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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總是禍喜不斷的,有時禍中夾喜,有時喜中藏禍,不隨人願,只按天意運行。云孝臻之妻吳秀蘭上月七夕還好好的,過了一月,身子逐日倦懶起來,茶飯都不思了,只愛吃些酸果,下腹脹得慌,胸口沉悶,經期也兩月沒來,又不時地惡心、嘔吐,皮膚也黑了些。云孝臻問了幾次,她心里沒底,也不好說。一天早晨起來發覺有娠,云孝臻察覺妻子神色不對,問道:“你這些日子是怎麼了,心神不甯,恍恍惚惚的?”“沒什麼,大概人到了秋季,精神總要差點吧!”
妻子將丈夫唐突過去,心里當然有數了,只不放心,便請了大夫查脈,云孝臻在一旁不住地催詢:“大夫,我妻子可染了病麼?”大夫笑拈白髯,道:“提轄不必擔心,夫人是有喜了!”云孝臻驚訝得拉住大夫,道:“真的麼!”大夫握其手,拍了兩下,賀出一對詞:“恭喜!恭喜!”自己倒很識趣,先行告退,留他們小倆口子慢彈情譜。
瞧把個云提轄高興得都不曉得要做什麼了,把妻子的身子扶了扶,把床上的雪花枕頭按了按,又把桌上的茶杯轉了轉。妻子坐在凳上,禁不住掩著嘴兒噗嗤一笑,道:“我們家里怎麼飛進來一只無頭蒼蠅呀!”云孝臻笑著湊她身傍坐了,雙手捏著桌邊,道:“第一次為人之父嘛,哎呀,這突然間怎麼別扭起來了!”聳了聳肩,拐了拐臂,身上騷癢不過,脫下常服。妻子笑道:“孩子還沒出世,都把你磨成這樣,等出世了,你還不捧著他叫爹!”
“我疼你們嘛!”云孝臻將右手輕搭在妻子肩上,急急問道:“幾個月了?”吳秀蘭分別用左手在桌上拿了一雙筷子,右手拿了一支筷子,左右敲了一敲,示意要丈夫猜。“三個月了?”丈夫已經等不及了,恨不得鑽進妻子的喉嚨里把話掏出來。妻子點點頭,云孝臻的臉上一片春光明媚,握住她的雙手,道:“你這左手的筷子便是我倆,右手的筷子便是咱們的小寶貝了!”妻子嗯了一聲,將頭倚靠過來。
云孝臻和妻子鬢發厮摩,回想流金歲月,從相識到現在,已有四載了。這些年,雖吃得些苦,甚喜未添什麼病。他憶起帶她出逃的那一天,道:“想起來,那天晚上我收到你的信,真把我給嚇壞了!”她盤弄著他的衣襟,道:“那天我剛從丫鬟手中拿到信,不料被我爹發現,搶去拆看了,還大發雷霆。我爹逼我照他的意思寫回信,我不敢違拗,他念,我便寫。”云孝臻撫摸著妻子的頭發,道:“信上你說我們倆八字不合,柱中梟食並傷官,子死夫亡是兩端,還說要與我恩斷義絕,今晚就嫁給柴桑。我當時欲哭無淚,真想拔劍自刎,但冷靜想來,卻又不像,這不是你的話,便去找你說個明白,果然被我猜中了!”她輕輕捶著他的胸口,道:“然後,我就乘上你的馬了。”云孝臻道:“咱們也沒個三媒六聘的,不知我們的婚事,月下老人同意否?”
倆人說得都笑了,馳隙流年,猶如一瞬,目光凝聚,包涵著多少辛酸與希冀?什麼悲歡的日子,他們都一起偕手走過了,在陽光和風雨中共處的幸福是無法言喻的。
云孝臻將手撫摸妻子的腹部,仿佛感應得到一個愛的結晶體正在掌心下蠕動,若有所思道:“一恍眼,咱們都有孩子了……”舉頭望著妻子,問道:“你想家麼?”妻子搖搖頭道:“那不是我的家,除非我無路可走,有生之年,我決不回家求他!”云孝臻歎道:“多少他也是你爹嘛,即便沒有感情也有恩情啊!”妻子捂著他的嘴,道:“你不要再提他了!”“好好好,不提他了,惹你生氣可會連累咱們的孩子呦!”云孝臻故意說得詼諧逗妻子笑。
吳秀蘭笑過後,又念到正事,推著丈夫道:“噯,咱們的孩子取個什麼名兒啊?”云孝臻皺著眉,雙手按在膝上,左思右想也沒個好詞迸出腦外,嘴里喃喃:“如果是個女孩,就叫……”只道女孩這溫雅脫俗的名字難起,便扭轉思路,“哎,如果是個男孩,就叫……”想不到男孩這一鳴驚人的名字也難起。吳秀蘭笑道:“別忙呼了,說不定哪天靈犀一動,一個好名兒就跳到嘴邊,瞧你想得難受,腦子想壞了可沒人賠我的!”云孝臻勾著小指,把她鼻子一刮,舒眉轉笑著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道:“我知道了!”
紬繆之時,侍內丫鬟叫菊花的端上一碗火腿燉肘子,云孝臻親手接過,吹了吹,拿調羹攪了攪,一口一口地喂給妻子喝。羹很稠,妻子喝下大半碗,推開道:“飽了飽了。”云孝臻又把碗迎上前來,道:“多吃點,你現在可是兩個人呦!你吃飽了,可不能讓咱的兒子打餓慌嘛!”妻子撲哧笑出聲來,道:“真是一張頑嘴皮子!”在丈夫的調喂下,把剩下的吃了個精光,喘著氣道:“想不到吃東西也這麼累。”云孝臻放下碗,撥開妻子的小袖對襟上衣,將頭貼在她的腹上,似乎已聽到了小生命的呻吟聲,不禁問道:“是男孩還是女孩?”“男孩。”妻子笑著答道。云孝臻抬目問道:“你怎麼知道的?”愛妻扭動著身子,道:“我能感覺到。”云孝臻端正了身子,含情脈脈道:“你這麼說,是想讓我高興吧。男孩也好,女孩也好,只要是咱們的孩子,我都喜歡!”其實云孝臻尚不知,妻子在幾日前已拜過禖神,縱然丈夫不偏心,但人言可畏。
妻子突然感到喉嚨一苦,胸前聳湧,云孝臻早已明白,忙從床下端起一個痰盂,妻子嘔吐其中。云孝臻輕輕用手在她背上拍著,見她吃力的樣子,心中感觸道:“真難為你們女人了。”妻子嘔吐完,丈夫也放下了痰盂,一旁的丫鬟叫月季的端出去了。云孝臻道:“好些了麼?”妻子點點頭,又喘了幾口氣,漸漸輕松了,便堆著笑道:“難就不要孩子了麼?”
云孝臻一笑,倒了杯水給妻子嗽口,她嘴里咕嚕咕嚕的響著。丈夫的心里絆動了一椿事,道:“生孩子好痛呢!啊,現在想起來都心慌得很。那天我打莊漯家過,他媳婦正生孩子,叫得好不淒慘!我一刻也呆不下去了,好像有一把鐵鉤在撓我的心!”妻子把水吐在菊花端著的痰盂內,笑道:“要不,你生一個試試!”云孝臻雙手亂搖道:“這個就免了罷!”旁邊的菊花也忍不住背過面去笑,云孝臻故意說道:“菊花,你莫笑,總有一天也會輪到你的哩!”菊花羞答答地掩過面,漲紅了臉跑出去了,門外的月季也指著菊花笑呢,學著老爺的話重覆了一遍,兩人一追一趕好不熱鬧呢。
吳秀蘭用指頭在丈夫的手背上厾了一下,笑道:“她們也二九不小了,咱也該思量一下招贅婿的事兒了。”云孝臻道:“開年就給她們辦。你呀,就是一顆慈母心,自己都在關鍵時刻,還惦記著別人。”吳秀蘭道:“能不替她們操心嗎!伺候了我幾年,就像我的親妹子一樣,都是一副好心腸的黃花閨女兒。”云孝臻摟玉在懷,歎道:“何日天下不憂民,好作梅妻鶴子。”
吳秀蘭因是初葉,故十分小心,換了一間光線充足、空氣流通的空間,身上換了寬大的內外衣服,床也從角落里搬出來許多。
云孝臻把家里的事忙完,便高高興興、急急忙忙地把這樁喜事告訴董槐,董槐還不和他取笑了一回。正在歡愉之刻,不巧房前紅楮樹的樹杈上有一只烏鴉當頭吵鬧,大煞風景,董槐心中鯁塞,道:“不知又有什麼禍事要來?”云孝臻笑道:“大人過慮了,鵲噪非為吉,鴉鳴豈是凶?人間凶吉事,不在鳥音中。”董槐此時方才舒了心,更舒了一口氣,道:“賢弟說得對,作人為甚麼要聽鳥的話?”
這時,臨安城巡檢邢鳴風到來,此人本是青城派弟子,武藝精熟,受董槐所邀,特來相助。見董槐與云孝臻正在爽談,笑道:“何事惹得兩位大人如此高興?”董槐笑道:“云弟即將為人之父,如何不喜!”邢鳴風大笑道:“原來是天大的喜事呀!今晚云弟且莫推辭,我們兄弟定要無醉不休!”董槐笑道:“云弟之妻剛懷骨肉,正好小倆口慢彈情譜,你這不是拆人之美麼?”一席話說得云孝臻滿臉通紅,道:“兩位哥哥好意,小弟怎可推辭。”董槐笑道:“老夫新任宰相之位,尚未接宴,今日乃中秋佳節,兩喜並作一喜,晚間就由老夫作東,如何?”云孝臻與邢鳴風連說妙矣。
當晚,圓月皎潔,星光點點,宰相府殺豬宰羊,大擺宴席,董槐的摯友盡皆出席,惟李悝在病中,不能來。云孝臻與邢鳴風舞劍助興,歡醉一場。
次日,董槐再訪李悝,李悝已能言語,只是不能行走。董槐坐在病床前,勸謂一番,道:“要知親血相溶,骨離肉痛,不知李大人為何要將親生骨肉拋棄在外,我十分不解?”李悝歎道:“這種害人精,留下作甚,天天看著他,只會觸景傷情。”董槐知他有隱憂,他不言,亦不便相問,談了些許國事,起身告辭。董槐暗訪李悝之子,原來苗元佑已帶著小公子李祥到別處定居了。
且說吳秀蘭自打懷上了骨肉,原來從不午睡的她也在丈夫一個勁地勸慰下睡上一個多時辰,安胎藥也是每日不可少的,丈夫每日陪她到花園里散散心,透透氣,丫鬟也應時應點地照料著。董槐等一批好友時不常便來府中探望,歡笑不絕。
吳秀蘭摸著肚子,感到小寶寶在肚子里踢動,萌生出無法形容的奇妙的甜蜜,好像現在的自己才真正充實了。他是像爹還是像娘呢?真想快些與他相見啊!
董槐自升為宰相後,發現朝中濫支冒領,浪費極重,便上書陳事:“侈汰之害,甚于天災,天災尚有止限,而侈汰則無絕境。財源易竭,物力維限,揮霍于樂歲,必至不足于凶年。”遂提出開支龐大,就按職削減官祿,以儉治國。皇上應允,董槐領旨命人釘造薄冊,若要批銀子,皆詳記此冊。百官皆因董槐多舌而損財,一個個氣得咬牙銼釘,恨不得生啖其肉。
且看朝廷要臣陳宜中與參知政事徐清叟論事,陳宜中道:“打仗多好,只有打仗才能藉口聚斂民財。交出大半,自留小半。不打仗,我那西院誰蓋?”徐清叟笑道:“我看與蒙古的仗也擦著腥風了,到時候求你作干爹的也就多了!”陳宜中哈哈大笑,一時間又浮現出董槐的影子,就似一桶涼水當頭潑下,氣得跺腳罵道:“只要有董匹夫一天,我們就沒安甯之日,定要找個碴子將他排擯出去。”徐清叟搓著狼毫,道:“我又何嘗不想,只是他上得天子信任,下有萬民欽仰,難耶!難耶!”陳宜中急得抓起一張紙就捏成團子,道:“此時不思一個良策,萬一哪天讓他拔出蘿蔔帶出泥,你我二人加上朝中的兄弟們就都要掉半個腦袋了!”
再看董槐與云孝臻論事,董槐道:“群臣得尊居威,食朝廷重祿,不盡歡樂之余尚嫌日缺,豈肯抽一絲惻隱于民!”云孝臻道:“那些高官自誇龐德弘彥,依我看,他那用處只是四個字。”說罷至案前,走筆寫下“庸慵癰臃”四字。董槐猛地一拍桌道:“寫得好!真是一針見血,‘四用’無一益,教人看了暢快!”云孝臻橫筆往四字上一劃,道:“他們還自捧博學,我看他們腹鼓囊空,似那蠹蟲,不但不懂聖賢,反而蛀蝕經典。”董槐道:“他們受腐過深,轉變是不可能了。”
日子一天一天地過去,董槐感到心有余而力不足,與他同盟的就只有李悝和柱國將軍雷洪海,怎不教人憂心如酲!嚴信不湊不巧地又寄上一封詩:“紅日已欲墜,人力焉可撫。北闕休上書,南山歸敝廬。”董槐望之心中鯁塞,歎道:“昔年我勸他,今年他勸我。”
光陰飛逝,又至開年,這年的雪下得特久特大,直鋪到三月份還未見停,天氣出奇的冷,臨安雖處于溫暖之地,卻也北風凜冽,天地皓白毗連。云府暖閣內,燃著一爐炭火,云孝臻佇立窗旁,只見簷前冰錐倒掛。此時,妻子已懷胎九月,正在最危險的預產期內,需要他時刻在旁照顧。他仰望黑壓之冥,想到自己不能出去裨救眾民,唯有愁歎。
只聽得妻子輕咳一聲,吃力地把頭側轉過來,細語慰道:“相公,董大人不是去體恤民情了麼,你就不用擔心了。”云孝臻移目于妻,吳秀蘭正躺在炕褥上,他親聲道:“秀蘭,也真難為你了,身懷六甲還要替我分憂。”緩步踱至妻子床前,坐在被褥旁,伸手撫摸她的額頭,道:“你還是好好休息罷,我出去走走。”吳秀蘭的身子雖然怠惰,仍舊忘不了作妻子的責任,聒絮道:“冬天犯凍,皮膚最脆弱,蹭一下都會弄出傷來,凡事要仔細一點。”云孝臻道:“我會小心的,你安心睡吧。”妻子含著笑點了點頭,合上了雙眼。
云孝臻輕輕關上門,腳剛踏出門檻,雪籽就沒頭沒腦地打在臉上,寒風似刀刮面,天氣冷得人似乎一碰就會碎。突然聽見長空一嘯,正疑慮間,遠見家丁阮蒙跌跌撞撞地跑來,只見他臉色蒼白,嚷道:“老爺,老爺!大事不好了!”云孝臻叱問道:“青天白日的,何事如此慌張?”阮蒙揣起手中一物,喘著粗氣道:“老爺請過目!”云孝臻定睛望其手里正捧著兩塊黑色靈牌,待拿過靈牌仔細端祥,直瞧得額頭青筋暴起,一種前所未有的驚懼充滿心膺。
只見左右靈牌上分別刻有“黑蝙蝠哈得”,“黑蜘蛛圓古”,翻面看來,則深刻著“云、孝、臻、誅、殺、剮”,署名“黑蜈蚣何砬”。云孝臻猝然喝問道:“這東西從何處得到?”阮蒙立即應道:“我剛從門口牆上摘下。”
云孝臻念起事態之嚴重,關系到幾十口人命,絕非兒戲,急急囑道:“吩附下去,叫所有的家仆盡快逃生,這里將有一場非同小可的大浩劫!快呀!──”他嘴里大口大口地吐著白氣,阮蒙未會過神來,稍愣一下,忙應聲提腿而去。
“啊~啊~”從屋內傳來一陣陣痛楚之聲,云孝臻一驚之下丟了靈牌,直沖屋內。吳秀蘭見孝臻進來,抽噎道:“相公,我……我怕是快要生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云孝臻急得咬破嘴唇:“這,這孩子怎麼在這個時候……”忙高聲叫道:“庾嬸!”
須臾進來一位老嫗,云孝臻道:“快,快!我夫人要生了!”庾嬸點頭應道:“這里交給我吧,分娩之時,老爺先避過。”又吩咐丫鬟燒一盆滾燙的水,拿一條毛巾來。云孝臻很不情願地走出門,吳秀蘭還在床上念著他的名字:“孝……孝臻……我……啊!”肚子一陣緊似一陣,她痛苦的面孔左右扭動,咬著甩到嘴里的亂發,雙腿弓起,身體上下起伏。庾嬸是過來人,知道這種疼痛可以令每個作母親的終身難忘,忙拿毛巾替她不停地揩汗,道:“夫人,請忍著點,很快就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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