的下頷。
  燕鐵衣側耳辨聽,雙眉緊皺,因為,哨音和鑼響攪混了他的耳朵,他實在聽不出任何雜在其中的刃風或銳響來!
  朱瘸子驚窒的縮在一角,全身發抖,恐懼得無以復加,但也許出自一種本能吧,他一見房振隆的砍刀要劈上燕鐵衣了,情不自禁的脫口駭叫:「砍到下巴了!」
  快得就像一抹電閃,朱瘸子的語聲才起,燕鐵衣已暴斜急伏,大砍刀貼著他的面門掠過,幾乎不分先後,他倒貼腕內短劍,已猛的扎入房振隆心臟,這一刺之力,更將房振隆挑起三步,尖嚎著四仰八叉的跌落地下!
  陡然間,崔煌口中含著的銀哨掉下,敲打銅鑼的小捶也僵停住了,他悲憤膺胸,激動無比的嘶聲狂吼:「五哥啊……」
  隨著這聲裂帛似的悲號,崔煌就像瘋狂了一樣奮不顧身的衝了過來,他拋棄了鑼棰左手短戟,右手短叉,照面間便在交織的冷電精芒中捲向燕鐵衣!
  「太阿劍」「刮」的一聲形成了一面光網,光網波顫,鋒芒閃射,崔煌突的橫滾,身上立時皮開肉了十餘處,但他卻恍同未覺,猛撞中宮,戟尖抖幻,暴刺敵人上盤,短叉下壓,插往對方小腹!
  燕鐵衣半步不退,「照日短劍」飛沉倏起,「噹」的一聲砸開了崔煌金叉,又穿進崔煌肚裡,「太阿劍」旋揚,崔煌的一條執戟左臂便「呼」聲拋了起來!
  但是,崔煌卻不叫不吼,更不跌撲。
  他被磕開的執叉右手迅速倒翻,一下子刺進了燕鐵衣肩頭,而當叉尖透入燕鐵衣肌肉中的一剎那,燕鐵衣穿入崔煌肚皮裡的短劍已往上揚割,將這位「黑判官」整個的開了膛!
  重重摔跌下來的崔煌,沒有任何呻吟,沒有半聲的呼叫,只是略一抽搐,業已斷了氣。
  退後幾步,燕鐵衣料肩抖落插在上面的金叉,然後,他匆匆撕下一條內襟來將傷口包紮妥當,雙劍歸鞘,而他的長劍連鞘又伸向了早嚇得口瞪口呆的朱瘸子。
  劍鞘微微搖動著,朱瘸子好半天沒過來接。
  溫和的,燕鐵衣道:「朱老哥,你怎麼了?」
  機伶伶的一哆嗦,朱瘸子打著冷顫,好不容易開了口:「我……我……我全身……都像僵麻了……連腿也拖不動咄。」
  走上一點,燕鐵衣遞過鞘端,低沉的道:「朱老哥,請振作一下,我們不能再延宕時間了,對頭的幫兇們很快便要聞聲追尋過來,那時,再想走就更不容易了。」
  顫巍巍的伸手握住了劍鞘,朱瘸子一邊努力移步,一邊驚悸的道:「我的老天,人聞江湖裡血雨腥風,人命如草,聽在耳中不覺什麼……這一旦真個親眼看著了,才知道竟是這麼個殘忍狠毒法!」
  緩緩跟著走,燕鐵衣平靜的道:「人間世本就是一座龐大的競爭場,大家全為了生存而競爭,只是形式上的不同而已,有的比較直接,有的比較間接,手段上,也僅分溫和與劇烈兩端罷了!」
  朱瘸子抖索索的道:「吃你們這行飯……可真得要點膽量才行,更重要的是能狠得下心……乖乖,一個比一個歹毒,殺人就好像斬瓜切菜一樣,連眉頭都不皺一下。」
  燕鐵衣舐了舐乾裡的嘴唇,沉重的道:「江湖飯,原就是在舐刀頭血,拎著自家腦袋過生活。」
  一拐一拐的舉著步,朱瘸子吸著寒氣道:「這樣的日子,換了我,一天也過不下去。」
  燕鐵衣道:「習慣了也就能順應了。」
  搖搖頭,朱瘸子餘悸猶存的道:「殺人同被殺,一天到晚全和閻王爺等著攀交道……不,我永遠不會習慣。」
  燕鐵衣道:「習慣不一定就是贊同,能順應也並非意味著喜歡,我的意思是……久處於這種環境中,逼得人去適應,日子一長,也就變得麻木了。」
  朱瘸子吶吶的道:「好可怕……真可怕!」
  燕鐵衣的眼睛朦朧,他沒有意義的向四周無盡的黑暗轉動了一下眼珠,聊落的道:「是人心?」
  朱瘸子愕然,他回頭問:「你說什麼?」
  燕鐵衣沉沉的道:「人心,是世上最可怕的東西,並非那殺人的利劍鋼刀。「
  朱瘸子盡力加快了腳步,他惴惴的道:「燕小哥--看你年紀輕輕,卻像是個老江湖了?」
  燕鐵衣歎了口氣;「這沒有多大好處,江滿上耽得越久,越叫人心寒。」
  朱瘸子迷惘的道:「為什麼?」
  閉閉眼,燕鐵衣道:「因為懂得了太多的邪門外道,知曉了太多的人性險惡;有些時,朱老哥,你會不相信天底下竟然有如許匪夷所思的事情發生。」
  點著頭,朱瘸子道:「不錯,譬喻今晚,我就不相信已經親眼看見這一場簡直神乎其技的屠殺,小哥,先前那等光景,我這一輩子尚未見過第二遭。」
  燕鐵衣不想笑的笑笑:「我想你能再看到第二遭,甚至第三第四遭的。」
  倒抽了一口冷氣,朱瘸子恐懼的道:「老實說,我可不願再看了,我怕得慌。」
  燕鐵衣冷淡的道:「毒蛇野獸吃人,老哥,你知不知道人也吃人?而且,人吃起人來,比諸任何一種毒蛇猛獸都要來得殘酷,暴戾與貪婪!」
  頓了,他又道:「不被人吃的方法只有一種--反抗;各般的運用法則不同,但避免不了『以牙還牙』的本質,能以但旦求自保而不去荼毒他人,已算是好人了。」
  朱瘸子咳了幾聲,道:「小哥,有件事,我覺得奇怪。」
  燕鐵衣的右腳邁過一個凹窪,他身子歪了歪,道:「什麼事?」
  朱瘸子道:「憑你這身好本領,誰見了不含糊?但竟也有人找到你頭上討麻煩,那些人莫非全都活膩味了?居然拿著自己的注命當耍子。」
  燕鐵衣沉默了片刻,連連的道:「仇恨會使人不顧一切,相反的,親情亦然。」
  朱瘸子顯然不甚明白,他道:「你的意思是說?」
  燕鐵衣道:「我是說,人都有理智,但若因為某些外來的因素,或者情感上的動湯,沖激了人的理智時,往往人的理智就會被淹沒了,那時,便會發生這一類的事。」
  咧咧嘴,朱瘸子道:「他們和你的仇恨一定很深了?」
  燕鐵衣道:「不錯。」
  朱瘸子搖搖頭,感歎的道:「這群不要命的傢伙,俗語道冤家宜解不宜結嘛,何苦非要拿著自家性命朝刀口子上撞?弄到後來,這仇不是越結越深啦?」
  燕鐵衣道:「另外,他們還為了賭一口氣。」
  朱瘸子有些想通了:「報不了仇就沒面子,約莫是……」
  燕鐵衣笑笑:「簡單的說是如此,尤其在江湖上混,更講究這點骨氣與尊嚴,當然,雙方淵源,關係,以及情感的契合也是促成冤冤相報的原因。」
  朱瘸子好奇的問:「你的功夫這麼厲害!小哥,可曾遇到過真正的對手?」
  燕鐵衣道:「多嘍,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沒聽過這句話?」
  朱瘸子道:「我看你已是頂尖的硬把式了。」
  燕鐵衣道:「慚愧。」
  朱瘸子站住,往四周的地勢打量了一陣,指了指前面的一道小崗:「是了,小哥,那道土崗就在前頭,我們摸黑走山徑,卻半點也沒搞錯,越過崗子,再有三里來路,便算離開了『虎林山』麓,抵達大道邊了。」
  燕鐵衣道:「這麼說來,我們已走完一半的路途了?」
  朱瘸子笑道:「來到土崗,便剛好走過一半的路。」
  燕鐵衣欣慰的道:「多虧了你,老哥。」
  朱瘸子挺挺胸,得意的道:「對這附近的地形,再沒有人比找更熱的了,我沒誇口吧?小哥,就算閉著眼,我也一樣能摸得清清楚楚,包管錯不了!」
  燕鐵衣道:「我們加緊一程吧,老哥。」
  從他們站腳的這裡到達那道土崗,中間是一片荒草蔓生,地勢起伏不平的傾斜坡面,他們一步一步,異常吃力的到達土崗之下,朱瘸子業已累得氣喘如牛了。
  燕鐵衣也有點乏,但他當然尚能支撐,可是他卻主動站住了,低聲道:「就歇會吧,老哥,真把你累壞了。」
  朱瘸子怪不好意思的乾笑著道:「人哪,一上了歲數就不成啦,才只走這幾步路,簡直像鬆散了一身骨頭一樣,倦得慌,尤其我這條腿,更不爭氣,拐不多遠就酸痛得舉不動了,倒不如我這一雙胳膊,掄起斧頭來足能劈上百斤柴火也不覺累。」
  燕鐵衣安詳的道:「像老哥這樣,已是『老當益壯』了,腳下不方便,自能摸黑走上好幾里山道不皺眉,換了別人,只怕早已牛步也挪不動了。」
  朱瘸子喘了幾口氣,笑呵呵的道:「說真的,我這副身架骨,一向就挺硬朗,想當年,在我同你這種歲數的時候,我可有勁頭來,那時候呀,一百多兩百斤的柴……。」
  突然,燕鐵衣低「噓」了一聲,側耳靜聽,屏息如寂。
  不自覺的打了個寒噤,朱瘸子驚住了,他只感到身上一陣陣的發麻,肌膚上也起了雞皮疙塔,心底一股涼氣又泛了上來……
  木然的眸瞳轉動著,燕鐵衣低沉的道:「有人向這邊迫近了,約模是十五六個或十八九個人,步履很輕,行動快捷,都似是練家子,他們現在正來到我們方才看見土崗的坡地上……」
  哆嗦著,朱瘸子畏怯的道:「怎麼辦哪?小哥。」
  燕鐵衣平靜的道:「由我來應付,仍是先前那句老話--你只管閉上眼禱告就行。」
  朱瘸子抖抖的道:「這一遭,他們有防備了……小哥,可比不得上一次那樣容易啦?」
  唇角漾起一絲冷酷的笑意,燕鐵衣陰沉的道:「對我來說,他們有備無備全沒什麼分別,橫豎是要對上面見真章!」
  目光驚恐的投注向那邊,朱瘸子忐忑的道:「小哥,大概你聽錯了也不一定?我望過去,對面那片坡地左近除了一團烏黑之外,任什麼也看不見,更沒有什麼人影在晃動。」
  燕鐵衣鎮定的道:「我不會聽錯,老哥,方才由順風的方向吹過來人在奔掠時的急迫呼吸聲,衣袂飄拂聲,以及兵刃的輕撞聲,另外,尚有偶而低語傳來……我聽得非常仔細,因為我目前乃靠此求生!」
  朱瘸子面上變色的道:「如果真掩來這麼多人,你又受了傷,小哥,卻如何是好?」
  燕鐵衣沉著的道:「我會想辦法消減他們。」
  不覺乾咳了一聲,朱瘸子悚然道:「又……又是殺?」
  燕鐵衣寒森森的道:「總不能寄望於跪下來向他們求饒,老哥。」
  於是,朱瘸子悶聲不響了。
  臉上是毫無表情的僵凝,燕鐵衣靠在一株矮樹幹上,同樣沒有作聲。
  他似是在思考著什麼。
  突然,他低聲開口:「老哥,土崗上有沒有樹木?」
  呆了呆,朱瘸子忙道:「崗子左側生長著一小片疏林子。」
  燕鐵衣又問:「對於這撲獸網夾的運用,你可熟悉?」
  朱瘸子道:「這還用說?我帶了出來就是打算趁機會,按上鋼夾,弄個只把兩隻子獸剝皮吃肉的……小哥,你問這些事作什麼?莫非你……」
  擺擺手,燕鐵衣道:「走,我們上崗子。」
  沒敢再多問什麼,朱瘸子振起精神,引著燕鐵衣朝土崗上攀爬。
  土崗子不高,但卻不好爬升,尤其對一個盲者,一個瘸子來說。
  兩人方自氣吁吁的登臨樹上,朱瘸子偶一回頭,已險些驚得叫出了聲……崗子下面,就在他們先前歇息過的地方,業已亮起了幾隻火把,火把的青紅色光輝,照耀著十八條彪形大漢身影,他們正圍著一株矮樹在指點議論著什麼。
  火把的光是青紅的,卻不時反映起閃閃冰寒的刀芒,而刀芒是藍汪汪的。
  十多名大漢圍觀議論著的那株矮樹,正是方才燕鐵衣倚靠過的。
  朱瘸子趕緊把他眼見的情景向燕鐵衣說了。
  唇角勾動了一下,燕鐵衣低聲道:「可能樹幹上沾染了我身上的血跡,被他們其中某一個人無意間摸觸到了,或是查覺到了,老哥,他們很快就會包抄過來,我們走,到你說的那片疏林子裡去!」
  朱瘸子牽引著燕鐵衣剛挪步,又不禁回頭往樹下看了看,這一看,他又嚇得一哆嗦……那十幾名彪形大漢,都正仰看頭往崗上搜視,僅僅打量了那麼一會,十幾個人圍在六七隻火把的照映下極其小心卻極其迅速的抄了上來!
  引著燕鐵衣匆匆往疏林的方向幾乎奔跑般踉蹌疾行,朱瘸子邊抖著道:「來了,他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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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4 12:39:04 |只看該作者
第48章 斗頑敵 目盲心明

  在他們奔行到這片疏落的荒林子之前,朱瘸子已經跌倒了好幾次,連燕鐵衣也踉踉蹌蹌的拌歪了五六遭,當他們灰頭土臉,氣喘噓噓的進入林中,那種狼狽像,燕鐵衣便是看不見,心裡也老早就有數了--這不是好受的滋味。
  張著口急喘著,朱瘸子一邊回頭朝林外望,他驚恐的道:「小……小哥……那些人……已經攀到土崗頂上啦!--好快!--」
  調勻著呼吸,燕鐵衣冷靜的道:「不要緊,我會想法子對付他們。」
  朱瘸子手足無措的道:「現在,呃,小哥,我們又該怎麼辦?」
  燕鐵衣低沉的道:「聽著,老哥,找一棵較粗的樹幹,在根部附近安置下你的『捕獸夾』,記住安裝的原則,必須要距離樹根兩尺多左右,夾面上用點草葉浮土掩飾一下。」
  怔了怔,朱瘸子道:「你,呃,小哥,這個時候還有心思捕獸!」
  笑笑,燕鐵衣道:「我不是捕獸,我是捕人。」
  朱瘸子又是驚疑,又是恐懼的道:「捕……人?」
  燕鐵衣道:「不錯,老哥,你快點安排去吧,時間業已不多了。」
  於是,朱瘸子緊張忐忑的在林中轉了一圈,他挑揀了林子靠崗坡那側的一株粗斑雜木大樹底下,安置妥了他的捕獸鋼夾,照著燕鐵衣的交待--距離突的樹根兩尺不到的遠近,又用一些草梗枯葉撤掩在鋼夾上面。
  燕鐵衣伸出劍鞘,由朱瘸子把他帶引到這株樹下,又在朱瘸子指點裡,確實明白了這隻鋼夾安放的位置,他略一沉思,又道:「老哥,我記得你還帶了一把斧頭出來,可是?」
  點點頭,朱瘸子道:「我是帶了柄斧頭出來,這把斧頭是我吃飯的像伙,利得很呢!」
  燕鐵衣低聲道:「在這棵樹附近的地方,有沒有其他的樹伸垂由來?最好是不要遠在丈許之外,伸張出來的樹要比較幼嫩,適合彎曲,也就是說,要有些彈力,彈揚的角度,正好面對著這棵安置鋼夾的樹幹!」
  朱瘸子吶吶的道:「我,我不大懂你的意思!」
  燕鐵衣道:「你暫時也不用懂,老哥,只要你找到我所說的這種樹,而且具有這些功用便可,老哥,煩你現在就費心找找看!」
  朱瘸子急忙轉頭回瞧,邊沙著嗓子道:「林子太黑,不大容易看清,小哥,可不可亮火摺子?」
  燕鐵衣輕輕的道:「最好不亮,否則光線透困,會被他們在遠處察覺。」
  瘸著腿,仰起頭轉行著,朱瘸子喃喃,的道:「的確太黑,看不清楚。」
  想了想,燕鐵衣摸著身邊的樹幹,問道:「這棵樹夠不夠高?」
  朱瘸子道:「很高。」
  燕鐵衣道:「我攀升上去,拿我的外衫掩遮著人摺子的光亮,然後,你要很快尋找適合需要的枝,亮火摺子的時間不能太久,老哥,所以你務必要快!」
  急忙點頭,朱瘸子道:「我省得,正好你指定的範圍就在這一圈,有沒有一看就行。」
  於是,燕鐵衣貼著樹幹猛力圾氣,他的身軀便像附有吸盤一樣黏在樹幹上緩緩升攀,到了一定的高度,他張開外衣,「呼」的抖亮了。
  火摺子暈紅暗青的光輝搖晃著,映出一圈朦朧的影像,朱腐子移目回瞧,立時歡欣的道:「有了,小哥,就在你右手邊頭頂六七尺處,有一枝樹垂斜下來。」
  迅速套熄了火摺子,燕鐵衣低下頭道:「大約夠不夠彈力,彎拗過去會不會折斷?」
  朱瘸子忙道:「我看沒啥問題。」
  燕鐵衣道:「不會錯吧?」
  朱瘸子自負的道:「錯不到那裡,小哥,什麼樹硬,什麼樹脆,那種軟,那種韌,我一看便心裡有底,打了這許多年的柴,別的經驗沒有,這點眼力勁還缺不了!」
  一滑落地,燕鐵衣伸出手去:「老哥,借你的斧頭一用,若有繩索更好。」
  朱瘸子連忙將腰上插著的板斧,掛著的繩索,一併交到燕鐵衣手裡,燕鐵衣沒有多說,一躍而起,順手一把便抓住了朱瘸子方纔所說的那條斜枝,連人帶枝飛到了那棵樹頂。
  現在,那條抓住燕鐵衣手中的樹枝,已是整個彎曲過來,有如緊繃的弓弦,枝條果然頗為強韌,沒有折斷,燕鐵表又試了試,然後,他摸緊著,用一段繩索將斧頭綁牢在枝頭上,做好了這些,他壓著嗓門向下面的朱腐子招呼:「老哥,你讓到一邊。」
  朱瘸子才自走向一側,燕鐵去已猛的鬆開緊扯樹枝的手指,只聽得「刷」的一聲,枝反彈,綁牢在枝頭的利斧,便「吭」一聲砍進了斜對面的那株樹幹上--砍入的位置,正好是樹幹離地五尺半的高度!
  這個高度,也差不多是一個人的頭頸部位!
  閃身而下,燕鐵衣用手撫摸了片刻,十分滿意的找回斧頭,又自躍回方才樹頂的位置,這一次,他將剩下的繩索系連在枝上,從另一個相反的角度飛落,把索尾縛在突陷地面的一條樹根中間。
  迷惘的,朱瘸子問:「小哥,呃,你這是在做什麼?」
  歎了口氣,燕鐵衣道:「說出總有點殘酷,老哥,我是在做一樁殺人的準備工作。」
  乾澀澀的了口唾,朱瘸子的聲音不由自主的起了哆嗦:「老天--這種事,便永遠避免不了?」
  燕鐵衣道:「你要諒解我,我必須自衛,他們放不過我,而我唯一自保方法,便是反抗,反抗的手段只有殺戮,他們對我用殺戮,我也就逼得非用殺戮相報不可,老哥,慘是慘一點,但我無從選擇。」
  朱瘸子惶悚不安問道:「我真不敢再看下去了,小哥。」
  燕鐵衣同情的道:「你心地善良,為人慈悲,的確不過宜一遍又一遍的目睹這種血腥事反覆重演,老哥,請你趕快到林子後的隱蔽處躲藏起來,你閉上眼睛,甚至掩上耳朵,不見不聞,便會覺得好過一點。」
  朱瘸子囁嚅的道:「但,你呢?」
  燕鐵衣無奈的一笑:「我要在這裡阻止他們--當然,我的阻止方法甚為徹底,我希望只要費一次功夫,便能永遠使他們再也發生不了威脅作用。」
  覺得自己的腿在發軟,朱瘸子的嗓門裡像梗塞著什麼:「小哥!……你要當心自己……」
  燕鐵衣道:「多謝你的關懷,你且去躲藏起來吧,不到我叫你,你別出聲。「
  點點頭,朱瘸子沒有再多說什麼,他拖著步子,一拐一拐的走向樹林深處,當黑暗吞沒了他的身影,林外土崗的那邊,已有輕疾的步履聲掩進,而閃閃晃動的火把光輝也陰陰的映進林中。
  這時,燕鐵衣便摸索著走到那棵暗置捕獸鋼夾的大樹下,他極小心的不使自已觸動鋼夾,把背脊貼在樹幹上,靜靜的等候著。
  片刻後,已有人影出現在林邊,而低促的談話聲也傳了進來。
  燕鐵衣只要略略一聽,便已聽出說話的人是誰來--「大紅七」的老四:」皮裡陽秋」任廣柏!
  好像他們對這片林子懷有莫大的恐懼一樣,一幫子人盡在那裡嘀咕磨踣,猶豫不前,任廣柏似在探頭探腦,話聲忐忑的說話:「奇怪,剛才似是看到這片林子裡,有點黯淡的光亮,怎麼這一刻又黑漆漆的任什麼也沒有了?莫不成是我看花了眼!」
  另一個粗粗的嗓門立時接上:「我想不會是看花了眼,老四,你一向招子尖,而且四周漆黑一片,任何一點光火都能映出老還,扎目得很;先時在崗子下矮樹幹上摸著一手的血,我想十有八九便是姓燕的沾在那上頭的,他掛了彩不是?而你又在這裡發現了光亮,很可能姓燕的便隱伏在林子裡面。」
  任廣柏的口音,有些發顫:「老二,要不要召集其他幾組的弟兄們過來會合。」
  不錯,那粗嗓門便是「大紅七」中的老二「弦月雙鐮」孟琮,這個大麻子,滿天星!
  只聽孟琮在道:「我看還是等一下先搞清楚了再說,否則萬一將其他幾路人馬召集過來,而又不曾發現姓燕的,這笑話就鬧大了,我們丟人事小,設若因此而疏漏了包圍圈,吃姓燕的乘隙溜脫,這個過失我哥倆誰也擔當不起!」
  任廣柏咬著牙出聲:「那我們就進入搜查--老二,房老五,崔老六他們死得不明不白,首狼藉,多半便是燕鐵衣下的毒手,好歹我們也要將姓燕的給逼出來,替死去的弟兄報仇!」
  孟琮好像打了個冷顫:「娘的,我們在那邊,與老五老六他們最多也只隔著裡把兩里路,等我們一聽到鑼響哨鳴,急忙趕過去,居然已是一片淒慘的情景了,死得一個也不剩!」
  任廣柏又是怨恨,又是急燥的道:「老二,到底要不要進林去搜!還是發出信號把人馬通通召來?
  遲疑了一會,孟琮猶豫不決的道:「如果姓燕的不在林子裡呢?我們把大伙引了來,卻任什麼也沒發現,又怎生交待?海氏兄弟的脾氣,你又不是不曉得,一旦發熊誰受得了?他們正在氣頭上,到時候萬一姓燕的脫了身,說不定這兩個妖怪便會把責任扣在我們頭上,到了那等光景,我哥倆連個喊冤處都沒有……但是,娘.的,若實說,姓燕的設若真在裡頭,憑我們這些人又難以圈住他,看看老五老六的下場,我就不禁心裡發毛,他如真在林子中,我們就吃不了,兜著走啦,他的出手實在太快!」
  任廣柏氣虎虎的道:「你說了這一番話不是等於沒說?老二,你倒是拿個主意出來呀!」
  孟琮的腔調有些尷尬:「我們不敢斷定燕鐵衣是否在林子裡,這個主意就不好拿了!」
  任廣柏大聲道:「依照種種形跡來看,姓燕的很可能在林中。」
  孟琮忙道:「他若不在呢?光是『可能』不行,這不是一樁僅靠猜測的事,要確定無訛,才好決定行動步驟,我們必須看清了姓燕的在此處才好!」
  重重一哼,任廣柏道:「我怕是一旦看清楚了,我們的老命也就難保了!」
  孟琮苦惱的道:「但我們又不能冒險撲空,否則海氏兄弟必不會給我們好臉色看!」
  任廣柏狠狠的道:「老二,我們進林去搜,大家散開點,把哨子銅鑼全準備好,火箭上弦,一個不對立時吹哨響鑼,發箭傳警,同時往外疾退,只圈住這裡,不與姓燕的硬拚,一直等到大伙趕來,再一起併肩子幹他!」
  孟琮道:「好吧,如今也只有這樣做了。」
  於是,任廣柏吆喝起來:「弟兄們,火把高抬,將隊形散開,小心點往林子裡搜!」
  孟琮也在叫:「大家招子放亮,一點不對就馬上傳警,彼此也相互照應著點!」
  口裡叫嚷著,孟琮心中卻泛著寒,他自己對自己的話一樣沒有信心;他曉得,清楚的曉得,如果燕鐵衣突然出現面前,他們除了逃命就只有拚命,大家自顧不暇,又有誰能照應得了誰。
  一共是十九個人,散展成一排,在六七隻火把光輝的照輝下緩緩的,幾乎是異常沉重的進入林中,他們小心得連眨眼都不敢輕眨的往前開始搜索。
  腳步踏在突凹不平的泥地上,踏在殘落的敗葉斷枝上,隨時響起一兩聲極其細微,但卻驚心動魄的聲音,每走一步,這些人便暗裡唸一聲佛。
  佛是不佑邪惡的,黑暗中,一雙木然的瞳孔正在收縮,側著耳朵也在輕輕聳動。
  燕鐵衣的手裡已各抓著一把尖長的樹葉。
  火把的光芒對他迷濛霧翳的雙眼,有著非常微弱的反應--一團團凝結又顫晃的光影,但是,這種微弱的反應,業已足夠他選擇目標了。
  突然間--
  空氣中響起「颯」「颯」的急銳聲音,嚎號立時連成一片,火把紛紛拋落,十一名大漢撲跌翻滾,每人的咽喉上全插著一片樹葉,一片深入喉中一半的樹葉!
  任廣柏側躍急旋,脫口駭叫:「姓燕的在這裡!」
  孟琮也拔空而起,叱尖:「快發箭……」
  「颯」「颯」破空之聲,彷彿自幽冥中凝形飛現,狂號連連!剩下的七名漢子也撞跌成一堆,只有其中一個剛剛吹出半聲哨音,而那「吱」的一響方自傳出,便像又噎回這名漢子的喉裡,隨著他的一聲悶嗥沉寂了。
  急切裡,任廣柏竭力閃躲,堪堪險極的避開了從他頭頂耳側飛射而過的三片樹葉,葉邊帶風,「奪」「奪」幾響,深深插入任廣柏身後的樹幹中!
  孟琮也在跳躍飛騰,手舞足蹈,同時躲過了射向他的另三片樹葉,那種撲面如削的銳風,幾令孟琮懷疑那是三柄鋒利的飛刀!
  這時,任廣柏含哨入嘴,奮力猛吹。
  「吱」聲尖響,突破黑沉沉的黝暗激揚,但是,「颯」的一下,一片樹葉稍差分毫的擦過了他的面頰,嚇得這位「皮裡陽秋」險些一口把哨子吞入肚裡!
  孟琮急叫:「老四小心--。」
  「颯」「颯」兩響射向孟琮,他迅速閃避,眉梢處卻驀的一熱,跟著便有一股緩緩的暖流淌了下來,帶著那麼點鐵的腥味!
  孟琮心腔抽緊,他知道自己受傷了。
  仍不死心的任廣柏倏然躍起,右手棰、左手鑼、狠命敲打,「匡」「匡」」匡」--。
  剛「匡」到第三聲,「颯」的一股銳氣閃至,「噹」的一震,將他手中那面銅鑼撞飛老高,又「嗡」「嗡」顫響著「叮噹」「克當」之聲的墜落於黑暗之內。
  孟琮扒在地下不敢稍動,屏息如寂,混身冷汗。
  任廣柏卻已滾到一株樹幹之後,喘著氣,一條左臂猶在隱隱發麻。
  一片沉寂籠罩林中。
  林子裡仍有朦朧的光亮--拋擲在地下的那六、七隻火把,仍有幾隻未曾熄滅,還在那裡燃燒著,但因角度太低,火把所映照的範圍卻小多了,也昏暗多了。
  任廣柏與孟琮全已查覺到他們的處境是如何艱險與窘迫,也明白他們失算了--他們現在已無法利用聲響,來擾亂燕鐵衣的聽覺,至少在迫近之前不能,因為他們距離敵人太遠,無法直接攻擊,是而聲響的發出,便給予對方循聲擲射的指引;火箭傳響又已絕望,負責發射火箭的兩名手下業已死亡,此刻,他們確切的了悟了為什麼先前他們另一組夥伴,在剎那間全軍盡墨的原因。
  林子四周光線沉晦,一片迷濛,遠近是影綽綽的幻像叢生,如今,眼睛對雙方來說,所能發揮的功能全相差無幾了……
  非常靜。
  對孟琮與任廣柏更可怕的威脅是,他們到現在為止,尚未弄清燕鐵衣的正確位置在那裡!
  極為輕悄的,孟琮在地下稍微爬動了幾寸,「颯」的一聲,一枚樹葉便貼著他後腦袋瓜疾飛而過,火辣辣的刮得他頭皮發麻!
  躲在樹後的任廣柏突然出聲大吼:「姓燕的,你有種就滾出來明刀明槍的拚個死活,窩在暗處算計人是那一門子英雄好漢?簡直臭不要臉,丟你祖宗八代的人!」
  那邊「颯」「颯」聲響,任廣柏藏身的這棵樹幹上已「奪」「奪」震動,樹皮屑濺落葉簌簌飄,好強勁的力道!
  就趁著任廣柏比聲叫罵的機會裡,孟琮覷準了樹葉射出的位置,電單般飛撲過去,手中巨大鋒利的半彎月鐮兜頭猛削,同時口中吹哨如泣!
  站在樹幹下暗影中的燕鐵衣往下急蹲,頭頂刃風破空,暴掠而過,他雙手揮揚,所有抓在手上的葉片全都射出!
  「颯」「颯」尖嘯聲裡,孟琮上下翻騰,月鐮狂舞,他一個斜旋,又閃電般並斬燕鐵衣!
  移步倒仰,燕鐵衣在枝葉紛中繞著樹幹急退,孟琮狂吹銀哨,長身追撲,陡然間,繞返到樹幹一半的燕鐵衣猝而雙劍齊出,冷芒激射,孟琮月鐮急回掩架,身形頓挫。
  是的,燕鐵衣早就估計好了,他需要的就是對方這身形頓挫!
  一聲怪吼起處,緊跟著傳出「答」的脆響,孟琮粗大的身體立時彎了下去,往側一歪,幾乎整個人橫著摔倒!
  半空中人影閃掠,任廣柏飛撲而來!
  燕鐵衣像是有些畏懼,身形一弓,鬼魅般隱向黑暗裡。
  凌空一個斗站到孟琮身邊,任廣柏一面挺槍戒備,一邊急切的問:「老二,你怎麼啦!可是著了姓燕的道兒?」
  這時,孟琮業已痛得直在「噓」「噓」聲從齒縫中出氣,他抬起頭來,一張面孔泛了青,五官扯扁,滿臉的大麻子全盈聚汗水,抖索索的,他道:「痛……痛死我了!」
  任廣柏又是恐懼,又是緊張的道:「傷在那裡?老二,我先扶你離開此地,光憑我們兩人只怕不是姓燕的對手,讓我們避過這遭,召集人馬回來再圈他!」
  抽搐了一下,孟琮痛苦的道:「我……我走不動,我的腳,我的右腳踝……「
  急得直跳,任廣柏道:「振作一下呀,老二,我的二祖宗,你好歹也得挺住這一陣,起不動也咬牙走,這裡儘是山路,崎嶇不平,坡度起伏又大,你這大塊頭,總不能叫我背著!」
  噓著氣,孟琮顫聲道:「我的右腳……老四……像是被什麼東西夾住了……那尖錐似的東西……業已穿破皮肉,透入骨踝……好痛……好痛……啊!」
  呆了呆,任廣柏立時蹲下身來,他匆匆撥弄開浮草葉屑,打眼一看,不覺倒吸了一口涼氣--一具純鋼製就的捕獸夾,正緊緊咬合住孟琮的足踝,兩排利齒般的尖錐,更深深穿透進足踝的骨肉之內,孟琮的一隻右腳,齊著靴的往上的小腿,已經粗漲了好大一圈肉肉腫血瘀,好不怕人!
  那具捕獸夾,就宛似一隻野獸的血盆大口,死咬著孟琮的右腳一樣!
  痙攣著,孟琮呻吟道:「老四……是什麼……玩意?」
  任廣柏啞著聲音道:「一具捕獸鋼夾……好歹毒的佈置,姓燕的也太心狠手辣了!」
  孟琮痛得直哆嗦:「先別……罵了……老四……倒是趕緊……趕緊想個法子……把這……狗操的……捕獸鋼夾從我腳上弄下來呀……痛得叫人……受不了……」
  放下手上的「勾連槍」,任廣柏極端戒備的伸手摸索下去,他不禁皺眉道:「這鋼夾的機簧好緊……娘的,還有一根鐵子繫在這上頭,子又困定在一條樹根上,不知是那個王八蛋創造的這鬼東西!」
  孟琮打著冷顫道:「快一點吧……我這廂……人都要痛癱了……一陣一陣……像夾到心上來。」
  任廣柏忙道:「忍一忍,這就快好了。」
  就在他剛在用力扳開鋼夾機簧的一剎那,突然間,斜對面的一棵樹木下,傳來一聲哆嗦輕響--像是什麼人在移動!
  霍然站起,任廣柏神經質的大叫:「姓燕的,你不要弄玄虛,我已經看見你了!」
  剛被扳開的鋼齒,又猛力回彈夾攏,孟琮不由痛澈心肺,他全身一挺,幾乎還在哭喊:「唉呀!我的天啊……」
  任廣柏才只一驚,斜對面的樹後,「颯」「颯」幾響,幾片如刃的葉子飛來,他往後暴退,「勾連槍」急揮橫挑,而就在此際,頭頂樹梢「颯」「颯」微晃,一條長鞭也似的枝凌空暴彈,任廣柏心神早分,緊張過度,在他尚未看清這是怎麼回事之前,「克察」一聲,綁在枝頭上的那柄利斧,已將這位「大紅七」四爺的腦袋砍跳空中,噴著泉水也似的鮮血又骨碌碌,跌落地下滾出!
  孟琮睹狀之下,駭極狂號:「老四啊……」
  斜刺裡人與劍合,虹光似電一閃而至,孟琮住後倒仰,胸前血濺三尺,他的一對大月鐮拋出老遠,連哼也未及哼一聲便斷了氣!
  燕鐵衣站在孟琮前五步之處,微微的喘息著,一雙空洞又僵凝的眸瞳茫然平視,他像看得十分清楚他所創下的成績,緩緩的,雙劍歸。
  片刻後--
  燕鐵衣移動了幾步,他非常平靜的輕叫:「老哥,朱老哥,沒事了,你請出來吧!」
  過了一歇,林子深處傳來朱瘸子顫抖的聲音:「是你麼?燕小哥?」
  燕鐵衣慢吞吞的道:「是我,你請過來吧,一切都已解決了!」
  沒一會,朱瘸子已拖著腳步,一拐一拐的瘸了過來,就著林中那一點微弱的火把餘光,朱瘸子視線一轉,已不由嘔吐起來!
  燕鐵衣走上兩步,輕拍著朱瘸子背心,溫和的道:「對不起,可是眼前這副光景令你不舒服了,老哥?」
  又乾嘔幾聲,朱瘸子不敢再望向那邊,他用衣袖揩擦著嘴角胡根上的污潰,心膽俱顫的打著哆嗦道:「這……這恁情……是一片修羅場……啊!」
  燕鐵衣歎了口氣:「我要活下去,老哥,而這些人也只有如此才能阻止他們欲待加諸於我的迫害!!除了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我實沒有更妥貼的法子。」
  朱瘸子面色泛青,喃喃的道:「好慘……好慘……」
  關懷的望著這位老樵夫,燕鐵衣間:「你沒有什麼吧?老哥。」
  又抖索了一下,朱瘸子似是站著都有些搖晃了,他畏縮縮的低垂著目光道:「再在這裡耽一會……小哥,只怕我就難保不被嚇癱驚癡了……我們,呃,快走吧?」
  點點頭,燕鐵衣摸索著解下那具沾滿血跡的捕獸鋼夾,他扳開機簧,拿出了孟琮那只血肉模糊的右腳,用衣袖草草拭擦了一遍,交到朱瘸子手上。
  當朱瘸子忍住另一陣嘔吐的翻蕩,吱牙咧嘴接過這具捕獸鋼夾的時候,燕鐵衣已經攀到樹頂,解下了那柄利斧,也交還給了朱瘸子。
  掖好傢伙,朱瘸子像手上拈著什麼不潔的東西一樣,拚命將兩隻手掌朝褲管上擦,他一邊愁眉苦臉,顫顫抖抖的道:「小哥,我們快點走吧!……這裡像是陰風慘慘,鬼影幢幢:把人嚇得慌了!」
  燕鐵衣伸出劍,安詳的道:「尚煩老哥引路--你定下心走,我會殺人,卻也懂捉妖,別怕,一切有我。」
  打了個寒噤,朱瘸子不敢再多說了,他手執鞘頭,提心吊膽的引著燕鐵衣往土崗那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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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追兵近 草躍龍蛇

  曙光已透自天邊,那是一種淡淡的,帶著點朦朦的魚肚色。
  但是,還卻表示著一個長長的白晝就要來臨。
  白晝,對燕鐵衣眼前的處境來說,沒有一點好處,有百害而無一利,因為他的視力受到嚴重障礙,但他的敵人們卻能藉著日間的光亮令他難以遁形!
  到目前為止,他已給予他的仇家們以極其慘痛的打擊,「大紅七」尚存的五人中,他業已剪除其四--老二「弦月雙鐮」孟琮,老四「皮裡陽秋」任康柏,老五「刀不留人」房振隆,若六「黑判官」崔煌;另外,「海氏三妖」的第三個海承佳亦已授首,更加上對方的黨羽爪牙無數。雖然他的戰果是輝煌的,尤其在他如今目不能視的情形下越發難能可貴,但這樣的戰果,卻並不能給他多大的安慰,他已竭力反抗,竭力削弱了敵人的優勢,可是,他仍在威脅之中,而威脅的份量依然足以致命!
  「海氏三妖」倖存的二妖,是斷手不會放過他的,他們已有足夠的仇恨促使他們來拚命追殺,這原本連繫於金錢,而今激發於怨恚,同樣的,「大紅七」碩果僅存的一個卓飛,當然會更加要竭盡全力的對付他了。
  目前的這些仇敵,對燕鐵衣來說,其險惡性更甚於他業已殲殺了的那些,他殺了的差不多都是配角,正主兒,才是現下尚活著的,而且仍在傾其所能要殺害他的這些人!
  燕鐵衣最為戒備的對頭,乃是「海氏三妖」中的二妖,他知道,由於海承佳的死亡,已經激發起這兩個凶人原始的野性,仇恨、憤怒、衝動、與那股子先天的暴戾及自傲,將使這兩個魔星不顧一切的來追殺他,迫害他!
  而他們兩人的武功又正好是最為強悍難纏的!
  那賀大庸更是個老狐狸,老滑貨,骨子裡壞出了水的奸狡之徒,他配合著卓飛的凶悍蠻橫,亦是狼同狽的比喻,不可輕視的一對!
  這些人,便形成了一片濃稠的陰影,一股沉重的壓力,燕鐵衣深深憂慮著,他明白自此到達平安之境,中間仍隔著一段漫長又艱苦的距離,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著掙扎過去。
  他腦子裡並沒有去想別的,任何事他都沒想,他只在盤算如何渡此生死關界,思量著怎生覆險卻難,他堅決的鼓勵自己--活下去,活下去……
  走在前面,腳步艱辛的朱瘸子這時略一停頓,回過頭來問道:「小哥,你肚子餓不餓?」
  從沉思中醒覺,燕鐵衣低聲道:「還好,不怎麼餓。」
  又開始一腳高、一腳低的往前行,朱瘸子聲音裡帶著一股子倦乏:「年青人就是年青人,身架骨硬,底子厚,忙累驚奔了這一夜,又掛了恁多的彩,眉頭都不皺一下,看看我吧,就差沒躺下來哼唧了。」
  燕鐵衣伸手抹去了眉梢的露水,苦笑道:「我也是在強撐著,老哥,如果情況允許我睡下來歇歇,我早就這樣做了!」
  朱瘸子忙道:「對呀!小哥,何不現在停下來打個盹?養養精神,恢復一下原氣?你太累了,就是鐵鑄的人也經不起這般折騰,我看,你還是歇會再走吧!「
  搖搖頭,燕鐵衣道:「不,我不能停下來。」
  朱瘸子道:「為什麼?橫豎現在也沒有那些殺胚子在眼前!」
  燕鐵衣沉重的道:「若等他們到了眼前,老哥,事情就來不及了,我們要爭取任何一點可以爭取的時間,最好能搶到他們前頭遠離此地,這是一場生與死的競賽。」
  乾咳一聲,朱瘸子道:「我也是為你好,小哥。」
  燕鐵衣輕輕的道:「我知道,但我實在不能讓自己稍有鬆懈,更不能浪費這分寸必爭的時光,老哥,你或許不明白,我們一旦停頓,就可能永遠停頓下來了!」
  眨眨眼,朱瘸子道:「有這麼個嚴重法?」
  燕鐵衣道:「你已親眼目睹,老哥!」
  朱瘸子道:「不過,眼前可看不出有什麼凶險的徵兆!」
  燕鐵衣微微一歎道:「等你發現了凶兆,老哥,就什麼都遲了。」
  嘴巴嗡動了一下,朱瘸子不再說話,只是蹣跚的往前走著。
  半晌,燕鐵衣問:「老哥,大約還有多久可達官道?」
  朱瘸子沙沙的道:「不及半里地了。」
  點點頭,燕鐵衣又問:「我們現在走在那裡?」
  朱瘸子道:「這是一片窪地,爬上前面的那片山田,再穿過一道矮松林子,就是路邊啦!」
  沉吟了片刻,燕鐵衣道:「從山田上往下望,是不是很容易便可看到我們的行跡?」
  抬頭看了看,朱瘸子道:「也不見得太容易,因為我們穿走在雜樹草叢之間,四周蔓生著野,從上頭朝下看,至多也只是隱隱約約瞧個片斷罷了;倒是我們由下往上看,山田空蕩蕩的,一眼望個明白。」
  燕鐵衣道:「那麼,老哥,請你注意山田上的動靜。」
  朱瘸子又掃了幾眼,道:「上頭任什麼東西也沒有。」
  燕鐵衣頷首道:「一直瞅穩了,老哥。」
  朱瘸子道:「錯不了,小哥。」
  吁了口氣,燕鐵衣道:「等到了山田之下,我們不用往上攀,能不能從一邊繞過去?」
  朱瘸子不解的道:「能當然是能,不過呢,可要多繞上一里多地,而且路也難走得很,小哥,為什麼近處不走卻繞遠路呢?」
  燕鐵衣勾動了一下唇角,道:「朝山田上攀升就沒有雜樹草叢絕做掩遮了,容易被人發現。」
  「哦」了一聲,朱瘸子道:「原來是這樣,唔,你說得有道理,那我們就索性繞路吧。」
  燕鐵衣緊執著他的「太阿劍」劍柄,低聲問:「天大亮了麼,老哥?」
  朱瘸子道:「大亮了,連霧氣都稀薄得很,可以一眼看出老遠。」
  燕鐵衣憂愁道:「這對我們是大大不利的。」
  朱瘸子挪腿邁上一段斜徑,道:「怎麼個不利法?」
  燕鐵衣慢慢跟上徐緩的道:「他們看得清,看得遠了,而我們卻同夜暗中一樣。」
  朱瘸子不大服氣的道:「小哥,我這雙眼可也並不暈花,瞧出去亦照樣清亮得緊。」
  笑笑,燕鐵衣道:「我是指我,老哥,你的視力與我的視力,在應付面前的情況來說,其差別之大乃是無可此擬的,你看清同我看得清,對他們的效果大不一樣。」
  朱瘸子坦然道:「呃,這卻也是實話,但就是因為你盲了眼,他們才敢來迫害你,要是你兩眼明炯炯的如同常人,那些殺胚強盜,那個又敢招惹你呀?」
  燕鐵衣道:「什麼時候說什麼話,老哥,我如今可真是斗栽得不輕。」
  朱瘸子安慰著道:「莫氣餒,小哥,你那些對頭,可不比你更要來得慘?」
  燕鐵衣沉沉的道:「就是因為如此,他們越更不會輕易放我脫走了,他們十分清楚,只要我一旦脫身,他們便僅剩下兩條路可行。」
  朱瘸子問:「那兩條路?」
  燕鐵衣道:「一條是被殺,一條是自殺。」
  呆了呆,朱瘸子喃喃的道:「難怪他們緊迫至此,連口氣也不容你喘,似是非要你的小命不可。」
  燕鐵衣冷清的道:「他們為了以後的生存,就勢須將我剷除,而我為了活命,亦被逼竭力反抗,所以,老哥,你便目睹這一場又一場不可終止的殺戮了。」
  心裡又有些發毛,朱瘸子怯怯道:「小哥,從你的口氣裡,在外頭,你似是也有一幫子人?」
  燕鐵衣道:「我有。」
  朱痛子問:「此你那些仇家更多?」
  點點頭,燕鐵衣道:「更多。」
  朱瘸子不禁說了幾句「裝糊孫」話:「唉,如是你那些人知道你眼下的情景,還不曉得會怎麼個焦急法呢。」
  燕鐵衣失笑了:「如果他們得悉我如今的處境,老哥,我可以向你保證,這『虎林山』區,即將鐵騎密佈,刀劍如林了,而且,你便會看見更多的血在流,生命在殞滅,殺喊聲直凌雲霄。」
  吞了口唾液,朱瘸子吶吶自語:「乖乖,這是什麼兩國交兵?」
  燕鐵衣沒有回答,卻突然站住,他一扯劍柄,低促的問:「老哥,快看看山田上有沒有人?」
  朱瘸子抬頭望去,山田上頭靜蕩蕩的鬼影也不見一個,有的,只是那犁成阡陌的土痕淺溝;眺視了一陣,他笑著道:「你約模太緊張了,小哥,那上頭那有什麼人?連鬼也沒看見。」
  立即蹲身,燕鐵衣又輕細的道:「再看看,老哥,再看看。」
  搖搖頭,朱瘸子第二次又望了上去,而這一瞧,他卻險些咬住了自己的舌頭--剛才還空無所有的山田上,只這須臾,業已出現了二十餘條人影,他們散散落落的形成一排,方自山田的另一邊逐漸冒了出來!」
  喉管裡咕嚕了一聲,朱瘸子覺得全身的肌肉鄱在抽搐,背脊上透出一股寒氣,一顆心往下沉,甚至連那三萬六千毛孔也收縮了。
  燕鐵衣壓著嗓門問:「老哥,是不是有人?」
  掙扎了一下,朱瘸子驚恐的道:「有……有……可不是有?大概有二十來個大漢子……天爺,怎的猛古丁便出現了?就只眨眨眼的功夫前,還連鬼影也不見一個!」
  燕鐵衣平靜的道:「那是他們正在從另一邊攀登上來,尚未曾抵達山田頂頭的原因,自他們傳山警訊,到現身的距離,只不過是極為接近的幾步路。」
  朱瘸子迷惘的道:「但你卻怎麼能事先知曉的?」
  燕鐵衣簡單的道:「我的耳朵,老哥。」
  朱瘸子不解的道:「可是,山田擋著風聲傳音呀!」
  燕鐵衣安詳的道:「不錯,這是他們不小心,驚起了兩隻宿鳥,鳥兒突然急速振翅的聲音,便往往表示它們遭受到驚嚇!這就意味著有什麼東西從那邊接近了。」
  朱瘸子了悟又慚愧的道:「這個道理我也明白,可是,我卻沒有注意到!」
  燕鐵衣淡淡的道:「不怪你,老哥,你的警覺性與一般本能的反應當然比較遲鈍,因為你不曾在這種需要時時防範自己生命受害的險惡環境裡躲過,否則,你也就會小心了。」
  朱瘸子赧然道:「你卻真叫仔細,小哥。」
  燕鐵衣微笑道:「這就是我所以尚能活到今天的重要原因之一。」
  頓了頓,他小聲問:「老哥,山田上的那些人,穿什麼顏色的衣看你可看得清?」
  瞇著眼,朱瘸子端詳了一陣,低聲道:「有個穿大紅衣裳的最是扎眼,另外那十數幾個全是黃、褐、灰不同的衣衫顏色,看樣子,著大紅衣的好像是頭子,他正在指手到腳的不知說些什麼。」
  燕鐵衣慢慢的道:「『虯髯金剛』卓飛與貿大庸他們。」
  朱瘸子問:「你說是誰,小哥?」
  燕鐵衣道:「那是我主要的幾個對頭之一,昨晚上被我解決的其他四個紅衣人,便都是這人的拜弟!」
  朱瘸子哆嗦了一下:「可要小心哪,小哥,他是不會放過你啦!」
  冷冷一笑,燕鐵衣道:「他原本也沒打主意放過我!」
  眼皮子不住跳動著,朱瘸子惶悚的道:「我們現在該怎麼辦呢?」
  燕鐵衣靜靜的道:「隱伏不動,老哥。」
  又朝山田上看了看,朱瘸子忐忑不安的道:「那些人,呃,會不會搜過來?「
  沉默片刻,燕鐵衣道:「我不敢斷定。」
  打了個寒噤,朱瘸子恐懼的道:「小哥,如果他們二十來人一直從山田上搜尋下來,便很可能發現我們,那時,我們又如何來應付這些凶神惡煞呢?」
  燕鐵衣道:「你已經看過我怎麼應付他們了,老哥,再來一次的話,情形的內容也不會多少改變,那仍是令人不愉快的。」
  朱瘸子嘴巴嗡合了一下,像喉嚨裡噎住什麼似的沒有發聲,而就在這時,燕鐵衣又忽然聽到了另一種聲音,從右側方向這邊傳來!
  一擺頭,他凝神側耳靜聽。
  看在眼裡的朱瘸子,幾乎連後頸窩的肌肉都嚇得僵硬了。
  俄傾之後,燕鐵衣不禁沉重的吁了口氣--不錯,那自右側方傳來的聲音,也是人們在移動時的聲音,其內涵脫離不了慣有的聲響幾種範圍!
  同時,燕鐵衣還判斷出,那個方向的來人,大約也有十七八個以上!
  朱瘸子提心吊膽的問:「小哥,又有什麼不對?」
  燕鐵衣輕輕的道:「另有一批人向這邊接近,大概有十七八個左右,他們行動很緩慢,很仔細,一路走一路在用東西挑撥著草叢樹枝,像在搜索著什麼,當然,是在找我。」
  機伶伶的一顫,朱瘸子面青唇白的道:「兩幫人湊到一齊來了,小哥,又是大白天,我看這一次不妙啦!」
  燕鐵衣側著耳朵,鎮定的道:「先別慌,看看情勢的發展如何,我們再決定如何對付!」
  朱痛子發抖道:「小哥,我實說了吧,我好怕,膽子都要嚇破了。」
  同情又愧疚的以那雙凝固的空茫眼球對看朱瘸子,燕鐵衣歉然道:「你應該害怕--但你原不須害怕的,老哥,我抱歉累你擔驚受嚇了。」
  朱瘸子抖索索的道:「不,不,我怕是怕……我可是甘願挨怕來的……小哥,我膽子小,但我豁上了……你別這麼說,我受不了驚嚇,我卻寧肯來受。」
  燕鐵衣道:「多謝了,老哥,我會記著。」
  這時,從右側方移近的聲響,連朱瘸子都聽得清楚了,那可不真是人們的腳步聲,衣衫擦過什麼草梢枝時的哆嗦聲?還有硬物撥挑插探的「噗哧」音響。
  有人影出現了,幢幢人影晃閃,果然又是另一幫子大漢--十七、八個人!
  現在,這一批人距離他們,是一個斜角的七、八丈遠近,中間還間隔著錯雜的矮樹草叢。
  燕鐵衣與朱瘸子兩人,便隱伏在一堆雜亂生長的齊脛野草之後,他們緊貼於地,姿勢甚低,除非來至跟前,否則,從任何一個角度觀察也不易發覺!
  好像那一批人直到近前方,才發現了山田上也有他們的同夥,於是,一個粗啞的,燕鐵衣曾經聽聞過的嗓門,便扯開叫了起來:「那邊上頭的可是卓老大,賀大哥?」
  傳音傳了過去,山田上立時響起卓飛的聲音:「是老曲麼?你們可發現了什麼?」
  這位「老曲」,顯然便是燕鐵衣夜奔之時,第一次遭遇上的「青鶴教」那干人的為首者--當時被他的夥伴稱為「曲大哥」,現下卻由卓飛口中改成了「老曲」。只聽他大聲回應:「什麼也沒看見,卓老大,只在方才兩里外與海家兄弟那一組朝過了面,他們也一樣毫無所獲,連姓燕的影子也未曾發現,不知孟二哥與任四哥他們可有什麼消息?後半夜我們就沒遇過他們!」
  卓飛的聲音透著急躁不寧的在嚷:「娘的皮,姓燕的這龜孫莫非就能飛天遁地走了人不成?夜裡來我們五組人手裡,已經折了房老五與崔老六的那一組啦!十好幾個像牛高馬大的漢子,居然不聲不響的就全橫了,叫人宰了一地,這必是姓燕的幹的好事,老曲,血仇如海深啊,不逮著那王八蛋我怎生順下這口氣?我他娘這一輩子也定不了心哪!」
  「老曲」在叫:「卓老大,你放寬心,遲早,姓燕的也會落在我們手裡,那時再由卓老大你剖心取肝,活祭房五哥崔六哥和那些受害的兄弟們不晚!」
  卓飛又在喊著:「後半夜你們就沒碰上孟老二和任老四的那組人麼?我他娘眼皮子一直就在跳,不要又是出了紕漏才好,這一晚上真是受足活罪了。」
  「老曲」扯著喉嚨道:「卓老大你不用懸念,不會又出事的,每一組人全帶得有銀哨銅鑼加上火箭,夜深人靜,一待有警,這些玩意兒便能將音響光亮傳揚出老遠,我們早就會發覺啦,既無異狀,想是他們也不曾授查到什麼?」
  卓飛在那邊叫著:「我也但願如此,可是一想想房老五、崔老六那一組人,又何嘗發出過什麼傳警訊號來著?不也叫姓燕的殺了個淨絕?我他娘真是放不下心啊!」
  「老曲」粗聲嚷著:「不會出事的,卓老大,姓燕的瞎了雙狗眼,那會一再有這等的能耐?咱們再找找,說不定就會圈住他,天放亮了,對我們有利,他若想逃,就越發難上加難啦!」
  卓飛吆喝道:「老曲,大家全仔細點,時間一長我們就更不利了。」
  正當「老曲」在回答卓飛的時候,隱伏在草叢之下的朱瘸子卻出了一件天大的意外--一條斑花錦爛的毒蛇,突然由一邊的深草裡蜿蜓而出,直滑向朱瘸子的腳踝!
  猛的看見了這條毒蛇,朱腐子不由自主的脫口驚叫出聲,同時縮腿拳身,往旁滾動,剎那間,毒蛇昂首吐信,倏竄追噬,而燕鐵衣的「太阿劍」已連鞘暴閃,將這條花斑斑毒蛇砸了個頭爛如糜,飛挑三丈!
  但是,他們的形蹤卻也因此而暴露無遺了!
  那「老曲」悚然尋視,驀的跳將起來:「快來人哪,姓燕的就在這裡!」
  跟在他身邊的十幾個彪形大漢立時散開包抄,一面吼叫不絕:「圈穩了,正是燕鐵衣!」
  「夥計們小心點,這一次千萬不能叫他溜脫!」
  「折磨一夜,總算圍住他啦!」
  「注意,好像不只是他一個人,另外還有一個!」
  他們口裡叫嚷喊著,邊擺成一個半包圍形如臨大敵般圈了過來,各人的傢伙極度戒備的橫護於前,迅速截住了三面通路。
  山田上,卓飛等二十餘人也疾若奔馬般紛紛躍掠而至,尤其卓飛與賀大庸,更是遙遙領先,眨眼間便來到近前!
  這時--
  一隻一隻的花旗火箭凌空而起,火箭的焙芒劃過朦朦的天際,又再炸開一蓬蓬的五色彩光,繽繽紛紛,艷麗奪目!
  手執「熟銅人」的卓飛瞪日如鈴,咬牙切齒:「弟兄們,給我把他牢圈穩,死活不論!」
  賀大庸也吶喊著:「大家照子放亮,看明白了再動,務必防著姓燕的兩把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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