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查看: 4252|回覆: 100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武俠仙俠] 凡塵 [鴛鴦夢]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4Rank: 14Rank: 14Rank: 14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顧問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SOGO綜合圖區之星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綜圖精英分享家勳章 懷舊風車之星勳章 原創寫手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性感誘惑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激情性愛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西洋辣妹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狀態︰ 離線
跳轉到指定樓層
1
發表於 2010-12-6 15:40:51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文章聲明:
※本文章文學作品均是在網上收集整理的,純屬個人愛好並由廣大網友方便心得討論交流之用,
※本作品版權均為原版權人所有,未經原版權人同意,任何人不得用於商業謀利之用。
※請支持購買實體書讓原作者有更多更大的空間繼續從事創作。
※如果版權所有人認為在本區放置你的作品會損害你的利益,請指出,本站將立刻刪除相關內容。



 



人生最痛苦的愛情,莫過于當他決定放棄時,心中卻仍然愛著她。




       請踴躍購買他們的書籍,用實際行動來支持你欣賞的作者
已有 1 人評分威望 收起 理由
火影鳴人 + 2 您發表的文章內容豐富,無私分享造福眾人 ...

總評分: 威望 + 2   查看全部評分

喜歡嗎?分享這篇文章給親朋好友︰
               感謝作者     

Rank: 14Rank: 14Rank: 14Rank: 14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顧問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SOGO綜合圖區之星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綜圖精英分享家勳章 懷舊風車之星勳章 原創寫手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性感誘惑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激情性愛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西洋辣妹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狀態︰ 離線
2
發表於 2010-12-6 15:42:51 |只看該作者
第一回 首說功名是非因 我自逍遙樂歸隱


  水中月:

  大哉乾元,萬物資始,至哉坤元,乃順承天。

  或陰或陽,或柔或剛,或開或閉,或馳或張。

  數元漫曆,天氣驟降,地氣普升。

  天地媾合,產精蘊靈,謂之于人。

  人活天地間,終不能破鴻蒙而涅槃。

  巨蛋乾坤,內布億脈,脈脈盡鎖。

  情之為困,景之所擾。

  人有喜怒哀樂,時有春夏秋冬。

  莫戀春色欣短,勿恨冬極至長;勿以時節賣魂,莫以色迷亂性。

  酒乃焚身燒料,色即腐骨鴆毒;財為招禍根苗,氣是愚智匹勇。

  縱觀天下萬物,皆備于我,任翱任游。

  天下心,外無物,成事在于人。

  日月盈虧,星辰失度,做人豈能常安若泰。

  人生如夢,美噩無常;好夢似月,殘多圓少。

  人情冷暖,淋紛漓現;人性虛偽,容己殃人。

  貴時受恭結,賤時遭唾棄;相識而遇擦肩過,垂目只當陌路人。

  莊周夢蝶,夢生何主?虛虛實實,實實虛虛。

  生存之為何?殂滅之為何?

  活,難盼青龍;死,必逢崔玨。

  諸事諸物,道不盡人生苦短。

  生命,是喜是憂?

  自盤古開天辟地,宇宙混沌一片,生得紛亂人間,億前億後,混沌無常。一條頑龍伸卷天際,忘忽所以地噴惡氣、吐黑霧,遮住了日月星辰,隱藏了自己;無獨有偶,烈風把黑云刮向四面八方,橫沖直撞,擦者死寂。象征至高無上權威真理的太陽也麻醉得毫無光華可言,怠惰地朝晻云吐出幾口微見抵抗的寒磣光。失望的蒼天陰沉著臉,滿腔怒氣轟出鼻息,虺雷震破宇際;滿腑怒火噴出長劍,霹靂割開宙皮。龍對此不屑畏懼,血盆巉口吸入鼻息,鮮紅利爪抓住霹靂,伸頸發出得意的嘯鳴,帶鉤鐵尾纚劃于地,水卷土坼,雞飛兔走,天地失法章,無法夭閼,任其惡舉靡盬。地上草爛花謝,空氣似凝固的鑽塊,壓得萬物難以呼吸。鳥兒艱難的擦地而飛,不知不覺被毒蛇囫圇包下,飽餐的毒蛇繼續盤扭游蕩。風卷著濃沙嘩嘩掃過,一些衣冠老虎拿著鞭子,吆喝叫罵地驅打人群,人群都像一只只皺著青皮的牛,一個連一個的用鐵鏽圓環套住了枯鼻,曲軛枷得他們頭垂不揚,皮上的抽痕隨著他們沉重的腳步而遂漸遞增,年少的走向左邊的田地,年老的走向右邊的屠場……

  大勢所言,虛妄無稽,看那人間凡世,猶如車輪翻轉,不知不覺已至南宋末年。漢族與外族百年戰亂不休,舉國財力,盡付軍餉糧餉,庫藏空竭,唯有加重苛稅以斂資。正是物腐生蟲,國腐生奸,朝中群小當道,鬼蜮橫行。惡忠臣如仇敵,不擇手段,忠良盡陷;視百姓如野草,刑罰苛暴,民不堪命。各地貪官汙吏不守法紀,橫征暴虐,大肆搜刮民財。百姓無米填肚,哪來余糧剩錢奉出,無衣無褐,何以卒歲?商賈操縱物價,任意踴騰,重利盤剝,奪人田宅子女,百姓流離失業,賣兒貼婦以求殘生。百姓在殘酷的剝削和無窮無盡的科差徭役奴役下陷于赤貧,掙紮在死亡線上。壯士游俠鋌而走險,有的守善自衛,有的縱惡掠搶。小者占山為王,霸路為寇;大者振臂一呼,天下響應。各地豪強藏匿戶口以為奴,恃勢奴才也竟為虎狼,噬食小民。邊境告急,將寡兵緊,強拉壯丁充軍已如家常便飯,任是深山更深處,也應無計避征徭。大批流民啼饑號寒,背井離鄉,食桑椹充饑,飲黃路濁水,以致毒疾癘病,閔患叢生,為求生路,也只得苦熬苦煎。西園公開投標賣官,崔烈曹嵩,各色人等皆有;他們憑其財勢,所分之官,肥瘦不等。如此上有惡吏猩官,下生土霸匪酋,人民豈有活生之日?

  江南,雖躲于兵亂,卻陷入政災。和風雖拂綠萬木,須臾就消得只剩凋零殘葉。

  此時,乃南宋理宗趙昀寶祐元年。

  江陵官道上,弱花無興生,敗柳隨颩風。忽有一騎青驄驥馬踏著黃沙飛馳而行,蹄聲如雷,疾身如電,須鬃飄揚,三寸踣鐵將那一貫貫黃沙風塵拋于印後。

  駿馬身上緊緊依偎著一對俊男妙女,女子端秀清麗,落目倍堪憐。男子俊面嚴威,削形七尺屹,劍眉冷含精。倆人的眼神都是萬般激奮,似剛從沉淵苦難中超脫。女子身披繡紅珍錦袍,男子則穿一黔青武行衣,頑皮的風緊緊拉扯女子的披風,舞得便似那彩蝶的雙翼。

  男子微微側面,低聲道:“秀蘭,從今以後,我們再也不會分開了!”女子堅定地點著頭,望著男子答道:“能和喜歡的人在一起,就算犯下天大的錯我也絕無怨悔!”忽而冷風拂骨,女子便將身子偎得更緊了。

  這位男子便是點蒼派一名出類拔萃的弟子,姓云,名孝臻;女子則是江陵富商吳百春的女兒吳秀蘭。一年前,兩人暮春賞花時,在真福園邂逅,便時常來往,日久情深,乃私定終生。無奈吳秀蘭之父早已指腹為婚,將她許給江陵另一巨富柴廣翼之子柴桑。吳秀蘭瞞父與云孝臻往來頻頻,私情終于敗露,弄得父女反目,吳秀蘭被鎖入花樓。在強迫從嫁當晚,云孝臻冒著逐出師門之罪,偷接吳秀蘭出逃,在路上,倆人對月完姻。正是:

  鴛鴦本應比翼飛,四禮誤卻離人淚。

  憤斬花鎖沖天去,冉冉直赴蟠桃會。

  倆人為躲避吳秀蘭之父,便要走得遠些。一路上,但見許多鄉民流落尋乞,云孝臻見之聞之大為感懷。春水東流,從江陵沿東而行,穿州過縣,經曆許多日子方到得臨安。

  臨安山清水秀,乃人間天堂,有文為證:

  上有天堂,下有蘇杭。地瑰寶氣蒸冉,昊天漸變墨黛。花絮紛溢沾面頰,水皋圍城戶粒麻。飛來峰,黃龍洞;龍車馬,竟喧嘩。岳墳豪靈庇廣仁,玉泉叮咚脆冥聲。平湖秋月,西湖蟹肥;三島扶持,仙侶瀛洲。雕船游舸,漁子收斂;縉紳粗衲,綾羽青衿。東浦跨江映波,望山壓堤鎖瀾。蘇軾碑,人不見;六和塔,錢塘潮;湖攏島,島抱湖。孤山一脈承帝運,靈隱寶幢蓋飛輝。曲橋虹接,亭榭染綴;花港觀魚,柳浪聞鶯。虎跑石屋,水樂洞天簾;超山梅林,九溪十八澗。春畫杜鵑,夏女采蓮,秋風提卷,冬韻雪梅。洛邑羞與美,西京秀無顏。只教九天玄女生凡戀,大羅神仙離座蓮。

  倆人到得福地,云孝臻的心情亦有些豁暢,與吳秀蘭下馬淺行。臨安人潮往來如織,前方黑鴉鴉一片人海,喧聲鼎沸,百姓紛紛議論:“今日新知府上任,不知是個甚麼官?”“聽說這位大人在朝中的名聲不錯,這次下來是為了安撫百姓,強治臨安的。”“你別作夢了!我看他是個穿新鞋走舊路的。”“說得好!當官的都心黑如炭,你撈夠了便換作我撈,反反覆覆,油肚接油肚!”“唉~我真希望來個清正的爺!”

  云孝臻聽得心情又有些黯淡,吳秀蘭牽著夫君的衣袖道:“天下烏鴉一般黑,咱們只管找個清閑的地方聒了此生,別理會這些了。”云孝臻搖首道:“我既生于亂世,便要除奸扶正,為百姓作些善事。”吳秀蘭見丈夫此志堅定不移,親聲道:“你做什麼,我就做什麼。”遂將額頭深埋在丈夫懷中。云孝臻則輕撫著伊人如綢的秀發,若有所思。

  後面漸漸然傳來一些躁聲,兩人止步待觀。須臾間,鑼鼓合簫韶,樂動殷膠葛,吹吹打打,一派響亮。老百姓群聲嚷道:“新知府來了!”只見有萬雙苦眼直直巴望,這次上任的能是位清官嗎?隨著百姓的面向,城門呀呀正啟,棨戟遙臨,鼓樂簇擁一位四十多歲的慈面先生,身著瑞霄彤獸袍,腰佩瑩軟白玉帶,騎在高頭大馬上,正與鄉親們拱手敘情。

  只見新知府長須臨風,宏聲說道:“各位父老鄉親,本府賤名董槐,深知才淺德微,恐難當此任,但我亦會竭心盡力,以德滋鄉民。今此上任,便不妨告訴各位鄉親,即日起,城內所有兵役徭役及租息全部減半!”老百姓似乎都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這會是真的嗎?回望迷惑的眼神比比皆是,四處一片寂靜,待得片刻,一陣前所未有的熱烈歡呼聲爆響于臨安城,久久不絕。

  云孝臻忖道:“董知府將兵役徭役及租息減半,到時財政不足,就不怕皇上怪罪嗎?”只見董知府下馬握住一位老者,安緩地說道:“老人家,你們受苦了!”那位老者眼中漸漸噙著銀花。

  一陣喧鼓彩花,董知府和百姓們交沁許久,回到府衙,思量著怎樣做好一個父母官。云孝臻則將吳秀蘭安頓在客棧,自己前去拜見董槐。董槐用了晚膳,正在書房內開冊閱章,忽聽得家丁報道:“董大人,有點蒼派弟子云孝臻求見。”董槐忖道:“除了青城派,我與其他武林人士素無交情,不知他來所為何事?”罷書清咐道:“請他客廳寬待片刻。”

  云孝臻在客廳略待,只見堂壁上左右四方掛有四聯,其曰:“老夫喜作黃昏頌,滿目青山夕照明”,“老牛自知夕陽晚,不用揚鞭自奮蹄”,“欲為聖明除弊事,肯將衰朽惜殘年”,“老牛力盡丹心在,志士年衰赤膽懸”。云孝臻見過,對董槐頓加仰慕。

  不到一盞熱茶的時候,董槐輕步走出,見到云孝臻,與他行了相見之禮,問道:“不知云大俠找本府何事?”云孝臻道:“今日草民見董大人發政施仁,舉止清高,忍不住心起結交之意!”董槐先點了一下頭,遂擺手笑道:“董某何德何能,云大俠過獎了!”云孝臻舉禮道:“董大人太過謙了,只是董大人擅自減徭減息,朝廷上恐怕……”

  董槐呵呵笑道:“原來云大俠是為這件事而來,云大俠為董槐設身著想,董槐當是感激不盡!其實我已對聖上進言,‘臨安乃我華夏神州最為秀麗之府,加上此地臨近邊線,故不可染兵亂政災。’聖上神斷,我遂提出單在臨安減徭減息之意,一則顯出皇恩浩大,以喜鄉民;二則青溪、溫州多事,民心實應加以撫慰。有此二利,聖上欣然應允,今次調我任百姓之父母官,賜金牌一面,教我放任臨城。我上錫天恩,下昭祖德,但願能以一人之身,替萬民療饑貧。唉,少一處受難強勝于多一處受難!”

  云孝臻聞得此語,方茅塞頓開,不經意問道:“不知大人昔任何職?”董槐道:“不過翰林學士。”云孝臻道:“原來大人如此高才,只是作知府倒委屈了麒麟。”董槐道:“只要能作好百姓父母,官位高卑又有何妨!”

  云孝臻心中對這位董大人真是由衷敬佩,揖拳道:“今幸與大人覷見,足慰平生!我云孝臻出身微蔑,一介武夫,空有幾分本領無處使得。若董大人不棄,在下願留在臨安城,替百姓做事,盡一腔忠義!”董槐聞言大喜道:“賢者,國之寶也!我正想請一位武林俠士做守軍教官,操練士卒,整頓軍防。今遇云大俠,真乃天送英才啊!”云孝臻當即拜倒,道:“得蒙董大人擢拔,定不負大人知遇知恩!”董槐將他扶起,問道:“不知壯士年齒幾何?”云孝臻道:“虛長二十一歲。”董槐笑容可掬,道:“那我稱你云弟如何?”云孝臻即時便喊了一聲“大哥”。正是:

  俊傑傾心為俊傑,英雄俯首為英雄。

  云孝臻與董槐可說是相逢恨晚,互論之際,董槐道:“當今蒙古皇帝蒙哥,較之前帝溫貴由厲害十倍,更好四處征戰,頗為棘手!”云孝臻道:“溫貴由乃一病夫,不談也罷。蒙哥之事,我也有所聞。此人乃拖雷之長子,母怯烈氏,自兩年前繼任蒙古可汗。性沉斷寡言,不喜宴飲,不好侈靡,雖後妃亦不許違制。勤于政務,凡有詔旨,必親起草,反複修改,然後行之。鑒于十年來,綱紀敗壞,朝政廢馳,乃大力加以整頓,罷不急之役,政歸于一,氣象一新。對群臣管理甚嚴,曾曰:‘爾輩每得朕獎諭之言,即志氣驕逸。志氣驕逸,而災禍有不隨至者乎?爾輩其戒之!’然喜打獵,尤酷信巫卜之術,凡行事必謹叩之,幾無虛日。依我看來,信邪之人,多數短命。”董槐道:“然其弟忽必烈將才出眾,若讓他繼了蒙古漢位,我朝不保。今忽必烈統率兀良合台等部蒙軍,南侵大理。大理一失,我朝則盡被蒙古包圍,危在旦夕之間。”

  云孝臻道:“可喜我軍有兵部尚書余玠鎮守四川,開屯田以備軍糧,整頓財賦,申明賞罰,蒙古軍多次自西蜀來侵擾,都被余玠打敗,只要此人不失,西邊之地可保。”董槐道:“只是抗戰有功之將趙葵,被謝方叔等排擠出朝,我心猶憤;大將孟珙有志不得用,悒郁病死,我心猶悲。”云孝臻道:“朝中奸臣多于忠臣,教人心寒。”董槐歎道:“我身為宋家臣,可輔必輔,不可輔也需輔。為今最擔心的就是襄陽、樊城,如二城破,國必亡。”

  兩人一夕鬯談,論盡天下之勢。從此兩家禮尚往來,在清風明月下,序齒正式分了兄弟。董槐先替云孝臻謀個複職待缺,後有缺,云孝臻升為提轄。兩人文強武壯,臨安得此二傑,政事、軍事蒸蒸日上。

  自古民以食為天,農田漁收為當務之急,董槐派吏課農耕種,輔漁捕收,還親自下訪民家,談些興弊之事。民家大喜過望,執意款留,專門拿出一個雞蛋給董槐煮面條吃,他們都吃著南瓜糊粥。七歲的兒子嘴饞,望著雞蛋想吃,父母罵他:“昨日你長尾巴,不是吃了一個麼,今天又犯刁了!”一家子都生得臉色卡黃,顴骨突出,董槐看著不忍,將碗推到孩子手跟前,道:“給孩子吃吧,你們這日子過得真是難哪!”父親忙站起身來,作一長揖道:“大人說哪里話,我們能有今日,全靠大人的功德,這比起去年吃草根的時候真不知強過多少倍了!”說完又拉著全家給董槐磕頭,董槐急忙將他們攙起,念起百姓疾苦至此境地,心里不是個滋味,忖道:“昔日帝前任事,不聞民聲,今日方知治城難于統撥。”

  城中各豪強挾藏戶口,以為私附,董槐上任第一月便將城中所有黑奴放還歸家,若無家可歸者,便轉身為正奴。因此觸絆百官,百官聯名上奏排揎他,但董槐手握金牌,城中庀治之事可以一手董辦,參本被打下,百官莫不對董槐恨入膏盲。

  董槐府中不曾作賤下人,故有不少流離失所者依靠其家,為之開支龐大,俸祿全部付之其中。他每日直從卯正議到午正方用膳,忙得吃飯都顧不上喝水。正因他名大威高,這下可好,土豪貴紳們都摸不清進香的廟門了,是把禮物送給權勢傾天的當朝神仙們,還是送給官職小實權大的董槐呢?他們一齊商討答辯了一日,終于認定了禦賜金牌的主子,紛紛相邀董槐作客,董槐推辭道:“自奉必須儉約,宴客切勿留連。俸國家之祿,操國家之急,各位美意,董槐心領了。”貴紳們來一個吃一鼻子灰,來一雙吃一雙鼻子灰,都暗罵他是個頑石坯!

  門下有一小吏衛羽見董槐得罪的人多,好心勸道:“大人何不上寺廟求求菩薩,做些供奉香火的善事。”董槐聞言不快,道:“只管做好本份,何須干那燒香塑佛之事!”衛羽不敢再多言,見董槐省吃儉用,心里歎道:“董大人有福不享,何必作苦行僧!”董槐則自吟自樂:“山肴野蔌亦是美味,肥肉甘腸則腐吾腹。”

  廨舍內,有通判灤豐見董槐又生幾絲青發,道:“大人治臨安可否覺得吃力?”董槐道:“你這一說,也確是如此。”灤豐道:“大人何不學劉玄德尋孔明,如魚得水。”董槐歎道:“如今戰亂不休,聖賢之人都遠濁世而自藏,你教我到哪里去尋得?”灤豐道:“大人不必過憂,從來天下士,只在布衣中,幾多聖賢近在咫尺。”

  董槐知他話中有意,大喜道:“你是說,此地也有夷齊首陽之賢?”灤豐點頭道:“臨安城內有吳文英,字君特,號夢窗。此人胸中大有丘壑,只是他稟性恬淡,不求功名,每日不過賞花修竹,朋酌互詩為樂,是一個不接受薦舉和征辟的世外高人。”董槐道:“君特之名,早有所聞,若得,乃百姓之福。”衛羽在一旁諫道:“大人可修書一封請他來。”董槐輕揮手道:“修書不如面睹,即刻動身。”灤豐道:“大人可帶些禮品去。”董槐道:“你有所不知,若備厚禮相訪,必有汙其清操,只本官清身一人即可。”灤豐道:“大人只身前往,恐單薄了些,差一小吏相隨,有事也好吩咐。”董槐點頭道:“這樣也好,就差衛羽隨我去罷。”又有舍人袁華諫道:“只怕他們是些黃允、張儉之類的假名士。”董槐笑道:“我一拜訪,真假便知。”

  吳文英居于方家峪,過了一片竹林,聽得村犬交吠,只見黃泥矮牆,牆頭用稻莖壓著,此院雖小,不過前廳後舍皆全,緊湊中不失安逸。有位三十開外的中年書生尚在門前鋪案看花描毫,董槐近前作禮道:“敢問兄台可是夢窗先生否?”那書生一打量董槐,見他一身素衣,便擱下筆,起身複禮道:“不錯,在下便是,不知足下有何見諭?”董槐道:“我乃臨安知府董槐,久仰先生高姓,今日特來拜訪。”吳文英聞言慌忙長揖道:“蒙大人屈駕下臨,蔭生輩何以克當。”引步帶董槐等入了茆堂,屋內插沒些翎毛花卉,壁上掛著白居易的《九老圖》。吳文英用長生木瓢酌了楊柳花所釀清酒款待董槐等,分了賓主之坐。吳文英笑道:“此乃荊妻所治清酒也,別人待客用茶,我待客用酒,別有一番風味吧!”

  董槐飲下一杯,只覺香流滿頰,甘清肺腑,便贊了一許酒,然後說道:“昔年高祖在位,坐朝問道,垂拱平章,受育黎首,臣伏戎羌,化被草木,賴及四方。”講了一串官套話後,又長歎一聲道:“如今山河破碎,人才自藏,像兄台這般才高德巨之士,何不仕身翰林,振我中華,以留永芳。”衛羽也接嘴道:“我們大人禮賢下士,最喜結交文采高隱,江湖豪傑。”

  吳文英剛聽前句話時還品著清酒,待聽了後句話,便放下木瓢,面上生起微霜來,道:“原來董大人今日之訪是勸我入仕的,若要樽酒論文,便請高就,談及富貴路,恕草民無興趣。”董槐舉手一揖道:“還望先生明了。”吳文英搖搖頭道:“功名猶如水中月,鏡中花。將我勞累一世,換那後人欽敬的空空虛名,何抵我安逸一世,清靜無為作一粒凡塵。更何況,岳武父子同弑,華佗醫曹無書,這君前,是站也站不得的所在!”

  董槐道:“文兄既居于皇城之下,豈有不思報國之理?”吳文英道:“大人這話可說差了,想那建安七子、竹林七賢、金谷二十四友,都處帝輦之下,其中報國得善者卻是少罷?”衛羽忍不住打岔道:“先生請看那樹葉,也是向陽處濃,背陽處淡,何必過著為錢發愁的日子!”吳文英暢笑數聲,道:“在下就喜歡過這種清淡的日子,也免得惹那腥臭氣!”董槐臉色窘迫,打發衛羽回去了。

  兩人相互又勸了一回酒,董槐道:“當今天子勵精圖治,希望能救臣民于水火,正差像公彥這般濟世人才。”吳文英道:“當今天子是否勵精圖治,只在大人嘴里,草民卻不知,草民只知伴君如伴虎,立功名倒不如閑居來得安穩悠游。”又一揮手,望著徒壁,笑道:“流亭杯堆破瓦,身居安適,何處不繁華?”

  這時,從屋外跑進一十歲孩童,拉著吳文英的衣袖,吵著要爹陪他玩。吳文英道:“孩兒不要胡鬧,沒見爹有貴客相訪麼,去和那二狗子玩罷。”孩子跳跳騰騰地去了。吳文英道:“蓬門蓽戶的,我沒什麼好東西款待,唯有抬出菜園秋景以適大人。”遂拉董槐至圃園中觀賞,道:“水碓里舂了米,山莊上餞了雞,無勾心斗角,無名利掛牽,閑時棋琴共山妻同樂,頑子劣女一旁啼爹娘扯衣,無事鄰舍闊坐,攀攀家常,教些孩童,陋巷簞瓢亦樂哉。試問兄台,宦衙何及敝廬萬一?”董槐無語,吳文英撫著泥牆道:“小生雖齏鹽布帛之家,也強勝過王侯了。隱居邰地,有種有收,無名利絆掛,複尋何樂?”

  董槐僵了一會兒,道:“只是作人不能只圖樂事。”吳文英大笑道:“人生在世,本就圖樂。日出則耕,日落而憩,過得田家樂的日子,還有什麼不安心的?”董槐彈眉道:“天下萬民不樂,我亦不樂!”吳文英道:“大人說笑了,我有田畝四十,每日彈琴讀書,何樂不為!所謂知足不辱,不知足反失身,顏回尚能明理,董大人如何潛悟不破?”董槐勸他,反被他勸,正自反鎖眉頭。

Rank: 14Rank: 14Rank: 14Rank: 14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顧問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SOGO綜合圖區之星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綜圖精英分享家勳章 懷舊風車之星勳章 原創寫手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性感誘惑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激情性愛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西洋辣妹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狀態︰ 離線
3
發表於 2010-12-6 15:44:05 |只看該作者
  已正午時,妻子華逸麝備了酒菜,端出一盤鴨信,一盤芥菜。只見她穿得粗布青葛衣,是個樸素實在的婦女,董槐與其敘過禮。吳文英望著酒菜笑道:“豪門饕腥膻,吾自飽蔬薺,風吹日暖,有何未饜。”便斟了一朋酒,酒至一巡,吳文英似有醉意,唱道:“身居懶云窩,醒時得酒醉時歌。”酒至二巡,唱道:“富貴三更枕上蝶,功名兩字酒中蛇。”酒至三巡,唱道:“盡人間白浪滔天,我自醉歌眠去。”酒至四巡,唱道:“問甚麼虛明利,管甚麼閑是非,不如今朝醉了明朝醉。”酒至五巡,唱道:“仕不如退,退不如醉。胡尋些東西,拼了個醉醒,不管他天地老子皇帝。”五唱五醉,分明心未醉,董槐被他勸了五巡酒,倒似遭了五次取笑。無奈,只得把那念頭打疊,盤恒了幾句題外話,無功回府。

  回了廨舍,董槐一直悶悶不樂,有監州褚源問道:“大人可是為尋處士之事煩惱。”董槐點點頭,褚源進言道:“我有一舊相識姓嚴名信,號風逸,年可三十。此人博覽群書,文學武事,無所不精。”董槐聞言大喜,拉其手道:“既然你與他相識一場,便陪我同去罷!”褚源忙推手道:“大人有所不知,此人乃天子不得臣,諸侯不得友的一位高人,心性也與常人有些異樣,若我同去,則他決然不肯入仕。”

  翌日,董槐獨身前往,嚴信居于孤山林處士廬旁。云冉冉,草纖纖,水煙寒,溪路險,誰家隱居半山崦。

  山路上有一小童唱著歌謠:“舊酒沒,新醅潑,老瓦盆邊笑呵呵。共山僧野叟閑吟和,他出一對雞,我出一只鵝,閑快活。南畝耕,東山臥,世態人情經曆多。閑將往事思量過,賢的是他,愚的是我,爭甚麼?”董槐聽得歌中大有蹊蹺,拉過小童問道:“小朋友,這歌謠是誰教你唱的?”小童答道:“是風逸先生教我的。”董槐聽罷,心中便有五分吃力。

  嚴信宅旁有柳樹五株,只見黃雞啄黍,犬曬豚嚅。正是蒿草之下,或有蘭香;茅茨之屋,或有侯王。主人正用茉莉熏茶葉,白白騰騰,煙霞滿屋芬芳。

  董槐穿過一層竹籬花障,入內報了名姓,嚴信慌忙說道:“大人棲榻下處,有失遠迎,還望恕罪。”說罷沏了一碗楓露茶,雙手端至,說道:“客到家常飯,僧來谷雨茶。草堂之內,也無甚美食佳釀相饗,還望大人多多包涵!”董槐雙手接過,但見瓷青而茶綠,真可奪千峰翠色,嘴里便贊許兩句。茶畢,董槐脫了沙棠屐,與嚴信對坐于蒹席上。董槐見鎮席之白玉精美剔透,便取著玩摩一番。

  寒喧過後,董槐書歸正傳道:“不知公彥每日所逸如何?”嚴信悠然說道:“鶯花過眼,鷗鷺忘機,或詩或游,倒也十分樂業。”董槐道:“我國革五代之亂,富有四海。靖康之後,綱紀法度,日削月侵。官壅于下,民困于外,夷狄驕盛,寇盜橫熾,較之國始之時十無一也。”嚴信歎了一聲,道:“大人說得不錯,我身為宋民,卻不以宋為榮。”董槐此時挑出來之目的:“像公彥這樣一籌英雄,何不出山以解天下憂。”嚴信噗出一口涼氣,道:“大人你找錯人了,朝中黨派紛爭,我若依錯,便有難估之禍,君豈不聞呂惠卿長居在外,尚難逃奸黨頭銜,區區又安敢淌這混水之池。”

  董槐沉吟了一會兒,道:“先生斷不可這麼說,人是為治世而活著,既生于世總要創下一番事業吧!”嚴信清笑二聲,道:“如今這朝中,棟梁材取次盡摧折;何不辭龍樓鳳闕,納象簡烏靴,歸鄉隱園,朝夕山野;有酒便醉,有詩即吟,樂得無憂!”董槐皺眉道:“儒者所爭,尤在于名實,名實已明,而天下之理得矣。我受命于人主,議法度而修于朝廷,舉先王之政,以興利除弊為己任。而先生既不求名實,又不舉政,那便算不得儒者,既算不得儒者,那寒窗十年,所為何來?”嚴信起身,臉上似有忿色,道:“大人這話倒說得松爽!漢光武帝崇尚讖緯,桓譚極言讖緯妖妄,光武帝大怒,說‘桓譚非聖無法’,要斬他老首,桓譚叩頭流血,許久才免死罪。他是七十歲的古稀之人,被貶出京,在路上顛簸,患病死了。你說說,既然作官不能在皇帝面前說真話,那這官作得還有甚麼意思?”

  董槐道:“凡事應從中庸之道,不可走上極端。”嚴信冷笑道:“朝廷、皇宮乃龍潭虎穴般險惡之地。李固鯁直,終死于諫;傅縡苦勸,心面俱毀。我在此隱居,倒少了口舌是非之禍,腿腳奔忙之苦。”董槐被他說得心里一急,拍席道:“大丈夫文死諫,武死戰,有什麼好怕的!”嚴信搖首道:“嚴光曾拒絕朝廷征召,毅然隱居垂釣;董大人,汲汲求功名者,不如五湖尋釣舟。”董槐心中激湧,道:“你不願入仕,實際上是你膽小,你在逃避社會!你縱有滿腹經論,不拿出來憋死在肚中,又和那些挑柴放豬的奴仆有什麼兩樣?”嚴信歎了一聲,道:“大人差矣!陶淵明視作官為誤入樊籠,爭功名有如車下坡,驚險誰能參破?”

  董槐一拍手道:“大丈夫相時而動。”嚴信一揮手道:“趨吉避凶者為君子。”

  董槐道:“我只知身有才則必為用,這樣才不枉上天造我!”嚴信摸著席道:“萬物皆不可有大用,才大則必有惡磨!”董槐訝道:“此話怎講?”嚴信緩緩答道:“且看那桄榔,四令常綠,傲然獨物,卻不知大禍已至。人將其莖頂取來,可作扇;花序榨干可作糖;莖髓又可制澱粉;更連那葉柄也不放過,纏成麻繩。如此全身通通被宰割盡矣!卻不如那草荄,紮身泥土,與日無爭,與月無嫌,靜默自滅,豈不悠哉。”董槐笑道:“兄台豈不聞當今天下外患內腐,百姓無食充饑,連你那草荄也不得放嘴哩!”嚴信無言以對,有點惱火。董槐又道:“再說,若取桄榔,豈有不連根拔起之理,天定生死,又豈非人願!”嚴信道:“我無樂自欣豫,有何不好?大人無庸諱言,還是請回吧!”董槐見其浮心已至,料難導通,便告辭了,嚴信亦未送客。

  董槐回到府廨,又是長嗟短歎,有提刑施剛是個知事的,忖道:“董大人親自四訪名士,降爵求授而不得,我識得一位高人,何不獻出名姓。”計議已定,便進言道:“有一人姓尤名新,號湣齋居士。他不問世事,遁世高蹈,清心獨善,乃是神仙一流人品。”董槐經過兩次打擊,心神也有些惘然,不禁問道:“可請得動麼?”施剛道:“此人雖處林泉之下,卻有廊廟之經論,但他矜高倔傲,很難請得動喔!”董槐拈髯尋思:“僅此最後一次,若再請不得,我便徹底作罷!”

  翌日,董槐再次獨身前往,路上百姓見到他無不肅立道旁。尤新居于棲霞嶺,董槐徒步行了半日方到高士臥云之廬,只見黃泥屋廛,隱者家外圍著一圈圓形的欄柵,園內菜壯廄肥。

  只見尤新年方五旬,頭戴一頂遮陽笠,穿著高巾闊領,正在園中小睡,董槐不便打擾,耐心等了半日。眼見日落黃昏,尤新打個哈欠,方才醒來。見董槐屈坐于草地,待問明了身份,大驚失色道:“董大人何不叫醒我?”董槐拂著塵灰道:“孔明午睡,玄德亦不敢擅叫。”尤新聞得此言,便對董槐生了七分敬意,忙引他入屋,歉言說道:“蝸殼蘧廬,委屈尊駕了。”拉過一條藤椅請董槐上坐,又燉了六安瓜片茶,只見色澤鮮綠,香氣清高。尤新雙手獻過,道:“招待不周,還請大人見諒。”

  董槐陪了兩句客套話,問道:“不知高士每日樂做何為?”尤新敲著茶器,悠然說道:“在下何能何才,配稱高士?不過索居閑處,沉默寂寥,求古尋論,散慮逍遙。”董槐舉出話引道:“想當年,我華夏九州,東至日出,西至日沒;南至南蠻,北至幽燕。兩輪日月,一合乾坤;漁樵耕牧,各安其職。現如今,唉!”說到悲涼處,不由得愁眉深皺。尤新道:“不知大人所言何意?恕在下耳拙,聽不太明白。”董槐握住尤新的雙手,道:“我今日來,是專程請先生出廬,解救天下蒼生。”話剛落音,尤新便脫了手,訥訥道:“官可不作,人不可丟。在下不願身當皇帝的走狗,舞文弄墨,點綴升平。”董槐聽了這話,身子便木了半邊,道:“兄台不必即刻答覆我,請再詳加考慮幾日吧!”尤新道:“不必了!千百年來莘莘士人為求功名,損身隕首。朝中不是左派,便是右派,為官者,不過卷入其中名利紛爭耳。我區區一介草夫,只求簞食豆羹,糊生即足。”

  董槐道:“兄台難道忍為尖埃所沒?”尤新哈哈笑道:“兩字功名,幾陣干戈。求取功名,或如日東升,春風得意;或秋風蕭瑟,步履維艱,終為人事消磨。倒不如及時破網,安適一生!”

  董槐吹一口氣,反問道:“安適一生,所活何義?”尤新道:“歸隱乃昔賢所尚,歸真反璞,則終身不辱。”說罷取出一面銅鏡照于董槐,道:“若論兩字功名,請君看鏡,已消成白發星星。”董槐不敢看鏡中人,尤新又照向自己,雖年方五旬,卻黑發居多。

  董槐沉默了一會,道:“你縱有經天緯地之才,濟世安民之志,不得皇帝賞識,還不是只能空嗟無奈。”此話不說尤可,一經說出,尤新頓時憤然,道:“當今皇帝只求偏安,從未動過收複失地之心,隨他何用!”董槐道:“正因如此,我們作臣下的才要忠直力諫,齊心北伐才是。當下正需似尤兄這樣智策奇佳,安國利民的人才,萬望不要推辭。”“哼!北伐?力諫!”尤新笑不可抑道:“國腐財空,兵乏民短,怎麼北伐?!”把董槐逼得啞言。

  董槐道:“聖人之于道,猶似葵向日也。雖不能與日共始終,但葵心之誠,至死不泯。”尤新駁道:“便是聖明也曾為海棠而容不得青蓮,何況當今天子!孰不知熊遠貶官,周嵩刃邊求生,忠直之士哪個還敢力諫?”董槐道:“既便舍棄項上頭顱不要,也不作偷安螻生者!”尤新冷笑一聲,道:“董大人雄心遠略,小可自難相較。只是,我有一句話奉勸董大人,大人處軒冕之中,只莫忘了祖逖前車之訓才是!”董槐又無語辯。

  尤新推開窗格,瀏聲道:“人,可趁西風出遠山,或隨急水流深澗,而不可為暮雨迷霄漢。”董槐道:“不知先生所說何意,願聞其詳?”尤新道:“宋朝必亡于蒙古,並非我明哲保身,袖手不救,只怪天數已定。”董槐問道:“假若當今天子親自請先生入朝呢?”尤新付之一笑道:“那我便作一回富春山的嚴子陵罷!”董槐討個沒趣,也不願勉為其難,便怏怏告辭。尤新與他交談一刻,見他舉止有度,言語不苟,心中也頗生敬佩之情,挽其手,帶說帶笑道:“自古道,人各有志,不可強求;譬如柳、槐喜陽,云杉、玉簪喜陰一般。大人不必過于憂心,你我作一知己也未嘗不可。他日若官場失意,心情不適,到我這兒聊聊坐坐,一尊杜康,可解百憂。”董槐唯諾一聲,一拜而退,尤新送出門外,舉手作別。

  天下事不如意者十常八九,董槐所尋處士,勸三個三個不來,回到邸所,只好把個悶葫蘆擱在肚里。云孝臻聞之,前來詢問因由。董槐憋了一天的氣,拉他到後院中吹風,說了通詳細,云孝臻歎道:“世人皆醉我獨醒!”董槐撫其手道:“賢弟說得好,世人皆醉我獨醒!”說罷竟落下淚來,額頭上的皺紋指著北方和南方,對東風嗷嗷歎道:“張翰思鱸,笑我飄零。”

  再說云孝臻,雖身居官位,卻不願穿峨冠禮服,隨事皆一領青衿。他奉命操練士卒,感重令行,紮營野外,念念有如臨敵日,心心常似過橋時。九日無酒,坐宅邊東籬下菊叢中,摘菊盈把,未幾,望見白衣人至,乃知府董槐送酒來此。

  董槐迎著笑道:“賢弟可好忍功哩!”云孝臻也笑道:“軍中不可亂了綱紀,可熬得小弟好苦哩!”小亭內,吳秀蘭給他倆整理了一桌素菜,云孝臻叫妻子不要操忙,休息去了。董槐一邊倒酒一邊說道:“九日已過,何不舉酒屬客,誦明月之詩,歌窈窕文章,來個不醉不休!”云孝臻笑道:“大人這話正說到小弟心窩里去了。”兩人互斟數觥,董槐覺得地方僻小,提議出戶散游。云孝臻給妻子支會了一聲,兩人便帶了幾名侍從出戶。

  行了幾里路,月兒升起,董槐望著遠景歎道:“不知何日邊塵可靜?”云孝臻在黃麥田塄上佇立,胸中詩興盎然,對東風口占一絕:

  “麥浪壯思滔,鐵劍割風笑。自矜身孤高,唯月能控潮。”

  董槐拍手贊道:“只有武膽英雄,濟世之傑才能蘊此壯思,只教人聽過激血湃熱,眾物群小!”云孝臻道:“大人過獎了,小弟年輕才淺……”董槐欸了一聲,道:“有志不在年高,賢弟何蔑己能!”云孝臻道:“承蒙教諭。”董槐道:“古人作詩,以一時之偶興,成千古之佳句。賢弟之詩文淺意深,便是難得的佳句。恕大哥逾邁,此詩取名‘田塄對月’如何?”云孝臻笑道:“好一個《田塄對月》!”侍從替上一觥酒水,董槐將觥中清酒一灑天地,道:“文臣不愛錢!”云孝臻也照做,道:“武臣不惜死!”齊聲同語:“天下太平矣!”同時一愕,續對口道:“真知己也!”董槐大干一盅,拔劍散發道:“如今我也作回王敬宏罷!”倚樹彈劍而歌:“與君歌一曲,請君為我傾耳聽。鍾鼓饌玉何足貴,但願長醉不願醒。古來聖賢皆寂寞,唯有飲者留其名。”

  鋪席坐在田地里,你一杯,我一盅,你一詩,我一句,不亦快哉!倆人笑傲生風,杯杯滿,盞盞乾,直喝得爛醉如泥時,才發現乾坤暗而天地昏。云孝臻歸家之時,酒氣濃重,莫不被妻子聒絮了一番;只可憐董槐唯有一個十歲小兒董穎,歸家後枕邊空蕩,又是爛醉一場。

Rank: 14Rank: 14Rank: 14Rank: 14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顧問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SOGO綜合圖區之星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綜圖精英分享家勳章 懷舊風車之星勳章 原創寫手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性感誘惑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激情性愛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西洋辣妹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狀態︰ 離線
4
發表於 2010-12-6 15:45:11 |只看該作者
第二回 熱眼混沌苦黎民 冷眼九天雕鶚飛


  偌大一座臨安,林林總總的事自是煩手,則需分派料理,衡量輕重辦之。錢塘海潮為臨安之大患,每年因此損失人口財物不計其數,董槐提出治理錢塘,決瀆水道,以防不虞。百姓雖願意出力浚治,又擔心“千錢誑眾”之事,董槐為此布令:“官家絕無華信之言,先付銀兩後治堤。”城中眾壯受此動員,皆自告奮勇,一日之內竟聚有三萬民夫,載土運石,填缺補漏,蔚為大觀。日曝雨淋,民夫都被折騰得股無完胈,脛不生毛,卻無一有怨語,吆喝苦干著。不出三月,工程俱已告竣,從此再不必擔心海潮之危矣。

  董槐巡查城防時扶著阇台,曼目遠眺,道:“蒙古人野心勃勃,他年侵我大宋,定會一心攻破臨安,我們定要加強防范,我看此城周邊薄弱,需要大加修繕。”下令用蒸熟的土修城,堅硬可磨刀斧,又將城郭加高至百雉,在城門上安千斤閘,掏藏兵洞,在城頭上排放了二十輛震天雷,還密設了馬面、戰棚、女頭等防禦建築。續檢查軍械,發現兵刃樸鈍,弓弩不利,又大肆修磨營造。

  防范措施需要條分縷析,逐層考慮,董槐又擔心蒙古軍隊會采取軟圍的方針,別人都笑道:“蒙古人魯莽,定是強攻。”董槐沉聲道:“強攻不下,不是軟困是什麼?”眾人皆服。軟困便需糧草應濟,董槐調整全城儲糧數,為一百一十余萬石,他連連叫道:“不夠,不夠!蒙軍襲來,以城中之人口,難保半年。”遂大修倉窖,為正方形,口徑兩丈,深兩丈,每窖可儲萬石,皆有清楚銘磚,又催將南部閑糧聚至臨安。如此倉廩充足,再無外圍之憂矣。

  朝中謝方叔乃進士出身,自淳祐十年任左相兼樞密使至今,曾在監察禦史任內奏請理宗錄用朱熹門人,乃尊儒反戰之人。對董槐大加鄙嗤,說他庸人自擾,董槐言:“八月,忽必烈自臨洮進兵,誓破大理,其狼子野心,路人皆知,豈獨宰相不知麼?”謝方叔自討了沒趣。

  董槐見有銅錢被削成兩半,便查詢百姓,方曉銅價高于錢價,一面下禁令,一面上章朝廷,朝廷准造臨安府錢牌代幣使用。銅錢牌有二百文、三百文、五百文,鉛錢牌有十文、四十文、二百文等種。民間原以七十七錢作百用,咸淳年間改為五十錢當百用,那是後話。

  城內守軍在鎮南虎云孝臻操練下,兵士各各驍勇善戰。董槐賢名傳遍天下,異地百姓盡知臨安之美,皆紛湧遷居,為此朝廷敕令,他地氓民不得居臨安過久,亦不注戶。

  皇帝偏安一隅,每天吃著溫淳甘膬,脭醲肥厚之食,體態不敢恭諱。但皇帝卻也沒閑著,為保江山,先在皇宮內受箓,又在南郊祭天,再到先賢祠中燒香,後到靈隱寺捨身,做了不少善事因果。

  且說皇上經董槐表勸,微服出巡,以體查民情,帶著謝方叔與董公公扮作三位商賈信步出宮,隨意游曆訪查。過了石函橋、葛嶺、大石佛院、保俶塔、棲霞嶺、岳王墓、行春橋、金沙澗、九里松,這幾日來,遇見百姓無不稱贊當今皇上聖德,直把個天子樂得爽手大賞。行至冷泉洗面擦汗時,皇上不經意地一抬頭,發現對面的草廬內恍惚朦朧挪出一位女子,意態端莊,豔過褒姒,嬌軀嫋嫋的就似那招魂幡。有詩為證:

  麗宇芳林對高閣,新妝豔質本傾城。

  映戶凝嬌乍不進,出帷含態笑相迎。

  妖姬臉似花含露,玉樹流光照後庭。

  只將皇上看得眼都花了,體都酥了,腿都麻了,魂都飛了,魄都散了,一心都在她身上了。哪里還知道自己是個天子,只聽得“撲通”一聲,巴著眼睛游過水去,像只小鴨一般抓住美女的手,一會兒便泄了自己的老底。那女子聽說面前之人是當朝天子,又求著自己作貴妃,喜得羞羞答答,依依噥噥,皇上笑得嗄嗄哈哈,大大方方地帶她回朝享服去了。勿忙之時,哪管得她家里有人沒人,什麼三媒六聘的。

  來到大路,乘了馬匹,一時三刻便回到後宮。宮內香屑滿地,宮女踏花而行,看不盡的樓台殿閣,廊榭山石。佳人心中便開始打著算盤。問得那佳人姓閻,便喚作閻妃。待佳人入宮換了貴妃之服,整個人煥然一新,只見她鬟前佩有赤金鳳凰展翼剪尾五令翎,下粘珠花細絲圈,髻後絮帶如瀑,兩鬢貼有雙蛇曲化,雙吊珍珠耳垂,披一套金灰蟹猸裘,越發豔麗,有詩為證:

  態濃意遠淑且真,肌理細膩骨肉勻。

  繡羅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銀麒麟。

  翠為(勹盍)葉垂鬢唇,珠壓腰衱穩稱身。

  閻妃擺弄著嬌態,向皇上吵這要那,皇上只是點頭便了,將她摟在懷內,媚眼說道:“你便像那畫眉,翅短嘴尖尾巴長,特別是聲音叫得好聽。”閻妃聽說,越發吵著頻了,反正天下都是夫君的,正是不拿白不拿。皇上恨不得為她建姑蘇台,修春宵宮,挖天池,還管個什麼國家大事!

  俗話說,一人得寵,雞犬飛升。自打佳人作了皇帝的寵妃,他家一窩人都撈了名位顯職。特別是她的舊相好丁大全,也出任要職。閻妃的姊妹並承恩澤,出入宮掖,勢傾天下,內親外戚都魚游攀扯。

  臨安本經董槐治得湖明而河清,一場大雨過後,皇宮內翠綠的池塘變成了泥漿塘。

  昭陽殿里,君行大樂。中堂舞神仙,煙霧蒙玉質,綃綺輕霧霏,香云隨步起。唱著江南弄、龍笛曲、采蓮曲、鳳笙曲、采菱曲、游女曲、朝云曲。弄盡昏眼,弄盡臨安,弄盡天下。

  皇上看起來倒不十分好色,堂上花一團、錦一簇的,他正眼也沒瞧一下,只把嬌滴滴的閻妃娘娘摟在懷中,你一杯、我一杯地交飲著,一句“親親”,一句“心肝”。鬧到三更,眾仙女款款散了,皇帝便抱著閻妃東倒西歪地共洗鴛鴦浴去了。

  也許是適才在沐浴中興奮過度,閻妃睡不著,披衣坐在床沿上,似想非想地乜著眼睛,斜撥玉釵燈影畔,剔開紅焰救飛蛾。既然閻妃睡不著,皇上又怎可睡得著呢,這一善舉正被皇上瞧個仔細,閻妃的面容在月光的朦朧照映下,如夢幻般妖豔。皇上笑道:“好一個慈心娘娘,越發惹朕疼你羅!”一把拽她入床,兩人滾滾爬爬地又興奮了一夜。翌日皇上還賜她“體仁沐德”金匾一塊,每日歡愛,把邊庭政事都丟在腦後。

  閻妃深得皇上嬖愛,恣意縱行,強命幼小的太監玩脫褲轉天輪的游戲,女史不敢過問其禮職,致使後宮眾妃因之奚落。

  時邊事緊張,蒙古數次侵掠成都,皆被宋將余玠殺退,名滿天下。謝方叔和參知政事徐清叟心甚忌之,向理宗攻擊余玠掌握大權,不知事君之禮。理宗聽其言,賜余玠死,可憐一代名將在四川被迫服毒自殺,當地百姓哭聲不絕,為將者無不惶惶。次年,余玠部下王惟忠也被誣告潛通蒙古,百口莫辯,凌遲處死。理宗、謝方叔任命知鄂州余晦去四川駐守。蒙古兵來侵擾,余晦接連戰敗,四川形勢危急。董槐知情後,上疏說:“蜀事孔棘,已犯臨戰易將之戒,此臣子見危致命之日也。臣不才,願請出帥四川。”理宗不准,董槐憂悶不樂。前相趙葵居長沙,任潭州通判,見四川危急,也上疏請求效力,理宗只准他咨訪。

  寶祐年十二月,忽必烈破大理,繼而留兀良合台征服南方未平之地,自率軍北歸。兀良合台揮軍入吐蕃,吐蕃懼而投降。兀良合台又相繼平大理五城八府四郡及三十七部落,並置郡縣治之。與進軍西南同時,蒙哥又命其弟旭烈兀西征波斯。

  南宋大敵當前,理宗、謝方叔卻沉溺在聲色享樂之中,大造寺觀園林。理宗在西湖邊積慶山,新建寺院,派遣吏卒到各州縣搜集木材,到處砍伐樹木,鬧得雞犬不甯。前後三年建成,靡費無數,賜給閻妃作功德院。權左司郎中高斯得請求立罷新寺土木,謝方叔將高斯得罷職。

  一日,董槐正與云孝臻等議論國家大事,云孝臻數落謝方叔之惡,忽而門吏來報:“六宮都太監董宋臣公公降旨!”這董宋臣在宮中可是個老資曆了,年近花甲,他十四歲便淨身入宮,處世圓滑,面善心狠,上下無人不畏。董槐聞之忙擺香案,至中門相迎;云孝臻等人心中忐忑,也隨之出外,看是什麼緣由。那董公公乘一騎五花虯,玉珰飄蕩,跟了許多扈從內監,他下馬立即親熱拉著董槐的手,笑著說了兩句客套話。董槐跪接聖旨,董公公便望北啟詔誦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臨安知府董槐治城功勳斐然,升參知政事,欽此。”董槐五拜三叩頭,道:“得曠恩必伏心塌地,死而後己,以盡臣職。”臨近的百姓都擠在門外觀看,論論語語,喧闐熱鬧,哪個不說董大人“德高萬丈,威深龍澤”!你一句,我一句,董槐經受不起,忙說自己性剛才拙,不過身為民上者,不敢科斂于民罷了,哪能稱上德高威深。董公公把個秀目一挑,對董槐高拱一揖道:“董大人發奸摘隱,別清利弊,此德不高何德高?此威不深何威深?日後還望大人多多指教!”董槐還以一禮道:“安國家,定社稷,息兵戈,靜邊戍,乃大臣之本職也。過獎,過獎!”董公公笑道:“董大人過謙,過謙!內務鞅掌,不便久絮,就此告辭,祝董大人步步青云,指日高升!”董槐禮讓一陣,董公公便帶著扈從太監從人群中穿過。他們一走,董槐之友方才過來道賀,云孝臻拱手相祝:“聖上慧眼識賢明,董兄受此封賞,正是理所當然。”灤豐笑撚吟髭:“還什麼董兄董兄的,叫參知政事大人才對嘛!”褚源一拍衣服上的灰,道:“明月不扶自上,我輩不如。大人今後謀謨廟堂,我等卻伸不出手來幫忙啰!”董槐喜中有愧道:“不敢當,不敢當!此時臨安才略庀雛形,日後要更加完善,我們定要同心協力方可啊!”幾人玩笑了一場,拖回一麴車酒,台盞痛飲,盡歡而散。

  翌日早朝,董槐穿過龍尾道,兩旁有翔鸞、棲風二閣。進了金鸞殿,皇上還未上朝,百官們一個個膘滿肉肥,見有幾個大官在相互比較自己的肚子,就像孕婦在炫耀腑中的孩子一樣,不過此時此地,竟是這些男孕婦們相互吹噓標榜,好不可愛過盛也!

  “瞧瞧謝大人這肚腹,裝的學問真不知有多深哩!”“豈敢豈敢,多承多承。”董槐一陣惡心,將頭轉過一邊,搖首忖道:“這治國可與治城大不一樣了。”

  過不一刻,皇上升了龍座,對董槐早已嘉獎了一番,董槐面聖道:“恭承嘉惠,俟罪臨安,無功多過,不敢受升。”皇帝道:“董愛卿太過謙了,愛卿治城有方,路人交口結碑,朕定當重賞。”便賜黃金萬兩,米糧千石,吳綾蜀錦各百端,又將右手上的九游龍爭珠金鐲取下賞他,直惹得百官中十有九生嫉妒之心。董槐不肯全受,只接了金鐲及部分金糧綾錦,皇上聽言,將余下的賜物布施城中百姓。只是董槐從此不再治理臨安,交了禦賜金牌。

  正值風清氣爽之時,又值府中無事,董槐便起興帶上幾個衙役游曆西湖,撲面便是一陣帶有咸味的海風吹來,陌頭楊柳娥娜緲柔,過了段家橋,到白堤停住。只見湖面上落著沒有軌跡的黃金雨,星星耀爍,一只白鷗抿翅往水里一紮,一條魚兒便被帶出了水面。

  董槐見許多富賈將錢灑入西湖,祈求長富貴,望之歎道:“蒼生奔忙尚難糊口,西湖卻坐貪萬金,這金鍋兒何不翻底,痛快人哉!”衛羽這時急忙說道:“大人說得對,何不派人修圈欄斷其水,再將圈欄中的水淘干,咱們坐收萬金!”說著說著,臉上露出一副美意,董槐聽得好笑,將他一干人等打發到一邊,想一個人靜靜待會兒。

  他停佇在西湖旁,身邊寒薄,不禁念起亡妻,一時心緒憯悽,輕吐心聲:“十三年夫妻,十三年魚水;十三年獨旅,十三年夢頹。邇來冗忙無瑕,想泖湖草已沒墳。為國不為家,為家不為人,怪否?秋盡又將冬至,人老去,青風白發。眼前槐葉抖擻,恍惚水外暝山。仰目,當年一般天,須臾暈眩。垂首,浪卷孤莼,不忍看。身欲倒,幸有烈風相抵。軀漸寒,苦無添衣人。”衙役們聽見董大人喃喃自語,忽忽若若,聽不甚明白,還做些奇怪的舉動,雖然都悶著腦袋,卻不敢上前問訊。

  夕陽下,酒旆閑,兩三航未曾著岸。半斤東坡肉已狼藉在案,清香的稻草被踏癟得起了毛。衛羽近身伺候道:“大人,天色已晚,不如回府歇息罷。”董槐念著亡妻,淺酌深吸,飲下數杯,這時還覺不夠,迷糊著說道:“蘊真愜所欲,落日又如何。”日淡風涼,衛羽忙將披風搭在董槐身上,道:“大人醉了,小心擦了風寒。”

  董槐經勸不住,咕嚕叫道:“好了,好了,我回去就是了。”一摸身上,沒帶酒錢,便解下所佩金龜當于老板。他歪歪斜斜的被眾人攙起,衛羽罵另一叫作戚隨寬的小吏道:“該死的奴才,也不早去備個暖轎來!”戚隨寬連忙應道:“我現在就去!”董槐似有半醒,一個橫擺頭道:“我不要坐轎,我就這樣走回去。”下人不敢違逆,董槐一路搖晃,見孤山梅空枝伶俜,不禁歎道:“自逋仙去後無高士,冷落幽姿,人道梅花已不要詩了。”

  適才酒喝得多了,這時有些舌燥,回到府中,對著秋風飲了溫茶,便倒頭睡了。身旁又沒個妻妾體貼,身子騷熱,翻身時把被子掀在一旁。孰不知酒後先發熱後發冷,涼了許久才有丫鬟見曉蓋被,丫鬟又不能時刻在房里服伺,董槐在夢中思念妻子,輾轉覆去鬧了一夜,加上在西湖旁驚了風,早上醒來,果真染了風寒,早朝也上不得,云孝臻等先後探望了數次。

  禮部侍郎李悝聞之特地前來探病,此人年過中旬,發已華顛。董槐包著溫巾躺在床上,身旁只有兩個丫鬟伺候著。李悝與董槐寒喧了幾句,問道:“怎麼不見嫂子?”董槐閉著眼睛,冥想了一會兒,淡淡地吐出:“早年已染疾下世了。”李悝惋惜了幾聲,道:“董大人只身孤零,何不再娶個填房。”董槐咳嗽了幾聲,又搖頭又擺手。李悝勸道:“娶家妻氏,生得兒女出來,百年後也有個燒錢化紙的人嘛。”董槐睜開眼睛,喉嚨半干半濕地說道:“亡妻給我留下一子,我父子二人唇齒相依,也還抹糊得下去。”

  “可是……”李悝還想再推瀾幾句。董槐支起身子,道:“王維喪妻不娶,孤居三十年,我猶敬之,願作其二。真愛只一人,白頭無異念,當為丈夫凱模!”李悝的臉上有些掛不住顏色,噥噥說道:“大人該不會在取笑學生罷?”此語觸動董槐,打入朝理事的那天起,便將重要官員的家底調查了一通,想起李悝家中尚有一妻一妾。人家好心前來,自己竟話少斟酌,唐突了人家,連連拍著腦袋瓜,道:“瞧我,一發燒把腦子也給燒壞了,語無倫次的!”

  李悝也沒太計較,道:“李某不才,有一句儆示董兄,董兄剛進朝中,路徑不熟,凡事不要太出鋒頭。”董槐忙問道:“大人這話,學生不解,還煩宣明。”李悝揖手道:“大人客氣了,我就實話實說吧,當今朝中蛟螭混螺蚌,混沌得很哩!”董槐也揖手道:“董槐上叨天恩,下承民澤。只求秉持公心,指摘時弊,救民于水火,除此外別無他心。若因此招惹到不測是非,董槐甘心逆受。”李悝不好再說什麼,鼓勵幾句便作別。

  上任沒幾日,董槐便發現眾官結黨營私,貪汙嚴重,牽扯范圍極廣,便上表謝方叔,謝宰相對此舉不滿,要他不要惹事,派人拖出一車黃金拉攏他。董槐將一錠黃金往地上一砸,怒憤填膺道:“作人只可清饑,不可濁飽,我要這些臭錢作甚!”把分給他的黃金財寶如數退回。衛羽努著嘴道:“我家老爺才不稀罕這些臭錢呢!”袁華舉起大拇指,贊道:“榮華富貴,功名勢力,不近者為潔,近之而不染者為尤潔。”董槐道:“袁兄過獎了,作人豈能作堂上之燕,銜泥趨附炎熱,作官就莫讓百姓指罵名。”云孝臻看著小幺們搬走一車財寶,不免生了悵觸:“臭錢?錢本身並不臭,只是用的人臭,而讓錢無辜背了臭名。”謝宰相見董槐拒收財寶,笑他無見識,就算不去攀附高爺,至少也應抄張護官符放在枕下。

  陳宜中與徐清叟怎會任由董槐高掛廉潔牌坊,密謀一夜,處心積慮地設好一妥當之計。他們很清楚,董槐功勳顯赫,想逼他離職,散布惡空氣是絕對行不通的,只有以要言妙道說之轉其身職。

  早朝後,徐清叟便悄聲悄氣地走到董槐跟前,對他附耳說道:“太子太師昨日亡故,你可知曉麼?”他吐出的氣搞得董槐耳朵騷癢,連忙側過頭道:“滿朝文武皆知啊!”徐清叟夾著董槐之手,道:“掌諭太子可是個肥缺啊!董參知與學生乃多年熟識的,若參知想去,我可替你保薦。”太子太師不過是個名大權小的官,董槐故作不知,推開他的手,道:“不了,我現在干得很舒心,調換職務會不習慣的。”看董槐一副冷靜十足的樣子,徐清叟突然產生畏縮感,但想到美好的前程,忙道:“誒,我是見董參知你終日勞苦,也應享享清福,你思量看,太子就是將來的天子,今太子將立,他日作了皇帝,董參知還不高升麼!”董槐硬了語氣道:“作官不是為了升官的!多謝徐大人關照,只是下官命賤,偏好勞苦,告辭了!”說完急步而去,徐清叟滿腦子的算盤珠子掉了一地。陳宜中見董槐去了,便跑過來問,徐清叟道:“唉,別提了,那家伙的心是鐵鑄的!”

  寶祐三年二月二十二日,董槐早晨醒來,昨夜夢見一條青龍從冥潭里沖天而起,梳櫛時還在琢磨,不知主凶主吉。這時戚隨寬從門外慌慌張張地跑進來,董槐問道:“何事弄得這般模樣?”戚隨寬施完禮便叫道:“禮部侍郎李大人家里生出大事了!”董槐急忙拉住其手,切問道:“你說什麼?”戚隨寬道:“李大人的正房妻子和偏房小妾一齊過世了!”董槐吃了一驚,度量道:“哪有妻妾一齊過世的事情?其中定有蹊蹺!”又問道:“李大人怎麼樣?”答曰:“李大人身心大損,氣血虛弱,正臥病在床。”

  董槐揮袍坐下,道:“李大人還沒個繼嗣的兒子,這怎生是好!”戚隨寬道:“大人有所不知,李大人之妻因難產而死,幸好生下一個兒子,有高人取名為李祥,為避禍之意。李大人不喜歡他,說他一出世就生禍,把他扔棄在外。”董槐一聽此語,反射性地立起身來,道:“這怎麼處得!既然有個子胤,就應百倍珍惜,怎可扔棄在外!”忙起轎至李府,欲待好好將李悝勸慰一番,誰知李悝如同失了魂一般,躺在床上不言不語。董槐問過李府中人,原來公子李祥被一名叫苗元佑的老者撫養。董槐又不是李府中人,也作不得主張,只好待李悝病愈後再行勸慰。回到廨舍,悶悶不樂,借酒消愁,公事也疏松了些。

  這年,理宗命親信宦官董宋臣修築佑聖觀,興建梅堂、芙蓉閣、香蘭亭,強占民田,招權納賄,人們稱董宋臣為“董閻羅”。監察禦史洪天錫上奏:“天下之患有三:曰宦者,曰外戚,曰小人。現在上下窮苦,遠近怨疾,惟獨貴戚和大宦官享富貴。舉天下窮且怨,陛下能與此數十人共天下麼!”洪天錫彈劾董宋臣,不成,被免去監察禦史。洪天錫上奏原是謝方叔支持,謝方叔見事敗,便把洪天錫排擠頂罪,以巴結董宋臣。董宋臣指使人上書,請殺謝方叔、洪天錫。謝方叔因而罷相,由董槐接宰相之位兼樞密使。董宋臣在閻妃支持下,權勢日盛。

Rank: 14Rank: 14Rank: 14Rank: 14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顧問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SOGO綜合圖區之星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綜圖精英分享家勳章 懷舊風車之星勳章 原創寫手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性感誘惑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激情性愛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西洋辣妹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狀態︰ 離線
5
發表於 2010-12-6 15:45:49 |只看該作者
  生活總是禍喜不斷的,有時禍中夾喜,有時喜中藏禍,不隨人願,只按天意運行。云孝臻之妻吳秀蘭上月七夕還好好的,過了一月,身子逐日倦懶起來,茶飯都不思了,只愛吃些酸果,下腹脹得慌,胸口沉悶,經期也兩月沒來,又不時地惡心、嘔吐,皮膚也黑了些。云孝臻問了幾次,她心里沒底,也不好說。一天早晨起來發覺有娠,云孝臻察覺妻子神色不對,問道:“你這些日子是怎麼了,心神不甯,恍恍惚惚的?”“沒什麼,大概人到了秋季,精神總要差點吧!”

  妻子將丈夫唐突過去,心里當然有數了,只不放心,便請了大夫查脈,云孝臻在一旁不住地催詢:“大夫,我妻子可染了病麼?”大夫笑拈白髯,道:“提轄不必擔心,夫人是有喜了!”云孝臻驚訝得拉住大夫,道:“真的麼!”大夫握其手,拍了兩下,賀出一對詞:“恭喜!恭喜!”自己倒很識趣,先行告退,留他們小倆口子慢彈情譜。

  瞧把個云提轄高興得都不曉得要做什麼了,把妻子的身子扶了扶,把床上的雪花枕頭按了按,又把桌上的茶杯轉了轉。妻子坐在凳上,禁不住掩著嘴兒噗嗤一笑,道:“我們家里怎麼飛進來一只無頭蒼蠅呀!”云孝臻笑著湊她身傍坐了,雙手捏著桌邊,道:“第一次為人之父嘛,哎呀,這突然間怎麼別扭起來了!”聳了聳肩,拐了拐臂,身上騷癢不過,脫下常服。妻子笑道:“孩子還沒出世,都把你磨成這樣,等出世了,你還不捧著他叫爹!”

  “我疼你們嘛!”云孝臻將右手輕搭在妻子肩上,急急問道:“幾個月了?”吳秀蘭分別用左手在桌上拿了一雙筷子,右手拿了一支筷子,左右敲了一敲,示意要丈夫猜。“三個月了?”丈夫已經等不及了,恨不得鑽進妻子的喉嚨里把話掏出來。妻子點點頭,云孝臻的臉上一片春光明媚,握住她的雙手,道:“你這左手的筷子便是我倆,右手的筷子便是咱們的小寶貝了!”妻子嗯了一聲,將頭倚靠過來。

  云孝臻和妻子鬢發厮摩,回想流金歲月,從相識到現在,已有四載了。這些年,雖吃得些苦,甚喜未添什麼病。他憶起帶她出逃的那一天,道:“想起來,那天晚上我收到你的信,真把我給嚇壞了!”她盤弄著他的衣襟,道:“那天我剛從丫鬟手中拿到信,不料被我爹發現,搶去拆看了,還大發雷霆。我爹逼我照他的意思寫回信,我不敢違拗,他念,我便寫。”云孝臻撫摸著妻子的頭發,道:“信上你說我們倆八字不合,柱中梟食並傷官,子死夫亡是兩端,還說要與我恩斷義絕,今晚就嫁給柴桑。我當時欲哭無淚,真想拔劍自刎,但冷靜想來,卻又不像,這不是你的話,便去找你說個明白,果然被我猜中了!”她輕輕捶著他的胸口,道:“然後,我就乘上你的馬了。”云孝臻道:“咱們也沒個三媒六聘的,不知我們的婚事,月下老人同意否?”

  倆人說得都笑了,馳隙流年,猶如一瞬,目光凝聚,包涵著多少辛酸與希冀?什麼悲歡的日子,他們都一起偕手走過了,在陽光和風雨中共處的幸福是無法言喻的。

  云孝臻將手撫摸妻子的腹部,仿佛感應得到一個愛的結晶體正在掌心下蠕動,若有所思道:“一恍眼,咱們都有孩子了……”舉頭望著妻子,問道:“你想家麼?”妻子搖搖頭道:“那不是我的家,除非我無路可走,有生之年,我決不回家求他!”云孝臻歎道:“多少他也是你爹嘛,即便沒有感情也有恩情啊!”妻子捂著他的嘴,道:“你不要再提他了!”“好好好,不提他了,惹你生氣可會連累咱們的孩子呦!”云孝臻故意說得詼諧逗妻子笑。

  吳秀蘭笑過後,又念到正事,推著丈夫道:“噯,咱們的孩子取個什麼名兒啊?”云孝臻皺著眉,雙手按在膝上,左思右想也沒個好詞迸出腦外,嘴里喃喃:“如果是個女孩,就叫……”只道女孩這溫雅脫俗的名字難起,便扭轉思路,“哎,如果是個男孩,就叫……”想不到男孩這一鳴驚人的名字也難起。吳秀蘭笑道:“別忙呼了,說不定哪天靈犀一動,一個好名兒就跳到嘴邊,瞧你想得難受,腦子想壞了可沒人賠我的!”云孝臻勾著小指,把她鼻子一刮,舒眉轉笑著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道:“我知道了!”

  紬繆之時,侍內丫鬟叫菊花的端上一碗火腿燉肘子,云孝臻親手接過,吹了吹,拿調羹攪了攪,一口一口地喂給妻子喝。羹很稠,妻子喝下大半碗,推開道:“飽了飽了。”云孝臻又把碗迎上前來,道:“多吃點,你現在可是兩個人呦!你吃飽了,可不能讓咱的兒子打餓慌嘛!”妻子撲哧笑出聲來,道:“真是一張頑嘴皮子!”在丈夫的調喂下,把剩下的吃了個精光,喘著氣道:“想不到吃東西也這麼累。”云孝臻放下碗,撥開妻子的小袖對襟上衣,將頭貼在她的腹上,似乎已聽到了小生命的呻吟聲,不禁問道:“是男孩還是女孩?”“男孩。”妻子笑著答道。云孝臻抬目問道:“你怎麼知道的?”愛妻扭動著身子,道:“我能感覺到。”云孝臻端正了身子,含情脈脈道:“你這麼說,是想讓我高興吧。男孩也好,女孩也好,只要是咱們的孩子,我都喜歡!”其實云孝臻尚不知,妻子在幾日前已拜過禖神,縱然丈夫不偏心,但人言可畏。

  妻子突然感到喉嚨一苦,胸前聳湧,云孝臻早已明白,忙從床下端起一個痰盂,妻子嘔吐其中。云孝臻輕輕用手在她背上拍著,見她吃力的樣子,心中感觸道:“真難為你們女人了。”妻子嘔吐完,丈夫也放下了痰盂,一旁的丫鬟叫月季的端出去了。云孝臻道:“好些了麼?”妻子點點頭,又喘了幾口氣,漸漸輕松了,便堆著笑道:“難就不要孩子了麼?”

  云孝臻一笑,倒了杯水給妻子嗽口,她嘴里咕嚕咕嚕的響著。丈夫的心里絆動了一椿事,道:“生孩子好痛呢!啊,現在想起來都心慌得很。那天我打莊漯家過,他媳婦正生孩子,叫得好不淒慘!我一刻也呆不下去了,好像有一把鐵鉤在撓我的心!”妻子把水吐在菊花端著的痰盂內,笑道:“要不,你生一個試試!”云孝臻雙手亂搖道:“這個就免了罷!”旁邊的菊花也忍不住背過面去笑,云孝臻故意說道:“菊花,你莫笑,總有一天也會輪到你的哩!”菊花羞答答地掩過面,漲紅了臉跑出去了,門外的月季也指著菊花笑呢,學著老爺的話重覆了一遍,兩人一追一趕好不熱鬧呢。

  吳秀蘭用指頭在丈夫的手背上厾了一下,笑道:“她們也二九不小了,咱也該思量一下招贅婿的事兒了。”云孝臻道:“開年就給她們辦。你呀,就是一顆慈母心,自己都在關鍵時刻,還惦記著別人。”吳秀蘭道:“能不替她們操心嗎!伺候了我幾年,就像我的親妹子一樣,都是一副好心腸的黃花閨女兒。”云孝臻摟玉在懷,歎道:“何日天下不憂民,好作梅妻鶴子。”

  吳秀蘭因是初葉,故十分小心,換了一間光線充足、空氣流通的空間,身上換了寬大的內外衣服,床也從角落里搬出來許多。

  云孝臻把家里的事忙完,便高高興興、急急忙忙地把這樁喜事告訴董槐,董槐還不和他取笑了一回。正在歡愉之刻,不巧房前紅楮樹的樹杈上有一只烏鴉當頭吵鬧,大煞風景,董槐心中鯁塞,道:“不知又有什麼禍事要來?”云孝臻笑道:“大人過慮了,鵲噪非為吉,鴉鳴豈是凶?人間凶吉事,不在鳥音中。”董槐此時方才舒了心,更舒了一口氣,道:“賢弟說得對,作人為甚麼要聽鳥的話?”

  這時,臨安城巡檢邢鳴風到來,此人本是青城派弟子,武藝精熟,受董槐所邀,特來相助。見董槐與云孝臻正在爽談,笑道:“何事惹得兩位大人如此高興?”董槐笑道:“云弟即將為人之父,如何不喜!”邢鳴風大笑道:“原來是天大的喜事呀!今晚云弟且莫推辭,我們兄弟定要無醉不休!”董槐笑道:“云弟之妻剛懷骨肉,正好小倆口慢彈情譜,你這不是拆人之美麼?”一席話說得云孝臻滿臉通紅,道:“兩位哥哥好意,小弟怎可推辭。”董槐笑道:“老夫新任宰相之位,尚未接宴,今日乃中秋佳節,兩喜並作一喜,晚間就由老夫作東,如何?”云孝臻與邢鳴風連說妙矣。

  當晚,圓月皎潔,星光點點,宰相府殺豬宰羊,大擺宴席,董槐的摯友盡皆出席,惟李悝在病中,不能來。云孝臻與邢鳴風舞劍助興,歡醉一場。

  次日,董槐再訪李悝,李悝已能言語,只是不能行走。董槐坐在病床前,勸謂一番,道:“要知親血相溶,骨離肉痛,不知李大人為何要將親生骨肉拋棄在外,我十分不解?”李悝歎道:“這種害人精,留下作甚,天天看著他,只會觸景傷情。”董槐知他有隱憂,他不言,亦不便相問,談了些許國事,起身告辭。董槐暗訪李悝之子,原來苗元佑已帶著小公子李祥到別處定居了。

  且說吳秀蘭自打懷上了骨肉,原來從不午睡的她也在丈夫一個勁地勸慰下睡上一個多時辰,安胎藥也是每日不可少的,丈夫每日陪她到花園里散散心,透透氣,丫鬟也應時應點地照料著。董槐等一批好友時不常便來府中探望,歡笑不絕。

  吳秀蘭摸著肚子,感到小寶寶在肚子里踢動,萌生出無法形容的奇妙的甜蜜,好像現在的自己才真正充實了。他是像爹還是像娘呢?真想快些與他相見啊!

  董槐自升為宰相後,發現朝中濫支冒領,浪費極重,便上書陳事:“侈汰之害,甚于天災,天災尚有止限,而侈汰則無絕境。財源易竭,物力維限,揮霍于樂歲,必至不足于凶年。”遂提出開支龐大,就按職削減官祿,以儉治國。皇上應允,董槐領旨命人釘造薄冊,若要批銀子,皆詳記此冊。百官皆因董槐多舌而損財,一個個氣得咬牙銼釘,恨不得生啖其肉。

  且看朝廷要臣陳宜中與參知政事徐清叟論事,陳宜中道:“打仗多好,只有打仗才能藉口聚斂民財。交出大半,自留小半。不打仗,我那西院誰蓋?”徐清叟笑道:“我看與蒙古的仗也擦著腥風了,到時候求你作干爹的也就多了!”陳宜中哈哈大笑,一時間又浮現出董槐的影子,就似一桶涼水當頭潑下,氣得跺腳罵道:“只要有董匹夫一天,我們就沒安甯之日,定要找個碴子將他排擯出去。”徐清叟搓著狼毫,道:“我又何嘗不想,只是他上得天子信任,下有萬民欽仰,難耶!難耶!”陳宜中急得抓起一張紙就捏成團子,道:“此時不思一個良策,萬一哪天讓他拔出蘿蔔帶出泥,你我二人加上朝中的兄弟們就都要掉半個腦袋了!”

  再看董槐與云孝臻論事,董槐道:“群臣得尊居威,食朝廷重祿,不盡歡樂之余尚嫌日缺,豈肯抽一絲惻隱于民!”云孝臻道:“那些高官自誇龐德弘彥,依我看,他那用處只是四個字。”說罷至案前,走筆寫下“庸慵癰臃”四字。董槐猛地一拍桌道:“寫得好!真是一針見血,‘四用’無一益,教人看了暢快!”云孝臻橫筆往四字上一劃,道:“他們還自捧博學,我看他們腹鼓囊空,似那蠹蟲,不但不懂聖賢,反而蛀蝕經典。”董槐道:“他們受腐過深,轉變是不可能了。”

  日子一天一天地過去,董槐感到心有余而力不足,與他同盟的就只有李悝和柱國將軍雷洪海,怎不教人憂心如酲!嚴信不湊不巧地又寄上一封詩:“紅日已欲墜,人力焉可撫。北闕休上書,南山歸敝廬。”董槐望之心中鯁塞,歎道:“昔年我勸他,今年他勸我。”

  光陰飛逝,又至開年,這年的雪下得特久特大,直鋪到三月份還未見停,天氣出奇的冷,臨安雖處于溫暖之地,卻也北風凜冽,天地皓白毗連。云府暖閣內,燃著一爐炭火,云孝臻佇立窗旁,只見簷前冰錐倒掛。此時,妻子已懷胎九月,正在最危險的預產期內,需要他時刻在旁照顧。他仰望黑壓之冥,想到自己不能出去裨救眾民,唯有愁歎。

  只聽得妻子輕咳一聲,吃力地把頭側轉過來,細語慰道:“相公,董大人不是去體恤民情了麼,你就不用擔心了。”云孝臻移目于妻,吳秀蘭正躺在炕褥上,他親聲道:“秀蘭,也真難為你了,身懷六甲還要替我分憂。”緩步踱至妻子床前,坐在被褥旁,伸手撫摸她的額頭,道:“你還是好好休息罷,我出去走走。”吳秀蘭的身子雖然怠惰,仍舊忘不了作妻子的責任,聒絮道:“冬天犯凍,皮膚最脆弱,蹭一下都會弄出傷來,凡事要仔細一點。”云孝臻道:“我會小心的,你安心睡吧。”妻子含著笑點了點頭,合上了雙眼。

  云孝臻輕輕關上門,腳剛踏出門檻,雪籽就沒頭沒腦地打在臉上,寒風似刀刮面,天氣冷得人似乎一碰就會碎。突然聽見長空一嘯,正疑慮間,遠見家丁阮蒙跌跌撞撞地跑來,只見他臉色蒼白,嚷道:“老爺,老爺!大事不好了!”云孝臻叱問道:“青天白日的,何事如此慌張?”阮蒙揣起手中一物,喘著粗氣道:“老爺請過目!”云孝臻定睛望其手里正捧著兩塊黑色靈牌,待拿過靈牌仔細端祥,直瞧得額頭青筋暴起,一種前所未有的驚懼充滿心膺。

  只見左右靈牌上分別刻有“黑蝙蝠哈得”,“黑蜘蛛圓古”,翻面看來,則深刻著“云、孝、臻、誅、殺、剮”,署名“黑蜈蚣何砬”。云孝臻猝然喝問道:“這東西從何處得到?”阮蒙立即應道:“我剛從門口牆上摘下。”

  云孝臻念起事態之嚴重,關系到幾十口人命,絕非兒戲,急急囑道:“吩附下去,叫所有的家仆盡快逃生,這里將有一場非同小可的大浩劫!快呀!──”他嘴里大口大口地吐著白氣,阮蒙未會過神來,稍愣一下,忙應聲提腿而去。

  “啊~啊~”從屋內傳來一陣陣痛楚之聲,云孝臻一驚之下丟了靈牌,直沖屋內。吳秀蘭見孝臻進來,抽噎道:“相公,我……我怕是快要生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云孝臻急得咬破嘴唇:“這,這孩子怎麼在這個時候……”忙高聲叫道:“庾嬸!”

  須臾進來一位老嫗,云孝臻道:“快,快!我夫人要生了!”庾嬸點頭應道:“這里交給我吧,分娩之時,老爺先避過。”又吩咐丫鬟燒一盆滾燙的水,拿一條毛巾來。云孝臻很不情願地走出門,吳秀蘭還在床上念著他的名字:“孝……孝臻……我……啊!”肚子一陣緊似一陣,她痛苦的面孔左右扭動,咬著甩到嘴里的亂發,雙腿弓起,身體上下起伏。庾嬸是過來人,知道這種疼痛可以令每個作母親的終身難忘,忙拿毛巾替她不停地揩汗,道:“夫人,請忍著點,很快就好了!”

Rank: 14Rank: 14Rank: 14Rank: 14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顧問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SOGO綜合圖區之星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綜圖精英分享家勳章 懷舊風車之星勳章 原創寫手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性感誘惑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激情性愛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西洋辣妹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狀態︰ 離線
6
發表於 2010-12-6 15:47:15 |只看該作者
第三回 英雄傳留龍駒身 大義盤旋青鋒上


  時間疾如瀑水般消逝,屋內傳來的依然是吳秀蘭的痛楚之吟,她這時才明白,生孩子的疼痛幾乎可以要一個母親的性命,終于忍不住哭喊起來。“誰能夠救我?快來救我!”但想到與丈夫愛的結晶就要降生人間,心中又湧起一絲甜意,正是這絲甜意支持著她的意念,扯著發戰的頭發、咬緊蒼白的嘴唇,無論如何也要堅持把孩子生下來。

  屋外,仆人都在頻繁行動,搬東西的搬東西,跑的跑,到底出了什麼事,只有云孝臻心里最清楚。菊花和月季兩個貼身丫鬟抵死不肯離開云府,跪在云孝臻腿前,扯著袍角,但求甘苦與共。云孝臻情急之下拔出劍來,道:“仇家一來,全府難逃此劫,于其死于他手,倒不如讓我現在成全你們!”青光凜凜,言辭利害,兩丫鬟只得含淚朝云孝臻和夫人房前各三拜到底,回房收拾行囊,云孝臻念其貼心,多給了她們十兩安家銀。

  望著府里蟻亂,一幕幕在他眼里浮現:二年前,一個狂風大作的黑夜里,飚風斷枝,嘯如鬼號。城郊林內,兩個黑衣人肩上各背著兩人飛奔,狡捷的眼中閃著冷光,正暗自慶幸今日所獲。他們疾步深入林中,卻發現前方有一白衣人持劍昂立,好象專候他們,那純白色的衣服甚至能將整個黑夜照亮!

  兩個黑衣人對望一眼,異口同聲道:“閣下是何方神聖,為何攔住我們去路?”白衣人低著頭恨恨吐出:“你們黑三煞做何丑事,瞞得了別人,可別想瞞過我云孝臻!臨安城內,絕不允許爾等恣意胡為!”此語如平地驚雷,將兩個黑衣人震得倒退數步。

  其中一個黑衣人鎮住心神,強笑道:“我們不過捉幾個人回去練功,閣下又何必大驚小怪呢?”話聲剛落,猝然聽見唰的一聲,眼前劃過一道虹霓。原來白衣人利劍出鞘,他的臉上便多了一道血痕。黑三煞何時受過如此挑釁,一煞捂臉怪聲罵道:“好哇,狗死頭管閑事管到老子頭上來了,老子今天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云孝臻沉吟道:“死人是不會講話的!”一煞聞言大怒,喝躍而起,狠狠朝云孝臻當胸拍出兩掌,掌風擦著空氣亦呼呼作響。云孝臻的身形遽然如白鶴沖霄,在空中舞了一道曼妙的圓弧,斜身猛刺,那把青鋼劍就如同車輪一般飛轉。一煞只覺眼前盡是云云劍花,尚未反招抵擋便已慘呼而倒,頃俄便被風吹來的樹葉掩埋了。

  另一煞見兄弟身亡,慘喝道:“納命來!”尖叫著張爪撲來,這便是黑血爪第一式“惡鬼索魂”,血爪夾雜在風中,透來極濃的血腥味,看來此人的黑血爪亦有些火候。

  黑血爪是一種非常邪門的武功,練此功須找足九九八十一對活男女,陰陽混成,吸人體之精氣于己,附邪靈于掌心。本早已失傳,後由西域妖僧摩納子在古墓中尋得,傳于弟子黑三煞。

  惡爪當眼,云孝臻不敢大意,一招“燕子翻身”斜身閃到黑衣人身後,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反身力刺。云孝臻本是點蒼派門下弟子,點蒼劍法以柔、快為冠,他自幼得以掌門傾囊相授,“瓊天劍法”練得爐火純青,這一劍正是瓊天劍法之精粹“萬木朝陽”。

  黑衣人心知此招厲害,忙以左爪相援,右手袖中射出一鏢。云孝臻斜身躲鏢,冷鏢擦身而過,再挺劍蕩浪直沖,劍口穿過那煞左手直入心髒,聽得一聲嘶聲怪叫,那煞倒入窪地,眼珠凸眶而鼓,似乎死不甘心。

  云孝臻解了無辜者的昏穴,四人醒後,對云孝臻羅拜頂禮,感激涕零。云孝臻安慰了幾句,因有事纏身,對兩煞正眼也不瞧,匆匆施展輕功而去,起身時,懷內一物失身落下。這正是被那冷鏢所擊落的,原來是一塊木牌,上面刻有一“云”字,反面乃一八卦圖,乃點蒼派弟子所特有。當云孝臻回府之後才發現木牌離身,後返回原地尋找,木牌和尸體皆已不知所蹤。

  “哇~哇~”從屋內傳來的嬰兒啼哭聲打斷了云孝臻的回憶,庾嬸歡天喜地叫道:“生了,生了,夫人生了!夫人好福氣,是個帶把的呢!”云孝臻聞言驚喜地跑進屋內,夫人和兒子一同安祥地躺在暖褥上。只見小家伙被洗得干乾淨淨,清清爽爽,生得唇紅齒白,乖喜可愛,正在繈褓中吐著喃呢。

  嬰兒的眼睛都好清澈,比水還要純,比天空還要潔靜。他一個勁打量著周遭的一切,突然來到一個陌生的世界,會幸福嗎?將來等他一天天地成熟,一天天地面對現實時,就能體會道了。

  吳秀蘭吻了吻小寶貝,親呢道:“小家伙,害得娘好苦!”云孝臻近得身來,臉上自然地露出笑容,道:“給爹瞧瞧,啊,真是個胖小子!”庾嬸笑道:“老爺,夫人難產,可真是嚇壞我了!這孩子,真真的壞,竟然屁股先出來,將來定是個淘氣鬼!”云孝臻舒心道:“沒事就好,沒事就好!”瞧著孩子又喜不自禁。

  吳秀蘭欣慰地笑著,看著丈夫那高興的神采,剛才所受的痛苦早已不在記憶中了。可云孝臻的笑臉卻由晴轉陰,向正在倒水的庾嬸切咐道:“不久會有仇家到來,你趕快離開這兒吧,多謝你在危難之時替我接生兒子!”走到門外,從身上摸出一些白物塞入她手中,道:“些許不成敬意。”庾嬸低頭謝過而退。

  “相公,什麼仇家到來?”吳秀蘭尚不曉靈牌之事。“唉,咱們的孩子出生得不是時候,仇家是黑蜈蚣,此時他正在附近虎視眈眈!”云孝臻無可奈何地說著。“黑蜈蚣!難道他已練成黑血爪不成!”幾年前的舊事吳秀蘭依然記得,她嘗聞黑血爪的恐怖,全身仿佛遭到了寒流侵襲,驚得雙目惶惶。

  “即使沒練十成,也練成八九,嗯……”云孝臻揣度了片刻,道:“咱們的孩子就叫云飛吧!一來蒙古准備大肆侵略我國,我希望他能繼承岳飛岳穆公之遺德,擊退外寇,還我所失河山;二來希望他能飛身逃過今日之劫,吉祥罷了。”話音剛落,屋外就傳來一聲慘叫,竟然是庾嬸的聲音。云孝臻沖出屋外,只見庾嬸撲在血泊中,雖非我弑,卻為我死。云孝臻心中一陣痛楚,右手本能地緊握劍柄。

  “云孝臻,你可想到會有今天!哈哈哈哈!”此音飄渺不定,好像從四面八方傳來,可見那人內功極深,聲音直勾人心,無法自拔。云孝臻抱著玉石俱焚的決心,就算拼死也要保護妻孥。他星目四尋,卻不見一人,橫劍當胸,喝道:“你這妖畜,給我滾出來!”一陣陰風呼嘯,天上落下一人,此人骨瘦如柴,尖嘴豎耳,滿身妖氣。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云孝臻大吼道:“斬妖除魔乃我輩習武之人所責,今日便是你的死期!”黑蜈蚣扔了一塊木牌給他,云孝臻接過,正是自己所失的那塊,緊緊捏在手里,心下十分戒備。黑蜈蚣哼了哼,一縱身便到他面前,云孝臻見其輕功如此之高,竟如鬼魅一般,心中涼意更深。黑蜈蚣伸手拾起地上兩塊靈牌,雙手顫抖,然後仰天怪叫,夾著內力一齊發泄出去。頓時山搖地裂,云孝臻亦聽得耳內轟隆。

  黑蜈蚣腥目煞睜,突然伸出雙爪撲向云孝臻,道:“還我兄弟性命!”云孝臻急忙拔劍相迎,黑蜈蚣那雙爪似有魔力一般,忽左忽右,忽上忽下,令人捉摸不定,血腥味較之二年前所遇的真不知強上多少倍。云孝臻眼下只有躲避,偶爾刺上的幾劍盡數被黑蜈蚣的鋼爪彈回,心知自己的武功與敵人相差太遠,恐難以支撐了。

  吳秀蘭聞得丈夫與人搏斗的厲喝聲,忙強撐著身子,將云飛攬在懷中,從屋內踉蹌而出。云孝臻見到夫人,急得大喊道:“秀蘭,不要管我,帶著孩子快走!”一揚手,把木牌扔到妻子手中,稍一分神,胸口便中一爪。吳秀蘭見丈夫受創,顫著嗓子道:“相公……”云孝臻吐出一口鮮血,面白如雪,用劍支地,強打氣力地喊道:“快走呀!快……孩子是無辜的!將來要他替我報仇!”“報仇?哼,你未免也太天真了吧,今天絕不會有活口能逃出去!”

  這時,家丁阮蒙從大門口沖了進來,手執一把鐵鍬,瞅著黑蜈蚣沒命地打來,大叫:“老爺、夫人快走!”云孝臻吃了一驚,道:“你怎麼又回來了!”阮蒙原來習得一些武功,只見他逼近黑蜈蚣,一邊打一邊叫道:“如果沒有老爺,小人早就在街上凍死了,小人的命是老爺撿來的,就是死上十次、百次,也報答不盡老爺!”黑蜈蚣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輕飄飄地躲過。云孝臻叫道:“你快帶我夫人離開這里,不要作無謂的犧牲!”阮蒙目眦皆裂,吼道:“老爺、夫人快走!小人跟他拼了!”舞鍬劈來,被黑蜈蚣一把抓住天靈蓋,捏個粉碎,阮蒙慘叫一聲,淌了一地的血。

  “畜生!”云孝臻怒吼一聲,眼中熱淚滾滾,急叫道:“夫人快走!保護孩子快走!來不及了!”吳秀蘭五內俱裂,顫著嗓子道:“相公,你相信我,我一定會救我們的孩子!我等你!”把木牌收在懷里,不知哪來的力氣提腿外奔。“想走!”黑蜈蚣飛身阻截,云孝臻此時已將生死置之度外,瓊天劍法之精妙招數盡數使出,傷口在不斷流血,頭腦漸漸昏沉,可他仍有一股頑強的毅力支持著直到最後一刻。黑蜈蚣見吳秀蘭的背影漸漸變小,心里實在不甘,可是云孝臻這種拼命打法又太難纏。

  按說剛剛產子應好生休息,吳秀蘭卻虛體奔搏,靠的真是一種精神支持,背著孩子已入杉林,幾次要倒下都苦撐著。黑蜈蚣被云孝臻牽得火冒三丈,大喝一聲,黑血爪攫住云孝臻擊出的劍身,內力一扭,鋼劍就像樹枝枯干一般,輕而易舉地折斷。

  此舉無疑給云孝臻一記當頭棒喝,頓知死期不遠,黑血爪再次逼進,云孝臻雙目無光,只見五根鋼指“嗄”的一聲深插入他的天頂。云孝臻的身軀聳然不倒,鐵水燒鑄一般,威凜的雙目並沒有因此而合上,他想知道兒子是否平安,可是他卻什麼也看不到了……

  北風嗚嗚地叫著,好像天地都在致哀,風夾著雪籽一粒一粒打在吳秀蘭的臉上,她原本羸弱的身子再也支掙不住,腳底一滑,撲倒在透骨的雪地里,為了保護孩子,用雙手緊攏著云飛,身體擋住了雪籽和鋸風。一團雪蜂滾地而來,她的耳朵里、頸窩里、袖口里都攢進了雪,頭發已被染成雪白,淚水在臉上凝結成冰,心里念著相公快快趕來。

  前方有一行人騎著快馬,帶著一輛香車飛駛而來,最前面的一位身穿官服,雖年老卻氣盛,發現吳秀蘭,叫道:“太好了,可找到她們了!”吳秀蘭聽得有人叫喊,吃了一驚,以為被黑蜈蚣追上,嚇得睜大眼睛,驚懼張望。這一睜眼可真望見了希望,瞳孔中映出那位朝廷命官,就似看見救世主一般。

  那位朝廷命官近身撫起了身心交瘁的吳秀蘭,感懷道:“真是蒼天不絕忠義,孝臻的妻兒都保住了!”吳秀蘭喘息了幾聲,壓住憤情,拉著朝廷命官之手高呼道:“大人!快救救我相公,快救救他!”

  這位大人便是臨安知府董槐,他從云孝臻的家丁口中得知云提轄有難,便火速調集另幾位拳師趕去相救,見云孝臻已故,忙備好救人必須之物,四下找尋其妻孥,見吳秀蘭現在這個樣子,心中有如刀割,道:“我什麼都知道了!云夫人,我們剛剛從你府上過來,見孝臻已……唉,只不見你和孩子的蹤影,現在可好了。孝臻的尸骨,我已命人好好安葬,人死不能複生,還請節哀順便。”“相公果然不在人世了。”吳秀蘭倒抽了一口氣,頓時昏死過去。

  董槐輕拍著吳秀蘭,喂了幾口熱湯。吳秀蘭漸漸轉醒,淚水不自禁如泉水一樣湧出,哀聲說道:“董大人!我現在只希望能將這孩子撫養成人,也就對得起相公了!”眾人見之,無不拭眼。

  董槐伸手掀開蓋布,云飛正在里面酣睡,高興地說道:“這孩子奇眉善目,今後必有一番作為!”吳秀蘭道:“多謝大人誇獎。”董槐一摸胡須,蹙眉道:“我看臨安城你們是不能再待下去了,不如我派人送你們到青城山權住些時日,青城派的掌門青衫客是我好友,他定會善以收留。”

  吳秀蘭含淚跪下身去,連連叩頭道:“賤軀怎可讓董大人受連累!”“云夫人再這麼說,就是看不起董槐了!”董槐忙將吳秀蘭扶起,道:“你們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唉,你剛生了孩子卻要受此折磨,快上車好好休息吧。”遂向身旁的一位軍官交待:“邢巡檢,你原是青城弟子,她們母子倆就由你護送至青城山,不得有誤!”只見一位中年頎頎虎虎的武將站出,雙拳一揖,道:“是!在下一定竭心盡力保護他們平安到達青城山!”

  董槐點了點頭,邢巡檢將吳秀蘭母子送上一輛翠幄青紬馬車,他親自尊前跨馬開路。董槐目送吳秀蘭一行離去,長歎道:“大宋又亡了一位忠良,希望她們能夠平安,我才不負云弟!”大雪飄在董槐臉上,臉色就更顯得蒼白了。

  青城山位于四川省西南處,由臨安趕往四川路途遙遠,邢巡檢平日對云孝臻敬佩尤加,交往深厚,路上對吳秀蘭母子更加體貼。馬車奔了兩月,離四川指日可數,忽忽行至一密林,樹葉斗大如蓬,將陽光遮住大半,葉下昏暗如暮。邢巡檢怕有山賊,不敢久留,又笞打幾鞭,馬兒疼得嘶奔。

  突然有人扯著破鑼般的喉嚨大喝道:“孩子們,財神爺到了!”隨著一聲長長的口哨,接著又是陣淫呼嘻笑聲,從大樹干上躍出十幾條大漢,都以白布盤頭,漆墨塗臉。為首的山賊豬頭虎身,手拿兩把宣花大斧,兩只大眼睛配上這等身材更顯雄壯,再加上臉上的兩道大傷疤,更如凶神惡煞一般。

  山大王瞟了邢巡檢一眼,見其身強體壯,眼光虎虎生威,知此人定有兩把刷子。山大王不敢輕敵,道:“本人萇命砍,守護馬首山,每日食兩餐,身上銀子酸,多少給來看,方可有命還!”話如洪鍾,這話算是照顧了邢巡檢許多,意思是說只要給點銀子,就可以保留性命,倘若是商人路過,定要搜去他們身上所有的值錢物品和銀兩。

  吳秀蘭在車廂內聞知遇上了剪徑的強徒,不禁為云飛幼小的生命擔憂得坐立不安。邢巡檢卻臨危不亂,呵呵大笑道:“好!既然大伙食不果腹,兼快人快語,在下也是明白人!”從容摸出一錠黃金撇了過去,山大王接過黃金,喜得眼睛眯成雙線。邢巡檢如在平日,豈會將這些禍害放在眼里,深知此地不宜久留,握拳道:“在下有要事,先行告辭了!”萇命砍見是椿大買賣,貪心四起,一揮手,後面的山賊便橫成一排,個個齜牙吡露,擋住去路。邢巡檢甩鞭喝道:“我已交出黃金,爾等為何言而無信!”

  萇命砍見車廂包得嚴實,不由舔了舔舌頭,道:“哎呀!不是我不講信義,可是到口的肥羊怎可輕易讓它跑掉!是不是?”隨著小賊們的一陣哄笑,萇命砍又向馬車瞅了瞅,皮笑肉不笑道:“這馬車里面的買賣一定不小,只要你能讓出一二,我便罷休。”邢巡檢正色道:“不瞞你說,車內坐著我的妻小,並無什麼值錢之物。”萇命砍擺出一臉狐疑,道:“既是這樣,打開廂風讓我們一觀,也是無妨吧!”

  邢巡檢為了避免沖突,萬事此時以忍為重,不情願地答應了,轉身一掀車帷。吳秀蘭憷怕,正抱著云飛,將頭低伏在云飛身上。萇命砍見車廂內果真只是一個少婦加上一個嬰兒,心中大感失望,但仔細一窺,卻見吳秀蘭頗有姿色,財心未滅,又起色心,大喝一聲:“兄弟們,把那娘們給老子搶來!”手下的小賊們早就心癢難揉,此時誰還能按捺得住,一個個爭先恐後舉著松紋刀殺將而來。邢巡檢見勢吃緊,一甩牛筋馬鞥,驂馬嘶叫一聲踢塵飛奔,橫沖直撞,山賊不敢從正前方劫阻,只能從側翼扒車。不一會兒,兩個山賊揪上了車廂,吳秀蘭如同驚弦之鳥,道:“難道蒼天真要斷我云家後路麼!”

  “啪啪”兩聲鞭響,又應著兩聲慘叫,續聽到兩人落地之聲。原來邢巡檢隔空甩來兩鞭,雙擊中環!一匪倒有心機,將靽子一刀砍斷,馬車失去了動力,“嗄呀”一聲停在路中。邢巡檢急忙飛身下馬,閃到車前,道:“是可忍,熟不可忍!今日莫怪我大開殺戒了!”萇命砍一揮手,手下的山賊呐喊著舞刀砍過來。邢巡檢施展青城派的飛天劍法彀殺一通,武藝之醇熟不可輕睇,山賊們上前只有送死的份,不一刻,尸體便如切菜般倒地成排。

  萇命砍見遇上勁敵,怪叫一聲,提起兩把大斧,雄赳赳地走至車前。山賊們見邢巡檢貔勇無敵,都給殺怕了,先前仗著人多欺負人少的氣勢早已如冰化水,此時見首領出馬,心中正求之不得,趕忙退在一邊。萇命砍掄起鐵斧,虎吼一聲,一招“力劈華山”,朝邢巡檢的額頭劈將下來,邢巡檢也不躲閃,運足十成內力于劍身拼力一擋。

  “蓬”的一聲轟響,劍斧碰撞得火星亂竄,邢巡檢震得虎口出血,可萇命砍更不得了,單斧卻已脫手飛出,這時勝負已分。萇命砍氣急敗壞地揮著單斧亂砍,邢巡檢輕巧的身體就似燕子一般出入于斧陣中,偶爾地刺上一劍,萇命砍肥豬似的身體被刺得瘡痍遍體,哇哇大叫。

  過了二十招,萇命砍便被邢巡檢捉弄得神智不清了,只知道拼命胡砍。邢巡檢拔地如龍升,從其顱頂掠過,順勢風馳電掣地在半空中插下一劍,劍鋒渾似打樁般穿進了萇命砍的天靈蓋,萇命砍哼也沒哼一聲就栽了下去。邢巡檢漂亮的一記鴿子落地,乾淨利落,接著怒目橫掃,山賊們嚇得面如土色,一窩風地擺手逃竄了。

  吳秀蘭戰戰驚驚躲在幬內,對外面之事一概不曉,邢巡檢打開廂風,朝吳秀蘭一笑,道:“沒事了。”遂默默把割斷的繩索接上,鞁子套上,吳秀蘭懷著無限感激的心情,卻不知從何謝起。

  一路上再也沒有遇到麻煩事,顛簸了月余,很順利地行到四川灌縣,折向西南四十幾里,遙遙望見青城山。此時東風解凍,萬物回春。青城山北接岷山,連峰不絕,周圍青山四合,儼然如城。邢巡檢見得如此壯景,回憶起少年時在“上清宮”習武的情景,時光如梭,十幾年前恍似昨昔,不由觸感道:“青城山水之幽,更勝往年!”他罷了馬匹,將吳秀蘭牽下車,道:“山峻不能行車,就由我背你上山吧。”

Rank: 14Rank: 14Rank: 14Rank: 14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顧問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SOGO綜合圖區之星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綜圖精英分享家勳章 懷舊風車之星勳章 原創寫手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性感誘惑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激情性愛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西洋辣妹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狀態︰ 離線
7
發表於 2010-12-6 15:53:55 |只看該作者
  吳秀蘭乃婦道人家,雖有些忌諱,流難之時也不能拘泥小節了。見邢巡檢一路勞累,臉和身上都是灰泥,這一切都是為了自己,又念起夫君之死,不由得哭將起來。邢巡檢安慰道:“云夫人不要難過,令郎長大成人定可手刃黑蜈蚣,替父親報仇的!家師青衫客的武功在武林上獨樹一幟,令郎蒙他教導,云夫人就放心吧!”

  話語絲絲沁入吳秀蘭的心脾,她壓制住悲酸的心情,看著邢巡檢烏黑的臉,伸起衣袖在他臉上細細擦著,道:“這些天真是辛苦你了,瞧你都髒成了什麼模樣。”邢巡檢也用衣袖拭了拭臉,道:“云孝臻忠肝義膽,我照顧他的妻孥在所不辭,何言辛苦!來,讓我背你上山!”吳秀蘭將云飛系在身背,欣然靠在他寬大的肩背上,山林過眼,心中一陣感懷。

  邢巡檢負著吳秀蘭,依然行走如飛,青城山上草木葆奐,他揮劍薅草,奔至一峽谷。谷深千尺,懸崖萬仞,危峰挺拔,只有一座木板橋連通對面,青藤卷搭,恐怖至極。邢巡檢道:“這是天生橋,只有這座橋可到對面的乾元山,我過橋之時你切不可睜眼!”吳秀蘭答道:“一切聽恩公吩咐。”

  邢巡檢深深吸一口氣,起步揚塵。兩邊高山崔嵬,天生橋架于其間。寬三尺,長五百尺,人若走入,橋便左搖右晃。吳秀蘭因閉了雙眼,方才無懼。邢巡檢到得乾元山,心上一顆大石落地,方深深噓出一口熱浪。

  萬里長空淡落光華,歸鴉數點飛下棲遲。邢巡檢順著云梯,將腳步又加快了不少,終于在天黑前趕到了上清宮。只見那層層殿閣,迭迭廊房,巍巍萬道彩云遮,豔豔千條紅霞繞,兩路松柏迎舊人,鍾鼓樓高敲新聲。

  侍門的道童乍見邢巡檢,先是一驚,後喜得大聲嚷道:“邢師伯回來了,邢師伯回來了!”吳秀蘭不願上前,抱著云飛待在上清宮外。邢巡檢近身親熱地摸了摸道童的額頭,撂下吳秀蘭,大踏步走進宮內。他這一到來,惹得宮內熱鬧非凡,師兄師弟聞風皆來迎接。

  首先出迎的是大師兄俞松林,此人看來比邢巡檢年長些許,卻容光煥發,三尺青布道袍一塵不染。邢巡檢忙行禮道:“鳴風拜見大師兄!”俞松林拍拍他的肩頭,呵呵笑道:“鳴風啊!兩年不見,真想煞我們了,昨日還與四師弟談到你哩。”邢巡檢道:“我又何嘗不思念大家!對了,師父可好?”俞松林搖頭歎道:“師父年邁,近來身體已大不如前了。”

  俞松林身後的三師弟和四師弟也過來搭話,三師弟晁虎乃一中年壯漢,四師弟隗洛英則削瘦英俊。隗洛英拉起邢巡檢的手,笑道:“二師兄,你回來太好了,今夜定要與你暢飲一通!”邢巡檢想起云孝臻的慘案,開朗的神情漸漸黯淡,晁虎見他神色不對,問道:“二師兄,你心里可有悶事?”邢巡檢點了點頭,隨後將吳秀蘭引來,道:“臨安城的督軍教官云孝臻云大俠已亡身了,凶手乃西域妖人黑蜈蚣。幸得人亡家未滅,他的妻兒都逃出了虎口。”說罷回首一瞥吳秀蘭,吳秀蘭也走進宮來,向俞松林等行了萬福,他們也一一還禮。

  晁虎一拍巴掌,吼道:“云孝臻一生忠肝瀝膽,治城功績斐然,我們早有所聞,想不到竟然落得如此下場!當今武林動蕩不安,又有‘天人教’這個邪教橫霸江湖,武林同道被他們迫害得不計其數。現在西域妖人也跑來中原充數,真是豈有此理!”隗洛英接口道:“黑蜈蚣來頭不小,又有他師父摩納子那個老禿驢撐腰,恐怕中原武林又要掀起一場腥風血雨了!”俞松林鎖眉道:“這樣吧,你們先去見師父。”邢巡檢道:“大師兄說得對,看師父如何區處。”

  邢巡檢帶著吳秀蘭入內便是一個大操練場,地磚上足印斑跡可辨,再穿過一翠綠池塘便到了師父青衫客靜修的臥房。邢巡檢正要叩門,屋里倒先傳來青衫客的聲音:“是鳴風麼,進來吧。”邢巡檢應聲推門而入,青衫客正盤腿坐在床上,頭挽混元結,帶九梁巾,披云鶴氅,花白的頭發已到腰間,臉上溝溝坎坎如麻交紋。邢巡檢見師父較之先前更顯衰邁,心中一陣酸痛。青衫客睜開麻眼,一掃屋內,見吳秀蘭抱子侍立,問道:“這位是?”邢巡檢便將吳秀蘭之事一一訴之,青衫客越聽臉色越沉重。

  待邢巡檢道完,青衫客便坐立不住,下床踱步尋思,過了片刻,對吳秀蘭道:“你可在我這兒住下,我命四弟子隗洛英傳你兒武功。不過,要手刃黑蜈蚣決非易事,日後還要看你小兒的造化了。”吳秀蘭施福謝恩,但她這些天奔跛勞困,眼圈發黑,身子一躬不起。青衫客便喚一小童將她領去休息了,又向邢巡檢道:“天人教雖強,不過幸無幫凶,如今西域武林也要涉足中原,若他們狼狽為奸,便是中原武林正道之大患,我們不可等閑視之,應召集八大門派共同商議對敵之策……”

  吳秀蘭隨著小童朝後山走去,過不一會兒遙遙望見一間草房。近得屋前,那小童道:“上清宮不能住女流之輩,還請見諒。”吳秀蘭道:“小師父不必多禮,既已到此,就不拖累小師父清修了。”她進了茅屋,側身坐于床沿,慢慢將懷中的兒子放在褥上。誠所謂,父母之愛,為子謀深遠。此刻,她的腦中思潮洶湧,想過去,想未來,漸漸入迷,“今後,這孩子會是怎樣的一個人呢……”

  今年乃大比之年,一人叫作于淵的,家中巨富,自己也頗有才學,腦子也挺好使。他知道其中的機巧,說是選拔人才,實際是重虛名不重實用,看門弟不看真才。便送禮于大太監董宋臣,是一個精致的玉碗,董公公當時說得天好地好,等于淵一走,轉臉冷冷道:“拿下去當喂狗盆。”一小太監罵道:“瞎了眼的夯貨,你當是送給誰呀,這麼點東西!噌,咱這里每日抹桌子都要摔它七八個呢!”

  你莫說,這于淵還真不簡單,入試文章竟高拔前茅,皇帝正欲取他作榜眼,眼看紅圈即勾,董公公連忙阻攔道:“聖上且慢,淵字不祥。”皇上停筆問道:“愛卿何出此言?”董公公拱手奏道:“想那劉淵反晉、李淵反隋,故臣斗膽妄下斷語。”皇帝點頭道:“所言極是,朕不用他!”只因董公公一句典故,于淵連個進士都沒弄到手,依舊包巾返鄉,自己還茫然無知哩。

  文章排行第三的是侍禦史丁大全之侄,是個不學無術、花天酒地的浪蕩貨,因丁大全與閻妃、董公公交厚,這探花之位還是主考大人礙著董公公的情面送的,此時倒好得徹底,輕易中了榜眼。不僅如此,朝中白黑混淆,清濁同源,無功小人,只要挨著閻、董、丁的邊,就有官爵。

  江西廬陵人文天祥,他在考卷中言:“現在士大夫之家教育子弟,自小教授字句,選擇一些不違背時尚、不得罪官長們的文章讀,年長以後,專門練字作文,靠此來應鄉試、考科舉,去獵取高官厚祿。父兄所教,師友所講,都只是個利字。能夠不這樣的,幾乎沒有幾人。”董槐作為主考官之一,力排眾難,提文天祥為高魁,皇上閱過,深有所感,故百官不敢多言。

  董槐相見文天祥,文天祥道:“朝廷賦稅深重,奸臣擅權,以致耕夫無一勺之食,織婦無一縷之絲,生民熬熬,海內洶洶。天下之勢譬如漓膠腐紙粘破壞之器,而置之幾案,稍觸之,則應手墮地而碎耳。浙西一帶,本是富饒之地,現如今卻水旱連年,田野蕭條,物價翔躍,民命如絲。朝廷不能撫存,遂使為盜,驚擾州縣,殺傷吏民,恣凶殘之威,泄憤怒之氣。皇上與百官不恤民情,反而一心為私,大興土木工程,花錢財如流水,視民命如草芥。”董槐歎道:“賺錢的方法有兩種,一種是辛辛苦苦流汗所取,另一種是以錢以勢從別人的血中抽取,自在而得。辛苦賺來的錢用得辛苦,自在而得的錢花得自在。”

  文天祥道:“大人身為一國宰相,難道就無一點回天之力麼?”董槐道:“家有常業,雖饑不餓;國有常法,雖危不亡。首先應當勉勵諸將,加強邊防;建策提拔人才,不拘守升遷的舊法。有害政者三,一是宗室親戚不奉法;二是執法大吏久于其官,擅作威福;三是皇城司不管理士卒,士卒驕橫。親戚不奉法故法令輕,法令輕故朝廷卑。故應先除去三害,乃閻妃、董宋臣、丁大全。只是目下時機不夠,且待機行事。”

  文天祥道:“蒙古新征波斯,欲全面包圍我國,大人有何見的?”董槐道:“在年輕時,我也曾學習孫武、曹操的兵書,眼下軍事重地當在四川,許久前我請命出帥四川,皇上不聽。若四川失,我國的財政稅收和軍糧供應將要損失三分之一,國家少糧,定將重稅盤剝百姓。”文天祥驚道:“那豈不是陷入惡性循環之中!”董槐歎道:“正是。無奈君命不授,作臣下的如之奈何?”

  理宗大力提倡道學,推行尊儒的路線,任用大批道學家作官,專用此輩,列之言路。朝內外官僚機構空前龐大腐敗,甚至遠遠超過了北宋仁宗時的狀況。禦史朱熠上奏說:“境土蹙而賦斂日繁,官吏增而調度日廣。真宗、仁宗時,以三百二十余郡的財賦供給一萬多官吏的俸祿,今時以一百余郡之力養兩萬四千多冗官。”皇上置之不理。

  宮內燃著長信宮燈,立著蠟金博山爐,肚子很大,爐中燒著鳳腦。閻妃所憩之床以琉璃珠玉,明月夜光,錯雜天下珍寶于帳幃。皇上騎馬打波羅球去了,閻妃臥在幃內,懷中正睡著一團西洋玳瑁貓。她半睜著眼睛叫道:“小鑼子。”一太監應聲過來,垂頭問道:“娘娘有何吩咐?”閻妃閉上了半睜的眼睛,舌頭輕輕彈動了幾下:“我無聊得很。”小鑼子陪著笑,陽人說陰話道:“今兒有上等鶪絹,撕起來特別悅耳。”閻妃眼皮子一擠,便是准了。小鑼子笑嗬嗬地捧過絹來,一邊撕,閻妃一邊在床上呻吟。

  閻妃體虛,每日總感到頭目眩暈,如坐舟中一般,晚間又作刀光之夢。每日服三粒人參養榮丸也不見起色,後換盡人間奇藥,無一見效。

  閻妃每月皆要進香一次,且說她至靈隱寺進香那次,只見一對對彤幢鳳翣,螭首雉羽,一片茫茫禦香,過于華清池彌。隱隱見那雙叩蛇柄黃金火鳥傘飄過,眾天神仙子腳踏祥云。前排的太監,左邊持著麈尾銀絲,右邊吹呐擂鼓,目態軒昂;後排捧著枸櫞勾紋盒或紙張不等,袖掛斑斕五彩珠,神情恭若。過完一十八隊,樂聲漸弱,只見一頂八夫赤鳳版輿幽幽游來,金鉑輝煌,氛氳撲鼻。須臾即到目的地,執拂太監跪請下輿。閻妃閉在幬內,似蚊蟲一般嚶道:“口好渴。”侍座太監慌忙撩起座前珠簾,三獻香茗。待閻妃入後禮了菩薩,參了長老,守時太監高聲啟道:“時已丑正三刻,請娘娘回鑾。”

  在路上,閻妃心里還是有些忐忑,撩開窗紗,見街旁立一半仙,便佴鸞求了一簽,簽上說:“春木支全寅卯辰,格符類象貴非輕,喜行坎地根深固,身強敵殺在庚辛。”命半仙解簽,那道士還不盡挑好的說,說得閻妃娘娘從此放心,以後果真不作那刀光之夢了。

  閻妃因出門動了一遭,覺得腹中像有些餓了,吩咐膳房伺候,不一刻,數十種花樣菜供奉案前。閻妃挑了幾粒米放在嘴里抿了一抿,懶懶地說道:“這胭脂米吃慣了好膩得慌。”命太監換上碧糯杞棗鬻,又覺得黏口,那個叫小鑼子的年輕太監很懂人事,親自端上一碗白海豚熬的精湯,閻妃呷了一口,味道好得教人不敢相信,又呷了一口,把個櫻桃小嘴動了兩動,道:“嗯,這南下貢上的魚兒味道還蠻留齒香的嘛,叫他們多捕幾條來。”小鑼子滿心歡喜,應聲退去了。

  閻妃吃足了便睡在溫涼床上,眼不倦而慵開,決似楊妃嬌憩。床上鋪著龍鱗席,床傍掛著金花帳,床下點著玉髓香。兩個小太監給閻妃扇風,一會兒說風涼了,一會兒說風弱了,好難伺候哩!

  再看丁大全花費巨資建築府邸,地基打在西湖傍,民工累死淹死在工地上,盡泣疲民,夜哭溺鬼。董槐多次奏本削減開支,不准!對此,閻妃、董宋臣及丁大全對董槐懷恨在心,專意搜羅董槐的短處。

  門子趙海斑心有隱憂,向丁大全進言道:“勢大操心多,咱們不能只圖現成富貴,還要計較他日橫災。百官之中,唯董槐的人氣太漲,他又不和我們一條線,應及早謀個對策。”門子曹恒補充道:“同樣是火,小火一吹就滅,大火越吹越旺,我主不可含糊啊!”丁大全微微一笑,往桌上一望,忙有婢女斟滿一瓻蝦蝚酒喂給他喝。丁大全用舌頭舔了一下唇邊,閉著眼回味無窮,趙海斑和曹恒卻不解其意,嘴里又不敢吭聲,丁大全很陶醉地“啊~~”了一聲,睜開黑洞似的雙目,笑道:“你們兩個太曹操了,別看他是個宰相,嘿嘿,我一翻巴掌都能壓死他,對個甚麼策?他若不順著我意,小心他的頂頭烏紗帽!”又望桌上,婢女繼續加酒進食。話是沒錯,兩個門子心里還是不安定。

  金雞三唱,早朝升殿。只見金鋪玉戶,重軒鏤檻,皇上北坐于九重金殿的九龍赤金墩榻之上,玉鼎浮香之下南立著文武百官,左班是文官,右班是武官,高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傳宣的太監尖叫道:“有事引奏,無事卷簾散朝。”有禮部尚書稟奏蒙古向我大宋要求貢品一事。董槐持牙笏奏道:“昔中華神州,不以靺鞨為重視,任其恣生,終成大患。為臣早已料到蒙古人有財狼野心,故將臨安修繕一番,他若強來,我們背水一戰,何必怯看蒙古顏色!伏乞聖上天裁!”李悝奏道:“天無二日,民無二主,豈有我國臣民為他國臣民的道理?伏乞皇上聖斷!”右班一人虎步站出,乃柱國雷洪海,身長九尺,臂闊三停,濃眉方眼,鐵須鷹鼻,一臉黑漆,朗朗奏道:“蠻貊之族,未沾王化,何其懼哉!薛仁貴三箭定天山,他們若真敢興兵壓境,但撥一支兵馬給臣下,管教他們有騎來空馬回!”

  群臣不敢言駁,主和派的則望向丁大全。丁大全微微一笑,對董槐一揖手道:“董大人博覽群書,難道不知‘小固不可以敵大,寡固不可以敵眾,弱固不可以敵強’的道理?”董槐還一揖手,從容問道:“不知丁大人所言何意,願聞大教?”丁大全道:“董老弟,我國地短源缺,民少才稀,拿什麼抗蒙古?不如年年進貢,偏安一偶,保得百姓生命安全才是上策。”主和派的皆唯唯稱是,責斥董槐不識好歹。

  董槐冷靜說道:“韓愈曾言,‘賦出天下而江南居十九’,我國雖褊小,但疆域盡在江南,何言缺才?況且吾皇德邁前帝,仁敷中宇,有志之士踴躍仕身。如新科狀元文天祥文武全才,居內輔佐吾皇;王堅將軍屢勝蒙古,鎮守邊關;何言無力抗蒙古?”主和派聽得低頭,皇上在龍座上聽得顏悅心快,笑道:“兩位愛卿休再繞舌,丁愛卿之言也是體諒民情厭戰嘛!至于董愛卿所築設防,也有遠略,都是為國家社稷積心憂慮,但爭多必忿,兩位愛卿不必為此事傷了和睦。如今天下安定,何必為一事撓起兵災,進貢之事朕許了。”皇帝殿上一呼,殿下百諾,董槐空有滿腔熱忱也不得申泄。

  丁大全正在得意之秋,便調侃起董槐來:“董大人就像一只鳥。”董槐哦了一聲,問道:“怎麼個像法?”丁大全笑道:“兩支干柴棍子卻能撐得起這麼重的一個擔子,我真是欽佩萬分啊!”皇上聽了,不禁樂出聲來;百官聽了,九成望著董槐諷笑。董槐把眼皮子一沉,一瞬間又把眼皮子一挑,不慌不忙地笑道:“這麼說來,那丁大人便像一只虎了。”丁大全聞言大喜,搓著胡須道:“承蒙褒獎!”董槐梗立在堂,接著說道:“這虎,也不過是一只長大的貓。”

  百官聽了這話,都忍不住掩著嘴,側過身。小段調侃無疑先把丁大全捧上云端,再把他狠狠丟落,把個丁侍禦史捉弄得要氣不敢氣,要望人又不敢望人,怕被其取笑。皇上從龍座上站起身來,撫掌大笑道:“兩位愛卿,好冤家也!只要有兩位在此,早朝也是件爽心的樂事了!”丁大全一直悶著聲息,別人的奏章奏表一句都沒聽在耳里,退朝之後,肚子里還冒著煙呢。

Rank: 14Rank: 14Rank: 14Rank: 14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顧問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SOGO綜合圖區之星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綜圖精英分享家勳章 懷舊風車之星勳章 原創寫手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性感誘惑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激情性愛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西洋辣妹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狀態︰ 離線
8
發表於 2010-12-6 15:55:12 |只看該作者
第四回 雨聲颼颼催早寒 單雁翅濕高飛難


  丁大全的老丈死了,祭奠事大,要請著名文士、書畫家和雕刻家給他表揚功德,諞能尊貴,還要陪埋許多殉葬物。董槐反對陪埋殉葬物,專程找其理論。丁大全拿出幅長畫卷來,鋪開後問道:“董相知道這是什麼嗎?”董槐一眼便知,道:“這是《貴妃出浴圖》。”丁大全笑道:“這是從湖南郴縣出土的,如果古人不埋這些陪葬品,今兒從哪里出土這些古董,研究這些文物古器?”董槐無言以對,丁大全把彩畫一卷,道:“這就是了,我們現在埋這些東西,還不是為了保存好,留給後人的,我死了能得到什麼東西?這個道理大人都想不通麼。”董槐冷笑著離去了,心道:“你遲早會被人掘墳的!”

  只因前日董槐順了丁大全一次,丁大全以為其心態有所轉機,今日祭天,保天下太平,遂請董槐共拜。董槐寫詩回複:“德公有心感乾坤,術士奢華謝財真。可憐通衢滿呻吟,不問蒼生問鬼神。”丁大全此時才深知董槐不可理喻,將紙搓成一團,擲在地上,用腳跺著,罵道:“陳亮已死,董槐又至,這世上總有那些討厭的家伙!”肺里憋氣,叫門子趙海斑把久閉的窗戶打開,趙海斑一邊開窗一邊道:“我看他是買醃魚放生,不知死活!我主何不參他一本,叫他卷鋪蓋回家!”丁大全道:“我自有道理!”

  趙海斑突發奇想起來:“我何不去勸解董槐一番,把他的心給扭到咱們一邊,豈不是我主門下的第一功勞。”剛剛上路就作著受賞的花夢,進了董槐的府廨,投了帖子,董槐拿著帖子笑道:“丁大全忍不住了!”便召趙海斑入內,看其賣什麼葫蘆,他咯噔咯噔地一路走進來,見到董槐問了兩聲好,道了三句寒喧,攀了四聲兄弟,側身直腰坐在凳子邊沿,才開始正題:“董公公與大人同姓,丁大人又與董公公交好,大人看董公公面上,何必非要與丁大人叨叨不休,傷自家的和氣呢?”董槐大笑道:“天子姓趙,你也姓趙,你怎麼不作天子呢?”才對上一句,就把個趙海斑嚇得耷拉著尾巴跑了。

  衛羽站在董槐身邊,待趙海斑走後,方才說道:“小人不會打比方,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董槐道:“但說無妨。”衛羽道:“一份炒豆芽,用盤子可以裝下,用深底碗也可以裝下。但一份豆芽湯,用深底碗盛得下,用盤子卻盛不下了,這便是水份的影響力。”董槐有些領略,道:“你的意思是說……”衛羽道:“如今丁大全在朝中羽黨眾多,大人斗不過他們的!”董槐道:“你是說我單絲不成線,孤掌難鳴吧!”衛羽吐了一口悶氣,道:“與丁大全分庭抗禮,是非常觸黴頭的,不如避之則吉。”

  “避之則吉?!”董槐怒氣沖頂,把桌面重重一拍,道:“董槐獨恥以富貴誤生理,媚顏事干謁之人。若要我順其邪流,頭可斷,此心不改!”衛羽慌忙拜叩道:“大人身先士卒,獨擋滔惡,小人心猶敬之,決無半點隱損大人之意,只不過說了一句實話。”董槐見之心里過意不去,將衛羽扶起,緩言道:“你也是為我設身處地著想,方針雖錯,其心卻誠,我不怪你。”因受到刺激,只覺胸口攪騰,一病在床。

  丁大全聞得董槐生了心疾,便抓住機會施展手段,只見他手拿一把小鉤火箸撥著爐內的炭灰,道:“該燒的便燒了罷!”曹恒耳快心快,應道:“屬下明白!”當夜,董槐所管的冊房生起無明之火,許多文牘薄記都成了炭灰。董槐聞之大怒道:“這定然是丁匹夫搗的鬼!”袁華道:“丁大全貪贓枉法,直過蕭宏,皇上卻知而不問。”董槐的眼睛燒得怕人,從筒中抽出一塊令牌,雙手撇作兩截,道:“明日早朝,我定要拆他們一個梆穿!”

  五鼓早朝,董槐帶病首先奏道:“臣有一事不得不奏,請陛下赦臣死罪。”皇上心中一鯁,道:“愛卿但說無妨。”董槐瞄了丁大全一眼,奏道:“自古紅顏多禍水,陛下得閻妃之後,不理朝政,荒廢百官……”

  這話可是隨便說得的!不待他奏完,龍顏早已震怒,大喝一聲“住口”,瞪著董槐道:“你功勳再斐,焉能管朕的家事!”董槐山呼萬歲,立即拜倒,道:“庶人好色,則亡身;大夫好色,則失位;諸侯好色,則失國;天子好色,則亡天下。陛下就忘記了妲己毀商之媚,張麗華覆陳之鑒麼?臣妄口虛言,伏乞陛下治臣死罪!”天子一時竟語塞起來,“你……”那把龍椅如果是皮做的,恐怕已被天子的爪子抓破了。丁大全這時倒很會搶時機,向右一站,道:“董相自恃功高,目無國君,放蕩之日久矣,若陛下再不懲處,只怕他……”故意留下半句讓皇上去猜。

  雷洪海恨丁大全已非一日,這時向左一站,道:“古人有鑒,秦二世偏信趙高,以成望夷之禍;梁武帝偏信朱異,以取台城之辱;隋煬帝偏信虞世基,以致彭城閣之變。聖上明察,董宋臣、丁大全等專欲擅權,紛擾諸事,濤濤惡籍,罄竹難書,若再姑息,天下豈不都葬送在他們的手里!”聽了此言,百官嚇得臉色煞白,丁大全心里好生吃惱:“我又沒犯你的邊,這老杆子活膩了!”把眼一橫,嘴一翻,叫道:“住口!老匹夫竟膽敢侮蔑我天朝大宋!”然後又朝皇上一鞠,奏道:“聖上明察,雷洪海適才誹言‘葬宋’,這不是明刀明槍的要埋葬我大宋中華嗎?此人之心竟如此惡毒,如此狡晦,請聖上定旨!”雷洪海跨出一大步,鐵青著臉道:“汝休得調唆聖上,天高地厚,雷某決無此意!”皇上心煩意亂,在龍座上坐不安穩,怒喝一聲,道:“吵吵鬧鬧,成何體統!”百官再不敢言語,只是聳聽,皇上火眼一掃,道:“今日之事就此作罷,日後哪個再管朕的家事,死罪不赦!退朝!”百官唯唯聽命。

  董槐走出殿外,對雷洪海一揖到地,道:“雷老柱國忠肝瀝膽,屢助本相,本相感激不盡!”雷洪海把披風一甩,道:“拼得老命不要,也要說句真話!”他故意說得高聲,就是要讓滿朝文武都聽見,把丁大全氣得身子都肥了一圈,趕集似的出了殿外。

  回到府中,丁大全除去壓身的冠帶,憤氣難填胸壑,道:“雷柱國這老不死的,存心找老夫的槎子!定要將他刬除掉!”趙海斑道:“他在朝中有頭有臉,咱們殺了他,可有什麼裨益麼?”丁大全道:“這就叫未得其龍,先截其角,殺了雷洪海,看還有哪個敢為董槐推波助瀾!”身邊的大紅人曹恒道:“大人與其在背後搗董槐的脊梁骨,倒不如一轂兒把他一鉏頭去了禍根不是更好。”丁大全笑道:“你只知其一,未知其二,董槐殺不得!那雷洪海是個武官,所結冤者皆是山賊敵寇,想要他人頭的多著哩;董槐是個文官,所結冤者皆我的兄弟,他若被殺,我第一個脫不了干系。”眾謀士齊問道:“大人准備幾時下手?”

  丁大全屏退左右閑雜人員,關了房門,還是能聽見里面竊竊私語。“讓他的腦袋多留一月。”“為何要等這麼久?”“時間不拖長點,禍水不就潑到我身上來了。”“我主高見!”“我主准備怎麼送他見鬼?”“交給鐵爪飛鷹去辦,把他整家一鍋端!”“據我所知,鐵爪飛鷹是個認錢不認人,吃人不吐骨頭的魔王,與他交往,恐怕……”“我做事,從來只管目的不管手段,況且鐵爪飛鷹只是個守財奴,怕他甚的!”

  早朝之事早有太監報之閻妃,閻妃聽得咬牙切齒,恨不能活剝了董槐。皇上一退朝便去尋心肝寶貝,閻妃正側臥在繡屏象榻之上,一見到皇上就撐起身子哭哭啼啼道:“我在你的眼中,連個珍寶狗馬都不如!”皇上撩起翠幙珠簾,挨她坐了,陪著小心:“都是馮諼那匹夫亂說話,遺蠱後人。”一把拉她入懷,道:“乖,聽話!你要怎麼樣,朕都聽你的。”閻妃乘機說道:“哪里有馮諼的不是,分明是董槐滿嘴糊讒!我與他遠日無冤,近日無仇,他卻無理中傷奴家,教奴家今後怎麼作人啊!”說完便擦眼淚。皇上忙用綿語嘁嘁:“朕已經責斥了他,量他日後也不敢了。”閻妃道:“光說兩句便罷了,奴家不依,奴家不依!”邊說邊拉扯皇上的衣袖。

  皇上道:“董槐治臨安有功,深得民心,朕也實愛其才,愛妾就饒過他這一次吧!”閻妃抓起枕頭往地上一摔,噘著紅突突的嘴叫道:“那董槐有什麼才?他不過降稅修牆,用國家的錢糧籠絡人心,這不是拿著官錢作好人麼?”皇上一聽,這話說得不無道理,閻妃嚎啕大哭道:“皇上九五真龍,怎麼出言快收言也快?”皇上道:“朕哪里說話不算數了?”閻妃道:“你剛剛才說什麼都聽我的,嘴巴還沒動幾下,又反悔了!”兩只螳螂似的手在皇上胸前猛敲,皇上稍微思量一會,道:“這件事朕免都免了,身為天子,當著百官說的話總要算個話吧。他又沒犯別的槎子,等日後我隨便找個罪名安在他頭上就是了。”閻妃這才小貓似的倚在皇上懷里。

  多少云情雨意,多少風流繾綣,正享受不盡,閻妃的股間突然來了一個屁。糟了!她是那種看著農民澆糞都會嫌髒的人,這屁怎可在皇上面前放?慌忙從皇上懷里抽出身來,三步並作一步地就要離開。皇上一把拉住她的手,道:“這就是你的不是了,剛才還好好的,怎麼又……”閻妃的臉漲得通紅,有口不能言,嘴里啊呀呀地直哼哼,手里一個勁要掙脫,皇上只是一個不依,與她拉拉扯扯的。她捂著肚子,夾著雙臀,要知道,人的忍受能力是有限的!天哪!實在憋不住了--

  吥~~~

  放出來了,放出來了,好響亮的一個屁!

  “怎麼辦?怎麼辦?我的榮華?我的富貴?”

  響亮之後又是一陣死寂,閻妃偷偷抬頭窺著皇上,只見皇上滿臉怒氣,她嚇的心髒都停止了跳動!皇上氣沖沖地指著正在給金猊換香的太監,喝道:“小鑼子!你好大的膽子!”小鑼子手里捧的龍涎鵲腦香散了一地,人也嚇趴在地上,皇上從桌上抓起一本《素女經》就往他身上砸,啐道:“你膽敢在朕的面前放屁!”小鑼子滿肚子委屈,嚶嚶說道:“奴才沒有放屁啊。”皇上大怒道:“住口!難道是朕放的不成!”小鑼子瞅了閻妃一眼,尖厲的眼神立即通過他的眼睛傳到大腦再傳到心里,心里打了一個冷戰,總不能說閻妃娘娘放屁吧!只好嗙嗙嗙地磕頭,大呼道:“奴才該死,奴才該死!”皇上道:“出爾反爾,欺君之罪,罪不可赦!”大喝一聲“來人”,只聽得一路皮靴咯嗒,進來兩名羽林軍士。皇上龍袖一揮,道:“把他拖出去,砍了!”

  皇上說一就是一,說二就是二,小鑼子還不一刀分成兩塊。他甯死都不敢捅閻妃一句,閻妃的心髒又開始跳動了,極盡人事的狐媚皇上。

  皇上這幾日因服食了天師耀巹新煉的長生不老丹,胸前靡爛了一大片,臭氣熏天,人不敢攏。閻妃早有嫌皇上弱朽之意,假意隔屏看望了幾回,回到西宮。兀坐無聊,太醫令是個知事者,乘機巴結閻妃,附耳低言幾句,閻妃歡喜不勝,叫他火速辦妥。到了晚間,太醫令用竹箱把宮外的少年運進西宮,供她淫樂,比起古韻的甘泉宮有過之而無不及,事過又恐泄漏天機,就將少年盡數殺死。如此快活了月余,皇上痊愈,這時節,為“情”而死的少年已過百人,世人都還不知哩。

  黑色的一個月彈指即過,這時已立秋,太陽卻烤得人睜不開眼,湖風海風交叉,熏得人呼吸沉重。氣候反常,人們都發覺不對勁,人人是杞人,個個都憂天。一月來,董槐與丁大全議事每不合,所搏之術多異,這些新賬老賬,丁大全都一筆一筆地記下了。

  八月初一的夜晚,是當年最黑暗的一夜。一大清早的臨安城便引爆出件轟天大案來,街頭巷尾、官府大內無不議論紛紛。雷柱國府內三百余口在一夜之內殘遭滅門之禍,四處血染門牆,尸首分解,慘不忍睹,府內活像一個人間地獄!按常理推測,凶手連殺三百余口不可能毫無動靜,可見凶手殺人手段之高,城中民眾都感到腦袋沒安穩的架在脖子上了。雷府中只有一個奶媽名叫渀儀的,抱著剛滿半周歲的少公子雷斌幸免遇難,無人得知凶手是何方魔王,也無人知曉二人何以逃脫。但不幸的是,在楊梅嶺上發現奶媽的殘碎尸體和物件,多半是被豺狼所食,少公子也不知所蹤。

  雷柱國久經沙場,屢建奇功,皇上聞其噩耗,悲慟一夜。輟朝三日,賜祭賜諡,特加封雷洪海為上柱國,在葛嶺修建宏偉的拜台饗堂。喪葬儀制,龐大隆盛,各觀都有打亡醮的儀式。四處派人緝捕凶手和尋找公子下落。

  誰做的事誰心里最清楚不過,丁大全的千兩黃金除了心頭一個大患,卻也值過了!他重金請了千名和尚道士超度亡靈,翰林學士唱訃文、誦哀啟;自己則站在墓前吊喪,袖拭泉淚,奠酒把香,兄長弟短。

  董槐聞耗如雷轟頂,栽倒在地,大病不能早朝。文天祥等特來看病,忽而門吏來報:“六宮都太監董公公降旨!”董槐聞之,披衣踉蹌起床,忙擺香案,至中門相迎。文天祥等人心中忐忑,也隨之出外,看是什麼緣由。那董公公乘一騎五花虯,帶了五十名羽林軍,他剛下馬,就把個冷眼瞪著董槐,哼了兩哼。董槐跪接聖旨,董公公便望北啟詔誦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宰相兼樞密使董槐訕謗皇上,犯欺君死罪;經查實,兼貪汙行賄,十惡不赦。但念其昔日有功臨安,皇恩浩蕩,以功抵過,現將其貶為庶人,抄沒家私。欽此!”董槐五拜三叩頭,道:“謝主隆恩,萬歲萬歲萬萬歲!”烏紗被揭,董槐站起身來,胸膛在劇烈起伏,手腳繃得僵直,可以清楚聽到他那濃濁的鼻音。眾友聽得此語,個個如泥塑。董公公大喝一聲:“封!”董槐等一應家眷僮仆、朋友宿客皆被趕出府外,門窗釘封,掛上屈戌,上下貼了千百張白封條。臨近的百姓都擠在門外觀看,嘁嘁嗷嗷,喧闐火爆,從中傳出一口牢騷:“如今這世道,管你會鑽不會鑽、鰉魚鯰魚、有鱗冇鱗,只要是能宰的,通剮!便是頭戴烏紗,也是逐層欺!你看看,董大人在朝中孤力無援,不就被百官排斥了麼!”你一句,我一句,也分不清是哪個不要命的纏舌頭,董公公把個秀目一橫,尖著喉嚨道:“誰要再敢犯一句嘴刁,奴家就把他抓起來!”喝令羽林軍將人群驅散,從空道上回宮。此時,眾人情憤加上義憤,嘴皮子都在顛簸。文天祥氣往上撞,道:“真神不作鬼事,純粹是胡扯!豈有此理,豈有此理!”灤豐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作臣下的還能怎樣,君要臣死,臣不死不忠!”褚源一拍衣服上的灰,道:“常說雖有兄弟,不如友生。大人若不嫌茅屋草廬,就權且住在小弟家里,吟詩作畫,也勝過官場刀割身!”眾人齊聲說是,都拉董槐到自己家里寄住。董槐抱拳道:“多謝各位美意,我是個罪人,不敢連累眾位。”歎了一聲,道:“鳥飛返故,狐死首丘。我打算回歸故里,作個菜農悠客也罷。”幾人唏噓了一場,盡悲而散。

  董槐被貶,仇人自是稱願,丁大全笑道:“背鼓尋錘,討打哩!”樂得呵呵哈哈,突然發出長長一聲悶哼,原來喉嚨里吸進一只蚊子,忙哽噎了一口涎,咳咳卡卡了幾聲,有丫鬟遞水洗喉嚨。丁大全理了理嗓子,發現眾人都投來奇異的目光,連道:“沒事,沒事!”

  曹恒道:“我主何不埋伏一支軍馬,趁董槐返鄉孑身入林時,一舉剃掉他的腦袋,則再無後顧之憂矣!”丁大全道:“你位卑見識淺,他雖丟了官,但有深厚的民望,革職之事早就鬧得滿城風雨,不服者如草稻叢生;若再把他刺死于道,定當揚起軒然大波,星星點點總會沾到我身上,何必呢。”曹恒道:“萬一董槐哪一天又東山再起呢?”丁大全笑道:“他現在一無所有,只是一個返故待終的老頭,我算死他沒出頭的日子了!”曹恒硬把一句“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的話按捺下肚。

  丁大全道:“你們莫急,你們真以為我會讓他好過麼?”曹恒道:“難道我主另有妙計?”丁大全道:“今董槐罷相,我看他未必肯老老實實返鄉,若他還待在臨安,在我眼皮子底下走動,就太晃神了。你今晚帶些將士把董槐接到他的老家,派人嚴加盯哨,若他有任何風吹草動,即刻報來。”曹恒大喜道:“我主高贍遠矚,見于未萌,小的不及!”

  董槐明日就要起程,此時權住在文天祥家,信手翻開一本詩集,正看到那一句“長安苦寒誰獨悲,杜陵野老骨欲折”。他看著白牆四壁,滿目悵苦,屋內悶得人發慌,便出門透一口愁氣。窗外,狂風大作,樹也白頭。

  一霎間,董槐又想起了尤新,一切都被他說中了,頓起請教之意。踉蹌到他家門籬之外,卻又猶豫起來,無顏見他,便踱步至西湖傍。西湖上刮起一陣攏岸東風,風也生皺,云也起皺,湖也泛皺。董槐對湖歎道:“自傷臨晚鏡,誰與惜流年?”針風吹過,刺痛了他的眼睛,道:“我對東風歎,東風對我歎!唉,當今運衰祚短之朝,縱有回天之力,亦難翻掀。不如抽簪解朝衣,散發歸海偶罷!”言罷大笑不止,淚如泉湧。

  董槐念起義弟云孝臻為國盡忠而死,親手摘了一束花放到他墳前奠拜,交感心語。隨後回到文天祥府,寮友各忙完公務,陪董槐共飧最後一頓知己食,共飲最後一杯知心酒。早有家仆調桌安椅,端上肴饌。今日不比尋常,酒菜便不象平日那番節儉,酒用汝陽杜康,菜也葷素並用,下酒菜乃幸福雙、西施舌、貓耳朵、四喜丸子、米粉肉、蠔油豆腐及醬爆肉丁。

Rank: 14Rank: 14Rank: 14Rank: 14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顧問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SOGO綜合圖區之星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綜圖精英分享家勳章 懷舊風車之星勳章 原創寫手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性感誘惑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激情性愛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西洋辣妹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狀態︰ 離線
9
發表於 2010-12-6 15:55:32 |只看該作者
  各人安座,五人都是一番寂靜,誰都想打破沉悶,只是身子顫動,嘴欲張又還閉。灤豐吞了一口涎,高舉大斗道:“莫問前程何處是,且盡身邊三醅酒。”說完一飲而盡,眾人也都立起身子陪下一杯。眾友始從灤豐,都勸董槐酒,董槐悶上心來,一口一杯;又回敬眾友,他們卻都吞不下這口苦酒。董槐苦笑道:“當年我未聽尤新之言,落得今番下場,唉,一尊杜康,可解百憂。”一口氣連吃幾尊急酒,酒水鯁在氣管里,吞吐有核,粗咳起來。

  文天祥替他輕輕捶著背,道:“大人小心飲著,別傷了身子。”董槐歎道:“想我平生無不可對人言,無不可與天知。如今卻越活越轉拙,連個棲身之地都沒有了!”董槐一杯連一杯,飲酒如長鯨吸百川,再無節制。眾人看得害怕,卻都不敢阻攔,最後一次聚酒,能不成他的心願,讓他飲好麼。

  施剛勸慰道:“扔官不作,也樂得清閑!昨日強如今日,這番險似那番,君不見鳥倦知還?”董槐又抿了一口,情不自禁道:“施兄所言極是,董槐真羨慕天上的鳥兒,有一雙翅膀,可以無拘無束地自在翱翔,不像作人這般壓抑!”

  褚源聽得悵然,問道:“小弟對此事不明,一直未敢過問,董兄做的都是興利剔弊之事,何錯黜職?”文天祥道:“定是丁大全和狗娘娘在皇上面前挑刺安碴,他們一日不死,天下就一日不甯!”說著說著,恨氣徒升道:“當今天子暴虐無道,怠政縱欲,沉溺酒色,重用奸佞,隨之何用!”手里的杯盞被指力捏得粉碎,董槐驚乍萬分,急忙關上門窗,道:“賢弟不可亂說話!”

  文天祥念道:“野人曠蕩無顏,豈可久居王侯之間。”一氣之下,停杯投箸,便要辭官,叫下人備上文房四寶。只見他手握紫霜毫,仆磨端溪硯,風雨灑落滿紙,其曰:“短衣匹馬隨李廣,看射猛虎終殘年。”眾人展目望之,張旭之草亦不過如此。文天祥道:“明日早朝,便拿此書面聖!”

  董槐連忙牽手勸道:“賢弟不可義氣用事,為官在于為民,而非為君,你這一走,放下百姓如何處之?”文天祥雙手一按,道:“邢鳴風豪俠義長,可以擔當!”董槐搖首道:“他已有巡檢之職,一時間哪有調度之理?”文天祥道:“天下英雄何處無?”董槐道:“草莽英雄雖多,卻都游散江湖,不願為官,象賢弟這等有識之士百中難得挑一。賢弟莫看我今日狼狽,安知他日皇上不會明事理而重召老身否?其實作人,只要自己不垮是垮不了的。”

  文天祥聽罷,如夢初醒,抃掌說道:“兄長之言,小弟都明白了!”握著董槐之手,道:“我就是粉身碎骨,也要在百姓身上!”董槐喜極落涕,道:“有賢弟這句話,我就能安心離去了。董宋臣、丁大全勢大,皇上自會載度,賢弟不要與他們生嫌,切記!”舉手敬上一杯,文天祥無漏飲下,眾友見他已開化,都紛紛與其對斟。

  痛飲之際,府門外忽然喧聲大作,火花四起,只見曹恒帶著百十名全副武裝的將士沖了進來。眾人皆失色,文天祥大怒道:“誰敢擅闖我府?”曹恒作禮道:“奉丁大人命,特來請董大人回鄉,暖轎已備在府外。”董槐道:“我自返鄉,與丁大人何干!”曹恒笑道:“參本就是丁大人遞上去的,你說與丁大人相不相干!”聳了聳肩膀,似乎文的不行就要來武的,董槐氣得渾身發抖。

  文天祥站前一步,問道:“可有聖旨?”曹恒道:“沒有。”文天祥一揮手,府中家丁頃刻間聚上數十人,各拿棍棒在手,怒目相視。曹恒大怒道:“你要造反不成!”文天祥厲喝道:“賊喊捉賊,我看造反的是你吧!你無聖旨,竟敢帶兵強闖朝廷官員府中,此是何罪!”曹恒道:“我主丁大人要接董槐回鄉,我只是奉命行事。”文天祥道:“照你如此說,丁大人的話就是聖旨了,那丁大人也要造反了!”接過寶劍,舉力劈斷一桌,喝道:“此劍今日需斬反賊首,當與此桌同!”曹恒大驚失色,忙施禮道:“小人有罪,大人見諒。”一揮巴掌,帶著將士屁滾尿流地撤了。回到丁大全處,被大罵一通,說他辦事不利,還辱了門面。

  董槐挽文天祥手,道:“適才多虧了賢弟,方解我之危。”文天祥道:“董大人若被丁大全劫去,定會受他嚴密監視,我看董大人還是不要走,就留在臨安,你我都有照應,如何?”董槐只是搖首,文天祥等也不再勸了。

  此晚難度,眾人都聚以湖傍散懷。其夜將半,習風銜岫,四無人語。江水澄澄江月明,董槐掐玉箏,湖上之民,莫不擁衾而聽,推窗出戶,隔江和淚聽。少焉,滿江如有長歎聲。

  離任之日,文天祥等寮友祭了路神,在郊外擺了薄酒與其餞行。四友一人折一楊柳相送,文天祥慷慨歌曰:“上馬不提鞭,反折楊柳枝,碟坐吹長笛,愁殺行客人。”城郊人海密如林,無數百姓扛著包袱,爭著送董槐程儀,被婉言謝絕了。多少百姓攀轅臥轍,泣聲載道。

  董槐從宦數十年,所積家私只有金百兩,另綢布數百匹,皆被抄走。眾友各送其紋銀百兩,以備盤纏及回鄉消用,所幸故鄉田產並未剝盡,尚存十畝薄田。眾友不好明送過多,恐董槐見怪,昨夜都悄悄地送董穎金珞圈、玉手鐲等佩物。昨日仆人們都已散盡,只有衛羽苦死要留下,董槐憐其一片忠忱,帶在身邊。百姓羅拜在地,眾友以目相送,遠見車輿小影,不知何日再聚首,都禁不住出聲下淚。詩曰:

  秋草獨尋人去後,暮林空見日斜時。

  寂寂江山搖落處,憐君何事到天涯。

  有一隱者名為高偉,年及弱冠,論事自有獨到之辭,他頭戴諸葛巾,身著八卦衣,游走江湖至尤新廬中談玄,正好聞知了董槐被革職的消息。尤新挽惜道:“董槐為人剛直有奇節,不為齷齪小謹,敢論列大事,指陳利病尤切,至時無右援,怏怏革職。”高偉笑道:“董槐好諫爭,言語峻峭,得罪滿朝,不合時宜。”尤新見高偉頗為自負,問道:“依你之見,應如何走宦游路呢?”高偉道:“我只輔能掌天下者。”尤新垂著眼皮道:“如今蒙古強盛,敢情你欲助外族侵故國不成?”高偉只是一笑,也不作答。

  丁大全坐朝亂道,再無與其背馳者,自可高枕無憂,便上書說以寬緩之政治急世之民,雖仁慈卻生隱患,所以廢董槐之制,恢複暴政。

  且看那收稅的趾高氣昂,拿著白單,抬頭挺胸地各家抄稅。由于眼睛半眯半睜,一下撞到門楣上,鼓起一個大香包,瞧把他痛得,摸著額頭就罵:“他娘的狗矮門!”只得低著頭走進去,頭一入門又仰得高了,屋里只有一個臥病在床的老頭,看樣子奄奄一息了,稅官哪管你那些陽邪,只要還有氣就得交稅,叫道:“老不死的少跟老子裝死,拿錢出來!”老頭咳嗽得似乎喉嚨都要被咳破,許久才喘著氣道:“要錢沒有,老命一條。”稅官把大小篅囤盎甕掀個底朝天,連一粒米都沒有,潑喝道:“你交不出稅來,就抄沒你家的物件!”

  老頭連看病的錢都沒有,吐血叫道:“你們當官的心也太黑了罷!喝我們的血,吃我們的肉,就連那熬湯去了髓的骨頭都不放過,還要拿去磨面粉哪!”他有兩個小孫子,一個十歲、一個六歲,這時掏了一簍子螺螄回家,也被稅官搶去了。老頭滾下床來,和孫子一齊抱住他的腿,好歹央求。他把老頭和小孩狠狠踹了三腳,一腳一個,仰翻在地,揚長而去。

  且看董槐帶著家眷返回故鄉泖河,一刬瘦磽之田,途中有多少露宿待哺的難民,身上財物散去大半,再見到的便無能為力了。回到鄉內,竟不見一個熟人,不是空屋,即是流民。世事多變化,歲月催人老,感歎一聲,定了居所,帶著董穎拜祭他娘。

  妻墳處于山水環抱之地,菊花野草郁郁蔥蔥,隨風抖展。多年不祭,白碑已被黑泥糊得嚴實,董槐摳著泥土,殘碑已斑痕累累,孩子不懂事,以為好玩,一個勁地摳著泥。董槐佇于黃土隴頭,人已老,淚已干,從眼中竟滴下斑斑殘血。念道:

  “百年割舍兩心知,風抹殘憶霜鬢時。

  戀看人間無情處,芳草搖曳笑我癡。”

  董穎童心未泯,牽著父親的衣袖道:“爹,你的眼睛出血了,好怕人!”董槐頻眨了幾下眼皮,舒緩了一下心情,袖了血道:“現在好些了麼?”董穎搖著頭道:“眼睛還紅得象個花生帳子。”董槐嗚咽一聲,蹲下身子燒著冥錢,道:“穎兒,你也燒些吧。”董穎撕著冥錢,丟在火中,須臾皺焦成灰,問道:“爹,你告訴我,我娘為什麼一生下我就走了?”孩子無心之問,董槐為之腸斷,竟找不出字眼來回答他,反被黑煙熏得一陣促心地咳嗽。

  “唉,何日我也下來陪你罷!”董槐搖著頭,嗃嗃苦笑,“孩子卻不讓我走……”

  許久,董槐的眼光恢複了平靜,摩挲著兒子柔軟的頭發,道:“穎兒,咱們每天都給娘送一束花,好麼?”“好啊!”董穎答應著就去摘花,過幾年他就能感覺到沒娘的痛苦了。董槐接過兒子手里的大黃菊花,上面還附著一只紅蜘蛛。董槐將其吹掉,翻開兒子的手仔細瞧著,還好,沒被叮著,道:“摘花時要小心點,被蟲子叮到有毒的。”董穎嗯了一聲。董槐把花插在碑前,道:“快跪下,祈求你娘在天之靈保佑你平安長大。”董穎照作了,雙手合什頂在眉心上。父子倆攜手漫無目的地閑曆,直到太陽也覺得累了,他們才拖著長長的身影回家。

  董槐罷相後,丁大全及其黨羽馬天驥同任簽書樞密院事,操縱軍權。寶祐六年,丁大全在閻妃、董宋臣等支持下,任右相兼樞密使,著一品官服,圍玲瓏白玉帶,何等尊貴。皇帝耽于酒色,不理朝政;丁宰相當塗掌事,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百官只得仰望鼻息行事。他攢家私,寵花枝,安享椒醑;皇帝以下百官弱,身已至此,心猶未死;天下奇謀密計之士,多入幕府。鷹爪在主人的陰庇下,鴟梟翱翔,以致天下大亂,多起盜賊。有人在朝門上題字:“閻馬丁當,國勢將亡。”

  有無業游民叫婁錕,自以為聰明無雙,混了十幾年也沒個出路,至今還是窮籍中人。他兩手叉在荷包內,在路上不知所行的濫蕩,窮極無聊地吹著口哨。忽然,一道士將其喚住,只見那道士頭戴箬葉冠,身穿百衲襖,腰盤黃絲條,手執逍遙扇,童顏鶴發,碧眼方瞳,望著婁錕不住地稱奇:“貧道精通璿璣玉衡,五緯七政之學,見小哥並非久居人下者,不日定可飛身九天,履踏云霓。”

  這人的看相似有些道行,婁錕不敢怠慢,打恭問道:“敢問仙長打何處來?”道士面含微慈,道:“乃從巁崌山上來。”婁錕心道:“那可是神仙居的所在哩!”心中又添了一分敬意,笑問道:“仙長說的不日是在近期還是在遠期?”道士神秘地一笑,道:“就在近期。”婁錕還不准信,道士道:“此時我分文不取,他日顯貴,你再付課錢不遲。只是……”婁錕慌張起來,道:“仙長不要說半句話,到底我命如何,煩勞詳賜!”道士攤開雙手,左手上白字寫著“再三須重事,第一莫欺心”,右手上紅字寫著“但得一步地,何須不為人”。

  “這倒奇了,年庚八字都不問,字倒先被他寫在手上了,難道他算定會遇著我麼?”婁錕低頭琢磨著,滿腦子謎題沒個著落,正欲求他指點迷津,抬眼望時,哪里還有道士的影子?婁錕想到當今朝中,惟丁大全府上最為強盛,便想投謁作個門子,但又思量到,宰相府赫赫門庭,進之何易!

  從白天忖度到黑夜,直弄得腦髓枯涸,疲累不堪,恍惚睡去。作夢到了一個光亮輝煌的金山下,嵯峨如東岳,這麼多的金子,十輩子也花不完呀!婁錕滿心歡喜,撿啊撿,一路地撿,手里拿不下就把衣服脫了裹之,滿眼金光,好生快活。于是衣服裹滿了扛在背上,褲子也塞滿了行走困難,雙手捧不下了還用下巴壓著;望著剩下的一座金山,自己連九牛一毛也沒撈到哩!婁錕又發起愁來,這一發愁,夢就醒了。原來自己頭吊在床外,嘴角掛下一條涎唾,與地面相連,像釣魚似的,身上的被子卷作一條麻花,手里抱著一個大白枕頭。

  外頭鼓敲三更,破了美夢,再也合不上眼。夢雖荒唐,然非無因,據老道所言,前程似錦,但又害怕是個范丹的後轍。“要想成事,哪里不靠錢來打頭陣!”琢磨了半夜,狠下心來,咱不能庸碌一生,欲求生富貴,須下死工夫,豁出去了!宰相身邊的大紅人曹恒,乃乙卯科進士,頗通人情事理,在官場上獨當一面。婁錕次日便將全部家財二百兩紋銀孝敬給他,請代推屋烏之愛,引進一二,果然錢能通神,盼得了拜謁宰相一面。

  婁錕惴惴來到宰相府門前,只見幾個衣服大敝、乳胸疊肚的門子在談笑。婁錕央其通報曹恒,待了好久,曹恒出來,擺出一付不可一世的模樣,與婁錕支吾兩聲,婁錕隨之入內。曼目流觀,但見府內亭台樓閣,崢嶸軒峻,花樹鳥林,攏豔回春,假石泉溪,牙斗脈跡。花苑內養得一些奇異動物,有一對從成都送來的大熊貓,一雌一雄,宰相與閻妃都愛撩它們玩。還有西洋購得的幾只花福祿,周身俱白,形態似驢,中有細青花紋美如畫,啼叫可可,著實可愛。

  婁錕整巾抖袖,走過簾櫳,在房門前打住,曹恒低指著他道:“把鞋脫了。”“為什麼?”沒聽說過到別人家里還要脫鞋的,婁錕站著沒動。曹恒不耐煩道:“叫你脫,你就脫吧!”婁錕道:“可是,我那雙汗腳,脫出來好臭的!”曹恒朝他一瞪眼,他不敢再說,順意把鞋脫了,露出一對又黑又破的襪子,光溜溜的腳跟和腳趾都露在外頭,再加上一身鶉衣。曹恒心里一酸,道:“你出手那麼大方,為何舉止這副得性?”一望鞋里,連個墊子都沒有。婁錕道:“攢錢不容易呀,只好在大頭上爭光,小頭上節約。”曹恒也沒空與他嚼舌,叫人拿了一雙新白襪給他換上,道:“可以進去了。”曹恒脫鞋先入,婁錕不禁問道:“宰相穿鞋嗎?”“哪里來的許多費話!宰相不喜歡下人們弄髒他的地方。”

  婁錕在房門前作了一次深呼吸,進得客房中,一片富麗堂皇,眼睛都看花了。曹恒道:“宰相就在里面,我去通報一下,你在這兒靜心候著,不要亂動。”婁錕不住地點頭,曹恒去了。婁錕走到一具三尺來高的栝木櫃前,分為五層,擺著車渠、鴉青、大綠、翡翠、瑪瑙、貓眼、鴉鶻石等珍稀寶玩,琳琅滿目,一顆就夠窮人們過一輩子了。他想摸又不敢摸,只得屏聲斂氣,側耳默候。宰相正在書房與門子啜錦程對枰,曹恒報說婁錕是他的表弟,在一夜夢見自己兩手捧日,便來投靠我主。宰相聞之則喜道:“此人終為吾心腹,叫他仔細候著,等棋終再見他。”

  啜錦程也忒沒見識,吃到興頭上,一吃再吃,把宰相的棋子圍得水泄不通,宰相面子難擱,大為惱火,旁邊的門子、仆子、丫鬟們都看得膽戰心驚,啜錦程還不知死期將近哩!捱到棋終,啜錦程大笑道:“我贏了!”宰相怒上眉峰,把棋盤一掀,眾人都嚇趴在地,啜錦程心道:“好好的一盤棋,我主為何要把棋盤掀翻呢?”宰相戳著啜錦程道:“這盤棋,你吃了老夫多少子,都讓你吃下去!”話音剛落,從門外吧嗒吧嗒進來三名私軍,一人按著啜錦程的身子,一人拉著他的嘴巴,一人拿繩索捆綁。婁錕只聽得屋內叫聲慘烈,仿佛身受,心里飛快地轉道:“這兒可比龍潭虎穴,一句話不討喜歡,明兒早上還找不到腦袋吃飯哩!”

Rank: 14Rank: 14Rank: 14Rank: 14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顧問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SOGO綜合圖區之星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綜圖精英分享家勳章 懷舊風車之星勳章 原創寫手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性感誘惑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激情性愛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西洋辣妹區主題分享達人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狀態︰ 離線
10
發表於 2010-12-6 15:59:34 |只看該作者
第五回 丁宰相刀下作鬼 賈似道朝廷攬權


  直到里面的嚎叫止了,一個頭發蓬亂如麻,口角流血,嘴巴鼓鼓而向外滴著棋子的漢子被兩名軍士拖手而出,好可怖!婁錕連忙把腦袋深垂,一直不敢抬起,過了好一會兒,宰相從屏風內儀態大方地被兩美婢扶出。婁錕八字大跪在地,兩手伏膝。

  宰相穩了坐,要婁錕抬起頭來,婁錕依言緩緩抬起。只見他方方正正的頭上,布滿了各種有特色的生命組織形式:最上面擺著前疏後濃的黃棕頭發;下面便是自然形成的幾條小溝;中間突著一個漏斗似的大紅鼻子;左右的兩張臉象疥蛤蟆皮,有許多黑紅交錯的疙瘩;再左右豎著一對漩渦耳朵,將周圍的情報都吸收到中心的黑孔中;往下看,瘠薄的嘴唇就像用筆畫上去的一個“二”字。

  宰相見了不高興,從嘴中噗地吐出一粒楊梅核,忙有丫鬟伸著白玉盦接著,又有丫鬟拈楊梅喂在宰相嘴里。宰相不理婁錕,徑自吃楊梅,婁錕的額頭上已冒出汗來,待宰相吐出第十顆楊梅核後,才要緊不慢道:“你怎麼生得這副鬼模樣,啊?~~”婁錕磕頭如兔兒掏杵,道:“小人該死,小人丑陋。大人說得對極,若這世上沒有小人這樣丑陋的東西,怎能襯出大人的美儀呢?”宰相嗯了一聲,臉皮子微微一顫,親自從左手邊的賽蘭盤里拈了一粒楊梅丟入嘴中,道:“好甜的嘴皮子!就跟在我身邊了。”婁錕大喜道:“荷蒙宰相垂青,小人為您執鞭墜鐙,死而後己,在所不辭!”曹恒在旁微笑著。

  婁錕自跟著宰相後,便改換了門閭,身子像包著一層金子似的。深曉在官場上就應該見佛就拜的妙諦,哪位大人沒受過他的美言,不在宰相面前替他美言的?他一月之間便躍身為宰相身邊最紅的門子,派頭十足。但曹恒及其他門子卻未因他生嫉,只緣都受其大量恩惠,把他當作拜把子兄弟一般看待。

  婁錕與其他門子無事便愛吃酒,這一日院內酺會,眾人皆飲酒不樂。婁錕道:“詩為酒友,酒為色媒,座上豈能少了一點紅!”曹恒道:“本來想叫兩個婢女來陪酒的,可惜宰相還沒走,咱們不好在他老人家眼皮底下放肆。”都歎著呢,這時,慌慌張張跑進一個少仆,一進門,腳根還沒站穩便叫道:“走了,走了!”婁錕大喜道:“到哪里去了?”少仆道:“閻妃娘娘又在患病,宰相體慰去了。”曹恒大笑道:“這一去沒個把時辰是回不來的,輪到咱們痛快了!”

  趙海斑便去拉了幾名花枝招展的婢女充當酒伎,個個巧挽烏云,奇分綠鬢。婢女坐在他們膝上,千嬌百媚,他們一邊飲著婢女遞上口的酒,一邊在婢女身上揉面粉,屋內淫語燕啼,不堪入耳。

  曹恒欲心大起,拿起一個五花琺琅杯,提議要各人談談女人與男人相異之處,說不上來的罰酒三杯。趙海斑首發其言:“女兒閨內望夫回,夫君在外花柳陪。”曹恒把手在婢女腿上一拍,叫道:“此言真乃警世之諦語,叫那些忘八負心漢聽了好好反省反省!”又把嘴湊到婢女耳邊,細語問道:“心肝,我說的可對否?”婢女揪著他的耳朵,嗔道:“對你個死人頭!你這個沒良心的每晚上都換新味口,早把奴家撇在九霄云外去了。”

  曹恒與美人唧唧一陣,也口號一聯:“女兒獨倚松柏下,男兒殷勤送晨花。”趙海斑舉起大拇指,道:“不錯,不錯!男女初戀,女人之羞澀,男人之追求,皆在此句,真有刻木三分之妙!”曹恒聽得美不自勝。

  輪到婁錕了,他不太會說駢句,想了一會兒,道:“這個女人與男人相異之處嘛,這個,女人凸的地方男人凹,女人凹的地方男人凸。”眾人一聽都黃了臉,齊聲指責:“你這話太齷齪了!此純潔之地,也被你給汙染了!”婁錕聽得眉挑,把桌子一捶,碟盤被震得叮叮鐺鐺,叫道:“老子講的就是實話,這才是女人與男人真正相異的地方,你們難道都不懂?他奶奶的!”又拉著身旁添菜的十四歲丫鬟問是不是,那丫鬟羞著臉跑開了。婁錕腿上的婢女舉手往其胸上軟綿綿地一拍,道:“人家小孩子不懂事,瞧你把人家嚇得!”婁錕這話也有幾分歪理,沒辦法,只得算數。

  行了數令酒,婁錕已有七分醉意,迷迷糊糊地唱道:“為什麼那些黃泥農夫們都是喝粥的命?只怪他們的職業沒選好,正是弓著背勞動弓著背吃米,不就是個‘粥’字麼!”曹恒伏在桌上,右手揚舉一杯,道:“言之有理,來,再敬婁兄一杯。”婁錕又飲下一鍾,道:“為什麼咱們餐餐肥肴大肉?只緣咱們的職業選得妙,這叫作關在門內人吃人,不就是個‘肉’字麼!”眾門子哪個不說高見!

  婁錕干癟的臉上泛起紅光,又吃了一海,說得興起,含糊不清地吐著舌頭:“這官場就像廁所一樣,人人都往里面撒熱尿拉熱屎,可一進去還是寒森森的。”趙海斑把酒杯往地上一摔,圓著腦袋,鼓著眼睛,噗著氣道:“說得不錯,他孫子的臭官場!”幾個婢女們都聽得掩嘴而笑。酒闌之後,眾門子各拉一名婢女入房行事去了。

  婁錕此時平地登天,頭頂通天冠,身穿云錦衣,腳踏珍珠履,儀態大方,只是面部不論擦多少粉也抹不了煞氣。走在路上,三品以下的官都要向他打個哈哈,三品以上的官還得停轎打聲招呼。四處求他美言辦事的兒子們愈來愈多,自然進貢多多,家財都可存個小金庫了。

  婁錕念及那二百兩翻身銀子是其妻的身價,想去“繡紅樓”把妻子接回,同享富貴,這些年卻是苦了她。又怕她恨自己入骨,四處喧揚以前的舊事,心情作祟,便不敢去了,每日晚間與婢女厮混,只是終究夫妻一場,有些情意,少了她在身邊,不時也會感到空虛。安泰之時又想起那位道士來,多虧了他,自己才得行大運。可是把整個臨安城都掀過來了也尋他不著,婁錕思量道:“莫非真遇到神仙了?”想到有神仙相助,直比吃了金丹還樂,忙在房里供著三清六帝,日日早晚禮拜一番。

  丁宰相對婁錕百般贊賞,有什麼事都找他作參謀,他便時刻跟在宰相身邊。文天祥言:“惡相家的門子,一個個吃飽了沒事,就會想心思,只要能討到主人歡心,什麼惡毒的點子、賺錢的花招,還怕他們想不出來麼!”

  丁宰相正吃著萬歲棗,婁錕在旁洗著棗子,宰相邊嚼邊道:“你知道我樹大不倒的原因嗎?”婁錕眼珠子一轉,道:“小人要是明白,那小人不就是丁大人了麼?”宰相笑著嗯了一聲,道:“我的心就像大海一樣,不擇細流,既然江河要進貢油水,管他黃的白的,就讓他們盡情進貢吧!水漲船高,我的基業便越來越雄渾,根深風難撼了!”婁錕暗自譏誚:“東西吃雜了,就不怕肚子疼麼!”嘴里卻明著巴承:“聽大人一言,小人如雷貫耳!大人之才華,玉韞珠藏,若非今日得以窺斑,小人還真不易得知呢!”

  宰相喜得抓起一塊福壽糕就啃,婁錕道:“我見丁大人眉隱一十二彩,目含六十四理,有堯舜之精腦,皋陶子產之項肩,其寶身真乃贊之不盡!”宰相突然抹了笑臉,吐了美糕,怒目叱道:“住口!犯王帝的話鼠輩豈可亂叫!你若再說,把你流放到大食去!”婁錕想到啜錦程的前車之鑒,心里惶慌,唯唯倒躬而退,心里只罵道:“斥我亂叫,哼,只怕老子撓到你的心癢癢上了!”宰相悶坐,一妾端了一碗湯水進來,獻道:“相公,你終日勞頓,這碗猴腦湯最補身子的。”“滾開!”宰相反手一掀,湯灑碗翻,妾嚇得乞乞縮縮,卻不知所謂何事。晚間,婁錕在宰相的臥室外跪了一夜,宰相才肯搭理他。

  宰相本是個秀才出身,書法不錯,一日興起,當著幾個得意門子的面,只用了眼皮子眨六七下的工夫,便畫下一篇行草。趙海斑將眼睛貼著紙面,從上至下掃了一遍,搖頭晃腦道:“好字,好字!就似川原春草,栩栩如生。”宰相頷首微笑。曹恒將雙手鋪在紙上,優優雅雅地撫摸一遍,道:“好一派威猛氣勢!如龍跳天門,虎臥鳳閣。”宰相拈髯微笑。再看婁錕,拿起紙來抖了抖,道:“這書法什麼都不像。”

  宰相聽了不高興,抬起首來,放下髯來,趙海斑和曹恒都嚇一大跳,暗罵婁錕不會說話,萬一這把火燒到自己身上,十個腦袋都不夠砍!只見婁錕輕輕一笑,不慌不忙道:“能夠拿東西比喻的書法,都未脫出世俗套路,大人的書法,天地之間竟找不出什麼可以相喻,這種無與倫比的境界,故而什麼都不像,真化境也!”宰相大喜,連贊“妙語”,連那張“無與倫比”的紙墨都送于婁錕。趙海斑舒了一口懾氣,曹恒心里笑道:“我看他拍馬屁到化境了!”

  官官之間總是時相往來的,簽書樞密院事馬天驥無事便愛拜訪各位大人。今日走會宰相,兩人談及婁錕時,馬天驥對他贊不絕口:“婁錕這門子辦事很牢靠,大人是怎麼調教出來的?”宰相干笑了幾聲,道:“這叫狗通人性。”馬天驥暢笑數聲,道:“兄言良是,這話正說到刀刃上了。”卻不知婁錕正在屏風後聽得一清二白。

  宰相的小公子,乳名喚作“寶兒”,正過十歲生日,許多達官貴人都來阿諛拜壽,有錢包錢,有禮包禮。府門前烏壓壓的一片,挑擔子的挑擔子,推車子的推車子,坐轎子的坐轎子,熱熱鬧鬧,像趕集似的。

  寶兒只有中間一小圓馱黑發,四周都光溜溜的,從小嬌生慣養,當真一個小天王老子。你看他,扯這個尚書的褲帶,掏那個世襲衍公的荷包,哪個不躲著贊他活潑可愛的!婁錕此時站在宰相的右廂,寶兒與婁錕本就混得稔熟,這時跑到跟前,把他的手一拉,嘻嘻哈哈道:“看你倒還機靈,不如作我兒如何?”寶兒才正九歲,婁錕都是二十多歲的人了,聽到這話非但不怒,反而堆著一臉媚笑,道:“少公子何等尊貴,小人是什麼狗草身子,焉敢高攀。不若是阿爹不嫌小人憨傻,認作孝順孫子,都是小人的造化哩!”

  寶兒跑至堂中,招著手道:“好個孝順孫子,來,給爹當驢騎!”婁錕應了一聲,當著百官百仆百婢的面馱著小公子悠悠答答轉了數圈,小公子甩起一根七尺蛇鞭在他屁股上抽打,雖說寶兒年紀小,不過抽得還很疼哩!百官都樂著說騎驢看唱本,走著瞧;百仆都羨慕婁錕逢上這一等機遇;百婢都抿著嘴笑,平時你騎我,現在人騎你。

  宰相在高堂上看得直點頭,曹恒在宰相面前聒絮了幾句,宰相一拍巴掌,戲即刻便停。婁錕拍拍沒灰的衣服,立起身來,寶兒也跳到爹的面前。宰相笑道:“婁錕,你就不用委屈自己了,看你還機靈,便作我的干兒子罷!”婁錕心里嘴里還不百分百地奉承。宰相從左手上取下一塊穿有各色寶珠玉石的釧子賜于婁錕,便是贄禮,婁錕畢躬畢敬地接了,戴在手上,自打這一戴,整個人的地位便聳然高出百倍,眾門子無不羨慕垂涎,婁錕自然對曹恒的美言感激不盡。

  宰相給婁錕使了個眼色,婁錕當然會意,親自端給寶兒一碗壽面,蹲身笑道:“這可是哥哥給你吃的呦!”寶兒可能不喜歡看這些行將就木的成年人,從碗里拔了筷子丟在地上,瞎抓了一把壽面就往嘴里塞,嘴角吊著面條,急匆匆地提腿跑到外面頑去了,惹得那些行將就木的成年人又不住地贊他可愛。

  宴席散後,婁錕夜里獨身躺在床上,心里早有成千上萬只青蜒在飛:“主對奴,用得著你,拉在懷里;用不著你,推下崖里。這宰相府表面上根深柢固,實際是一盤散沙,不如我及早謀個生路才是正事!”計議已定,第二日挨到宰相早朝回來,便去拜見。進入書房,見宰相在一面白紙上塗著白蠟,下放一彩圖,看來正在閑情摹搨。見婁錕進來,便一面塗一面笑道:“這麼早就來請安,我兒好有心啊!”婁錕一時不好開口,便順手推磨,請了一回安。

  宰相點點頭,問道:“作我兒還習慣麼?”婁錕站起身,道:“爹爹太客套了,享福的事兒,哪里有什麼習慣不習慣之說?”宰相道:“你現在享的是小福,只要你好好伺候著,日後的大福也輪得到你哩!”婁錕低著頭,抬著眼睛道:“爹爹晨搖玉佩趨金殿,夕奉天書拜瑣闈,勢大根深,乃是孩兒第一仰慕之人。”宰相放下筆來,抽出一卷長畫,鋪在大案上,道:“這幅清明上河圖,上有景象萬物,各事其職。”又拿出一塊赤色薄絹燾蓋于圖上,道:“你看,我將這塊赤絹輕輕一蓋,這幅圖中的七彩萬物就都變為赤色了。”婁錕笑道:“孩兒明白,這便是一手遮天的可怖之處!”宰相把清明上河圖的佩詩念了幾句:“歌樓酒市滿煙花,溢郭闐城百萬家。兩橋無日絕江船,十里笙歌邑屋連。”又笑道:“山河城府花林人,如今盡在我掌下。”

  婁錕不好在此時開口離辭,現在就象在熱被窩里憋了一泡尿,又想起床又懶得起床,轉頭一想:“我在宰相府,不過和鐵籠內的畫眉一樣,靠主人喂養著,不得施展翅翰,還是另謀其就是條長路!”決心已堅,說道:“孩兒今日來拜爹爹,是想求爹爹賜我一條路在外頭闖蕩,總是悶在家里,不了解天下之興亡,怕今後會落得一事無成。”宰相點頭道:“鳥夾著翅膀不飛,遲早會變雞。唉,為父的竟沒體諒到你,要不給你弄個知州坐坐如何?”婁錕忙說道:“孩兒不敢,只求得一知縣足矣!”

  宰相聽得愀然不樂,道:“你怕老夫沒那個本事嗎?”婁錕連忙雙膝跪下,道:“望爹爹詳查!若是孩兒膽大心密,氣高志雄,跟在爹爹身邊就一定是個禍害。正因為孩兒一副膽小如鼠的德性,爹爹才放得下心,孩兒一片孝心,爹爹一定要相信孩兒!”宰相笑道:“說得有理,奴不貪則主無禍,你起來罷!”

  婁錕起身,宰相問道:“你願意到哪里赴任?”婁錕道:“孩兒願到前線赴任。”宰相驚道:“前線戰亂不休,你不要命麼?”婁錕道:“保家衛國,身先士卒,死有何憾!”宰相大喜,道:“既孩兒有心,因四川奉節缺一知縣,可調你去。”婁錕隨即得離宰相,就任奉節縣的太爺。他心里自有主意:“越是前線,補給越多,油水也就越肥;更何況先降者生,後降者死,百益而無一害。”

  且說蒙古旭烈兀西征波斯,時波斯境內尚存木刺夷、報達兩國。寶祐四年十一月,木刺夷降。旭烈兀繼征報達。寶祐六年二月,報達亦降。蒙哥汗以宋人囚禁蒙使月里麻思為借口,決定繼續發動侵宋戰爭。寶祐六年春,蒙哥汗親率蒙軍進攻四川,忽必烈率張柔等部蒙軍進攻鄂州,又命在云南的兀良合台率蒙軍自交廣北上潭州,定于次年與忽必烈會師鄂州,然後直奔臨安,消滅南宋。

  董槐遭黜之後,日子過得也算清閑,得知四川危急後,飲食不安,欲親往前線觀戰。由此念起已故的義弟云孝臻,不知他的妻子在青城山可好,自己至情至理也需看望一番,兩事並作一事,留衛羽守家,帶著十四歲的兒子急急趕赴四川。

  青城山位于成都西面百余里處,名郡成都乃曆史名城,東漢時織錦發達,故又名“錦城”。三國時,蜀國以此為都城;五代時,後蜀主孟昶在城上遍植芙蓉,故又有“芙蓉城”之稱。有武侯祠、杜甫草堂、文殊院、都江堰離堆等名勝;此城自然條件優越,物產富庶,素稱“天府之國”。蒙古的馬、騾、驢、駱駝、獸皮;西羌的璧玉、珊瑚、琉璃;南蠻的珠璣、犀象、翡翠;海外的奇石異物的運輸皆通此郡。加上北多戰亂,不少流民僑居于此,故戶口冗雜。

  董槐自東而來,得知不少戰火消息,原來成都及青城山都已陷于蒙古,蒙軍正在力攻重慶,四處燒殺劫掠,路上流民離散所失。董槐立于成都門牆下,見城上遍插蒙古大旗,欲哭無淚,呆呆出神,董穎相勸,方才打起精神入城。

  城內比起戰前確是蕭條了許多,倒是街邊食品小攤上“賴湯元”和“龍抄手”的香味惹人神之為牽,時已過午,倆人還打著饑荒。董槐見小兒不住吞涎,便買小食填腹,兩人正吃著,一隊蒙古兵執矛甩鞭而來,見人就抓。

  一蒙古兵見董槐的包袱嚴實,張爪搶過,撕個稀爛,見里面沒有金銀,只是些換洗衣服,不禁大怒,抓住董槐就是一陣抽打,可憐董槐上了年紀,打倒在地,磕破了頭,血流不止。董穎跪在地上,扯住蒙古兵的腿,大哭道:“不要打我爹,你們放了他!”蒙古兵不懂漢語,嘰哩嚕咕罵了幾語,將董穎踢到一邊。

  打了十幾鞭,蒙古兵也打煩了,提著鞭子又去搶其他漢人的行李,拿街邊小攤的食物吃。小攤主似乎與蒙古兵有些熟識,用蒙古話不住地諂媚。董槐與其他漢人被繩索套成一排,鞭打著向前走,董穎撕破衣帶,替爹包紮了頭上的傷口,問道:“爹,咱們這是去哪兒啊?”董槐把孩子擁得緊緊的,小聲道:“八成是作苦力,咱們開工時趁機跑出去。”

  原來董槐人等被拉出城修築城牆,做工時稍不留神就要挨蒙古兵一鞭。晚飯時分,天空烏云密布,一陣大雨潑瓢而落,蒙古兵各自找地方躲雨,卻不許勞工停工。董槐謂兒子道:“就是現在。”兩人拔腿就跑,其他漢人見董槐跑,也各自奔逃。蒙古兵驚忙高呼,分頭去追。

  董槐牽著董穎,跑入密林,後面蒙古兵窮追不放。地上泥濘坑窪,董槐因先前失血,又做工勞累,一陣頭昏,栽滑在地。董穎拉父親不起,後面追兵已到,急出淚來。一蒙古兵嘴罵髒言,執矛就戳,千均一發之際,卡嚓一聲,那矛突然斷作兩截,隨後一聲嘯起,只見一道長挺劍殺來,蒙古兵縱踴上前,卻似切菜般倒地。

  董槐掙紮著坐起,看那道長時,眼睛一亮,大叫道:“可是松林?”那道長一驚,看董槐時,大叫:“可是董槐大人?”原來這道長正是青城派的大弟子俞松林。董槐驚喜交加,道:“今日若非俞兄搭救,我命已喪黃泉!”俞松林將之扶起,道:“我奉師命下山殺敵,不期遇見大人。只不知大人如何至此,落得這般下場?”董槐歎道:“說來話長。”俞松林道:“既如此,請至山中一敘。”遂帶董槐及董穎至青城山。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3-6 19:16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