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註冊時間
- 2009-3-29
- 最後登錄
- 2021-9-16
- 主題
- 查看
- 積分
- 139693
- 閱讀權限
- 250
- 文章
- 36969
- 相冊
- 16
- 日誌
- 19
   
狀態︰
離線
|
第三十八回 醉人不過花共酒 花是美人酒是愁
天色已昏暝,松鴉歸巢,牛羊入圈。倆人一走一停地回到神廟,只見大門上插著一把雪刃,帶著一封書緘,云飛便知事情不對勁,忙把書緘取下抖開了看,梗概過眼,道:“李祥被紅教抓去了,現正關押在凌家莊!”羅彩靈驚道:“你說什麼?”云飛將書緘遞給她,羅彩靈看過,道:“都怪我們自顧自的,撇下他不管,他又不會武功,出個三長兩短,怎生是好!”云飛道:“事不宜遲,咱們趕快到凌家莊去。”羅彩靈道:“只怕有詐!”云飛道:“顧不了這麼多了。”
“凌家莊”為紅教一分舵,莊主凌鋮五旬開外,即掌此舵,平日好善樂施,做了許多因果好事,深得民心,為紅教複出江湖打下根基。凌鋮與昝舵主相約,一方抵擋螭遢狂俠,一方設計擒羅彩靈,怎知昝舵主事敗,凌鋮還未得信。
莊內有那數不盡的寬闊庭院、幽深廊廡、亭台樓榭、花草山水,富麗堂皇的龜頭殿內,以皂罽鋪地,燔鵝草之臭,燃九光九徹之燈。兩廂列著矛、錘、弓、弩、銃、鞭、锏、劍、鏈、撾、斧、鉞、戈、戟、牌、棒、樺、杈等十八般兵器。
“咚咚咚!”聽得鼓桴猛槌。這鼓桴可不一般,乃是人的股骨;這面鼓皮也不一般,乃用人皮包就。凌鋮在眾人的呐喊聲下威武升堂,高坐虎皮交椅,後掛梼杌壁簾。鷹隼們都在丹墀侍立,李祥五花大綁在堂中跽跪。
紅教即出江湖,凌鋮便撕下偽善的面皮,鼓了鼓掌,從灰蟒罘罳後走出來一樂班,吹篪打鐃,好不快活!他們拿起封了眼窟窿的髑髏作飲酒的器皿,咬著豬提胮,還對撞髑髏如撞杯般笑飲,攤開《歐殺范五髒圖》指點評騭,雞血酒從髑髏的鼻孔流入他們的嘴中。
李祥只顧嚷嚷:“你們抓我干什麼,我啥也不會,只會吃飯。”凌鋮一指李祥,咄喝道:“你可知犯了哪款天條嗎?”李祥堆著笑道:“其實,嘿嘿,咱們是自己人。”凌鋮“哦”了一聲,鼓了一掌,幕後拉了天人教的沈香主出來,摁跪在地。凌鋮道:“既然你自稱是自己人,去把他的腦袋割下來!”一教徒給李祥解了繩子,遞把雁翎刀給他,李祥拿了刀直發抖,不敢割。
凌鋮喝道:“你不敢割,還說是自己人!來呀,把他洗刷乾淨,醃在鹽壇子里,明兒給俺們下酒!”兩個手下拿著繩綯應聲而來,李祥叫道:“小人真的是自己人哪,只是小人天性膽小如鼠,不敢殺人哪!”凌鋮怒喝道:“還在老子跟前唱戲!快給老子綁起來!”看著兩個煞星一步步逼進,李祥的魂都被嚇掉了,大哭道:“大人饒命呀,可憐小人家中尚有位八十歲的老娘無人贍養,望乞饒恕小人的性命則個!”兩個手下聽得悲愴,牽著繩綯猶豫起來。
凌鋮大怒道:“還磨蹭什麼!”手下忙依命將李祥掀翻套上繩綯,准備吊在懸梁上洗刷。四處的音樂正在大吹大擂,就像送葬之歌。李祥扯著繩綯,東張西望,四處猙獰可怖,扯著頭發叫道:“天哪!就算我要死,也要挑個風景好一點的地方啊!”凌鋮哈哈笑道:“這兒風景別致,你也死得其所了!”李祥大叫:“你們不能吃我,我有性病,吃了要爛嘴巴……”兩教徒只當不知。李祥的脖子已被吊起,勒得他臉紅脖子粗,大聲嚷道:“在我臨死之前,讓我把遺言講完!”凌鋮一揮手,示意手下松開他,道:“好,你說。”李祥捏了捏脖子,感到心髒似乎在火里噓了一下。
沈香主卻沒李祥好運,被人剄割,作了無頭之鬼。李祥看得吞了一口涎,清了清嗓子,道:“小人的拜把子兄弟螭遢狂俠乃是天挺英雄,不管你們多少人,在他眼里都如螞蟻一般,你若殺了我,定會死無全尸!不如好酒好菜端上來,等我兄弟來了,替爾等美言幾句,免爾等之罪。”凌鋮一把將酒杯捏得粉碎,怒道:“豈有此理,敢小窺我,好,就讓你多活片刻,待他來,看我如此銼敗他!”
李祥心中快意,只待云飛來救,這家伙倒有點鬼畫符,故意要他們操練武藝,消耗體力,讓云飛救時方便些。凌鋮卻看不透,有意賣弄氣勢,數了十個手下在大堂上“呯呯嗙嗙”地打斗,笑問李祥:“我這總教頭操練得怎樣?”李祥笑道:“紀律嚴明,孫臏再生亦不過如此。”
凌鋮大笑歡顏,道:“捧我啊,想我饒你一命麼?”李祥道:“作人誰想死呢。”凌鋮哼了哼,吩咐暨師爺點兵圍剿云飛。共有卒三百余人,師爺點了九成兵,凌鋮道:“殺一個人要帶這麼多人手去嗎?”李祥暗自吞笑:“嘿嘿,回來的就沒這麼多人啦!”暨師爺諫道:“螭遢狂俠不可小睇呀!想當初他在武林大會上連克群雄,連武林盟主都敬他三分哩!”凌鋮一吹黃須,道:“螭遢狂俠那小蝦米有什麼了不起的,我一向就不服他,減一半人!”暨師爺苦勸了兩回,凌鋮依舊不聽,暨師爺只得服從旨令。
凌鋮詩興即起,吟道:“人間天下誰第一,人間天下俺第一。天下人間誰第一,天下人間俺第一。”手下一人叫作邵馬屁,這時豎起大拇指,躬著身子,笑呵呵道:“大人文采彧彧,云蒸霞蔚,作出的詩自出仙意。看此詩格律精嚴,韻高辭雅,風格清空;上厥集覽漢唐之精華,下厥啟承當世之文風;凌云健筆意縱橫,文章老使成。啊呀呀!大人之造詣杜甫不及,李白不及,孟子不及,孔子不及,神農不及,黃帝不及……”手下們連忙人云亦云,譽不絕口。
凌鋮哈哈大笑道:“從即日起,你就是指揮了。”“謝主隆恩!”邵馬屁叩頭如掏蒜。凌鋮意籌興壯,喚人擺上酒席,他的用度近日來極為闊綽,案上疱膳窮水陸之珍,視者眼花。李祥還在堂中跪著,早上到現在還打著饑荒,見凌鋮吃得爽利,喉嚨里直癢癢,道:“大人手里握的這只雞腿長得好漂亮喔!”凌鋮飲下一樽佳釀,笑道:“怎麼個漂亮法?”李祥口角流涎道:“噯呀,圓圓墩墩,肥香盈盈。天可憐見,如果能讓我嗅上一嗅……”凌鋮便下座,伸著雞腿給李祥嗅了一口。誰知嗅過之後,李祥的肚里倒更加餓了,趁機說道:“如果能讓我嘗上一口,那……”“做夢!”凌鋮回到座上,喝道:“在沒把你碾成碎末之前,給我老實點!”
李祥不肯死心,揚著脖子望向雕案,道:“這些紅紅的熏肉也好可愛耶!”凌鋮把雞腿一揚,道:“小子,你只是我砧板上的一塊肉,還想吃肉,門都沒有!”
“勻一點嘛!”“閉嘴!”
李祥道:“既恁地,賞杯水酒喝吧,我的喉嚨都渴得冒煙了。”“滾!”
李祥實在忍不過,顧不了男人的面子,哭將起來。凌鋮與眾人都看得大笑:“沒想到逮了一個娘娘腔!”
此時,一道士走出灰蟒罘罳,只見他星冠耀目、鶴發蓬松、布褐長春、面目清臞、年約五旬。凌鋮見道士好容易出來,滿臉關徹之情,起身問道:“蒯柵老仙家,‘天死水’練成否?”蒯柵從懷里拿出一個赤色的小罌瓶,瓶嘴用包著紅布的木塞堵著,笑道:“貧道做事,你還不放心麼。這瓶天死水,配以人間九九八十一種形色各異的草毒、獸毒、砂毒,再加毒王烏董草,毒力之盛,足以讓一城的人命染黃泉。”凌鋮大喜道:“好好好,段教主正差這玩意練功呢,我明兒就親自送去。”蒯柵把天死水遞到凌鋮手上,問道:“你們教主到底練什麼奇功,非要藉此劇毒不可?”“我也不知詳細。”凌鋮將之放置案上。蒯柵一揖道:“你托貧道之事,貧道已辦妥,就此告辭。”凌鋮道:“何必慌著走,我們教主還未親自答謝老仙家呢!”蒯柵道:“離了鬼谷山已半載,兩個徒兒令人放心不下,貧道練的丹藥怕他們偷懶耽誤了。”凌鋮道:“既如此,他日定當登門拜謝!”蒯柵道:“金帛倒不需了,只請賜些丹砂、白礬、石英或硇砂等礦物就好。”凌鋮道:“一定,一定。”與蒯柵拱手作別。
好東西總有人盯著,李祥的眼睛便在天死水上打起轉來。
堂外一聲報,聽得靴履響、腳步驚,剿殺云飛的一百多個死客如今只回來了一個,那人象從鬼門關逃出來一般驚惶失措,在凌鋮面前撲嗵跪下。凌鋮驚問道:“怎麼只有你一個回來?”那人道:“螭遢狂俠太、太、太厲害了,全、全、全軍覆沒了!”
“什麼!!”凌鋮氣得烏珠迸出,盻視那人道:“你難道不是人嗎!”只聽得堂上一聲慘叫,那人的天靈蓋被打得稀爛。凌鋮罵道:“一群廢物!”暨師爺與眾手下低著頭,不敢作聲。樂班還在吹篪打鐃,擾人耳根,凌鋮道:“還吹個狗屁吹,打個雞屁打,給我滾下去!”暨師爺連忙敲敔,樂班挨個兒退下了,只是音樂倏忽闋止,讓人感到差點什麼似的。
且看云飛與羅彩靈惦記李祥的休咎,解決了礙事者後,追風而行,李祥被擄,云飛心里卻不像羅彩靈被擄時那般焦急,難道李祥不重要嗎?他也說不明是種什麼原因。
云飛道:“不知李祥現在是個什麼情形?”羅彩靈眯眼笑道:“先前我還為他擔心得不得了呢,但是一想他那脾氣,說不定正樂著呢。”云飛道:“他身處刀林,還樂得起來麼?一定嚇得哭叫才對。”羅彩靈道:“李祥的脾氣我最清楚不過了,那家伙最是目中無人,見了天王老子也不過打個哈哈,紅教小兔子們一定都被他擺平了。”云飛還是不信。
轉眼已到凌家莊,只見房中燭明如丹丘,打梆和徼巡的象走馬燈一樣,令人無機可趁。云飛與羅彩靈埋伏在三丈外的小丘後,正在哨探,一雜兵道:“這回誘得螭遢狂俠來,不知莊主如何對付?”另一雜兵哆嗦了一下,道:“唉,我好擔心,那人武功之高,格外恐怖,不知明天還有沒有腦袋吃飯!”“是啊,只望菩薩保佑他不要來!”
云飛笑道:“想不到,他們也害怕呀。”羅彩靈道:“再看下去也是浪費時間,我們一齊沖進去吧!”云飛道:“不成,萬一他們狗急歹生,把李祥一刀宰了怎辦!”羅彩靈犯愁道:“他們人多勢眾,你看這巡邏的,一個個眼睛瞪得要吃人似的,咱們溜不進去啊!”云飛又偵察了兩眼,道:“沒關系,人都會眨眼,乘那一瞬間,可以竄過去。”羅彩靈吐出舌頭,道:“你有那麼快的身手嗎?”云飛笑道:“你在這里舒舒服服地睡一覺吧!”話音剛落,幾縱身便躍進凌家莊,猶如烘云托月,視高墉如矮埒,羅彩靈會心地一笑。
再看李祥跪在堂中,看見桌上的東西不能吃,酒又不能喝,一邊呱呱地哭一邊呱呱地叫:“雞腿、熏肉,我好想吃啊!美酒啊,我好想喝啊!”凌鋮一邊吃一邊道:“祈禱螭遢狂俠快些來吧,不然我就吃你哩!”說完大笑。
一陣清風掠過,云飛鬼魅般來到李祥身旁,見他滿面流涕,還以為他在思念大家,心中一熱,道:“靈兒錯了,你真是一個有情有義的人啊!”熟悉的口音回響不絕,李祥抬首一望,宛如旱苗得雨,嘴巴都樂成了八瓣,高聲叫道:“云飛,你真是俺重生的父母,再養的爹娘呀!快殺了那些烏鴉仔子們,好讓俺吃飯!”
“你來得正好!”凌鋮一聲喊,宛若喤喤鍾鳴,只見他如鷲沖天,雙掌平推,一股勁風排山倒海而來。云飛一招“水蟒翻身”,提起李祥避過鋒頭。凌鋮縱身一躍,只聽得“卡嚓”一聲,一根三尺寬的房柁被他著力扳下,就勢呼嘯著投向云飛,钎凌無匹。云飛聳若昆侖,平推一掌,只見一股激流源自掌心,帶著驚天撼地之勢,手起手落,頇直的房柁已在颶風下化成滿天碎末!
“螭遢狂狹果然名不虛傳!”凌鋮哈哈大笑,道:“能與螭遢狂俠單打獨斗,死亦足慰平生了!”李祥亦威風起來,叫道:“就憑你這副德性,還想吃俺,看俺的兄弟把你砍成一十八塊!”凌鋮大怒。“別頑嘴了。”云飛要李祥先退到後面,以免被風刀擦傷。李祥咕噥幾句,退下了。
紅教教徒都潮水般地湧進龜頭殿,看主公與螭遢狂俠大戰,對李祥這無關緊要者則放任不管。云飛見觀眾多了,朗朗笑道:“我本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生,只參加了一次武林大會,竟躋身至超一流高手之列,被江湖朋友津津樂道,還送我一個堂皇名號,實在愧不敢當,愧不敢當啊!”“不必過謙,接招!”凌鋮兩臂揮浪,起手便是獨門武功“飛電流光”的壓軸第五式“幻霓青芒”,只見數百條流光帶著嗾嗾的風聲飛錟過來,狠辣絕倫,三十年來,不知挫敗了多少一等一的高手。
云飛面含微笑,猶如利箭出韜上弦,單臂在胸前畫出一道赤虹,聽得鼉龍鼓躁,那道赤虹就似馬蹄刀瓢里切菜,將流光收得滴水不漏。往往高手過招,一招便能定下勝負,凌鋮已知云飛的功力精湛得難以想象。
云飛面色自若,笑問道:“下一招是什麼?”這一句話震得凌鋮腦子里嗡嗡作響,身體在不自覺地顫抖。云飛厲叱道:“你若黔驢技窮,就讓我教教你!”說罷雙掌朝天,呼嘯隨起,頭發上指,身體似被一塊螺旋上升的風團包住,令人望之膽寒。那條陸龍卷風越卷越猛,上端與云層相接,下端與地面相接,屋頂都被掀起。眼看狂風似龍吸水,人的衣服幾乎都快被抖破,李祥忙抱住木柱,紅教教徒一個個牽扯在一起,不敢分開,怕被卷飛。虧得凌鋮千斤墜功夫牢深,才勉強穩住了身子。
云飛收了功夫,頓時風止,李祥這才離開木柱,向云飛投向無盡的笑意,道:“好刺激呀!真爽!”紅教教徒們則一個個的腿腳發軟,站不起來了。云飛環顧四周,笑道:“再玩一次如何?”
凌鋮臉色發青,急喘數聲後愕然大叫,趕忙脫了木屐砸向云飛,提著兔子腿,狂風一般逃匿掉了,云飛也不追趕。李祥笑道:“山中無老虎,猴子稱霸王。”
凌鋮剛逃出門口,額頭上便被淋了一滴老鴰糞,這且不說,要知道,他在教主面前誇下海口,說要生擒螭遢狂俠,回去之後怎生交待?
云飛威懾的眼光橫掃千軍,紅教教徒們皆看得觸目驚心,主公都不是對手,早已無心戀戰,棄甲曳兵,嘵嘵亂嚷,四下騖竄。云飛笑道:“這些人都是蚱蜢變的,跳得真快呀!”理了理嗓子,自語道:“打得我口也干了。”一會兒,木桌、酒菜等物件都從半空中掉了下來。云飛拿了一個歪倒的銀酒壺搖了搖,一滴酒也沒有,卻發現有一小罌瓶,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揭了塞子,一揚脖子,咕嚕咕嚕全進了肚廟,咂了咂嘴道:“好怪的味兒。”
李祥一蓬風地跑上前來,扯著云飛的衣領,大聲嚷道:“你全喝了!!”云飛打了一個嗝,道:“全喝了又怎的,還不怎麼解渴呢。”李祥又驚又嚇地將這天死水的可怖之處前後備細說了一遍,云飛只覺真陽沖動,腎水沸騰,喜上眉梢道:“太好了!只怕我的功力又深了幾層呢!”李祥舒一口氣,卻忘記了這家伙是毒宗哩!肚中突然呱呱叫了起來,忙去找吃找喝,大笑道:“嘩,好大的一只雞腿!哇,好香的一塊熏肉!”
眼見偌大的一座莊院狐散兔走,成了一個空殼子,云飛見兵器眾多,隨意取了一把青鋼劍,佩在背脊上,這叫作洞賓背劍。李祥一邊吃一邊提建議:“這狼窩不知害了多少人,咱們一把火燒了它吧!”云飛道:“莊內金銀衣錦倒有不少,燒了怪可惜的,不如叫毗鄰的百姓取了去,任憑他們處置吧。”李祥言稱有理,問道:“靈兒呢?”
李祥話音剛落,突然從門外傳來“呃啊”一聲嚆叫。云飛聽得直哆嗦,道:“靈兒出事了!”猛拍腦袋,不該又把她單獨留在一處,顧不得李祥,飛奔出外,迎頭便是一陣冷風。
只見羅彩靈嬌弱的身軀躺在廳前磚地上,閉上了眼睛。
“我真該死!忘了提防適才蜂擁逃亡的紅教教徒!”云飛跪在羅彩靈身前,用手擱起她的後腦,喊道:“靈兒,你怎麼了!”見她沒反應,急道:“靈兒,你別嚇我呀!到底怎麼了!”
羅彩靈突然睜開眼睛,伸出舌頭,笑道:“我死了。”云飛倒抽了一口涼氣,為之哭笑不得,撇著嘴道:“你別開這種玩笑好不好……我,我快被你嚇死了!”云飛的語氣很重,他還是情願羅彩靈是在糊弄他,覺得心里好受多了。
羅彩靈爬了起來,道:“生氣了?”云飛吊起臉來不理她,羅彩靈推著云飛,道:“哥,你別不理我呀!”云飛道:“招惹你不得,咱肚子小,裝不了許多氣。”羅彩靈道:“哥,你知不知道,你們在里面打打殺殺的,留我一個人在外頭,又枯燥又無聊!好了好了,我再也不惹你生氣了,行麼?”
“不!”云飛道:“我要接受曆史的教訓,堅決不和你說話了!”羅彩靈用指一搉他的腰,笑道:“還接受曆史的教訓呢,是哪個笨蛋在跟我說話呀!”云飛一搖頭,真是對她一籌莫展啊!
李祥扔了手中的食物,慌慌張張跑來,見羅彩靈無恙,抹了抹油嘴,道:“靈兒,你沒事吧!”羅彩靈笑嘻嘻道:“逗你們玩兒呢!噯,你羊入虎口,沒被怎麼樣吧!”李祥笑道:“那家伙,活梗是個白癡,還不被我三下五去二耍得團團轉!”羅彩靈一蹺大拇指道:“我在路上還說李祥能干呢!”兩人取笑一回,云飛道:“李祥,你把善後處理一下吧。”李祥一拍胸,道:“我辦事,你放心!”想到自己做著布施金銀的大善事,一笑道:“百姓有福羅!”出了莊門,頑頑耍耍去也。云飛與羅彩靈也回到龜頭殿中。
羅彩靈突然“喔唷”大叫一聲,瘝痛地跪在地上,雙目緊閉,渾身戰抖不住。云飛笑道:“你也真是的,要騙人也要換種新樣點的嘛!”見羅彩靈面如紙白,捧心蹙眉,虛汗淋漓,不似偽裝,云飛匆忙用食指把她背後的衣服戳了兩個小圓洞,然後將掌心對著洞口直抵命門、陽關兩大重穴,運起純陽內功給她療傷,只覺自羅彩靈身體傳來脈脈冷氣,栗烈無比,砭人肌骨。
兩人禪坐在地,蒸氣騰騰,約摸過了一炷香的光景,云飛臉上繃緊的肌肉漸漸松弛下來,道:“你的體內有一股極陰寒的氣流,卻不是瘧疾,好怪異!”羅彩靈道:“你也很冷吧!”這話說得鼻息深重,云飛點點頭,道:“我的手臂竟也感到麻顫了。”甩了甩手,思度了一下,道:“以我百年純罡內力,若常守在你身邊,待你病疾發作時,尚能救護;若你單獨一人,隨時都有性命之憂。平時是誰替你驅寒的?”
“是我爹。”羅彩靈歎了一聲,道:“我也不知是什麼原因,打一出世,骨頭里就似植了玄冰,不時便感到身體內有如刀刮一般痛苦。隔一兩月便要發作一次,不過,我已經習慣了。”鼻子一酸,禁不住打了個噴嚏,搜出一塊手帕拭著。
云飛聽得滿面愁云,問道:“你這病可有藥根治麼?”羅彩靈道:“如果有藥能醫,我爹早替我治痊了,從小到大,三秀九莖都吃膩了。”說罷緩慢地從腰間取出個一拃高的翡翠小瓶,倒出一粒赤色藥丸,道:“這是我爹娘從嶓塚三老手上搶來的‘黃帝純陽若木丹’,發病時服上一粒便渾身通熱,寒澈自去。”轉身望向云飛,道:“不過,有你在我身邊更好。”她滿眼托身之意,云飛的手在顫抖。
羅彩靈歎道:“唉,我算什麼,你根本就不在乎我。”看著藥瓶,茫然道:“這藥還剩五粒……”又勉強地一笑,道:“管他的,要死就死,要生便生,我操個什麼凡心?”
羅彩靈與一炷香前的光景完全對掉了一副模樣,面色萎黃,嘴唇發白。云飛給她診了脈,脈象果然與心中所料無異,中空無力、氣衰血虧,竟是芤脈。羅彩靈道:“我體質很虛吧。”云飛忖道:“跟了你這麼久,怎麼我一直都沒覺察出來?”抽回了手,道:“你真是病得夠戧。”想不到她這樣活潑的一個女孩,竟染有如此絕症,好似被鋼鋸鋸著身體一般痛苦。
羅彩靈似乎察覺到了云飛的痛苦,道:“你說我病得夠戧,怎麼個夠戧法呢?”云飛道:“我不過粗懂醫理,看你這病情,乃體內血瘀積郁、陰多寒盛、陽少正衰、陰寒傷了中髒、陽氣少濕邪困阻,必需濕里排毒、溫陽益氣、扶正祛邪、用補氣補血之藥為上佳。”吞吐了一下,道:“補藥用多則傷身,黃帝純陽若木丹也只能解一時之急,最可惜沒個藥來拔根,身體就這麼拖誤下去,總會有燈枯油盡的一天。”
云飛說罷,長歎一聲,他願意長久地為她療寒,但他卻不能。
羅彩靈粲然一笑道:“仔細想來,我最大的敵人還真的是自己呢!不過,自己一定要給自己信心,如果自己都被嚇得退縮了,那還活著做什麼?所以作人哪,一定要開開心心的,不去想它,就什麼都不怕了。”云飛一愕,從她弱不禁風的身上,看到了她堅強不屈的靈魂。
羅彩靈好希望云飛在這時能將自己抱緊,而云飛卻像一個傻瓜不懂得安慰人。等了好久,羅彩靈失望地“嗨”了一聲,垂著隱目,道:“就算神仙下凡,醫好這病,也醫不得這命……”云飛本在左右徘徊,聽了這話,心中之痛,不可盡言。兩珠淚花在羅彩靈眼里淪淪顫動,升目凝望著云飛,云飛被她淒涼的眼神瞧得一陣顫栗。
羅彩靈垂下頭,道:“你還是離我遠點,我這病會傳染的!”云飛強笑道:“傳染就傳染吧,只怕它不傳染呢。”羅彩靈提高了嗓音:“我不是和你說耍,是真的!”云飛揉了揉眼睛,笑道:“我也沒和你說耍呀,我不在乎。”羅彩靈瞵視著他,眼神仿佛在說:“你不在乎,自有人在乎。”
羅彩靈輕聲問道:“哥,倘若我死了,你會年年祭拜我麼?”云飛猛抽了一口涼氣,大聲責斥道:“不許說這種話!”羅彩靈見他急得眼淚都要下來,笑道:“我現在不說,萬一我將來死了,沒機會說怎辦?”云飛握住她的手,搖搖頭,道:“不要說了。”羅彩靈道:“我的要求也不高,只要你每年能抽空看我一次,在我的墳頭前插一束蘭花,我就心滿意足了,記得哦,是蘭花,不是桃花。”云飛垂頭不言。羅彩靈道:“你不說話,是不肯麼?我也真傻,跟著你,本來就是你的累贅。我也明白,你巴不得早一天陪我取到青龍寶珠,好回九華山與雪兒姑娘團聚。算了,我死後就放過你了,你也不用祭我,只當咱們今生今世從未相識過的。”
云飛無語相答,羅彩靈伸出雙手來,輕輕巴住云飛的右手,把它捧到自己的臉頰上,斜著頭,閉著眼睛,感受溫存。好久,松開了手、睜開了眼睛,將星眸望向窗外。只見半月初霽,她迷蒙著說道:“我好像看見月亮上的桂花樹都凋謝了。”云飛道:“說什麼傻話!俗話說,金桂金桂,廣寒宮前的仙桂是金子做成的,怎會凋謝呢?”羅彩靈無話,不過是一縷柔腸,牽來扯去。一摸背後,發現衣服破了兩個小洞,道:“我背後的窟窿是……”云飛道:“我為了讓真氣直通你的穴位,便把衣服戳破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