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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陸戰男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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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柳殘陽] [梟中雄][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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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4 11:19:18 |只看該作者
第10章 黑金刀 生死如謎

  雜沓的腳步聲又急又亂的奔向室門,崔厚德的聲音驚慌傳進:「魁首,魁首,有什麼事發生麼?」
  燕鐵衣哼了哼,道:「進來吧!」
  號被推開,崔厚德當先而入,他後頭還緊跟著兩名腰粗膀闊,滿臉凶悍之氣的大漢,外廳中也隱隱約約站滿了人,兵刃的寒光閃閃可見。才一進屋裡,崔厚德已明白出了事,房中擺設零亂,鮮血斑斑,一片錦被尚拋在地下,窗戶也破碎不堪了,他望著赤腳站在面前的燕鐵衣,惶然道:「厚德該死,獲知警訊太遲,叫奸細混了進來警擾魁首!」
  燕鐵衣平靜的道:「罷了,熊道元呢?晚上不是他在值班麼?有人闖進來他都不知道?」站在崔厚德身後的兩名大漢,其中那生了個獅子鼻的洪聲答道:「啟稟魁首,熊大護法業已不知何處了,我們是聽到巡邏弟兄的緊急傳報,知道魁首寢居有異聲,這才連忙趕來的……」
  燕鐵衣臉色一沉道:「個把時辰前他還進來給我送茶,現在他會跑到那裡去了?」
  崔厚德身子一震,驚悸的道:「老天,他不會遭了那煞星的毒手吧?」
  此言一出,每個人的神色都變了,燕鐵衣大吼道:「孫三能、銀慕強,你兩人還是『衛山龍』的身份,你們是幹什麼吃的?立即給我找人搜奸呀!」
  那獅頭罪的大漢與他的夥伴急忙應是,回身帶著外頭的一干手下匆匆離開了!
  崔厚德囁嚅著道:「我也去麼?魁首?」
  燕鐵衣怒道:「誰叫你楞在這裡?」
  崔厚德慌忙要去,忽然又道:「魁首,是什麼人混進你的房中?奸細還是刺客?是男是女?什麼模樣?我還不明白到底其中是個什麼情形!」
  燕鐵衣冷冷的道:「你還是不要明白的好!」
  呆了呆,崔厚德迷惑的道:「魁首的意思是——?」
  燕鐵衣緩緩的道:「你既想知道,我就告訴你,來人是刺客,男性,模樣熟得很,和死去的大首腦商傳勇完全相同,更明確點說,他就是商傳勇!」
  頓時目瞪口呆,崔厚德的面孔可笑的歪曲著,他怔楞了好一會,才如釋重負的道:「魁首……敢情你是……呃,看花了眼吧?商大首腦早就遭了毒手死亡多日啦,他怎會……怎會又在此出現?又怎會向魁首行刺?」
  燕鐵衣慢吞吞的道:「那人和商傳勇生前是一個模樣,非但容貌像,舉止、談吐、甚至語氣也像,況且他還口口聲聲自稱是商傳男的鬼魂,來要求我為他報仇……」
  硬澀澀嚥了口唾液,崔厚德驚愕的道:「這……這似乎有些匪夷所思……」燕鐵衣道:「匪夷所思麼?」
  烘頰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崔厚德道:「魁首,這件事,我看其中只怕有詐………」
  燕鐵衣瞅著他道:「怎麼說?」
  用手擦去額頭的冷汗,崔厚德道:「怪力亂神之說,無非齊東野語,不足置信,商大首腦的鬼魂居然會冥夜中山現,業已令人猜疑,而就算他真是商大首腦的鬼魂吧,也只該前來求求魁首為他復仇伸冤,斷不會反向魁首行刺呀,一個人在生前忠貞不二,死了變鬼也當一樣效忠故主,那有變了鬼使也變了心性的道理?何況,我從未聽說鬼魂害人使用暗器兵刃的呢……。」
  燕鐵衣微微一笑,道:「厚德,你見解很正確,分析也極為精闢,可見你亦多少有了點腦筋了,不錯,那不是商傳男的鬼魂,只是一個懂得易容之術的人裝扮成他的模樣而已!」頓了頓,這位梟中之霸又道:「那傢伙的易容術相當高明,高明得差點連我也被蒙住了,初見的一剎那,我亦大吃一驚,心顫膽寒,但我馬上否決了鬼與存在的這個想法,認定這乃是江湖人的障眼詭計,及他逐步的向我逼進,我就更相信那話兒是假的了,後來證明我的判斷是正確的,他是個活人假扮的死鬼罷了——不錯,他將容貌舉止改裝成商傳勇,他也像極了商傳勇,甚至連商傳勇的暗器『沒尾釘』與兵刃『黑金短刀』也偷用上了,但他最後的行為卻不似商傳勇,商傳勇決不會向我行剌,而一個鬼魂更不會用暗器與兵刀傷人!」崔厚德又加上一句:「鬼魂也沒有血!」
  掃視了地下斑斑流染的血潰,燕鐵衣頷首道:「不錯,鬼魂也不會流血!」
  崔厚德笑道:「魁首一定給了他一次好教訓?」
  燕鐵衣笑道:「這種功力十分強悍,比你們幾個全要來得高明,他竟能與我力拚十數招,雖然他最後挨了我一劍,但此中不無僥倖,如果他沉得住氣,不驚不慌,至少能再挺十數招沒有問題!」
  怔了怔,崔厚德道:「如止說來,他具有與魁首力搏三十招左右的本領了?」燕鐵衣正色道:「一點不錯,此人出手狠辣,反應敏捷,且招式怪異無倫,如果他能鎮定應付,恐怕二一十招內我還不一定勝得了他!」
  自齒縫中「嘶」「嘶」透了口氣,崔厚德吃驚的道:「魁首,好些年了,能在你手下擋過二一十招的人物,業已不多見了,別人不曉得你厲害,我們卻清楚得很!」
  笑笑,燕鐵衣道:「所以說,『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崔厚德慶幸的道:「好在此人不比你強,比天尚不及你高!」
  燕鐵衣低沉的道:「可是他的武功雖不及我,但他行事之詭異,手段之精練,頭腦之細密,卻不容人忽視,厚德,大約我們已經遇到強硬的對手了!」
  崔厚德不服氣的道:「任他再強,還能強過『青龍社』?任他再硬,也還能硬過『梟霸』燕鐵衣?不就是個專門弄鬼扮神的下三流角色罷!」
  燕鐵衣肅穆的道:「不要太輕敵,厚德,沒有三分三,豈敢上梁山?對方若是個泛泛之輩,他也就不前來捋我們的虎鬚了!」
  崔厚德想了想,道:「這傢伙司機會是誰呢?」
  燕鐵衣道:「我和你同樣存著這個疑問。」
  崔厚德低聲道:「魁首,你與他對過仗,看世他的招術路子來沒有?」
  苦笑一聲,燕鐵衣道:「沒有,這人功力高,出手狠且猛,幾乎沒有什麼破綻,接刃的時間又短,委實不易看出他是那一家那一派的招法,如果他再把拚鬥的過程拉長一點,或者能以找出點端倪來也不一定……」
  崔厚德笑笑,道:「如果時間再拖長一點,他這條老命便擱在這裡了!」
  燕鐵衣尚未及回答什麼,門外風動影晃,哈,熊道元已經滿頭大汗,氣急敗壞的衝著的進來!甫一進門,他看見燕鐵衣好生生的站在那裡,這才如釋重負的透了一口氣,邊又急切的道:「魁首——你無恙吧?」
  燕鐵衣道:「我當然無恙——你慌張什麼?活像見了鬼一樣?」
  熊道元臉色驟然變灰,驚恐的道:「可不是見了鬼怎的?魁首也遇上了?」
  燕鐵衣慢吞吞的道:「你見誰的鬼?」
  熊道元吞了口唾液,艱辛的道:「說出來,實在叫人覺得怪誕,魁首,那商傳勇大首腦的鬼魂呀——。」
  一側,崔厚德冒失道:「你方才跑到那裡去了?外面床鋪上被褥零亂,空舊蕩蕩找不著你的人影,如今正派人出去,四處搜尋你去啦,我們還都以為你真個被鬼勾了魂呢?」
  禁不住起了個寒顫,熊道元餘悸猶存的道:「那可真是商大首腦的鬼魂唷他飄呀飄的進了我的房間,又朝著我「噓」「噓」吹氣,老天,那是陰氣呀,冷森得叫人身上至起了雞皮疙瘩,他的臉容也是死白僵硬的,就似剛從棺材裡爬起來的模樣,兩隻眼直楞楞的瞪著我,眼瞳泛著碧光……簡直把我嚇得心都不會跳了!」
  崔厚德忙道:「後來呢?」
  舐舐乾燥的嘴唇,熊道元吶吶的道:「後來,我兒他逐漸向床前逼進,驚恐之下,也顧不得那是人是鬼了,抖手就是一槍扎去,但卻沒扎上,那鬼影像狼嚎似的咭咭怪笑著飄向室外,我心裡起了疑,跟著就追,這一追便追到嶺後村子裡去了,繞了大半天卻失去他蹤跡,我猛然醒悟,這不要是什麼江湖下的邪魔鬼道故意弄些玄虛來誘我離開,以便潛回來對魁首不利呢?一急之下,我就趕忙跑了回來,慶幸魁首好端端的沒受什麼驚擾,否則,我就吃不消啦……。」
  崔厚德吊起一邊的眉毛道:「早就出事,老熊!」
  熊道元目光四掃,震動的道:「果是『調虎離山』之計。」
  燕鐵衣冷笑道:「便算他調了你這頭虎去,我這條龍也並不好伺候。」
  熊道元急問:「魁首,這是怎麼回事?」
  燕鐵衣道:「有人向我行刺!」
  熊道元雙目突凸,脫口問:「誰?」
  燕鐵衣道:「就是『商首腦』的『鬼魂』。」
  倒呼了一口涼氣,熊道元驚怒的道:「鬼魂豈懂得行刺?魁首,那一定是我。呵的什麼仇家所裝扮的!」
  燕鐵衣點點頭,道:「不錯,可惜我只傷了他,卻未能將他擒住!」
  熊道元氣憤的問:「這會是那一個王八蛋?」
  走回床沿坐下,燕鐵衣道:「據我想,今晚來此行刺的人,一定和近些日來我們外面所發生的連番不幸事件有關,說不定他是主謀,也說不定他乃幫兇……
  …」熊道元猛一咬牙,恨聲道:「若是擋住這種,看我小一口一口咬下他的內來!」
  燕鐵衣冷靜的道:「這是極端詭密又狠酷的人物,只今晚接觸了一下,我已有了這樣的感覺,他不是容易對付的!」
  崔厚德急切的道:「但我們必須抓住他,魁首,否則後患仍將無窮!」
  燕鐵衣道:「我比你們更希望早點抓住他!」頓了頓,他又搖頭道:「三位領主與兩名『衛山龍』才出去不久,此地已顯驚兆,這不是好徵候,我怕我們定下的誘敵之計恐難如願——設若今晚來人果真是那個暗中的劊子手的話!」
  熊道元焦灼的道:「我們該怎麼辨呢?魁首。」
  燕鐵衣靜靜的道:「防範與等待,如此而已。
  熊道元道:「這只是消極的,被動的啊!」
  燕鐵衣歎了口氣,道:「我也想採取有效的,積極的,更堅強的手法,但怎。捍去做?我們不知道對方是誰,不知道對方的山門派別,甚至連對方為何如此懷恨我們也不明白,又叫我們怎麼下手處理?」
  「克登」一咬牙,熊道元的聲音出自齒縫:「恨死我了!」
  燕鐵衣冷然道:「這正是那人所希望的事!」
  望著自己魁首那張童稚又純真的面龐,崔厚德發覺這張面龐上亦同樣被憤怒與怨恨的黑霧所布罩……雖然燕鐵衣在盡力壓制與掩飾著,但那種燃自心內的熊態烈焰卻是不易隱諱的……。
  崔厚德悄悄的向熊道元使了個眼色,然後謹慎的道:「魁首,請早些安歇吧,外頭的事我與老熊照應著,天快亮了,魁首還有好些問題需要起身處置哩……
  …。」
  燕鐵衣低沉的道:「你們退下去吧,明早記得叫陰負咎來見我!」
  「是!魁首,請魁首放開心事,不要太憂慮了……」
  燕鐵衣一揚眉,道:「囉嗦。」
  暗裡拖了熊道元的衣角,崔厚德偕同他的多計連忙躬身過了去,燕鐵衣倚在床頭,卻那裡還睡得著?他眼睜睜的凝注屋頂插嵌著的那柄「黑金短刀」,又在苦苦思索起來,是誰呢?會是誰呢?那一個人或那一撥人居然有如此歹毒的心計和如此陰狠的手段?他或他們又是為了什麼?
  天剛濛濛亮,燕鐵衣即已匆匆起身穿妥衣袍,就著瓷罐中的冷水略為梳洗了一番,然後啟門而出,外面的小廳中,早已有一個身材瘦長,面容滿清瘦又雙目精芒如電的中年人在等候著了。那人一見燕鐵衣出來,立即站起施禮:「魁首一夜都未曾好睡嗎?」
  此人不是別個,正是「青龍社」的「大執法」,笑臉斷腸陰負咎!
  點點頭,燕鐵衣在一張軟椅上盤膝坐下,邊道:「你也坐,負咎。」等陰負咎坐好,燕鐵衣皺眉道:「這些天來,我們『青龍社』上上下下,可真叫樂子大了!」
  清瘦而微現乾黃的面龐上,浮起一抹淡淡的笑意,陰負咎道:「我們這一次的對手,看樣子能使我們過足癮玩玩!」
  燕鐵衣道:「你居然還有這種雅興!」
  陰負咎道:「.對手越強越好,我認為鬥起來有意思,他幹得毒辣,我們就拼得霸道,他下手殘酷,我還報也就厲烈,魁首,我一向喜歡強硬的對手!」
  燕鐵衣深深知道他這位「大執法」的為人及個性——陰負咎的外形並沒有什。捍奇特出眾之處,和屠長牧一樣,可以說是相當平凡的,但陰負咎的內在卻充滿了跳躍,充滿了活力,也充滿了激奮,他是好戰的、強韌的,更是永遠向逆境挑戰的,他先天便遺傳著橫霸的本質,血液裡流循著報復的野性,他相當的暴戾、兇猛、倔悍,他決不服輸,在任何情景下,敢以頭來頂山!
  搓揉著面頰,燕鐵衣打了個哈欠道:「你這麼早就來了?」
  陰負咎一笑道:「我根本一宵未睡,昨晚我也溜山轉了幾迪圈,但沒發覺向魁首行刺的人,才回來過見崔厚德,說魁首召見,我就急著趕來了。」
  燕鐵衣道:「難怪這麼早!」
  陰負咎低聲問道:「魁首找我來,是否有什麼事情見示?」
  燕鐵衣道:「我想問你件事——商傳勇的確體被發現死亡之後,是你派刑堂的『司事』之驗的確,可確定死的人是商傳勇然訛?」
  笑了,陰負咎道:「刑堂的五『司事』全是我一手琢磨出來的,派去驗屍約兩名『司事』又是這五人中最精明的兩個,而且他們忠貞性也是我可以用腦袋保證的,因此絕對不會有問題,魁首莫非是真個相信商傳勇借屍還魂了?」
  燕鐵衣卻沒有笑,他道:「那麼,商傳勇的死亡是千真萬確的了?」
  陰負咎用力點點頭,道:「決不會錯——那兩個派去驗屍的『司事』對商傳勇熟得很,他們甚至連商傳勇右大腿內側的一顆肉痣也驗查過了,這證明不會有假!」
  若有所思的沉吟著,燕鐵衣又道:「當時,除了發現屍骨之外,再沒有查到其他的蛛絲馬跡?」
  搖搖頭,陰負咎道:「魁首已聽過他們的回稟了,發現屍體的時候,業已是商傳勇死亡的第三天了,還是那家小客機的掌櫃聞著有了味道才察覺的,等弄清楚了死者的身份來歷,我們得到通知再派了人去,這一陣耽擱,任什麼可資查詢的線索也找不著啦……」
  燕鐵衣在想看什麼,良久沒有出聲,他的變眉緊皺,面部肌肉僵木,這一剎那裡看上去,他竟是如此世故及深沉了!
  又過了一陣,陰負咎忍不住問道:「魁首,你在想什麼?」
  緩緩的、幽冷的,燕鐵衣道:「我在想——商傳勇一直有獨特的,也是容人令人忽略的嗜好,在昨夜之前,我一直沒有想到,但如今,我記起來了……」
  陰負咎頗有興趣的道:「什麼嗜好呢?」
  燕鐵衣低沉的道:「他非常喜歡嚼食甘草,整天口與不停的嚼……」
  陰負咎深沉的道:「魁首一說,我也記起來了,商傳勇的確是有這麼個嗜好——魁首是否由這件事裡想到了什麼端倪?」
  燕鐵衣沉吟著道:「他平常嚼食的甘草,我好像聽他閒談中提起過,是名叫『白心甘草』的一種,只有藥材店才有得賣,不是到處可以買到的……他既有這個嗜好,我認為可以到那個小鎮上的藥店去暗裡查上查,說不定有意外的發現………」
  想了想,陰負咎道:「萬一商傳勇本身帶得有那種甘草,並沒有到他死亡當地的藥材店去買呢?」
  燕鐵衣歎了口氣,道:「這就要碰運氣了,查得出什麼線索來,我們就可以早一點找出暗處的對頭,也可小犧牲點人手,早點為那些橫死的弟兄報仇,若是查不出什麼頭緒來,便只好另外再等候機會了。」
  陰負咎頷首道:「卻是無妨一試,只不過,魁首不必抱太大希望。」
  燕鐵衣皺著眉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有一點可以下手之處,我們就不能輕易放過……商傳勇死的那個地方是叫『錢松鎮』?」
  點點頭,陰負咎道:「是叫『錢松鎮』,那是個十分偏僻的所在,隔著『合淝』約有一百多里地,真叫人想不透老商怎麼會跑到那個地方去挺屍!」
  燕鐵衣哼了哼道:「十有十成是吃那個隱伏的煞星誘去的!」
  陰負咎感慨的道:「老商也是老江湖了,卻上這種邪當……」
  燕鐵衣低沉的道:「這不能怪他上當,負咎,換了你,我怕也一樣會中了人家的圈套!」
  笑了笑,陰負咎道:「何以見得?」
  燕鐵衣正色道:「現在我們已經知道,那專向『青龍社』所屬下辣手的殺胚是一個精通易容之術的人物,他能把商傳勇生前的模樣、舉止,甚至口音仿做得唯妙唯肖,他也可以如法泡製去模仿任何一個人的音容,在這種情況之下,不察而上當者又有何奇!臂知說,他化展成你的樣子,堂而皇之的去找商傳勇,叫商傳勇隨你到任何一個地方去辦理任何一件事,商傳勇會不遵命麼?他非但欣然偕往,而且不會有絲毫防備,對方下起手來,又可以挑揀場所,又可以從容自如,真叫人方便極了!」
  陰負咎恨聲道:「這樣一來,我們豈不是全變成人家刀俎上的魚肉啦?任其宰割……」
  燕鐵衣道:「所以說,情勢對我們是相當險惡,相當不利的,那人手段太高,又太奸狡,商傳勇中計殞命,並不能怪他疏忽,就算如今我們有了警覺,卻也難保不吃虧上當,對方有了這一門絕技便彷彿水銀入地,無孔不入了!」
  雙目的光芒冷銳,陰負咎道:「凡是人,便不會永遠沒有做錯的時候,那傢伙只要叫我們抓著一次,他就會後悔他所做過的那些事了!」
  燕鐵衣道:「這是無可置疑的人問題是,如何抓著他失算的那一次?還不能靠等待,要主動去探查!」
  陰負咎道:「好,我就親自跑一趟『福松鎮』,魁首認為如何?」
  燕鐵衣點頭道:「可以,但卻須即去即回!」
  陰負咎道:「這個當然,什麼時候了?我還敢有點半耽擱?」
  架起二郎腿,燕鐵衣苦笑道:「記得要沉住氣,別打草驚蛇……我有個感覺,那暗裡的仇家似是隨時隨地都在監視我們的動態,好像我們要怎麼做他差不多都能預見先知一樣!」
  陰負咎緩緩的道:「會不會——魁首,堂口裡有對方臥底的奸細?」
  燕鐵衣低聲道:「我也考慮到這件事,但很難肯定,你也別說出去,讓我們私底下進行偵查,希望是沒有!」
  冷酷的一笑,陰負咎道:「若是真有,那就熱鬧了,刑堂業已好久沒生意上。號啦!」
  燕鐵衣道:「這種生意還是越少越好!」頓了頓,他又道:「負咎,你到『福松鎮』以後,最重要的是刺探那裡的藥鋪子,看他們記不記得商傳勇去購買過『白心甘草』,如果有,切記問明時間、隨伴者、以及商傳勇說過什麼話,總之,任何細微末節,都不能放過……」
  陰負咎道:「魁首放心,我會辦得令你滿意。」
  燕鐵衣微歎一聲,道:「如果再不快點查明此事的內蘊,我真要給憋瘋了!」忽然,陰負咎又提起另中件事道:「魁首,依我看,三位領主偕同兩名『衛山龍』前往『黑樹窪』去誘敵入網的行動,怕是要落空了!」
  燕鐵衣沉重的道:「我也這麼想。」
  陰負咎道:「還得傳令下去,叫大家注意戒備,萬一那小子又裝扮成什麼人。湖了進來,可真防不勝防,眼看著是自己人,說不定抽冷子那『自己人』就下毒手啦,想想,也真令人有點頭皮發麻,簡直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燕鐵衣徐緩的道:「從現在開始,負咎,下令使用『緊急識別暗語』,無論誰與誰朝上面,先通暗語再行接近,以免為敵所乘;另外,整個『楚角嶺』也同時宣告進入全面戒備,加強哨卡及巡邏,沒有示職及任務的弟兄一律不准在外活動,以斯減少警戒上的困難,諭令下達之後,你便馬上離去辦事,早去早回!」
  陰負咎站了起來,道:「是,魁首還有其他的吩咐沒有?」
  燕鐵衣搖頭道:「就是如此了。」
  於是,當這位「青龍社」的「大執法」離開之後,燕鐵衣又陷入了沉思之中,他彷彿想抓住一點飄忽的什麼,但卻一時又不能確定如何下手……
  熊道元在這時輕輕走了進來,燕鐵衣瞅了他一眼,突然問:「青龍呢?」
  呆了呆,熊道元本能的回答:「入雲了——這,是怎麼回事?」
  燕鐵衣眨了眨眼睛,答道:「這是證明你乃熊道元本人。」
  熊道元「哦」了一聲,道:「開始使用緊急情況下的識別暗語了?」
  燕鐵衣道:「這也是無可奈何中的辦法!」
  咧咧嘴,熊道元道:「其實呢,想起來也確是叫人頭痛,那小子會裝扮易容,說不定扮成那個人,就拿老崔來說吧,擋不好也可能不是老崔而是那個傢伙改裝的,平素熟得一家似的兄弟,這時也免不了疑人神疑鬼,你猜我,你猜你……
  …就算魁首你坐在這裡,也難講不是假的,覷個空給我來上一記……」
  燕鐵衣笑罵道:「胡說!」
  熊道元忙道:「我還只是譬方!——」燕鐵衣低沉的道:「你記住,道元,一個人要完全裝扮成另一個人——而這個人又是我們極為熟悉的話,這並非一件易為之事,只要精密的觀察,仔細的分辨,總可以看出破綻來,每個人都有他慣有的獨特的個性,無論是舉止、談吐、腔調、表情,甚至一點小習慣,人人俱皆不同,若非經過長久時間的揣摸,是很難學得一模一樣的,我相信對方並沒有這種機會,他或許可以裝得像某一兩個人,但決然無法隨心所欲,想扮誰便和所扮的本人相同,所以,只要我們膽大心細,多加警惕,亦不怕對方混水摸魚!」
  熊道元點頭道:「魁首說得是,但那人能將兩大首腦的模樣化裝成這麼相似,可是很不簡單的了,顯然他和商大首腦有過一段日子的相處,否則那能扮得如此個像法?我認為——。」
  在熊道元的一句話中,彷彿激起了一道閃光映過燕鐵衣的腦海,他雙目突睜,直定定的瞪視著熊道元的嘴巴裡,宛似在熊道元的嘴巴裡查覺了什麼,發現了什麼!
  吃了一驚,熊道元吶吶.的道:「呃,魁首——我可是說錯了什麼?」
  燕鐵衣猛一擊掌,興奮的道:「你剛才不是提到那麼句話——能將商傳勇的模樣舉止,學得那樣像法,定是曾和他有過一段日子的相處?道元,你可知道這句話意味著什麼?」
  熊道元不解的道:「意味著什麼?」
  燕鐵衣急迫的道:「只要我們立即派人去『合淝』,查明在商傳勇遇害之前有什麼陌生人常在他左右出入,不是就很快可以把那隱藏不露的傢伙揪出來了?」哈哈大笑,熊道元也連連拍手:「妙啊,妙啊……」
  燕鐵衣正坐了身子,忙道:「快去,把崔厚德叫來,就派他跑一趟!」
  答應一聲,熊道元回頭就朝外跑,但他剛到門口,燕鐵衣卻又突然叫住了他,熊道元轉過身來,竟驚愕的查覺他們魁首的神色,居然就在這一剎那之間又呈現了那種失望的陰黯!
  涸惘的,熊道元走過來道:「怎麼啦?又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燕鐵衣歎了口氣,道:「我又忽然想起,就算去查,也未見能查出個名堂來。」
  熊道元滿頭霧水的道:「這怎麼說呢?魁首。」
  燕鐵衣歎了氣似的道:「那人精通易容之術,他若混到商傳勇身邊,也必然化過裝,掩蓋了他的本來面目,甚至會裝扮另一個人的樣子;那傢伙狡猾異常,他豈會留下這個顯而易見的破綻來叫我們拿住他?說不定他日在這步棋上擺好了陷阱,專等著我們去跳——譬如說,他故意裝成某一個人,好令我們按貌而尋,實則那被裝扮成的某人根本不知此事,我們凶狠狠的去向那人尋仇,豈非上了大當?更惹下一場莫須有的麻煩……」
  熊道元怔了一會:忽道:「魁首,我們當然也該顧慮到這一點,但顧慮是顧慮,查探卻仍須查探,只要我們對此一可能發生的錯誤有了警惕,對方便難以得逞——我認為,仍然該派人去查一查,說不定會有意外的收穫;我們懷疑他是故佈疑陣,實則那種是否確如我們想像中那般奸狡細密仍未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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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4 11:21:52 |只看該作者
  沉吟著,燕鐵衣道:「你的話也有道理……」
  因為燕鐵衣是自熊道元的一句話中產生了靈感,是以熊道元十分希望能由這個靈感的激發有所收穫,假如因此而查明了那隱於暗處的兇手對頭,則他的功勞當然非同小可;熊道元所做的判斷亦有其道理存在……。
  這時,熊道元又道:「魁首,如今我們是有路就追,有線必查,那一點蛛絲馬跡都不能輕放,對方也只是個人罷了,我就不相信他能般般周到,百無失閃,我們廣泛而細密的分頭查探,遲早能將對方的底蘊掀出來!」
  燕鐵衣一笑道:「好,就叫崔厚德跑一趟,那些特別要留神的事你便直接告訴他,叫他立即出發,不必再向我辭別了!」
  熊道元躬身退下,自去傳令,等他離開後,燕鐵衣一個人開始在小廳中蹀踱起來,太多的疑團,又太多的迷惘,摻合成了一堆黑黯黯的霧氣,像似隱隱約約的看得見些什麼,其實伸手去又不見五指,仔細推敲起來,千頭萬緒中找得出破綻的地方不少,但任那一項也無甚把握,那對頭——或那批對頭,真是可恨可惡啊……
  「楚角嶺」「青龍社」的總壇,就在這樣刁斗森嚴卻又緊張郁黯的日子裡一天一天的挨過去;自從「青龍社」立堂開山以至揚威江湖迄今,這種如臨大敵,惶惶不寧的常烘卻是稀罕得很的,敢與「青龍社」明槍對仗的武林幫派可以說是少之又少,敢於先行啟用的人物更是不多,但如今發生的這連串事件,對方非僅已等於向「青龍社」宣了戰,更且是主動挑戰了,而這人——或這批人使用的方式卻又恁般陰毒及詭異,他們不是硬著火拚,而是用「蠶食」的手段一點點,一步步的來剪除與謀害「青龍社」的所屬,他們又全隱於暗處,不令「青龍社」找著對象,就似如地般分割零宰著這個江湖上最具勢力的龐大組織之一,打個譬喻,便宛如一隻白蟻腐蝕一幢房屋,總是慢慢的,靜靜的,等到查覺它的為害之大,這幢房子早已被腐蝕得差不多變朽了;「青龍社」尚是夠幸運的,他們幸而及早發現了這只「白蟻」的惡毒興陰狡,也便開始了預防反擊的措施,但,令人惶急的是——到現在仍未找出這只白蟻的藏匿處來!
  這一天,已是陰負咎與崔厚德離開後的第十天了,燕鐵衣整日價的衣不解帶,席不暇暖,日夜全坐鎮在「青龍社」的大堂中親自督促整個總壇的防範事宜,並隨時準備往有情況發生的地點馳援,他的長短雙劍也從未離身,一心希望著能在某一個適當時機裡迅速對那敵對者予以截殺;就這幾天來,他人已變得清減多了,也憔悴多了,那張童稚未泯的面龐亦憑空增添上些由憂慮興憤怒堆積起來的紋褶,這位有「梟霸」之稱的江湖大豪,業已少見他慣常所流露的笑容……。
  此時,他就坐在「龍魂廳」頂頭的虎皮交椅上,面對著長几上的豐盛菜餚發怔,這頓午膳已擺妥好一陣子了,至今他卻半筷子也沒沾唇。
  一旁侍候的熊道元實在憋不住了,移前幾步,謹慎的道:「魁首,你吃點吧?」
  「唔」了一聳,燕鐵衣興味索然的瞥了几上的菜色一眼,淡漠的道:「怎麼大廚師老趙的手藝越來越差了?這是做的些什麼菜?看不中看,吃也想必不中吃,糟透!」
  熊道元是一根腸子通到底的老粗,自來講話便不大思考,有一句說一句,此刻他乾笑一聲,道:「老趙的手藝那會差了?是魁首的心緒差了才是真的吶,我倒不覺得他今天做的菜不中看,至於中不中吃,呃,魁首連沾也沒沾過,怎會知道?」
  眼一瞪,燕鐵衣呵斥道:「沒有規矩,這是你對我講話的態度麼?」
  熊道元臉色頓赤,隨即躬身垂手,嚇得大氣也不敢透一口,心裡雖在嘀咕,嘴裡卻那敢放半個屁?
  燕鐵衣冷冷的道:「都是一群頭號的飯桶!從屠長牧開始,一直到老趙!」
  熊道元吶吶的不敢說話,只能從眼角處偷覷燕鐵衣的臉色,而燕鐵衣的臉色卻是鐵青的!
  寒著臉,燕鐵衣又大聲道:「屠大領主尚未有消息遞回來麼?」
  熊道元嚥了口唾沫忙道:「回稟魁首,還沒有哩……」
  燕鐵衣又怒道:「陰負咎呢?崔厚德呢?」
  熊道元忐忑的道:「魁首,他們才去了六七天,路程不近,怕沒有這麼快………」
  哼了哼,燕鐵衣悻悻的道:「太平糧吃多了,一旦出了事全是那麼手忙腳亂,六神無主,今天的『青龍社』那有早年的那種精猛奮揚之功?若能把過去闖江湖的力氣拿出一半來,我們也不會連吃這麼多暗虧!」
  熊道元忙道是:「魁首,說的是。」
  燕鐵衣一指熊道元的鼻尖,又冒火道:「還有你,不要以為是我身邊的人就可以肆無忌生,狂妄自大,弄毛了我,先拿你小子開刀整治!」
  一身冷汗,熊道元噤若寒蟬,那還敢吭聲?他知道燕鐵衣的脾氣會變得這麼暴躁的原因全是為了這些日來發生的連串不幸而未能加以解決所使然,因而他一。烘自覺委屈之下又不禁詛咒起那個不知是誰的兇手來!
  燕鐵衣氣咻咻的道:「怎麼不說話了?你?」
  熊道元楞了楞,結結巴巴的道:「說,說話!說什麼話呢?」
  燕鐵衣怒道:「我的話講得不對麼?你是以沉默來抗議?」
  熊道元惶恐的道:「魁首怎會講得不對?不對的是我呀,魁首再怎麼罵,再怎麼說,也總是對的,因為我自覺錯了,才不敢講話,有老天給我做膽,我也不敢以任何方式抗什麼議,請魁首明鑒……」
  燕鐵衣面色稍為緩和了些,道:「這還像幾句人講的話。」
  悄悄拭了拭額上的冷汗,熊道元陪笑道:「魁首這些天來心情不好,睡也不安,吃得又少,人都消瘦好些啦,魁首,人是鐵,飯是鋼,你還是吃點兒才成呀……」
  慢吞吞的拿起筷子,燕鐵衣剛剛伸向一盤清蒸白魚,又收了回來,不悅的看了熊道元一眼:「辣醬呢?每次有『清蒸白魚』這道菜,老趙都會在盤邊蘸上一點辣醬,怎麼今天就會忘了?他也叫什麼事弄昏了頭?」
  湊前一看,果然盤邊沒有辣醬,熊道元知道燕鐵衣吃這個菜式是一定要蘸辣醬的,這是他多年的老習慣,兩廚師老趙自也曉得,偏偏在這個燕鐵衣脾氣不佳的節骨眼上老趙又忘了做這件事。熊道元不禁脫口罵道:「這個老小子簡直糊塗透頂,尊挑這個時間——」按著他又忙道:「魁首稍待,我就去取。
  說著他剛要轉身,燕鐵衣已突然若有所思的道:「慢著!」
  熊道元迷惑的道:「魁首還有事?」
  燕鐵衣注視著几上的菜餚,將自己用的象牙筷放到一邊,緩緩的道:「去找一雙筷來!」
  心腔子猛一收縮,熊道元驚悟的道:「魁首懷疑——有毒?」
  燕鐵衣點點頭,道:「先不要張揚,試過了再說!」
  熊道元立即奔出廳去,片刻後手執一雙銀筷又奔了回來,燕鐵衣接過,先在自己衣襟上擦了擦,然後,輕輕插入那盤「清蒸白魚」裡,銀筷插入之後,很快的,那種燦光的銀白色轉為烏暗的黑紫!
  熊道元雙目直楞楞的瞧著,猛的一咬牙:「老趙這野種,他好大的狗膽!」
  燕鐵衣此時又恢復了他一貫的冷靜,擺擺手,他道:「事情還不清楚,先不。害下斷語,道元,你悄悄的去把老趙押來,讓我親自問問他。」
  熊道元氣憤的道:「十成是他幹的好事,這老王八蛋,他是鬼迷了心竅,居然有這個膽量毒害魁首,虧他倒能裝佯,方纔我去廚房拿菜時,他親手端給我,還笑吟吟的像個沒事人一樣!」
  燕鐵衣表情有些僵凝,憂慮的道:「我看——端菜給你的老趙,怕已不是原來的老趙了!」
  熊道元大吃一驚,恐怖的道:「會有這樣的事?」舐舐唇,他又吶吶的道:
  「但,但是,我的確是從他的手上接過的菜盤呀,那不是老趙趙福是誰?我怎會看錯人呢?」
  燕鐵衣平靜的道:「就是因為太熟悉了,才會忽略一些原本可以發現的事物——假如我猜得不錯,老趙怕已遭了毒手!」
  冷汗又沁了出來,熊道元道:「但願不至於——」燕鐵衣道:「你且去帶他來,如果還『帶』得來的話!」
  熊道元顧不得再說什麼,掉轉頭便往「龍魂廳」側門外飛也似的奔出;由」龍魂廳」到專伺「青龍社」幾位首要飲食的小廚房並不很遠,轉過後頭的迴廊便可抵達,熊道元氣吁吁的趕到之際,那幢裡外兩間的小廚房仍然靜蕩蕩的和平常一樣,並沒有任何異狀,尚未進門,熊道元的兩柄短槍業已分別握在手中,他往牆邊一貼,突然暴烈的,大聲怒吼著:「老趙,給我滾出來!」
  廚房裡寂靜了一會,然後響起一個怯生生的聲音:「外頭,是那位大哥呀?」一聽這聲音,熊道元便知道乃是廚師老趙的副手,專門替老趙打雜洗菜的阿青——一個二十歲剛剛出頭的小伙!熊道元風一樣捲了進去,已瞥見阿青正楞呵呵,迷糊糊的從外間那張簡陋的鋪板上坐起;這毛頭小伙子猛古丁發現熊道元兇神惡煞也似的撲了進來,不由大吃一驚,嚇得鞋也沒穿,便赤腳跳到地下。











第11章 血染劍 千兩為博

  熊道元也沒理他,迅速衝進裡頭的灶房,但見石灶冷寂,案板空蕩,櫥櫃裡的炊具及釘掛在牆頭,刀鏟也都有條不紊,卻就是沒見著老趙那個大活人!
  熊道元立即近返,他目光尖銳的掠視了一遍堆集在外面的柴薪又部份菜蔬,他確定沒有人能躲藏在其中之後,馬上圓睜雙眼向阿青大吼:「給我滾過來!」
  阿青是滿頭霧水又加上心驚膽戰,他哆嗉著,面青唇白的磨蹭了過來,害怕得差一點就哭出聲來了,熊道元急躁的咆哮:「老趙呢?」
  阿青一個勁的抖著,囁囁嚅嚅的道:「師傅……師傅做完了午膳後……自去……去後頭歇著了。」
  怒罵一聲,熊道元奪門而出,繞到廚房後那間小房子左近,那是一幢孤伶伶的小屋,在座假山後頭,這幢小屋便由廚司老趙用做住處,熊道元是相當熟了,他一待來到,就不出聲,猛然便破門衝進。
  四散分裂的門板木屑甫始飛揚,熊道元早已雙槍翻閃,掠身入內,室中,對半個人影也不見!恨得一跺腳,熊道元大叫:「這狗雜種!」轉過身,他正待離開,目梢閃處,劫赫然發現一雙人腳露自那張笨重的紅木床底下。
  一個箭步搶上前去,熊道元伸手猛扯,一下子便將床底下的那個人拖了出來,那個人,唔,正是廚司趙福,而且,敢情還是活的呢!
  這趙福身上既未被縛,亦朱受傷,口裡也沒塞著什麼東西,就是不能動彈,也不能開口說話,空自睜著那即恐怖又乞憐的眼睛望著熊道元打轉……一看光景,熊道元已明白趙福是看了人家的道兒,叫人點了「啞穴」及「軟麻穴」了。
  他飛快的伸手為趙福拍開了穴道,一把提了他起來捧到床上。
  這時,趙福才呻吟出聲,顫索索的喊了一聲:「我的天啊……」
  熊道元大吼道:「不用喊天了,這是怎麼回事?」
  驚魂甫定,趙福忙自床上爬起,餘悸猶存的道:「熊頭兒,多謝你趕來救了我的老命……要不是你來得趁時,我還不知要在床底下躺多久呢!……」
  熊道元暴躁的道:「先不說這些——你是怎麼叫人暗算了的?」
  趙福那張黃瘦的老臉早已失了血色,他驚懼的道:「我也不知道咧。近午時分,我剛弄妥了餚擺在蒸籠裡溫著,窗後就有人叫我,叫得又急,我一邊答應一邊出來趕過去,那知鬼影不見半個便叫人給我弄倒了,那人由手好快,大爺,連一點風影……」
  熊道元怒道:「可是那人做翻了你,又把你提到這裡來塞入床下?」
  連連點頭,趙福道:「正是!」
  熊道元大聲道:「在這個當兒,你就連一面也沒見看他?」
  趙福苦著臉:「沒有,我才一往下倒,還沒沾地,那小子已倒提起我像風一樣來到此處,三不管便把我朝床下硬塞,這裡額頭上還碰腫了個口……」
  熊道元席道:「沒用的東西,叫人暗算了居然連那暗算的人是什麼模樣也沒看清楚,虧你還是「青龍社」的夥計!」
  趙福吶吶的道:「我太不中用了,熊頭兒,還請你多包涵,下一次我就小心了……」
  熊道元氣吼吼的道:「下一次?下一次你可能連命也沒有了,這遭你還留著活口也真叫奇;我問你,你是開飯前就被暗算了?」
  趙福忙道:「不鍺,但菜餚全已做好了,放在蒸籠裡溫著,就等熊頭兒來拿,連托盤我都已揩乾淨放在一近啦,就是那道「清蒸白魚」尚未加辣味,我待等到上菜時再加,以免早放了叫蒸籠一溫走了味,我——」熊道元仰天狂笑:「好,好,幸虧你沒加上辣味,卻叫那陰毒狠酷的凶煞暗了算,這可是老天保佑咱們魁首平安!叫那個王八蛋的對頭百密終有一琉!」
  趙福驚駭的道:「敢問舵頭兒,可是出了什麼事麼?」
  熊道元臉色一沉,道:「有人在你做的菜裡放了毒藥,欲待謀害魁首!」
  喊了聲天,趙福嚇得「撲通」跪下,涕淚泗流:「熊頭兒……你老可得明察秋毫,替老趙伸冤啊……謀害魁首乃是凌遲碎屍的罪啊……老趙便有一百個膽子也不敢這樣做啊,熊頭兒,老趙是叫人栽了髒。」
  熊道元哼了哼,道:「你可知道中午是誰去替魁首端的菜?」
  哆嗦著,趙福道:「那時節我人已被弄來這裡了,老實不知道……」
  熊道元一指自己鼻尖:「是我。」
  趙福突然想起什麼,吶吶的問:「照頭兒又是從誰手上接的菜呢?」
  熊道元一指趙福,道:「是你!」
  混身猛地震,趙福隨即號淘大哭:「神明在上,熊頭兒……這是天大的冤枉啊,我那時明明被人弄倒了塞在床底下,又怎麼端菜給你?熊頭兒,你可憐我老趙,總得將事情查明替老趙伸冤,我千真萬確是冤枉的呵,熊頭兒,你說什麼也待相信我……」
  一把將趙福提了起來,熊道元道:「別這麼窩囊,我們曉得不會是你,是另外有人裝扮成你的模樣混充。如果是你幹的,你還會躺在床底下而不早早逃之夭夭?」
  趙福哭著道:「原是這麼說啊,熊頭兒能相信,總算是救了我的老命……要不,我死不瞑目呵……」
  拉鏈他朝外走,熊道元邊道;「到「龍魂廳」去,連阿青一起,魁首要問問你兩個事情的經過。」
  趙福被扯著踉蹌的朝外走,又驚又喜的道:「魁首沒有事吧?」熊道元瞪了趙福一眼,叱道:「廢話不是?」
  凝視著下面瑟縮站立的趙福及阿青,燕鐵衣和顏悅色的問:「趙福,你的確沒看清楚那人的面貌?」
  趙福惶恐的道:「回魁首的話,小的沒有,若有半字虛言,若趙福甘受凌遲之刑……」
  點點頭,燕鐵衣轉向阿青:「在熊頭兒去端菜之前,趙福出外打了一轉,回來之後,你一點也沒發現有什麼不對?」
  阿青圓圓的臉孔上透著驚懼不安之色,他想了想,點頭道:「沒有,小的那時正在清理外面的柴火。小的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當時並沒有看出什麼地方不對……」
  一邊的趙福慌忙道:「阿青,你這小混蛋,那不是我啊,你居然會看不出來?」
  阿青哭喪著臉,吶吶說:「師傅,我是真的沒看出來……」
  燕鐵衣擺擺手,道:「你不要怪他,趙福,這些天來我們堂口所發生的連番不幸意外,想你也多少聽說過了,我們那對頭仇家乃是極其厲害的人物,非但武功高強,而且心思細密奸狡,尤善長易容之術,他所裝扮的人物,不但幾可亂真,而且叫被裝扮著極親密的人都難以查覺,阿青沒有看出其中破綻,不足為怪,就連我們怕也未見得能點破那種的詭計……」
  趙福囁嚅的道:「只要魁首明鏡高懸,察知不是老趙做手腳,老趙就感恩不盡了……」
  燕鐵衣「嗯」了一聲,又向一側肅立的熊道元道:「道元,你也回憶一下,中午你去端菜之時,沒和那假扮老趙的人說過話麼?」
  熊道元搖搖頭,道:「沒有,我忌匆匆的進了廚房,只問了一句:「魁首的午膳備妥了不曾?」那假老趙便端起托盤交給了我,一邊猶點點頭笑了一笑,我接了這托盤,轉身便回來了,我還記得阿青當時確實在彎著腰整理柴火……」
  這時,阿青圓圓的臉上那圓圓的眼睛一轉,突然道:「魁首——小的記起一件事了!」
  燕鐵衣頷首道:「說說看。」
  阿青回想著,謹慎的道:「小的記得師傅出去以後不一會又從外頭走了回來,似是哼了幾聲,小的當時抬頭看了師傅一眼,並未說話,待師傅進了灶房之後,好像在搬弄什麼東西,小的隨口在外面告訴師傅,說前頭大廚房的老張請師傅將這個月的會銀交給小的送過去。」
  一邊的趙福馬上有些惱火的插嘴:「老張起的會最令人討厭,他老要在發餉前討,而且總輸會期提早了好幾天——」熊道元瞪大了眼,叱道:「不許亂插嘴!」
  阿青天真的笑了,接觸道:「小的如今覺得不對勁的地方就在這裡了,小的每一次提到老張要交會銀的事,師傅便必定埋怨上一大頓,但這一次師傅在裡頭居然半句不響,僅是支唔了一下而已,當時小的覺得有點奇怪,但過去也就忘了,現在想想,那時灶房裡頭的師傅,可不是別人假扮的?」
  燕鐵衣問道:「按熊護衛說,你告訴他趙福到屋裡午覺去了,他後來又和你說過話啦!」
  阿青搖搖頭,道:「沒說話,那偽師傅後來走了出來,衝著小的朝後頭一指,轉過身打著哈欠離開了,師傅一再有睡午覺的習慣,所以,小的便一直以為師傅去午睡去了……」
  燕鐵衣吁了口氣,側身道:「那種手法高明,行動細密,舉手投足,俱有其意,進退轉環,無不恰當,時機上又拿捏得如此準確,配合得這般合切,既自然,更輕鬆,幾乎無懈可擊,是個可惡的人才!」
  熊道元咬牙道:「越是這種人,陰毒起來越辣手!」
  燕鐵衣向趙福及阿青道:「你兩個可以下去了,從今天起,廚房將有人日夜輪守護衛,另外,做好的菜食切記先以銀器試試,這一次,幸虧趙福的辣醬放晚了點,那兇徒不察才被我無意中看出破綻,否則,只怕麻煩就大了,但你們記住,幸虧不是每次都會降臨的,活命的重要倚仗,是在於自己的中心謹慎!」
  趙福與阿青唯唯諾諾的退了下去,熊道元低聲道:「魁首,以後,你的每一餐膳食,都由我先嘗後你再吃。」
  燕鐵衣笑道:「別吃吧,毒死了你也並不是件愉快的事!」
  打了個哈哈,熊道元道:「為了魁首的安全,我是赴湯蹈火,在所不辟,我……」燕鐵衣似笑非笑的道:「你慢一點再這麼慷慨激昂,視死如歸,先把那神出鬼。夯的對頭擰出來,以後有你充能的日子。」
  熊道元咧咧大嘴,正想說什麼,廳外,一條魁梧的身影已風似的捲了進來「衙山龍」之一的孫三能。
  燕鐵衣心腔子劇然一跳,立時沉下臉來道:「孫三能,你慌張些什麼?」
  一個踉蹌剎住了前衝之勢,這位素有「八臂金剛」之稱的孫三能業已面紅耳赤,氣吁吁,他用力吸了幾口氣,方才將激動的倩緒勉強壓制下來,他兩頰肌肉抽搐著,仍顯得異常憤怒的道:「稟魁首,道上可真有這他他娘的、落井下石的畜生,他們找得好一個「乘虛而入」的機會……」
  神色冷靜沉著,燕鐵衣慢慢的道:「不要衝動,理智一點,孫三能,你已經叫怒火燒昏了頭,連說話都語無倫次,說不清楚了!」
  熊道元也忙道:「別急,孫老三,慢慢的講,到底是怎麼回事哪?」
  又吸了口氣,孫三能強行控制自己感情的波動,然後,他才悻悻的道:「魁首,「雙蛇教」的兩個頭子之一「蛇郎君」阮為冠率領他的「七君子」方才抵達總壇大。號之外,指名叫城,口口聲聲說要報卻六年之前那一箭之仇!」
  燕鐵衣眉梢子一拐,冷沉的道:「除了阮為冠與他手下的「七君子」,還有別的人麼?」
  孫三能道:「露臉的就是他們八個,是不是尚有其他幫手就不知道了,魁首,他們分明是打聽到本社近日迭遭事故,正值人心惶惶,偵騎四出而內部空虛之際,趁這個機會來檢便宜……」
  熊道元忍不住激憤的道:「阮為冠敢情是吃了狼心豹膽了?居然敢找上我們的山門來叫戰?六年前為了爭奪「大金河」的水運買賣,叫他們栽的那個觔斗還不夠狠麼?創痛猶新,他就會忘記了不成?這一遭是非把他「雙蛇教」不行!」
  擺擺手,燕鐵衣平靜的道:「「蛇書生」費冥心沒有來?」
  孫三能搖搖頭,道:「只有阮為冠為首,我看,「蛇書生」費冥心六年之前被魁首以「太阿劍」重創,恐怕如今活著沒有都是問題……」
  燕鐵衣嚴肅的道:「當時我是把費冥心傷得不輕,但對不至喪命,如果沒有意外,他該還能活命才對。」說著,他站了起來,道:「我們出去看看吧!」
  熊道元一面往外走,一邊低促的道:「魁首,「雙蛇教」自從六年前在「大金河」與我們火拚過一場之後,大大的傷了元氣,從那時起便收了他們在「紫雲山」的教旗,遠走他處不知所終,今天卻又突然在這個時刻,這個節骨眼上出現索憤報仇,恐怕是有什麼用意吧!」
  沿著到大門前的寬闊道路匆匆邁步,燕鐵衣沉穩的道:「劇我想,他們主要的目的是報那六年之前的一箭之仇,其次,也是藉著這個難得的機會打擊我們,以便做為「雙蛇教」東山再起的倚仗,他們早年因為我們而栽倒,如今,當然也必須雪前恥才能再站起來,總之,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形勢只怕不在表面上那樣單純。」
  熊道元恨聲道:「這一次,魁首,我們可要將他們一網打盡!」
  燕鐵衣笑道:「但他們又何嘗不想把我們叫各個擊破呢?」
  跟隨在一邊的孫三能,氣沖沖的接口道:「可不是?「雙蛇教」一定是打聽到了消息,知道我們三位大領主不在堂口,大執法也出去辦事了,連「衛山龍」也有一半不在,魁首的兩位「大護法」亦只留下一位,實力空虛乃是當然,他們便借這機會膽大包天的挨上「青龍社」的山門來指名叫戰,萬一他們佔了便宜,將來就有他們吹噓的了,看吧,盛名喧赫的「青龍社」,居然也叫「雙蛇教」打到家門裡了,又有幾個人會去查究事情的真象?所以說,魁首,今天無論如何也不能叫他們得逞!」
  熊道元亦激昂的道:「否則,我們這個觔斗可就栽大啦……」
  沉默著沒有說話,燕鐵衣的雙眉微戚,嘴唇緊閉,他那張童稚未脫的面臃上業已籠罩著一片森冷之氣。
  依著山勢起伏而圍著的虎石圍牆有兩丈多高,那兩扇巨大的生鐵鑲嵌著錐釘的大門早已啟開,兩百名手執馬刀柳條盾的「青龍社」弟兄正肅靜及緊張的站極大門兩旁,雁翅般往外排開,大門正中,只有「衛山龍」身份的錢慕強獨自卓立,神色冷沉的面對著離他尋丈之外的八個裝束怪異的人物!
  輕疾的步履聲驚動了錢慕強,他是個強壯碩健的大漠,滿臉的橫肉黑裡泛紅,一隻環眼睛光灼灼,一看就如是個驃悍機警的角色;這時,他迅速回身,倒提著他的大板斧,快步迎了過來。
  燕鐵衣一面仍繼續朝前走,一面冷靜的問:「沒有其他異狀?」
  錢慕強恭敬的道:「眼前還沒有,就只「蛇郎君」阮為冠之下的「七君子」,合共八個人。」
  燕鐵衣低沉的道:「莊裡的一切佈置妥了?」
  錢慕強點點頭,道:「妥了,早已由「刑堂」五位司事率領著各處人手進入截殺伏擊位置!」
  「嗯」了一理,燕鐵衣停了步,他那雙冷澄清澈的目光開始投注到對面八個敵人的身上——那是八個穿著一式一樣衣服的人物,黑巾、黑袍、黑靴,而黑袍前胸上卻以紅線繡著兩條對稱彎曲的猩紅蛇形圖,有一個人站在前面,其他七人成一字排列於後,那站在前面的一人,生得非常俊俏,真是稱得上面如冠玉,唇若丹朱,風度翩翩,意態瀟酒,不折不扣的公子模樣——只是他那隻眼,呃,稍稍細長了一點,而眼中的光芒也令人免得頗不對勁,冷兮兮的、陰沉沉的,更加上一股說不出的僵硬與冷酷的味道,看上去,宛似有點邪厲……
  這人後面的七位,年紀都差不多在四旬左右,雖然他們七個人的容貌相異,高矮不同,但卻俱有一個相同的特質,冷酷而悍野。
  是的,前面那面如冠玉的俊俏人勿,就是「雙蛇教」的兩位教主之一「蛇郎君」阮為冠,後頭那七位,便是「雙蛇教」中的一流高手「七君子」。
  燕鐵衣突然又展現出他那種慣有的,純真而稚氣的笑容來,拱拱手,他溫柔又親切的道:「六年了,時光過得很快,這六年來,想阮兄及各位兄弟都必十分如意吧?」
  「蛇郎君」阮為冠沒有表情的笑了笑,語聲幽冷的道:「不錯,六年了,六年以還,「青龍社」越發聲威喧赫,財勢茂盛,而大魁首燕鐵衣閣下也更加春風得意,不可一世了。」
  聽到這番話,一邊的孫三能、錢慕強、熊道元等人俱不由勃然變色,形態憤怒。
  燕鐵衣對一邊仍以其天真和詳之狀,揮揮手阻止了屬下的衝動,笑吟吟的道:「好說好說,這也全靠道上各位高朋貴友的抬愛及容讓,兄弟才記起這個小小的局面,湊合著和一般苦哈哈的夥計們過日子罷了,委實還談不上什麼「聲威喧赫」「財勢。函盛」;至於兄弟我自己,承蒙眾家英雄好漢的抬愛,沾頭邊光,又那裡敢「不可一世」呢?」
  阮為冠冷冷的一笑,道:「燕鐵衣,你可真「歉」啊!」
  燕鐵衣溫和的道:「「謙」是不能說,多少有點修為罷了。」
  唇角的肌肉跳動了一下,阮為冠道:「燕鐵衣,我們閒話少說,言歸正傳吧!
  我想你該心裡有數——我們今天來此為了什麼?」
  燕鐵衣點頭,道:「當然如道。但是,我卻要反問阮兄你一句——有把握麼?
  若有,自是不在話下,否則,三思而行比較妥當!」
  阮為冠冷硬的道:「六年之久,燕鐵衣,你卻張狂如故!」
  笑了,燕鐵衣道:「所以,有人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呀!」
  深深吸了口氣,阮為冠寒著臉道:「「雙蛇教」在江湖上自來有它的地位與威信,立教開山二十餘年,由我們的大師兄傳到我師兄弟二人手中,一向是順風順水,無往不利,我們與「青龍社」亦從來沒有過瓜葛,但是,六年前,只為了「大金河」沿岸的水路買賣運送之爭,你們「青龍社」便心狠手辣的將我「雙蛇教」多年辛苦掙來的名聲斷送於一夕,你們用「雙蛇教」弟子的鮮血染紅你們的財富,以「雙蛇教」所屬的百多條生命來點綴你們暴力下的成果……燕鐵衣,多少白骨在「青龍社」的基業之下墊底?多少魂魄在你們的騎傲自滿中哭出?你不覺你們的橫行霸道是如何叫人切齒痛恨麼?」
  燕鐵衣平睜的道:「江湖上的生活就是如此,綠林中的日子便是這樣血淋淋的。

  大家全要過下去,不幸的是我們竟都擠在一個圈子裡謀生存,只要在道義上不虧,在傳統上立得穩,彼此間為了利害而發生的爭奪乃是難以避免的,非僅江湖一行,天底下那一件行業也俱是如此,我們全在黑道上安身立命,講究的也都是這一套,阮為冠,我們染人家的血,人家也同樣染我們的血,我們用人家的白骨坐底,人家何嘗不然?所以,我們心中無愧,五內坦然,因為我們只有用這樣的法子才能維持我們的生存,而我們所爭取到的,所要求到的,我們全已付出了代價,鮮血與生命的代價,我們所能付出的也只有這些,這些血與肉的本錢,我們既已付出,當然便該復得,這不是「橫行霸道」,阮為冠,這就是「適者生存」的道理!」
  窒了窒,阮為冠漸漸壓制不住心中的憤怒,他激烈的道:「你說得好!」
  燕鐵衣冷冷的道:「若是無理,我又怎能說得好?」
  阮為冠激動的道:「不論你說得天花亂綴,舌上生花,燕鐵衣,六年前那段公案並不能一筆勾消,我師兄及百名弟子的鮮血也不能白流,我們來了,便是要你及你「青龍社」的一干兇徒還來一個公道!」
  燕鐵衣緩緩的道:「只要你堅持,「青龍社」自燕鐵衣以下無不奉陪!」
  「蛇郎君」阮為冠神色陰狠的道:「你不要在那裡充強逞能,燕鐵衣,我便打開天窗說亮話!今天你們「青龍社」只怕是要吃不了,兜著走了!」
  燕鐵衣淡淡一笑道:「何以見得?」
  阮為冠冷笑道:「便老實告訴你,我早已探明你們「青龍社」的總壇內部空虛,高手盡出,這才打你們一個左右失顧,措手不及!」
  

《 本帖最後由 陸戰男兒 於 2010-6-24 11:26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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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鐵衣點點自己胸膛:「你們不該忽略了我燕鐵衣,有我在,「青龍社」的龍頭永遠昂揚向天,多幾個人少幾個人,並無大礙,阮為冠,你們把重點搞錯了!」
  哼了哼,阮為冠道:「燕鐵衣,你未免把你自己看得太高強了——但你在這裡卻是正好,因為我們主要目標也就是你!」
  燕鐵衣鎮定的道:「這是不足奇的,無論好壞事,凡是有「青龍社」的份,那一樣不是要衝著我姓燕的來?」
  阮為冠咬咬牙,道:「你已明白,當然最好,從今而後,「青龍社」即將是江湖上的一個陳詞,「楚角嶺」成一堆廢墟,你燕鐵衣也無復再有稱狂江湖之能!」
  燕鐵衣莞爾道:「先別說的這麼肯定,阮老兄,這不是光憑幾句話便可如願的,這需要用實力來促成!」
  阮為冠硬板板的道:「不錯,我正打算如此!」
  燕鐵衣目光一飄,道:「就憑各位?」
  阮為冠怒道;「你還認為不夠麼?」
  燕鐵衣搖搖頭,道:「太不夠了!」,噓了口氣,他又道:「六年前,「大金河」之濱那一戰,貴「雙蛇教」傾以全巢,猶未能在燕某領導之下的「青龍社」手中佔到絲毫便宜,如今……你們只有八位,實力大遜於往日,又如何能稍有獲益?」
  阮為冠大聲道:「但你們「青龍社」現在的陣容也沒有那時來得堅強!」
  笑了,燕鐵衣道:「當年「大金河」之戰,「青龍社」的好手只到了一半,即已殺得你們丟盔曳甲,潰不成軍,眼前,雖說「青龍社」的硬把子僅得十停中的兩停在此,但你們切切不可忘記,有了我燕鐵衣在,那等於「青龍社」的大部實力相同了!」
  阮為冠怒道:「好個狂夫!」
  燕鐵衣一笑道:「阮老兄,你可是還要動手?」
  阮為冠切齒道:「否則你以為我們來此為何?」
  燕鐵衣點點頭,道:「好,怎麼個打法?」
  阮為冠狠烈的一笑,道:「那就要看怎麼樣殲滅你們比較合適了!」
  燕鐵衣冷冷的道:「你的意思是,不拘方式的大混戰?」
  阮為冠昂聲道:「和「青龍社」及你燕鐵衣交手,談出方式,不免得太過可笑。捍?」
  燕鐵衣冷森的道:「主隨客便,我們就好好的「笑」一揚吧!」又露出那種童稚的笑容,他張口道:「只是,以你們各位的份量來說,恐怕遲早會笑不動呢!」
  阮為冠狡猾的道:「你是這樣認為麼?還是你想多找幾個對手遇過癮?」
  燕鐵衣的反應當然是迅速至極的,對方此言一出,他立即明白「雙蛇教」這一次登門叫戰,所擁有的實力,必然不止眼前現身的幾個。深沉凝重的一笑,他道:
  「阮為冠,你還有多少幫手,不妨全招呼出來大家見見面,這樣藏頭露尾,不是也太小家子氣了麼?」
  阮為冠陰陰的道:「不用忙,到了時候,自不會令你失望的,劇我看,用不用得著另外找人幫我的忙,怕還不一定呢!」
  燕鐵衣冷泠的道:「很好,我們便開始證實一下你們確否具有這樣的份量!」
  袍袖輕翻,阮為冠的只手中已各執著一柄怪異的兵器——三丈長短,通體藍光閃閃,呈彎曲波紋狀的「奪命蛇矛」!














第12章 毒攻毒 財帛動心

  笑笑,燕鐵衣道:「久違了,這對『奪命蛇矛』,阮為冠,六年之前記得你使的是這兩柄玩意,六年之後你卻仍未換傢伙呀!」
  阮為冠臉色冷森的道:「大約你也一樣沒換過你那長短兩柄破劍吧?」
  燕鐵衣大笑道:「長勝神兵,何須改換?使用著栽過觔斗的武器才需要重新調配過討個吉利才是!」
  那藍汪汪的光芒本來是在阮為冠的手裡閃縮,眨眼間,卻宛似流光一樣暴瀉至燕鐵衣面門之前!「太阿劍」的燦燦毫光如雪,「削」聲銳響,便更換一步的槍到前頭,在蛇矛的攻擊尚未夠上位置之前,徒然便將阮為冠退出三步,燕鐵衣身形飛旋,漫天的劍影交織成眩目的光芒在呼嘯中暴捲敵人,阮為冠的一雙蛇矛似是委縮了,變得那樣的渺小,儘管奮力衝突,卻就是越不出燕鐵衣的「太阿劍」所布成的流芒光圈!
  於是,「七君子」半聲不吭,霍然散開又猝而包圍,七件兵刃便從七個不向角度,帶著七種迥異的招法攻向燕鐵衣!「太阿劍」突然擴展,尖銳的破空之聲彷彿鬼魂的泣叫,在一溜溜冷電的射揚中那麼準與狠的飛彈向「七君子」,來勢之急與快,簡直無可言喻。「七君子」喊叫紛亂,又像一剎那之間相同——分成七個不一樣的角度狼狽躍開!」
  熊道元狂吼一聲,猛衝上來,一雙短槍伸縮挑戮,照面與便接下了「七君子」中的二人,剩下的五個正在猶豫應該採取那一種戰法合適,「青龍社」方面的「衛山龍」之一「八臂金剛」孫三能,已一座小山般當頭而臨道:「好朋友,我這個小角色你們便不屑一顧啦?」孫三能的武器是一對斗大的熟銅「金瓜錘」,加上他人高體沉,形容凶悍,這一動起手來,就宛如一個「護山韋陀」下凡,那等威風勁兒,光叫人睢在眼裡心中就會打寒慄,氣勢上業已先聲奪人了!他一個人接下了「七君子」中的三個,一上手便展開了惡鬥,那等的猛烈悍野法,完全是一付拚命不要命的架勢!
  現在,燕鐵衣已完全將他的對手阮為冠罩在蓬飛飄閃的劍芒之下,阮為冠在武林中來說,也是一等的好手了,但是,他在與燕鐵衣比較之下,卻仍舊一籌莫展,毫無獲勝之望;阮為冠有一種感覺,好像他每一次和燕鐵衣交起手來,總是有那種面對瀚海巨岳的壓迫感,那種浩大氣勢之下的拘束感,這樣的感覺更使化施展不開,無從下手,他隱隱然的恐懼與絕望的心理便又抬頭了——六年之前他有過此等的體驗,不想六年之後依然如是!
  錢慕強也不願閒著,他一轉手中的大板斧,厲聲向「七君子」中尚怔在那裡的兩個人大吼:「來來來!你這一雙狗種,錢爺便陪你兩個樂上一陣——」那兩位「君子」中的一個頭大身子小的人物陰狠狠的瞇上眼道:「怕你穢不了便宜呢,孫子!」
  錢慕強勃然大怒,人板斧揚偏,暴叱道:「看錢爺割下你那支爛舌頭!」
  燕鐵衣猝然一百九十劍暴圈阮為冠,阮為冠倉惶拍架中又拚命後退,於是,就在他後退的一剎那,「太阿劍」已有加極西的冷電閃掠過千百年的時光,倒翻長射,那兩位方待與錢慕強「卯」上的「君子」突覺寒芒眩目,共中那滿臉麻子的仁兄,業已狂號著一個觔斗摔出五尺,只倒地瞬息,他的胸膛上已經開了六個血洞!
  怪叫著頭大身子小的一個心膽俱裂,貼地翻滾,而錢慕強乘勢猛上,大板斧飛快揮斬,那位仁兄的一柄長喪門劍尚未及舉迎,一顆大頭顱早已骨碌碌滾出了老遠,四濺的鮮血頓時便染紅了錢慕強的衣袍!
  狂笑如雷,錢慕強走上前去,將地下那顆大腦袋翻過來——那上面的五官早已忸曲得變了形,皮色就地一剎那已呈了青黑,這張人臉,和先前連在脖子上的那張人臉,只這麼短短的時間,已經完全不一樣了;似乎無睹於那首級上恐布的表倩,無睹於淤斷折的脖頸間血腥的模糊翻捲,錢慕強大吼道:「『雙蛇教』的畜生們看看,這就是發狂言的下場!『青龍社』所屬說一不二,那一個再敢大言不慚,他的舌頭便得被割下!」
  因為自己的閃躲,而給了燕鐵衣分身猝裡的空隙,阮為冠不禁憤怒得熱血沸騰,目眥欲裂,他目睹手下那兩名「君子」死狀之慘,頓時便橫了心,紅了眼,尖嘯著,他發瘋似的撲上,一邊狂吼道:「好一群卑陋下流的豬狗,竟然用逭種陰毒手段殘害於人,燕鐵衣,你還要臉不要?」
  劍如流,刀似山,燕鐵衣猝而反截,冷然道:「本來,我們便說好不須講求任何『方式』的!」
  側旋迴繞,阮為冠的「奪命蛇矛」劃映出騰曳的尖流,疾如狂風般,捲向燕鐵衣,口裡咬碎了牙:「我與你拚了!」
  「太阿劍」猝然在斜舉的同時抖動成一蓬雨芒往四周並散,阮為冠的一雙蛇。含頓時便震擊得連連歪斜,快得不能再快,青光飛掠,燕鐵衣的左手「照日短劍」彷彿自虛無中展現回伸,而阮為冠卻打著踉蹌往後退去上,肩膀上血流如注!
  手腕一翻,「照日短劍」又已插回胸前鞘內,燕鐵衣卓立不動,冷漠的道:
  「阮為冠你還差得遠!」
  喘息著,阮為冠的面孔因為過度的怨恨與痛苦而呈現了歪曲,他的額門上青筋浮突,混身汗透重衣,流著血,含著粗濁的呼吸,這位「雙蛇教」首腦之一業已再次嘗到六年之前的滋味——無盡的羞怒至極的悲憤!
  燕鐵衣陰沉的又道:「我曾給你求生的機會,在沒有動手之前,但你輕易放棄了;阮為冠,有些時候,人的一生往往只能有一次機會,機會過去了即不再來,如今,你就正是這樣的了!」
  阮為冠身子起了一陣痙攣,他正待開口說什麼,一聲令人毛髮悚然的長號已自那邊傳來——有一個與孫三能拚鬥的「七君子」人物被孫三能一種搗出了丈遠!
  阮為冠嘶厲的人叫:「畜生——」燕鐵衣緩緩的道:「如果你們另有幫手,此時來援,已其時矣!」
  阮為冠狂叫道:「你以為已經勝券在握了麼?燕鐵衣,你以為你已經佔了上風了麼?你如果這樣想,可就是大錯特錯了,我老實告訴你……」
  他還沒說完話,「青龍社」總壇頭的那邊突然傳來一陣隱約的叱吼叫與金鐵交擊聲,緊接著紅光湧現,起了幾陣巨大震撼的爆炸聲,於是,但見屋塌梁飛,煙硝騰升,在滿空四闊的碎瓦殘屑中,更連帶響起「轟隆隆」「曄啦啦」的建物頹倒巨響!
  仰天大笑,阮為冠尖厲的叫道:「開始了,已經開始了!」
  這時,莊內人聲嘈雜,呼號吶喊之聲亂成一片,幾條人影如飛而來,倘隔著老遠,其中的一個已扯開了嗓門倉惶大喊:「快稟告魁首,有五個不明身份的奸細潛入了總壇,他們已用炸藥轟翻了好幾幢房子啦,那五個傢伙的功夫好不高強……」
  錢慕強迎上幾步,暴烈的大罵:「魁首正在拒敵『雙蛇教』的人馬,你們沒生眼睛看?什麼事都要煩魁首親自處置才能辦妥,你們都是一群死人?」
  趕來報警的三個「青龍社」弟兄便惶惶然楞在那與不知所措了,剛才說話的那一個不禁又是焦急,又是瑟縮的道:「但……但錢慕大哥,我們擋不住人家呀……」
  此卻,燕鐵衣斷然下令:「錢慕強、孫三能回返總壇之內,這裡交給我辦!」錢慕強道:「回票魁首,此地不嫌力量太過單薄?」
  燕鐵衣平靜的道:「安內攘外,保根護本為先,況且我也有自信足可打發他。呵!」
  躬身從命,錢慕強大喊:「老二,咱們走啦!」口裡大喝,他已搶先奔進莊內,「八臂金剛」孫三能暴舞一道大波浪,彈鏟空中三丈,猛然倒翻,亦已隨後跟上,乾脆俐落之極!
  「七君子」中興孫三能拚鬥中的那兩人,突失對手,立即圍向阮為冠身邊,有一個驚惶的叫了起來:「二教主,你傷了!」阮為冠臉色青白的道:「不關緊!」他睨了對面的燕鐵衣一眼,低促的問他手下道:「大教主和財翁怎的還不現身?」
  這兩位「君子」的目光不由自主的提注向右邊的側崖松林之中,很明顯的都流露出焦急迫切之色來!
  燕鐵衣察言觀色,心中自是有數,他微微一笑,道:「不用急,阮為冠,我不打你落水狗,大方點,你乾脆派人去把你們的幫手請出來吧!我正可一道打發你們——其實,他們也該有點眼色,現在還不出來,莫非是要等你們全死絕了,才插上這一腿!」
  阮為冠的兩邊太陽穴「突」「突」跳動,語聲透自齒縫:「燕鐵衣,你的災難剛剛才開始,可憐你還在那裡洋洋自得——燕鐵衣,新仇舊恨,你今天必將一起償還!」
  燕鐵衣安詳的道:「你這張嘴巴有點令我厭煩了,姓玩的,我告訴你,只要我願意,我向以隨時隨地便封住它——任是誰也救不了你!」
  接著燕鐵衣的語尾,聲音來自右側那片林子的邊緣——是一是種懶洋洋的,沙啞而蠻不在乎的腔調:「我說燕鐵衣老大,你也未免過份的確了點吧?」
  喜悅與興奮的光彩映印上了「雙蛇教」這幾個人的面孔,但燕鐵衣無動於衷,他慢慢轉身,及目的是兩個從林中走出來的人影,前面的一個,身材矮胖癡肥圓圓的頭,腦袋下是張紅通通、油光光的面孔,他穿著一襲質地光鮮的簇新青色上灑富貴固的真絲長袍,足踏一雙華麗的方頭緞面鞋,一條姆指粗大金鏈由前襟斜掛到腰間的暗袋裡,雙手肥短的十指上卻分別套著四枚碩大的金戒指,——既俗且土,一付暴發戶的模樣!
  但是,燕鐵衣在看清楚這個人之後,卻沒有一點好笑或嘲諷的表情,反之,他的形態立即變得凝重了、嚴肅了,甚至還有意外的怔忡——他沒有想到「雙蛇教」居然能請到這樣的人物,這人,便是江湖上最怪誕難纏的幾個怪物之一,名如蛇神惡鬼般可怕的「陳千兩」陳起財!
  這陳起財的出身來歷,至今仍是個謎,沒有人知道他是師承那一門、那一派,也沒有人曉得他過往的淵源及出處,他一旦在道上露了面,即已聲名大噪,威傾一時,他總是那樣的來無影、去無蹤,總是那樣突然抵達又神秘消失,而他的功力之深,心地之狠又是難可比擬的,他一向是獨自生存於紛亂的江湖裡,每一次他的出現又必以血腥收場,只要他替人辦事——不論好事懷事,善事惡事,全是至少以「千兩」紋銀論酬,任何人全一視同仁,所以,他便擁有了這個美號:
  「陳千兩」,而名如其人,他也的確混身充滿了銅臭氣!跟在陳起財後面的那個人,是個走起路來,一拐一拐的瘸子,可是,那卻是氣態原該軒昂的瘸子,他方。烘大耳,五官端正而朗秀,只是縱橫面孔上的三道紫褐色疤痕便大大的破壞了這種相當嚴整的格局,他竟也要著一襲黑抱——與「雙蛇教」的人相同的黑袍,當然,燕鐵衣對於此人更不陌生,他,即是「雙蛇教」的第一人,大教主「蛇書生」費冥心!
  注視這兩個逐漸來近的不速之客,燕鐵衣的表情是冷木的,他將「太阿劍」拄於面前,雙手疊扶劍柄之上,默無一語。
  陳起財與費冥心在隔著燕鐵衣還有六七步的地方站定;陳起財那雙腫漲的眼光朝四周巡視了一遍嘴裡「嘖」「嘖」有聲:「慘,真慘,我才不過在林子裡打了會盹,這裡居然就死了人啦,唉,看看那一位,大好的腦袋瓜子還叫人搬了家……」
  受了傷的阮為冠忍不住悲憤道:「財翁,『七君子』已有兩個人喪生於『青龍社』毒手之中,若財翁早一步來援,便不至有此結果——」在陳起財背後的費冥心,聞言之下不禁急急向他師弟使眼色,一邊連連搖頭,神態間甚為惶恐,像是生怕開罪了這位「財翁」|陳起財呵呵一笑,不在意的道:「你可是想差了,我說老弟台,我這個人素來喜歡唱『獨腳戲』,不愛湊熱鬧,那該礙手礙腳的多麻煩?你們這裡人還沒死淨,我急著出來漏什麼臉?要不是你師兄費老弟央求我,呵呵,我非到你們個全躺下了是不會湊上一角的……」
  阮為冠一張臉頓時青中泛紅,紅裡透白,但他卻不敢再說什麼,他也知道這位「陳千兩」的脾氣,一個弄不好便極可能從「親家」變成「仇家」,由「幫手」轉為「敵手」,如果把常烘弄成了那樣,他們可叫「滿盤皆輸」了,殊不爭論偌大的價錢才請到了這位「千兩」,他更是這次行動中的「殺手繭」,若是搞翻了這位「千兩」,整台戲也就不用唱了……
  陳起財轉向了燕鐵衣,肥厚嚇唇一咧,笑吟吟的說道:「燕老,咱倆雖是初見,卻是『神交』已久了,可不?」
  燕鐵衣笑笑,道:「當然!」
  陳起財搓搓手道:「要說來對付你呢,我的確沒什麼把握,因為你不是好吃的貨色,非但不好吃,更是燙嘴得很,但是,人家十『雙蛇教』的老弟詞意懇切,加以銀子又出得多多,倒叫我難以推托,所以呢,我就來了,不知道那個王八羔子不是說過一句應景的話麼:『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啦!人只要一見到銀子,黑的對上了白的,你說說,能不心動意亂者幾希?」
  燕鐵衣平靜的道:「不過,命還是來得要緊些!」
  腫眼泡一跳,陳起財道:「你是說,我來找你麻煩,是穩死無疑了?」
  燕鐵衣淡淡的說道:「至少你沒有便宜可佔,乃是篤定的!」
  陳起財又呵呵笑道:「燕老大,你也未免太高估了你,低瞧了我啦!」
  燕鐵衣皺皺眉,道:「陳起財,我們往日無仇,近日無怨,又素來河水不犯井水,你為了區區一點錢便出頭淌這混水,未免有點下值吧?」
  陳起財搖搖頭,道:「我是靠著替人幫場攔事營生的,倒不管和對方有無怨仇,眼前這擋子事麼,卻不只『區區一點錢財』了,『雙蛇教』答應我幹掉你之後奉送紋銀五萬兩,並異日『大金河』全年收益的三成;燕老大,這個代價該有多高?你說說,怎麼能叫我不為之心動,神之為移呢?呵呵,將來我這號卻須改上一改了,此事之後,蹬孩稱『陳萬兩』不叫『陳千兩』啦,價錢提高了哇……
  …」燕鐵衣冷冷的道:「如果你硬要替『雙蛇教』強出頭,陳起財,恐怕你就不一定有『以後』了!」
  圓鼓鼓的兩腮顫了顫,陳起財古怪的道:「燕老大,你是在有意挑逗我的心頭火啦!」
  燕鐵衣強硬的道:「不要給我來這一套,陳起財,我早膩了。」
  吃吃笑了,陳起財道:「膩了?是的,梟中之霸哪,叉怎會在乎我們這種土財主的虛聲恫嚇?」
  在它後面,「蛇書生」費冥心沉沉的道:「財翁,『雙蛇教』的血海深仇,端賴財翁大力了。」
  陳起財不悅的逮:「催什麼?你是怕我跑還是伯我含糊姓燕的?」
  費冥心忙陪笑道:「財翁言重……」
  燕鐵衣注視著費冥心,搖頭道:「費冥心,何苦?」
  臉色頓寒,費冥心生硬的道:「什麼意思?」
  燕鐵衣低徐的道:「何苦爭此不爭之氣?何苦再演六年前之慘劇?何苦濺血斷命方休?又何苦請這不當之人而甘受這不當之辱?」雙目中宛似流燦著淋漓血光,費冥心神情激動,慄慄顫抖,他悲憤的叫:「燕鐵衣,不要說得好聽,『雙蛇教』的基業、威信,『雙蛇教』的百條性命,我費冥心的名聲,全是叫你斷送那;看看我,我被你破相殘身,成為一個半廢之人,我被你逼得走投無路,生不如死!這仇恨,無時無刻不在煎熬我,在啃嚙我,令我魂夢雖安,錐心刻骨,燕鐵衣,只要我能咬你一口,能拔除『青龍社』的一株草,掀掉『青龍社』的一片瓦,我也會傾力以赴,絕不遲疑,燕鐵衣,我就是粉身碎骨,淪為冤鬼,我也要與你及『青龍社』豁命一搏!」
  燕鐵衣仰望天空,噓了口知,他冷靜的道:「費冥心,我們之間,真有這麼深沉的仇恨麼?」
  費冥心切齒的道:「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低緩的,燕鐵衣道:「你這是一樁十分愚蠢的行為,費冥心,想想它的結果吧,你會明白這是頗為不值的!」
  ——的笑了,費冥心道:「基業的喪失,名聲的隕落,生命的淪亡,身體的殘傷,這些加起來只不過是仇敵,燕鐵衣,你更打擊了我們的尊嚴興威信,一個人如若再失去了精神上的倚仗,這人活著,也就生不如死了!」目光如血,他又道:「所以,燕鐵衣,今天我們來此孤注一擲,為的是報仇雪恨,更為的是找回我們業已失去的威信!」
  燕鐵衣深刻的道:「威信不是以這種方式『索取』的,而是以各種努力『建立』的,費冥心,你弄差了……」
  費冥心惡毒的道:「我一點也沒有弄差,姓燕的,我失去了什麼,便將索回什麼,一切因你而毀滅的,即亦將因你而重生,但其途徑只有一個,將你毀滅!」燕鐵衣輕輕歎息一聲,道:「你是叫仇恨之火燒昏頭了!」
  費冥心顫抖著道:「我比誰都明白,比誰都清楚,此恨不雪,整個的『雙蛇教』都會寢食難安,心無所定——我們被恥辱煎熬,被自尊諷笑,聽道上同源的歎息,聽機牲兄弟的嚎啕,這些有形與無形的折磨,我們已承受太久了,我們無法再忍耐下丟,只要我有一分力,我們便會投注為復仇之舉!」
  咬咬下唇,燕鐵衣朝地下的八具體體一指,冷然道:「你們已經看到了事實的代價,費冥心,莫非你們仍要繼續下去?你該知道,繼續下去的結果只有使死亡增加,如同這些慘怖的確體,而我可斷言,躺下來的將絕大部份是你們的人!」費用冥心陰沉的道:「死絕死光了也罷,我就不相同你『青龍社』價半點代價不償,——能拖上你一個,我們寧肯以十個陪葬!」
  燕鐵衣搖頭道:「太愚昧丁,費冥心。」
  慘然一笑,費冥心道:「愚昧麼?不,這叫壯烈,人活著,若生不如死,若。夯有了支持活下去的骨氣,則活看又有什麼意義?除非找回那些業已失去的,否則,我們便真到了生也無趣的地步了!」
  燕鐵衣道:「不再考慮?」
  費冥心斷然道:「沒有考慮的餘地!」
  燕鐵衣大聲道:「費冥心,你要搞清楚,我是『勸』你,而並非求你,此兩者之間是有一段頗大距離的,如果你要為你『雙蛇教』再留下點煙火,為你們他日重起留下一點希望,你們最好是馬上就走,一意孤行下去,你們最後所得到的,除了整個的潰滅便不會有第二個結果。」
  臉上的疤痕在蠕動,在泛閃著褚赤的暗紅,費冥心唇角抽搐,激動又暴烈的嗔目大吼:「不要再說去,任憑你有生花妙舌,有好話三斛,今天仍須以命搏命,以血濺血,燕鐵衣,我們起過毒誓,要以你的項上人頭來祭奠『雙蛇教』的忠魂!」
  早也停止了爭鬥的熊道元,聞聲之下霹靂般喝叫:「那就上呀,米茬那裡空說管個鳥用?」
  費冥心狂笑一聲,道:「當然要上,當然要上的,小輩,既已開始了,便沒有半途而廢的道理,你等著,這就來了——」
  拍拍手,瞇著眼像在瞄女人大腿似的陳起財呵呵笑道:「好好,慷慨激昂,詞容並茂,端的令人奮揚,熱血沸騰,費老弟,你已將軍心振起了!」說著他又點了點熊道元:「兀那狗熊一樣的粗漢,你是什麼東西,像我們此等具有尊貴身份的人物在交談之間,你這小角色豈有插嘴的餘地?這一遭饒過你,下次多言,則必不寬恕.知道麼?」
  勃然大怒,熊道元兇狠的道:「陳起財,你少在這裡裝瘋賣傻,唬大唬小,你這一套只配拿去賣狗皮膏藥,用在這裡能嚇住那一個?去你娘的!」
  吃吃笑了,陳起財道:「好小子,你是吃丁狼心豹膽啦!居然衝著我說這麼個凶神惡煞法?我看你是自己在觸你自己的霉哩……」
  熊道元悍然道:「你也不過浪得虛名而已,陳起財,到『青龍社』來撤野,憑你,還差上那麼一把火!」
  招招手,陳起財笑道:「有種,來來來,你過來,讓老哥哥我同你多親熱親熱!」
  一挺胸,熊道元道:「老子含糊你個卵!」
  說著,熊道元氣昂昂的便待往這邊過來,他剛一邁步,燕鐵衣已伸壬將他一攔,冷冷的道:「退回去!」
  熊道元忙道:「魁首,姓陳的欺人太甚,你沒聽見他方纔的狂言?我就不服這口鳥氣,我——。」
  燕鐵衣怒道:「我說退回去,你沒聽見?」
  於是,當熊道元垂手退下的同時,陳起財已晃了晃他那顆油光光的禿圓腦袋,嘴裡「嘖」「嘖」有聲的道:「瞧瞧,你瞧瞧,小子,你們老大是護著你啊,一個人要識好歹,他也知道,你只要一走過來,就永也不用想再走回去啦,呵呵……」
  熊道元大吼:「就憑你這銅臭滿身的老狗操,你做夢吧!」
  舐了舐肥厚的嘴唇,陳起財道:「你對我姓陳的太也有欠恭敬了,事不過三,我再留你一次,小王八羔子,再有一句不中聽的話放過來,可就二十年是後又是一條好漢嘍!」
  臉色鐵青,熊道元氣湧如山的大罵:「放你娘的狗屁,陳老鬼,我倒迫小及待的要試試你怎麼個方法令我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咧嘴呵呵笑了,陳起財道:「燕鐵衣,我聽殺死他,你知道麼?我要殺死他了……」
  這位有「千兩」之號的魔願,當他急示要濺血奪命的時候,猶是笑容滿面,憨熊可掬的,但是,卻就在那種彷彿玩笑戲耍也似的口吻中,便強烈約合蘊了力與酷的韻意,隱約令人感受到一股尖銳又沉重的壓迫,他是在笑,笑容裡森森的煞氣幾乎凝成了形。
  偏熊道元又是個吃軟不吃硬的生性子,他雙槍緊握,怒氣衝天的暴跳著切齒大叫:「你來殺呀,陳老狗,光在那裡叫喝就能辦事?你動手看看,看看到底誰能分了誰的確,你娘的!」
  燕鐵衣叱道:「不准再說!」
  熊道元急切的道:「魁首,這姓陳的他——。」
  來得就有那麼快法,一團青影宛似一朵青雲自九天罩下,熊道元不遑多想,雙槍蛇信也似的暴閃,分左右飛刷而去,但是,那圍青影卻一轉突斜,「呼」的風響力湧,熊道元頓時雙槍齊歪,龐大的身子一個踉蹌往側過去,青影立旋,一股凜冽的罡氣又當頭壓至!
  斜刺裡,燕鐵衣的「太阿劍」寒光猝映,長射青影,於是,青影狂笑翻回,熊道元業已一身冷汗透衣了!站在原來地方,陳起財就像是根本未曾移動過一樣,他袖著手,依然雙眼微瞇,笑嘻嘻的望著對方——甚至,他連呼吸也是那樣的平緩!
  烘紅耳赤的熊道元好一陣手才算鎮定下來,他握槍的雙手虎口隱痛,心跳加劇,口鼻之間,就似有著方寸那一剎那如遭窒息的翳悶感覺,他有些發楞,老實說,他不曾料到陳起財的功力竟有這麼深厚的造詣!
  燕鐵衣面無表情,雙手仍舊疊扶舊他的長劍劍柄之上,挨著地,他默默打量著陳起財,似有所思。
  又舐了舐肥厚的嘴唇,陳起財笑道:「燕老大,剛才,你那一劍好快!」
  燕鐵衣生硬的道:「過獎!」
  聳聳肩,陳起財道:「只是,不大光彩。」
  燕鐵衣冷冷的道:「怎麼說?」
  呵呵笑了,陳起財道:「我與你這狗熊似的手下,說好要單對單的親近親近,你如今橫插一手,豈非成了雙對單了?你們是雙,而我是單,等於兩個打我一個,這還能叫做『光彩』麼?燕老大,丟人啊!」
  燕鐵衣道:「我不做如是想!」
  陳起財皮笑肉不動的道:「那麼,你又是個怎麼個想法呢?莫不成你認為理該如此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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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4 11:53:40 |只看該作者
 大家全要過下去,不幸的是我們竟都擠在一個圈子裡謀生存,只要在道義上不虧,在傳統上立得穩,彼此間為了利害而發生的爭奪乃是難以避免的,非僅江湖一行,天底下那一件行業也俱是如此,我們全在黑道上安身立命,講究的也都是這一套,阮為冠,我們染人家的血,人家也同樣染我們的血,我們用人家的白骨坐底,人家何嘗不然?所以,我們心中無愧,五內坦然,因為我們只有用這樣的法子才能維持我們的生存,而我們所爭取到的,所要求到的,我們全已付出了代價,鮮血與生命的代價,我們所能付出的也只有這些,這些血與肉的本錢,我們既已付出,當然便該復得,這不是「橫行霸道」,阮為冠,這就是「適者生存」的道理!」
  窒了窒,阮為冠漸漸壓制不住心中的憤怒,他激烈的道:「你說得好!」
  燕鐵衣冷冷的道:「若是無理,我又怎能說得好?」
  阮為冠激動的道:「不論你說得天花亂綴,舌上生花,燕鐵衣,六年前那段公案並不能一筆勾消,我師兄及百名弟子的鮮血也不能白流,我們來了,便是要你及你「青龍社」的一干兇徒還來一個公道!」
  燕鐵衣緩緩的道:「只要你堅持,「青龍社」自燕鐵衣以下無不奉陪!」
  「蛇郎君」阮為冠神色陰狠的道:「你不要在那裡充強逞能,燕鐵衣,我便打開天窗說亮話!今天你們「青龍社」只怕是要吃不了,兜著走了!」
  燕鐵衣淡淡一笑道:「何以見得?」
  阮為冠冷笑道:「便老實告訴你,我早已探明你們「青龍社」的總壇內部空虛,高手盡出,這才打你們一個左右失顧,措手不及!」










第13章 獅子口 劍下爭雄

  童稚面龐上慢慢浮起一抹童稚的笑容,那抹笑容是如此清新,如此坦摯又如此單純,以至令燕鐵衣在此時看去,竟是那樣的天真嬌柔了,他輕輕的道:「是的,陳起財,我認為理該如此。」目光望著自己的雙手,燕鐵衣道:「有一句俗詞兒,你該也聽說過,那句話不是像這樣說的麼:『棋逢對手,將遇良才』,意思是指,什麼樣的人便要找什麼樣的對手,你陳起財在道上是鼎鼎大名的人物,和你動手的也應該是鼎鼎大名的人物才是---譬如我,但你不來找我,卻逕去與我的手下難過,這豈非等而下之……唔!」
  陳起財的笑容有些僵硬了:「你的意思是指---我不敢碰你?」
  搖搖頭,燕鐵衣道:「我當然也不是這個意思,因為我尚不至自大而陶醉如此,設若你老先生不敢碰我,你來幹什麼?」嘿嘿一笑,陳起財道:「這還像話,也可見你並未被你的那點虛名弄昏了頭……。」燕鐵衣道:「我自是十分清醒又謙讓的。」
  陳起財摸摸下領,道:「說真的,燕老大,你是有幾下子呢!」
  燕鐵衣笑道:「方纔我的手下性命有危,我出劍相救,乃是傾以全力一擊了,平時不在情急之下,我沒有這麼快,且相當稀鬆,實不值行家一笑!」
  豬泡眼動了動,陳起財道:「你放心,燕老大,我不會天真到因為你這幾句話的自謙便對你放鬆了防範,對你,我是很下過一番工夫探查過了。」
  燕鐵衣笑道:「當真?」
  陳起財道:「否則,我是憑什麼來的,一個人總要有點自知之明才行哪,要是多少沒有點把握,呵呵,也就不會上這『楚角嶺』了!」
  燕鐵衣平靜的道:「我相信。」
  陳起財笑嘻嘻的道:「所謂沒有三分三,不敢上梁山,燕老大,我既來了,自也得憑點什麼,所以呢,憑的這點也就想露把手你看上一看!」
  揚揚眉梢,燕鐵衣道:「你的意思是說……」
  鼻端抽動了一下,陳起財道:「我的意思是說||拿人錢財與人消災,燕老大,咱們話也說過了,理也論完了,如今,便到手底下見真章的節骨眼啦!」
  燕鐵衣低聲說道:「你還是要動手?」
  陳起財點點頭,道:「當然!」
  燕鐵衣略沉吟了片刻,道:「我們也談談斤兩,怎麼樣?」
  陳起財「哦」了一聲,頗有興趣的道:「好傢伙,梟中之霸,『青龍社』的大魁首居然會與人談斤兩?妙啊妙,來,你開個價看!」
  一側,費冥心焦惶的叫:「財翁,你……」
  陳起財擺擺手,道:「不用羅嗉,先聽他講嘛,你急個什麼勁?」又瞇上眼,他接著道:「燕老大,我這廂業已在洗耳恭聽啦。」
  神色是平靜又安詳的,燕鐵衣道:「『雙蛇教』付你五萬兩請你來場,是麼?」
  陳起財笑道:「是啊,白花花的五萬兩。」
  燕鐵衣點點頭,道:「我們也付你紋銀五萬兩,只要你退出,而且不必等待,現在即付---銀票、現銀、黃金、珠翠,任憑挑選!」
  雙眼的光茫是貪婪又殷切的,陳起財道:「那麼,『大金河』的利益呢?如今你們也是現成的。」
  燕鐵衣道:「那不行。」
  陳起財不悅的道:「為什麼不行?」
  撇撇唇,燕鐵衣道:「我們只是一票的買賣,當場交割清楚,銀貨兩訖,互不相欠!如果再加上『大金河』的收益,這就會糾纏不清,而且變質成為長久的勒索了,陳起財,你不能每年都要,我們也無法背上這個『包袱』!」
  想了想,陳起財說道:「如此說來,你就只付紋銀五萬兩,作為我退出這場紛爭的補償,其他,便任什麼也沒有了?」
  燕鐵衣頷首道:「不錯,我就是這個意思!」
  露齒一笑,陳起財道:「你不再斟酌斟酌?」
  燕鐵衣緩緩的道:「陳起財,你要弄清楚,我們也算十分容忍了,『青龍社』幾時付錢給過他的對頭?你已是非常特出的例外,但是,這例外卻不好太過份,否則,我們便難以接受!」
  旁邊,費冥心急道:「財翁,與他們這批虎狼之徒講到錢財,蚩非『緣木求魚』?他何嘗會有半點誠意?況且財翁素來義薄雲天,重信尊諾,即允我等於前,如今也不能再接受對方的委託,財翁,尚請三思---。」
  阮為冠也忍不住有些幸然道:「什麼也該有個先來後到,順序之分,是我們先請的財翁,財翁又如何能再與對方另談斤兩?這未免有點過份了……」
  豬泡眼一瞪,陳起財怒道:「通通給我閉上臭嘴,八字尚不見一撇,你們在那裡瞎起什麼哄?我要做的事我自會有數,不需要你們來插口,一個不對弄翻了我,我雙腿一就開路,叫你們狗咬狗去……」
  費冥心吶吶的道:「請息怒,財翁,我們只是促請你留神,不要中了燕鐵衣的詭計,此人心思細密,手段毒辣,最是奸險不過,財翁||。」
  陳起財不耐煩的道:「好了好了,我廳得耳朵全生了蘭,你們還要嘮叨多久?娘的,陳某人走三江過五湖,什麼大風大浪沒經驗,什麼稀奇古怪沒碰上過?蚩用得著你們兩個來點化於我?真正是莫名其妙!」
  於是,貴冥心與阮為冠默然了,但是,從他們的形態中,卻看得出那種強烈的不滿及憤怒來!
  當然,陳起財是什麼樣的人物?他蚩會不清楚這樣的做法會產生什麼樣的後果?但是,他早有他自己的打算卻是相當卑陋的||他希望能盡量抬高價錢,然後拿到一個合適的數目隻身遠走,能有錢拿,為數至鉅,且不須拚角更不須開罪像『青龍社』這般強有力的黑道組合,他何樂而不為?至於道義的講求與杏---在吃他這行飯的人認為乃是可笑的事,只要有錢---而且數目夠多,其他的事便顧不得那樣周全了,不過,在條件未談妥之前,他仍然要擺出他的姿態來!
  皺眉,這位「千兩」道:「燕老大,你聽見了?我的」老主顧「們業已不歡啦,如果你再不表示點誠意,只怕我也就十分為難了!」
  燕鐵衣道:「我已表示過了。」
  陳起財道:「還是五萬兩?不行,太少!」
  燕鐵衣和緩的道:「我認為已經不少了,陳起財!」
  重重一哼,陳起財道:「你認為不少管個啥用?要我認為合適才行,你不替我想想?在你這裡是拿五萬兩,在『雙蛇教』那裡也是拿五萬兩,人家更加上『大金河』每年抽頭的三成,另外,我若幫他們,至少還綴上一個『義』宇,兩頭一比較,如說你是我,我問你,你會選那一邊?」
  燕鐵衣欠了笑,道:「你這話值得斟酌!」
  陳起財冒火道:「斟酌什麼?」
  燕鐵衣淡淡的說道:「你在我們這裡拿五萬兩,和在『雙蛇教』手上拿五萬兩,數目相同,意義卻差別根大呢……」
  睜大了眼,陳起尉問:「什麼意思?」
  燕鐵衣道:「第一、『雙蛇教』敦請你賣命,我們卻是促使你安然遠逸。第二、『雙蛇教』勢弱而『青龍社』勢強,『雙蛇教』未途求援而『青龍社』卻素來未曾花錢買過敵人的退讓。第三、也是最重要,你幫他們,綴上個『義」字,不錯,但你可也想到,』義『宇之外,卻也可能綴上老命?「陳起財不快的道:「那卻不一定,燕鐵衣,這要試過手才知道!」
  雙手重疊著搓了搓,燕鐵衣道:「該是這樣講,所以我們才花大把的銀子請你不要試呀,這筆最容易賺的錢,莫非你尚不想?」
  陳起財道:「但價格不夠高!」
  沉默了一下,燕鐵衣道:「你認為多少才夠?」
  陳起財笑了,道:「『大金河』每年的收益---」不待他說完,燕鐵衣已搖搖頭道:「無可商量,方纔我已告訴過你,我們無法接受像這樣經年累月的長時間勒索!」
  陳起財吞了口唾沫,道:「你似乎相當堅決?」
  燕鐵衣道:「非常堅決!」
  陳起財思量了一會,又好笑道:「那麼,換個方式如何?」
  燕鐵衣緩緩的道:「譬如說---?」搓了搓那雙肥胖的手,陳起財暖味的道:「譬如說,呃,一次付清也可以,不過,價錢可得提高一點!」
  燕鐵衣沒有表情的道:「你開價,我再考慮。」
  急了,費冥心高叫:「財翁,請你---」橫了費冥心一眼,陳起財冷冷的道:「老弟,你已使我不大愉快了,別這樣小心眼,我做事自然有我的主意,你不要再來打擾!」
  說著,他又笑開了口轉朝燕鐵衣:「價錢麼,你一定付得起就是,我並非那種見財眼紅,貪得無厭的人,你大可放心,呵呵呵……」
  燕鐵衣有些不耐的道:「多少?」陳起財似是早就敲定了算盤了,伸手他那肥手上五根粗短指頭,先得雙眼瞇成了一條縫:「和剛才一樣的數目,不多不少,也是五萬兩---可是,呃,卻不是銀子,以五萬兩黃金價格折算!」
  從齒縫中「嘶」「嘶」笑了,燕鐵衣又流露出他慣常的那種笑容來,多麼天真純潔的笑容啊……。
  但是,這樣純真的笑容,看在陳起財眼裡卻全不是那麼回事了,他滿心不是味道的問:「你笑什麼?」
  燕鐵衣有趣的道:「你剛才說要五萬兩黃金?是我聽錯了麼?」
  陳起財大聲的道:「一點不錯,我要的價錢就是這麼多---五萬兩黃金!」
  燕鐵衣吁了口氣,道:「我既沒有聽錯,那就是你糊塗了!」
  陳起財篤篤的臉孔頓時像變成了扁的,他睜大了兩眼,盯視著燕鐵衣,小心翼翼的說道:「你是說---我糊塗?」
  燕鐵衣老實不客氣的點頭:「我是這樣的說。」
  陳起財似乎有些艱難的轉動了一下脖頸,慢吞吞的道:「換句話說,你不答應?」
  燕鐵衣生硬的道:「你過份的『獅子大開口』了,陳起財;不錯,我付得起五萬兩黃金,但你的所值恐怕卻不夠這個價錢,一個人要求一件事,總要適合他的身價,超過太多,就未免不識趣了,如你方纔的要求即是!」
  陳起財喃喃的道:「我要求過份了?我不識趣?我的身價不夠?」
  燕鐵衣冷然道:「是的,我是這麼說的。」
  忽然呵呵笑了,陳起財道:「那麼,咱們之間的談判算是破裂啦!」
  燕鐵衣靜靜的道:「如果你仍然要求五萬兩資金的話---不錯!」
  陳起財輕輕的道:「一分也不能少。」
  燕鐵衣微喟一聲道:「無法從命,陳起財。就算勒索吧,也該有個限度,你已經超過這個限度太遠大遠了!」
  陳起財向前走近道:「你是要動手啦?」
  雙目平視,燕鐵衣道:「老實說,我除非不得已,否則我不願意與你為敵的,因為你是一個好手中的好手,這一點我非常肯定,所以我才出價紋銀五萬兩與你化其干戈---栽一直認為解決問題爭端的方法有多種,而暴力卻並非最好一種,偶然用用別的法子,也許會獲得更佳的效果。」陳起財大聲道:「但你卻拒絕了我所提的價錢!」
  燕鐵衣道:「那是你過份的貪婪!」
  一邊眼瞇超,另一隻眼卻睜大了,陳起財道:「你罵我——貪婪?」
  燕鐵衣道:「不是罵你,只是告訴你一樁事實,陳起財,這樁事實的整個內涵便只是那兩個字——貪婪!」
  陳起財臉孔漲紅,他憤怒的道:「你完了,你即將面對我陳起財——我要與你作生死一搏!」
  這位有「千兩」之稱的江湖怪客經常是不易發怒的,而一旦他發了怒,那就是真正的憤怒了,這憤怒的代價他有過經驗——往往便是生命的索取及鮮血的塗染,現在,他已下定決心這樣做了!
  燕鐵衣安詳的道:「你要決裂了麼?」
  陳起財雙目泛著血光,他道:「不錯。」
  燕鐵衣間:「五萬兩紋銀也不要了?」
  陳超財咆哮一聲,道:「去你娘的五萬兩紋銀,陳某人不希罕!」
  燕鐵衣古怪的一笑,道:「也好,至少『青龍社』不必開這種被人勒索的例子了;我覺得,暴力並非最佳解決爭端的方法,但是,對某些人或某些事來說,有時侯卻必須使用暴力,譬如說,嗯,對你這種人!」
  陳起財大吼:「就會如你的願了,馬上就會了!」。
  「雙蛇教」的人們到這時才算定下心來鬆了一口氣,費冥心立時大喊:「財翁,我早就知道他們毫無誠意,完全是藉此挑撥離間,妄圖分化你我,尤其是燕鐵衣,更是奸詐陰毒,存心利用,『青龍社』上上下下,俱是一群口蜜腹劍的卑劣小人!」
  磨牙察察,陳起財惡狠狠的道:「好,好,看我如何來宰殺這些小人!」
  剎那間,「雙蛇教」的各人已紛紛站好了位置,搶取了角度,個個磨拳擦掌,伺機欲動;陳起財的目光卻那麼陰森森又冷酷的注定了燕鐵衣,開始極緩極緩的往前逼進過去……
  燕鐵衣輕悄的道:「你終於找上了我,陳起財,但我相信你並不覺得十分有趣,是麼?」
  一步一步往前逼,陳起財歪著嘴道:「姓燕的,你也不會覺得有趣的……」
  突然,燕鐵衣右手舉劍往斜裡抬起,這一動作,卻使得陳起財大大的緊張了一下,他驟而站住,眼皮子在不停的跳動!
  笑笑,燕鐵衣道:「心裡有點忐忑,嗯?」
  雙目凝聚,全身微弓——一副如箭在弦的架勢,陳起財有些口乾舌燥的道:」少耍俏皮,有種的放馬過來!」
  緩緩的,燕鐵衣手中的「太阿劍」倒遞回來,他伸出左手去拔劍——毫無聲息,陳起財身形暴進!
  兩股剛烈的力道交叉撞出,而燕鐵衣的劍尖已閃電也似從這兩股力道交叉的中間穿過,逼得陳起財飛旋急躲!
  像一蓬晴天酒下來的光雨,那麼亮晶晶,燦煌煌的,如絲如矢股「嘩」的罩落下來,陳起財的動作宛似狂風四卷,在瞬息間居然全叫他讓開!
  燕鐵衣急進猛跟,劍起如千百道長虹經過穹蒼那眩目的光彩閃耀得人眼花繚亂,自然,它的威勢並非眼花繚亂這麼簡單的,只要被那揮霍縱橫的光茫沾上一下,僅需一下,就算不死也得脫層皮了。
  陳起財在連串又急又快的翻騰裡,已不敢單倚仗於他的「劈空碎鼎掌」力,身形彈跳之下,兩袖中的「流星錘」己交相飛射,他這兩枚「流星錘」大小只如人拳,前尖後豐,烏黑泛光,看上去就和秤鉈上的鉈錘相彷彿,只是稍大一點,頂端更為尖銳罷了。
  錘尾並各自連接看一條又細又韌的黑牛皮索,索環套在他的雙手手腕上,施展之際雙錘飛舞,揮酒自如,再以他的雙掌沉厚掌力為輔,遠打近攻,非但准利異常,更且變化萬千,令人防不勝防!
  這位「千兩」怪客,本領之高強,原在燕鐵衣預料之中,但足,卻比他判斷裡更要紮實三分,如今雙方一旦放開手火拚起來,眨眼間二十餘招過去,竟是誰也沒佔著誰的便宜!
  森森的劍芒形成一道道廣連的光流,它們交織穿射,一時幻為圓弧,一時成飛煌竄飛,一時作暴雨傾瀉,銳風似呼嘯,宛同鬼號,看不見劍身,看不見人影,只有那流轉回湧的刀之魂!
  四十招過去了。
  陳起財的鼻端已見了汗,呼吸也逐漸急促起來,他與燕鐵衣廝殺的四十招,在他來說,其吃重的程度遠遼超過他以往和別人交手四十招的感覺,好像業已苦戰了四百招,甚至四千招了……
  周圍,「雙蛇教」的人們屏息靜氣,手心捏汁,誰也不敢稍哼一聲;「陳千兩」是他們此次傾巢來犯,復仇雪恥的倚仗,也是他們唯一的希望;他勝了,則一切問題迎刀而解。
  東山再起之日即將來到,他敗了,「雙蛇教」亦將隨同沉淪,永無抬頭之日,而眼前看來,陳起財功力深厚藝業精湛,但是,燕鐵衣的劍術之高,卻更令「雙蛇教」的各人膽顫心驚。他們慶幸找到了一個陳起財來抑制燕鐵衣,他們卻更奇怪,奇怪於往昔居然有那樣大的勇氣,單憑一己之力便和燕鐵衣等對仗……
  熊道元是沉默的,他站在那裡動也不動,臉上毫無表倩,這樣陣仗他可是見得太多了,他對他的魁首有若絕對的信心,他堅決相信燕鐵衣能與任何強大敵手抗衡而終至獲勝,縱然經歷的過程是如何艱險危困!
  就在這種雙方又緊張、又惶急的注硯下,陳起財突然在一個令人雙目眩化的動作中斜身偏進,雙錘並飛掌力暴劈,燕鐵衣橫劍反截,寒光驟漲中刃翻如浪,大喝一聲,陳起財旋身飛繞,於是千百掌影便在一團團成形的勁氣裡圍成一道圓桶似的弧度由四面八方往裡擠壓!
  這是陳起財的看家本領,也是他的殺手鋼——「大環七十式」!
  燕鐵衣默默無聲,劍身上下閃擊,溜溜光華往返曳流,但他的身體卻在敵人強大的掌力下浮沉歪斜,似是承受不了那樣滾滾相接的渾厚力道。
  立時——「雙蛇教」的這邊爆出一陣歡呼,他們認為燕鐵衣已要落敗!
  在那片雷也似的歡呼聲中,陳起財猝然躍身猛進,雙掌如爪,扣頂劈落,同時腕上兩錘也分左右激射而下!
  時間是那樣的短促又急迫,燕鐵衣的「太阿劍」直指凌撲之敵,身形則偏,一枚「流星錘」擦肩而過,陳起財已騰空,但是,他的右肩卻「噗」的被另一枚「流星錘」擊中,鮮血頓濺!
  猛然跌倒,燕鐵衣的「太阿劍」「嗆」的一聲墜地!
  一利那間,熊道元幾乎像看見天塌下來似的陡然變傻了!
  狂笑著,陳起財雙掌雙錘齊出,再度兜頭撲下!
  光的展射是令人的瞳仁所追攝不及的,就有那麼快的速度而燕鐵衣此刻的彈射也是叫人們的瞳仁追攝不及的——他方纔還跌倒於地,就在陳起財撲落的瞬息,他已迎飛上去,只見他身形條閃,又一個翻滾出去三丈!
  「唔——。」
  作勢撲落的陳起財突然聲出一半,撫著胸口落地,踉蹌了好幾步才勉強站穩,他的面孔表情是怪異又可笑的,有些迷惘、有此怔楞又有些苦澀,一雙豬泡眼睜得滾圓,臉上的肥肉鬆塌下來,肥厚的嘴唇微張,卻一個勁的抽搐不停……
  興奮鼓舞的情緒像浪潮,來得快,退得更快,剛剛才品嚐了勝利的滋味,「雙蛇教」的朋友們卻立即被推進失望的淵藪——他們臉上的歡笑尚遺留著殘存的韻息,而這韻息卻那麼快的叉僵凝住了!
  現在,輪到熊道元如釋重負的吁了口氣——菩薩,天沒有塌!
  陳起財搖搖晃晃的站在那裡,撫著胸口的兩隻粗短手掌抖個不停,殷紅的鮮血骨碌碌的自指縫中湧出,湧得那麼急、那麼快,以至他那身簇新的青袍便一下子濕透了!
  青袍亞成了暗紫色,鮮血浸透了袍擺,又一滴滴的淌落地下……。
  嘴唇一下一下的抽動,這位「千兩」原本紅潤泛光的面孔就這瞬息已轉變為蠟黃,他如今不像一個盛名喧嚇的武林大梟,亦不似一個富有的土財主,卻宛似一頭瀕死前孱弱的老狗!
  燕鐵衣似是無覺於右肩的傷,他慢慢的將右手上的「照日」短劍血漬在衣袍上拭淨,又慢慢的插劍燕越衣點點頭,道:「是的,你忘了我的短劍,而這封是不該忘的樣的高手相博,你回銷。聲音是低啞又斷續的,陳起財終於出了言:「我……:我……忘了……」
  若遺忘了什麼,則不啻同時遺忘了性命!
  「眼珠子開始上翻,陳起財呻吟著:「五……萬兩……:唉……五萬兩……」
  狂一挺身,陳起財臉孔歪曲,向前走了幾步,又在一抖之下整個人橫著摔倒,他的兩眼,卻是睜凸不閉的!
  燕鐵衣搖搖頭,道:「如今,任什麼全沒有了,包括你自己。」
  熊道元大聲叫道:「魁首,還是您行……」
  童稚的面龐上是一片童稚般的歡欣表情,燕鐵衣道:「說得好!」
  轉過頭去,他又朝「雙蛇教」的人們道:「現在輪到你們了,費冥心、阮為冠,你們是一個個來呢?還是一窩蜂的擁上?我想,大約你們是待一擁而上吧!」
  費冥心苦澀的嚥了口唾液,頹喪的道:「燕鐵衣,你的氣數似尚未盡……天竟保佑你這等大惡之人……」
  燕鐵衣道:「老天是有眼的,倒下去的仍以真正的惡人為多,剛才是陳起財,等一會,就是你們各位了。」
  咬咬牙,費冥心橫了心道:「燕鐵衣,我們和你拚到最後一個人,拚到最後一滴血流盡……」
  微喟一聲,燕鐵衣道:「因為你們勢必如此做才行,而且,這在我感受上來說並沒有什麼突兀的驚異,你準備著那個事實的到來吧——『雙蛇教』是徹底潰滅!」
  費冥心嘶啞的道:「恐怕你是想的太容易了點!」
  燕鐵衣於心靜氣的道:「我從不好望於不能實現的事也不奢求,也不妄論,因此,只要說出來了,除非奇跡發生,便往往做得到!」
  熊道元躍躍欲試的道:「魁首,收拾了他們,我們再轉回頭去堵截那幾個趁火打劫匪類,一個也不能放掉!」
  燕鐵衣一笑道:「這是必然的,道元。」
  頓了頓他又笑道:「『七君子』還剩下幾個?」
  熊道元道:「魁首用劉桶死一個,老錢使斧劈倒一個,孫二能的鋼鉈砸翻的那位原本還有一口氣,但只喘了一會那口氣就斷他娘的了……」
  燕鐵衣淡淡的道:「那麼剩下的,四位『君子』你便暫且圈著,可能你會吃力點,但咬牙撐下丟,留出時間來對付這兩位教主,你知道這時間不會太長的!」
  微微躬身,熊道元道:「魁首請放心,我自會傾力而為。」
  燕鐵衣笑了,轉向敵人:「現在,我們開始吧?」
  「雙蛇教」方面的六個人成為零散的分立六個不同的方位,六張面孔全是緊繃著的,六個人的神色亦全是那樣的僵硬,另加上點——加上點要十分仔細才能看出來的恐懼與惶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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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4 11:54:21 |只看該作者
第14章 斬之決 陰魂不散

  這時熊道元躍至一側,「蛇郎君」阮為冠有些顫抖的叫:「二師兄,我們不如了他們的意……」
  費冥心沉重的道:「不會的……為寇,不會的!」
  突然,阮為冠的眼睛一亮——他已看見了墜躺在前面不遠處的「太阿劍」,而燕鐵衣隔著劍的距離卻有三丈之遠!
  目光尖銳的燕鐵衣立即明白了阮為冠的心意,他似乎十分感到興趣的露齒一笑,點點頭道:「很有意思,阮為冠,你的想法很有意思!」
  臉色一沉,阮為冠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
  燕鐵衣聳聳肩道:「真不明白?」
  阮為冠怒道:「與你,我沒有打啞謎的必要!」
  笑了,燕鐵衣指著前面地下閃閃泛看寒光的「太阿劍」道:「你以為設法搶去地下的劍,就會影響到我力量的發揮?」
  一語道破了阮為冠的心中意圖,他不禁臉孔一熱,又窘迫又憤怒的道:「就算我這麼想,又待如何?」
  燕鐵衣淡淡的道:「我的兵刃,一向是不喜別人沾手的,何況是我的對頭?多少年來,除了我之外,『太阿劍』甚至很少被別人摸觸,它與我的對敵者發生接觸的時候,往往也就是那人斷魂的時候!」
  眉梢子微揚,他又道:「但是,如果你想過過癮,渴盼摸一摸我的劍,我可以給你這個機會,讓你從容執著它片刻,只是片刻,為的是證明一下我在此劍未曾隨身之際,也仍然保有我一貫的實力;有了它,我如虎添翼,沒有它,我還是虎呀!唯一有點差別的,可能牙齒之利要稍鈍了些,不過,猶足夠傷人就是!」
  阮為冠大喜過望,他立即道:「當真?」
  燕鐵衣道:「我燕鐵衣什麼時候像你們一樣說話不作數過?」
  阮為冠怒道:「不要轉著圈子罵人!姓燕的,你說得出可做得到?真個任由我們取你的劍而不出手攔截?」
  燕鐵衣道:「當然。」
  於是,阮為冠閃身向前,伸手急撈,業已將地下的「太阿劍」執在手中,他本能的掂了掂劍的份量,又仔細的察看了一下秋水瑩瑩也似的鋒利劍刃,不禁脫口讚道:「好劍!」燕鐵衣一笑:「當然!」
  表情一下子轉為獰厲,阮為冠大聲道:「現在,我們就要看,你失劍之後是否還俱有『梟霸』的威風了?燕鐵衣,這可是你也心甘情願的!……」
  仍是那兩個字,燕鐵衣道:「當然。」阮為冠顯然信心陡增,他側首道:」二師兄,姓燕的恃強驕狂,自掘墳墓,我們還等什麼?」
  燕鐵衣道:「是的,你們還在等待什麼呢?」
  面孔上的紫褐色疤痕蠕動了一下,費冥心切齒道:「燕鐵衣,今天你我之間,誓不並存!」沒有丁點預兆,阮為冠身形倏撲,左手是拾自燕鐵衣「太阿劍」怒揮,右手是他自己的「奪命蛇矛」,突然三十矛幻為三十道流光飛射!
  燕鐵衣極快的,卻幅度極小的連連閃晃,他閃得那麼準確,又是那麼恰到好處,以至阮為冠的攻勢便全都稍差一線的落了空!殘存的四君子,甫待圍攻,一聲暴吼起處,熊道元已雙槍翻掠,狂風驟雨也似以一己之力橫攔劃前!
  這時,燕鐵衣微側猝躍,雙掌齊揮,只見他掌影方現,如刀的銳勁已切到了阮為冠脖頸之間!蹲身、扭腰、側移,三個動作連成一氣,阮為冠拚命躲開,劍茅並舉,力圖阻截,而人影晃映,費冥心已大鳥般飛落!
  恍若不見,燕鐵衣由手凌厲一百掌拋成一百個旋轉的圓弧重疊擠壓,當阮為冠被逼得再次滾地翻騰,當費冥心的「尖凌筆」筆直刺到,他才倏然橫著閃出,右丟倒揮,「噹」的一響,費冥心的「尖凌筆」已被碰開!明明看到寒光耀亮,卻未見燕鐵衣手上有兵刃,他由手太快了,而那「照日」短劍回鞘的速度卻更快!
  費冥心剛剛退出,阮為冠又撲了過來,他仍然劍矛翻飛,急密無比的恨不得將敵剁成肉醬!翻掠似生了翅膀的蝙蝠,忽來忽去,忽上忽下,阮為冠費盡力氣,卻就沾不上人家一點邊。
  大吼著,費冥心「尖凌筆」刺戳掃砸,波波連衡,有如江河水溢,狠卷猛罩,燕鐵衣旋走飛閃,快得難以接近,更難以形成一個可以攻擊的目標。汗水揮濺中,阮為冠斜刺裡衝進,「太阿劍」由上電劈,「奪命蛇矛」卻在一抖之下分成三溜冷芒快刺。
  燕鐵衣旋閃的身形卻驟然停止,等到阮為冠的兩般兵刃迅速來近,時間只是瞬息,——他才突而往前迎上,在一發的空隙裡左手飛揮,「叮噹」兩響連成一聲,劍矛分蕩,他的左手之上青光如流,倏映又現,阮為冠已尖號著一個踉蹌轉了出去,竭力想穩住卻穩不住的一頭撞跌於地!
  沒有回身,他單足拄地,往右邊稍稍一晃,右臂猛張猛挾,巧得很,費冥心的「尖凌筆」奮力一刺便剛好擦過他的右脅被他硬硬挾牢!
  大吃一驚之下,這位雙蛇教的教主用力抽動,卻是如將兵器壓到一座石山底下似的半寸也抽出來,他陡然狂喝如雷,瘸著的雙腿怒撐,人往前撲,揮掌暴劈燕鐵衣的背脊!
  是的,燕鐵衣就等看對方來這一手,他仍不回頭,右手掠過胸前朝後猝射,青芒閃飛又自回鞘,於是,他右脅下挾著的「尖凌筆」那一頭便突然鬆了,跟著,一個人的粗厲又痛苦的喘息聲傳來,燕鐵衣張臂,單手接住「尖凌筆」用力插往地下,這才緩緩轉身。正如他所料,費冥心也是撫著胸口,也是血如泉湧,搖搖晃晃的在努力翻動著一雙業已開始瞳孔擴散的眼睛瞪著他,喉嚨裡「咕嚕嚕」響著痰音,這一剎那裡,他的形容已完全找不到平時的韻味了——帶著那種可怖的死亡氣息!
  燕鐵衣看著他,悲憫的搖搖頭道:「我早說過了,何苦?」
  顫巍巍的伸出雙手,宛似要攫取什麼般的往前彎曲,費冥心一步一步朝前走著,胸口鮮血直冒,他走了幾步,猛的張開嘴巴用力吸氣,吸著吸著,便綏緩的跪倒,緩緩的仆下……
  無聲的一邊輕歎了口氣,燕鐵衣又喃喃的道:「真是何苦……」
  他轉過身去,探視了一下扒在那裡的「蛇郎君」阮為冠,而阮為冠比他的二師兄更早走了一步,如今連胸口的血都流完了。彎身從阮為冠僵硬緊握的左手五指中取回了自己的「太阿劍」,燕鐵衣輕輕在鞋底上拭了拭,他十分嚴肅的對著業已氣絕的阮為冠道:「你也不相信我告訴你的話——『太阿劍』對我來說,是虎之翼,虎不一定非要有翼方是虎,虎的爪和齒也一樣能傷人的……」
  那邊,拚鬥的更加劇烈了,「快槍」熊道元以一敵四,雖然勇猛如故,卻顯然十分吃力,他在四位「君子」的圍攻之下,業已有些促襟見肘的窘像現露,看樣子,再不替他分擔點壓力,他就要吃虧了。
  於是,燕鐵衣慢慢的走了過去。
  在武林中闖蕩的人,不論是老手抑或新進者,不管你已混了多少年的艱險歲月,經過了多少次的血雨風腥,若你沒有看到燕鐵衣現在的殺戮,那麼,你就不知道什麼叫做殘酷,什麼稱為快斬,也就不曉得人的生命竟是殞滅得那樣迅速與不值
  燕鐵衣是以凌空的身法撲落,就彷彿一隻鷹的准厲撲擊,他「太阿劍」在一溜流星似的曳尾中展現,一名「君子」的天靈蓋便標射著濃稠的血與漿,紅白交映的飛掉了一半,聽不到頭蓋骨的破裂聲,他的左手青芒眩映,另一名「君子」便狂嚎著往後裁仰,或許因為這人裁仰的勢子太猛,就連顫蠕盤結的肚腸也帶了出來,第三名「君子」的大砍刀方才舉起欲劈,燕鐵衣的「太阿劍」,已透過他的咽喉,當他窒悶的呻吟聲還在喉頭被壓擠著,突透他頸後的劍刀已插進了最後的一名「君子」的眉心當中——而這最後一名「君子」也才剛剛警覺的轉過身來!
  斬殺這四名「君子」,燕鐵衣的動作如電,連貫一氣,不猶豫,不遲疑,其快無比,其准無比,揮劍取敵,疾若石火映閃,這宛似只有一個式子的絕高劍術隔於人們的意念一轉之間,什麼才叫好手?這就是了!一剎那猶左支右絀,累得汗出氣喘的熊道元,卻在顧指間使壓力頓消,敵手全橫,他似乎尚不適宜於這突然的輕鬆,雙手握槍,仍在那裡莫名其妙的作勢揮動了幾下之後才停止。
  燕鐵衣古怪的看著他道:「沒什麼不對吧?道元。」
  面紅耳赤的打著哈哈,熊道元抹著汗,喘吁吁的道:「沒有,呃,沒有………」忽然,他立即四處張望,一邊急急的問:「那兩個人呢?魁首,那『雙蛇教』的兩個頭子呢?」驟然住口,他的目光分別觸及了地下費冥心和阮為冠的兩具屍體,有些全身發冷的感覺,這位有「快槍」之稱的好漢不禁吶吶的道:「乖乖,也死了……」
  燕鐵衣皺眉道:「否則,你以為我是在什麼情況下過來幫你的?」
  望著燕鐵衣,熊道元歎服的道:「魁首,說真話,你確是英武蓋世,勇猛無雙,追隨你這麼些年,我到如今也尚不能估透你的潛力深厚到何種地步,不過,我確看穿了技擊和殺戮的融合結果——那些全不算什麼了,只要在看到魁首你的武功的顯示之後!」
  燕鐵衣笑道:「人說你粗,有時候說起話來竟也文縐縐的中規中矩呢,道元,雖是你在拍我的馬屁,卻拍得我心中舒坦。」
  熊道元面不改色的道:「就算我是巴結魁首吧,也因為魁首有值得我巴結之處,有些人,便是我想拍他一下,也找不出值得一拍的地方哩!」
  燕鐵衣吁了口氣,道:「那四位『君子』將你一圍,你簡直拉不開槍了,道元,記著除了口巴式之外,身架子也要多練!」
  這一下才紅了臉,熊道元忙道:「啞目,老實說,以一對一甚或以.一敵二,我全不怕他們,但若我一個對他們四個,就的確「罩」不住了……」
  燕鐵衣道:「那麼就要勤學「罩」得住的本事!」
  熊道元苦笑一聲,道:「魁首,我怎能和你比哩!如果我也具有你這一身絕技,早就上了天找大羅金剛比劃去了。」
  回頭望了望仍在那裡肅立掠陣的兩排手下,燕鐵衣一揮手道:「留下十名,其他的回裡面去幫著肅清殘敵!」
  一聲轟喏,兩排大漢迅速奔往總壇的大樓及兩側,另有十名弟兄急步跑了過來,燕鐵衣道:「你們十個把這地方給收拾出來,該埋的埋,該洗的洗,完全弄乾淨,知道不?」
  十名漢子躬身回應,熊道元又接口道:「敵屍上的財物不准亂動,譬如說陳『千兩』的那些金戒金鏈條等,通通隨著一起入土!」
  十名手下又是齊聲答應,熊道元大模大樣的道:「完事之後,向我回報,去吧。」
  這時,燕鐵衣已緩步向「彈劍樓」的方向走去,熊道元急忙跟上,一面低聲道:「魁首,這裡完全交待妥了,如今就只剩裡頭的幾個奸細啦……」
  燕鐵衣答非所問的道:「我方才在想陳起財。」
  熊道元征了怔,道:「莫非他還有什麼古怪?人都死了,還能變鬼不成?」
  燕鐵衣搖搖頭,道:「我不是指這些——道元,我是感慨到一個人的『貪性』確是無比的禍源,只要人們知道滿足,知道適中,這天下也就沒有那樣子多的紛爭與殺伐了!往往,人們的慾望總是無窮盡的,都是得寸進尺,在好的一方面來說,此乃刺激人們的向上心,但在壞的一方面來說,就易沉溺於貪婪了……」
  熊道元道:「魁首說得是。」燕鐵衣又道:「陳起財若非那樣貪得無厭,他至少能獲取五萬銀,但如今,他又獲取了多少?一文也沒有!」
  想起了什麼,熊道元問:「魁首的肩傷?」
  燕鐵衣步履沉穩,慢慢走著:「不要緊,皮肉之傷,休養幾天便可痊癒了!」
  熊道元似有餘悸的道:「魁首,在你與陳起財拚鬥的當兒,先是他布成的圓環狀掌影中往來撞翻,再是,『太阿劍』落地,我當時幾乎傻了,以為魁首要落敗了呢,後來才知道魁首是故意裝成那個樣子的……」
  斜了熊道元一眼,燕鐵衣道:「假裝成那樣子?你怎麼會知道我是假裝成那樣子?」
  熊道元道:「莫不成,魁首當真在那時危殆了!」
  燕鐵衣笑笑道:「陳超財的『劈空碎鼎掌』力有個特色,除了功道雄渾,勢子猛烈之外,更含著一股奇異的迴旋沖激之力,這種力量,尤其在他的『大環七十式』中發揮到了極致,起先,我自以為可以抗衡,待被他圈入『大環七十式』的掌勁中之後,卻險險栽了跟頭,那股迴盪之力實在太大,我差點便沒支持住,所以你看見我在他的掌影籠罩下撞斜翻躍全是真的,沒有半點裝作……至於劍墜地,那實在是假的了,我是有意令他產生錯覺,讓他以為我已筋疲力竭,就要落敗了……」
  熊道元道:「果然這名傢伙中計啦,當時他那股得意狂妄之狀,簡直叫人恨咬牙,又叫又吼的真像他已勝券在握了一般!」
  燕鐵衣道:「他是疏忽了,他應該想到燕鐵衣怎會如此稀鬆?若然我連他也對付不了,『青龍社』還憑什麼在兩道上揚字號?」
  熊道元哈哈一笑,道:「假若我是他,乖乖拿了五萬銀子上路,早就屁卻不響一記了!」
  踏上「彈劍樓」的大廈五階,燕鐵衣忽然站著,神色疑惑的四周注視著,雙眉也不由輕輕皺起。
  熊道元忙問:「魁首,發現了什麼?」
  燕鐵衣道:「為什麼這樣靜?」
  是的,為什麼這樣靜?熊道元急忙征周圍探視,也不禁狐疑道:「呃,是有點不大對勁……」
  就在這時,裡面人影一閃,一個渾身浴血的胖漢業已氣噓噓的自門裡奔了出來……燕鐵衣一眼即看由那是刑堂的五名司事之一:「鐵腿」何三!
  這時,熊道元也看出來了,他疾上一步,大喝道:「何三,你什麼事這等失魂落魄法?」
  一見了燕鐵衣與熊道元兩個,何三如見救星,他踉蹌幾步,急忙奔前,喘得幾乎要斷了氣般急迫的道:「回稟……魁首……大護衛……不……好了,我們………我們栽的……跟頭……可……可不小哇……」
  燕鐵衣靜靜的道:「怎麼回事?不要急,你先喘過氣來,慢慢再說!」
  熊道元跟著叱道:「看你這副德性,那有這麼沉不住氣的?猶是刑堂的司事呢,虧你怎生幹得下這差事來!」
  何三大大喘了幾口氣,抹了一把臉上的血污潰,急急的道:「魁首與各位上頭在外對付『雙蛇教』的來敵時,他們另有五個幫手乘虛而入,甫一潛入,立即已被我們察覺,各個明樁暗卡的兄弟便立時紛紛展開截敵,但——這幾個奸細好厲害的功夫,人人身手俱極了得,我們的弟兄連連截擊之下;非但沒攔住他們,更叫這五個人前後放倒了二十餘名之多,更一面用炸藥四處引爆,末了,實在沒有法子,才由我們司事首領鄧長派出幾名弟兄趕忙向魁首求援——」
  燕鐵衣道:「長話短說,這些我全知道了。」
  嚥了口氣,何三又忙道:「是,是,後來孫三能、錢慕強二垃『衛山龍』趕了回來,情勢才算穩著,一場大拚之下放倒了對方三個,但錢大哥也掛了彩,屁股上被人家削掉大大一塊肉,我們刑堂五名司事也犧牲了一個,正在我們佔了上風的當口,怪事就發生了——五名奸細本來在幹掉三名之後應該還剩下兩個才對,不知怎的混戰中,糊里糊塗卻又變成了四個,也搞不清楚這兩個是從那裡來的?功力之高卻比原先那幾個何止倍增?這樣一搞,錢大哥在力戰之下……也送了命,四名司事又跟著賠上一、個,現在情況越發不好了,鄧頭兒與孫大哥他們業已撐不住啦!手下弟兄再度有十多人被殺……」
  熊道元大吼道:「反了,反了,這簡直是趁火打劫,落井下石,不要面皮的一群蓄生——」
  燕鐵衣沉著氣道:「那麼,你又是來求援的?」
  何三急急點頭,惶恐的道:「魁首恕罪,我們委實挺不住了,再打下去只有越死越多了……」
  燕鐵衣斷然道:「人都在那裡?」
  何三連忙道:「『彈劍樓』後的那排精舍的右側園子內……」
  「走!」熊道元伸手一扯何三,兩個足不沾地的往前急趕。
  熊道元一邊大罵:「狗娘養的何鐵腿,你是什麼樣的豆腐渣腦筋?這等急事你不開門見山的說明了,卻囉哩羅嗉先來上一陣過門,耽誤了戰局有你瞧的!」
  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何三,結結巴巴的道:「我……我……總得先把……來龍去脈、……事情經過稟報清楚啊……熊大哥……也免得魁首心中不落底,罵我們太不中……」
  穿過了「彈劍樓」的側門,可以看見「龍魂廳」的後牆已被炸塌了一個大洞,廳裡石屑磚瓦散了遍地,亂成一片,熊道元一面急趕,邊又咆哮:「還有臉推卸責任?娘的另一百多名弟兄不是也被派來援助你們了麼?」
  苦著臉往前跑,何三道:「剛才來,但他們濟得甚事,還不是只有上去挨刀的份……」
  兩個人出迴廊,過精舍,就在「黑雲橋」的側背,那是一片面積不小的園子,園裡尚栽植著疏落雅致的林木,然而,現在卻沒有半點情調可言了,但見遺遍地,血漬斑濺,一群「青龍社」的弟兄手執兵刃,像波浪似的向這邊湧過來,又那邊湯過去,他們肅靜無嘩,卻總是跟著圈中捉對狠拚的人的移動,四個不速之客全是一式的灰衣灰巾,四張面孔也用灰布蒙住了口鼻,看不出確實模樣來,更分不清誰是先前的奸細,誰是方才混水摸魚加進來的新奸細!
  孫三能的一雙「金瓜錘」以一敵二,業已氣浮力虛,招架不住,不復先前的勇武了,他的兩個對手,招術凌厲,身形逆轉矯健無比,的確是一流好手,比諸先前在外面的「七君子」,何止高明上一倍!
  窄臉瘦長的刑堂司事首領鄧長與另一名司事分敵著其他兩名灰衣人,卻是一樣的招法滯重,難以為繼,眼看也撐不了多久了!
  錢慕強的屍體便躺在一邊,可憐這位素來彪悍的好漢在片刻前猶是那等英勇強猛,只這片刻之後,竟也魂斷命喪,血肉模糊,令人不忍目睹!
  但是,卻未見燕鐵衣的蹤影!熊道元與何三奔到之後,四處全沒發覺他們的魁首的身影,熊道元他被眼前的情景激怒,雙目血紅宛似冒火,他「克崩」咬牙,惡狠狠的道:「何三,我們先上去拚了他娘的!」
  何三喘吁吁的道:「魁……首呢?」
  熊道元口氣四濺的道:「我們先上,等不及了呀!」
  丈許外的一株樹椏上,有如一片葉子輕輕飄,燕鐵衣使那麼悄無聲息的落了下來。
  何三忙指,振奮的道:「來了,魁首來了……」
  熊道元拖著何三趕忙過上,燕鐵衣低「噓」了一聲,神色凝重的道:「不要打草驚蛇,他們一定沒料到我們這麼快就解決了『雙蛇教』的問題過來了……」
  急得出了汗,熊道元低促的道:「魁首,不能再等了呀,孫三能和鄧長他們已經撐不住啦,我們還是快點上去將那幾個龜孫子一網打盡才是正道——」
  燕鐵衣道:「這四個敵人中,有兩個顯然是後來才混進去的,而且這兩人與原先的幾個絕非同夥!」
  熊道元怔了怔,急道:「管他們是不是一條路的,他們全是我們的對頭總不會錯的,魁首,先予合併宰殺方為當務之急!」
  燕鐵衣道:「我怕是——那話兒又來了!」
  熊道元愕然問:「誰?」
  燕鐵衣目光如刀,低徐的道:「那個隱形的兇手!」
  熊道元頓時緊張起來,道:「什麼?這兩個後來混充的奸細會是我們那個暗處仇家的黨羽?」
  燕鐵衣道:「不錯,我是這麼認為——但他本人卻不在其中,方纔我上樹窺探了一下,四個敵人身手俱佳,尤以和鄧長對仗的那個及合併圍攻孫三能的兩人中的一個為最,但他們的本事卻顯然仍不及那次夜裡裝鬼扮魂之人來得好——問題是,那晚上裝鬼扮魂的人物,是否便是我們暗裡那個或那批仇家的正主兒?」
  熊道元道:「至少我們清楚了一件事,我們這隱形的對頭不是一個人。」
  燕鐵衣冷然道:「大概不是!」接著他又道:「道元、何三,你們掠陣,我進去對付這四名奸細,這一次,我要捉活的,希望能在擒住他們之後逼出點線索!」
  熊道元道:「一起上,人手多些不是更容易點?」
  燕鐵衣搖搖頭,道:「不,我一個人動手,為了萬一有失,我通通活捉,捉住了之後再給他們分出來那兩個是『雙蛇教』的,那兩個是那暗裡對頭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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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4 11:55:06 |只看該作者
第15章 魔影幻 心毒手狠

  於是,三個人立即逼了過去,包圍在四周的「青龍社」弟兄一見魁首來到,不由歡聲雷動,紛紛讓路,但是,這一來卻也驚動了四名灰衣人,他們突然一聲喚哨,四人中的兩個驀然騰空斜掠,大鳥般越眾而脫。
  另兩名灰衣人也在一聲叱喝下往相反的方向衝突,力戰後的孫三能等人正自猶豫看不知追那一撥是好,熊道元與何三已截住了衝過來約兩名灰衣人!
  孫三能抹著汗大叫:「老鄧,我們去追另兩個!」
  雙槍如電閃縮的熊道元急吼:「不用了,一起圈住這兩頭瘋狗吧,那兩個王八跑不遠的,魁首已追上去啦!」
  是的,燕鐵衣就在他的手下們歡呼讓路之際,已立即醒悟了什麼迅速穿入人叢,果然,驟動聲驚擾了拚哄中的灰衣人,如個人分做兩撥脫走,燕鐵衣早已認定,率先突脫的人必是那隱形仇家的爪牙,於是,他便緊緊追躡著那兩個越眾遠去的灰衣人而去。
  一面追,他一面慶幸,這樣一來,替他省了事後辨認的麻煩,活擒兩個總比活擒四個來得容易!那兩名灰衣人確是各俱有一身了得的本領,奔掠之間,疾若鷹隼,且落地的兩點距離在六丈之上,僅一眨眼,他們已越出了「青龍社」的總壇範圍,沿著趄伏崎嶇的地形朝「楚角嶺」下狂奔!
  燕鐵衣的追趕之勢更是有如流星曳空,鴻飛電掣,他連起連落,步步緊逼,片刻後;已到了那兩名灰衣人身後尋丈之遙!
  這時,燕鐵衣已想到了一個可慮的問題,這也是一個很自然發生的問題,於是,他在萬分不情願的形勢下將他的「太阿劍」斜斜抗在右肩肩頭!
  果然,他的猜測對了,當前奔後追的三個人來到「楚角嶺」的半中腰時,前面的兩名灰衣人驟然一聲不響的分往左右兩個不同的方向散開奔逃!
  暗笑一聲,燕鐵衣身形驀而凌空暴旋,怒矢般撲嚮往右邊逃走的一個,同一時間他拋肩揮臂,斜抗肩頭的「太阿劍」便像一溜白光閃射而出,去勢是那樣的快,以至破空聲尚未響起,朝左奔逃的灰衣人業已慘號著被透胸穿過的「太阿劍」帶出了三丈多遠又一頭栽進了一個凹坑內!
  沒有回頭,燕鐵衣逕自追趕眼前這一名灰衣人,他十分明白他這出手後的效果,他知道憑那往左邊奔逃的灰衣人的修為是斷然躲不開方纔那一手射殺的……。
  同夥的慘號,顯然也令奔逃中的這名灰衣人驚悚了,他本能的將前奔之勢頓了頓,惶然回頭顧視!
  這一看,不禁令他魂飛魄散,燕鐵衣就這須臾工夫,竟已追近到他的身後不及六尺之處!
  映入這灰衣人視線的,是燕鐵衣那張童稚未泯的臉龐,是那柄斜抗肩頭的空劍鞘,但是,在這灰衣人感覺中,燕鐵衣那原本十分可愛的圓圓又天真的面容,此際竟有如厲鬼惡魔般的猙獰,而那柄沒有了劍刀的空劍鞘,卻也變得如此般的空洞可怖,就彷彿一條毒蛇張開的嘴!
  於是,越來越近了……
  灰衣人汗透重衣,喘息如牛,他拚命奔掠,使盡了吃奶的力氣,但是,卻就拉不長與燕鐵衣之間的距離,非但拉不長,反而更逐漸接近了。
  一點一點趨前,燕鐵衣在灰衣人背後冷清的道:「省點力氣吧,朋友,你認為你還有希望?」
  灰衣人悶不哼聲,粗濁的喘息著,一個勁的往前跑。
  燕鐵衣冷冷的聲音便如響在他的耳邊:「我勸你不要逃了,朋友,我現在就可以用手觸著你的後頸了!」
  心跳如鼓,汗水迷眼,灰衣人幾乎就要累得癱倒,他嗆咳著狂喘,卻就是不停,宛如只要繼續跑下去便可以脫卻被擒的厄運一樣……
  現在,他們日逐漸接近斜坡下的那片疏林邊緣--。
  燕鐵衣身形如電閃,語氣卻分外溫柔:「你真的不到黃河心不死麼?」
  灰衣人幾乎像發了狂一樣,頭也不同的往前猛跑,他的喘息聲,似是在拉動著一具特大號的風箱般袒書,汗水隨著他的奔跑起伏而酒落,他彷彿沒聽到燕鐵衣的警告,彷彿沒有見著任何身外的一切,他像是只有一個單純的意念——跑、跑、跑……
  突然間
  燕鐵衣緊躡於後的身體斜側彈出,又在彈出的一剎往回暴截,空劍鞘飛砸灰衣人——他已到了灰衣人的面前!
  張大了嘴,灰衣人連叫也叫不出來了,在驚恐震駭之下,他喉嚨裡「咕」的悶嚎一聲,拚命往一邊撲去,然而,燕鐵衣卻似早已料到對方會有這個動作一般,飛起一腳踢出,剛好將灰衣人蹴翻滾地!
  那灰衣人的確算是個強悍的角色,他身子甫一沾地,立即反彈,手中的淬毒「雙刃刀」猛刺燕鐵衣!
  站立不動,燕鐵衣的空劍鞘猝揮,「噹」的一聲震開了那毒刀的一刺,幾乎就在震開敵人刀勢的同時,劍鞘「「篤」的一下按住了那人咽喉,按得結結實實!
  灰衣人仰面朝天的躺在那裡,滿頭的汗,滿身的汗,他像一條涸池的大魚一樣,口鼻急速嗡動著,迫促的喘息,一雙眼也連連翻滾,四肢更在不斷的抽搐顫抖……
  燕鐵衣目光冷寒的俯視著這人,慢慢的道:「你先喘過氣來,然後,我再問你幾句。」
  灰衣人大口大口的呼吸了好一會,才算略略歇息過來,他的一面灰巾早就脫落了,所以,現在看上去他的模樣一目瞭然。卻是個長相不惡的精壯人物!
  燕鐵衣凝視看他,平靜的道:「行了麼?」
  灰衣人忽然閉上眼,嘴巴也緊緊合著,他合得那樣緊密,以至令人想到恐怕要用鐵鍬才能給他將嘴巴撬開!
  燕鐵衣笑笑道:「何必做出這個樣子來呢?朋友。」
  灰衣人表情僵木,眼嘴緊閉,一點反應也沒有。
  燕鐵衣低沉的道:「你這是告訴我——你不會回答我任何問題,是這個意思麼?」
  仍然毫無反應,灰衣人似是變得又聾又啞了。
  燕鐵衣輕輕的道:「如果你因為搬出這樣的姿態而能超然物外,忘卻自我,那麼,你可以不必回答我所問你的話。否則,你的意志若仍與你的肉體不能分割,你還是光棍點的好,我對於強迫人家說話這方面,可以大言不慚的講乃是很有火候的,甚至可以稱為一等一的高手,——但只要你忍受得住身軀上的折磨,我就拿你沒法子--。」
  笑笑,他又道:「不過,很多人是忍受不住的。」
  燕鐵衣道:「你真想試上一試?」
  灰衣人在咬牙了,兩邊的腮幫子各自鼓起一條肌肉的緊扯痕跡的,他宛似準備接受刑罰!
  燕鐵衣輕細的道:「朋友,你這副臭皮囊,你捨得任它被人糟蹋?」
  灰衣人不響。
  燕鐵衣靠近了點,道:「你可要搞清楚,人的身體只有一具,若是遭到損毀,便沒有法子可以再行配製了,而且,我這損毀人體的方法與過程乃是十分痛苦的呢……」
  顫抖了一下,灰衣人的汗水更淌得急了。
  燕鐵衣的語調也逐漸轉為生硬:「還要堅持?」
  灰衣人又抖了抖,眼皮子也在不停跳動!
  抵在對方咽喉上的劍鞘稍稍一鬆,燕鐵衣微笑道:「充英雄不是像你這樣充的,朋友,這是一種蠢昧的好強意識,現在,我再給你一次機會——你願合作不?」
  似乎牙關咬得更緊了,灰衣人硬生生的挺著不哼。
  燕鐵衣點點頭,道:「這可是你自找——我已很久不親自動手逼人說話了,我憎厭這樣的行為,但無可否認的,這卻是眼前唯一有效達到目的的方法!」
  滿臉的油汗浸沾在那張僵硬面孔的紋褶之中,而紋褶也是抖動的,隨著表皮的抽扯,汗水使往脖頸裡流淌了,灰衣人仍咬牙不響……。
  燕鐵衣猛的將按在灰衣人咽喉間的劍鞘移開,反兜在灰衣人的下頷上,就在灰衣人方待掙扎的瞬息裡,他已抖腕將灰衣人摔了個大馬爬!
  摔得昏天黑地,金星並繞的灰衣人尚未及喘過氣來,兜在他頷下的劍鞘又」呼」的反抬,一下子把他倒翻過去,而他背脊方才沾地,卻又像先前一樣再次翻了個觔斗狼狽跌成一堆!
  一腳踩在灰衣人的背上,燕鐵衣倒掉劍鞘,又準又狠的斜側著以鞘端戳下,於是「嗷」的一聲淒顫慘叫夾雜在一響骨骼的清脆斷裂聲裡,灰衣人的一根肋骨業已被劍鞘尖端硬生生戳斷!
  燕鐵衣圓圓的面龐上是一種可愛的、溫柔的笑容,但他的動作意韻卻與他的笑容全不相配,他毫不憐憫,更不遲疑,劍鞘第二次又猛戳下去!
  「哇……」
  叫聲有如獸嗥--一頭傷了的野獸的嚎號,令人有些毛髮悚然的感覺,總在耳裡,像能絞腸剖心,灰衣人的第二根肋骨又斷了!
  燕鐵衣的表情像是根本不知道他自己在做著什麼事一樣,劍鞘一抬,又待往下搗落--。
  灰衣人一頭一臉的泥灰,口鼻間也全是灰土,他用牙齒啃著地面,突然昂起頭來嘶啞又慘厲的吼叫:「住手……住手……」
  燕鐵衣的劍鞘半懸,冷然道:「你同意合作了?」
  灰衣人痛苦的歪曲著面孔,黏糊糊的口涎合著泥土染污得他滿嘴黑穢,顫抖著大叫:「燕鐵衣……你殺了我吧……你是有種有血性的,你就乾脆一刀殺了我……」
  燕鐵衣搖搖頭道:「不想你仍然執迷不悟--。」
  劍鞘那半圓的,堅硬的尖端,再落「克察」一聲,灰衣人的肋骨又斷一根,他的號叫聲頓時便像殺豬一樣「嗷」「嗷」的嚎得能叫人全身起疙瘩!
  燕鐵衣平靜的道:「朋友,這才只是開始,離你洩氣的終點還有一段路途呢!」
  灰衣人全身痙攣著,他用力吸氣,臉色青白的呻吟:「好……好……我說………我說……」
  「嗯」了一聲,燕鐵衣道:「這才是識時務,如果你早一點開竅,又何必吃這些苦頭?你該曉得,這可是你逼得我這樣做的……」
  抽搐了一下,灰衣人咬著牙,「嘶」「嘶」呼吸,兩隻眼珠子全像要突出眼眶……
  於是,燕鐵衣好整以暇的道:「最近,『青龍社』發生了一連串的意外,這些意外組合起來便是一片血腥,而且是被人有計劃的造成災難,易言之,即是有人隱在暗地裡對『青龍社』施以打擊與殺戮,你,是否便乃其中的一份子?」
  灰衣人沉默片刻,終於點了點頭:「我是……」
  燕鐵衣吁了口氣,道:「你們是一個集團麼?」
  灰衣人沙啞的道:「不錯。」
  燕鐵衣柔聲問:「有多少人了?」
  抖動著灰衣人聲音細弱:「五個……」
  燕鐵衣緊迫的道:「誰是首腦?」
  灰衣人乾裂的嘴巴歪扯,雙眼十分恐怖的睜得滾圓。胸口急劇起伏著,宛如一提起他的「首腦」,便令他感到無比的驚駭一樣!
  燕鐵衣低沉的道:「沒有關係,你用不看畏懼,冤有頭,債有主,我們要找的只有他一個,你們這些幫兇爪牙可以從輕發落!」
  灰衣人面頰的肌肉在扭動跳顫,喉結上下移抖,他異常驚恐的道:「我……我也不知道……不知道『首腦』是誰……」
  燕鐵衣緩緩的道:「不要怕,你把那罪魁元兇說出來,我可以保護他的安全,而且答應你不再追究你對『青龍社』的冒犯--。」
  淒然笑了,灰衣人嗆啞的道:「燕鐵衣……你不錯是江湖上的巨擘,是道中的二皇上……但你卻不一定能對付得了他……燕鐵衣……你連你自己的手下……不也有很多沒護住麼?」
  窒了窒,燕鐵衣冷冷的道:「話不能一概而論,朋友,一個人以及一個組合,不可能事事佔上風,也不可能永遠一帆風頰,不遭點挫折。但是,強者即是強者,雖然他亦會跌跤,亦會失敗,他卻將很快站立起來--你要知道,最後的勝利才是真正的勝利,現下就談輸贏,未免還為時過早!」
  灰衣人痙攣了一下,痛苦的道:「目前來講……你們卻已居於劣勢……」
  燕鐵衣哼了哼,道:「我們很快便會將形勢扭轉過來。『青龍社』以及我燕鐵衣,並非習慣於承受打擊而不反抗的!」
  灰衣人吶吶的道:「可是……可是……」
  燕鐵衣厲聲道:「不要可是了,朋友,你立即說出你們的首腦人物是誰來,你仍有活命的希望,否則,你便必無幸理——我可以看出來,你們的頭子是以恐怖手段或嚴酷的律條約東你們,但你不可忘記——『青龍社』對付敵對者方式也一樣不會容情!」
  灰衣人驚愕的道:「他會……會殺死我的……」
  燕鐵衣大聲道:「有我在,什麼人能殺你?你若不說,難道就不怕我來殺你?你們的頭子心狠手辣,姓燕的也不是吃素的!」
  乾澀澀的嚥了口唾液,灰衣人孱弱的道:「你不知道——他的殺人手法多麼歹毒……」
  燕鐵喪生硬的道:「朋友,你也該打聽打聽,燕鐵衣懲治敵人的手法又是多麼歹毒!」
  灰衣人深深歎息,絕望的道:「只要我洩露了他的秘密……我是必死無疑………燕鐵衣,你救不了我……」
  燕鐵衣憤怒的道:「他是什麼三頭六臂?是什麼神仙妖怪?竟還這樣的玄奇詭異,法力無邊?你不要叫他嚇昏頭了?」
  灰衣人軟弱的道:「你不瞭解他……燕鐵衣……他是個幽靈與惡魔的化身………他不像是個人……一個人不該有他那樣的邪異和詭奇……也不該似他那樣的陰狠與殘酷……他沒有情感,也沒有熱血,他只知道仇恨、殺戮、仇恨、殺戮……我們跟著他……等於立了賣身契……更等於連靈魂也賣給他了……他跟著我們,拴著我們,如影隨形……我們無法背叛他,不能拋棄他……我們做不到,否則,千里迢迢,天涯海角,他也會索取我們性命,煎熬我們的靈魂……他一定會這樣做的……」
  「呸」了一聲,燕鐵衣道:「我看你是被蠱惑住了。你中了邪一樣,天下那有這等荒唐怪誕的事?簡直不值一笑!」
  灰衣人喃喃的道:「你不清楚他……所以你才會這樣說……」
  燕鐵衣冷硬的道:「我就會清楚他了,而且,我更會把這個禍害從人間世上消除掉,他在你們眼裡是魔是邪,在我眼裡,只不過是個詭計多端又殘暴寡絕的狂人而已--有如陰溝的老鼠,暗裡施虐永遠見不得天光!」
  說到這裡,他已不耐煩了,嚴厲的接著道:「你到底說不說他是誰?」
  灰衣人惶悚又憚忌的道:「我……我……我不敢說……」
  燕鐵衣陰森森的一笑,道:「很好,我不管你們背後的操縱者是用一種什麼樣的手法掌握你們,現在我首先叫你嘗試一下『梟霸』的味道,我可以向你保證,在你斷氣之前你會有機會做個比較!」
  灰衣人恐懼至極的叫:「不……你不能這樣做……」
  燕鐵衣惡狠狠的道:「人身上有二百零六塊骨頭,有長有短,有粗有細,也有軟有硬,我要你先嘗一嘗這二百零六塊骨頭一根一根斷裂以後會是一種什麼感受——。」
  顫抖不停,灰衣人面色慘白的嚎叫:「請不要……我受不了……我已經不能再遭折磨了……」
  燕鐵衣冷酷的道:「那就回答我方才問你的話!」
  灰衣人以一雙乞憐的目光瞧向燕鐵衣,他慌亂又失措的道:「但……但你得庇護我……」
  燕鐵衣用力點頭:「當然!」
  深深吸了口氣,灰衣人惴惴的,恐懼的道:「我們當家的精擅易容之術………」
  燕鐵衣道:「這一點我已知道,而且我也可以猜測到他亦擅長揣摸被他裝扮的人的習慣舉止,甚至談吐音調,商傳勇的出現可是他化裝的?」
  灰衣人細微的道:「是他裝扮,那夜,他總算吃了點虧……」
  燕鐵衣冷然道:「他跑得快,否則,他就會死得更快了!」
  像只嚇破膽的兔子一樣,灰衣人惶惶不安的又道:「他發誓要報復你,用你身上的皮來補他的傷疤……」
  燕鐵衣冷笑一聲,道:「歡迎之至,他儘管來試!」
  灰衣人驚悸的道:「他做得到的……」
  燕鐵衣沉下臉道:「你最好還是設法恢復一點理智,你已被你們後面那個陰魂不散的人物嚇傻了、唬癡了!」
  灰衣人吶吶的道:「我說的是真話……」
  燕鐵衣怒道:「你且等著,我會用事實來證明你是如何的愚昧及幼稚!」
  不待灰衣人再說話,他已緊迫的道:「他的姓名及出身?」
  灰衣人艱辛的舐舐嘴唇,語聲含著極度驚慄的抖索:「他姓麼--」
  一溜藍汪汪的寒電,就在這時從疏林中暴射而至,來勢之快無可言喻,僅見光芒倏現,業已來到眼前!
  恐怖的尖嚎著,灰衣人的表情頓時轉變得不似一個人了!
  燕鐵衣右手猝翻,准狠無匹,空劍鞘「噹」的一聲已將一支細若小指,長約半尺,通毒藍光閃爍又尖銳至極的暗器磕上了半天!
  灰衣人嚇得顧不及身上的創痛,全身拳曲,抖如篩糠,他發了狂似的城:」饒命啊……我沒有說……當家的,我沒有說……」
  燕鐵衣對著林子厲喝:「朋友,你是個男人你就出來,讓我們明槍對仗拚個生死存亡,如此鬼祟掩,藏你還有一點江湖漢子的自尊麼?」
  疏林蕩蕩,毫無反應,灰衣人驚恐欲絕的叫:「當家的來了……那是他的『心魔梭』……見梭奪魂啊……」
  燕鐵衣冷峭的道:「看看他能奪誰的魂?」
  就這個「魂」字才從嘴裡吐出,突然間疏林之內藍電飛映,溜溜激射,破空尖嘯有如鬼泣,約三十餘支「心魔梭」業已以那種驚人的快速,彷彿一片蓬散的光芒般捲到!
  身形暴旋,燕鐵衣的「照日短劍」彈流穿飛,有如豪光凝練,又似星弧躍閃,成條成點成片,只見各形各樣怪異的,以光芒組合成的眩目異彩並射璀璨,漫天的「心魔梭」已經「叮噹」串響,紛紛拋散歪斜四處!
  凌空翻滾站定,燕鐵衣對著林子大吼:「不管你是什麼人,你也只是一頭下流的畜生,一個齷齪的劊子手,一個不知恥的無賴漢,你有半點骨氣,有絲毫血性,你就滾出來硬對硬的拚上一場!」
  疏林中,依然聲息全無,沒有一點動靜,好像那裡面只是有風有空氣在寂寥中流動一樣……
  燕鐵衣想衝進林子裡追搜,卻又怕那俘虜遭到暗算,他猶豫再三,只得悻然作罷,剛剛他才轉頭,目光瞥處,卻猛的大驚失色——。
  那灰衣人捲曲在地下,頭臉卻朝向他這邊,而灰衣人的臉孔卻竟已扭曲得不成人形了,他凸瞪雙眼,罪孔大張,嘴巴微微開合,雙頰的肌肉全往上吊,整個容顏都泛了紫黑——那是一種可怕的,瀕死的紫黑色!
  倒吸了一口冷氣,燕鐵衣急步走近,又驚又恐的吼叫:「你,你這是怎麼回事?你並沒有中上暗器呀!那些什麼「心魔梭」不錯全淬有毒,但已通通被我震落了,你卻是怎麼搞成了這樣?」
  灰衣人的嘴唇無力嗡合,目光已開始擴散,他似是想掙扎,想蠕動,但他卻什麼也不能做,甚至連面孔上的肌肉也無法牽扯,他已完全僵麻了!
  燕鐵衣迅速搜視,這一看,不禁又使他心房狂跳——原來,灰衣人的胸口間正叮咬著一條細細的,青綠色的小東西,像是蛇,卻太小,只有三寸來長,而且胴體上還生長著密密的薄鱗,鱗片是一種黯淡的青綠色,不注意便分辨不出,這玩意的頭部是橢圓形,只及一枝小指甲蓋那樣大,但是,上面的一雙眼卻是猩紅的紅得瑩澈,紅得鮮艷,卻也紅得邪惡——現在,這軟滑可怖的東西便正叮咬在灰衣人的胸口,而灰衣人的雙手則已死死捏掏住了它的七寸之處!
  燕鐵衣勃然大怒,左手飛閃,劍芒猝映,這小玩意的猙獰頭部業已被斬拋丈外,卻連半滴血也未見灑出,只有幾絲黏稠的綠綠沾到草地上!
  猛蹲下身,燕鐵衣急問:「這是怎麼搞的?要如何解救?快告訴我!」
  灰衣人甚至連表情也做不出了,他僵硬的捲曲著,雙眼一再上翻,卻光只嘴巴嗡動不停--。
  急忙將耳朵貼在灰衣人的嘴上,燕鐵衣大叫:「你想說什麼?要說什麼?你儘管告訴我——。」
  於是,自他耳沿微微蠕動的嘴唇感觸上,燕鐵衣覺得一絲冷寒泌來,也聽到一些舌頭打著轉的斷斷續續的字句:「公……木……木……『普城』朱………少……凡……」
  燕鐵衣焦急的吼:「說清楚點,公木?什麼公木?『普城』朱少凡又如何?你挺一挺,沉住氣,說仔細一些,你——。」
  他驀然住口,灰衣人業已瞪凸著眼,停止了嘴唇的嗡動,茫然凝視著天空的一點,再也沒有任何動靜了,就這樣不甘不願的斷了氣……。
  燕鐵衣蹲在一邊,悵然若失的望著這張可怖又可悲的面孔,一時感觸萬千,心頭慼然,人的生命,成長何其艱辛,但一朝殞落,卻又何其草率……
  唯其叫人不能忍,不能平的,卻是燕鐵衣心頭那口氣,那憤怒又帶著慚愧的氣,他曾多麼自信又多麼堅決的表示過要庇護這個人,但是,言猶在耳,他所要庇護的這個人卻已在他的而前失去了生命——。
  他想到了這灰衣人所說的那幾句話,他連自己的手下也未曾庇護住,又怎能奢言庇護別人?現在,灰衣人竟是不幸言中,他果然未能將這個俘虜的生命挽留住,最令他難堪的,是連這個人的姓名都還不知道,這是一種多麼深刻的羞辱與諷刺!
  怪叫一聲,燕鐵衣飛撲入林,他的動作快逾電掣,就像一抹流光在那裡迴旋穿射,倏東倏西忽上忽下,眨眼間,他已將這片方圓並不太大的疏林子裡外搜查了三遍!
  有些喘,也有汗水透出,燕鐵衣四處追尋,一邊憤怒的吼叫:「躲在暗處的王八蛋,你給我滾出來,你除了暗箭傷人之外,還有沒有點別的本事?」
  空林寂寂,木葉蕭蕭,毫無回應,燕鐵衣穿進穿出的搜索,聲音有些嘶啞的再喊:「齷齪的狗賊,卑陋的兇徒,你是個積天下污穢於一身的無賴,你是個不要臉,沒有人格,沒有骨氣的畜牲。禽獸……」
  燕鐵衣口中大罵,穿葉折枝的往返追尋,正搞得滿頭大汗,林外,從「楚角嶺」下來的方向,已經傳來隱隱的衣袂振動聲與涉履疾快的移展聲,燕鐵衣全身一弓,暴射而出,宛加一團從尢天之上衝下的隕石,只見黑影倏映,已經來到了林外九丈之處,剛剛迎上兩個從坡頂掠來的大漢!
  那兩位仁兄,一是熊道元,一是「鐵腿」何三,他們正探頭探腦的四處找尋什麼,燕鐵衣己凌空而至,那種快速法,那種身體破空所帶起的強勁風聲,驚得他兩個怪叫一聲,分向左右撲地滾出!
  一個旋轉落地,熊道元抹了把冷汗,如釋重負的吁了口氣:「我的大爺,魁首,可真是你,嚇得我幾乎尿濕了一褲襠!」
  燕鐵衣怒道:「你真長進,越歷練膽子越小了!」
  熊道元乾笑一聲,道:「可不能怪我,魁首,方纔你那猛一撲出來的勢力委實驚人,我們根本連影子也沒有看清,才一發現,你老已到了頭頂,這樣的身法,這麼的快速,如果是對頭的話,我跟何三兩個就有苦頭吃了……」
  何三也來到一邊,亦是驚悸的道:「魁首的身手好了得,假是剛才不是我們兩個,恐怕早就叫魁首給放倒了,乖乖,只一照面,我竟覺得已被罩死了路………」
  熊道元舐舐嘴唇,道:「何三,像是一團風猛的捲上頭頂,可是?」
  連連點頭,何三吶吶的道:「好厲害……」
  燕鐵衣一揮手,道:「不用囉唆了,光會拍我馬屁有什麼用?對頭仇家仍然碰不著一根汗毛,仍然由他們在暗裡繼續整我們的冤枉……」
  熊道元怔了怔,急問:「魁首,那兩個灰衣人不是已被你宰掉一個了麼?另一個呢?沒追上?」
  燕鐵衣伸手朝林前一指,冷冷道:「喏,那不是!」
  熊道元引長脖子一瞧,立時眉開眼笑的道:「哈哈我就知道這兩個狗種任是那一個也逃不掉,魁首親自出馬追人,還有追不上的道理?」忽然,他又皺皺眉,低聲道:「但--魁首不是說要擒活的麼?也好逼出點線索來如今這兩個人全叫魁首給宰了,卻又怎麼問他們話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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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靈光閃 一語驚夢

  燕鐵衣青著臉道:「上邊那一個是我殺的,這一個卻不是。」
  熊道元愕然道:「那是誰殺的?」
  燕鐵衣道:「是那隱形仇家的傑作!」
  移目四頗,熊道元急問:「又是那個暗與傷人的兇手?好傢伙,他人呢?」
  燕鐵衣忿然道:「逃掉了!」
  搔搔頭,熊道元有些迷惘的道:「魁首,這灰衣人與那隱形兇手不是一路的麼?他怎麼會下手戮殺他自己的同伴呢?」
  燕鐵衣哼了哼,道:「滅口!」
  熊道元吶吶的道:「滅口?」
  不耐煩了,燕鐵衣道:「是的,滅口,因為我幾乎問出那個隱形兇手的姓名出身來,他在正要說間,便遭害了!」
  何三冒冒失失的道:「就在魁首眼皮子下?」
  略一沉默,燕鐵衣頷首道:「不錯,就在我的眼皮子下!」
  暗裡扯了扯何三衣角,熊道元乾笑道:「這廝委實是個詭計多端的陰毒角色!」
  燕鐵衣緩緩的道:「我早晚也會找到他的,早晚也會……那時,他就知道我要怎麼對付他了,他就明白他所造成的罪行將要以多麼慘重的代價來償付了………」
  語聲是沉緩的,但卻含蘊著凝結成的血腥與殘酷,燕鐵衣的表情生冷,在生冷中,那種蕭殺的意韻能叫人通體冰寒,肌膚起栗……。
  吸了口氣,熊道元伸手由背後將燕鐵衣的「太阿劍」抽出,雙手奉上,邊低聲道:「我們好久不見魁首回來,便分出二撥人來四處去找,在嶺腰一個窪坑裡卻發現了一具灰衣人的屍頦,魁首的『太阿劍』插在那屍體上,我們替魁首取了回來,拭擦乾淨了,現在,魁首請收回——。」
  燕鐵衣將劍拿過,「錚」聲回鞘,沉靜的道:「其餘的人呢?」
  熊道元忙道:「我們分成三路來尋魁首,鄧長領著十名弟兄是一路,尹光領著另十名弟兄是一路,我與何三又是一路,劍是鄧長他們發現的,他著人追上了我將劍交出來,又帶人順著那個方向找下去了,我與何三走向這邊,老遠聽得有人在吼叫,我們先還以為又是有什麼奸細出現呢,不想卻正是魁首,呃,魁首,你在吆喝什麼呀?」
  燕鐵衣生硬的道:「我在臭罵那只敢暗箭傷人不敢明槍對仗的畜生!」
  嚥了口唾液,熊道元道:「他聽到了嗎?」
  瞪了熊道元一眼,燕鐵衣道:「我怎麼曉得?我根本就沒看見他!」
  何三接口道:「魁首--這個灰衣人,魁首在他瀕死之前可曾問出了些什麼話?」
  燕鐵衣眉頭緊縮,道:「他說了幾個字,很含混,還沒有一個完整的意義,但是,我相信等我回去仔細琢磨一下之後,或會想由點端倪來!」
  熊道元忙道:「他說的是些什麼呀?」
  燕鐵衣冷然道:「回去以後再說--另外那兩個灰衣奸細你們擋住了沒有?」
  急忙點點頭,熊道元笑道:「搞住了,他們在重圍之下,還能往那裡逃?」
  這時,何三從草裡撿起一支淬毒的「心魔梭」來,拈在兩指上仔細查看,邊「嘖」有生的道:「這玩意上銀得有劇毒哩,魁首,那灰衣人可是被這玩意弄死的?」
  搖搖頭,燕鐵衣沉重的道:「不,對方發射的這些暗器全已被我震落,沒有傷著他,他卻是被一條青綠色的細小蛇形怪物所毒斃,那怪物顯然也是有毒的,而且顯然是在我對付那漫空的暗器時趁隙偷偷溜到近前--令我不解的是,為什麼那蛇形怪物不來咬我,卻只咬噬那個灰衣人?」
  熊道元自作聰明的道:「大概縱放這蛇形怪物的主兒已教會它認人——。」
  燕鐵衣「呸」了一聲道:「天下那有這麼玄異怪誕的事?這種低等毒蟲會有這樣的智慧?你簡直是莫名其妙!」
  一個釘子碰得熊道元面紅耳赤,他囁嚅著解嘲道:「本來,天下之大,便無奇不有嘛……」
  轉回身去,燕鐵衣一言不發的朝「楚角嶺」上邊開大步,何三向熊道元眨眨眼,兩個人急忙緊緊跟上。
  這一場意外的災變,從開始到結束,也只是半天多點的時間,但是「青龍社」所遭受的損失——無論是實質上的抑或是精神上的,卻決非半天、半月,甚至半年可以彌補得過來。
  傍晚了。
  在「黑雲樓」樓下的正廳裡,燕鐵衣獨自坐在幾前沉思,他面對著方几上的那盞瑩瑩銀燈,凝目垂眉,宛似燈花在微微閃耀跳動中,能啟示他一點什麼一樣……
  不時,他嘴裡喃喃的,反覆的吐露著那次衣人臨死前所告訴他的幾個字道:「公……木……『普城』……朱少凡……」
  「公……木」是代表什麼意思呢?一個武林的幫會?一個地名?一個人的稱號?抑是一個人的姓名?另外,「普城」的朱少凡乃是「青龍社」派駐堂地的「大首腦」,為什麼灰衣人會提到他?他與那灰衣人與那暗處的對頭又有什麼牽連?這似乎有點風馬牛不相及……
  輕輕敲著自己的額角,燕鐵衣深深思索著,他雙眉緊皺,目光幽黯,神色是凝重卻又煩惱的……
  廳門悄然開了,熊道元躡手躡足的走了進來;他一見燕鐵衣的模樣,立即知道他們的魁首又在為了日間的事情傷腦筋了,仗著自己是魁首的「貼身人」,不怕吃排頭,他輕輕湊了上去,躬著身開口道:「魁首,天晏啦……」
  「嗯」了一聲,燕鐵衣淡淡的道:「我知道。」
  熊道元堆著笑道:「還沒吃晚飯哩,魁首。」
  燕鐵衣懶懶的道:「我不餓。」
  搓搓手,熊道元道:「不是我多嘴,魁首,每遇著什麼納悶事,你就茶不思飯不想的一個勁在動腦筋,還可怎麼行?餓壞了身子可不是鬧著玩的呢……」
  燕鐵衣一瞪眼道:「怎麼搞的?你最近變得婆婆媽媽起來了!」
  乾笑一聲,熊道元道:「魁首,我和老崔全是你的身邊人,我兩個不獨只跟隨魁首擺擺樣子,對於魁首的生活起居,我們也得加意留心,這是我們的責任呀!」
  燕鐵衣不耐煩的道:「好了,好了,你如今簡直越來越渾!我說一句,你就非說十句不可,囉哩囉嗦,沒有個完!」
  熊道元忙道:「魁首,您可別生氣,我全是一番孝心!」
  哼了哼,燕鐵衣道:「不要嘮叨了,你讓我靜下來想一想,行不?你高興在這裡就在這裡,否則你自己隨便找個地方玩你的去,別來煩我!」
  委委曲曲的,熊道元咕噥道:「自從那隱形兇手一出現,怎的大家火氣全這麼大?連個性都變了,不該挨罵的地方挨罵,日常親親熱熱的老夥計居然見了面也招呼不打,陰陽怪氣——」
  揮揮手,燕鐵衣皺眉道:「你是有完沒完——。」
  剛說到這裡,他猛的一楞,喃喃的自語道:「見了面也不打招呼?親親熱熱的老夥計?是了,有這麼一回事……」
  半轉過身的熊道元迷惘的道:「魁首,你在說些什麼呀?」
  用力摔摔頭,燕鐵衣一下子站起,將熊道元拉了過來,將他按在自己方才坐過的錦墊上,就此瞬息,這位梟中之霸的面龐神色竟已轉變得如此振奮激動!
  不禁嚇了一跳,熊道元手忙腳亂的道:「呃,魁首,這,這是幹什麼?」
  燕鐵衣抑止不住語聲的輕顫:「熊道元,可能有了點眉目了!」
  愕然睜大了眼,熊道元迷惑的道:「眉目?有了點什麼眉目了?」
  燕鐵衣雙手按在熊道元的肩椅上,兩眼光芒閃電:「那個暗處的對頭,那個隱形的劊子手,道元,我們或者可以找到一條線索拎他出來,而這條線索更很可能是正確的!」
  熊道元張大了嘴,好一陣,他才又驚又喜的問:「當真?」
  點點頭,燕鐵衣遠:「我想很有希望」」
  嚥了口唾沫,熊道元急切的道;「魁首,這是條什麼線索呢?你又是如何發覺的呢?」
  拍拍他的肩頭,燕鐵衣道:「因為你!」
  呆了呆,熊道元怔怔的道:「因為我。」
  燕鐵衣有力的道:「不錯,因為你--道元,你剛才不是說過嗎?你說這些日子來大家的脾氣全變得火爆毛躁了,甚至有些人更反了常,平素十分親切的兄弟如今見了面居然招呼也不打,陰陽怪氣的--道元,你這樣一說,使我記起了一件事,你所指的不是『普城』『大首腦』朱少凡?你曾經告訴過我,說有一次,你和他面對面的走過去他不理你,態度相當冷淡,你是這樣說的吧?」
  熊道元道:「我是這樣說過,魁首,我還記得我向你稟報這件事的時候是在半夜裡,你做了惡夢之後招我進去侍候茶水,在你喝完了茶我要出房前向你稟報的,那晚上也是有了奸細潛入的同一晚……」
  燕鐵衣一拍手,道:「完全不錯!」
  舐舐唇,熊道元不解的道:「但,但這和我們要搜查那隱形對頭又有什麼關係呢?魁首,正如你當時所說,朱少凡朱大首腦可能是當時沒注意到我,或許是心緒煩,或許是對我有所不滿,這才沒打招呼的,實際上這並沒有什麼特殊的意義……」
  搖搖頭,燕鐵衣道:「當你告訴我這件事的時候,因為我心情惡劣,又剛從惡夢中醒來,所以思維未能集中,根本就沒重視,連想也沒多想一下,便幾句話給你衝回去了,但是,剛才你再一提起,雖是那麼偶然,我卻猛的連想到了什麼……」
  熊道元迷惘的道:「魁首是連想到了什麼呢?」
  抹去因激奮而泌在額角上的汗水,燕鐵衣湊近了點,低促的道:「我問你,朱少凡一向與你交情如何?」
  熊道元直率的道:「過得去,每次見面是親親熱熱的,我到『普城』去的時候,往往也跑到他那裡去坐一坐,喝頓酒,他回總壇來,我也招待過他……」
  燕鐵衣這:「這就是了,你們有交情!」
  熊道元頷首道:「我認為交情多少應該有點!」
  吁了口氣、燕鐵衣又道:「朱少凡這個人平素就很謹慎,做事也相當周全老到,是個夠份量的角色,自他加盟本社之後,表現良多,他雖是由應二領主一手提拔起來的人,我對他印象卻也很好;以他的個性來說,他與你既有交情,斷不會照了面不招呼,依你所說的情形,他當時還看了你一眼,這證明他是注意到你了,但是,他既已注意到你,為什麼不理不睬?心緒再壞他也不會對你發洩呀,再說,你又確知未曾開罪過他,他就更沒有理由對你冷淡了,道元,朱少凡的作風我知道,他很世故,很方正,他決不會用這種態度來觸犯你!」
  熊道元滿頰霧水的道:「可是,他的確面對面的走過去卻沒有睬我呀!」
  燕鐵衣呼吸急迫的道:「這說對了!」
  熊道元怔怔的道:「什麼對了?」
  燕鐵衣道:「朱少凡不是朱少凡!」
  驚得幾乎從錦墊上跳了起來,熊道元脫口道:「怎麼可能?」
  一把又將他該了回去,燕鐵衣竭力平靜著自己:「只有這個解釋--你那天在街上所遇朱少凡,並不是朱少凡本人,換句話說,那是有人偽扮成他的模樣!」
  雙眼睜得滾圓,熊道元宛若見了鬼一樣,顫著聲道:「魁首……這未免有點……荒唐吧?我和朱少凡認識了六七年了,他的長相模樣我怎會看錯?尤其是面照面的走過去……那就是他本人嘛……」
  燕鐵衣冷沉的道:「你不要忽略了我們那個暗地裡的對頭是精諳易容之術的,他化裝成商傳勇就像商傳勇,裝扮成廚師老趙就是老趙,連我都難以分辨,連整日和老趙守在一起的阿青都看不出來,你照面一瞧,又安能分出真假?他既能假扮別人,也當然間以扮成朱少凡,否則,那天你們對面走過,朱少凡為什麼不理你?」
  吶吶的,熊道元道:「我直到現在也還搞不清他那天為什麼不理我……」
  燕鐵衣低聲道:「很簡單,因為那天你所撞著的朱少凡是假的,是別人冒充改扮的,那個假朱少凡根本不認識你!」
  熊道元冷汗涔涔的道:「但,但是,真正的朱少凡呢?」
  燕鐵衣道:「這說難以判斷了,不過,可以預知的是真朱少凡如今的情況必然不妙--無論他是怎個不妙法,對我們都是有害的!」
  熊道元惶然道:「說不定他已過害了?」
  燕鐵衣平靜的道:「不敢說。」
  震了震,熊道元脫口道:「會不會--他是與敵人串通的?」
  燕鐵衣緩緩的道:「難說。」
  舐舐唇,熊道元道:「那--他受到對方的脅迫也未可言……」
  燕鐵衣道:「我們總會查明。」
  熊道元猶有餘悸的道:「真叫人想不到,事情太過詭異玄奇了……」
  燕鐵衣咬咬下唇,道:「如果一切情形確如我們判斷,那個對頭的手段可是太高太強了!」
  熊道元囁嚅的問:「魁首,你是怎麼想到這上面而推測出來的?就只為了我那無心提起的幾句話?」
  笑笑,燕鐵衣道:「也不盡然。」
  熊道元道:「另外還有線索與佐證?」
  點點頭,燕鐵衣道:「是的,你記得我告訴過你,那灰衣人在臨死之前曾經十分含混的吐露了幾個字,那幾個字既不連貫,又沒有完盡的意義,我就為了這幾個字,便苦苦思索了一天,正在百思莫解之際,卻叫你那一句話來點醒了我,至少,我已經明白了其中一半的含意!」
  熊道元急切的問:「他是怎麼說的?」
  燕鐵衣道:「那次衣人會訴我:公……木……『普城』……朱少凡………如此而已,只有七個字,公與木這兩個字不知道是起句詞還是中句詞,還是尾句詞,易言之,既不知這兩個字是在一個完整的意義應該排在前面,中間或是後頭?也不曉得那是表示一句話,一個暗示,一個幫會名稱?一個人的渾號,一個人的姓名或一個地名及任何其他意思?『普城』朱少凡是我們『大頭腦』級的重要人員,我起初苦思莫得其解,不知灰衣人提到他是什麼意思?他和這件事又會有什麼牽連?我甚至懷疑那灰衣人是在理會不清之下的胡說,也會推斷他是故意陷害朱少凡;我知道朱少凡的為人,雖說過於拘謹世故了點,但其忠貞性卻是可靠的,你明白,『青龍社』任用一名『大頭腦』級的重要人物,將經過多少次的慎重考驗審核,也經過長久時日的觀察稽探,除了本人的份量條件資歷之外,尚得有三位領主,大執法的同意再經我認可才能通過,因此,我們放出去駐在外地的首要兄弟,應該是可以信賴的,我就直想不透那灰衣人為什麼會提到朱少凡,經你先前無意間說起那件事,我才豁然開朗,恍然大悟!」
  熊道元道:「經過魁首這一說,我也漸漸入巷了一點,魁首,如果你沒聽到我方纔所提的那件事,是否也會去『普城』查探一下朱少凡?」
  點點頭,燕鐵衣道:「恐怕這是免不掉的。」
  一拍胸膛,熊道元得意洋洋的道:「如此,我該記首功!」
  燕鐵衣一笑道:「別高興得太早了,如今我們雖然抽絲剝繭,使情況逐漸明朗,各樣的可疑痕,也慢慢吻合,卻仍不敢斷言絕無錯誤,道元,不到事情完全澄清,誰也不能說業已泰山篤定,大功告成!」
  熊道元忙道:「不過,我看離著解決這樁疑難,消除那個魔頭的時間也不遠了……」
  歎了口氣,燕鐵衣道:「如果這一遭再拎不出那個對頭來,就又不知要等到那一天了……晚一刻解決此事,我們的損失便會相對的增加一分……」
  熊道元有些急迫的道:「魁首,我們馬上採取行動麼?」
  燕鐵衣道:「不要輕舉妄動,以免打草驚蛇,我的意思是,等三位領主與大執法他們回來之後,商議一下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方式撲圍那廝!」
  頓了頓,他道:「另外,我也有心和他們所得到的線索印證印證,總之,謹慎從事,希望這一次不要又白忙了!」
  搔搔頭,熊道元道:「我怕他跑了!」
  燕鐵衣微微一笑,道;「我想他是不會跑,因為他自信他的兩名手下全已死亡,根本沒有時間吐露什麼秘密,而在此之前,我們也絲毫沒有找出端倪的跡象,所以他一定認為他仍然是處境安全的,掩飾是天衣無縫的!」
  熊道元道:「魁首推判得也有道理,魁首,但那什麼『公……木』兩字又代表什麼含意呢?」
  燕鐵衣苦笑道:「至目前為止,我的確還想不透,不過,我相信那灰衣人既然說出這兩個字,就必定有他的用意,而且也絕對是真誠的,困為他不須要再騙我了,他已知道他已不用再畏懼什麼,我更相信,他對他主子如此寡情絕義的行為感到痛恨,他在嘗死之前竭力想告訴我其中真像,也未嘗沒有包含著對他主子報復的意思。」
  嘴裡「嘖」了兩聲,熊道元道:「天下真有這樣狠毒的人,不論遠近親疏,只要一旦損及本身利害,他立刻翻臉殺之滅口……」
  燕鐵衣漠然地道:「這種人可多著,多得會令你吃驚!」
  熊道元感慨的道:「江湖上人心詭詐,互為奸毒,可是半點也不錯的。唯一的分別,便在有些人尚能遵從忠義、信守之道,有些人卻任什麼規矩也不理了………」
  燕鐵衣道:「譬如我們那位隱形的敵人!」
  哈哈笑了,熊道元道;「他再也隱不了多久啦,魁首。」
  說到這裡,他突然發覺到自己還坐在燕鐵衣的位置,而燕鐵衣卻站在那裡,他慌忙起身,有幾分窘迫的打著哈哈道:「呃,魁首,這一陣子你倒站著,我反坐著啦,真是尊卑不分了,魁首,你請寬坐,我去替你端晚膳,如今該吃得下東西了吧?」
  笑笑,燕鐵衣道:「嗯,卻是覺得有點餓了。」
  熊道元趕緊往外走去,邊笑道:「魁首請稍待,我去去就來,湯菜涼了還叫廚下熱一熱,這幾天冷清點,等三位領主與大執法他們趕回來後,免不了要大大喝上一頓!」
  燕鐵衣雙眉一揚道:「喝什麼?慶功宴麼?只怕為時還早了點吧?」
  一溜煙的出了門,熊道元那種滿臉喜悅振奮的神色還留在燕鐵衣的眼中,他不禁搖搖頭--是的,現在就開始高興,未免早了一點……。
           ※        ※         ※
  屠長牧、鷹青戈、莊空離三位「青龍社」的「領主」,率同兩名「衛山龍」在離開了「楚角嶺」十七天以後僕僕風塵的趕了回來,他們才一下馬,立即便往「龍魂廳」謁見燕鐵衣。
  「龍魂廳」中燈火通明,前些日子這到破壞損毀的地方也早已整樁竣事,恢復了老樣子,就在那張虎皮大交椅上,燕鐵衣早已等候著他們了。
  三位領主率領兩名「衛山龍」向燕鐵衣見過禮後,立即在那三張靠近燕鐵衣座前的椅子上落坐,兩名「衛山龍」則只有有侍立一旁的份。
  燕鐵衣望了望這幾張疲憊又風霜滿佈的面龐,靜靜的一笑道:「十多天來,各位辛苦了。」
  屠長牧苦笑一聲,道:「沒有什麼,只是有辱使命,愧對當家!」
  搓搓手,應青戈接著道:「誘敵之計並未成功,在『黑林窪』伏候十餘天,連個鬼影也沒上門,白白勞師動眾跑了一趟!」
  點點頭,燕鐵衣道:「在你們尚未回嶺之的,我已經知道你們這一趟是白跑了!」
  怔了怔,屠長牧道:「莫非魁首意外探悉了什麼內情?」
  燕鐵衣低沉的道:「是的,我們犯了錯誤。」
  一直尚未開過口的莊空離忙道:「犯了錯誤?什麼錯誤?」
  燕鐵衣道:「最初,我們以為這個暗地裡的對頭除了仇恨我們之外,可能也為了錢財上的目的,我們更懷疑他是我們某些敵人所僱用的殺手,如今看來,事實上卻並非這般,他對『青龍社』之所以一再施其毒手,原因只是為了一個--仇恨;我下了這個定論,有幾點理由:其一、本社遇害的兄弟經過再三查探,並無明顯的仇家,也沒有他人僱用兇徒加以殺戮的證明;其二、那對頭的目標廣泛--甚至包括了我本人,可見他的企圖是對整個『青龍社』不利,而非專門為了要坑陷某幾個人;其三、我領悟到的敵對者若要僱請這樣的一號人物行兇,乃是可遇而不可求的,這人勢不可能廣傳吶喊,宣揚江湖,掛著招牌招攪買賣,而這人亦不可能向我們的敵對者一處一處去毛遂自薦,換句話說,他如想在這方面藉機斂財,不但極難,而且愚昧。這人絕非愚昧,是以他斷不會傻到以此等方式作為營生之手段……另外,再加上你們這一次目的未達,伏守落空,就更顯見此人絕非為財,乃是為仇了!」
  頓了頓,他又道:「在你們離開的這些天裡,堂口內也發生了幾件事,一為『雙蛇教』來犯,再為有人於飲食中下毒欲圖害我,三為兩度有奸細混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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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4 11:56:37 |只看該作者
第17章 繭抽絲 圖窮匕現

  他十分簡單扼要的將近幾日來所發生的連串異變,同他面前的幾個得力臂助敘述了一遍,然後,他綜合評論道:「種種蛛絲馬跡,種種的徵兆顯示,對方是一個狂人,一個惡魔,一個見血不眨眼的劊子手,而他對我們的怨恨乃是十分深刻的,除了怨恨之外,並沒有其他理由便他如此瘋邪暴戾!」
  屠長牧沉思著道:「魁首分析得極為有理……這人在起先,一連明裡暗裡殺害了我們不少弟兄,後來又伸其魔手入『楚角嶺』我們堂口之內,裝神扮鬼,意圖謀害魁首 ,再於飲食中下毒,欲於魁首不覺中奪取魁首性命,而後來那兩名灰衣人卻又混水摸魚,純以施其破壞技倆,格殺我方所屬為目的,此方故意造成混亂,移轉我們重點注意,令我們搞不清他們的實際企圖,但是,由此可見,對方的攻擊是全面的,有計劃有系統的,他們的對象十分廣泛,並不限定某幾個人,這樣看來,他們的動機也就相當明顯了,確是出自於仇恨!」
  應青弋有些憤怒的說道:「那我們就必需要以牙還牙!」
  莊空離沉沉的道:「這是無庸贅言的!」
  燕鐵衣接著又將那灰衣人臨死之前所吐露的七個斷續字眼說了出來,跟著,再將他與熊道元所推判的答案向在坐諸人講明了,他講得十分詳盡,不但解釋其中的關鍵細節,更把他自己為何如此猜測的理由一一言實,於是,應青弋的臉色便不對了,因為「晉城」「大首腦」朱少凡是他所一手提拔起來的人。
  屠長牧看了應青戈一眼,道:「青戈,你認為朱少凡有問題麼?」
  勉強一笑,應青戈道:「我想他不該,也不敢做出這種大逆不道的事,對朱少凡的為人,我很瞭解,他的忠誠是可以信得過的,如果那對頭易裝成朱少凡的模樣,則朱少凡可能已遭毒手了,否則他必定為了某種原因遭受限制--若說他與對方串通謀反,這樣的事我看他不會做出來!」雙目寒光隱射,他又狠烈的道:「如果他真敢與敵串謀,則我必定親手將朱少凡凌遲碎剮!」
  燕鐵衣揮揮手,道:「這是以後的事了,一切等弄清楚再說!」
  應青戈痛苦的道:「真想不到他竟會牽扯進這場是非之內……」
  燕鐵衣平靜的道:「叛逆之罪如若坐實任是那一個,包括我自己在內也逃不了幫規家法的處置,反之,亦不會冤枉一個無辜者,好在就將水落石出了,到底是怎麼碼子事,用不了多久便會昭揭於大家面前!」
  應青戈歎了口氣,道:「但願朱少凡不要沾上這個麻煩,要不,我也跟著他難以抬頭了……」
  屠長牧搖頭道:「誰犯的錯誰擔罪,誰出的事誰受罰,關你什麼事?犯得著你來引咎自責?根本不必。」
  應青戈道:「至少,我難辭監督不周與用人失當之罪,朱少凡可是我帶起來的人!」
  笑笑,燕鐵衣道:「還不知道朱少凡到底是個麼回子事,你們就在這裡自找苦惱,豈不是太也顯得杞人憂天了?」
  這時,莊空離岔開了話題,道:「魁首,以你推測,那『公--木』兩字當是代表一種什麼意思呢?」
  燕鐵衣這:「老實說,我猜不出,因為範圍太廣泛了,幾乎沒有一點可資參酌的線索,天南地北,何從猜起?」
  屠長牧道:「魁首,我們何時到『晉城』去將此事辦個明白?」
  燕鐵衣想了想,道:「等陰負咎回來,如何?」
  鷹青戈道:「為什麼一定要等他回來呢?」
  燕鐵衣道:「我還想知他此行之後所探悉的消息印證一下,青戈,這一次我們定要謹慎從事,不能再徒勞無功了!」
  屠長枚點點頭,道:「魁首的顧慮是對的,我們知道得越多。敵人的延喘機會也就越少!」
  莊空難道:「不過,這一次可不能主力盡出了,堂口實也空虛不得,『雙毒教』算是碰了個一敗塗地,但我們卻不可寄望另一撥來犯的敵人也會和『雙蛇教』一樣倒運,否則,萬一叫人家乘虛而入,砸了個唏哩曄啦,『青龍社』的威信便要大大受損了!」
  燕鐵衣道:「放心,這一層我會想到的,出發之前,當然要先做安排!」
  低喟一聲,屠長牧道:「陳千兩居然也和『雙蛇教』混在一起找上門來,確是叫人意料不到,魁首,這個人在道上可也算個奇才,名聲響亮得很,等閒人不敢招惹他,但是,他可能也叫自己的名氣給寵壞了,竟摸上了『楚角嶺』向『青龍社』尋仇,唉,他這個觔斗栽得真叫蠢啊!」
  燕鐵衣正色道:「陳起財的本事好可一點不錯,我收拾他也頗費手腳,不管怎麼說,他有這個膽子已是令人驚異了,跑單幫的角色,有幾個敢於主動招惹我們的?姓陳的可不含糊,他栽是栽了,卻栽得不算不好!」
  莊空離搖頭道:「『雙蛇教』又是何苦?費冥心與阮為冠應該找個地方好好去韜光隱誨別再回來了,卻非要硬撐著東山再起,更想趁著本社力量虛散的便宜來報仇揚威,這一下可好,全軍覆滅,垮了個更塌實……」
  燕鐵衣道:「動手之前,我已是好話說盡,再三求全,他們卻像是吃定了一樣步步緊逼,屢屢迫戰,我委實忍無可忍,只好與他們豁上幹啦!」
  站在燕鐵衣背後的熊道元,笑嘻嘻的道:「結果一戰之下,便殺得他們人仰馬翻,丟盔棄甲,一敗塗地,更通通將老命賠上了!」
  斜橫一眼,燕鐵衣道:「少插嘴!」
  他剛說完這句話,大廳門啟,兩個人急匆匆的往裡便進,熊道元雙目驟睜,大喝道:「什麼人不經通報便敢擅闖!」
  前行者淡淡的道:「少吆喝,熊道元!」
  燕鐵衣一看之下,不由喜道:「負咎,你回來了?嗯,厚德也一起?」
  果然,這兩個匆忙進入大廳的人,前行者正是「青龍社」的大執法陰負咎,後面那一個卻是「煞刀」崔厚德!
  兩人行近,先急忙向燕鐵衣及其他各人見了禮,然後,不待燕鐵衣問話,陰負咎已湊上前來,低促的道:「魁首,此行『福松鎮』,可是有了一個大收穫!」
  燕鐵衣神色一振,道:「快說!」
  陰負咎雙瞳光芒閃閃,他輕輕的道:「我在抵達『福松鎮』之後,立即著手遍訪當地九家藥材鋪子,可巧,有賣『白心甘草』的鋪子卻只有東街尾那一家,因為購買這種甘草的客人不多,所以鋪子裡的夥計還依稀記得曾有一個方臉膛、濃眉細眼又蓄著三綹黑髯的中年人,不久之前去買過這種『白心甘草』;我又詳詢夥計這人有無其他特徵,他想了老半天,才想起這買『白心甘草』的中年人右耳垂上似有一塊指甲蓋大小的黑疤--魁首,這個人當時我一聽夥計形容便覺得很熟,等夥計一指出他右耳垂上有塊指甲蓋大小的黑疤時,我馬上想到那可不是--朱少凡?」
  燕鐵衣一拍手,道:「好,我們所追求的目標正是殊途同歸,疑慮澄清了,線索也互為吻合,幹得好,負咎!」
  屠長牧插口道:「當時去那藥材鋪買『白心甘草』的人只有朱少凡一個?」
  點點頭,陰負咎道:「是的,只有他一個,依我判斷,那個去買『白心甘草』的朱少凡可能是假的朱少凡,也就是我們那個對頭所裝扮的朱少凡;顯然他是恐怕商傳勇自已去買甘草時漏出什麼口風,這才自告奮勇代替商傳勇去買,那時,商傳勇應該尚未遇害,他可能是與商傳勇約好了在那家小客棧相見,等商傳勇定了房,他才悄悄摸了回去,伺機毒殺了商傳勇;商傳勇一直把他堂做朱少凡,也就是認定他是自己人,在這種毫然防範的情形下,商傳勇怎能不吃大虧?」
  屠長牧道:「如果確照你的推測,這個朱少凡一定是用什麼捏造的口詞將商傳勇騙了去的,商傳勇沒有看出假朱少凡的破綻,騙起來就太容易了--很可能他真的是先去定了房間,然後假朱少凡再偷偷摸了進去毒殺了他,這樣一來,也就雖怪那家小客棧裡的人不知道兇手的相貌了……」
  陰負咎皺著眉,又道:「但是,我仍有一點覺得迷惑……」
  燕鐵衣問:「那一點?」
  陰負咎道:「按說,朱少凡這個人一向方方正正,很謹慎,也很世故,他當然沒有理由去謀害商傳勇,但是,為什麼那個對頭要易容改裝成他的模樣呢?為什麼不去裝扮成隨便那一個人呢?莫非只有朱少凡才合他的意?」
  燕鐵衣反問道:「你自己可有解答?」
  陰負咎猶豫了一下,道:「還要請我們青戈兄不要見怪!」
  應青戈忙道:「負咎,你有話何妨直說?這是什麼時候了?肅奸殲敵為重要,那還顧得了個人私情!」
  笑笑,陰負咎道:「那麼,我就說了。」
  應青戈道:「請。」
  陰負咎低聲道:「我一直奇怪,如果那個對頭裝扮成朱少凡,為的是什麼?思索再三,我認為有以下幾個理由:一、朱少凡為本社『大首腦』級的重要份子,裝扮成他,不但可以竊知甚多本社機密內情,更可作為此人行動的依據;二、扮成朱少凡,便於接近本社上下所屬,伺機施其辣手可稱便捷之極;三、他之選定朱少凡為易容及利用之目標,或許朱少凡容貌輪廓及體形與他近似,或許因為朱少凡的駐地接近本社總壇,也許朱少凡適於被他利用鉗制--換句話說,朱少凡受到了他的脅迫!」
  應青戈苦澀的道:「說不定朱少凡已經被害了,現在的朱少凡根本就是冒充的!」
  陰負咎搖搖頭,道:「這不太可能--青戈兄,我們派駐一地之『大首腦』,乃為『青龍社』當地之最高掌權者,日常事務繁雜,內外酬酢極多,若非本人,甚難的一一料理清楚而不出破綻,再說,每名『大首腦』手下所屬少者上百,多者數百,無論是人面、習性、才具,各有所掌職務,也只有他本人才能完全清楚分辨,偽裝者想通通瞞過,實在不易,何況朱少凡本身有妻有小,人家冒充他便算能騙過別人,莫非也騙結過他的老婆子女,我們不可忽略,事情發生直到目前,也不過是一兩個月的事,那隱形仇家偽冒朱少凡也差不多只是這個時間之開始,試想,一、兩個月他能完全由一個陌生者變成了朱少凡?更一切的一切全學得和朱少凡本人一樣?甚至瞞過朱少凡的親信、手下、以及家人?我可以武斷的說,這絕不可能!」
  應青戈臉色蒼白,吶吶的道:「你的意思是……」
  陰負咎道:「我的意思是--這個陰毒的敵人冒充朱少凡,朱少凡一定知道而且同意,平時仍由真的朱少凡處理他份內事務,也仍由他與家人相處,假的朱少凡便冒充他四出誘殺本社所屬,並由真的朱少凡加以掩護,甚至供給他消息!」
  應青戈沉痛的歎道:「但是,朱少凡為什麼要這樣做?」
  陰負咎冷清的道:「只有一個理由,朱少凡有了把柄被他捏著,藉而威脅朱少凡俯首聽命!」
  應青戈咬咬牙,道:「朱少凡會有什麼把柄被那人捏著呢?」
  陰負咎森酷的道:「總會查出來的,青戈兄,我們總會查出來的!」
  突然,熊道元一拍自己腦門,失聲道:「對了,魁首,我想起來了,近些日『晉城』堂口老有一差務弟兄跑來跑去,聽說每次回來全是『報單』啦,『驗帳』啦,送信啦一些小事,以前不覺得什麼,因為『晉城』也時常有人來來去去,如今一提,我覺得,那小子是不是跑得太勤了點?差不多三兩天便來一趟呢?這是孫三能和我閒聊中隨口說起來的,我自己也見過那人幾次,卻不怎麼起眼,也不認識--會不會是對方派來臥底傳信的奸細?」
  燕鐵衣雙眉一揚,道:「現在就去拿住!」
  熊道元答應一聲,立即如飛而去,望著他的背影,陰負咎道:「可能那人真有點問題呢,魁首!」
  燕鐵衣頷首道:「先拿住了再說,熊道元的反應與警覺性卻仍不夠!」
  陰負咎低聲道:「何時行動?」
  燕鐵衣斷然道:「證據確鑿,今晚便動手!」
  應青戈深歎一聲,道:「魁首,請允我隨往!」
  燕鐵衣溫和的道:「你不要去,青戈,免得到時你也為難,我答應你,不論朱少凡有罪無罪,都不會當場格殺,帶回來由你參與會審!」
  應青戈身子抖了抖,傷感的道:「多對魁首周全,但我--」
  燕鐵衣輕輕的說道:「就這樣決定,青戈,你放心,而且不要難受,這件事你沒有過失,也沒有人會責怪你!」
  屠長牧道:「青戈,照魁首的話做,我到時會替朱少凡留點情面的!」
  燕鐵衣轉頭對著崔厚德,問:「你到『合淝』可曾探查出有什麼陌生人與商傳勇接近了?」
  崔厚德搖搖頭,忙道:「沒有套出眉目來,魁首,『合淝』堂口的人誰也沒有見過陌生人與商大首腦接近過,就在他出事的前三天,他只匆匆交待了幾句話就離開了,當時,誰也不知道他有什麼事及到何處去,我問了幾天沒有結果,只好匆匆趕回,卻剛好在嶺下遇著了大執法,他也是才到,我們就一起上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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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4 11:57:13 |只看該作者
第18章 大首腦 名節不保

  陰負咎表情冷硬的道:「怕他再也奸毒不了多時了,下一個場面,就輪到我們去收拾他了,風水早該轉上一轉了……」
  屠長牧笑一笑,道:「負咎,你大約執法這個差事搞久了,習慣養成了癖好,一提到沾血的事 ,你就別有興趣,特別來精神!」
  陰負咎淡淡的道:「這也不見得,但我卻不否認,一想到要整治那個隱形仇家,我的勁道便分外高漲,難道你們各位不然?」
  莊空離道:「我們不消說也是迫不及待的,只是,不像你那種彷彿盛筵當前,食指大動的樣子。」
  陰負咎嘿嘿一笑,道:「我喜歡對付難纏的敵人,困為越是不易對付的仇家,得手之後的那種愉快也越為深刻;我喜歡聞嗅這類人的血腥氣味,我會感到滿足,這樣的滿足便支持我的精力旺盛,鬥志不衰,也能令我覺得自己仍有雄渾的潛在力量,另外,若再加上痛恨與仇怨,我一旦和那對頭交起手來,就更會興奮了……」
  屠長牧道:「負咎,你真有點『興眾不同』呢。」
  微微頷首,陰負咎道:「老實說,一個幹慣了審判及執刑工作的人,確是多少有些『與眾不同』的,在他們看來,人生的途徑只是一條絲毫不能逾矩的直線,而要沾著這條直線不出差錯的走到終點,便只有依靠血腥的警惕及力量的拘束了--這所謂『法』,也是一種對邪惡的報復,久而久之,對任何惡性反應的處置,便免不掉帶著些兒,嗯,似乎是病態的殘酷啦……」
  燕鐵衣笑道:「不管怎麼想,只要不會走火入魔就行,否則,行為上便失之怪誕冷僻了!」
  陰負咎道:「魁首放心,我是絕對有理性的,而且,保證還人性未泯。」
  屠長牧連忙道:「我可沒說你理性和人性有什麼問題……」
  陰負咎眨眨眼,道:「當然,我方纔所說的話乃是自話,並非辯駁。」
  燕鐵衣吁了口氣,道:「不要再在這些無關痛癢的骨節上爭論了;今晚行動,如今就得開始調兵遣將--」頓了頓,他斷然道:「青戈、空離二人留下,三名『衛山龍』也全部留下,我親自帶長牧、負咎及兩名護衛前往,其他各人一律固守本位,毋得輕動!」
  莊空離急道:「魁首,怎麼把我也留下了呢?」
  燕鐵衣低聲道:「堂口之中必須保持應變實力,以備不測,安內才能攘外,否則,萬一再叫敵人趁虛而入,鬧個雞飛狗跳,大家面上全掛不住,這又不是什麼爭奪功名的事,誰去誰不去都是一樣,保本固元,方為站穩陣腳的首要急務!」
  莊空離有些不甘的道:「但,魁首,大領主可以留下--」
  燕鐵衣雙目一閃,道:「空離,你在『青龍社』也混到恁高的地位了,怎的還這麼心浮氣躁?你和青戈在堂口裡也不是叫你們睡大覺,整個堂口的安危便全交到你們手上了,責任何等重大?你爭著朝外跑又有什麼意思?」
  碰了一鼻子灰,莊空離不敢多言,他吶吶的道:「我只是恨那廝的狠毒,巴望能親手加以懲治……」
  燕鐵衣道:「我們去收給他與你親自參與又有什麼分別?難道我們不算是『青龍社』的?抑或你已和我們分了家?」
  屠長牧插口道:「好了,人選就這麼決定吧,青戈和空離兩個留在堂口裡可得多加小心,別出漏子!」
  應青戈點頭道:「我們省得。」
  屠長牧又關切的問:「魁首,你身上的舊傷不礙事吧?」
  燕鐵衣道:「差不多好了,沒有問題。」
  陰負咎怔了怔,道:「舊傷?魁首肩上什麼時候有了舊傷啦?」
  燕鐵衣將雙臂活動伸縮了幾下,笑道:「你們看我還不好好的?」
  接著,轉過頭來,他又不厭其詳的將這十多天來總壇中所發生的連串事件,向陰負咎複述了一遍,這位「青龍社」的大執法可是越聽越憤怒,燕鐵衣才一說完,他已咬牙切齒的道:「魁首,江湖上盡多的是卑陋齷齪之輩,武林中不乏的是落井下石之徒,這些不顧同義的畜生固然有的業已當場遭到了報應,但是,那尚未受到懲罰的,卻必須令他們在極端痛苦的償付代價的過程中懺悔!」
  燕鐵衣笑道:「不錯,而且我們也就準備這樣去做了!」
  神色在凜棟烈中更有些淒然,陰負咎道:「可憐我刑堂的五名執事竟已折損了兩個……」
  屠長牧亦道:「錢慕強也完了……」
  陰負咎沉沉的道:「都記著吧,這一肇一肇的血債,只要擒住了那廝,我會慢慢的割他,零碎的剮他,剝皮抽筋的叫他在輾轉哀號中死亡--我將要他體驗真正的死亡會是一種什麼樣的滋味……」
  應青戈慢慢的道:「我想,你一定會做得十分完美--。」
  陰負咎點點頭,傲然道:「當然,不要忘了,對這如何令人受盡折唇再邁向死亡的手段,我是行家中的行家,包管淋漓盡致,透澈痛快!」
  燕鐵衣目光微轉,道:「我們預定再過一個時辰之後上道,現在,各位是否還有什麼意見?」
  應青弋猶豫了片刻,艱澀的道:「魁首,我……」
  燕鐵衣平靜的道:「有話直說,我們這樣的關係,還有什麼話開不得口的?」
  應青弋苦笑了一下,道:「魁首,只求魁首在見到朱少凡時務必主持公道,不枉不縱,並且給他一個答辯的機會……」
  燕鐵衣道:「我已經說過了,青弋,我絕不會冤枉他,如果他確有叛逆行為,便必然逃不掉家法的制裁,設若他是無辜的,亦斷不會遭至冤屈,我將詳加審訊,非但給他答辯的機會,更可以給他提出實據的便利,而且,你也一同參與會審,我同意你盡你的可能予朱少凡以辯護--只是,卻必須出於公正,不可執意偏私;青戈,這樣的處置,你認為還可以麼?」
  應青弋又是感激,又是惶恐的道:「魁首待我如此之厚,實令我深銘五內,青弋何幸何能,竟蒙魁首這般體恤?但是……但是……卻不知魁首為何竟要我替朱少凡辯護?審訊之人,豈可為疑犯聲辯?是否魁首認為我主觀已定,終必徇私?」
  燕鐵衣搖搖頭,道:「我並未這樣認為,如果我這樣想,也不會叫你參與會審了。
  應青弋忐忑的道:「那麼,魁首之意是……?」
  燕鐵衣溫和的道:「青弋,朱少凡不錯是你一手提拔起來的人,在私誼上來說,他可算是你的挈友,但在公情上言,他也同樣是『青龍社』的中堅骨幹,重要份子,也是我的得力手下,因此,你雖不願貝他遭受牽連,落個實罪,在我的立場而言,我亦一樣不願他真個涉嫌,更不願想像他參與叛逆的可能,所以,你想開脫他,我也想開脫他;青戈,只要他能有被開脫的理由,我們都希望他將嫌疑洗刷掉。在『青龍社』裡,你的人我會愛護,其他每一個人我也會愛護,整個『青龍社』的弟兄全是我的手足,你須切記,我決沒有以殘害自已手足為樂趣的嗜好,他們任是那一個牽涉進這樣的事件與,對我來說,俱是一種痛苦!你明白?」
  冷汗涔涔,慚愧莫名,應青戈急忙站起,躬身道:「魁首心胸坦蕩,寬嚴並清,仁恕俱全,與魁首一比,越見我們的狹窄淺顯,愚昧輕妄……」
  燕鐵衣一笑道:「青戈,自家兄弟,你也不用這麼個客謙法!」
  正說到這裡,門外人影閃處,「快槍」熊道元已經氣嘖噓噓的奔了進來,不待他開口,燕鐵衣已道:「沒抓著人,嗯?」
  熊道元抹了把汗,有些尷尬的喘著氣道:「那小子下午就走了,魁首,我撲了個空……」
  燕鐵衣道:「還好,至少他不是見機不妙才走的,如果那樣,只怕我們又要白費手腳,空撲一趟了!」
  屠長牧低促的道:「魁首,事不宜遲,我們早些行動才是!」
  燕鐵衣點點頭道:「好,各位自去準備,但務須不露痕跡,除了『衛山龍』職位以上的司職人員外,其他弟兄面前切記保密,千萬不可洩滿一點消息,半個時辰之後,大家在嶺北小路口會齊出發,各自前往,以密行終!,不去的人表面上亦應一如尋常,就當沒有這回事一樣,好了,你們去吧。」
  於是,當二位領主,一位執法及兩名「衛山龍」退出自去拾掇之後,燕鐵衣站了起來,回手取過他擱在劍架上的「太阿」長劍與「照日」短劍,輕輕以指在冰涼的劍鞘上摩娑著,那張童稚未泯的面龐上,卻隱隱透浮趙一抹酷厲,宛若死神歎息般的森寒笑意來……。
  熊道元站在一例沒有吭聲,不覺中又感到身子裡一陣陣的泛冷,後頸的肌肉也似僵硬起來,他深切的知道,每當他們的魁首露出這種表情的時候,就會有多少冤鬼在等著號哭,多少新魂在準備增藉,又有多少鮮血將要濺灑了,那樣的演變幾乎是有定律的,不可免的,若不經過連串殘酷與寡絕的殺戮……燕鐵衣面容上的一抹森寒怕是難以溶解的了……。
  當然,「煞刀」崔厚德也同樣有此等感受,他垂手肅立,噤若寒蟬,呼吸之間,彷彿也似帶著銅臭般的血腥氣息了。
  於是,緩緩的、靜靜的,時間在一點一點的過去……
           ※        ※         ※
  從「楚角嶺」到「晉城」,略程並不太還,快馬趲趕,也不過就是半天時間,夜裡道途寂靜坦蕩,縱馬奔行,不須顧慮,攆起路來,兩邊的距離也就更覺得近便了。
  燕鐵衣、屠長牧、陰負咎、熊道元、崔厚德五人五騎,在極端機密的情況下離開了「楚角嶺」「青龍社」的總壇,不聲不響的悶著頭往「晉城」方向趕去,他們的心情是急迫的,精神是興奮的,因而他們趕路的速度也就快得驚人了,打出發開始,一直到抵達「晉城」半路上只歇過兩次馬,每次休歇的間隙又短促得很,於是,在半夜,他們業已奔臨目的地。
  五個人在隔著「晉城」青龍社分支堂口的二條街外便全下了馬,他們對這地方的形勢都很熟悉,那麼輕悄又那麼快捷的,轉眼間就已撲到了一幢座落於靜巷尾底的屋宇之前--這條巷子相當寬敞且僻靜,而這幢轟立巷底的屋宇也十分夠氣派,青磚院牆,六級石階,黑漆大門上連那兩雙黃鋼獸環也擦得雪亮,由外朝裡望,得仰著頭,裡面是兩層樓的高大建築,此刻,卻已燈火俱滅,一片黑暗,只有屋頂上的琉璃瓦尚微微閃動著那麼似有似無的一點光暈;然氛很沉靜,很寂寥,無形上隱隱浮漾著一種生冷僵窒的意味……。
  五個人貼身牆腳,默不作聲,片刻後,燕鐵衣方才低沉的道:「裡頭有沒有安派值更守夜的人?」
  屠長牧輕聲道:「照道理說,應該有。」
  陰負咎道:「有與沒有完全一樣,他們豈能管得了事?」
  燕鐵衣道:「小心點比較好,我們此次前來,並非是以『青龍社』首腦身份蒞臨巡視查訪,乃是來此擒凶伏敵的,所以,你不要當這個地方是我們的屬下機構,要當它是對頭的穴才合適!」
  笑了笑,陰負咎沒有再哼聲。
  燕鐵衣又低聲問道:「道元,你知道朱少凡住在那裡?」
  熊道元點點頭,道:「我曉得。」
  燕鐵衣道:「好,帶路越進!」
  身形彈起,熊道元壯碩的軀體卻矯健得宛若一頭貓,只那麼一閃,業已越牆竄過,緊接著,燕鐵衣等四人跟綴而入。
  圍牆裡頭是一個大院落,五個人有如五條幽靈般飄然橫移,來到了樓下左側的陰暗處,從這裡,方才發現兩名守衛正倚坐在廳門前呼呼入睡,那種沉酣法,就像天塌下來也驚不醒似的。
  燕鐵衣搖搖頭,喃喃的道:「太平日子過慣了,竟這麼鬆懈怠忽……」
  熊道元伸手朝樓後的第二個窗口一指,壓著嗓門道:「魁首,那第二個窗戶裡頭便是朱少凡的寢居,靠窗的一間是睡房,前頭一進是間小廳--。」
  燕鐵衣間:「他是獨自入寢的麼?」
  熊道元道:「恐怕和他老婆同睡吧?據我知道,他一個兒子住在外頭,另兩個女兒則住在另一閒,大的是第三個窗門那間……」
  皺皺眉,燕鐵衣道:「如果朱少凡與他妻子同寢,就有點不大方便了……萬一那隱形兇手也躲藏在這裡,稍一吵嚷,便極易驚動了對方……」
  陰負咎冷酷的道:「她敢,如果朱少凡的老婆膽敢吵鬧,我即當她有意縱敵,就地格殺!」
  屠長牧立時瞪眼道:「負咎,你穩著點,魁首的顧慮是對的,在朱少凡混家的立拐來說,自己丈夫出了紕漏而遭至魁首親臨,更連夜審訊,足見事體嚴重,做妻子的那有不驚惶悚慄之理?這是情感上的本能反應,怎可驟而加以『有意縱敵』的罪名?」
  陰負咎硬板板的道:「律法之下不論私情!」
  屠長牧不悅的道:「這並非論以私情,乃是人情、常情!」
  燕鐵衣一揮手,道:「不用爭執,我自有主張!」
  按著,他向熊道元道:「從現在開始,道元,你與厚德兩人守伏樓下,任何人不准出入,若有強闖者,必須加以攔截;你二人身手縱然不敵那奸狡對頭,至少也可以阻滯一時,情況只要發生,便即高喊求助,不得有誤!」
  熊道元與崔厚德齊齊點頭,然後,燕鐵衣又道:「長牧由窗口飛越,叫醒朱少凡,我和負咎自樓下溜上,於朱少凡自用小廳內進行審問!」
  陰負咎有些顧慮的道:「魁首,如果房中睡的不是朱少凡夫妻而是那個對頭呢?」
  燕鐵衣冷然道:「他一樣跑不掉!」
  屠長牧也道:「那傢伙不可能堂而皇之的住到朱少凡本人的臥室中去,如他有此行徑,早就在朱少凡老婆面前暴露身份了,他會這麼愚蠢麼?更遑論朱少凡也不會荒唐到當這種既不必要,又易於秘密之險了……」
  熊道元眨眨眼,悄單道:「另外,朱少凡豈肯讓那冒牌貨與自己老婆同睡?他就是豁了命也不干呀,雖然他那位尊夫人是又老又醜……
  哼了哼,燕鐵衣道:「少來打諢!」
  屠長牧低聲道:「那麼,我們就依魁首方才吩咐行事了?」
  燕鐵衣頷首道:「不錯,你加意小心!」
  屠長牧信心十足的道:「魁首釋念,就算真是那對頭仇家住在裡面吧,我也一樣不會叫他佔了便宜去!」
  五條人影迅速分開,熊道元與崔厚德在兩個可以互為呼應的角落處隱伏下來,燕鐵衣與陰負咎便閃人大應奔向樓端,最後,屠長牧身形如電,飛快掠上了二樓那第二個窗口。
  行動的快速與緊湊重合得非常適當,燕鐵衣與陰負咎二人來到樓上朱少凡的門前之際,裡面業已剛好點起了燈,屠長牧也滿臉嚴肅的過來將房間開啟了。
  就算在這樣的情景之下,燕鐵衣對他的手下仍然保持著最低限度的尊敬與禮儀--不在半夜擅闖對方的臥室,不令受嫌者於驚夢的同時感到窘迫;自來,他對他的屬下習慣了威嚴、命令、叱喝以及懾制,但是,他卻不傷害他屬下任何一個人的人格與自尊!
  側身一邊,屠長牧低聲道:「是他夫婦二人同眠,我剛叫醒了他,他如今正在穿整衣裳--。」
  點點頭,燕鐵衣舉步入內,緩緩的道:「你確定是朱少凡本人?」
  屠長牧道:「不會錯。」
  在這間清雅的小廳裡,燕鐵衣落坐於陰負咎搬過來的一張太師椅,陰負咎自己便站在燕鐵裡的身後很快的,裡間那扇棉紙木格門輕啟--沒有點燈,裡面是黑沉沉的--一個髻發凌亂,衣衫揉皺的中年人走了出來,還人方臉、濃眉、細眼、頷下蓄著三綹黑髯,而且,在耳垂上有塊指甲蓋大小的黑疤!
  是的,他就是「青龍社」派駐「晉城」的「大首腦」朱少凡!
  朱少凡面孔上神情是七分驚惶,兩分抑制,加上一分睡意惺忪!但是,他目光甫一看清楚端坐室中的燕鐵衣以及燕鐵衣椅後形容森冷的陰負咎時,立即渾身慄慄發抖,臉孔慘白,像一個垂死者睹及索魂的陰差由現眼前的那等驚恐和絕望,原先面龐上的一點抑制力與睡意的朦朧頓時一掃而光,換上的,全是這般的畏懼、怖慄,及慚疚了……
  燕鐵衣毫無表情的注視著朱少凡,他心中已經差不多明白了,但是,他仍然平靜的開了口:「朱大首腦,你還需要我們盤問你麼?抑是你自己一五一十的說個清楚?」
  臉上的肌肉一下又一下的抽搐著,朱少凡的雙眼中光芒在顫抖,在紛亂的跳動,他猛然痙攣著「撲通」一聲跪倒燕鐵衣腳下,涕淚滂沱,慟哭如號。
  「我錯了……我該死……魁首,我是叫鬼迷了心,叫畏懼蒙蔽了理智……我早就知道會有今天……我早就知道……我自己有數,我是逃不掉,躲不開的……魁首,我該死,我對不起你,對不起『青龍社』上上下下的兄弟……」
  燕鐵衣冷漠的道:「不要哭,朱少凡,你且慢慢的說。」
  以額頭碰地,朱少凡咽泣著道:「魁首,我委實卑陋,委實可恥可惡,我罪孽深重,不可饒恕,……魁首,我不敢求你法外施仁,只乞求魁首恕過我的老妻與兩個女兒,她們全不知情,全無關連,他們是無辜的,我做錯了事,犯了律,我甘心承當,魁首,你殺我、剮我,我全認了,就請魁首勿要罪及我的妻女……」
  燕鐵衣低沉的道:「朱少凡,不要激動,你慢慢的說,從頭開始,其中,或許有值得寬宥之處,首先,你知道我們夤夜來此是為了什麼事麼?」
  點著頭,朱少凡淚痕滿臉,聲音嗆啞:「我知道,魁首,就是為了這些日來本社連串發生的意外血腥事件……魁首及各位首要一定已經推測出那個隱形的兇手是誰,一定也明白我被牽涉於內的底蘊了……我早知道絕有一天會被魁首查出來的,我也曉得終有一天會蒙受嫌疑的……這些日來,我一直精神恍惚,良心不安,我受夠了煎熬,受夠了恐懼,也受夠了壓迫……從事情開始,我便像生活在夢魘之中,痛苦莫名,魁首,我等於將靈魂賣給了那惡魔,把人性的自尊套上了枷鎖,任他蹂躪、踐踏、嘲弄……好,這樣也好,今天總算挨到了,魁首,我這也算解脫,縱然叫魁首凌遲了我,也強似受他那樣的欺壓利用……」
  燕鐵衣緩緩的道:「你有這種想法,這種感觸,表示你天良尚未泯滅,仍有人性與理性存在,雖是犯了大錯,卻不至罪大惡極--。」
  微微仰起面龐來,他又道:「經過一再的研判與種種跡像的顯示,我們認為你在最近的多次血腥謀殺事件中有著極大嫌疑,更進一步說,我們差不多確定了你是此中的主凶或幫兇--。」
  朱少凡顫慄的道:「魁首,我不是主凶,更不是幫兇,魁首,我只是被人利用、被人脅迫的一個犧牲者吧了……」
  站在那裡的陰負咎突然冷烈的道:「不莫推諉,更不用狡賴,朱少凡,你不是主凶,又不是幫兇,只是一個被脅迫利用的犧牲者?那麼,我問你,那人為何不來脅迫利用別人?卻偏偏挑上了你?莫非你腦門上刻著一個『孫』字?簡直一派胡言?」
  朱少凡十分痛苦的道:「陰大執法,我不是推諉,更不敢狡賴,我自知罪孽深重,只求速死,但是,生死僅乃解決形體償過的表面方法,卻洗刷不掉名節上的污痕,所以,我甘心認罪,我卻不甘背上叛、逆與通敵的罪名,我一定要將此中經過始末,詳細向魁首及各位首要稟明,能否給我一個死後的清譽,便完全在各位的慈悲了……」
  燕鐵衣溫和的道:「朱少凡,你說吧,等你說完之後,如何裁決乃是我們的事,不過,我會答應你從寬發落。」
  拭了拭淚痕,朱少凡咽啞的道:「多謝魁首的仁厚大恩--。」
  屠長牧上前兩步,低聲道:「少凡,起來說話。」
  朱少凡感激的望著屠長牧,悲慚交加:「待罪之身,大領主,能容我辯解,已是宏恩無限,又何敢挺腰直立?」
  有些兒感歎的輕喟一聲,燕鐵衣道:「大領主叫你起來,你就起來吧。」
  在地下磕了頭,朱少凡道:「魁首吩咐,我便遵諭了。」
  等他爬了起來,那麼畏縮又那麼愧煞的垂手肅立在燕鐵衣面前,屠長牧又誠挈的道:「少凡,事情的經過,你從頭到尾一五一十的向魁首稟報清楚,不得有絲毫隱瞞、矯非之處,有什麼說什麼,該怎麼回事便是怎麼回事,你老老實實的認罪認錯,魁首總會念在多年忠勤份上,格外施恩的……」
  朱少凡神色淒然的道:「大領主,我闖下了這等滔天之禍,你老猶如此周全於我,我……我真是恨死自己了……」
  陰負咎冷冷的接口道:「朱少凡,不要再廢話,開始招供!」
  深深吸了口氣,朱少凡順從的道:「是,大執法,我這就稟報上來!」
  沉默了一會,朱少凡彷彿在整理著思緒與考慮該要出口敘述的技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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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真像明 大幻才子

  歎了口氣,朱少凡嗓音沙啞的道:「三個月前,是一天的子夜,我剛從外頭參加了一個酬酢回來,獨自走在寂靜的街道上,當我正要拐彎朝巷子這邊行近的時候,一個人突然從巷口出現迎了上來,他筆直走到我面前攔住了我,說有點事請我借一步談話,我當即十分冷淡的拒絕了,同時我打量著那人,身材高矮與我相彷,胖瘦也差不多,甚至我們的面形輪廓也有些近似,但我並未在意,我只想著趕快擺開他回家休息;我繞開那人,頭也不回的走了過去,就在這時,他跟在我後面說了幾句話,也就因為這幾句話,使我開始變成了他的傀儡,他的奴才,他的代罪羔羊……」
  屠長牧急問:「他說了那幾句話?」
  歎了口呆,朱少凡頹喪的道:「他說:朱老兄,你希不希望你虧空公銀的事和你偷竊公銀私下做生意的事被『青龍社』的總壇知道?行了,就這幾句話,我業已恍如焦雷殛頂,週身冰寒,一時便僵住了當地--。」
  燕鐵衣靜靜的道:「你有做這種事麼?」
  沉重的點點頭,朱少凡道:「我有……」
  陰負咎惡狠狠的道:「又是一罪--監守自盜,妄吞公銀--朱少凡,你居然大膽到這種地步,連本社由你經手的經費你也暗裡中飽起來,而且,我看其中你兒子也必有牽連!」
  神色變了變,朱少凡顫聲道:「大執法,你已知道……這事涉及我那小犬了?」
  陰負咎毫不容情的道:「這等於你自己招供的,方纔,你祈求魁首不要罪及你的妻女,卻未提不要罪及你的兒女,可是你是有兒子的,照說你更不該忘掉也替他求情,但你卻未曾替他開脫,因為在你本能的意識裡,業已承認他也是犯罪者之一了,是這樣麼?」
  汗如雨下,朱少凡呻吟似的道:「大執法明鏡高懸,體察入微,但,但這裡面另有隱情……」
  陰負咎陰森的道:「你解釋吧,不過,我怕你得很費上一番工夫來解釋了!」
  擺擺手,燕鐵衣道:「叫他自己說。」
  吞了口唾液,朱少凡囁嚅著道:「事情是這樣的,大約在半年之前,我那小犬背著我在外頭染上了賭癮,又包了此地青樓中的兩名紅牌妓女,整日價進出賭檔酒館,章台柳榭,揮金如土,窮奢極侈,另有一群狐朋狗友包圍著他混吃混喝,教唆他端染不良癖好,只三個月下來,他已輸掉了七萬兩銀子,更向我與他母親連騙帶偷弄去了一萬多兩銀子花用一光,弄得債台高築,走投無路……」
  陰負咎冷然道;「慢著,他那裡來這麼多的錢去輸?」
  朱少凡嘶啞的道:「這畜生盜用了我的印鑒,在本堂口錢庫裡就幾次提去了兩萬五千兩現銀,又將我隱藏著的銀票偷去了三萬餘兩,此外,他向『晉城』我的三家支屬買賣冒用我名借去了七千兩銀子,剩下的八千兩銀子卻全是他給人打的借據,這還只是他背著我做的好事,當面向我夫妻索取以及盜竊我夫妻置於房中的珠寶古玩及一般零碎金銀合計亦已有萬兩之數了,這畜生膽大包天,忤逆不孝,害得我夫妻為了他陷於萬劫不復的絕境……」
  陰負咎道:「他到庫裡去提銀子,到你的支屬行當中去借錢,他們竟然就毫無懷疑的借提給他如此巨額之數?」
  又抹了抹額頭上的汗水,朱少凡道:「大執法,不管『晉城』本社駐派堂口的銀庫也好,幾處支局買賣也好,都是歸我的管束,我的兒子他們全認得,又加上我的印鑒為證,他們怎會懷疑?全都連問不問的便如數提給了他--。」
  冷哼一聲,陰負咎道:「恭喜,真是將門虎子,你有個好少君!」
  朱少凡的雙頰急速抽筋,面色由白變紫,由紫泛灰,他吃力的呼吸著,終於悲痛垂下頭去……
  燕鐵衣搖搖頭,輕聲道:「說下去!」
  朱少凡唏噓著,沉重的道:「當我察覺了這些事,已經遲了,鐵鑄的事實擺在面前,活生生的要坑死我,除了我自己損失的兩萬紋銀不算,公家這七萬兩銀子該怎麼辦?這是一個天大的窟窿,一個要人命的窟窿啊……我再怎麼湊,怎麼補,也填不上這個鉅大的虧空數,而『青龍社』的規律嚴明如山,貪污私取的行為又是死路一條,我實在沒有法子,就只好在冒險挪用了三萬兩很子與人合夥作生意,以求賺一部份利潤回來填補虧空……我做的是絲綢和藥材的生意,我一心盼望能在年底總壇派人例行結帳查存之前能賺回大部份差額,那知--唉,晴天霹靂,和我暗裡合夥作生意的那人又竟昧著天良捲逃了我給的三萬兩銀子,逃匿無蹤,這一來,我已確確實實的到了山窮水盡,告貸無門的絕地了……」
  燕鐵衣道:「因此,這個把柄就被那人捏在手裡作為向你脅迫的手段?」
  點點頭,朱少凡吶吶的道:「魁首,這個把柄叫他捏著,已是足夠置我於死地了,他完全佔盡優勢,我連一點反抗的機會也沒有,我要保持顏面、名節,要活下去,就只好接受他的利用了……」
  陰負咎厲聲道:「你這是越陷越深,罪孽是越背越重--朱少凡,虧你也是本社『大首腦』級的人物,居然也如此愚昧昏庸,糊塗不明,叫人牽著鼻子走!」
  抖了抖,朱少凡惶恐的道:「大執法,我知罪了,但是,我尚有下情稟告……」
  燕鐵衣道:「負咎,先叫他說完。」
  屠長牧這時道:「不錯,我相信事情絕非這樣單純,朱少凡的兒子今年也只有二十二三的年紀,正當弱冠,氣質樸實,卻怎會突然狂嫖濫賭起來?而且他竟老練到曉得如何以各類邪門詭計四處騙詐偷竊財物,更糊塗荒唐到這等不顧死活的田地,一個原來安份忠厚的年輕人是不該有這樣巨大轉變的,但如今他的確壞到了這樣,其中,恐怕另有歹人唆使他、誘惑他!」
  朱少凡激動的道:「大領主說得對,後來當那人脅迫我就範之後,他已知道我不敢再背叛他,他才向我言明了事情的真相--唆使我兒子去豪賭,去狎妓,去騙詐金錢,甚至唆使我那合夥做生意的朋友潛逃,這一連串的事件,全是他早就安排妥當的陰謀,他逐步施行,依計而為,做得天衣無縫,其目的,便都在使我墜入殼中,接受他的利用與要脅,充他的工具,替他掩護行跡,並供給他種種消息;他費了這些心機,最終所求便只這一樣--迫我聽從他的指揮,從我這裡得到利用而遂他向『青龍社』施展血腥報復的心願!」
  燕鐵衣鎮定的問:「說了這麼多,這個人,到底是誰?」
  深深吸了口氣,朱少凡以一種憎恨痛切的聲調,艱辛的道:「『大幻才子』公孫荒木!」
  「大幻才子公孫荒木」這八個字,像八個有稜有角的銳體自朱少凡嘴裡痛苦的吐了出來,卻又那麼紮實的釘嵌進了燕鐵衣等幾個人的心弦上,不覺間,他們全震動了,也跟著深深的吸氣,又緩緩的吁出--。
  任怎麼樣也不會想到竟是這個人,快有十年了吧,這位「大幻才子」早已不再在江湖上露面了,誰也不知道他何去何終,也沒有人對他有較深刻的認識與解,自他在道上闖混以來,就是一個充滿了傳奇性的詭異人物,飄飄忽忽的,來去不定的,很多人曉得他有一宗絕技--化身之術,但沒有什麼人親眼見過,到底,天下是遼闊的,武林中又是複雜多變的,與本身沒有密切關連的事或物,便往往容易遭到遺忘,天知道誰會去想到他,這有如江河的流水,過往的情景,早已被沖激得無形了,就在眼前來說,「大幻才子」公孫荒木對於「青龍社」的各位首要仍然是悠遠又陌生的,知道過他,但卻太模糊了……
  陰負咎面頰上的肌肉跳動了一下,喃喃的道:「居然是他?」
  屠長牧歎了口氣,道:「真想不到,那個灰衣人臨終時的提示,便等於點化了我們這整個血腥謎題的答案--公木,公孫荒木,但誰知竟是指著這個人?」
  燕鐵衣低沉的道:「是的,太不可思議了,那是一段遙遠的過去,幾乎令人連想也想不起來,沒有理由將『公木』這兩個字牽扯上『大幻才子』公孫荒木……」
  朱少凡傷感的道:「就是他,魁首,我以前也曾聽聞過他的名號,但卻做夢也想不到他竟會是如此陰毒、邪惡又狡詐的一個魔鬼,他的實質,要比他聲名的傳播來得更為冷酷霸道,我見過許多壞人,像他這樣老奸巨猾又心如豹梟的魑魅卻是僅遇……」
  屠長牧接口道:「這是可以想見的,否則,以你這樣的老江湖,怎會也叫他擺得四平八穩?」
  哼了哼,陰負咎道:「但是,這卻不能作為脫罪的藉口!」
  眉頭一皺,屠長牧道:「負咎,這件事以後再談,行不?」
  陰負咎冷笑道:「當然可以,反正遲早也要追究清楚的!」
  燕鐵衣道:「朱少凡,你即是中了他的圈套,為什麼不快些密報總壇為你作主呢?你也是個明白人,豈會不知這個後果的嚴重性?你這可是因循自誤,越陷越深了!」
  勉強擠出一絲苦笑,朱少凡道:「回稟魁首,我何嘗不知道後果的可怕?但……一個人被逼到這種地步,早也六神無主了,我實在不敢面對事實,我恐懼想像一待東窗事發之際那慘酷的結局,魁首,這樣的日子能煎熬得人五內如焚,肝腸絞碎……真相揭曉了,我必死無疑,若能矇混下去,至少我還能苟延殘喘,魁首,活著雖然是痛苦,但我尚不願死,尤其不願似這般身敗名裂的死啊……」
  燕鐵衣平靜的道:「飲鳩止渴!」
  陰負咎木然道:「朱少凡,你知不知道只要你拖遲一天,我們便須以若干生命作為代價?你知不知道只要你包庇那兇手一天,『青龍社』的威信便將受到更沉重的打擊?遑論魁首精神上的憂慮,全社弟兄心靈上的折磨了,你貪生怕死,庇護敵仇,出賣組合,縱子侈淫,更中飽營私,簡直就是公孫荒木的同謀!」
  汗下如雨中,朱少凡顫聲說道:「大執法,我知罪了……」
  陰負咎冷冷的道:「早該知罪才是,如今才知,已有多少弟兄,為了你的懦弱和自私,化為異物、骨冷艷寒?」
  燕鐵衣站了起來,道:「朱少凡,我還有一個疑問呢--。」
  朱少凡忙道:「請魁首示下--。」
  燕鐵衣低聲道:「公孫荒木到底與『青龍社』何怨何仇?竟然幾次三番以這種陰毒手段來暗算本社所屬,又一再造成這等的血腥恐怖,他的出發點是什麼?」
  朱少凡沙啞的道:「魁首,公孫荒木這個惡魔可以說是恨透了『青龍社』,他曾多次告訴我,他此生唯一的心願便是將『青龍社』整垮,他所採取的方式是『蠶食』,意思是一點一點的把『青龍社』侵蝕掉,也是一種各個擊破的手段,他在暗處,『青龍社』在明裡,形勢於先天上就是有利的,他藉著他優越的易容化身技巧,裝扮成不同的角色出現,造成迷離驚悚的局面,然後出奇制勝,於不知不覺中屢施詭計狙殺本社所屬,他說過不怕『青龍社』強,不怕『青龍社』壯時日是悠久的,他有信心有把握,遲早會把『青龍社』逐漸消滅,直到『青龍社』徹底瓦解為止……」
  雙目的光芒淒黯,這位處境危殆的「青龍社」「大首腦」頓了頓,又生澀酸楚的接著道:「他之所以如此懷恨『青龍社』,其原因要追溯到九年以前一樁過往的恩怨上去,這樁恩怨,實際上是間接形成的結果,可能魁首早已淡忘,或者根本末曾想到,由這件事,也證明了江湖上的冷酷現實以及弱肉強食的慣性……,這不能責怪任何人,要在這個環境裡活下去,就必須如此……」
  陰負咎不耐的道:「朱少凡,你不覺得你的廢話大多了?」
  朱少凡惶恐的道:「是,大執法,這就言及正題了--公孫荒木今年已經五十多歲了,他在這人間世上的唯一親人,便是他的胞弟公孫大器,公孫大器在十多年前,曾是燕境『馬河坡』當地的『坐地當家』,在那裡,公孫大器可說是一塊天,『馬河坡』內外所有的黑路生意全由他一手承包,不論是賭檔、酒肆、煙館、妓院甚至『掛片子』的買賣俱為他獨佔,聲勢頗為喧囂,但是,這段好景卻不甚長,自從我們『青龍社』在『大名府』設立了堂口之後,我們的力量迅即伸延向『馬河坡』,同樣的,我們的各式黑路生意也紛紛開場,另外,我們更有不少正當買賣也在那裡設起,這樣一來,我們和公孫大器,就成了對頭,時日一長,明暗衝突便避免不了,當然,一再衝突的結果,公孫大器便連吃大虧,因為以他的力量來說,要與獲有整個『青龍社』支持的『大名府』分堂與『馬河坡』支屬來對抗,顯見是力有不逮的,沒有幾年工夫,公孫大器的聲勢越來越弱,終至被迫衰微潰散,『馬河坡』地面上的一切江湖營生,便完全由我們接收下來……公孫大器經此打擊,難免悒鬱憂憤,心底消沉,沒有多久,即染了一場大病,撤手人寰;他臨死之前,一向浪跡天涯的公孫荒木適好趕回,在他胞弟的彌留榻前得悉了此中內情,不用說,他那一腔仇怨便全發洩向了『青龍社』,認定了『青龍社』便是逼死了他兄弟的主凶,在公孫大器洩氣之前,公孫荒木就當著他兄弟面前起了重誓,要為他弟弟報仇,要傾畢生之力,不惜用盡任何方法來消滅『青龍社』……」
  雙眉倏挑,陰負咎怒道:「這個不自量又狂妄瘋癲的畜生,他簡直不知道自己是什麼玩意了,憑他要消滅『青龍社』?他是吃了迷魂藥了!」
  燕鐵衣冰寒的道:「當年,在『馬河坡』,我們『大名府』堂口的主屬在和公孫大器的勢力爭抗時,可曾直接傷到公孫大器本人?」
  搖搖頭,朱少凡道:「這倒沒有,公孫大器之死,純是他自己生病死的,但是,他的痛是心病,可以說也是由我們給予他的打擊,使他鬱悶難伸才憋氣憋出毛病來的,魁首,你知道,一個原是不可一世的人,在逐漸失去了一切時,他那股窩囊該是如何深重,情緒又是如何惡劣……」
  陰負咎不滿的接口道:「正如你方纔所說,江湖上原是冷酷的,現實的轉變尤為冷酷,適者生存,弱者淘汰,誰強誰便稱雄立霸,今天我們有力量,我們自是揚眉吐氣,明天另有一股勢力興起,只要我們不爭氣,人家照樣打我們落水狗,這沒有什麼稀奇,更不該有所怨意,自強自立,能在狂瀾中屹挺不倒才是真英雄,裁了觔斗便恨這恨那,算是什麼人物?有種的明槍對陣,抽冷子暗裡施手腳便不是東西!」
  朱少凡苦笑道:「大執法,公孫荒木可不是像你這樣想呢,否則倒又好了……」
  燕鐵衣背著手蹀踱了一會,低沉的道:「江湖恩怨,難從細訴,更難分曲直,有些事實,誰能說誰是正確的、無差的呢?要生存下去,往往便避免不了這些是非了--。」
  咬咬下唇,他又道:「公孫荒木現在何處?」
  觳觫了一下,朱少凡面色灰白的道:「他住在那裡,一直不讓我知道……他的行動計劃也從不告訴我,只是他有事要我幫他的時候才來這裡,平常,我仍然照做我自己的工作,和他的舉止不相關連……」
  低喝一聲,陰負咎怒道:「一派謊言,--朱少凡,你到如今還在拓紅他,包庇他!」
  顫抖著,朱少凡驚悚的道:「天大的冤枉啊!大執法,我說的句句是實,事情已經到了這步田地,我,我還有什為他掩護的必要?他業已害得我身敗名裂,家破人亡啊……」
  陰負咎凜烈的道:「我絕不相信你那一番鬼話,看樣子不嚴制拷問,你是不會招供的了?」
  「噗通」跪下,朱少凡老淚縱橫:「大執法,我早已認罪,可謂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你即是不信,便制死了我,也一樣問不出所以然來……」
  燕鐵衣朝陰負咎道:「別逼他,負咎,我看他說的不是假話,公孫荒木此人陰毒奸狡,心計深沉,他對朱少凡自然不會推心置腹,在這樣的情況下,他步步為營,多所保留隱密乃是可以想見的。」
  朱少凡悲喊:「魁首明察,大執法清鑒……」
  神色冷凜,陰負咎不再作聲。
  燕鐵衣若有所思的問:「朱少凡,你再想想,他在言談之中可曾透露過什麼能夠令我們追尋的線索麼?不管鉅細粗微,凡是可以譬示我們找到他蹤跡的言談或事物都行,你平下心來,慢慢回憶思索一下。」
  朱少凡連連點頭,一迸拭淚,一迸苦苦思憶起來,他那張悲惶愁鬱的面孔上,淚痕斑斑,浸沾在那眼梢唇角的深刻紋褶裡,看上去,他竟是如此的老邁,又如此的孱弱衰頹了……。
  心裡歎息著,燕鐵衣轉過頭去,不忍再多向朱少凡注視。
  屠長牧走了過來,悲憫的扶起朱少凡,然後,他默默無語的又退到一側。
  突然,朱少凡眼睛裡閃出一抹亮光,他用力抽了口氣,轉向燕鐵衣,語聲急促又倉啞的道:「對了,魁首,我記起一件事來,公孫荒木在十天之前曾相當平淡的問過我,說隔省分堂的公銀在什麼時候朝總堂解繳?我告訴了他的日期,那日期算一算,就在明天了--那批押解公銀的弟兄,必須經過『晉城』南面的『松風林』,因為『松風林』前後都有好幾條道路可通,唯獨到了『松風林』那裡,只有一條土路便於車馬行走,而該地又十分荒僻冷寂,如果公孫荒木他們要想半途劫奪這批銀兩,就僅有『松風林』左近最為適宜……」
  精神一振,燕鐵衣道:「很好,你再想想,沒有其他線索了麼?」
  朱少凡道:「我想過了,魁首,近日來能以找出公孫荒木內心意向的言談,就只有這一點,事實上,從那一次後,他只來過一次,除了查問我一些總壇防務情形之外,並未言及其他,倒是他的一名手下易裝來過兩遭,也僅是看看就離開了,他很放心我,他知道我不敢出賣他……」
  陰負咎陰冷的道:「不錯,若非我們找上門來,你可是真不敢!」
  打了個冷顫,朱少凡十分痛苦的垂下頭去。
  燕鐵衣沉思著,他半晌無言。
  屠長牧知道他們的魁首又在動腦筋出點子了,而他曉得燕鐵衣這一次的「點子」更得多費些精神,務求一擊而中,不使遺漏,否則,此遭若「漏」了那個心計狡猾的對頭,就不知更要付出多大代價才能得到下一次的機會了……
           ※        ※         ※
  一片黑壓壓的松林生長在這片斜起的山坡上,山坡是幅度遼闊又延伸向上甚為陡傾的,風一吹來,松濤簌簌,而松枝扎曲盤結,葉密宛若針海,看去不是青蔥的而是呈現烏暗的色彩,特別顯得有那麼一股子肅然又陰凜的意味,彷彿隱隱蘊藏著森森的戾氣,這裡,就是」松風林」了,林前,有幾條道路自不同的方向蜿蜓而來,過了林子,也有幾條不同的道路迤邐而去,但是,就在經過「松風林」這段地面的時候,卻只有這條土路可通,像是一條多頭多尾的蛇,卻僅有中間這一段軀幹一樣,來此之前途殊迥異,過此之後四通八達,到了這裡,便只有這一條路可走了。
  近午的時分。
  輪聲轆轆,蹄聲得得,從林前左近的那條道路上,出現了一輛烏篷雙轡馬車,車前車後,另有八乘鐵騎護衛,他們不徐不緩的往這邊移動著,空氣中是一片寧靜的氣氛,而那些騎士以及車上的馭者,也一樣是充滿了安詳得幾近懶散的神態,他們全是那麼悠然自得,又全是那麼舒閒安逸,就好似他們正在參加一次踏青郊遊似的,人人都輕鬆得緊。
  是的,這就是「豫境」「青龍社」分堂口解繳公銀的驛車了,每一年,「青龍社」派駐在外埠大邑的分堂口,都各有一定的期間分幾次向「楚角嶺」「青龍社」的總壇解繳銀兩,這皆是某一期間中他們各項生意的盈餘,「青龍社」的人稱之為「公銀」,各地的堂口派有專人在期限之前護送回總壇去交點清楚,因此,這也是一項例行的差使,多少年來,一直是這樣的規矩,也一直沒出過差錯,「青龍社」乃當今武林黑道中最有聲勢的組合之一,隱執此道之牛耳,有那一路的牛鬼蛇神膽敢輕易冒犯?太平糧吃多了,看上去這批護送紅貨的夥計們便個個吊兒郎當,粗心大意,活脫似在逛廟會似的優悠自在」至少,眼前這一撥「青龍社」的弟兄們便全是這個模樣神氣。
  「松風林」的形勢說起來,是相當陰惡的,江湖中人,在外行腳之際,尤其在負有重大任務的時候,對於窄道、谷澗,幽林等所在最是謹慎小心,往往避免接近,便一定要經過,也是探了又采,查了又查,早晚到確定沒有問題了才敢通行,但是,眼前這撥騎隊車輛卻似乎全不在意,或者說根本就不放在心上,臨到來近,只有一騎奔前,滴溜溜的打了個轉,連眼皮子全沒撩一下,便朝後招招手表示「安全」了,於是,後頭的車輛隊便也大刺刺的駛了過來。
  八騎簇擁著烏篷車,「忽隆」「忽隆」的沿著「松風林」下這條土路通過,鞍上的騎士一邊尚在彼此笑謔逗趣,插科打諢,完全一副蠻不在乎的架勢,就在他們剛剛來到林下半途的位置時,前路上,一匹棗紅健馬已經如飛般迎面卉來!
  烏篷車前行的速度立即緩下,八乘鐵騎也四前四後的擺成了護衛陣勢,但他們雖然已做了這樣必須的應變準備,卻並不顯得有什麼驚惶或不安,他們全望著那乘鐵騎,表怕上仍然保持著一貫的輕鬆自在……
  棗紅馬在丈許之前,「唏聿聿」一聲長嘶,一個人立之後倏然停住,馬上騎士語聲如雷的大喝:「青龍在天--!」
  一名紫衣大漢拍馬上前,回應道:「祥瑞乃見--。」
  馬上騎士威嚴雍容的嘿了一聲,道:「你們可認得我?」
  紫衣大漢注目一瞧,不由立即抱拳躬身:「河南『開封府』『鐵手級』大頭領包子誠謁見朱大首腦。」
  騎在那四棗紅大馬上的人物,赫然竟是「晉城」的「大首腦」朱少凡!
  鼻孔裡哼了哼,朱少凡大模大樣的道:「也沒見過像你們這樣粗心大意,半點警覺心都沒有的人,事情已臨到頭頂了,一個個猶在那裡談笑自若,懵然不察,--我看你們就是到時候被人家全擺平了,只怕還俱是些糊塗鬼!」
  濃眉大眼的包子誠不覺呆了呆,他愕然道:「大首腦是指--?」
  朱少凡大聲道:「昨晚本座接獲密報,有一撥江湖強梁業已打定主意要在半途劫奪你們這票『公銀』了,對方聽說早就調兵遣將,嚴密佈署妥當,非但勢在必得,更且決定不留一個活口,可笑你們尚在這裡優哉悠哉,亳無警惕,若不是我棋先一著,預得消息前來示警,你們恐怕就全投虎口叫人家連骨帶渣吞個乾淨了!包子誠,你等此行所負責任如此重大,我都萬想不到居然一個個全這般疏忽職守,麻木不靈!」
  包子誠神色頓變,他緊張又惶悚的道:「大首腦……竟有這種事?」
  朱少凡怒道:「我莫非迸是來逗你們作耍子的?」
  連運拱手,包子誠道:「不敢,大首腦,我只是奇怪那一撥江湖朋友有此膽量?他們莫非都活膩味了?竟敢把主意打到『青龍社』的頭上來?難道他們就不怕我們事後連根刨了他們麼?」
  一陣陰鷙又冷酷的笑意極快的閃過了朱少凡的眼瞳,他的語聲卻反而低沉了:「包子誠,如果他們要下手,便不會留下活口的,屆時死無對證,又叫誰來替你們報仇?又叫誰去刨人家的根?你真是蠢得可以--。」
  乾笑幾聲,包子誠忙道:「大首腦的意思是?」
  朱少凡詭異的一笑,道:「你們先往坡下停車,四個人到前面踩上一踩,看看有無異狀,我在這裡陪同你們守護銀車,大約再過個把時辰,我手下的弟兄就會前來支援了!」
  包子誠面有難色的道:「大首腦,為什麼要在此地停車呢?這裡相當冷僻荒涼,似乎不大合適,再說,我們人手一分散,不就更顯得力量單薄了?大首腦知不知道,是那一撥對頭要來劫車,以及他們打算下手的確實地點?」
  神色一沉,朱少凡暴烈的喝道:「混帳東西,我一片好心,冒了偌大風險前來知會你們,為的還不是你們的性命安全?那有這麼多意見問題?你照我的話去做就不會錯!我不知道對方會在那裡設伏下手,所以才叫你派人先去踩探,我們靜候於此,決不要動,乃是以不變應萬應,等待我方人馬會合之後,才啟程前行,對方再要劫奪,就不是那麼容易了,你還不趕快遵令行動?唏!」
  囁嚅了一下,包子誠終於有些委屈的道:「是,大首腦--。」
  接著,他回頭高叫:「後面四騎前行踩探,速去速回,前面四騎分散護衛,篷車朝坡下靠!。」
  鞍上,朱少凡冷眼旁觀,雙瞳中的神色在這剎那間竟是如此的猙獰邪惡!
  於是,調動開始了,篷車「咕轆」「咕轆」的駛向坡下林邊,前面四騎左右散開,後面四騎越前奔出--。
  朱少凡詭異的瞇上了眼,悄然伸手入懷,摸出幾粒細小的東西,然後他十分平靜的策騎先向包子誠走近。
  就在他快要接近包子誠身邊的時候,他右手裝做搔撈耳下的姿態,他方一舉手,手心中一粒細小的、渾圓的、色作翠綠的珠子樣的物體已巧妙至極的飛拋到包子誠的衣褶中,由於他力道拿捏得極好,所以包子誠居然懵然不覺!
  陰冷的笑笑,他馬頭一圈,又向第二個紫衣大漢靠近,但是,他才掉過頭來,剛剛奔出去的四乘鐵騎,只在前頭打了個轉,又齊齊狂奔而回!
  微微一怔,他立即機警的停止了動作,迅速側首瞧去,邊大喝道:「怎麼又回來了?搞什麼玩意?」
  四乘轉奔而來的鐵騎猛然在十步之外仰立而止,鞍上四人亦穩坐不動,但是,八隻眼睛卻冷利如刃般凝視著他!此刻,朱少凡方始查覺,這四個鐵騎的頭巾全都掩扯在口鼻的部位,換句話說,也就是他們等於是半遮著面孔的!
  表情變了變,這朱少凡卻仍然鎮定的叱道:「幹什麼?你們這是什麼意思?」
  一字排開,剛好將道路佔滿的四位騎士默然不響,後頭,烏篷車前簾一掀,一個人笑吟吟的鑽了出來,以那種悅耳動聽的童稚般的嗓音道:「公孫荒木,難道說,你還不憧這是什麼意思?」
  悚然回顧--這位幾可亂真的朱少凡頓時神色慄驚,原來,車上出現的那個人,正是」青龍社」的最高掌權者,「梟霸」燕鐵衣!
  這假朱少凡又惶然掉頭,前面一字排開的四名騎士也都顯露了本來的面目--屠長牧、陰負咎、熊道元、崔厚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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