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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陸戰男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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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凡塵 [鴛鴦夢]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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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6 15:59:55 |只看該作者
  董槐至上清宮,先拜訪故友青衫客,道了數年不聚之情,將自己罷相之事前後備細說了一遍。青衫客道:“趙昀乃一庸才,嗜欲甚多,怠于政事,只圖偏安,無複國之大志,因之權移奸臣,朝政日非。大人隨之何用,不如就留在敝山,強勝在朝廷上受氣!”

  董槐歎道:“我一日為宋臣,終身為宋臣。道長的好意,我心領了。只不知成都如此重鎮,如何會陷?”青杉客道:“說來令人氣惱。今年,蒙哥一路的先鋒軍由紐璘率領向成都進兵。劉整將軍足智多謀,本來堅守,必不失關,只因副將乃丁大全的羽翼,不聽調譴,擅自出兵,導致我軍大敗于遂甯,那厮還給丁大全上疏,把責任全推在劉整將軍身上。蒙軍得了成都,繼而又進駐靈泉山和云頂山。四川制置使蒲澤之領兵救成都,被蒙軍打敗,成都降蒙。彭州、漢州、懷安、綿州等地宋兵相繼投降。”

  俞松林也道:“蒙哥汗所率蒙軍四萬,號稱十萬,四月間分三道入蜀。自率主力從隴州入散關,蒙哥部蒙軍由洋州入米倉關,孛里義所率蒙軍由魚關入沔州。十月,蒙哥部蒙軍主力到達利州繼續進攻苦竹隘,我青城山派弟子前去助陣,盡管南宋的援軍多次被利州蒙將汪德臣部擊退,苦竹隘軍民在將軍楊立領導下堅守不降,本派弟子晁虎與隗洛英在戰役中先後負傷。此次蒙哥汗率蒙軍南下利州後,首先進攻苦竹隘,雖然蒙軍輪番進攻,蒙哥汗親自督戰,攻了很久也沒能攻下,蒙軍又架起天橋進攻,還是被我軍打敗。後來由于叛徒趙仲偷開東南城門降蒙,蒙軍才得以進入城內,楊立率領軍民進行巷戰,不幸戰死,苦竹隘終被蒙軍占領。以後,蒙軍又相繼攻占或招降了鵝頂堡、大獲山、運山、青居山等地。紐璘自成都攻占敘州,蒙哥出兵,不到一年時間,長驅而下,宋軍節節敗降,四川日益危急。”

  董槐道:“成都新降,重慶、合州定是蒙軍的首要進攻路線,不過有王堅鎮守,料不應失,只怕蒙軍兵分幾路,我軍首尾不能相顧。”俞松林歎道:“大宋氣數將終,我們作臣民的也只能盡力而為了。”

  董槐又談了數句,因夜將晚,加之疲困,青衫客吩咐打掃客房給他們父子倆安歇。次日,因晁虎、隗洛英在抗戰中受了戰,臥病養傷,董槐又去看望了一回。將至日中,用了齋飯,前往吳秀蘭處看望。

  吳秀蘭在青城山上定居,看著兒子一天天在變,頑皮的模樣每天都能給她新鮮不膩的感覺,這種感覺很奇特,心脾中都似灌了甜水,一邊陪著他玩,一邊逗著他玩,這時才真正體味出“寶貝”一詞的真正韻味。

  云飛已滿兩歲,吳秀蘭正逗他玩耍,聞得叩門聲,開門後見是董槐,驚訝得說不出話來。董槐笑道:“云夫人可好?”吳秀蘭拉著云飛倒地便拜,董槐連忙扶起,笑道:“幾年不見,少公子都這麼大了,當時還只是一團子大小呢!”一邊說一邊輕撫云飛的額頭,百般憐愛。吳秀蘭忙叫云飛稱董槐作“董伯伯”、叫董穎作“哥哥”,云飛依言叫了,聲音稚嫩,惹得董槐拈須大笑,道:“這孩子過于俊美,只怕日後卷入桃花劫中哩。”吳秀蘭一笑置之。

  吳秀蘭引董槐等入屋坐,自己沏茶水,董槐道:“孝臻之墳,我每年都會奠拜幾次,云夫人可安心住在這里,此地雖陷蒙古,料他們不敢攻上山來。只是臨安多變化,那里才是真正的龍潭虎穴,夫人要拜孝臻,只好緩些時日我再來接你了。”吳秀蘭聽得眼中酸酸的,道:“多承大人費心了,此處也有先夫的靈牌。”引董槐至內屋,云孝臻的靈位供奉在堂中,董槐忙帶董穎焚香靜禱。

  拜畢,董槐問道:“日子還過得去否?”吳秀蘭道:“自耕自織,糊口足矣。”摟著云飛,道:“我目下就只盼這孩子能長大成人,不願他去報父仇,事情已過去了,報了父仇,孝臻也回不來了,我已失去了孝臻,不想再失去他。”董槐道:“男兒志在四方,難道云夫人忍心孩兒碌碌一生?”吳秀蘭歎道:“我現在很迷惑,作父母的誰不希望自己的子女出人頭地,現在卻又想他出去、又怕他出去。”董槐道:“出世為入世,孩子長大,意願如何,也就不由父母所管了。”

  吳秀蘭問道:“董大人臉上之傷?”董槐自撫臉龐,董穎接口道:“被那些蒙古兵用鞭子抽的!”董槐道:“今日蒙古占領了四川,可以鞭撻四川的百姓;他日攻占了大宋全部江山,就可以任意鞭撻大宋的子民。如果我們願意作亡國奴,不反抗也罷。”吳秀蘭尚未答語,突然,云飛提著幼嫩的嗓子大叫一聲:“我要反抗!”董槐、吳秀蘭大驚失色。

  話分兩頭,且說臨安城內,無董槐的干擾,丁大全家族縱橫朝廷已數月。皇上享福之際,問邊事如何,丁大全生怕該自己擔當,不敢詳說,只報邊防無事,嚴密封鎖消息。

  深庭後院內,縈共紅綠,美姬擁簇,樂班擺府。眾仙女唱著鳳瑟曲、秦箏曲、陽春曲、朝云曲。紅妝間翠娥,羅綺列笙歌,重重金玉多。歌女的屁股扭得就像游水的魚兒,轉到丁宰相跟前的,屁股上便被左拍一下,右拍一下。侑酒的歌伎也不含糊,三個五個的在宰相身上百媚千嬌,又掐又搗,直羨煞那些門子,個個搔身撓癢,垂涎若滴。

  這日,丁宰相照例早朝,剛走出門,被太陽猛地一照,不由得打了一下冷戰,預感著有事發生。回到府中,那顆心一直像被夾在兩把斧刃中,極不踏實。晚間,大臣吳潛得到邊報,言蒙軍先後侵犯四川、京湖地區,宋軍節節敗退,忽必烈所部蒙軍渡過長江已包圍了鄂州,不禁嚇出一身冷汗,連夜趕至後宮報于理宗,言丁大全隱匿軍情不報,每夜在府內風流。理宗不敢相信,命詳加查實,丁大全瞞上騙下,鐵證如山,罪責難逃,龍顏大怒,喝將丁大全抓捕下獄。

  這也是丁大全大限已至,因心中有鬼,在床上翻來倒去,無法入睡,熬到交夜斗子時,好容易睡熟,卻連夢也作不安穩。聽得門外喧騰不斷,火光沖天,數百名羽林軍將宰相府圍得周周匝匝,鐵桶一般。丁宰相披衣喚丫鬟伺候,無人答應,羽林中郎將一腳將房門踹開,宣讀聖旨,丁大全的腦海中一陣電擊,整個人就像吊桶脫了繩,直落下井。

  平時巴結宰相的官員紛紛落井下石,聯名撰書宰相所犯的一百二十件惡行,皇上鋒怒難平,將丁大全一家子連根鋤起,朝中占官位者五十七人,四地為豪強者不下千人,押解刑部發落。

  常言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何況丁大全又是個肥駱駝,家財散在天下,無法統計,府中各類珠玉寶石、古董書畫過多,無法拖走,暫留在府。門子曹恒去求閻妃,閻妃與董宋臣也保不住他。

  理宗丙辰年九月,聖旨詔下,言誅死以懲邪佞,將丁大全拖至市曹斬首。大辟臨刑之日,天衢陰崢嶸,似乎老天爺都板著臉判他的死刑。劊子手是關西大漢,殺頭就像在切西瓜,包開包紅。丁大全屈跪在地,毫無懼色,昂首大笑道:“想當年,我的日子何等清苦!要叫我啃一輩子的黃糧,這一生也忒活得沒個意思,太不劃算了!所謂富貴可盛不可永,活著不花死了白搭,我風光了這麼多時日,化掉上億兩銀子,死了亦值得,有什麼好怕的!”後面的話沒讓他說完,劊子手就把他腦袋一按,鋼刀刷落,血顱倒地,骨碌碌地滾了尺把遠,那張臉依然絕望地笑著。詩曰:

  聞道故林相識鳥,惡官昨日今如何。

  世上死生皆為利,不到烏江不肯休。

  因蒙古勢大,就要攻至臨安,內侍董宋臣勸理宗遷都明州逃避,百官皆稱是。節度判官文天祥,上書“乞斬宋臣,以一人心”;軍器大監何子舉等向吳潛建言反對遷都,吳潛調集諸路兵援鄂抗蒙。宋理宗在主戰派的反對下才沒有逃跑,任命吳潛為左宰相兼樞密使,賈妃之弟賈似道升為右宰相兼樞密使,仍兼京湖、四川宣撫大使,命賈似道出兵漢陽,以聲援鄂州。

  此時戰事頻頻,這年冬,蒙軍沿嘉陵江進攻重慶,到合州,派降將晉國寶到合州招降,守將王堅乃孟珙部降,嚴辭拒絕,隨後又將晉國寶押至城內閱武場斬首示眾,軍聲大振。王堅曾于淳祐十二年出兵打敗蒙軍,收複興元,寶祐二年又打退蒙軍對合州的侵擾。他調集屬縣十七萬人,增築釣魚城,設防堅守。秦、鞏、利、閬等州陷于蒙古後,各地軍民陸續來這里集結,釣魚城成為十數萬人聚居的重鎮。開慶元年正月,降將楊大淵率領蒙軍進攻合州,打了三個月均為合州守軍所擊敗。蒙哥汗命紐璘部蒙軍于涪州造浮橋,以切斷由荊湖西上的南宋援軍,並自率蒙軍主力進攻合州,也被宋軍打敗,只得將合州團團圍住,迫使守城宋將屈服。但是,合州軍民在王堅率領下,頑強抵抗蒙軍的不斷進攻,四月間蒙軍雖曾一度攻上外城,也被守軍擊敗。王堅在夜間派出兵士襲擊蒙古軍營,蒙軍大亂。進入夏季後,蜀地炎熱,疾病流行,蒙古軍困在城下數月,士氣消沉,無法前進。

  成都陷後,駐在重慶的四川制置使蒲澤之,屢打敗仗,四川的大部分地區已被蒙軍占領,重慶處于蒙軍的進攻矛頭之下。川鄂交通線又被蒙軍切斷,形勢十分危急。南宋政府任命呂文德為四川制置副使,以代蒲澤之。六月,呂文德和部將向士璧率水軍由長江西上,乖順風進攻涪州浮橋,經過激烈戰斗,才沖過封鎖線進入重慶,隨後率船十余艘,由嘉陵江北上,進援合州,被蒙軍史天澤部打敗,退回重慶。合州在外援斷絕多時的情況下,繼續堅持戰斗,盡管蒙哥汗多次親自督戰,仍然損兵折將。多年來進攻四川的蒙軍急先鋒汪德臣,一次乘黑夜攻上合州外城,王堅、張玨等率領宋軍與蒙軍展開激戰,一直戰斗到天明,汪德臣攻占合州的企圖仍不能得逞。汪德臣用云梯攻釣魚城,又在城下喊話進行招降,王堅下令炮石猛轟,蒙軍攻城的云梯折斷,後繼的蒙軍為炮石所擊而不能前進,值天大雨,汪德臣也受重傷而死,王堅率部出城追擊。蒙古軍敗退,蒙哥汗本人也在一次攻城戰斗中中箭于膝,到七月間,他承認進攻合州戰役的失敗,決定留兵三千圍合州,蒙軍主力轉攻四川制置使所在地的重慶。但是不久,蒙哥汗終因傷重死于合州所在地釣魚山下,進攻四川合州、重慶的蒙軍只得退走。蒙哥在位九年,死時五十二歲,葬起輦谷。諡曰桓肅皇帝,廟號憲宗。

  開慶元年,蒙古進兵敘利亞,占領其都城大馬士革。至此波斯統一,始建蒙古伊兒汗國。東路蒙軍忽必烈到八月才渡淮南侵,月底進至長江邊上,直欲攻打鄂州。九月初一,親王穆哥從合州派人告訴忽必烈,蒙哥汗已死,要他趕快北歸奪取汗位。忽必烈言:“吾奉命南來,豈可無功遽還!”于是舉兵自陽邏堡渡江,進圍華中重鎮鄂州。企圖在鄂州獲勝後,再北上奪取汗位。

  鄂州的戰爭非常激烈。十月,鄂州東南隅被蒙軍攻破,宋軍急忙趕築了新城,又被蒙軍攻破,幸而宋將高達率軍奮勇抗擊,才免使鄂州陷沒。到十一月,城中宋軍傷亡已達一萬三千人之多,形勢十分危急,但是守城宋軍仍然英勇戰斗。

  蒙軍急切攻不下鄂州,由交廣北上的兀良合台部蒙軍又被潭州宋軍向士璧阻擊。這時,北方爭奪蒙古大汗的斗爭愈來愈激烈,蒙古諸宗王在漠北策劃擁立阿里不哥,忽必烈的妃子弘吉刺只得派人馳至鄂州軍前,要他立即趕回。忽必烈召群臣商議,謀士郝經力主與宋議和,迎憲宗靈輿,收皇帝璽,北上爭位。忽必烈從之,立即從牛頭山北歸,卻聲稱直奔臨安,身任宋軍統帥的賈似道對此卻驚慌失措。這時,王堅派人報告蒙哥汗死于釣魚山下的消息送到鄂州,賈似道並不因此奮起抗擊,迫使蒙軍及早撤軍,反而派出使臣前往求和。宋使到達時,忽必烈正要出發北歸,他隨即派蒙使前往鄂州,並囑咐蒙使,蒙軍出發在即,當看見旗動要立即返回隨軍北返。蒙使登上鄂州城牆,宋方請求蒙軍北撤,願意割長江以北地給蒙,並稱臣納貢銀、絹各二十萬兩、匹,談判還沒有結束,蒙使見到蒙軍旗動,立即返回。忽必烈並通知兀良合台立即北歸,潭州之圍同時解除。

  景定元年三月,忽必烈至鄂州返回開平,諸王及其左右勸其在開平即位,勿往和林召開忽里勒台宗王大會。忽必烈從之,繼承汗位,時年四十五歲。這忽必烈乃蒙哥同母弟,母怯烈氏,及長,仁明英睿,事母至孝,尤善撫下。思大有為于天下,訪求賢才,延藩府舊臣及四方文學之士于左右;請原金左右司郎中王鶚講《孝經》、《書》、《易》及齊家、治國之道,古今事物之變,每至午夜方止。並遣使告宋,且問鄂州講和之事。賈似道恐泄議和真相,乃拘其使者,又盡除知情者,忽必烈大怒,誓必滅宋。

  漠北蒙古貴族中的保守勢力,另行在哈喇和林擁立宗王阿里不哥作蒙古的大汗,並調兵遣將,入據關隴。遠處于金山之陽、天山之陰的海都,自以為乃太宗之嫡孫而未能繼位,亦不服,遂附阿里不哥。忽必烈不得不將滅宋之雄圖暫時棄之一旁,而將主要精力對付叛亂。在平定關隴之後,忽必烈親自討伐阿里不哥。景定二年十一月,兩軍戰于和林南戈壁邊界附近,阿里不哥軍敗北走。江淮大都督乘內亂之機,于次年二月,在濟南、益都發動叛亂,以漣海諸城歸宋。三月,忽必烈派兵討伐,七月大勝,山東複為忽必烈所有。景定五年七月,阿里不哥在走投無路之下,歸順忽必烈。內亂既平,八月定都燕京,改稱中都。

  景定元年七月,支持董宋臣的閻妃病死,吳潛隨即將大宦官董宋臣趨斥出朝。宮中嬪妃最為可憐,白天還好過,可與妃婢們閑聊解悶,可是一到晚間,那淒涼感覺就像刮皮般的難受,那時節,再丑再惡心的男人也要,黑燈瞎火的還不是那檔子事,反正也看不見,只要能填欲溝就好。自閻妃病死後,三十六宮、四十八院的嬪妃都指望皇帝臨幃,故而人人望幸,個個盼星,理宗越發不加自制,淫風靡漫宮幃。直享受得親親密,夜夜歡;直消磨得面面黃,膚膚瘦。

  賈似道對私自求和之事,不但匿而不報,反而偽造大捷以邀功。理宗竟不察,以似道有再造之功,宣其入朝,進為少師,封衛國公,手詔嘉勉,賞賜甚厚,論為股肱之臣,將士亦論“功”加官。賈似道隨即排擠左相吳潛,吳潛被彈劾罷相。賈似道進而清除朝中逆己之黨,全部把持了政權。賈似道隱瞞投降真相,騙取權位,對抗蒙有功的將士陸續給予打擊。保衛釣魚城奮勇抗戰的王堅,在蒙古軍退後被調入朝,任侍衛步軍司都指揮使,被免去了四川的兵權。賈似道又把王堅調出,知和州,不久,王堅抑郁而死。賈似道又實行“打算法”,凡在抗戰中支取官物作軍需者,一律治罪。抗蒙立功的向士璧,因此遭彈劾罷官,被逼死,家屬被拘償付軍需。趙葵知潭州,也被彈劾曾在正月十五日支官錢張燈設宴,罷官征償。賈似道控制禦史台,凡是同他不和的官員都被禦史以各種罪名彈劾罷官。

  四川失後,南宋失去大量糧草供應,統治下的東川地帶,還要靠京湖一帶供給駐軍的糧米。東南地區隨著土地兼並的急劇發展,大片田地集中到大官員將領手中,他們憑借權勢,逃避賦稅。朝廷糧餉不足,便以“和糴”為名,向地主富戶攤派征購,所謂“國用邊餉,皆仰和糴”。朝廷財政虧缺,又依靠增發紙幣來作為“和糴”的支付手段。結果紙幣濫發,物價上漲,軍糧不足,朝廷陷入重重危機之中。

  寶祐二年十月,永嘉郡王趙禥進封忠王,十一月,賜名邦壽。景定元年六月,時理宗無子,立趙禥為皇太子,賜字長源。

  理宗家教甚嚴,規定:雞初鳴,問安;再鳴,回宮;三鳴,往會議所參決庶事;退,入講堂聽講經史,終日手不釋卷。將哺,複往問起居。理宗每問今日講何經,答之是,則賜坐賜茶,否則為之反複剖析;又不通,則怒,明日複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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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6 16:00:37 |只看該作者
第六回 兒馬標立青城山 誤探幽洞識異客


  景定五年十月,理宗死,在位四十年,時六十歲。咸淳元年三月,葬于會稽之永穆陵,諡曰建道備德大功複興烈文仁武聖明安孝皇帝。趙禥即位,乃度宗。

  趙禥作皇太子時,為人處事極其小心,活得較壓抑,繼位之後,自可為所欲為。度宗在作太子時就以好女色出名,作皇帝後,整天沉溺于酒色,講習儒學,稱賈似道為老師。

  賈似道加號平章軍國重事,全部把持了朝政。皇室、貴族囤積大批糧食財物,恣意揮霍。景定三年,臨安城中缺糧,饑荒嚴重。知臨安府馬光祖請見度宗生父榮王與芮,連去三次,說現在百姓都要餓死,請拿出一些糧食以收人心。榮王拒絕,撒謊說他倉庫空虛。馬光祖當面拿出證據,說某倉還有幾十萬石。榮王無話可對,勉強答應拿出三十萬石。

  浙西大水災,死者數百千萬,連年旱暵,田野蕭條,物價翔踴,民命如線。賈似道不准上奏。臨安米貴,劉應龍作《勸粜歌》,因而被貶官去朝。丁大全剛去,賈似道又來,大宋永無安甯之日。

  不說朝廷邊事,但表青城山上,云孝臻之子云飛嘔啞學言,至今也有九載。俗話說,只愁不養,不愁不長。他那俊秀的臉龐格外討人欣愛,師父們都將他視為玉麒麟一般哩!這些年來,云飛隨著隗洛英習武受教,每日勤練淬礪,哪怕風吹日曬。由于他早慧速成,師父授之必通,隗洛英對他總是贊譽有加。

  云飛剛過開蒙年齡,對一切事物都感到新鮮、好奇,這時節的孩子總是貪頑的。一日,云飛與好伙伴梁建興去摘檳子,可巧整座青城山只有此一株檳子樹,倒與四周青青的欒樹區別開來,更撩人眼,遠望紅紅紫紫姹姹,近端嬌嬌小小可可。兩人急不可待地攀上枝干,將那小蘋果似的檳子收了個飽。

  梁建興比云飛大好幾歲,一邊擷一邊說道:“云飛,這個好地方千萬不可告訴其他師兄弟哦!”云飛正往上匍匐,轉首問道:“為什麼?有好吃的,大家一起吃不好麼?”梁建興有些小家子氣地一拍枝頭,道:“他們可壞了!有好吃的好玩的都自己獨享,從來沒與咱們知會一聲;咱們好容易發現的寶樹,干嘛平白讓于人家!”說完忍不住嘗了一個,贊道:“哇!真是又酸又甜呦!”枝上有一鶪鳥作的窩,里面有三個灰褐色小家伙鉤著嘴,在不停地唱歌呢,似乎在告訴他們:“天氣要冷羅!”

  云飛將頭探了過去,朝著小鶪鳥們吹熱氣,可愛的小絨絨們都讓他忘記梁建興剛才嘰咕什麼了,只是笑著應道:“好吧,不說就不說啦!”與它們逗了一會兒,稍稍仰見梁建興吃得開心,又看見襟上的顆顆紅寶石灼灼閃亮,肚里的蛔蟲也吵饞了,便拿起一個在衣裉上磨擦。噯呀!擦的時候一不小心,胸襟斜抖晃散,那些紅寶石就如人參果一般,都被地仙給貪了。云飛在樹干上左撈右接,噯呦,這個貪吃的地仙連人也不放過呀,云飛有個閃失,將要跌到樹下。

  人失去依靠了,本能的會找一個東西揪住,云飛在慌亂中想抓住一根樹干,可是三只小鶪鶪的家還在上面呢,若是一揪一扯,可愛的小鳥就都要糟殃了,那鳥媽媽孤伶伶的就太可憐了。想到這里,云飛縮回了手,以手掌先撐地,然後隨勢畫了一個圓弧,嗒嗒落地,雖然身子上未受半點傷害,只是苦了肉掌。梁建興望下驚叫道:“你沒事吧?”也慌慌張張地下了樹。云飛把手掌翻面一看,頓時一團烏黑,扯著臉笑道:“沒事,沒事!”

  云飛聳著肩捱到西邊河泮,坐在碥石上盥洗,梁建興則刷著檳子。云飛從水中抽出手一看,滿是傷斑,赤赤星星,一伸一張都痛如鑽心。梁建興走過來,將檳子喂于他吃,還將大半分于他,道:“今天你受了傷,這些算是給你補身子的。”云飛忙推辭,梁建興皺著眉道:“我一個人哪吃得了這些,帶些回去給你娘吃吧!”云飛見他情真意切,只好勉強收了。

  暮從碧山下,山月隨人歸。云飛與梁建興揮手而別,朝家里跑去,煙囪里冒著炊煙,原來母親尚在做晚飯。云飛把一捧檳子放置桌上,走進廚房,將自己采檳子摔下樹的事情與娘說了。母親直聽得心驚肉跳,云飛說著,她就好象此刻親眼瞧見了一般,更好像自己親臨其境一般,又見鍋里菠菜血紅,便將手中所握的鍋鏟丟在鍋里,半蹲著身子,拼命在兒子的面頰上親吻著,他可是她最重要的寶貝。

  母親的心情逐漸平和下來,按著云飛的雙肩,語重心長道:“孩子,娘早就對你說了,你已經長大了,要學會自己照顧自己,不要頑那些危險的行當,你知不知道娘有多懸心!”她邊說邊撥開云飛遮在眼前的頭發,道:“你要是有個長短,教娘怎麼對得起你死去的爹?”一時氣促,說得眼也潮了。云飛惱恨自己這麼大了還不懂事,還讓娘親多操心費神,也後悔將此事告訴娘親。他握緊拳頭,不敢給她看,親聲回道:“娘,我以後再也不頑皮了!”母親噙淚點頭,空氣中焦味漸濃,原來菠菜都燒干了,慌忙跑去料理。

  盛飯時,每每看見娘從霧氣騰騰中探出頭來,就像白云中的仙女一樣美麗。云飛在母親不倦地叮嚀下吃完飯,為了不讓她疑心,便依然如故地去自己房中練字。云飛研好磨,擺好紙,泚了筆,忍住痛,用左手幫著右手握筆,左手剛剛離去,筆便滑刺掉在紙上。云飛探頭望向母親,她正拿著炊帚刷鍋,沒有瞧見,這才落下心石。“云飛呀云飛,一點小痛就使你連筆都抓不牢嗎?”他閉上眼睛,鯨吸一口清氣,頓然忘記了手上的傷痛,將筆餂飽,潛心楷書,耳畔回蕩著隗洛英所授的話語:“幼而學,壯而行。”此時的他,完全憑借一股親情與不屈的毅力,揮毫是痛苦與愛的搏斗。

  白紙上,書曰:“匡衡鑿壁借光,車胤囊螢夜讀,孫康映雪苦讀,江泌追月而讀。云可聚散飄沉,飛無重終末地……”

  母親洗完碗後,又將檳子洗淨盛在盤子里端過來與云飛吃,云飛把筆擱在硯上,便去舀水洗手。母親拿起紙一瞧,字寫得齊截,心中甚慰,待云飛來時,誇道:“飛兒,你的字越來越有進業了!”云飛含笑問道:“娘,字寫得好,將來有什麼用處啊?”這一問倒真真將母親給難住了,若是為了作官,那人生的目標也太俗了;若不為作官,字寫得好又有什麼用呢?她怔著臉答不上話來。云飛想了想,道:“娘,我知道了!好字是給別人看的,別人看著舒服,就會喜歡我,對麼?”母親支吾著點了點頭。

  兩人吃著檳子,扯著閑話,拉起了吳秀蘭深刻的回憶,道:“你小時候可愛哭了,記得你剛出世時,早上哭,中午哭,下午哭,晚上也哭,可把娘給磨壞了。”云飛笑道:“沒那麼愛哭吧,我現在不就正在笑麼!”“傻孩子。”母親望著云飛,似乎要從他臉上找尋到什麼,道:“想一想,你小時候淘氣的情形還真讓人懷念呢。你的大小師父們都愛上咱家坐,一個個心甘情願地幫你換褯子,也還真幫了我不少忙呢。特別是俞大師伯,年老心不老,就數他最犯孩子氣了,也學著你的模樣和你頑,他和著你哇哇啼叫起來,可把我們都給逗樂了。每次來總愛給你帶些小禮物,他拿著尜兒在你面前晃來甩去,你那兩只大眼睛呀,就直直地盯著尜兒,嘴巴張得大大的,還跟著它爬,真是有趣呢!”云飛樂得呵呵笑。“噯,眼睛一眨,你都這麼大了,現在想起來,這些事兒就好像是昨天才發生的。”母親的笑臉里又轉出一份辛酸來。

  云飛笑問道:“那我師父呢?”母親道:“你師父啊,他不太喜歡和群逗你,每次來都要抱你出去玩,至于抱出去以後的事情嘛,娘就不知道了,你可以去問他啊!”云飛囁嚅道:“娘,這個你叫孩兒怎麼好意思問嘛!”母親笑道:“好好好,娘去問該合了你的心吧!”云飛急道:“娘你別笑話我了,我根本就不想知道。”母親把云飛的鼻尖一點,道:“別裝鴨嘴了,誰不想知道自己小時候是個啥模樣,瞧你羞羞答答的,唉,以後討媳婦恐怕都要娘操心羅!”云飛紅著臉叫道:“娘──”母親這時已吃下兩個檳子,笑咪咪道:“好了,娘去紡麻了,好吃就多吃點吧!”

  她走到門前,不禁回頭望向云飛,也不知怎麼了,突然為他犯起愁來,“唉,但願能看著他娶媳婦就好了!”遂又自笑一聲,“我也真是的,想那麼遠干嘛,難道還見不成麼?噯,還沒老都糊塗了。”

  云飛看著吃得像個“亞”字的檳子骨頭,突發奇想道:“我要是把這些都埋在後院里,不就可以長出檳子樹來麼,那該有多好啊!”心里美美的,便果真將桌上的檳子核都抓在手里,拿了一把鐵鍬,跑到後院去將它們種了,只是鏟起土時,那雙手真有著說不出的痛啊!母親見他神經奚奚的,便走到門口瞧個究竟,笑道:“這個傻孩子,沒那麼容易長成樹的。”云飛道:“我埋了五個核,總能長活一棵樹吧!”母親笑了一聲,操著家忙去了。

  屋里,母親一手拈針一手穿線,左穿不進右穿不進,擦了擦昏沉的眼睛,一個線頭在她眼里依然是兩個,只好喚云飛幫忙。云飛放下鐵鍬,從屋外跑進來,聽了母親的話,簡直教人不敢相信,忙盯著她看,見其眼角已積下一條很深的線,眼睛也淡然無色了,心中猛地一沉,道:“娘!你的眼睛……”母親不以為然地笑著,道:“有些看不清了,不知不覺中,人也顯老了。”云飛紅著眼圈兒,道:“娘……你,你還不到三十歲啊!”云飛用戰抖的手穿了數次才成功,母親接過去時,臉上依然微笑著,伴著燭光的微笑。

  次日便是七夕了,晚間的天空星月明亮,特別是牽牛六星與織女三星格外醒目。云飛與母親在屋外納涼,母親擺好祭座,放些瓜果絲棉,默默替云飛乞求智慧靈巧。兩人都坐在竹床上,云飛吃著山梨,吵著要母親給他講故事,吳秀蘭便講了一個嫦娥奔月的故事。云飛意猶未盡,還想再聽,母親笑道:“好好好,再講一個伏羲兄妹造人的故事。”

  “在很久很久以前……”不待母親講下去,云飛搔頭問道:“娘,為什麼你講的故事都發生在很久很久以前呢?”這句話勾起了母親最美麗的回憶,那是和云孝臻在一起的回憶,倆人情長如水,卻只作了三年結發夫妻,誰說上天待人公平?她迷朦著雙眼,喃喃道:“因為,當你再也見不到一個人時,你會發現,你和他相距得好遙遠好遙遠,他的一語一笑都發生在很久很久以前……”云飛道:“對呀,過去的事情才叫故事嘛,我明白了。娘,你接著講吧。”

  母親對著月亮呵了一口氣,云飛干脆躺下,頭枕在母親腿上。她撫摸著兒子,講著那個未完的故事:“天上有一個雷公,他的脾氣很壞,憤恨著人類世界的邪惡,便要讓人們嘗嘗自己種下的惡果的滋味。但有位神力非凡的勇士知道了這件事,便與雷公作戰,用虎叉刺中了雷公的腰,將其囚在鐵籠中,還准備把雷公殺了醃著吃,便到市上去買香料,叫自己的兩個孩子仔細看守雷公,說千萬不能給雷公水喝。父親走後,雷公假裝呻吟,作出萬般痛苦的模樣,再三懇求兩個小兄妹給碗水喝。小妹妹心慈,便求哥哥,哥哥也起了惻隱之心,于是,妹妹用刷把蘸了幾滴水灑在雷公嘴里。雷公得了水,恢複了神力,便讓孩子們離開房子,自己沖破鐵籠飛出門外。臨走前,他拔下一顆牙齒,要兩兄妹趕快種在土里,若遇到災害,便藏在所結果實里。這時父親回來,不見了雷公,得知原委,知道大禍將臨,就晝夜不停地打造鐵船。兩個孩子也將牙齒種在地里,瞬間冒出綠牙,當天開花結果,第二天就長了一個很大的葫蘆。兄妹倆將葫蘆鋸開,上瓢小,可容妹妹,下瓢大,可容哥哥。第三天,父親的鐵船剛打造完工,天空中突然腥風狂嘯,暴雨傾盆,洪水霎時沖毀田園,淹沒丘陵,大地化為滄海。兄妹倆躲進葫蘆,隨波漂流;父親駕著鐵船,直撞天門。天神恐懼,令水神退水,傾刻,風靜雨消。父親的鐵船從高空跌落,摔得粉碎,父親死了。葫蘆有彈力,卻安然無恙,兄妹倆沒受任何損傷,他們便是人類唯一存活的遺孑。他倆原本沒有名字,因為是從葫蘆里存活下來的,所以自己取名叫‘伏羲’。‘伏羲’就是‘葫蘆’的意思,男孩叫‘伏羲哥’,女孩叫‘伏羲妹’。那時,天地相距不遠,兄妹倆常從天梯上攀到天庭去玩。兄妹長大,為傳後代而結為夫妻,沒多久,妹妹產了一個肉球。他們把肉球切成細碎小塊包起來,帶到天庭去玩,剛到半空,被一陣大風吹散了包,細碎的肉球四散飛落,落到大地上,都變成了人。所以,伏羲兄妹便成為再造人類的始祖。”

  云飛聽後,不知為什麼,就是對伏羲兩兄妹莫名生出一陣親切感,也不吵著母親再講別的故事了,獨自心里想著:“如果我也有個妹妹就好了,我一定會竭盡所能地照顧她。”母親輕輕拍著云飛,問道:“還想再聽麼?”云飛卻沒有反應。一瞥眼,傻孩子都在竹床上睡著了,她歎了一聲:“這孩子……”便將云飛抱進屋,給他蓋上了一床映著好多潔白雪花的薄被,瞧他臉上紅通通的一個蘋果,笑了一聲:“這孩子……”離了床,接著把瓜果絲棉等搬到屋內,拿了一把竹椅在門口乘著涼,眯望著天河,星月掩映月膧朦,秋風吹過身漸寒,心里又掛念起丈夫來。這些年孤棲異地,也不知丈夫的尸骸葬于臨安何處,連一次祭拜都沒有,他會怪我麼?

  閑坐悲君亦自悲,百年多是幾多時。

  同穴窅冥何所望,他生緣會更難期。

  誠知此恨人人有,貧賤夫妻百事哀。

  唯將終夜長開眼,報答平生未展眉。

  云飛翻身時,手壓了一個空,迷糊中醒來,見母親不在身邊,便叫了一聲:“娘,很晚了,睡吧……”頭昏眼重,又迷糊睡去了。

  天曚曚亮了,雞剛起鳴,哐哐聲便隨之響起,云飛聽見母親在門外劈著柴火,在困中醒著勸道:“娘,多睡一會兒嘛,昨晚上你熬得那麼深。”“早起三光,晚起三慌嘛!不做事,娘可閑不住的。”從戶外又傳來無間斷的哐哐聲。

  孩童之事,頑耍戲鬧,暫無必要累贅詳表,以一詩作結為恰:

  少小須勤學,螢窗萬卷書。三冬今足用,誰笑腹空虛。

  山上不知凡間事,此時局勢更加緊張,南宋的潼川安撫使劉整被賈似道所逼,景定二年以瀘州等十五州三十萬戶叛變降蒙,由是蒙古盡知宋朝虛實。咸淳三年十一月,劉整向忽必烈提出滅宋方略,當先攻襄陽,自古帝王,非四海一家,不為正統,如置南宋而不問,是自棄正統,更堅定了忽必烈消滅南宋的決心。蒙軍又針對水戰不如宋軍的缺點,造船五千艘,訓練水軍七萬,為攻襄滅宋作准備。次年九月,以宋扣留使者為由,命劉整為都元帥,隨同征南都元帥阿術進侵襄、樊。

  賈似道當權,所謂“國計困于造楮,富民困于和糴”,已成為極其嚴重的問題。景定四年,知臨安府劉良貴、浙西轉運使吳勢卿等建議實行買公田。賈似道采納此議,命禦史台官上疏:“三邊屯列,非食不飽,諸路和糴,非楮不行。為今日計,欲便國便民,而辦軍食,重楮價者,莫若行祖宗限田之制。”辦法是按官品規定占田限額。兩浙、江東西等地官戶超過限數的田地,從中抽出三分之一,由官府買回,作為公田出租。如買田得一千萬畝,每年可收六、七百萬石租米作軍糧。據說行買田法,“可免和糴,可以餉軍,可以住造楮幣,可平物價,可安富室,一事行而五利興。”理宗下詔買公田,設置官田所,由劉良貴提領,先在浙西路實行。地價按租米折算,租米一石,給價二百貫。占田在二百畝以下者免買。此法實行到次年,南宋共買公田約一千萬畝,收租米六百多萬石,在臨安咸淳倉儲存。

  買公田使南宋王朝按計劃掠奪到一批租米,但租種田地的農民卻由此遭受到殘酷的壓榨。官府買公田後,在各鄉設立“官莊”,仍由當地的地主充當莊官,向農民收租。規定每收租米一石,明減二斗,不許再額外多收。但事實上地主從中舞弊,敲剝農民。買公田時,往往以租米六七斗虛報一石,官府據以規定重額的官租,強迫農民交納,農民與朝廷的矛盾更加尖銳化了。

  買公田時,有權勢的大地主可以拒不投買,地方官府要完成買田的額數,便強迫二百畝以下、百畝之家的小地主賣田。買田價格,也減少到租米一石給十八界會子四十貫。或者只給一些度牒、官誥折價。地主的田地被官府奪去,換來一些虛銜的官誥。公田法行,浙中大擾,破家失業者甚眾。朝廷與地主爭奪田地的矛盾也激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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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6 16:00:54 |只看該作者
  賈似道踏青泛綠,不思閭巷之蕭條;醉釀飽鮮,遑恤物價之騰踴。有詩題曰:“山上樓台湖上船,平章醉後懶朝天。羽書莫報樊城急,新得蛾眉正少年。”

  大臣李悝之子李祥被苗元佑收養,其子從小到大,一味頑皮,似乎天生一副逆骨,不論尊卑,毫無禮貌大小之分,打架鬧事,無所不能,看見有人恃強凌弱,定要替弱者出頭。苗元佑要李祥讀書寫字,李祥道:“讀書是為了作官,我不願作官,讀個什麼書?寫字是為了充門面,我天生的躐遢命,寫個什麼字?”鄰里皆說此小兒太過于叛逆,養則傷身,不如不養。苗元佑管他不住,只好聽之任之。

  不知不覺中,云飛又長三歲。青城山後山林中,云飛正和隗洛英比劍,云飛攻,隗洛英守。云飛的劍法雖已有些氣候,卻依然攻不破隗洛英的禁區。兩人罷劍,隗洛英道:“飛兒,我們青城劍法的招式,你都記在心梢上了,只是用起來不太隨心,勁道也太小。唉,這也難怪,你年紀尚幼,牙好胃不好,還是消化不了。不過以你現在之勢,數年後,成就定然踔我之上!”云飛不好意思道:“師父過獎了,我一定會勤加練習的。”

  遠處有一小童打破了氣氛,大聲喊道:“隗師叔,師祖要你速去上清宮商議要事!”隗洛英不敢怠慢,向云飛交待兩句便火速奔去。云飛望著隗洛英離去的背影,回想他剛才之言,心中又驚又喜。

  隗洛英到得上清宮,青衫客和各位師兄弟正在運籌謀劃天下大事。隗洛英行完禮後,問道:“師父,局勢如何?”青衫客滿臉愁容道:“今蒙軍大舉南侵,要取漢水南岸的襄陽,必先破北岸的樊城。春季時分,蒙軍圍攻樊城,京湖都統張世傑領兵拒戰失敗。賈似道派范文虎來援,又敗,范文虎乘輕舟逃跑。襄、樊雖然被攻,援軍也多次為蒙軍所敗,但是我朝仍得以從漢水運送糧食衣甲前往,使襄、樊軍民能夠堅持抗蒙斗爭。蒙軍攻不下襄、樊,就采取切斷漢水通道以困死我軍的戰術,遂于鹿門山、白河口築鹿門、新城等堡,以後又在漢水中流築台,上設弩炮,與夾江堡相應,以控制漢水通道,從此以後我朝支援襄、樊的衣甲糧食也被切斷,南宋的水、陸援軍又都被蒙軍打敗,襄、樊軍民抗蒙極為困難。”

  俞松林又道:“這還不夠呢!剛剛接到飛鴿傳書,天人教興風作浪,滅了湖廣的鯨幫和鹽幫,將湖廣劃為自己的勢力范圍了!”隗洛英驚出一身冷汗,道:“這麼說來,天人教已經掌握住武林的三分之一了!”俞松林皺眉道:“嗯,天人教教徒殺了三百多條性命,湖廣的官府對這事竟然不聞不問,可見他們早已蛇鼠一窩了。那武林三巨竟也袖手旁觀這許多年,沒一個說句公道話的;只有逢憷燕子在江湖上走動,卻也不鏟天人教的土。”青衫客長歎道:“如今國生內瘓,外有強敵,如果再厝火積薪,延宕下去,大宋江山怎能保全!”晁虎氣得一拍桌,啐道:“士兵管軍事,武林人管江湖事。天人教肆無忌憚地胡作非為,咱們不如誠約天下正派武林人士共同圍剿,待刮了這個毒瘡再齊力抗擊蒙古,怎麼樣?”

  俞松林搖首道:“天人教勢力龐大,教主羅毅的武功深不可測,護教四魁的武功恐怕都不在八大門派掌門之下;再加上五大堂主、十香主和教徒數千,如果和魔團硬拼,中原武林定會大傷元氣;既便我們獲勝,又哪有力量對抗蒙古兵!”晁虎聽得啞然,青衫客也蕩沒了主意。

  隗洛英道:“既如此,我們不如修書請天人教一齊對抗蒙古兵。一來可以防止天人教勾結蒙古,減少對大宋的威脅;二來埤增了我們抗擊蒙古的生命力;三來可使武林恢複平靜,天下蒼生之福!”四周先是為之靜謐,隨後,青衫客起身大笑道:“你這話說得真不錯啊!要我們與邪魔歪道為伍,豈是正派人士之所為!”晁虎笑道:“隗師弟,你將天人教想得也太簡單了,他們會與我們同盟?你可真是糊塗得可以作魯肅咧!”

  俞松林覺得隗洛英所言及是,但師父已打了定針,不敢再生歧議。隗洛英噤若寒蟬,忖道:“師父太死板,看來武林定有一場大浩劫了。”青衫客道:“我認為天人教之所以蠻橫,是因為我們武林正派無盟主號令,齟齬猜忌,缺少團結。數十年前,紅教作亂,江湖人士齊推緯云婆婆為武林盟主,將其鏟滅。如今當務之急,應該選出一位新盟主,讓他來領導群雄,這樣才能對抗天人教,使其不敢恣意妄為。”俞松林捂須道:“師父說的不錯,我即刻去聯絡八大門派。”青衫客道:“好,這件事就交給松林去辦。那昆侖派和天山派本不屬中原,居心如何,尚難拈掇,還有崆峒派被金國占據年深,也不可不防。”俞松林唯諾而出。

  且說云飛練了一會兒劍後,漫步在山林中。暖日烘烘,熏風柔柔,只見千松排戟,萬仞屏開;枯藤涯老樹,古渡界幽程。但他無心賞景,只想著將來要手刃仇人,殺退外敵,一股熱泉湧沸心海。偶然發現石壁一處雜草蓬蓬,那雜草倒似在掩蓋著什麼。云飛好奇心勝,撥開草叢,果然里面有文章,卻是一石門,不是很寬大,門上青苔斑斑,也有些年頭了。

  云飛用力推開石門,里面是個黑不見底的洞穴。越黑暗不可知才越能勾起人的知曉欲望,他用荒草和樹葉紮成一團,再用火石將其點燃,橫著腸子,豎著膽子,徒步朝里面徐徐而行。洞內陰暗潮濕,地上水溝不斷,不時還有蝙蝠撲面。他掩面繼續前進,有時扶著牆,摸著一些液體,粘得像阿膠,甩也甩不掉。他的心髒突突直往上頂,走過逼仄的過道,轉了數個彎,終于行至盡頭。

  可眼前的情景倒把云飛嚇了一大跳,只見一人……不,與其說是人,倒不如說是鬼!被綁在四根大鐵索之焦,每根鐵鐐都如穿線一般透過他的身體,令人毛骨悚然!云飛吸了一口郁悶的空氣,將火把伸前,緩緩沿進那人。這時算把他看清了,身上幾乎沒有一塊肉,只是一層皮披在骨頭上,面部紅黑藍綠色疙瘩突起,周身腫爛潰瘍,眼睛眍瞜,也不知是死是活。

  那人突然睜開粘滿汙穢濃液的眼皮,一雙掠魂驚魄的眼睛橫視著云飛,淒恨的精光刺勒射人。云飛的目光與他相觸,嚇得倒退了幾步,強行按壓住心頭的懍懼,顫聲道:“你,你到底是人是鬼?”那怪人似乎想到什麼,漸漸收了厲眼,垂下眼皮,茫然無主道:“我是人還是鬼?我是人還是鬼!”嘶啞的嗓音夾雜著無限的痛楚與淒涼,突然狂烈地抖動鐵鐐,似皮筋甩著弧圓,眼花繚亂,發出“豁啷啷”的冥鈴聲,尖叫道:“你告訴我啊,我到底是人還是鬼?!”云飛忖道:“你是人是鬼自己不清楚麼?”不由得又抬頭朝那怪人偷偷瞥了一眼。

  怪人怒視云飛,好象憎恨著一切事物,凝喝道:“你是誰,怎麼知道這里的?”云飛不敢怠慢,忙作揖道:“這位前輩,我乃青城弟子,無意中闖入此地,請恕不拜之罪!”怪人聽得“青城”二字,驀然慘笑道:“青城、少林、崆峒,哈哈哈哈!”云飛一頭霧水,什麼青城、少林的?

  洞內隱隱中傳著嚶嚶聲響,怪人似發現了什麼,舌頭翹伸,將一細蚊送入嘴中。云飛見他活吞生蚊,倒是人生頭一次遇到,驚訝地瞪大雙目。怪人語氣緩和下來,道:“你是不是覺得老夫吃昆蟲很奇怪?老夫這一生都在和毒物打交道。嘿嘿,江湖上有誰聽到我‘百毒神仙’的大名不聞風而逃的?”哼了一聲,道:“要不是那些偽君子一齊對付老夫,老夫我豈能落到今日這般地步!他們想活活餓死老夫,可他們卻沒想到他爺爺什麼都能填肚!”說到自傲的地方,不由得又冽聲狂笑起來。笑聲既似高興,又似傷心,讓人捉摸不透。

  云飛看此人生不如死的樣子便覺心痛,道:“是誰害了你?”百毒神仙的臉皮漸漸繃緊,道:“害我的人太多了,數也數不清!”云飛悵然道:“別人將你鎖起來,定是你作惡;不過,我可以救你,但你以後不要再害人了。”

  百毒神仙陰嘿冷笑,道:“就憑你也能救我?你知道嗎,他們將鐵鐐鎖了我全身的筋骨,你這毛小子怎能將它取出!”云飛近身瞧來,心膽俱寒。只見他渾身骨突出皮,頭顱上套著鐵圈,橈骨、尺骨、股骨、髕骨、脛骨、腓骨全被折斷,似絮丁零。再看頸椎、鎖骨、肩胛骨、胸骨、胸椎、肱骨、腰椎、骶骨、尾骨、髖骨、髂骨、恥骨、坐骨上穿著一十三條鐵鏈于牆,遠望如漆,近視如網。就連那腕骨、指骨、掌骨、跗骨、趾骨也不放過,鐐環不斷。

  云飛大叫道:“天哪,世間竟有這樣殘酷的刑法!”許久方敢睜眼,映入眼簾的依然是百索鋃鐺與槁木枯柴,云飛道:“既如此,那我以後給你送些東西來吃,看你瘦得這般田地!”明心可見性,百毒神仙抬起頭,道:“你這所謂名門正派的小弟子倒很實誠,不過心腸好的人都死得早。唉,可惜,可惜!”

  云飛道:“娘總是教導我心腸好的人定有好報,你為何如此說?”百毒神仙道:“江湖人心險惡,你不會害人,便只有被人害。”云飛似乎聽出些道道來,百毒神仙咳欬了一聲,道:“我肚子很餓,你去找些吃的來,比如蜈蚣、蠍子什麼的。”云飛答應了一聲,與他待得愈久愈覺得他神秘叵測。

  此洞陰暗潮濕,毒蟲也繁多,云飛就近取材,東捕西捉,過了一炷香的辰光,回到百毒神仙這兒,手上提著一只小布袋,將布袋放在百毒神仙的嘴旁,打開袋口,將其中的毒物一古腦送進了他的嘴里。百毒神仙“嗄吱嗄吱”的咀嚼聲,云飛聽起來特別不舒服,好在他很快便咀完了。

  百毒神仙吐了一口毒氣,很滿足地說道:“好吃,好吃哩!”仔細打量著云飛,百毒神仙忖道:“這孩子眉清目秀,倒似個有造化的,江山才能盡,我也不能挑三撿四了。不然,我毒家的絕世武功豈不埋到棺材里了!”主意已定,道:“獎勵你找食,老夫今日傳你一套掌法,乃老夫半生之精血誠聚,名為‘百毒神掌’。此掌將自身內的甘火及毒氣逼于掌心,再發放至敵人體內,使其中毒,惡猛非常,你仔細將口訣記住!”

  也不管云飛願不願學,他就一字一句地將口訣讀出,云飛閉目凝神,一字一句矵記于心。授完之後,百毒神仙道:“此掌法每日只需練一個時辰,不可多練,也不可不練。多吃一些咸辣之菜,以增加體內火氣,如此不出幾月便有小成。以後你要每日替我抓蟲,知道嗎?”云飛點頭道:“救人救到底,這是我的本份事,前輩不必懸心。”忽然“哎呀”叫了一聲,說道:“時辰不早了,恐師父詢問,就此告辭。”行完禮欲走。百毒神仙叮囑道:“不許將你我之事告訴任何人!”云飛回頭向他一笑,也就算答應了,出了洞,關好石門,掩好了樹枝雜草。

  被陽光一照,渾身上下好舒服,云飛吐出一口悶氣,不知為什麼,突然感到人生就好像處在兩個極端中。在路上不斷回憶著百毒神仙,他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呢?不過,與他相處了一段時間,又覺得他不象壞人。但又是誰將他鎖在那里呢?當他聽到“青城”二字之後笑得那麼悲壯,似在哭號。無數個迷團圍繞著云飛,不覺已回到上清宮。

  成都陷後,不少流民往深山中避難,青城山亦收留了幾百人,與云飛母子一般,都在後山居住,自力更生。其中年輕力壯者百十人都投到晁虎門下,由他統一拔劃,教習武功。青城派為顯勢容龐大,擇選弟子要求過簡,故而良莠不齊,實為一大隱患。

  大操練場上,鬧聲喧嘩,青城弟子皆在瀝練武藝,俞松林的大弟子金榮也在其中。只見金榮二十歲上下,福臉蠻腰,身材粗壯威橫,穿一棕色麻衣。他是青城派三代弟子中年齡最大的一個,云飛則年齡最小。只見他正將一師弟顧盡忠摔倒在地,神情好不得意。

  金榮瞟見云飛,拍拍手上的灰塵,喊道:“小師弟,我師父總誇你天資聰慧,武功進步神速,咱們今日過兩招如何?”他喊起話來,脖子一仰一仰的,身旁的師弟代贏、郟育深也幫腔道:“是啊,小師弟,你總與隗師叔到後山練功,底子多深我們也不清楚,不如現在露兩手,讓我等開開眼界嘛!”那代贏與郟育深皆是俞松林的徒弟。

  云飛知道金榮氣盛,身為大師兄便常以高姿態對待師弟們,如果苟且勝了他,他必恨之,忙陪上一個情道:“大師兄武藝高強,度德量力,小弟豈是對手,小弟甘拜下風!”這一席話更激得金榮傲心直沖,有意賣弄武藝,道:“小師弟太過謙啦,大師兄我亦未必勝得了你,來來來,咱們還是切磋一二吧!”哪管云飛之意,一招“虎爪探路”使將出來,云飛此時只有陪戰,見金榮來勢凶猛,先避之為上。金榮見云飛不敢還手,還以為云飛怕他,心中更是赳翻天,揮起雙爪“飛鷹開月”沖向云飛。云飛不及躲避,胸口衣裳被扯破一處,見他下手越來越重,心中大為不快。

  金榮擊中云飛,收手氣昂地說道:“小師弟竟能躲過我第一招,大師兄我真是由衷的佩服哩!”說罷大笑不止,他講這話如此小覷云飛,意思是說云飛只能躲過他一招,第二招就得中招了。云飛念在他是大師兄的份上,也不願傷和氣,只得抱拳道:“大師兄武藝超群,青城弟子無一能敵。”金榮樂得嗬嗬笑,旁邊有些不知情的師弟也都恭維,另有幾個師弟跑過去撫慰云飛。

  “什麼武藝超群,青城弟子無一能敵!”驀然迎空一人大聲喝道,金榮聽得是師父俞松林的聲音,嚇得惶目張望,見了師父的肅面,便有七分鬼見愁。俞松林正沿屋內行至場中,沖金榮叫道:“給我過來!”金榮也只好勉強支起架子骨,走上前去。俞松林氣沖沖道:“‘自大一點’念臭,你知道嗎!習武之人且最忌自大,而你身為大師兄,不以身作責,教導其他師弟,反而處處為難師弟,真是太不長進了!”啪的一聲,反手便是一耳光,打得金榮臉上火燒火燎。金榮最懼怕的便是俞松林,只好捂著臉,低聲求寬:“我再也不敢了,師父……”

  俞松林瞧云飛受了傷,道:“看你的小師弟,處處忍讓,你就不能多學學他嗎?和師弟切磋武學,下手竟然如此狠辣,還象個大師兄的樣子嗎!”責語熏得金榮垂著頭縮著頸子。云飛見金榮臉上五指血印深露無隱,忙勸道:“俞師伯,我想大師兄的本意也不想傷我,只是一時失手罷了。”俞松林歎道:“飛兒,他若是有你一半就好了,唉。”朝金榮瞅了一眼,搖搖頭無奈地走開了。

  金榮瞥著俞松林走遠,脹眦朝云飛吼道:“今天這筆賬你給我記住!”續摸了摸受傷的臉,還隱隱作痛。“兩月後的比武大會,要你好看!”金榮挑了話,頭也不回地踢灰而去。二師兄梁建興走到云飛身旁,道:“金榮這家伙脾氣不好,比武大會將至,這如何是好?”云飛笑道:“梁師兄,你別在意,我想大師兄是氣在火頭上,過些時候,我去向他賠個不是便成了。”梁建興點點頭,獨自走開了。

  吳秀蘭已做好了飯菜,巴望著云飛歸家,見兒子好不容易回來,歡喜道:“飛兒,今天是你生辰,咱們吃頓好的!”母親不提,自己倒真忘記了,原來今天是好日子。云飛看著桌上的飯菜,有雞、還有肉,忙應道:“娘,咱們一起吃吧!”吳秀蘭笑盈盈地走過來給云飛盛飯,見他胸口上的衣服破絮如帶,心酸道:“瞧你練功這麼辛苦,衣服都裂著懷了。來,今天給你補補身子!”

  云飛呐呐說道:“這是今日我與大師兄比武時弄破的,他被俞師伯罰了,非常惱我。”吳秀蘭笑道:“好了,好了,不高興的事今兒別提。來,吃個雞腿!”邊說邊夾住一根雞腿放在云飛碗里,又將上好的里脊肉往兒子碗里送。母親劬勞無休,晝日砍柴,種地,養家畜;晚上又要做飯,洗衣,縫針線。十幾年了,云飛無時無刻在母親的關懷下長大,也夾住一根雞腿放到母親碗里,誠然一笑。

  母子倆靜靜地吃著飯,拉著話兒,空氣溫馨。十幾年前的今天,一處正大雪紛飛,仳離而痛心的往事總在牽扯著吳秀蘭的內心,她看著盛得滿滿的另一碗飯出神,用心撫摸著那雙從未有人用過的竹筷,道:“要是你爹還在該有多好啊!咱們一家人……”突然輕輕打了自己一嘴巴,道:“哎,瞧我,今兒好日子也被我沖壞了。”云飛問道:“娘,你說爹真的在天上麼?”母親面含淺笑,道:“當然了!你看窗外,是不是有顆最亮的星星向我們眨著眼睛,那就是你爹的宿星。”云飛真朝窗外望去,果有一顆亮星向這里頻頻閃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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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萬惡皆出枒槎嘴 眾志雄心驅韃虜


  他們吃的是粝米,有些牙磣,母親嘴里突然發出“卡嚓”一聲響,云飛道:“吃到砂子了?吐了罷!”母親搖搖頭,用舌尖挪著砂子,好容易才聽她輕吐一聲。

  一張木板床上,云飛睡在里頭,母親陪他入睡,把枕頭豎起靠在背上,輕輕拍著他,呢呢地唱著搖籃曲:“好孩子,睡覺覺,眼睛閉上枕頭抱。月兒升,星星閃,娘的懷里最溫暖。綿綿的搖籃悠悠晃,讓我走進夢幻之鄉,那是個沒有痛苦的地方,好人都上天國,壞人也變了心腸。那里的草兒綠油油,那里的花兒真美麗,我送你一束草,你送我一朵花,我們一齊戴著它。背上長出翅膀,乘著風在天空翱翔,小鳥在耳邊輕唱,白云撫摸著臉龐,沐浴著金色的陽光,能讓我們忘記煩惱和悲傷……”

  夜冥如漆,帶著母親祈禱的溫存,云飛已經熟睡良久,也不知現在是什麼時辰了。桌上,一盞油燈依然散發著沉昏的火光,隨著窗外的晚風,光影長短跳爍,幾只燈蛾殷勤地繞著火尖轉飛。云飛轉身時無意從眼縫中眯見母親還在操著針線,她實在太勞累了,不時用手揉著猩紅的雙眼,又挑了一下燈撚兒,繼續繚補著衣物。

  如此光景,直教鐵漢也心酸,縱是石人亦灑淚。云飛側起身子,扶著頭,清了清喉嚨,沙啞地勸道:“娘,都這麼晚了,你別忙了,休息罷!”吳秀蘭見兒子醒了,攙著木桌,轉過僵硬的身子,微笑著道:“傻孩子,你的衣服破了,我怎能不補呢?總不能讓你穿著破衣服去見師父師兄們吧!沒關系,你安心睡吧。”她的眼皮子本就疲倦得快要合在一起,這一笑更連眼睛都看不見了,她直起身子,籲了一口悶氣,自己給自己捶了兩下背,又拾起銀針,一針一線細心地補裰。

  云飛心中酸痛無言,回過憂傷的面孔,緊緊地扯住枕頭,全身上下似被無形的烈火煎燒,眼里禁不住一片模糊。

  慈母手中線,游子身上衣。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

  且說金榮悶坐在屋,想起操練場遭此非難,心中越想越惱。金榮身旁的師弟代贏枯瘦皮涸,道:“俞師伯也太偏心了,連自己徒弟的顏面都不顧!特別是那一句‘飛兒,他若是有你一半就好了’,這不就是說,大師兄你連最小的師弟都不如嗎?他竟然那樣責罵你,你今後哪有臉面再做大師兄啊!”一席話猶如火上添油,金榮氣得捶桌跺腳亦不解此恨。

  代贏道:“那個云飛什麼本事都沒有,仗著自己是個小白臉,就知道給師父們拍馬屁,討得師叔伯們都偏愛他。今日明明大師兄你強勝于他,可他卻會裝可憐,贏得俞師伯憐愛。這種人,我代贏最看不慣了!”金榮摸著早已不疼的臉龐,切齒道:“卑鄙小人,我饒不了他!”

  代贏乘機說道:“唉,你瞧云飛現在被寵的樣子,我想今後掌門之位八成都是他的了!他年紀最小,卻要奪你大師兄的位置,可真是盤算得可以呀!”金榮破口叱道:“想叫我拱手相讓,就憑他也配?哼,我若不將他趕出師門,就枉生為人!”

  代贏打的算盤便是:青衫客已是將曉的月光,說不著哪一天便會嗚呼哀哉;如今兵伐喪亂,俞松林等輩定會到前線抗擊蒙古,說不准哪一天也會在蒙古兵手上嗚呼哀哉。那麼掌門之位只好在三代弟子中挑選,最有希望得此位者乃金榮與云飛,只要將金榮和云飛之間搞出事來,那掌門之位也許就……

  只見代贏向金榮貼耳說道:“你別急!我有一計可除此肘腋之患,咱們只需如此這般。”

  且說云飛作了一次百毒神掌的吐呐,徒步去見隗洛英。他蓄心穿起那身外套,念著母親的針線,天寒都覺心暖。行至翠屏池時,忽聞得假山後有些唧咕之語,正待近身尋端,只見金榮和幾個師兄弟嘻哈走出。云飛見是大師兄,便欲開口解和操練場之事,哪知金榮先道:“咦,這不是小師弟嗎!”云飛忙行禮道:“大師兄,昨日之事,實非我心所願,還望大師兄海涵!”

  金榮眯眼望著身旁的師弟們,笑道:“什麼昨日之事,昨日有什麼事啊?”那模樣兒倒似換了一副肝腸一般,云飛大喜道:“多謝大師兄!”金榮拍著云飛的肩頭,將他拉至暗處,輕聲道:“小師弟,你也忒將大師兄我小看了!大師兄豈是那種指鹿為馬之人,昨日確是我不對,咱們的嫌仇一筆勾銷,不要再提了!”云飛高興說道:“大師兄說得對!咱們師兄弟只要心齊,還有什麼事不好處置的!”

  金榮忽望著翠屏池郁悶愁歎,云飛問道:“大師兄,有什麼不開心的事,請告訴我,也許能解之一二。”金榮悵然落淚,道:“小師弟,我從師至此,離家已有十三載,不知爹娘安好?可我們青城派的門規是不許弟子思家的,我空寫了一封家書,卻又不敢寄出,安能不悲!”

  云飛有娘親常在身邊照料,倒不覺離家之苦,可是金榮之悲,卻又將其內心深深感傷,毫不猶豫地說道:“大師兄請放心,但將書劄交付于我,我偷偷下山替你捎掉,不就成了!”金榮急轉身,一把抱住云飛,喜出望外道:“你真是我的好師弟呀!”溫沁片刻,將一封書劄從懷內取出,交于云飛,囑咐道:“小師弟,白天發出恐被師父們看見,還是晚上再寄吧。”云飛點頭道:“好,今晚我一定替你辦妥!”

  不覺銀河浮形,玉宇無主,瓊天星光燦爛,青城教內燈昏。云飛借故辭了娘親,踏著月色悄然下山,想起自己在做一件助人為樂的事兒,心中無比暢快。

  樹木陰暗處的兩人見云飛下山,便急急向上清宮跑去,從他們的身形上看,便是金榮與代贏!兩人明修棧道,暗度陳倉,俄頃跑至上清宮,正巧碰見俞松林與晁虎。金榮氣喘籲籲叫道:“師父,師叔,我發現一件怪事!”俞松林穩了腳步,道:“什麼怪事?”金榮道:“今日午時云飛一見到我就跑開,不知有什麼事瞞著我們。剛才我練完功,從原路返回時,發現云飛出門鬼鬼祟祟地下山去了,也不知干嘛!”代贏接口道:“他出門的時候還環目四望,作賊似的,恐怕有見不得人的事!”

  俞松林聽得眉立,喝道:“休揭師弟之短!云飛乃正直之人,有什麼鬼祟!”晁虎倒是個兩面聽腔的,一摸額道:“師兄,咱們去瞧瞧吧!畢竟天黑下山,總還是有些蹊蹺。”代贏忙合聲道:“對,對!”俞松林不好推辭,也就答應了,又厲指金榮,道:“云飛若無事,沒你好果子吃!”金榮唯唯諾諾,心想:“看沒誰的好果子吃!”

  云飛興高彩烈地歡步而行,想著自己和師兄們相處融洽,再也沒什麼好顧慮的了。忽然背後遠遠有人喝道:“他在那兒!”云飛吃了一驚,回過頭遙望,只見俞松林與晁虎帶著金榮、代贏飛奔而來。云飛忖道:“糟了,大師兄捎信之事莫非被俞師伯知曉了!”

  俞松林定了身形,問道:“飛兒,這麼晚了,為何下山?”云飛不知此事該說還是不該說,待在原地半晌答不上話來。晁虎瞋眼喝道:“快回答師伯,你下山干什麼?”云飛望了望金榮,只得跪下身子,道:“大師伯,對不起!”邊說邊從懷中取出一封信交于俞松林。

  俞松林迷疑地將信拆開,讀道:“郭叔叔,本派掌門青衫客余命以晚,不足為慮;其余俞松林、晁虎、隗洛英只乃泛泛之輩。此時蒙古兵來勢凶猛,他們定赴前線抗敵衛國,要知邊境凶險非常,不日即會亡命于鐵騎,那時本派便會重選執掌之人。此時本派上下對我皆如待金童,器重甚加。五年之後,我定將掌門之位取入股掌,到時青城便是你天人教一附教耳!晚輩云飛上。”

  隨著俞松林的讀信之聲,三脈絕零寒氣分別從俞松林、晁虎、云飛的腳底升至頂門。俞松林讀出的每一個字就如一籟籟利箭穿入云飛心房,怎麼一封家信竟變成一封奸書?云飛惶恐地望著金榮,顫聲道:“大師兄,這是從何說起?”

  金榮撕下面苻,大叫道:“好哇,原來你是內奸!”代贏道:“真看不出來,你竟然是天人教的臥底,我以前都看走眼了,還與你同作師兄弟這麼多年!”云飛茫然道:“什麼郭叔叔、天人教,我根本都不認識啊!”晁虎厲喝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一股沉悶的熱浪壓在云飛心頭,忙道:“不敢欺嘴說,這封信是大師兄早上交給我的啊!”俞松林與晁虎又疑目望著金榮。代贏突然呸了一聲,叱道:“你做了事還不敢承認,還要嫁禍給大師兄,這是何道理?”金榮凶相畢露,道:“小師弟,你好狠哪!我也不過在正當比武時扯破了你的衣服,你卻要將這人神共誅之事嫁禍于我,難道你一點師門之情都不念嗎?”

  云飛被他們責斥得無地自容,好象真是自己做的一般,幼小的心靈巨瀾振蕩,欲哭無淚,腦中一陣苦楚:“大師兄,為什麼要這樣做?”代贏哼了一聲,朝俞松林一拱道:“現在人贓俱獲,怎麼處置這個叛徒,還請師父發落!”俞松林只是沉吟,云飛高聲叫道:“俞師伯,這封信真是大師兄給我的,他說想家,托我替他捎掉,我真不知道信上寫的是什麼!”正是人怨語聲高,俞松林的心又被牽了一把。

  金榮叫道:“師父,您老人家別聽他的鬼話!故問,他為何不嫁禍給代贏,偏偏要嫁禍于我,這不是擺明了麼,就是為了昨日操練場的事,一直對我懷恨在心,這時候乘機將矛頭指向我!再說,如果真是我干的,怎會跑來告訴師父師叔?那我不是自焚其身,當真是天下第一愚笨之人了!”俞松林聽後也覺有理,心里掀起疑云陣陣。晁虎一拍大腿,吼道:“真他娘的難辨!到底是誰干的?”

  金榮與云飛互指道:“是他!”兩人說的都有些譜,著實分不清誰是誰非,俞松林眉重如山,良久說道:“此事事關重大,應先稟告師父,請他老人家明斷!”說完便帶著云飛等幾人疾奔向青衫客的臥房。

  俞松林將事情的前後情由一一訴之,青衫客搓髯許久方道:“云飛生性淳樸,他只有十三歲,一直未離開青城山半步,怎麼可能勾結天人教的堂主?金榮雖好勝,卻也不會做出這等賣宗之事!其中恐怕大有隱情,只有他倆心知肚明。”俞松林道:“那如何處置呢?”青衫客搖手道:“罷了,日久見人心,將來自會真相大白。此事只可我等知曉,不許對外泄露半句!”俞松林與晁虎還欲稽查,青衫客揮手道:“都去休息吧。”

  眾人各懷所思地回到榻處,云飛的心冷了,人面相同,人心各別,想不到金榮竟是那等無恥之徒,日後教我怎麼和他相處?他不敢將此事告訴娘親與百毒神仙,自己埋在了心里。

  金榮則在暗自慶幸計謀得逞,雖說云飛未被逐出山門,但師父師叔們都對這小子的好感降了不少,起碼也對他有所防范,無疑對自己是有利的。為了在兩月後的比武大會中徹底打垮云飛,金榮在灑汗勤練著,發誓今後掌門之位一定要奪到手。卻不知師長們不僅對云飛起了疑心,對金榮也一樣起了戒心,只是他看不破真正的得利者。代贏一箭雙雕,樂得好不之乎者也哉!

  第二日,云飛依舊去滿山捉蟲給百毒神仙吃,真是冤家路窄,只見金榮與代贏、郟育深三人在菊花叢中捕蝴蝶,嘻嘻哈哈得好不自在。云飛見他們如視糞土,真是薰得滿山臭,一刻也不願意停留,轉身就走。

  金榮遠遠望見云飛,蓄意叫道:“哎呀,我當是誰,這不就是那個里通邪教的小叛徒嗎!”說完哈哈大笑。身旁的代贏也冷氣揚聲道:“小叛徒也游山玩水來了,真是好興致啊!不過,咱們青城山可是名門正派之地,容不得天人教的奸細在此刺探軍情呢!”

  云飛牙關緊咬,強忍了下來,踏著痛楚的腳步繼續向前行,每踏一步,都難似爬一座山!

  金榮喊道:“小叛徒心虛,沒話反嘴啦!要是有志氣,就趕快滾出青城山,投奔你那郭叔叔才是啊!”隨之附和的便是代贏與郟育深的一陣哄笑。

  云飛只覺眼前一片昏暗,差點栽倒在地,晃了幾晃,拔腿就跑,就這麼忘我地奔跑著,拋開一切地狂奔著,雙腿漸漸麻木,失去了知覺,好象都感覺不到有腿的存在、甚至身體的存在,迎在空中飄蕩的,便是那潔瑩的淚花。

  他這樣茫無目地在林中馳泄,風聲在耳中吼叫,葉影從頭頂掠過,正巧一頭撞在俞松林的懷中,這麼突如其來的一下,弄得俞松林的腳根向後一退,不禁“哎喲”一聲,連忙扶住身旁一株檉柳的粗干。云飛有了依靠,就勢倚著俞松林的胸口,扯著他的衣襟涔涔哭泣著。俞松林一把抱住云飛,詫異地問道:“飛兒,你這是怎麼了?”云飛抽噎道:“大師兄,他……”俞松林眼里火星亂爆,道:“那個混小子又欺負你了?”云飛沒有答話,又是一陣抽泣,道:“我真的不是叛徒,俞師伯,你相信我,我真的不是叛徒!”

  俞松林撫摸著云飛,親聲道:“我知道,我相信你,俞師伯最疼飛兒了!定是那劣徒又羞辱你了!師祖昨日才剛吩咐不許提起那事,他又……真是癡頑不改,傷透了我的心!”見云飛的聲氣穩妥了些,道:“飛兒不要傷心,一切有俞師伯替你作主,我現在就去教訓那個混小子!”說完吹著胡須,氣沖沖地去找金榮。俞松林這一去,金榮便有得受了。云飛深知,金榮與自己的關系只會越來越糟,想和睦相處是難如登天。

  果然,人都是欺軟怕硬的。自從俞松林那一去,金榮見著云飛再不敢取笑,只聽得他們私下議論:“這小子只會投人告寶,哼!”雖然沒當面羞辱,云飛亦聽得不好受。只要不見著金榮,云飛心中便無甚憂慮,每日與百毒神仙相聚,都是興去喜歸,在他心里,見百毒神仙已成為自己生活中的一部份了。

  自從云飛遇見百毒神仙的那一日起,這青城山的毒蟲便開始沒好日子過了,他履水赴窪,穿林過沼地遍山搜蟲,什麼蠅蟻蟬蟑、蜈蚣虺蠆、蚰蜒虻蚧、蜘蛛蛭蚋之類都逃生不得,從此青城山上毒物大減,云飛乃除害大功臣。那些毒蟲爛蟑們只好搬家遷戶,不然便會絕種斷根哩!

  云飛知道偷偷找百毒神仙是件犯門規的事情,可他卻依然要去洞內,到底為什麼,他也不明白。云飛闖了捎信之禍,對這世上的人有了新的認識,原來奸惡之人無處不在,甚至就在自己身邊,象百毒神仙那樣的所謂惡毒之人,卻覺得很親切。只有和百毒神仙或師父隗洛英在一起時,云飛才會感到師情的存在。而且,去見百毒神仙時,云飛更會有著一種莫名的興奮。

  且說云飛興沖沖地捉了一罐毒物,行至百毒神仙的隱洞前,正欲撥開雜草,突然身後遠遠一人喊道:“飛兒!”云飛聞得是師父隗洛英的聲音,急忙縮了手,回頭應道:“師父,有什麼事嗎?”隗洛英近身說道:“我到處找你,兩月後就要比武了,不可閑著啊。”云飛嗯了一聲,道:“師父,我會盡力的。”隗洛英雙掌一拍,道:“好,拿出你的真本領給他們瞧瞧,我隗洛英教出的徒弟可是頂級棒的!”云飛唯唯。

  隗洛英瞅見云飛手上提一小罐,問道:“飛兒,這罐內裝的是什麼?”云飛實在不願對自己最敬愛的師父說謊,但情不由已,只好支吾道:“這個……哦,對了,其實我正想告訴師父的,我剛剛開始學醫,正准備拿這罐子裝采的藥草。”隗洛英點頭道:“學醫也好,人在江湖,總有個保障,你師祖的醫術頗高,有不懂之處可以向他老人家求教。那你先去采藥吧,我在後山竹林等你。”見孺子可教,自唱自歎地離去了;云飛則深噓了口氣,總算沒讓師父發現“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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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6 16:02:03 |只看該作者
  云飛這時放得更警惕了,環目四周,再無閑人,便進得洞內,仔細掩好洞口,點著火把前進。百毒神仙依然如往昔,如蠟人般鎖在鐵鏈上。云飛見他骨突的面孔便覺得奇怪,唱個喏,問道:“前輩,你原來也是這麼瘦嗎?”云飛一到,百毒神仙的精神就不知好了多少倍,笑道:“我從前吃的可好了,才不是這麼瘦呢!”云飛心中暗笑:“也不知你說的‘好’是指吃什麼。”仔細打量了一下他,歎道:“披著人皮的狼畢竟不如披著狼皮的人。”百毒神仙道:“你說什麼人啊狼的?”

  云飛一時失語,忙道:“沒什麼,哦,你餓了麼?”百毒神仙大笑道:“傻小子,我被餓了不知多少年都沒叫個‘餓’字,才一天沒吃你的好東西,就叫餓了,豈不可笑!哈哈!”他的臉笑起來雖然並不好看,云飛卻能感覺到溫存,也跟著笑道:“好吧,不管餓不餓,現在開‘毒’了!”說完依舊將毒物一古腦地送入百毒神仙嘴中,最後出罐的一只麻星蜘蛛突然竄出罐口,狠狠地在云飛右手腕上咬了一口。云飛只覺右手痙麻,罐子失力落地,摔得粉碎,那麻星蜘蛛辦完事便一溜煙地逃竄了。

  云飛也沒功夫管那蜘蛛,握著起毒包的手腕,嚇得無所適從。百毒神仙見狀,呵呵笑道:“瞧你這窘樣,別怕別怕!只需按我所教百毒神掌的口訣,將中的毒引入天經地脈中,你不但不會中毒,而且武功還會小進哩!”云飛聽得此語,忙打坐石地,做了一次百毒神掌的吐納。不到一炷香的時間,手上的毒包便消失得無影無蹤。云飛奇道:“這麼說,我以後便百毒不侵了?”百毒神仙笑答道:“這個當然!俗話說得好,‘碰上百毒神掌,皇帝安敢囂張!’”

  云飛暗忖道:“有這麼一句俗話嗎,我怎麼沒聽說過?”百毒神仙吹得興起,接著口沫橫飛道:“有我手把手教你,十年內,保管你在武林中作個一流高手!”云飛不禁垂目,道:“希望有一天能親手殺了黑蜈蚣,替父報仇!”

  百毒神仙的心跳鯁了一鯁,暗自驚忖:“想不到這小子和黑三煞有不共戴天之仇,黑三煞我倒不寒,只是他們的師父摩納子那個老怪物確有些棘手!”問道:“飛兒,你與黑三煞之間有何怨源,不妨告訴我這把老骨頭,雖然不能替你除怨,也可替你分憂。”云飛抬起昏重的頭,半憤半悲將自己的身世訴之于他。百毒神仙愁眉道:“想不到黑蜈蚣已將黑血爪練得爐火純青,又身為苗家首領,要殺他還是被殺可說不准;而他師父摩納子在黑道上瓜葛又多,和他們為敵怎討得到好處?除非能找上幾個絕世高手為友,齊力對付他們,倒有可能報得了仇。”

  樹大可遮日,林密可抗風,云飛倒打一個冷顫,不知何日才能報得了仇、雪得了恨?心里雖急,他卻不願讓別人跟著不開心,便設法轉開這個話題。

  百毒神仙望著空空的四壁,把流年仔細推詳,歎道:“我從前常常在想,我被鎖在這里,人不象人、鬼不象鬼的,活著還有什麼意思?當時我自問,人為什麼要活著,目的是什麼,就是吃喝玩樂嗎,幾十年的生命是太短還是太長?我找不出理由,不過,我還是艱難地活過來了。直到有一天,你來看我,你的善良使我發現,一個人不是為自己活著,而是在為別人活著。我只希望能夠用我的余生做點事情,便是幫你做點事情。”

  洞內一片漆暗,只有兩處各閃著光亮。云飛凝神聽著,不覺熱淚盈眶,感覺到周遭充溢著濃郁的人情味,這些話竟然能從一個大惡人的嘴里道出。

  百毒神仙接著說道:“不要讓一件事總困擾著你,你也勿庸悲觀,事在人為嘛!我見你白氣貫頂,眉目間隱隱有一股鴻宇之氣,定是個龍駒,好好活下去,前途不可限量啊!”云飛的心淚頓時奪眶而出,點頭吞咽道:“你說得對,我會牢牢記住的!”百毒神仙沉吟道:“自己的眼淚應當自己擦去!”云飛堅毅地“嗯”了一聲……

  云飛離了百毒神仙,踏著深秋的落葉欣步見隗洛英,行至後山竹林,卻不見師父的身影,暗笑道:“師父說他在此等我,自己卻不見人影,反倒換成我等他了。”

  此地離塵幽處,但見那:丹桂映金並杉桐,錦槐傍青意朦朧;百道乾光葉隙透,萬菊簇簇舞秋風;真有著看不盡的詩情,品不盡的畫意。云飛興起,便四處散起步來。看那一片菊園黃金燦燦,輕搖花絮,無形中被其吸引過去。從菊花叢中傳來陣陣鶯語,令人質疑,云飛悄步尋源。

  只聽得花叢中一男子說道:“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嗎,不要上山來找我,有什麼事,等我下山後再說。”那是隗洛英的聲音!接著傳來一位女子的語音:“不,我實在受不了沒有你的日子!”云飛聽得一下呆了神,原來師父身上還有這般花柳事!

  “我們不能這樣,青城派的門規,弟子是不許沾花惹草的,萬一被師父、師兄發現,我就……”“我不管,我一定要來見你,我們的事不能再拖下去了!”“現在蒙古人殺我同胞,我明日便要去襄陽剿敵,這個緊要關頭,怎能談兒女私情!”“我不准你去,萬一你撇我而去,教我怎麼辦?天下人全死光了也不關我的事,我只要你天天陪在我身邊,咱們一起去對你師父說,讓他許你還俗!哼,作道士有什麼好!”

  云飛驚憷地倒退幾步,實在不敢繼續聽下去了,他逃出這錦美的花叢,歎道:“師父的這段情恐怕得不到善終了。”

  正巧俞松林也賞著園景,緩步行至後山。云飛見狀大驚,這可不是鬧著玩的,被俞師伯看見,師父的名譽就全毀了!他急忙朝俞松林跑去,並大聲親熱地叫道:“俞師伯,您好!”俞松林見之,呵呵笑道:“飛兒這麼熱呼地喊我,還是頭一遭哩!”云飛則邊跑邊忖道:“我叫得這麼大聲,師父應該聽見了吧!”

  云飛定身說道:“俞師伯啊,我剛剛和師父練劍,師父正誇我哩!”只見隗洛英從花叢中走出,拍拍身上的花粉,笑道:“飛兒真機靈得很哩!”俞松林暢然道:“嗯,三代弟子中,我就最喜愛飛兒了,你能教導他,我倒真有些羨慕呢!”隗洛英笑道:“這個好辦,師兄喜歡,就也教他一年半載,那時他的武功可就強勝過現在了。”俞松林忙連連搖頭,笑道:“若我收了飛兒,眾弟子都要說我一大把年紀還與師弟搶徒弟哩!”云飛牽著俞松林的衣袂,道:“你們就別推三阻四的了,干脆都作我的師父不就皆大歡喜了麼。”俞松林笑指道:“好嘛,這機伶鬼倒來個大小通吃咧!”隗洛英陪笑了數聲。

  其實隗洛英也沒什麼心情,不過與俞松林有一搭沒一搭地扯東拉西。待得俞松林離去,隗洛英再無顧忌,問道:“飛兒,我的事……你,你都知道了吧。”云飛老實地點點頭。隗洛英神情恍惚,歎道:“唉,這便是我最煩心的一件事了!取不可,舍亦不可,真是兩難!”

  云飛問道:“不知那位姐姐是何來曆?”隗洛英扯下眼前一根嫩柳,道:“她是樊城鏢局總鏢頭‘巨拳擎天’申波柱的女兒申月,去年中秋,我到樊城助張世傑抗擊蒙古,傍晚賞月時,在萬香亭和她邂逅。我們情投意和,但懼于門規,不敢把事情公眾。”

  云飛什麼也沒有說,他也不知應如何處理,就同百毒神仙之事,明知是險,偏要犯險。師徒共有所難,兩人都是一陣彷徨。隗洛英想到自己身為人師,可得表個好榜樣出來,強打起精神道:“比武大會上,你得給我拿到名次喔!”招手叫道:“來來,時間無多,咱們趕快練劍!”說完抽劍露鋒,云飛道了一聲“好”,也拋開了一切。

  師徒倆放手狠打狠練,累了半日,云飛丟了劍,一身倒在草叢里,望著斑藍的天空,隗洛英也隨他躺著,親聲問道:“飛兒,你有什麼願望嗎?”云飛不加思索地答道:“替父親報仇,讓母親過上好日子。”隗洛英將手搭在云飛的發頂上,輕輕搓著,道:“這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哪。”云飛道:“所以我就要更加勤苦些!”

  隗洛英看著身旁的花卉,似想到什麼,道:“小時候,我娘曾對我說過,世上有一種七色花瓣,隱隱生長在一個不為人知的地方,只要能找到它,就能實現你的任何願望。”云飛聞言立起身來,驚問道:“真的麼?”隗洛英笑道:“我也不很清楚,只是人間流傳著一段傳說,有一位非常美麗可愛的少女深深愛上了一位少年,但那位少年卻心有所屬,他又想愛她,又不敢愛她,生怕自己辜負了已定情的女孩。最後,那位失戀的少女為少年無悔而死,她的靈魂化作了一朵七色彩瓣的靈花。只要能找到它,便能得到幸福。所以,那朵靈花也被稱為‘愛之花’。”

  云飛慌忙站起身子,興沖沖道:“我現在就去尋找愛之花!”隗洛英也起身道:“天下那麼大,你到哪里去找?這不過是一個傳說罷了。”云飛猛烈地搖首,道:“不!我相信!一定有的!”隗洛英見他意固難勸,也就任他了。

  且說云飛辭了隗洛英,急急換上一件藤甲裝,滿山遍野地尋找了大半月。進了八大洞、七十二小洞,曆了遇仙崖、彭祖峰、龍居岡,入了麻姑池,甚至連岷山也搜了,差點沒將青城山翻過來。毒蟲爛蟑不知叮了多少處,幸虧習得百毒神掌,不然再給一百條命也不夠折騰。母親見兒子傷痕累累,先是阻擋,後知他出自真情,拗不過只好作罷。云飛問過百毒神仙,也說不清楚此花的來曆。這一月來,雖然並無收獲,云飛卻感到心里很充實、很快樂,有時還躲在家里傻笑,似乎他已見到了那位少女……

  這一日,云飛會過百毒神仙後,一時興起,又欲尋找愛之花,也顧不得披藤甲裝,揮劍斬棘下山。途中遇見三名男子東張西望地走上山來,都是農民裝扮,其中一人較為瘦小,望云飛問道:“孩子,你是青城派弟子麼?”云飛仔細打量他們,道:“是啊,有何貴干?”那人道:“我們上山游玩,可有地形圖借一張麼?”云飛忖道:“兵荒馬亂的,哪有農民閑得游山玩水的。”見其中兩人身材高大,不似中原人士,心中暗暗警惕,欲將他們領到師父們那里區處,道:“我這里沒有,隨我到上清宮去拿吧。”那瘦小之人看似南方人士,眼珠一轉,道:“我們爬了一個時辰的山,爬不動了,煩你上山借來,我們在這里等。”云飛更加心疑:“游山玩水之人以爬山為樂,怎會有爬不動之說?”越看那兩個高個子越像是蒙古人,不禁想探一探他們會不會說漢語,走到他們跟前,問道:“你們身強力壯,可也爬不動麼?”兩高個一愣,顯然聽不懂,那瘦小漢子見情況不妙,眼睛一橫,提掌拍向云飛。

  云飛早有防備,輕輕躲過,挺劍叱道:“你們是蒙古奸細,想賺地形圖欲謀不軌!”瘦小漢子大笑道:“被你看破了又如何,休想逃得脫!”三人將云飛團團圍住。云飛大喝一聲,先發制人,一劍刺向瘦小漢子。瘦小漢子心想對付一個小孩,哪用三人動手,叫兩蒙古人且莫出招,自己空手應戰。誰知云飛卻不是好欺負的,將飛天劍法精妙之處盡數挑出,使過五十招後,瘦小漢子顯得招架不住,兩蒙古壯士趕忙助陣。三人圍毆云飛,云飛抵擋不住,不出十招,寶劍便被打飛,情形十分危急。

  勉強捱過二十招,云飛雙腿一短,被掃倒在地,三人就勢把他縛了,捆在粗樹干上。瘦小漢子摸出一塊木板,又拿出一把小刀,對云飛道:“你是青城派的弟子,地理狀況你最清楚,給我刻副地圖來!”云飛笑道:“我雙手被縛,怎麼給你刻地圖?”瘦小漢子道:“諒你也逃不了。”便把云飛的雙手抽了出來,云飛接過木板、小刀,覷得真切,拿刀就往瘦小漢子身上戳。瘦小漢子也有防備,急忙閃過,打掉云飛手上小刀,兩蒙古壯士一擁上前,把云飛捆得更加嚴實。

  瘦小漢子罵道:“死狗仔子活膩了!”提拳就往云飛小腹上猛擊,云飛一陣悶哼,眼里金星亂迸,嘴里吐出血來,神色尤然無懼,叫道:“你身為大宋子民,卻要充當蒙古人的狗腿子,棄家辱國,還有什麼顏面活在世上!”瘦小漢子聽罷,不禁停下手來,呆在一邊。兩蒙古人聽不懂云飛說什麼,上前接著打。

  瘦小漢子立在一旁,突然哈哈大笑,道:“好一個大宋子民,說得好不動聽!我本來只是一個普通農夫,書讀得不多,種地養活自己,可是稅務一天比一天繁重,父母兄弟不是害病就是饑餓,一個個相繼離我而去,日子實在過不下去了,只好去當兵。軍餉不給銅錢,以紙幣代替,朝廷又濫發紙幣,楮輕物貴,我們守邊兵士,由縣官支給需用,每月都有定數。改行關子後,第十八界會子二百文還不夠買一雙草鞋,卻要供我一天生活所需。軍中數口之家,天冷沒被褥、沒炭火,每天吃不上飯,空著肚子,穿著破衣服,你知不知道有多可憐!饑寒窘用,難責死斗。蒙古大軍壓境,南宋士兵困苦到如此,楮幣蝕我心腹,大敵剝我四肢,那可是人過的日子!”

  瘦小漢子眼中落下淚來,道:“宋朝危亡之禍,近在旦夕,賈似道卻在西湖邊的葛嶺,依湖山之勝,建造他的豪華堂室,強迫官屬貢獻各種奇器珍寶,每天去觀賞。聽說抗蒙名將余玠所葬的棺木中有玉帶,下令掘開墳墓取走。更強取宮女葉氏作妾,又養妓女多人,整天游戲取樂,置朝政于不顧。人說‘朝中無宰相,湖上有平章。’”

  兩個蒙古壯士已把云飛打得鼻青臉腫,瘦小漢子拉開他們,揪住云飛的衣領,叱道:“你給我聽清楚!我們劉整將軍,一心為國,朝廷卻容不下他,要逼他于死地,不得已而投降蒙古。在大宋時,吃不飽、穿不暖,投降後,你可知蒙古人待我們如何,好吃好穿,親如兄弟。南方人心腸偏窄,北方人心胸寬大,這是不爭的事實。在一場戰役中,要不是這兩位蒙古兄弟拼死相救,我早就死了,早就死在所謂的自己的國家手上!”言罷放聲大哭,道:“朝廷有三大病:一是民窮,二是兵弱,三是財匱,歸根是士大夫無恥。有這樣的朝廷,你們這些腐才還那麼衛護它!蠢豬啊,蠢驢啊!”云飛已被打得神智不清,早已聽不清他在說什麼。

  不遠處,隗洛英正與申月幽會,隗洛英向前幾步,神色苦楚道:“為什麼要逼我呢?”申月退後數步,叫道:“不要過來!不論如何,今日你要給我一個交待,要我還是要你的保國大業?”隗洛英歎道:“有國才能有家,國且不保,焉談成家。”申月緊咬下唇,厲聲道:“好,隗洛英!咱們就此情斷義絕,以後誰也不欠誰了!”從手腕上脫下一個玉鐲,扔給隗洛英,哭道:“你的東西,還給你!”掩面疾奔而去。

  申月走不多遠,正好碰見云飛人等,那兩個蒙古壯士見有生人來,不能放過,揮拳打來。申月正一肚子火沒處發泄,抽劍沒命地砍去,三人打作一團。申月武功不錯,沒幾招就送兩蒙古壯士歸了西。瘦小漢子撇下云飛,拾劍刺來,只一合,被戳個透心涼,倒地命絕。

  這時,隗洛英追趕過來,正喚申月,見云飛被捆在樹干上,奄奄一息,地上伏著三個尸體,大吃一驚,忙過來解下云飛,申月已飛速下山了。隗洛英抱云飛回家治傷,得知蒙古欲攻此山,轟動了整個青城派,青衫客忙令人把三個細作埋了,全派商議對敵之策。吳秀蘭見云飛傷勢沉重,得知他面對強敵堅貞不屈,心痛之余,卻又欣慰。金榮與代贏暗笑云飛活該。云飛將息七日,方能行走。

  青衫客派出些弟子下山居處,一有情況立即報來。這時,得了消息,有大隊蒙古兵殺來,約三千余,蒙將不知是什麼名字,且叫作“烏拉西”。山上群起激憤,一時聚有民眾三百余人,老幼皆有,兼弟子共四百余人,對敵的物件已准備妥當,俞松林召集眾人至上清宮,布陣迎敵。

  俞松林道:“蒙軍勢大,不能強拼,有不服調譴者、擅自行動者斬!”眾人唯唯。俞松林令道:“上山第一道山坡由梁建興把持,領一百民眾,見蒙軍來,一字排開,擂鼓呐喊,不要出戰。”又令:“第一道峽谷由晁虎埋伏,左右各布一百民眾,見蒙軍行至山谷半中,將擂木滾石砸下。”再令:“第二道山坡前由郟育深前去誘敵,見到敵軍立即撤退。山坡上則由隗洛英領一百名弟子埋伏,將砍好的樹干布列整齊,澆上柴油,見蒙軍至,點火放下,以燒碾敵人。右邊有一池塘,先把柴油倒入其中,若蒙軍投入池塘,可點火燒塘。”金榮叫道:“不知我干什麼?”俞松林喝道:“休得多言!蒙軍吃了大敗,必亡命而逃,你與代贏守在天生橋,見蒙軍上橋,便用刀佯裝砍橋,注意用刀背砍,不要把橋弄斷了。”金榮道:“砍斷橋,將蒙軍一鍋兒送到懸崖下,有何不好?”俞松林喝道:“我等出入青城山皆用此橋,怎能砍斷!再有多言,責杖五百。”金榮連忙噤聲。俞松林道:“我自領余下弟子在天生橋後林中守敵,云飛傷未痊愈,不必參戰。”各人領命自去布置。青衫客笑道:“松林確有大將之風,不負我所托。”

  那烏拉西自恃兵多且強,浩浩蕩蕩爬山,青城山地形複雜,遠非其所料,爬至一處,左面是一峽谷,右面是一坡道。烏西拉笑道:“峽谷之內必有埋伏,但走坡道無妨。”待大軍進了坡道,倏然上面擂鼓呐喊,一排布滿了敵人,烏西拉見有伏兵,大驚之下忙叫回走,又進左面峽谷之中,腿沒走熱,同時喊聲大作,晁虎大笑:“砸死這些沒娘養的!”擂木滾石潑天湧下,砸得蒙軍躲避不及,亡命向前沖,自相踐踏,待出了峽谷,已折了五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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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6 16:02:50 |只看該作者
第八回 比武無意傷仇冤 至情消散譜浪曲


  烏拉西氣得跳腿,言道:“不殺光山上道士,誓不回軍!”轉過幾道彎,爬至一處,左面又是一峽谷,右面又是一坡道。烏拉西罵道:“狗山糞山,咋這麼多條條道道!”副將問道:“不知此時該走哪條路?”烏拉西道:“適才中了疑兵之計,今但走坡道,不走峽谷。”沒有幾步,前面有一道士探出身來,見到蒙軍,拔腿就跑。副將勸道:“有奸細誘敵,前面恐有埋伏。”烏拉西大笑道:“虛虛實實,實實虛虛,派一小道士假裝刺探,故意叫我不走此路,我卻偏走此路。”引軍大大咧咧地開來,爬了一半,坡上隗洛英大笑道:“來得正好,點火放木。”火燒樹干紛紛滾下,碾死燒得蒙軍不計其數,烏拉西嘴里直叫慘,見右邊有一數十丈的池塘,忙引軍投去熄滅身上之火。待蒙軍入了池塘,隗洛英吩咐將火把扔到池塘中,塘面上鋪著一層柴油,遇火就燒,蒙古兵急忙沒入水中,不起來就憋死,起來就被燒死。

  烏拉西哇哇大叫,引著殘兵奪路而逃,隗洛英自引著弟子追擊。烏拉西逃到天生橋處,已上氣不接下氣,只見下面懸崖萬仞,危峰挺拔,只有此橋連通對面,青藤卷搭,恐怖至極。後面追兵將到,烏拉西慌不擇路,就令過橋,過了一半,前面有兩個小道士竄了出來,正是金榮與代贏,哈哈大笑道:“正中計了!”提刀就往橋藤上砍,烏拉西魂都嚇飛了,用漢語大叫:“不要砍!”金榮笑道:“偏要砍!”又故意砍了幾刀,代贏道:“師父說不要把橋弄斷。”金榮道:“要裝得像一點嘛!”

  蒙軍都立在半空中,嚇得沒頭沒腦地亂逃,有的往前沖,有的向回跑,自家把自家撞下懸崖的難以計算,隗洛英趕來,一陣掩殺,橋上一時哭聲震天。那烏拉西死命沖過橋來,殺退金榮、代贏,前方林中轉出十幾名道士,首領正是俞松林。只見俞松林拈須笑道:“將軍今日需逃脫不得。”烏拉西拔刀就砍,沒三個回合,被俞松林用拂塵卷住刀身,扔在半空中。烏拉西自知不敵,掉身就走,被金榮趕到,大吼一聲,一刀斬下首級。

  金榮喜得屁顛屁顛,不知身後蒙軍副統領正舉刀殺來,金榮措不及防,眼見就要喪身敵手。說時遲、那時快,一劍破空飛來,穿透了蒙軍副統領的胸腔,慘叫身亡。原來云飛將劍擲出,救了金榮一命,金榮回頭見云飛跑來,忙將敵將首級緊緊捂在懷里,鼓目喝道:“你跑來做什麼,想搶我的戰果不成!”俞松林叫道:“飛兒適才救你一命!”金榮嗤之以鼻,道:“誰要他救!”

  云飛討個沒趣,也不理他,拾劍走到俞松林跟前,俞松林道:“叫你休息,卻又不聽。”云飛道:“你們殺敵,我在家里忍不住,特來相助,其實我的傷已經好了。”金榮叫道:“師父,你不是說過,不聽調遣者斬嗎?云飛本該養傷,誰料他擅自行動,理應該斬!”俞松林大怒道:“住口!我教他在家養病,又不是調遣他,你處處欲害他,居心何在!”金榮恨恨一聲,自去殺敵。

  頃刻,蒙軍差不多被剿殺乾淨了,降者百余人皆帶回去看管,青城派得勝收軍。金榮自取了敵軍副統領首級,提在手里,自鳴得意,好似這場仗就是他打勝的。當晚,青城山上殺豬宰羊,大擺慶功宴,熱鬧歡騰。俞松林擔心蒙古人不會善罷甘休,言不可掉以輕心,眾人皆稱是。

  俞松林回到住所,正自運籌,隗洛英來訪。俞松林問道:“師弟有何事?”隗洛英道:“此仗雖勝,奈何後患無窮,我思蒙軍若卷土重來,放火燒山,如之奈何?”俞松林為之一歎,道:“我也有此慮,在宴會上提出來恐掃眾人興。”隗洛英道:“敵人燒山,咱們無處可逃,硬拼又不敵,難道就坐以待斃嗎?”俞松林笑道:“其實我已思得計策,保管蒙軍不敢燒山,還教他們數年內不再犯我青城山。”隗洛英大驚道:“此計何出?”俞松林附耳說道:“且聽我言……”隗洛英聞言,大喜道:“大師兄活賽諸葛也!”俞松林笑道:“此言出于我口,入于你耳,務須保密。”

  當晚,俞松林吩咐將投降的蒙軍好生管待,親解眾人所縛之繩,道:“我青城派與你們無怨無仇,你們興兵侵犯,不得以而抵抗。上天有好生之德,你們哪個沒有父母妻小的,殺之有悖天意,且遠來是客,受了昨日之驚,權且在我山上住一兩日,就送你們回去。”內中有懂漢語的翻譯給眾人聽,各各又驚又喜。俞松林忙布置酒菜壓驚,蒙古人極重信義,在山上亦不犯事。

  果然沒過兩日,接到探報,蒙軍數千人圍在山下,各執干柴火把,就要放火燒山。青城山上為之沸騰,俞松林吩咐眾人莫慌,自有解救之計,命青城弟子將所擒蒙軍全部帶到山下,蒙軍士兵見放回去,感激不盡,高高興興走下山來。剛至山腳下,見下面蒙軍要燒山,嚇得驚呼。青城弟子道:“你們要回去,同伴卻要燒死你們哩!”被降蒙古士兵大叫:“不要燒山,我們在山上!”下面的士兵見了,忙去報之將領,蒙軍故不敢妄動。

  俞松林歎道:“我們好心放你們走,你們的同伴卻要置我們于死地,其心腸為何這般歹毒?”被降蒙古士兵各各面有愧色,一士兵道:“道長有恩于我們,我們怎可棄恩人性命于不顧,我們且不下山,其定不敢放火。”俞松林道:“生死有命,不敢強求。還是放你們歸還,只煩將一書交于統帥劉整將軍,望開一面之仁。”說罷抽出一封書信交于蒙古士兵,蒙古士兵雙手接過,道:“敢不複命!”施一禮後,紛紛下山去了。晁虎道:“把他們放走,失了把柄,蒙軍定得燒山。”俞松林一笑,道:“師弟多慮了。”吩咐幾個弟子至蒙古軍中散布謠言,說“青城派的道士功果非凡,有的甚至已修煉成仙,挑釁會生大禍”,弟子們領命而去。

  蒙軍見被縛的士兵被放回,都好奇地追問在青城山上的遭遇如何,那百余名士兵盡說青城山的道士何等義氣,眾皆大奇,事跡便在軍營中流傳開來。蒙軍一時不敢燒山,把俞松林的書信逐級上報,交到都元帥劉整那里。劉整正攻襄、樊不下,得知小小一座青城山也未拿下,異常惱怒,接過俞松林的書信,默讀道:“青城派俞松林敬拜蒙古都元帥劉整將軍,悉聞貴國乃信義之邦,蒙古人性情純篤,笑傲胸懷。敝派荒山草寇,不諳禮儀,素知殺無辜之人,勝于下十八層地獄。敝派與貴國無怨無仇,自生自滅,未曾干涉過誰。是乎壁立千仞,無欲則剛;海納百川,有容乃大。觀存亡之跡,只成敗之變,非道不言,非義不行。山可焚禿,眾口難填,誠惶誠恐,不知所云。”

  劉整讀罷大怒,心道:“文中布刺,臭道士欺我不是蒙古人!”正欲下令夷平青城山,又思:“此乃明抑暗貶之計,我燒他一山是小,失義于天下是大。”遂約阿術相見,問此事如何處理,阿術道:“軍中謠言四起,說有道士是活神仙,不可冒犯,否則決不饒恕。”劉整正好找台階下,忙道:“今攻襄、樊在緊要關頭,就算攻下青城山,也未必討得到什麼好處,若攻不下,青城派懷恨在心,必然在我軍後方搗亂,不如與他們交好,互不侵犯為上。”阿術道:“將軍之言,正合我意。叵奈臭道士們老與我們作對,不如修書一封,約定兩家互不干戈,如何?”劉整答允,遂修書青城派,此事便不了了之。青城山上眾人得知俞松林之計,個個稱服。

  俞松林受了金榮數次氣後,見了金榮也不搭理。代贏忙向金榮獻計,說現在形勢對我們極為不利,師父師叔們大都站在云飛一邊,為提高自己的地位,要他去向師父俞松林坦白認錯,表明自己知錯能改的決心,金榮依了此計。

  一日,俞松林正在書房起草征召名門正派共同推選武林盟主的檄文,金榮走到門口,又想進去又怕進去,在門窗前就像一個石磨不停地轉來轉去,把俞松林的眼睛都繞花了。俞松林忍不住放下狼毫,喝道:“有什麼事就進來稟明,在師父面前還鬼鬼祟祟做什麼?”金榮噯了一聲,推門入室,還未看清師父的臉色便撲嗵跪倒,道:“弟子知錯了!”

  “知錯?”俞松林忖道:“難道他又犯了甚麼丟人現眼的事不成?”啐道:“你還知道錯麼?”

  金榮嘣嘣叩頭,道:“弟子自知毛疵眾多,作人矯情虛妄,處事放浪形骸,常以年長而欺壓年弱的師弟們。小師弟云飛屢受我挑釁,但他度量寬弘,對我百忍不怒。昨夜我性靈善生,終于想通作人不是這個吊吊樣子,回想起小師弟,對比深覺汗顏。但又羞愧難于面對他,特請師父代我轉答悔過之心,從此我戒驕戒躁,與他同心齊力處事,不再生嫌疑才是我青城派三代弟子之福!”

  俞松林見他與前日判若兩人,歎了一聲,走過來將其扶起,道:“人誰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你能悔過,從此形骸兩釋,派中再無隔閡矣!”金榮道:“我已明了,只要事事以責人之心責己,怒己之心怒人,則無事不可解。”俞松林心里高興,道:“今後你們共赴沙場,浴血殺敵之景,為師的都已看到一些眉目了!”拉金榮在身側坐下,還討論起檄文何撰來。

  當日俞松林便去找云飛,轉答了金榮的心意。云飛經曆了這麼多事,早已看破了金榮的心態,嘴面上唯諾俞松林一句,實際並不找金榮修好共處,見面時不過客氣些罷了。對此,金榮大為羞惱,誓立他為百年之敵,代贏苦勸不聽,只好作罷,只是又白費了一片心機。

  云飛上月因尋找“愛之花”耽誤了許多時間,下一月可不能再荒廢了,比武大會將臨,他雖未死心,還是先得把尋花之事暫且擱過,除見家師外,每日必見百毒神仙一次。恍惚一月即過,兩人嘻笑如同父子,云飛回去也勤練百毒神掌,漸漸掌可變紅,百毒神仙看在眼里,甜在心里。

  云飛一月來受兩位師父的嚴加管教,武功自然增進迅速。明晨就要召開比武大會了,青城派弟子十三歲以上便可參加,云飛今年剛滿十三歲,這是第一次參賽。去年的武魁便是金榮,他自然而然的就成了云飛的大敵。

  野樹排排,馥郁滿山花;嫩竹新栽,麗泉流曲澗。只見青城山的後山林里,隗洛英正與云飛習劍,兩人你來我往,練了半個時辰。隗洛英道:“你招數雖精,可惜內力不足,要勝金榮還有一定困難。”云飛淡淡說道:“算了,和那種人有什麼好爭的。”隗洛英厲聲道:“人若無志,便與禽獸同類!你怎可臨戰便心敗!”云飛忙道:“師父但請寬心,我一定會給您爭光的!”隗洛英這才換目變顏,道:“我就你這麼一個弟子,我對你很有信心,說不定今後掌門之位也是你的!”說完哈哈大笑,心想自己是不是太貪心了。云飛則唯喏。

  夜已深,云飛在床上翻來覆去,怎麼也安寢不得,思量著明日的比武大會要如何應付,不過他年齡尚小,瞌睡本多,子夜之時還是入了夢鄉。

  云飛一大早便起身,再過一個時辰就要開始比武,緊張之情對于他來說還是存在的。端坐在床,把真氣運了一次大周天,心情漸漸平靜下來,氣息也正常了。梁建興興沖沖地跑來,云飛道:“二師兄,說不定我還沒和大師兄比武就敗了。”梁建興剖析了一會,道:“那樣也好,大師兄武藝高強,又心狠手辣,和他比武定要吃苦頭。要勝他,也不在這一時半會兒,以後的日子還長著哩。”

  吳秀蘭弄了早飯,喊云飛吃,又問梁建興:“吃了沒?”梁建興撓著腦殼,不好意思道:“吃了。”吳秀蘭笑道:“再吃點吧,等會子可要力氣出呢。”云飛與梁建興到了客廳,坐在桌前,見桌上擺著三碗掛面,云飛把一碗面推到梁建興面前,笑道:“梁師兄,再吃點吧。我娘下的面,比那些個火頭弄得好吃多了。”梁建興不好推辭,在云飛與吳秀蘭的笑盈盈下,又填了一回肚子,說實在的,教內一日兩餐的糧食份量太少,哪夠他們這些個正長身體的毛頭小伙子下肚呢?

  出門之時,吳秀蘭向云飛道了一聲小心,又拍了拍他的身子,直把梁建興這沒娘兒看得眼眶欲濕。吳秀蘭又道:“我等會子去瞧你。”母子綢繆之時,梁建興乘機背面拭淚。隨後,兩人邊說邊行,不一會兒到了操練場上的武台旁。

  青衫客盤坐于後台首席,俞松林等側坐左右席。隨著“咚~咚~”兩聲鍾響,俞松林起身走到武台正中,朗聲道:“各位青城弟子,我派一年一度的比武大會現在開始!”隨著台下一陣沸騰,俞松林道:“本次大會共有一百名第三代弟子參加,初賽分成五十對,現將名單公布,云飛與梁建興、金榮與顧盡忠……”云飛的第一場便和梁建興對上,這是萬萬沒有想到的,兩人互望了一眼,都是一臉苦笑。吳秀蘭忙完了家務事,已到台下立定,云飛望向母親,她滿目牽掛之情,知道她又怕自己上台、又想自己上台搏斗的矛盾心理。

  隨著俞松林宣布第一場開始,云飛與梁建興應聲入場,兩人互揖了拳,但都不願動手。俞松林喝道:“傻站著干什麼!”容情不舉手,舉手不容情,云飛咬牙使出飛天劍法,兩人練的都是同一種劍法,每一招都很熟悉,勝負的關鍵就看誰會活用、拆拼,速度和內力也很重要。過了五十招,云飛和梁建興越斗越勇,已經放開打了。

  台下的弟子都為他倆喝采,金榮哼了一聲,道:“這種軟腳蝦怎麼可能勝得了我!”又過了五十招,他們氣息漸漸變粗,也愈來愈雜亂了。梁建興的內力雖較云飛強,可云飛又練過百毒神掌,對本身的內力也有較大幫助,亦是同等疲倦。云飛大喝一聲“起”,梁建興的鋼劍被云飛挑離脫手。

  俞松林見狀喝道:“兩人停手,第一場云飛勝!”云飛走下台,不滿道:“梁師兄,為什麼讓我?”梁建興道:“與你搏斗,我突然想讓你和大師兄戰一場,以你現在的武功是可以撐到最後一場的,我不想再浪費你的體力了。”云飛為之默然,梁建興道:“我收回今早的話,我相信你能打垮他的,加把勁!”云飛握拳莊重地點了點頭,看著母親又擔心又驚喜的目光,心中一熱,自己決不能辜負大家的期望。

  後面幾場云飛都勝出,金榮也一樣,比賽一直持續到次日午時。青城派的伙食本是兩餐供應,因比武大會事情特殊,遂加了中餐。各弟子正在餐堂進食,云飛領了稀飯、饅頭,沒吃上幾口,因母親招他說話,且走出門外。吳秀蘭替兒子拍了拍身上的灰土,道:“吃得消麼?”云飛笑道:“不知其他的師兄們怎麼搞的,好像都沒吃飽似的,出手又慢又沒勁。”吳秀蘭一笑,道:“比武且莫斗狠,若知道自己不是對手時,不要硬撐。”云飛點頭道:“本來就是切磋武藝嘛,又不是打架。”

  代贏思量:“云飛這小子武功好強,若讓他打到最後一場,金榮未必能贏,不如作個手腳。”見云飛走開,稀飯又放在桌上,旁邊沒人注意,心中竊喜,便走過去,把碗端至桌下,摸出一包瀉藥倒在稀飯里面,攪勻了重放回桌上。代贏正欲離開,金榮與郟育深走了過來,道:“這是誰的稀飯、饅頭,怎麼沒人吃?”代贏道:“是云飛的,他剛出去了。”金榮笑道:“我正好沒吃飽。”抓起饅頭就啃,端起稀飯欲喝。郟育深道:“留點給我吧。”從金榮手里拿過稀飯就往嘴里送。因他們動作太快,代贏阻擋不及,見郟育深一口就把一碗稀飯喝得底朝天,不禁大為失悔,又不好說出來。

  云飛這時走了進來,見金榮正在吃自己的午飯,心中好生有氣。金榮望云飛笑道:“味道不錯哩!”郟育深也笑道:“稀飯好爽口哩!”云飛一陣惡心,扭頭就走。金榮笑道:“別走啊,我還沒謝謝你的午餐呢,哈哈!”代贏望著郟育深直搖頭。

  戰到未時便到了最關鍵的一場,云飛與金榮脫穎而出,到底誰的武功更高竿,即刻便見分曉,只是郟育深肚里抽筋,還在茅房里蹲著呢。青衫客笑道:“想不到高魁之爭竟是三代弟子中最年長和最年輕之爭,卻是出人意外。”俞松林歎道:“他倆本就水土不服,這也是天意。”晁虎一笑,也不表態。隗洛英則望著云飛,陷入沉思中。俞松林站起身來,高聲宣布:“這一場的冠軍可學得飛天劍法最後一式‘直沖云霄’,金榮、云飛,誰能學得‘直沖云霄’,就要看你們的真材實學了。”

  聽得“直沖云霄”這四字,台下落選的弟子無不歎息,金榮聽得咬牙握拳,發誓一定要重創云飛。吳秀蘭只覺得心髒撲撲地亂跳,生怕云飛出事。隗洛英在座上朝著云飛豎起緊握的右拳,云飛會意,著力地點了一下頭。隗洛英向晁虎道:“云飛聰明機智,底子又好,負責會贏的。”晁虎道:“那也不盡然,金榮身為上屆高魁,又是大師兄,可不能輕視啊!”隗洛英只是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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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6 16:03:11 |只看該作者
  云飛上台之前,代贏故意伸長腳絆他,被他輕易跳過,代贏輕蔑地一哼,眼睛珠子斜得就像那射箭的。梁建興看得心中大怒,日後定要替云飛出這口惡氣。云飛與金榮分別立在台上的東西兩側,兩人因有過節,故不行禮。金榮心想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待俞松林一聲令下,首先一招“挑云撥霧”舞著朵朵劍花刺向云飛,下手毫不留情,云飛力弱,便先躲避。

  俞松林看在眼里,金榮前心猶是未改,照樣不顧師兄弟之情,不由長歎數聲。二十招須臾即過,云飛只是一味閃避。不過,云飛漸漸掌握了金榮的弱點,原來他只是不斷用蠻勁;而云飛的躲避其實是一種戰術,用以消耗金榮的體力。金榮愈戰愈乏,云飛的體力消耗則小得多,五十招過後,金榮的速度明顯遲鈍了許多。只是台下眾多弟子都在替金榮擂鼓,聲勢壯過云飛許多。茅廁之中,郟育深的腿都蹲得失去知覺了。

  云飛耳不聞噪,看准機會,轉守為攻,將所學之精妙招術盡數使出,金榮手里漸漸難于支架,心中暗暗吃緊,對他來說,輸了會比死亡更加恐怖。云飛不敢把視線望向擔憂的母親,專心搏擊,又過十招,一劍挑中金榮手腕,寶劍飛離出手,掉在地上叮叮作響。一刹那間,金榮身為大師兄的威風被無情地挫殺,一些狗友都看得張大了嘴巴沒話說。茅廁之中,郟育深的腸子都被掏空了。

  俞松林長籲了一口熱浪,面色轉寬,喝道:“兩人停手,本次武斗高魁乃隗洛英之弟子云飛!”隗洛英在席上喜出望外,站起身來朝晁虎道:“我就說云飛負責會贏的吧!”晁虎干笑道:“隗師弟教出來的弟子真不賴呀,師兄我是由衷的佩服哩!”說罷也站起身來。青衫客拈須笑道:“古人云,可與共學,未可與適道。云飛這孩子前程真未可量也!”隗洛英陪了兩句客套話,台下的梁建興揮拳叫嚷助興,吳秀蘭則喜極落涕。

  云飛下手不算很重,見金榮的右手鮮血流淌,于心不忍,便過去扶他。金榮這下傻了大眼,名譽沒有了,連“直沖云霄”也學不成了,再加上以前所受的悶氣,肚子里就像在炸蠶豆。現在見云飛近得身前,還以為他要乘勢羞辱自己一番,氣得蓄勁于掌心,一掌擊向云飛。云飛沒料到他竟來這一手蠍子紮尾,驚慌中忙伸掌相迎,由于他的掌法只練過百毒神掌,無意識下便將其抵掌使出。

  迎空“轟”的一聲巨響,金榮被震得飛出一丈,在地上連栽幾個跟斗。摔得是耳噪目眩,頭破血流;痛得是暴筋突起,淚如雨下。金榮的手掌漸漸變成粉紅色,這還是托云飛沒練到家的福,如是高手,金榮的手會變成血紅色。

  俞松林大為震驚,一躍身至金榮身旁,老練的精目一瞥,便知其中了掌毒,急聚內力按下他的曲池穴,抱起向臥房沖去。台下弟子見狀一陣喧嘩,吳秀蘭也為之驚呼起來。隗洛英皺著眉頭,好好的比武,怎麼生出這等事來。云飛見自己鑄成大錯,望著右手,站在台上不知如何是好。青衫客再坐不住,驀然躍起,十指如鐵鉤一般抓住云飛之手,仔細觀辨,一股怨毒之氣直沖頂顱,大叫道:“百毒神掌!難道百毒神仙還沒有死?”

  一切迷題都在云飛身上,青衫客鋼爪死死扯住云飛,眼中閃著精芒,仿佛要將其看穿,叱道:“這種掌法,你可是從百毒神仙那里學來的?快給我從實招來!”云飛麻木立在原地,青衫客的問話絲毫未聞,不承認也不否認,只是痛苦地思索此事該如何了結。

  青衫客放過云飛,向隗洛英、晁虎吩咐道:“快隨我到後山看看!”隗洛英等皆不知百毒神仙之事,因百毒神仙已關了幾十年,那時隗洛英尚是孩童,連忙問道:“師父,到後山去看什麼?”青衫客不耐煩道:“問你的好徒弟吧!”說完狂奔而去。

  隗洛英滿心著急,向呆悶的云飛道:“到底去看什麼?”云飛念到百毒神仙危在旦夕,也沒時間理會師父了,猛然不顧一切地朝那洞穴沖去。晁虎搖搖腦袋,兩人帶著疑團隨之步履。場中的弟子們都追向俞松林,看金榮的傷勢,吳秀蘭卻怔在原地無法動纏。

  云飛的輕功慢些,趕到洞口時,聽得青衫客沉沉的話音在洞內響起:“二十六年了,你還活著,叫人真是想不到啊!”洞中又隆隆震起一陣撕心裂肺的慘笑,粉石碎塊由頂廂震落,“你要動手就快點吧,反正老夫二十六年前就該死了!哈哈哈哈!”

  云飛聞得這淒如鬼號的話語,便知青衫客與百毒神仙已對上了,心中驚悚非常,忙疾沖洞內。只見晁虎打著火把,青衫客正惡狠狠地持著青鋼劍,離百毒神仙只有丈許。百毒神仙見云飛到來,喜道:“孩子,能見你最後一面,我死也瞑目了!”高聲笑道:“死便死,有什麼好怕的!”青衫客恨聲道:“好!你那麼想死,我便成全你!這次給你一個痛快的!”言畢大踏步向前,那沉重的腳步聲便如喪鍾一般,令云飛消魂散魄。

  云飛猛烈地搖著頭,速身擋在百毒神仙的前方,泣淚紛紛道:“師祖,我求求您不要殺他!您看他現在這個樣子,都被折磨得不象個人了!”青衫客仰天長嘯:“那是他咎由自取!我師兄‘蒼琨劍客’就死在他的掌毒下,此仇我怎能不報!哼,想不到他竟然還在人間殘喘,真氣殺我也!”青衫客嘯過,繼續踏著低沉的腳步,一步一步地逼近百毒神仙。

  云飛見狀,只好央求隗洛英:“師父,快勸勸師祖吧!你看他的身體被鎖著,飽受煎熬二十六年,這哪是人過的日子啊!哪怕他犯下天大的罪孽,還不能抵償麼!”隗洛英深受感動,正欲苦勸兩句,青衫客大喝道:“逆徒還敢妖言惑眾,等會兒再來收拾你!”隗洛英不敢作聲。晁虎則將身子縮在牆邊,扯了一下隗洛英的手,示意要他也和自己一樣縮在牆邊為上。隗洛英甩開晁虎的手,不理會他的好意,心里想著如何幫助云飛。

  百毒神仙打量著云飛,眼角第一次濕潤了,以前就算是多麼重的酷刑他也從不淌一滴淚!

  百毒神仙雙目無神,默念道:“閶闔要敞開了。”混濁的淚水脈脈而出。

  青衫客愈逼愈近,殺百毒神仙只是一伸手的事情,云飛跪下抱住青衫客的腿,淒惋地搖道:“師祖!他真的已經改過自新了,您放過他吧!哪怕再關他多久都好,只要不殺他,求求你!”青衫客一腳攢開云飛,伸出右掌捏住百毒神仙那干枯的喉嚨,大喝一聲,含內力猛地一提,將他的頭顱硬生生和身體分離開來。云飛解救無門,裂開的心脘終于碎了,閉上了雙眼,因為一切都太黑了。

  青衫客敞胸嘯道:“師兄!我終于替你報了大仇,你在天之靈也可以安息了!”

  隗洛英撇下青衫客,沖上前去,扶起蕭坐在地的云飛,道:“飛兒,對不起,為師還是幫不了你,為師有愧啊!”云飛雙目雙耳絕靈,只有腦子里想著對一個將死之人也要施暴,是正派人士所為嗎?青衫客將怒瞪百毒神仙的視線轉移到云飛身上,道:“逆徒云飛勾結邪魔歪道,為害同門師兄,罪不可恕!即日逐出師門,永不得回山!”隗洛英大驚,忙疾呼:“師父!飛兒心地淳厚,年齡幼小,況有舛錯也情有可原。您饒過他這一回,弟子保證不會再有下次了!”

  青衫客把眼一挑,冷然道:“無論是誰犯了門規都得受罰,如果這次姑息他,其他弟子會怎麼看?”隗洛英無語以答,想起了自己亦有一件不光彩的事。青衫客怒氣橫飛道:“看來上次書信之事多半也是他所為!哼,兩次合為一次,罰薄不為慈,誅嚴不為戾,我意以決,不得多言!”言罷揮手而去,晁虎歎息一聲,跟著青衫客出洞了。

  隗洛英撫起云飛,將百毒神仙窆埋在亂叢堆里,冥空慘淡,幾只黑鴉束于枯枝上哀哀嗚鳴,云飛伏在墳頭涔涔哭著,漸漸哭累了,不停地抽噎。隗洛英抱起疲憊的云飛走出洞外,將之放于青草地上,道:“飛兒,今後我再也不能和你在一起了,你自己要多保重啊!”言罷,愴然淚下。云飛起身跪下,雖然身體早已無力,還是給了隗洛英三拜,續撐起身子,灑著淚花,頭也不回朝家中跑去,留下的只是隗洛英悲淒的長歎。

  青衫客單身到云飛家中,氣沖沖地向吳秀蘭道了云飛的種種罪行,如助邪欺正,重傷師兄,拜毒家為前輩等等。吳秀蘭靜靜聽著,也無語可答,只是看著青衫客憤憤地離開家里,自己便安心地收拾行李。她明白,青衫客來這里的目地,便是要趕她們母子倆走,只是他念著舊情,沒說出嘴而已。而青衫客另一面則修書董槐與邢鳴風,將此事告明,再附上了一些無可奈何的堂皇之話。

  云飛遭逐,最高興的莫過于代贏了,金榮中了云飛的毒掌,生死未卜,這下可真是一箭雙雕,他正燒香拜佛,詛咒金榮快快去西天取經,南無阿彌陀佛。

  云飛惴惴踱進家門,見到娘親忍不住“哇”的一聲,撲到娘的懷里,哭訴著那不平的一切,此時的他最需要的莫過于親情的安撫。吳秀蘭壓住悲情,撫著兒子那黔云般的烏發,慰道:“飛兒,沒事了,沒事了。將來你要干大事業的,不能總是哭哭啼啼啊!”

  云飛點了點頭,淚花中隱隱約約見到百毒神仙,他慈愛地說道:“孩子,勿悲傷,勿迷惘,挺起胸膛朝上望,頭頂是天空。”云飛一驚,擦了擦眼睛,卻沒見到百毒神仙。吳秀蘭道:“此處不留人,自有留人處,咱們這就動身罷。”云飛一點頭,激情地離開了娘的身體,揮淚拾起桌上的包袱,提起鋼劍,毫不留戀地朝山下拽開步伐。他恨這個地方,討厭師祖,討厭大師兄,甚至一刻也不願待在此處!母親失神地跟在兒子身後,前方路渺渺,惡世把身消,從此,母子倆開始了流浪塵世的生涯。

  暮林小岐,一片殘霞燒天,血紅的云際抹殺了大地上的無數原色,吳秀蘭與云飛拖著長長的身影,吃力跋涉著。離了青城山,因此地駐紮蒙古兵,便往東行了上千里路,到得大宋管地奉節。只見居室櫛比,門巷修直,傍晚的通衢上依然鬧聲恬恬。其實這些喧騰之氣不過是一片虛象,待得蒙古兵殺來,便輕松毀之一炬。

  那些糖葫蘆、小木人、玉佩飾的商販在互相比氣力地高嚷著,云飛雖年幼,此時對之卻一絲興趣也沒有。母親的頭發盤得很緊,不過,也有幾根發絮在眼前飄蕩著,厚厚的風塵結在她的臉額上,雙目顯得毫無神采,對所有的事物都是那樣淡然,只是緊緊地將云飛牽在手中。

  云飛──便是她的一切。

  吳秀蘭望了望吵嚷的街市,道:“飛兒,咱們走了這麼遠的路,已無蒙古兵侵擾,就在這里安身吧。”云飛點頭應道:“好啊,我們早已將青城山甩得十萬八千里了!”再次憶起在青城山上的往事,不免有些傷感。

  東街左側有一人家,門戶大開,院牆有些老破,兩三人在糊牆打坯。門首立了一塊木牌,寫有“清心館”三字,母子倆瞧見此處,行了進去。門外和門內果然是兩個天下,一鬧一靜。兩人穿過青石大場,到得堂屋,屋內穩坐二老,似是夫妻,年近古稀,歲月雖不饒人,二老看起來卻也十分健朗。

  他們正在喝茶敘話,見了吳秀蘭與云飛,老叟忙起身迎道:“二位客人可是要住宿?”吳秀蘭干裂的嘴中吐出一聲:“打擾了,我們要長住。”老叟猜想這母子倆定是遠足客,不然身子怎會如此疲累,忙擺出生意人的笑臉,道:“敝人庾振光,就叫我庾伯吧。”再指向老婆子,道:“這是內人彭明華,不知夫人怎麼稱呼?”

  吳秀蘭淡淡地說道:“叫我云夫人好了,這是小兒云飛。”庾老叟身邊的老婆婆笑盈盈道:“云夫人,我就不打擾你們休息了,從這走廊向左走,第三間是空房。至于賃金嘛,一月三十文銅錢,不收關子。”吳秀蘭的眼神倏然從無力變得有些吃驚,隨著她咬唇的動作,終于從嘴中勉強地迸出:“好吧。”彭嬸朝云飛盯了好一會兒,象在他臉上找尋什麼似的,總之,俊秀的臉龐總是惹得人憐愛。

  老婆婆親切地說道:“好孩子,沒事到婆婆這里來聊聊啊!”吳秀蘭代云飛應了一聲,便牽著兒子朝“新家”走去。清心館內居住的人家也有十來戶,婦女們都在門前擺盆槌衣、聊家常,見到吳秀蘭和云飛,孤子寡母的,都投來鄙夷的目光。

  吳秀蘭心性清靜,鮮與鄰居敘話,以幫人洗衣、縫衣為生;云飛則辰時讀書,午時習武。云飛在青城山時,不僅武功出類拔萃,文筆也不錯,師父們常贊他是第三代弟子中最有前途的。

  雞鳴之時,正是男兒讀書之刻。云飛在學習上非常自覺,從未使母親勞心,爰崇斷杼之事如經典在心,不敢輕忘。時不時便聞得云飛家中琅琅讀書聲:“典張文物,心之著也。家齊國治而天下平,心之推也。心之德,其盛矣乎……”

  “刷刷刷”,迎空傳來母親辛勤而有節奏的洗衣聲,猛然觸動了云飛的心志,默念道:“母親起早貪黑地操勞,我空有一身武功,怎不去幫這個家!”便放下書卷,提劍悄然而出。

  云飛行至街市上,天色雖早,卻已鬧哄哄了,立一空地,放開心懷,揖拳吆喝:“各位大叔、大嬸、大爺、小姐、公子們兒,在下云飛,自幼學過幾套拳腳,今路過貴地,特耍給列位作興。各位若看得起眼,賞口飯吃;若看不起眼,只當小子頑鬧罷了!”見這小孩相貌堂堂,語齒伶俐,行動乖巧,不少人止步觀之。

  云飛見眾人圍作一圈,心中暗喜,便打起十二分精神施展飛天劍法。當真是,劍舞華光耀九天,拳腿無影虎生風。圓場之中,飛天劍法被他發揮得淋漓盡致,劍風拂人衣,劍光閃人眼。觀眾齊聲喝彩,有不少人投擲銅錢,贊歎這位少年小小年紀真不簡單,又說:“若我們大宋百姓都有這身好功夫,就再也不怕蒙古兵了!”

  云飛耍到酣處,人群中冒出幾位惡相之人,把路人扒到一邊。那頂爺光頭禿頂,提一鳥籠,似個和尚,但生得方面圜眼、卷唇巨口、兩鬢朱砂、亂發蓬蓬,敢問世間哪里有這般凶惡相的和尚?

  云飛見其來者不善,便收劍而立。那禿頭走上前惡狠狠地罵道:“呔!這三街六巷,哪個不曉得我‘殺得光’的金子招牌!你小子要混飯吃,也不先跟老子打聲招呼,活膩了不成!”他身後跟著的三個地痞也揎拳裸袖,橫眉豎眼道:“毛小子!先敬上我大哥五兩銀子見面禮,不然打斷你的手腳,叫你走著來,爬著回去!”

  云飛本想替母親分擔家事,卻碰上這等倒楣事,一抱拳道:“我叫云飛,初到貴地,不識禮數,萬望海涵!只是,各位大哥都看見了,地上的銅錢尚不足一兩,我怎交得出五兩銀子?”

  殺得光咄了一聲,道:“看你乳臭未干,今天大爺心情好,放你一馬。弟兄們,將地上的銅錢給我撿了,剩下的賬先記著。”那些鷹爪們趴身撲地,就似餓狗般打滾。云飛心中雖恨,但思量道:“來者勢眾,不能硬碰,讓他們拿去吧,過一會兒我還能賺到。”殺得光凌踐鄉民,四周的人們深知厲害,誰敢替云飛出頭?只隱約聽得見一些蟻聲:“不像話,幾個大人欺負一個小孩子。”

  忽然,人群中有一人揚頭罵道:“龜孫子們,你們干嘛吃屎啊?”正在地上撿錢的幾個地痞聞言大怒,崢崢地立起身子道:“是哪個短命鬼惹到太歲頭上來了!”人群紛讓,顯出一位武者打扮、五十上下的中年人,面闊風賾,頗有俠范,身穿錦衣風袍,眼中精光閃閃,蘊著無窮內力。

  那漢子喝道:“路不平,有人鏟;世不平,有人管!”地痞們見了債主,揎拳一齊上前討債。中年人冷笑一聲,單腿三拚,如疾風驟雨般點中叁地痞的小腿。只聽得“突突突”的三響,叁地痞一齊跪地,身不由己地朝好漢山呼禮拜。好漢嗬嗬笑道:“我兒,快請平身吧!你們吃得多,用得多,為父的可養不起你們啊!”

  周圍的人們都無所顧忌地開懷大笑起來;叁地痞橫行此地無數時日,今番受辱,直羞得無地自容。他們老大殺得光見手下有難,怎能不救,慌忙扔了鳥籠,從腰內抽出鋼刀,大喝一聲,當首砍來。好漢的臉上倏然一笑,傲然道:“今天若不教訓你們這些惡霸,我就枉稱‘金鉤使者’!”

  殺得光乍聞金鉤使者的名號,早唬得魂不附體,硬生生止住了欲劈頭砍下的刀鋒,哇呀一聲怪叫,驀然棄刀而逃,另外叁地痞卻還傻站在那里茫然無知呢。金鉤使者也不追趕,搓著手掌,挑眉笑道:“頭兒都跑了,你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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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發表於 2010-12-6 16:07:28 |只看該作者
第九回 人間才合無量福 天上飛將禍事來


  叁地痞見老大都害怕這金鉤使者,定然來頭不小,趕忙真心真意跪地如拜皇上:“小人秦世順。”“暴勝利。”“馮志光。”“我們都是烏龜王八蛋,豬狗不如,如果金鉤爺爺要殺我們,都會弄髒爺爺的手!還望金鉤爺爺饒小的一命,讓小的痛改前非,洗心革面,好好作人……”

  金鉤使者板著臉喝道:“讓我耳根靜一靜,你們三個重重互打三十個耳光罷了!”那三個地痞就似從刀口上取了性命一般,哪敢不從,只見三人各各努力摑耳光,互爭高下,啪啪聲回蕩不絕,老百姓們的心中都除了一口惡氣!他們捱得耳光扇完,便畢恭畢敬地將剛才放入懷內的銅錢,依數還至云飛手中。金鉤使者使個眼色,還不各自捂著肉包臉,屁滾尿流地跑了。

  云飛走上前,拉著金鉤使者的手,道:“這位大伯,今次蒙你解圍,務必到寒舍一謝!”金鉤使者倒挺喜歡云飛,欣然答道:“好,看你的劍舞得有張有馳,是棵好苗子!”云飛心中暗喜:“怎麼和師父說的一樣!”

  兩人邊走邊聊,云飛問起金鉤使者的身份,金鉤使者道:“我是紅教‘金字使者’之一,姓張名文,與我齊名的兩個兄弟是‘金槍使者’張華南和‘金錢使者’張漢波。行走江湖,可是人見人寒呢!”這等英雄人物,云飛甚是願意親近,見張文行為豁達,問道:“張大伯,不知紅教是干什麼的?”張文略思一會,道:“你小小年紀,還是不要了解太多的武林之事,這樣對自己有好處。”云飛“哦”了一聲,沒再問了。

  不一刻便到得清心館,他們在洗衣服的婆娘們驚異的眼神中走進屋內。天氣有些炎熱,家里拉上了窗簾,太陽是遮住了,但涼風也因此擋住了。只見吳秀蘭坐在坑上替人縫衣,一不小心銀針刺入中指,正吮指止血。

  云飛剛踏進門檻,叫了一聲“娘”,吳秀蘭見飛兒身後跟著一個陌生人,放下手中之事,問道:“這位是?”云飛拉著張文,將今早發生的事從始至終訴說一遍。吳秀蘭轉憂為喜,忙道福稱謝,張文以通家禮見了,連聲“不敢當”。吳秀蘭忽望云飛,語重情長道:“飛兒,日後你不要出去謀生了,我知道你孝順,不過,娘再不中用,也還撐得起這個家。世上人面如狼虎,萬一你……”云飛見娘擔心得將要落下淚來,心里有一種說不出的痛,道:“娘,我一定聽你的話,再不生事了。”

  母子倆相依偎的親情使張文深受感動,見云飛家徒四壁,空房少物,心中亦有些蒼涼,道:“我見這孩子豐神滿韻,定是個富貴出生,怎的現如今弄到如此田地?”吳秀蘭悲從心生,終于落下淚來,答道:“不瞞恩公,我相公是臨安城提轄云孝臻。十三年前,我夫君慘死于西域惡人黑蜈蚣之手,我們母子倆就……”後面的話,便是一陣低泣。

  張文大驚失色道:“原來你們是‘鎮南虎’的妻兒!”急忙向吳秀蘭行上一禮,道:“我雖身處紅教,不過早已聞之臨安城有個鎮南虎,拯危除難,功濟于時!可惜他……”語到盡處,喟然長歎道:“唉!今日有幸讓我逢見英豪之家室,確是忠良之後天必佑啊!”

  云飛聞後驚訝地望著張文,嘴唇微動,似要詢問什麼,遂又止住了。只見吳秀蘭還福道:“我夫君有此美名,我很欣慰。”張文道:“我離開紅教總舵,路過此地,不巧遇著你們。只是現有要事在身,待辦完公事之後,再來接你們母子到我紅教安身。在下雖不能與云兄那樣的英雄相知、相交,但他的妻兒我亦有責任照顧,本教的名聲固然不太好,不過近年來藏身隱形,不涉足江湖,也頗為一個安居之所。”

  吳秀蘭有些過意不去,道:“我們萍水相逢,怎敢勞煩壯士。”張文斬釘截鐵道:“嫂子不必再言,此乃我武林中人份內之事!”續摸出一錠十足赤金放于桌上,揖拳道:“公事急迫,待我完事後,定來接你們母子。些須聊表心意,在下就此告辭!”吳秀蘭正欲推辭,張文已大踏步地離去了。吳秀蘭拾起黃金,追到戶外,仰望青天,茫然不語。云飛急忙追出門,趕上張伯伯,戀戀不舍地送他出城方回,真想不到人間處處有溫情。張文又將云飛勉勵一番,更激起了云飛的盎盎斗志。

  云飛品著街頭鳥兒嘈嘈之語,欣然回到家門前的長廊時,卻聽得一些婦女們七嘴八舌地小聲議論。有費家婆子、廉家嫂子、袁家姑子、賀家娘們、倪家大姐、湯家大嬸等等。“你們知道麼,這家住的是個花婦和一個劣種!”“什麼,劣種?”“哎呀呀,你還不知道哇!這個女人與外面的男人有奸,生下一個劣種,後來事情敗露,逃到這里哩!”

  “真的嗎?竟有這等事!這個女的真不要臉!”“你看見沒有,剛才有個男的從她家門里走出去了,還留了一錠黃金!”“是啊,我看見了!原來她是個賣迷魂湯的啊!”“對了!這個淫蕩貨生了個人長樹大的兒子,還那麼風流啊!”“那他兒子……哎唷,好惡心啊!我想不下去了!”“呸!呸!和這種不知羞恥的女人住在一起,我就渾身起疙瘩!”“我看她定是個七世為娼的!”婆娘們的聲音隨著語氣愈講愈大。

  云飛聽得血沖腦門,肺都氣炸了,正是殺人可恕,情理難容!我與她們素不相識,無冤無仇,她們為什麼要橫語緋謗!云飛大喝道:“你們給我住口!!”自從他出世,這是第一次動了真怒,青城山上,無論金榮與代贏怎樣對他,也從未這樣憤怒過!

  這劈頭蓋臉的一喝,頓將那些鳥婆們唬得怔怔住住,待驚悚地轉過頭,見云飛天神地煞的模樣,哪敢還待在此地,嚇得趕忙收起衣盆顛到家中,緊閉門窗。

  云飛急步沖回家中,映入眼簾的便是母親伏在床前偷偷抽泣,她是一個無辜的女人,為什麼要受這麼多的罪孽!云飛心如刀割,握拳仰天嘯道:“我要保護娘,絕不許任何人欺負你!”吳秀蘭強止住悲情,將云飛摟入懷中,緊緊地擁著,熱淚滿腔道:“我的好孩子,娘誰也不恨,誰也不怨,這就是我們的命!”云飛聲淚俱下道:“娘,孩兒不要這樣的命!”

  無常閑人諷,惡謠漫宇宏。流言鑠利劍,深插無西東。

  黑水當勢沖,宿命怎可控。花落無花開,處處受凜風。

  云飛強止住悲痛,細心地安慰母親,母親漸漸也忘卻了心痛。這時,清心館的當家彭婆婆仔細朝這里走來,手里拿著一把白圓蒲扇,一跨進門坎就不住地賠不是:“都是她們不好,都怪她們長嘴!這攤事呀,你們別往心里去,我狠狠地教訓了她們這幫沒廉恥的一頓!”吳秀蘭已化了悲痛,見彭婆婆來解和,陪著好氣道:“彭嬸,你放心吧,她們不知我的身世,我不怨她們。”

  彭婆婆見吳秀蘭不計較了,臉上一下就從秋天轉變到春天,道:“哎呀,我就說嘛!云夫人一定大人有大量,乃女中俊儒,不會與她們那些無知之婦爭氣的。俗話說,打不斷的親,罵不完的鄰嘛!”見云飛在床上坐著,一言不發,臉色生硬,知他還未消氣。彭婆婆擺晃地走過去,笑咪咪道:“好孩子,正因為你沒有父親,她們才敢欺負你。別傷心,這件事包在奶奶身上!”云飛冷冷說道:“壞人講不好,好人講不壞,我沒功夫理會。”

  吳秀蘭聞得彭婆婆話中有意,問道:“彭嬸,你剛才說什麼?”彭婆婆親拉著吳秀蘭的手,又給她扇著涼爽的風,笑道:“云夫人,話到如今,老身也不再含糊了,今日我實為說媒而來。”吳秀蘭用手撐著床角,惶然道:“說媒?”彭婆婆笑道:“云夫人,婆婆我這也是為你好呀!夫人你如花似玉,青春喪偶,若守空寡,豈不是造物者的罪過!再說,道路各別,養家一般,你看誰家能沒個男人?”云飛挺起身,高聲叫道:“我就是男人!”彭婆婆現在卻又突然不喜歡云飛了,叫道:“小孩子不要岔嘴!”瞥見吳秀蘭的神情有些轉變,忙下強心藥:“我說的這個媒,真是好啊!男方姓鄒名非,家住在離這里不遠的安田村,是個做豆腐生意的,又燒得一手好麻婆豆腐,長相端正,只有三十七歲。每月淨收得四錢銀子,又有房子又無老人,若跟了他,日子不就好過得多了麼!”

  彭婆婆說得如蜜如錦,好像不同意便會吃虧,吳秀蘭正在度衡,云飛急叫道:“娘,我不要後父!咱們這不是生活得很好嗎?你照顧我,我照顧你,誰都不怕!”彭婆婆嗔道:“大人說話,小孩子一旁玩耍去!”續向吳秀蘭陪笑道:“我說夫人哪,你就不要固執了。如今你單嫠之身,這也不方便,那也不踏實。其實我彭嬸說句不好聽的話,象夫人這般身世,現在也不能提太高的要求了!”

  不待吳秀蘭有喘息的時間,彭婆婆又從懷中摸出五兩銀子與彩緞一匹放到桌上,笑道:“這是他的娉禮。”吳秀蘭緩緩說道:“讓我考慮一日吧。”彭婆婆見此媒有望,把那白圓蒲扇連扇了幾下,歡喜地說道:“夫人是個明白人,我就不打擾你忙了,你考慮好了,可得快跟我說啊!”

  云飛遠見彭婆婆甩著黃巾離去,向母親苦勸道:“娘,我真的不要繼父!你答應孩兒,罷了這門親,等我長大了,一定養你到老!”吳秀蘭哪會不知兒子的心意,把他拉到懷里,道:“飛兒,你還小,很多事都不懂的。家貧不是貪,路貧愁殺人。娘覺得彭婆婆說得有道理,今天的事,皆因為咱家沒個男人,我不想你我再受到傷害,聽娘的話,就讓咱家多一份子吧!況且,今後的生活起居也有了保障。”

  云飛不敢再違背娘的意思,也沒辯駁了。第二日,彭婆婆高高興興地將鄒非帶來見吳秀蘭。鄒非穿一短布衫襖,生得一副下層勞苦百姓的模樣,黑黑的、矮矮的。吳秀蘭見他品相憨厚,也就安心了。

  即日兩人完婚,沒有親朋,沒有賀友,只是一家三口,擺上一桌宴席。云飛也硬著頭皮叫了一聲“爹”,鄒非歡喜地輕撫云飛,看來他很喜歡這個兒子。云飛終于離開了令他生惡的清心館,搬進了新家。他們住在安田村,云飛想到再也沒有尖嘴婦的挑釁,心中便樂融融的。繼父每天卯時磨豆,辰時挑豆腐出門,也甚契闊。日子長了,云飛漸漸對他萌生了親情。

  開門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母親嫻操家務,閑時種起果菜,家里雖然貧窶,卻打點得井井有條。器具質,潔瓦缶勝金玉;飲食約,精園蔬逾珍饈。轉眼間,三人一起生活了一季,一家人和和睦睦,甚是溫馨。

  一日晚間,一家子都睡了。鄒非突然在床上翻過來唉一聲,倒過去嗨一氣,反複了兩三次,吳秀蘭忍不住拍著他,問道:“你有心事?”鄒非只是歎氣,吳秀蘭道:“我們夫妻一場,你心里有事悶得慌,為什麼不告訴我呢?”鄒非依然背對著她,猶豫了好久,好不容易說道:“其實我很早就想對你說了,只是,只是我太膽小了,沒有勇氣面對你。”妻子感到詫異,道:“沒有勇氣面對我?為什麼?”鄒非道:“別人都在背後說我這副窩囊相竟然騙到一個天仙似的妻子,我作人連個自信都沒有了……”

  妻子沒有吭聲,他嗚咽道:“我偷偷地照著鏡子,瞧我這副德性,他們說得一點都沒錯,我娶了你,就好像做了一件虧心事。真後悔當初給銀子彭婆婆,不找老婆一個人反而沒這多閑氣受。”他哭出聲來,道:“我好難受,一點用都沒有,芝麻小事都會哭,真不像個男人。”妻子拉他轉過身,撫摸著他硬硬的臉,道:“對呀,這只是一件芝麻小事,何必太介懷呢。咱們是一家人,我是你的妻子,只要我不討厭你,你就永遠是我的丈夫。別人有什麼閑風談就隨他們嘴長罷,那些人飽食後不找兩句長短說,又有什麼事呢?”說完便湊在丈夫的懷里。

  鄒非摸著她的頭發,道:“可是,我很丑。”妻子咬著他的耳根道:“男人要那麼漂亮干嘛,勾引女人嗎?”這話倒把鄒非逗樂了,籲出一口長氣,道:“謝謝你。”妻子點著他的鼻尖,道:“咱們之間還用說謝謝麼,說‘噯’就可以了。”“噯!”他高興地回答了一聲。妻子雙手按在丈夫的胸前,道:“瞧瞧你,身上這麼結實,這還不叫男人麼?”鄒非心里火熱,他感覺到,努力賺錢,好好照顧妻兒便是他生活的責任。

  夜靜得聽不見別的聲音,唯一的聲音都被鄰房的云飛聽在心里了。

  殺得光一伙專憑暴力,武斷城鄉,無事就經常去洗顧一些飯館菜場,百姓見到他比見閻王爺還要怕上三分。殺得光有叁怪癖,一是喜歡在廁所里吃飯,二是喜歡在墳地里觀光,三是喜歡把活生生的小動物解剖至死。

  有其父必有其子,殺得光有一個十七歲的兒子叫薜豹,一味好吃懶做,走馬放鷹,又兼性情暴虐,逆驁頑劣,搞得人不敢攏。這天偷別人的東西,身上只摸出四文錢,薜豹大怒,一巴掌打得那人一個趔趄,啐道:“這麼一點錢,害老子偷了半天!”那人知其是個太歲,趴在地上不敢作聲,手下鷹爪媚著眼道:“公子小心貴手,莫弄疼了。”薜豹解不得氣,和同伴一齊把那人衣服撕開,原來錢都藏在貼身衣服的荷包內,共有數十文,他罵道:“老子偷個錢也偷得這等辛苦!”將之解了扇囊不說,還一陣拳打腳踢,那人躺在地上只是悶哼,路人都不敢看,盡找安穩地方匿身。

  薜豹打得累了,便去小攤上拿熱馎饦填肚,一外地的小販甚不懂規矩,開口向薜豹索錢。薜豹兩眼一翻,故意賣弄武藝,一拳把小攤劈成兩半,手卻腫得像個西紅柿,反倒向小販訛逼醫藥費……

  且說云飛除了讀書習武之外,也幫忙做些家事,這日申時,依舊去西街買菜,母親多給些錢叫他稱斤肉來。為何天都快黑了才去?鄒非告訴他,黃昏時賣菜的等著收攤,雖然品種差一點,價格卻便宜多了。云飛提一空籃,還未走到菜市,見一位老婆婆抱著一支竹筐,坐在路邊埋頭哭泣,她漫頭白雪,兩鬢堆霜,凹目皺面,穿一身破棉襖,哭如悲笳。云飛停下步來,憐憫地問道:“老奶奶,你為什麼哭啊?”老婆婆抬頭見是個十幾歲的少年,自己是長輩,不好再哭,邊抹淚邊說道:“孩子,要不要辛夷,很香的。”原來筐里裝滿了辛夷,看情形,她今天沒賣出多少。

  云飛數了數錢,貼補著買一支也無妨,問了價錢,便選購了一支,老婆婆高興的樣子仿佛年輕了十歲。云飛再問她為何哭泣,誰知他這一問,老婆婆的臉上便添了幾道皺溝,起初不肯說,越是吞吐,云飛越覺得她有天大的委屈。老婆婆見云飛心腸不錯,遮掩不過,便把一肚子的苦水都吐露出來了。

  原來這些辛夷是她昨日到山上采來的,她已年邁桑榆,又要爬山逾嶺,穿柯入棘,手上劃了幾道血痕,差點摔下山崖。沒法子,這把歲數也沒什麼事情好做,只有干些不要本錢的差事,吃點苦也就算了。誰知今日只有三支離筐,家里又供著一個混世魔王,從不務正業,游手好閑,嫖偷騙賭,樣樣有份,沒錢花時就拿她出氣,今晚無錢歸家,不知又要遭受何等虐待。

  云飛聽得憤氣充漲全身,若沒這兩個鼻孔出氣,肚子都要氣炸了,裂目叫道:“哪有兒子這樣對待母親的!”老婆婆無奈地搖搖頭,道:“兒子是我十九年前在路上撿的棄嬰,在他很小的時候,我就告訴了他的身世,他從不把我當娘看。”云飛道:“俗話說,生不如養,這畜生也太沒良心了!”不禁動了矜憐之念,掏出所有的錢捧在手上,道:“老奶奶,你的辛夷我都買下了,您看錢夠不夠。”老婆婆怎不熱淚縱橫,跌身就要下跪,云飛抵著她的膝蓋,不讓她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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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6 16:07:44 |只看該作者
  給她錢時,她卻推手不收,道:“孩子,你的一片好意婆婆我心領了,可是,我不能行自家的方便而占人家的便宜,這一籃子你買去了有什麼用?”云飛就臨時編了一個藉口,說自家是做木匠活的,專替人打造辛夷香車,正好派得上用場。老婆婆還不全信,問他一個孩子家怎生帶得這許多錢,云飛又搪塞是到客主家討的工錢。老婆婆這才寬了心,小心收了錢,放在衣服最里層的夾插荷包內,還硬要拉云飛往家里坐坐方可。云飛眼看日已西沉,自己的菜還未買,老婆婆一片殷勤,又推脫不得,只好滿懷心事地答應了。

  行了一頓飯的光景,眼前有一排荊屋緊緊挨擠著,又在很背的胡同里穿插了一會,尋著一家矮屋進去了。老婆婆一人守著家,自己特好勞動,家內家外打掃得一粒砂子都不見,地磚也被掃帚刮得平亮如鏡。十步大的屋里,壁破如花,屋漏瓦穿,落起雨來,還不屋外下大雨,屋內下小雨。家室如懸罄,甕中無積糧,堂前一張爛腿桌,兩鋪黃席,連個坐人的凳子都沒有。云飛看到這里,才體會到自己的生活實在是優越至極了。

  老婆婆一邊燒開水,一邊與云飛促膝談心。云飛細瞧著老婆婆,老人的額頭不皺都有皺紋,和老人們多憂的心態是一致的。老婆婆的希望全寄托在兒子身上,她盡全力干活,常常做一些連男人也不願做的事,拖板車、扛渾木、挑糞,她用自己的血汗養大兒子,兒子卻不爭氣,自圖享樂,常常慪她。她只有守著碗吃飯的家計,哪有錢供兒子拋花,自己的年紀越來越大,家境每況愈下,度日維艱,有時候真想一頭撞死算了,又放心不下那個沒心肝的兒子。

  正是講到悲切處,連茶水都忘記上了。一壺開水燒成了半壺,她才發覺失禮,連忙賠了一個不是,用一個黑色破角的硬泥碗裝了白開水,遞給云飛。自己又粗咳起來,脖子上的血管突出皮來,面部和頸部都咳得通紅,一聲一聲拉扯得難受,云飛聽得心膽發戰。老婆婆吐了口黑痰,方才喘平和了,云飛便從缸里舀了一瓢涼水,對著碗里的開水喂給她喝。她平了氣後,又給云飛重倒了一碗水。此時已月明星稀,烏鵲南飛,云飛喝水時一望黑色的門外,心中猛地一跳,慌忙告辭。臨別時,老婆婆倚門向他揮手道:“孩子,沒事到我這兒坐會子,啊!”云飛應了一聲,提著一籃子辛夷就往家跑。老婆婆望著云飛遠去,想到這麼晚了,兒子還沒落屋,又不知在哪里游手,歎著氣去烤番薯,做野菜湯,等兒子回來吃。

  云飛耽誤了不少時間,菜也沒錢買了,在路上就琢磨回家怎麼交差。一回到家,發現桌上擺著飯菜,三副碗筷,都涼了。母親勞頓了一日,側躺在床上休息,見云飛回來,驚得彈起身來,三步並作一步走過來,拉過云飛,撫摸他的臉龐,用那雙飽含蒼桑、充滿巨大母愛的眼睛左瞧右看,生怕在兒子臉上找到傷痕,雙手在他的衣服上四處輕撣著,焦急地問長問短:“孩子,你沒事吧?”云飛放下籃子,擠出笑臉道:“我不過晚回來一點,能有什麼事啊!”母親道:“你把我們可急壞了,天都黑了也望不見你,還以為你在外頭出了什麼事!”云飛笑道:“沒事的,我在路上貪玩了一會子。”隨意一顧,見父親不在,問道:“爹呢?”“他出門找你去了。”母親邊說邊出門觀望,不見人影,便進屋對云飛道:“以後別玩耍太久,到吃飯的時候記得回來,娘會惦記的。”云飛答應了一聲,心里酸酸的。

  菜是中午吃剩下的,云飛看得愧疚,問道:“娘,你還沒吃吧?”母親又轉首望向屋外,輕點著頭,道:“等你爹回來再一起吃吧。”他們伏著桌子對坐著,中間點著一盞煤油燈,云飛覺得不應撒謊,便一五一十把碰見老婆婆的事情經過說了出來。母親聽得眼角濕潤,什麼都沒說,燈光襯在她的臉上,從不同的角度看,明暗變化都不一樣。云飛以為娘在怪自己,心里難過而不說話,便深深地責斥自己,今後決不在娘面前說一句假話了!

  鄒非回來後,吳秀蘭便去燒爨熱菜,云飛又把情由重對父親說了一遍。鄒非看著一籃子辛夷,臉上露出不快的神色,道:“這些東西教我們怎麼處理啊,難道不是錢嗎?”云飛也沒什麼詞來辯解,鄒非又道:“作人哪,適當幫助一下別人是好的,但也不能太過份了。”母親從廚房里端菜而出,脫口說道:“你不要急,我可以拿到彭婆婆那兒去,托她代賣,她是作租房生意的,一定有法子銷出。”鄒非一聽如此,才略為寬心,歸了坐。母親雖然替云飛解了圍,但她又要重新踏進那根丑陋的門檻,不知里面的婆娘們又要編出何等難聽的風語來,云飛心里好不是個滋味。

  吳秀蘭拍著云飛的肩膀,道:“凡事要思前顧後,做到恰如其分,知道了麼?”云飛點點頭,吳秀蘭一邊盛飯一邊自言自語:“咱們一家三口,求得平安就是福。”

  云飛接過母親手中的飯碗,癡看著晶瑩的玉粒,嘗了一口,好純正!有誰曾仔細體味過米飯中的愛,平淡中更透出一股甘甜。

  云飛只要沒事便去探望老婆婆,得知她叫鳳儀,便稱呼她為鳳奶奶。她年歲已大,來日無多了,云飛盡力說些她愛聽的話,每次去都帶一些微不足道的禮物,只是還未與她兒子逢過面。

  過了梅雨時節,吳秀蘭身子不適,頭昏沉沉的,又有些發冷。丈夫賣豆腐去了,吳秀蘭今日睡久了些,起床時頭沉目眩,眼冒金星,幸得及時扶住床沿,差點栽了一跤。云飛侵早讀書,母親一邊熏爐子一邊咳嗽,云飛倒沒發覺有什麼不妥;母親一邊給汆子里加水一邊咳嗽,云飛只當她坐爐旁久了,也沒在意;母親一邊掃地一邊咳嗽,云飛查覺不對,急忙從臥房跑至堂屋。見母親臉色白卡,分明是害了病,問了兩句,不敢耽誤,匆匆跑出門去請大夫。大夫診了脈,查了色,開了方子,說是換季的寒病,無甚大礙。雖說如此,但也不能輕視病因,云飛伺候母親睡了,並關上門窗熏醋。

  第二日,父親早上起床,發現背後生了一些紅疱,是簟內長的小蟲所叮,便將草席用江離熏了熏。兩病一次算,云飛則去藥鋪買藥。

  話說云飛到街上買完藥返家,卻瞧見藥店門前的青泥道上躺著一吊錢,雖然黑黑烏烏的,但比起其他東西,就顯得耀眼多了。此地偏僻,鮮有路人,云飛自幼受母親教誨,從不曉得占人寸絲半粟的便宜,將之拾起收在懷中,忖道:“不知是誰粗心掉了這許多錢,如果此錢有急用卻被別人撿去,失主豈不悲慘。不如我在這里等一會兒,也許失主會尋到這里,我再交給他,免得誤了人家大事。”心里計議已定,便揣著藥和錢,坐在路旁一塊黑石上靜靜等著失主的到來。

  約摸候了一炷香的光景,有一人將手叉著褲兜,垂目四顧,似在搜尋什麼。此人看起來二十往上的年紀,骨瘦如枯竹,皮膚沒有一點光澤,滿臉痤瘡,長著一副酒糟鼻子,嘴角有一顆黑痣,一對三角眼嘀溜溜地亂轉。云飛見他神情舉止極似失主,待他走近身前,便起身問道:“這位大哥,敢問你是否遺失了什麼物件?”那人聽得出云飛話中有意,急忙轉身切問道:“我半個時辰前,不小心在這里掉了買肉的錢,用繩子串成一吊,小哥看見沒有!”云飛一聽,知他正是失主,便將那吊錢交于他手心,就要告辭。

  那人見云飛老實,遽然翻著烏珠,扯住云飛就叫:“你這個臭小子,老子掉的是兩貫錢,你怎麼只還老子一貫?”云飛道:“我不知道啊,地上只有一貫錢,至于那一貫,可能是被別人撿去了吧!”那人喝道:“放屁!哪有人撿錢只撿一半的!給老子交出來,不然揪你去見官!”云飛急道:“大哥冤枉我了,我真的只撿了一貫錢!”那人拽著云飛,再不放手,生怕跑了金娃娃,兩人拉拉扯扯,拖到縣衙里爭訟。

  這奉節縣的太爺便是當年紅極一時的婁錕,他作此縣的太爺,真是青天高出了九尺。咦,青天怎會高出九尺?是因他為官清高嗎?才不是哩!要知道,這家伙最擅長的就是刮地皮了,今天刮、明天刮,今年刮、明年刮,活活刮了十余年,地皮越刮越薄,向下矮了九尺,青天不就自然而然的高出九尺來了麼!

  且看婁錕正坐早衙,剛把鬧事的宗賊五十多人鎖入囹圉,正與師爺計較贓物的處理問題,聞得堂口傳板聲敲,又報上一案。婁錕便叫衙役問爭訟的姓名,哪個告哪個,衙役跑出去問後回話道:“一個叫奚紹啟的告云飛。”婁錕道:“云飛這個名字倒蠻順耳的,只是那個奚紹啟叫起來太難聽了,叫他改了名字再來。”衙役向奚紹啟傳了大人的話,奚紹啟一聽,哪有這種父母官呀,報案還要改名的?為了錢,沒法子,只好改名為“奚紹”,婁錕還不滿意,又改為“奚啟”等等,一直換了七八個名,叫“奚有錢”,婁錕這才傳他們上來。

  公堂上高掛金匾“明鏡高懸”,左右紅牌上分別漆著“回避”、“肅靜”,背後有一幅彩畫,畫著一片海浪托起一輪紅日,桌上右角放一黃綢布包的官印和一個大口的筒子,里面裝著令簽,兩排立著執仗的衙役,虎目嚴嚴,大叫“威武”。

  婁錕高坐于堂,鞫訊云飛和奚有錢的案件情由,待他們各陳其說後,婁錕便托著下巴思度。云飛已明白被人誣騙,憤氣難平,指著奚有錢叫道:“我一片好心,你不以我為德,反以我為仇,是何道理?”奚有錢佯怒道:“你真是漫言無當!明明撿了我兩貫錢,還有臉在公堂上抵賴!”婁錕眉毛一聳,叫道:“兩人休得爭吵!”

  他們住了斗嘴,等著知縣判別是非。婁錕問云飛:“你果真是撿了一貫錢?”云飛道:“大人明查,小人的確只撿了一貫錢。”又問奚有錢:“你果真是掉了兩貫錢?”常言道,人逢絕處難逃,心到貪時最硬。奚有錢想著美事,便鐵著嘴道:“大人明查,小人的確掉了兩貫錢。”

  婁錕再次問了一遍:“你們說的可都屬實?”兩人齊聲道:“句句屬實!”婁錕穩了心,把驚堂木重重一拍,叫道:“出來了,出來了!”奚有錢一聽出來了,臉上樂得綻開了一朵鮮花,雙腿也不自覺地蹭著地。婁錕道:“你掉的是兩貫錢,他撿的是一貫錢,這就說明,他撿的錢不是你掉的,這一貫錢充公。本案已結,交出錢來,退下!”云飛聞言大喜,謝了老爺便拍灰而去。奚有錢則聽得傻了大眼,好像心里被挖去了一塊肉。

  衙役踏步過來,就要搶錢,奚有錢伏地大哭道:“清天大老爺啊!小人記錯了,小人委實掉的一貫錢,求清天大老爺開恩!開、開、開恩哪!”婁錕眉目翻云,怒氣盈面,又把驚堂木狠命一拍,喝道:“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戲弄公堂,來人啊,把他拖出去打一百大板。”話出令行,堂內的慘叫比產婦叫得還要大聲,打得奚有錢皮開肉綻,叫苦不迭,拖出門外時,連爬都爬不動了。

  衙役們都舉起大拇指欽贊知縣,說他“背負青天,斷案如有神”,又說“高抬明鏡,朗照四方”。婁錕一嘴謙虛:“不敢當,為民辨冤乃是父母官所兼之職。”那充公的一貫錢,自然又落入自己腰包之中。

  這奚紹啟並非無來曆者,正是鳳儀婆婆的不肖子,這錢也並非無來曆。今日辰時,他發現娘的懷里有些鼓囊,伸手去偷,鳳婆婆驚覺,叫道:“我兒,你要干什麼!”奚紹啟狠下心來,把錢搶到手上,又大手把娘一推。鳳婆婆哪經得起這麼一重手,踉蹌間把太陽穴撞在桌角上,就此一倒不醒。奚紹啟掉頭就走,也不知娘的生死攸關,拿錢去賭博,火氣上升,贏了一貫錢,後遺失于道,才鬧出這段案子來。正是:

  來之不善,去之亦易,其中滋味,誰能看破?

  奚紹啟在冰硬的石路上躺到大半夜,痛楚似小了些,才找了一根粗杆子一步一歪地拄著回家。到家發現娘已去世,大哭大嚎起來,憑良心說,絕不是裝出來的。“娘啊!你就是我的一半家產啊!你不能死啊!你死了,誰養活我啊!”

  “以後怎麼辦,以後怎麼辦?”奚紹啟茫目地問自己。這幾日就似有促狹鬼跟著他一般,總是火背,他狠狠咒罵這倒黴的老天。失去了賺錢的工具,奚紹啟只好整日地挖腦筋想心思撈錢。一日在路上閑游,遇到云飛抓藥回家,原來吳秀蘭犯腰骨子痛,雖隔數月,仇人的面貌卻是難忘,奚紹啟留心跟蹤云飛,云飛行色匆匆,也沒在意,讓他探著了腳根兒,從此埋下了無邊的禍根。

  奚紹啟是個名副其實的賭徒,每日必到賭場一游,不然,手上就似有無數的螞蟻騷爬。賭房內,汙煙瘴氣,大嚷爭嘴,就算不摸兩手,在這種氣氛下逛一圈,也會覺得過癮。往日輸了錢,他母親總能用汗水賺回,如今輸了錢,房子賣了都賠不起。

  賭博場上,贏的是血汗,輸的是天良。賭徒大多也有著自知知明,曉得十賭九騙的道理,每次賭完都痛下決心,這是最後一次了。過了一日半日,心和手又不自禁地發起癢來,賭完後再繼續向天發誓,循環反複,一日兩日,一月兩月,甚至一年兩年。正是:

  賭時若念妻兒淚,甯斷賊手不覆窟。

  奚紹啟負了一屁股債,逃是逃不掉的,被殺得光的手下秦世順縛在馬椿上索賭債,他苦苦央求,寬限兩日。這里誰不知秦世順不是個善主兒,一拳兩拳三拳四拳地便拿他臉開花,可憐背上瘡未痊,臉上掛新彩。奚紹啟此時滿頭大包,一文錢也沒有,又惦記起那一貫錢來,把滿肚子的恨水都潑到云飛身上,罵道:“他娘的死云飛,老子錢沒賺到,反為你賠了老本!”這話一脫口,竟救了他一命,秦世順停手叫道:“你且住!你罵的是哪個云飛?”“還有哪個?不就是那個小仔子!”

  秦世順又問了幾句,得知確是那個賣武的小子,便把奚紹啟松綁,帶去見老大。殺得光聞言大喜,將奚紹啟所欠債務一筆勾銷,讓他跟著秦世順混。查到云飛原來住在賣豆腐的老實陀子鄒非家,母親吳秀蘭還是個徐娘半老、風韻猶存的美人。

  次日,天色黎明,城中居民都忙呼起來,正是“士農工商,各居一業”。鄒非依舊挑著豆腐擔出門,吳秀蘭倒下鹵汁,道了一聲“小心點”,鄒非不在意地點頭離去了。鄒非剛擺好豆腐攤,殺得光便帶著手下秦世順與馮志光,大搖大擺地走了過來。鄒非見到他們,嚇得身子都矮了一截。殺得光摸著禿頂道:“鄒非,這個月的保護費怎麼說?”鄒非是個交錢保命的,那保護費每月必交,急忙從身上摸出十文銅錢恭敬地放于殺得光手中,道:“還要費您老人家親自來收,吩咐手下來拿不就成了。”就在那一刹那,狗腿子秦世順將幾只死蒼蠅分別按入鄒非的豆腐底盤。

  殺得光乜眼見秦世順完事,順口道:“給老子稱兩塊豆腐。”鄒非哪敢不應,忙撿嫩豆腐鏟了幾大塊,用白紙包給他們。殺得光用指尖挑開紙包,將豆腐翻個面,卻露出幾個大黑物。鄒非見狀,嚇得雙腿悚顫,魄失陽間,怎麼給太歲的豆腐中竟有蒼蠅?這、這焉能有命!殺得光烏珠一暴,狠狠將豆腐砸到地上,破口大罵道:“好你個癟黑球,想毒死老子不成!”這時已聚上人群,卻都不敢指點,默默地看著。

  鄒非跪倒在地,不斷叩頭道:“薜大爺!您再給小人一百個膽子也不敢哪,此事實非小人之願,您大人不記小人過,放過小人吧!要不,您老再多拿兩塊豆腐吧!”殺得光鼓著烏珠,也不答話,手下秦世順打圓場道:“好了,鄒老弟你也別娘聲娘氣的了。這樣吧,你與我老大各出五兩銀子賭一局,賭法由你,你若能贏,我們便罷休。”鄒非沒路可走,心想賭博也雙方公平,無奈答應了,隨著他們到一閉篷的船上。

  豈不知,憨人上惡床,別想翻身。他們幾個斗籠子玩押天門,一開,是個下門,再開,又是個下門,騙得鄒非逢開必輸,鄒非心遲眼鈍,哪里看得破機關。過了幾局,數目越賭越大,越賭越心寒,兩個時辰不到,就欠了一百多兩銀子。這可是個天大的數字,他賣這許多年豆腐也不曾攢得此數,真是欲哭無淚,後悔莫及,輸了便想翻本,沒了法子,只好回家向老婆討錢。這幾個惡霸上次受了云飛與紅教金鉤使者的晦氣,今番是要存心將他家整垮方休。

  日已將午,鄒非一路哀聲歎氣,就像霜打的茄子,怎麼也提不起精神。他挑著擔子回到家中,云飛尚在讀書,妻子在廚房煮飯。妻子見丈夫回家,便近身道慰,眼見丈夫挑著實擔,挑起紗布一瞧,不解道:“你今日怎麼只賣出兩塊豆腐啊?”鄒非一鯁,道:“唉,日子難過啊!如今客人都到有房室的地方去買豆腐,說我這種擺攤的露風吹沙不乾淨,擺了一上午也兜攬不來生意。”又歎了一口氣,道:“說不定咱家有一天會關門大吉哩!”吳秀蘭道:“那我們只要在路旁開家豆腐店,不就成了。”

  鄒非撇過頭去,道:“娘子,咱們沒本錢啊!”吳秀蘭垂下頭,又望了望丈夫窘夷的臉,忖道:“為了生活,也只有這樣了。”定了心,便道:“不瞞相公,我這里有些私房錢。”鄒非聞言大喜,果然被自己猜中,急問道:“賢妻有多少?”云飛此時放下書就往房里跑,不知為何。再看吳秀蘭走到內屋書櫃前,鄒非忙一步不落地跟過去。吳秀蘭從懷內取出一把銅鑰匙,仔細將一檀香木盒打開,果見有一錠十足赤金與幾塊碎銀散輝,將鄒非雙目照得雪亮,見此如見觀音菩薩!

  吳秀蘭將木盒雙手交于丈夫,誠然道:“相公,這是我從牙縫中節儉的積蓄。現在,我將它全數交于你。所謂不忍小,怎得大,他日咱家的豆腐店開張,定然生意興隆!”鄒非激動得緊緊握住妻子的雙手與木盒,道:“我一定將此金用于正途,咱們夫妻同心,日子會好起來的!”不知誰在他心里念道:“做人應光明磊落,莫欺于人,更莫欺于心。”他內疚難安,取出金子,急急別了妻子出門。

  鄒非剛踏出門坎,就聽見云飛在屋里大聲叫喚:“爹,等一等!”鄒非回首時,云飛正抱著一個五寸大的鐵盒向自己跑來,近得跟前,他高高端起鐵盒,道:“爹,這是我前些日子賣藝掙的百十枚銅錢,你都拿去吧,只要咱們家能過平安日子就好了。”鄒非心里難受,道:“好孩子。”一把將云飛摟在懷里,沙啞地說道:“有你娘的錢就足夠了,冬天快到了,你把這些錢存著給娘買條圍巾吧。”“真夠了麼?”云飛還不放心。鄒非道:“真的夠了,你不用為爹懸心了,去讀書吧,將來作了官就不會像爹這麼窩囊了!”說罷快要落下淚來。云飛道:“爹才不窩囊,作官才會丟人!”默默然轉身回屋。在路上,鄒非又把金子往懷里揣了兩揣。

  殺得光的府第里,鄒非捏住骰子猛烈地吹氣,心突突直往上撞,瘋狂地叫道:“大!大!大!”可看到的,感受到的,都是渺小得不能再渺小。鄒非哆哆嗦嗦地取出金子,殺得光一把搶過,道:“拿來吧你!”前本未翻回,這一錠金又填了無底洞。鄒非輸紅了眼,偷偷回家把房契拿來再賭,誰知又入狼口。他徹底崩潰了,就象一個泄了氣的皮球,癱在椅子上,手腳攤成大字,眼半昏半醒,嘴微微張著,向上吐著窩囊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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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6 16:08:52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回 雙陷囹圄唏噓淚 輕傳千金不賣經


  殺得光等樂得眉開眼笑,公然分贓。鄒非還不知情,拖著千瘡的軀殼走出殺得光的房屋。他不敢歸家,愧對妻小,自己還有什麼臉面活在世上?

  陡然天空慘淡,蟂弄黑云,大雨傾盆倒缽地落下。風雨有人喜,有人愁,只見路旁幾個未泯少年嬉雨而鬧,鄒非趔趄而行,任那狂風刮皮,驟雨澆身,恐怕世界上只有一個地方能容下自己的靈魂……

  猙獰的天空教人見了害怕,吳秀蘭站在屋簷下,東西環望,風大雨大,雨絲早已朦朧了眼睛,道:“天氣惡劣,你爹出去許久,怎麼還沒回來?”云飛放下書卷,慰道:“娘,爹性格老實,一定在別人家中商榷咱家開豆腐店的事情呢!”吳秀蘭冰冷的雙手在相互敲打著,道:“他沒帶傘,不要淋著雨著涼了!”

  鄒非一步一步地朝護城河走去,驟然,身後有一人踏著雨澤快步追來,傳來“啪啪”的腳步聲,正是殺得光的狗腿秦世順,趕忙擋住鄒非,稍喘了一口氣,笑道:“我老大說,你只要答應他一個條件,你輸的錢便原本歸還!”鄒非聽得此語,將死的心又跳動起來,扯住秦世順,問道:“什麼條件?”秦世順笑而不答,道:“慌什麼!跟我見老大,他自會相告。”鄒非跟在秦世順身後沉步行著,腦海里左思右想也猜不出殺得光想要得到什麼。

  鄒非再次踏進這根心厭的門檻,只見殺得光與幾個同伙正哄笑著,不知談到什麼可喜之處。殺得光見玩物已至,便起身招呼著鄒非安座,鄒非見他如此殷勤,更覺不可思議。只見殺得光眯著眼道:“你今日傾家蕩產,大哥我真是于心不忍啊!”鄒非忙躬身道:“只求大爺放過小人。”

  殺得光哈哈大笑,露出兩排黃顏色的牙齒,拍著鄒非的肩頭,道:“官有正條,民有私約。我提的這個條件其實也不算高,前日見你那妻子國色天香,陪著你也真是浪費了天物。不如將她送于我,咱們之間的賬便一筆勾銷。”鄒非驚呼道:“這怎麼可以!賣妻抵債,那還算是人嗎!”

  殺得光笑道:“我說你笨吧,你也真笨!你想想,如今你家破,便只有人亡。你一死,留下妻兒誰來照料?你的房契都在我手上,叫他們住哪兒?去討飯嗎!你睜大眼睛看看我,講錢有錢,講面有面。如果將她送于我,我保證讓她吃香的喝辣的,你這死腦筋又有什麼不放心的!”見鄒非還沒什麼反應,眾鷹爪都露出凶臉來,殺得光重哼了兩聲,拉著眼皮道:“告訴你!除了這條路,你沒路可走哩!”

  鄒非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如不答應,妻兒便會經曆更淒慘的命運,只是垂頭悶哼。殺得光也挺有耐性,把兩只手搭在桌上,十個指頭依次敲打著桌面,發出噠噠的馬蹄聲。

  “好吧!”鄒非橫下心來把個桌子重重一拍,道:“把我的銀子還我!”殺得光大喜,忙吩咐下人把錢還他,畫押立了字據,摩拳擦掌,帶著打手馬不停蹄地奔赴鄒非家中,只留下鄒非一個人伏在桌上對著一包銀兩痛哭。

  光陰彈指而過,已至酉時,天空里不見一顆星辰,只是黑雨不停地泄落。吳秀蘭借著油燈的微光穿針引線,又不時地出門觀望一陣,云飛端坐炕上,將青城內功心法與百毒神掌默練了一遍,只覺丹田內的熱浪愈來愈濃,有著使不完的真氣。

  突然,陰風摧花掠葉,冥空劃下一支霹靂,掠人心魂。沉雷伴著轟然的門破聲,門外顯出殺得光與爪牙淫笑的臉龐,與戶外的黔色一般,只是閃電劈過才辨得明。云飛見仇人突然至此,心下大驚,知其來者不善,急忙從床頭取了鋼劍,護在母親身前。吳秀蘭驚得掉下針線,駭然道:“你們是誰?”

  他們踏著大步走進門來,殺得光舔著利牙道:“嘿嘿,告訴你吧!你相公已經把你賣給老子了!”吳秀蘭道:“你說什麼?”殺得光拿出字據,笑道:“不信就看仔細,可是白紙黑字的!”云飛觀罷,硬拳似鐵,恨恨罵道:“至親焉能懷鴆,我竟然叫這個禽獸作爹!”殺得光的兩塊肉包臉在上下抽動著,鼓掌道:“小子罵得好,你老子不要你們了!”秦世順道:“你們還在鼓里睡覺哩!”說完黠笑不止。“這,這不可能……”吳秀蘭經不住一陣頭暈目眩,就勢栽下身去,洪雨破窗沖門而入,無情擊打著她羸弱的軀體。

  殺得光轉首瞄了手下一眼,笑道:“今日你們母子倆是插翅也難飛了!弟兄們,給我上!”三個爪牙如狼似虎地舉棍撲上前來,云飛即時感到一股急迫的壓力充擊著心肺,到此存亡關頭,只有拼死保護母親了!聽得他怒喝一聲,雖然童音稚嫩,卻也有排山倒海之魄力!三個爪牙聞喝先是一顫,續念及對方只是一個小孩,便鼓膽上前,云飛狠命將飛天劍法飄然貫使。殺得光在旁欣賞著拼斗,只見棍影劍風,穿錯交離。可惜云飛年幼,又是一人敵三,不一刻便氣喘籲籲,骨酸乏力。

  惡棍們見云飛已精疲力竭,心中大喜,手上的功夫也加上三分。秦世順冷不防一記掃腿棍,將云飛絆倒在地,另外兩個惡棍見得手,坌齊地用棍抵住了云飛的咽喉。云飛遭此敗績,心中實在不甘,怊憷地望著昏倒的母親,憤恨自己孬弱無能。

  殺得光看得眉開眼笑,走近云飛,鼓掌道:“真是好戲呀,好小子,這回可沒人救你了!”說罷故意四處望了望。云飛羞怒得將頭撇到一邊,殺得光用大拇指把鼻子左扒一下,右扒一下,發出絲絲的聲音,罵道:“先享用你娘,再來好好地折磨你這小畜生,看你的骨頭還能有多硬!”

  云飛乍然聞得“享用你娘”這句褻語,熊熊怒火急攻心髒,咽喉如鐵抵棍,雙掌驟然變得血紅,嘶咧地狂嘯一聲,再也不能積壓的怒氣毒火,通過駭世驚魂的“百毒神掌”通絕發泄出體!抵著棍的惡霸們連人帶棍一齊被罡氣震飛,只見云飛面色爐紅,拔山移鼎的掌風呼得空氣一陣逆旋,窒人口鼻,一片炯烈得足以使內腑碎裂的勁氣已呼嘯著噴向殺得光!殺得光哪知垂死的小子還有這麼一手,毫無防備的被掌風撕裂著!

  只聽得“劈劈啪啪”數聲暴響,骨骼的碎裂聲刺耳已極,痛苦的尖叫聲令人毛豎,一條黑色的人影,滿口血漬的飛跌亡地。他的面孔因瘝痛而扭曲著,渾身上下的皮膚泛得血紅,手指痙攣緊摳著地面,兩眼突出眶外,眼球上布滿了慘厲的紅絲,然而,卻失去了神色!那三個剛剛站起身的爪牙則個個臉如紫金,嚇得抓不牢手上的木棍,哐鐺落地。

  他們驚悚著望了一眼云飛,見他怒眼閃過霹靂,伴著窗外的雷鳴,哪個還敢待在此地,呼啦啦地撇下殺得光未寒的尸骨,扯著酥軟的雙腿,喊著爹娘狂風而逃。云飛雙目無神地望著黑雨,喘著粗氣,自己也麻木了,一頭栽倒。剛才那一掌所消耗的真氣何止常日所習的十倍,威力又何勝百倍!

  良久,云飛清醒過來,垂見母親倒在冰冷的石地,一股怨氣直沖入鼻,酸酸的,接著,雪片便在眼里模糊。他匍匐向前,搖著母親的身體,叫道:“娘,你醒醒!”吳秀蘭經不住顫,漸漸睜開了苦楚的雙目。正是淚眼望淚眼,斷腸人見斷腸人,繼父的無情,惡霸的獰惡,母子倆不禁哭抱在一起,此間,只有親人的身體才是最溫暖的。

  現如今身無分文,繼父又不知躲到哪里去了,日後卻如何生活?況且犯了人命官司,此地已是待不得一刻的黑穴。殺得光的家中,鄒非還在捶桌惱哭。窗外依然慘號著陰風,傷心地掉下黑雨。

  眼見窗外的黑雨漸漸如毛,吳秀蘭壓住激情,無奈地說道:“現如今,我們也只好如此了。”云飛迷惑地問道:“娘,你說什麼?”吳秀蘭正欲回答,一口悶氣湧上心頭,重重粗咳了兩聲,云飛急忙替娘輕輕捶著背。吳秀蘭舒喘幾聲,長歎道:“富人思來年,窮人思眼前。唉,到了這種地步,我想……”遲疑了片刻,道:“只好厚著臉去江陵見你外公了。”

  云飛對父母結合之事也略知一二,當初母親是和父親一齊逃婚的,外公對此事大為氣惱,還說“吳家沒有這種女兒”,現如今去依附外公,他會收留我們麼?想到這里,也不得不為今後的生活擔憂,從母親無色的瞳中瞧出,她一定下了很大的決心!云飛很懂事地收拾包袱,吳秀蘭癡癡地望著蒼冥,事隔十幾年了,不知爹還會不會生我的氣?矛盾充填著她的心房,深深困擾著她。

  雨還在滴落,卻已經由黑變白了,母子倆胡亂找些殘食過了早,摒擋了行囊鎖門而出。云飛的腳剛踏出門檻,卻見十來個胥吏皂快疾步跑來,叫道:“站住,你可是云飛?”云飛剛應了一聲,捕頭便叱喝道:“都解回去!”不由分說,幾人蜂擁著將云飛與吳秀蘭套了縲絏,押解回衙。“糟了!我害了娘!”云飛心里叫苦,這一入公門,還不要剝一層皮!

  原來秦世順等回去後,驚惶了一夜才定下心來,先將鄒非踢出門外,再決定借婁錕之手替老大報仇,辰時便去投拜。婁錕治理縣政,毫無仁德可言,對小犯人采取罰款,大犯人采取關獄的方針,又用殺得光作惡霸頭子,哪個不交孝順錢,自有殺得光去解決,賣兒鬻女,逼良為娼的不下千件,沒有索不回錢的,時不時又孝敬上司,與其同出一氣。這時殺得光被殺,婁錕當然不能坐視不理,便發簽差公人立即將凶犯拿來拷問。秦世順說那小子會武功,怕他頑抗,需多派跟隨人役,婁錕從其言,派去了十來個紮縛的公差。

  經上次親曆一案,云飛只當婁錕是個清官,期望能從輕判處。誰知剛進得公堂,按例便要先打母子倆一百杖,名為“殺威棒”。云飛跪求代打,母親不忍,云飛輕輕說道:“我會武功的,你忘了。”母親想起在青城山上,兒子每天不知要經受多少艱難的體格訓練,這兩百杖還是小兒科呢,方才安下心來。婁錕笑道:“好一片誠誠孝心,本官成全你!”云飛暗運真氣伏在地上,任那兩把圓棍捶打,倒也不是十分痛。雖說兒子會武功,吳秀蘭還是看得觸目驚心,打在兒子身上,痛在自己心里,幾次嘴里欲喊停,卻無力喊得出口。云飛草草受了二百杖,婁錕見其面無痛苦之色,心下狐疑,親自下堂掀其衣察看,果然只有一絲微紅,毫不見傷。

  婁錕雖然心驚,但未露懼色,驚堂木一拍,道:“云飛,奉節縣人氏薜利生是否被你所殺?”云飛道:“他帶領一幫惡棍闖入小人家中……”還未說完,婁錕便把驚堂木“啪”的重重一拍,抬高了語氣道:“本縣問你,薜利生是否被你所殺,其他的話不要多舌!”云飛只好應道:“是小人所殺。”“既然你認了,這就最好。殺人償命,國法難容,來呀,把他們兩個給我關了!”云飛見情頭不對,忙叫道:“請大人明察,是薜利生上門挑釁,小人不過是正當防衛,失手殺了他!”婁錕叫道:“住口!事情經過都在本縣心里,休得狡辯!來人,押他們入獄!”

  吳秀蘭只是垂著頭,不知心中何念。云飛心中苦楚,又百口莫辯,只能被衙役押解,途中無意發現秦世順躲在門側陰笑,心中頓時雪然明白,知縣與殺得光乃官賊一窩!胸中急憤,兩手一抻,縲絏即卸。母親見兒子不伏法,失聲叫道:“飛兒,你干什麼?”云飛踢翻了身傍的衙役,扯斷母親身上的縲絏,這時已無時間解釋,拉著她就往門外跑。“嘎呀”一聲,早有眼快的衙役把門封鎖,堂上漆黑一片,婁錕忙叫道:“掌燭,掌燭!”須臾見光,婁錕在高座上叫道:“豈有此理,真是反了!來人,給我抓起來!”十數個衙役操著長棍就打,云飛一人躲閃倒綽綽有余,但母親不會武功,拳棍無眼,她的身子哪里經受得兩下。只見母親勉強躲了兩棍,突然眼昏體瘀,癱倒在地。云飛一見母親受痛,心中著忙,當頭便挨了一棍,眾衙役一齊上前,將其揪翻捆倒。婁錕見其果然厲害,薜利生何等猛夫,竟然死在他手上,再不敢大意,喝令換了一條粗鐵纍將云飛銬上。

  現在料他有通天的本事也掙脫不斷了,婁錕抹了汗,劈頭喝道:“好你個刁健忪棍,給我動刑!”對云飛箠笞換杖撻,弄得兩差役手麻肩酥,接著用拶子夾手指,又換衍陽夾腳夾頸,直折磨云飛到日以銼西方才停手,衙役們都一個個拖著惙乏的身子散去了。婁錕看得手癢,還親自動起手來,幾陣皮鞭下去,云飛身上就留下了水蛭爬過的痕跡,鮮紅而火辣辣的痛。云飛終究是個常人,還是個孩子,幾次吃痛不過,昏死過去,都被冷水潑醒受刑。婁錕見吳秀蘭沒有知覺,便沒折磨她,將其拖入囹圄。

  鄒非犯了大錯,又不懂得求告找門子,無奈地跪在家里,不停地以頭撞牆。街坊郝大嬸聞知他家的事故,憐惜他道:“咳!你這人呀,一點人情事理都不懂。俗話說,衙門入字開,有理無錢莫進來,你何不籌些銀子去贖他們!”鄒非這才昏目重亮,拜謝道:“錢可再賺,命去不複生,只要人能出獄,錢又算得了什麼,如此大恩,何以為報!”便傾家當了三十兩紋銀用紅布包了拜謁婁錕。婁錕本不欲見,師爺邵藉道:“有禮不拒客,看看行頭再說。”婁錕這才許鄒非見謁,一見他行賄便拂袖大叫:“拿走,拿走!別腐了本縣的眼睛!”鄒非被棍棒打出衙門。

  鄒非哪里知道婁錕家的行當,只怪他不懂世故,進寶進錯了地方。聰明的進寶者不會直接交給老爺,而是轉交到太太的手上,因此,繡花樓則變成了黃金樓,為何人們都說大戶中的後院最髒,除了亂奸亂倫之外,可能還涉及到這麼一點點因素吧。

  郝大嬸又對鄒非說:“班房掌刑獄的典史,名叫祁善,為官清正,好替民申冤,你可求他。”鄒非依言拜見祁善,祁善聞之,憐其一家遭此惡運,言必鼎力相助。

  婁錕暇時也會看些典籍經論,如《楊朱篇》、《理惑論》等數百冊。但從京城帶回的習慣是改不掉的,和丁大全一樣,時不常便愛與女人作樂。後庭很寬綽,絲竹嗚嘈,觱篥嗯啞,只見十二位仙女,皆素練寬衣,紈扇翩翩舞于廣庭,輕敲象板,緩歌金縷,唱起霓裳羽衣曲,曲道:“紈扇如圓月,出自機中素。畫作秦王女,乘鸞入煙霧……”

  藝女們舞到妙處,妖妖嬈嬈,令人眼光繚亂。只見一紅衣女子長袖翻轉,如長蛇吐信,正咬中婁錕。婁錕從其樂,把袖一拉,玉人便落在懷中,任君恣意憐。婁錕倒了一觴葡萄佳醴,呷了一口,色咪咪地笑道:“這酒可甜不過你呦!”女子嬌笑,在懷中扭捏,還把婁錕的胡子從上往下摸,笑道:“大人,你好惹人愛哦!”婁錕咩咩說道:“小心肝的嘴巴真甜,讓我嘗嘗!”

  婁錕把嘴巴從藝女的嘴巴上拔出來,大笑道:“人生在世,不就圖個行樂!”一時間,又覺得光看跳舞不盡興,動了看戲的念頭,一邊咬著肥美的香酥雞,一邊吩咐仆役到勾欄院里請戲班來。過了半個時辰,本地戲班被請來,將錦冊呈于婁錕,共十個花名單子。婁錕酒後眼花,看不真切,叫他們念戲名,念了三五個都不中意,又念到“霸王烏江自刎”時,婁錕拍案罵道:“老子最討厭劉邦那堆人屎,他娘的,項羽才是頂天立地的大丈夫,憑什麼要輸給他?你也別念了,就唱一出秦始皇打劉邦的戲。”

  “秦始皇打劉邦?!”角子們面面相覷,這兩幫子打得起來嗎?怕是耳朵沒聽清楚,又問了一遍,婁錕叫道:“沒錯,就是要扁劉邦他奶奶的!”沒法子,不會演也得演,抹胡過去就算了。只聽得鑼鼓鼕鼕,殺氣騰天,左右兩廂各沖出兩員金裝披褂的戰將,後有執旗矛兵勇者各十人。左廂旌旗上寫著“秦”,畫著游龍;右廂旌旗上寫著“漢”,畫著朱雀。左首大將耀武揚威道:“你這狗屠樊噲,見到我秦朝大將軍蒙恬還不下跪投降!”右首樊噲瞋目視蒙恬,頭發上指,目眦盡裂,大喝道:“唗!你秦朝已亡在項羽的手上,何故今日死灰複燃,興兵壓境,犯我邊陲,擄殺我臣民?這、這、這、這,是何道理?”蒙恬大笑不止道:“戰國七雄聯手尚且不是我大秦的對手,何況你區區一個小漢,識相的就快快拱手交出城池,免受生靈塗炭之災!”樊噲拔劍道:“君為臣陽,臣死當報國。休得多言,孰強孰弱就在刀劍上見個真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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