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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陸戰男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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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凡塵 [鴛鴦夢]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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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6 16:19:27 |只看該作者
  雪兒拉云飛對坐在爐前的繡榻上,不安道:“飛哥,昨晚我沒盡到責任,不知不覺竟睡著了。”云飛撐著眼皮道:“說來慚愧,我也打了一個盹兒,睜開眼時已四更了,風雨都收了,你熬了半夜,也怪困的,我就抱你回來了。”雪兒揉著眼兒,歎道:“我真是遲鈍,你抱著我都感覺不到。”云飛一打她的手,道:“干嘛總是愁愁郁郁的!告訴你個好消息,我早上又去看顧那棵小苗兒,似乎又長高了些。”雪兒心中一暖,笑道:“太好了!”

  雪兒笑著笑著又沉下頭來,三指輕擱著額頭,道:“我有些眩暈。”云飛道:“昨夜你受了涼,吃一劑藥,把風寒表一表就好了。”雪兒點點頭,取了一錢金銀花、一錢桔梗丟在銚子里。云飛看得難受,道:“別什麼都舍不得!上次我病了,你卻給我服下許多好藥,吃完了我們再去采嘛!”說完取了些麥冬和玉竹丟了進去。雪兒輕輕一笑,不經意瞧見壁廂上掛的那副對聯“東苑春盡蕨牙肥,西園露晨采韭扁”。

  小爐上煎著藥,云飛拿著自己編的茭蔁扇煽著,從武火慢作了文火,不自禁地盯著雪兒看。雪兒道:“我臉上有東西麼?”“沒有啦!”云飛慌忙逃避她的眼神,猛力“呼呼呼”地煽了幾下,文火又快作了武火。在升騰的火焰襯陪下,雪兒拉著云飛,把自己小時候的趣事敞開著談,云飛笑得前仰後合,輪到自己說了,娃娃出丑之事也不少呢!

  雪兒喝了藥,又陪云飛說笑了半個時辰,云飛摸摸肚腹,笑道:“我的肚子有些生氣了。”雪兒起身說道:“我昨日包了藕夾,弄給你吃吧。”云飛將她按下,道:“你是病人,讓我來。”他洗手綰袖後把鍋架在爐上燒油,油熱後,雪兒興沖沖道:“算我一個!”拿起筷子丟藕夾入鍋,倆人淺笑微顰,邊吃邊炸。一塊塊藕夾就像金子一般閃亮,嚴實裹著里面的小天地,兩塊純白斑孔的藕片被黏在一起互通聲氣,里面有紅紅的獸肉和黑黑的木耳。

  “好吃麼?”“我炸的呢,還會不好吃麼!”“算你的算我的?”“當然算我們的啦!”“多吃一點吧!”“來,我喂你!”“啊!你夾的這塊好燙!”“噯唷,對不起,對不起!”

  次日午間,雪兒在榻上輾轉不寐,便到云飛房內找他說話,待推門而入,云飛已渾淪睡去了,雪兒便坐在床沿上。她好喜歡看他熟睡的姿態,不知不覺地將耳根湊過去聆聽他的呼吸聲,把他當作小孩子一樣。云飛的眼皮跳動,發出喃喃的夢囈:“娘~雪兒~”雪兒聽得臉上發燒,扭身跑出去了。

  剛掩上門,便遇師父朝這里行來,雪兒忙行過禮,問道:“師父哪里去?”師父道:“我到丹房去看火,正想和你談談心,你沒什麼事吧?”雪兒道:“不知師父有何教諭?”師父道:“咱們邊走邊說。”兩人徒步向丹房行去,師父笑道:“你的飛哥哥好嗎?”雪兒垂著月目,盤弄著裙帶,道:“師父,你干嘛突然問這些?”“干嘛這麼問?”師父撚須笑道:“你盼了十幾年,為師的也不知找得對是不對,好是不好,這個深淺,為師的總要曉得罷!”雪兒拉著師父的衣袖,小小聲地說道:“謝謝師父!”“嗬嗬,這樣就好,這樣就好!”師父拉著雪兒道:“其實,為師從第一眼見到飛兒起,心里就想收他為徒。從他的臉上,讓我看到一絲莫名的感動,說來也是天意,和我當初在雪地里發現你時所受的感動無異,不自覺地就想撮合你們。看著你們現在快樂的模樣,為師的還真有些羨慕呢!”雪兒不禁問道:“師父,你從前成過婚麼?”師父面色突然凝重起來,吞吞吐吐道:“好了,今日不談這個了。”

  不覺已到丹房,推門只見一爐高鼎,鼎爐左耳對丙丁巳午火朱雀之位,右耳對壬癸子丑水玄武之位,鼎內三昧真火噴紫豔,鼎上有青龍白虎相盤旋。雪兒隨口問道:“師父,你在煉什麼丹啊?”師父道:“這是給你老邪伯伯燒煉的,他那病已愈來愈困難了,他到處求神仙也求不出個結果來,我想這次定能成功!”雪兒問道:“還要等多久才能煉成啊?”師父道:“還需兩載。”雪兒歎道:“老邪伯伯被病魔折磨了這麼久,太可憐了。”師父看著火勢,用手指撚算了幾卦,清咐道:“雪兒,你到我的書房把《參同契》拿來,就是放在黃楩書櫃第二層的一本青皮書。”雪兒答應了一聲去了。待拿得書來,又想窺得練丹之妙,便陪著師父燒丹煉藥,只是丹房烏煙沉沉,難為了她,回到閨中咳嗽不止。云飛得知雪兒的嗓子不適,便摘了一些青果、烏梅給她潤嗓子。

  閑話少敘,春華秋實,少不了耕種和澆灌,習武也是如此。沒有深悟的犁尖劃破空白的土地,沒有心血的雨露滋潤,不灑下耗時費力的尖勤汗水,怎能摘到碩果?

  云飛心系大仇,恨不得突長幾歲,手刃滔惡。此時又有雪兒照顧,磐心更堅,掌劍愈勤。他倆一同練功爾汝,無論寒地、山頂、溪畔、竹林、谷內,都從未分開過。云飛冬練三九,夏練三伏,晝眠松壑云瑛暖,夜漱芝泉石髓寒;雪兒則親自煮飯送于他食,知冷知熱。

  眼見桃花、荷花、金桂、春魁循循序落,恍恍三載。清魂道人已將全身解數傾囊授于云飛。云飛雖然尚未溶彙貫通,卻已盡數吸收,口訣當可倒背如流。有詩云:

  淬礪丹琅渫凡垢,瀣沆晨采溶粹罡。

  性命雙修貫真諦,動靜勻合調陰陽。

  朝騎白鹿升三界,暮跨青鸞上九霄。

  李聃道德似玉琛,求道獻道弘年享。

  仙道心在四方,清魂道人見徒兒不負所授,便放心云游天下,只留云飛與雪兒守山。

  云飛身在山中,不知當今時局更加動蕩,襄、樊二城被蒙軍圍困三年,賈似道卻對宋度宗封鎖消息,凡是敢說蒙軍攻宋的,就被貶斥,甚至被借故殺死。因呂文德病死,南宋任命孟珙部將李庭芝為京湖制置大使,督軍進襄、樊,賈似道又答應宋將范文虎不受李庭芝節制,而聽命于賈似道,從而牽制了李庭芝的援襄戰斗行動。

  在此危難之時,度宗沉溺于酒色,完全委政于賈似道。一日,度宗問:“襄陽已圍三年,奈何?”賈似道偽稱:“北兵已退,陛下何從得此言?”度宗道:“適有女嬪言之。”賈似道追其人,誣以他事,處死。由是邊事雖急,無敢言者。如此之人,度宗仍尊崇之至,道:“師相豈可一日離左右!”

  咸淳七年五月,忽必烈因襄、樊軍民堅決抵抗,蒙軍久攻不下,一方面派史天澤到前線部署,史天澤采張弘范議,命張弘范軍駐鹿門,斷絕襄、樊糧道。同時派賽典赤、鄭鼎率蒙軍水陸並進,攻打嘉定;汪良臣、彭天祥部蒙軍出重慶,劄刺不花部蒙軍出瀘州,曲立吉思部蒙軍出汝州,以牽制宋軍,進一步孤立襄、樊。六月,范文虎率領士兵和兩淮舟師十萬到鹿門,阿術夾江為陣,宋軍大敗。范文虎夜間逃遁,戰船甲伏都被蒙軍奪去。

  這年十一月,忽必烈采納太保劉秉忠的建議,取《易經》中“大哉乾元”之文義,建國號為“大元”,詔書說:“誕膺景命,奄四海以宅尊;必有美名,紹百王而紀統。”從而表明元朝為正統,為滅亡大宋作了最後的輿論准備。

  從此以後,元軍更加緊進攻襄、樊。次年三月,樊城外城為元軍攻破,宋民退守內城。襄、樊被圍五年,外援斷絕,城中雖還有糧食,但是缺乏鹽和布帛。這時宋將李庭芝移屯郢州以援襄、樊,得知襄陽西北有一條清泥河,發源于均、房州,于是造輕舟百艘,三舟聯為一舫,中間的船裝載衣甲等物資,左右二舟用作掩護,招募了抗元義軍三千人,以義軍首領張順、張貴為都統,伏于襄陽西北的團山之下。五月二十四日,宋軍船上帶著火槍、火炮、巨斧、勁弩和燃燒著的炭,半夜出發,乘風破浪,沖破重圍,將士們無不英勇作戰。因元舟軍封鎖江口,無隙可入,張順等斬斷元軍設下的鐵鏈、木筏,轉戰二十余里,黎明時到達襄陽城下。襄、樊長期與外界隔絕,張貴等船隊的到來,使得城內軍民勇氣倍增。一時不見張順,數日後有尸體浮起,身中四創六箭,仍手執弓矢,張順已在戰斗中壯烈犧牲。

  張貴入城後又派能伏水戰士二人,泅水潛往郢州給宋軍范文虎投書,在龍尾洲發兵夾擊。但是,范文虎部宋軍卻于前二日以風水驚疑為藉口,退屯三十里。元軍得逃卒之報,事前駐軍龍尾洲以逸待勞,當張貴率水軍奮死沖出重圍,到達龍尾洲附近時,看見官船旗幟,以為是宋軍范文虎部,遂不以為備。元軍出其不意地向張貴水軍殺來,宋軍倉促接戰,終因寡不敵眾,張貴身披數十槍不幸被俘。阿術親自勸降,張貴堅持不屈,英勇就義。從此,襄、樊又與外界隔絕,處境更為艱苦。

  襄、樊隔著漢水,宋軍在水中植木,聯以鐵索,中造浮橋,作為襄、樊兩城互相支援的交通要道。元軍久攻樊城不下,大將阿里海牙獻破襄陽之計,曰:“襄陽之有樊城,猶齒之有唇也。宜先攻樊城,斷其聲援。樊城下,則襄陽可不攻而得。”忽必烈深以為然,于是派軍攻斷浮橋,切斷襄、樊之間的交通,元軍又集中兵力連續猛攻樊。咸淳九年正月,張弘范又向阿術建策,截江而出,斷絕襄陽和樊城間的聯絡,水陸夾攻樊城。樊城孤絕無援,被元軍攻破,都統范天順力戰不屈,自縊而死。統制牛富率領將士進行巷戰,渴飲血水,繼續戰斗,殺死不少元兵,牛富身負重傷後赴火自盡。二月,元軍取攻襄陽,一炮中其譙樓,聲震如雷,城中洶洶,守將呂文煥向元軍投降,從此元軍得以長驅順江東下。攻到奉節縣時,知縣婁錕立即投降,百般諂媚。

  襄、樊失守,南宋朝野震動。給事中陳宜中上書,說襄、樊之失,都是由于范文虎怯懦逃跑,應斬。賈似道不許,只降一官,知安慶府。監察禦史陳文龍言:“文虎失襄陽,還讓他知安慶府,是當罰而賞。”賈似道將陳文龍貶官。當初襄、樊被圍,賈似道明面上假惺惺要親自率軍前往救援,暗中又指使其黨羽上書阻留,說“自己出兵,顧襄未必能及淮,顧淮未必能及襄,不若居中以運天下為得。”這時襄、樊失守,賈似道又說:“臣始屢請行邊,先帝皆不之許,向使早聽臣出,當不至此爾。”

  這時群臣紛紛提出救亡之策,陳仲微上書說,“襄、樊失守,君相當分受其責,如今在廷無謀國之臣,在邊無折沖之帥,只有君相幡然改悟,天下事尚可為。”因而觸怒了賈似道,被貶出任江東提刑。張夢發給賈似道上書陳危急三策,也不被采納。襄、樊失守後出任京湖安撫制置使的汪立信,寫信給賈似道說:“今天下之勢,十去八九,而乃酣歌深宮,嘯傲湖山,玩忽歲月,緩急倒施。為今之計,只有二策。其一將內郡的兵調出充實江上,可有兵七十余萬人。沿江百里設屯,平時往來守禦,有事東西並起,戰守並用,互相應援,這是上策。其二和敵人講和以緩兵,二三年後邊防稍固,可戰可守,這是中策。二策如不能行,就只有等待亡國。”賈似道看信後把信扔在地上,並大罵:“瞎賊狂言敢爾!”以後,又將汪立信罷官。置國家安危于不顧,文過飾非,依然歌舞升平,過著荒淫無恥的糜爛生活。

  咸淳十年七月,宋度宗死于嘉福殿,在位十年,死時三十五歲,葬永紹陵,諡曰端文明武景孝皇帝。謝太後召大臣商議立帝。眾以立楊妃長子、建國公趙昰當立,賈似道為能控制朝政,力主擁立全後的四歲幼子趙顯為皇帝,其理是,顯乃嫡子。顯遂即皇帝位,謝太後臨朝聽政,賈似道獨班起居。

  元軍攻下襄、樊後,忽必烈召阿術等還朝。阿術言宋兵虛弱,不如以前,現在不滅宋,時不再來。九月,忽必烈下詔,水陸並進,大舉滅宋。元兵二十萬,由左宰相伯顏統領,分兩道進軍。伯顏、阿術一路,由襄陽入漢水過長江,以降將呂文煥為先鋒。另一路由合答等率領,自東道取揚州,以降將劉整為先鋒。伯顏為首的元軍主力先取襄陽,抗元名將張世傑所在的郢州首當其沖。在郢州軍民的奮勇抗擊上,伯顏所統的元軍主力被阻擊在郢州城下,決定越過郢州,繼續南下。元軍到達長江邊的陽羅堡,南宋軍民在王達的率領下奮勇抵抗,元軍進攻多日仍未能攻占,于是分兵從上游四十里的青山磯強渡,接著陽羅堡也被元軍攻占,宋將王達、劉成以及八千將士英勇戰死。元軍渡江後,夏貴領戰船三百艘逃跑,鄂州都統程鵬飛投降。伯顏以四萬兵守鄂州,自率元軍主力東下,直奔臨安,一路之上,黃州、蘄州、江州、德安、六安等地宋軍紛紛投降,范文虎也在安慶降元。

  山中不知人間歲月,何來煩惱乎?這些天來,雪兒好神秘,總是把自己關在房子里,不作聲不作氣的,也不知在忙著什麼。云飛一個人練完功,回來時想去看看雪兒,又見她嚴謹小心地鎖門而出,終于忍不住跑上前去,問道:“雪兒,你瞞著我作什麼啊?”雪兒先是一驚,續扭囁道:“你偷看人家做甚麼?”

  云飛雙手亂搖,急辯道:“我哪有偷看啊!”雪兒嫣然一笑,眨著眼睛道:“再過兩天我就告訴你,現在保密!”只見她癡望著天邊的豔霞,歡快地說道:“哇,彩云兒好漂亮,飛哥,咱們到宮外去賞霞吧!”拉著云飛便往外跑,云飛瞧著雪兒,滿眼的謎團。

  且將九華山上的兒女情長擱下,再表九華山下,正巧清魂道人剛剛離去,山下便熱鬧起來。花草繁密,風吹莖舞頭,樹木疏松之處,四位江湖人士急速追逐著,怒喝聲、速動聲嘈嘈匝匝。只見三位中年壯漢高聲追逼著另一年輕人,正是風聲鶴啼,草木皆兵,那年輕人無暇回顧,神色惶恐,氣喘如牛,卻還在拼命逃亡。三個中年壯漢也前氣不接後氣,看他們都有武功根底,已經追了很長的路程。

  前方杉林深處,有一位拿著白紙折扇、四十余歲、書生打扮的俠客傍著青杉,夾著內力迎空吟道:“白扇揮清風,金錢送人終。”那年輕人乍然聽得此聯,又見眼前之強敵,心中大駭,突然止住腳步,抱首叫道:“真是天亡我也!”撲嗵一聲,跪下求饒:“金錢使者,今日你若放小的一條生路,我韋進他日飛黃騰達,作牛作馬也要報答您老人家呀!”這時後面的三個壯漢已經趕到。

  這金錢使者乃是紅教金字三使者之一,金鉤使者張文的三弟,他們三人在紅教內乃是天字號的人物,在江湖上也是出了名的殺人機器,對韋進簡直不屑一顧,從鼻子里嗤出聲音來:“哼,大丈夫豈要叛徒的回報!”後面龔舵主笑道:“無恥蟻輩,留你性命何用!”

  韋進知其將要痛下殺手,自己決不能敵,暗擠了一眉,急忙從身上摸出一個又黑又圓,鵝卵大小的物什,噌的朝地上猛摔。突然閃起一團五彩迷霧,襲人肺腑,金錢使者等哪里還提防著他有這麼一手!怕迷霧籠毒,倉猝屏氣運功,待迷霧散時,早已不見了韋進。金錢使者大驚,慌忙喝令道:“快給我找回來!”

  再說云飛與雪兒在月身寶殿門旁的石階上依偎坐在一起,看著菲紅的夕陽墜落,豔紅的彩霞映在雪兒嫩白的臉上,顯得嬌娟可人,教人久看不倦。雪兒垂下月目,道:“干嘛死盯著人家看。”一語喝醒云飛,發覺自己失態,慌忙舉目望著云際,暢然道:“夕陽映紅了你,你映紅了夕陽。”言罷眉兒一挑,雪兒噗哧一笑。

  調情之頃,雪兒又叫了云飛一聲,道:“說說你以前的故事吧,我好想聽。”云飛心中一動,微微點頭道:“對,我不應該對你隱瞞什麼。”便將自己的生世一一傾訴:出生之日即是生父離去之日,邢巡檢義送母子投奔青城派,青城山上遇百毒神仙之事、失手傷金榮之事,逃難成都遇到紅教金鉤使者張文,又被惡霸、縣令欺辱及大禍將身,過著衣食兩難的日子,江陵外公薄情,鄺家莊母親離世……

  云飛的語聲時而婉轉、時而高亢、時而歡興、時而悲憤,雪兒也隨之歎息,低泣。人間的坎坷使雪兒對山下的世界毫無戀意,她害怕會失去僅僅擁有的所愛之人,只願師徒三人快快樂樂生活在一起,遠離凡塵。

  云飛靜靜瞵視著紅霞,道:“當年百毒神仙受困時曾對我說,‘人為什麼要活著,目的是什麼,就是吃喝玩樂嗎,幾十年的生命是太短還是太長?我找不出理由,不過,我還是艱難地活過來了。直到有一天,你來看我,你的善良使我發現,一個人不是為自己活著,而是在為別人活著。我只希望能夠用我的余生做點事情,便是幫你做點事情。’”說罷將眼光轉向雪兒,道:“母親死的時候,我真恨不得陪著她一起去那個遠離人世的地方,因為當時我失去活著的意義了……”他的喉結跳動了一下,道:“不過,現在的我又找到活著的目的了,不是為了吃喝玩樂,幾十年的生命也真真是太短了,如果能多一點兒該有多好!因為,我遇到了一個我心愛的人,我和百毒神仙是一樣的,同樣為一個人而活在這個世界上。我希望用我的一切來帶給她幸福,保護她,照顧她,直到世界末日。”雪兒無語,只是一個勁地擦著欲禁不止的淚花。

  這時,韋進竄上山來,驚歎籲喘,沖散了大好的情意。云飛瞥見闖入陌生人,起身喝道:“你是什麼人?膽敢擅闖月身寶殿!”這韋進衣冠破落,尖嘴猴腮,嘴邊長一顆黑痣,黑痣上有一根黑毛,惶目突然間有了神采,也不回答,急忙欠身施禮道:“兩位仙童可是清魂仙道的弟子?”云飛見他說話還挺客氣,一揖道:“仙童不敢當,我們正是清魂道人的徒弟。”韋進大喜,幾個箭步上前,扯住云飛苦苦央求:“救救我吧,後面有仇人追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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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6 16:20:06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六回 試問凡塵何處靜 仙居只不在人間


  雪兒站起身來,淡淡地道:“飛哥,師父對我說過,江湖上人心險惡,爾虞我詐,咱們不要管這些閑事。”云飛怕雪兒受連累,也不願插手了。韋進見狀哭跪道:“少俠,求你大開齋心!除了月身寶殿可容我隱身,憑我逃到深山大澤,塞外邊疆,紅教的耳目都會將我揪出來的!”云飛聞言“紅教”二字,大驚失色,急問道:“你是紅教中的人嗎?”韋進點頭道:“昔日曾是。”云飛又問道:“那你認識紅教的金鉤使者張文嗎?”韋進見云飛神情關切,便知他與金鉤使者定有干系,道:“我當然認識,張文是我大哥,我乃金槍使者張華南是也!因教主受小人所惑,欲置我于死地!”

  云飛聽罷,忙躬身一禮道:“恕在下眼拙,不識張叔叔。在下荷蒙紅教張文正義之援,沒齒難忘,時而愜思恩人音容。今日叔叔有難,快請到月身寶殿暫避,待家師回來,我即叩請家師到紅教說情,免你之罪。”韋進道:“不敢叼擾過久,待紅教之眾退後,我便自行離去。”雪兒道:“張文不是儀表堂堂嗎,兄弟卻生得這副模樣,恐怕有詐。”韋進忙道:“我與張文是結拜兄弟!”雪兒道:“既是結拜兄弟,你又為何姓張?”韋進道:“事有湊巧,物有偶然。”云飛道:“雪兒你別說了,知恩報恩乃人之本德,哪能見死不救!”雪兒無語,辭云飛翩翩而去。

  山腰處金錢使者張漢波白扇驟揮,可見心中焦慮非常,手下三人搜遍整個山腰也沒尋到韋進的人影。張漢波忖道:“他該不會是逃到清魂道人的仙府中了吧!但清魂道人已不問江湖之事,絕對不會收留他啊!”龔舵主道:“我覺得咱們應上山問問月身寶殿的人。”金錢使者搖頭道:“敝派行事怪僻,為武林正派所不恥,清魂道人又居正派,孤高自傲,豈肯見我等?”

  龔舵主發急道:“張使者,假若咱們找不到韋進,教主那邊如何區處?”金錢使者聽到“教主”二字,臉色嘩然大變,扇子愈發勤了,道:“好吧,事不宜遲!”山路抄直,金錢使者一行人惴惴而登高,近得月身寶殿門前。只見丹墀下,一位道童抖擻英姿,迎風舞劍,正是云飛。他們不敢打擾,默默靜觀之,云飛收劍喝道:“爾等為何偷看我練劍!”金錢使者慌忙上前,一抱拳道:“仙童誤會了,我們是來找人的。”云飛乜斜著眼一望他們,道:“找人?我這里沒你們找的人。”金錢使者道:“敢問仙童,可看見一個衣冠落泊之人否?”云飛望著瞑空,輕輕答道:“天這麼黑,我怎麼看得見。”

  金錢使者不便發怒,陪著笑道:“既是這樣,便不打擾仙童清修了。”龔舵主等似有話說,被金錢使者的眼神壓了回去,沉步離去。云飛心中少了一樁事,高興地跑進宮去。金錢使者幾個拖著長影下山,一手下道:“張使者,這清魂道人的小童待客如此簡慢不周,屬下好生氣憤!”龔舵主道:“難道咱們就這麼下山?”金錢使者忽然大笑起來,道:“龔賢勃,人人都說九華山乃武林正朔之所在,這月身寶殿內到底是個什麼乾坤,我張漢波今晚也得硬著頭皮闖闖看了!”

  月身寶殿內,云飛與韋進聒敘了許久,韋進只是一個勁地胡吹亂捧,月已高升,他聊得舌躁,便辭云飛回客房轂轆睡下,左右輾轉,難以安寐,忖道:“我既到得此寶地,怎能空手而去?這次清魂老道不在家,乃是上上等的機遇。所謂路不行不到,事不為不成。待我乘隙盜得幾本武功秘笈,自創一派,那紅教又算得了什麼!”

  其意已定,便抖擻精神,起床掩門,東張西望一番,躡手躡腳地摸至云飛寢房,舔破紙窗,踮腳延頸窺探一番。詩云:

  更深月色籠寶殿,北斗闌干南斗斜。

  今夜偏知春氣暖,蟲聲新透綠窗紗。

  圓孔中,嗯,這小子早已鼾是鼾,屁是屁啦!韋進按耐住竊喜,從懷中摸出一根黑管,插進紙窗破洞,徐徐吹起一陣白煙,“嘿嘿!嗅了老子的軟骨散,可就得聽老子的使喚了!”

  過了片刻,認定云飛已吸得夠份量,便推門而入。云飛聞得聲響,正欲起身察看,可身子就似壓上千斤重物一般,絲毫動彈不得。云飛習得百毒神掌,可解天下毒,但他尚差些火候,只能解毒藥,對迷藥暫不可解。韋進進屋便抹臉大笑道:“小稚子,老子略施小計,你就栽到老子手上了吧!”云飛見是韋進,又驚又怒又悔,恨自己江湖閱曆太淺,一下便著了惡道,怒道:“你不是張華南,為什麼冒沖別人的名字,你自己的名字不是人名嗎?”韋進拍手大叫一聲“罵得好”,又洋洋自得道:“不過罵得再好也冇用,老子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姓韋名進,小仔子你好好記住吧!下次碰到大爺要放精乖點!”言後獰笑不止。

  云飛喝道:“你要干什麼?”韋進近身道:“只要你肯交出清魂老道的武功秘笈,我保證不傷害你。”云飛道:“我又不能動,怎麼交!”韋進上前一步,扥住云飛的衣領,叫道:“死小子少給老子耍花樣!快說,秘笈放在什麼地方?”云飛道:“你殺了我罷!”韋進大怒,重重地摑了云飛一嘴巴,笑道:“哼!跟老子嘴硬,老子知道你喜歡什麼!待老子把她抓來,還怕你不招!”

  此語渾似一把千鈞鐵捶重重擊在云飛的胸口上,喝道:“你要是敢動她一根頭發,我……”韋進笑道:“我什麼我!你在這里老老實實地躺著吧,過一會兒便讓你們鴛鴦團聚!”言罷舔了舔嘴巴。

  云飛萬萬想不到韋進用心竟然如此歹毒,急怒交加下,冷汗如雨傾。韋進已帶著淫笑合門離去,云飛緊閉著雙目,“本知山下渾濁,只想遠離塵埃,為什麼就在這等洞房清宮內,也不允許我得以喘息?”

  雪兒與云飛靈犀相通,夢見云飛被一只惡鷹叼住,又被無情地拋下山谷。她夢囈驚呼,香汗淋溧,芳氣籲喘。只道夢中有靈,雪兒急忙合衣出門,昏暗的月光下,萬物都是那樣的陰沉而無生氣。咦?一片烏云緩緩將圓月相隱,四處便更黝暗了,只有晚風與樹葉交織,發出沙沙的磨響。一條拉得老長的黑影慢慢延展到雪兒身上,她停下腳步怯目觀之,原來是韋進。這麼晚了,一個陌生客人在別人府中四處閑逛,雪兒不由得心下犯疑,待他靠進不過一躍之地時,問道:“張華南,這麼晚了,你還沒睡呀?”韋進不動聲色,拉近距離,輕笑道:“你不也是一樣嗎!”倏然風馳電摯的兩指,如鐵釘一般點中雪兒的璿機穴,這時發覺,早已悔之晚矣!

  “噔”的一聲門開,將云飛綿綿的恨潮歇堵,只見韋進抱著雪兒踏進門檻,將之放于綠毯上,雪兒長長的發鬢散落一地,遮住了清秀的臉龐。韋進一不做,二不休,當著云飛的面把雪兒的頭發扯斷一根,迎到他面前,嘿嘿笑道:“看見沒有,我動了她的頭發,你能把我怎的?”還“噗”的一口氣,把頭發吹飛。云飛此時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急得眼淚都流了下來。

  韋進挑摸著雪兒的青絲細發,道:“你是趕快招呢,還是要我……”然後黠笑不止。云飛心定決不能讓雪兒受苦,但家師的絕學又豈能落在這等無恥之徒的手上!他的嘴角抽噎著,好希望雪兒能大喊一聲,使自己能夠拿定主意!可雪兒依然沉靜的躺在綠毯上,無言無語。

  韋進見云飛還沒反應,等不及地伸出毛手,在雪兒的臉蛋上拍打了兩下,笑道:“好嬌嫩的皮膚呀,看來還沒被人受用過哩!哈哈哈哈!”直把云飛氣得腦袋里面嗡嗡發炸,電目呵叱道:“韋進!你要殺要剮便沖著我來,為何欺負一女子,你算是個男人嗎!”韋進的臉部肌肉輕微跳動一下,罵道:“少跟老子沖好漢!臭小子你不見棺材不掉淚,不來點硬的,怕是不行了!”

  言猶未了,卻聽到窗外有人高聲吟道:“是誰要不見棺材不掉淚啊!”語音如金啼砸暝,滿堂緊窒的空氣嘣然為之爆裂。韋進早已熟悉這攝人心魄的聲語,心肺為之巨裂震蕩,雙腿如中風歪抖,不敢望向窗口,低聲顫念道:“你不是被打發走了嗎?”

  “哈哈哈哈!我來的正是時候!”一聲蕭語劃空,金錢使者飄然即到,白扇呼呼揮著清風,宛如一輪明月照耀神州。

  韋進無奈緊閉著雙眼,身子成了軟綿團,癱在地上,只見他心念一動,兩步爬到金錢使者的腿下,磕頭如搗蒜,哭娘叫娘地求饒:“金、金錢使者啊!小、小的不過螻蟻之輩,您老一抬腳都可以踩扁小的!我不是東西,不是人啊!您就是殺了我,也會沾汙您老人家白淨的手,消耗您老的力氣。您放心!小的一定痛改前非,洗心革面……”

  金錢使者聽得耳中起垢,不待他唱完便定了他的昏穴,道:“哼!到了教主跟前你再唱吧!”屋內兩人尚不能動纏,金錢使者趕緊過去解了雪兒的穴,又給云飛服了定神丸。兩人刃中得生,激情對望,四目如火線般交織在一起,雪兒忍不住疾撲到云飛的懷中低吟啜泣,其中既有哀淚又有喜淚。金錢使者也許從中看到了年輕時自己的影子,背過面不好意思。

  雪兒因有旁人,怯生生地收了淚水。云飛長揖倒地,道:“多謝恩人相救!請恕在下適才冒犯,不知恩人高姓大名,他日必當重報!”金錢使者不敢受此大禮,扶起云飛道:“我是紅教金字使者之一,金錢使者張漢波是也。”一聽此言,云飛頓時捶胸跺足,興歎道:“我要早知叔叔大名,就不至于此了!”續將韋進冒名之事告訴了金錢使者,張漢波氣得火冒三丈,踢了如死豬般的韋進一腿,罵道:“這小畜生竟敢冒我二哥之名行騙,哼,要不是幫主說要活的,我便一掌劈了他!”啪的一聲,羽扇為之斷裂。

  張漢波又道:“這個狗東西私通外教,偷了教主的‘紅云落雁泰鈞掌’的掌譜,不惜四處遭誅地逃到這里,危害到二位。哦,我還不知這位少俠的名號呢!”云飛道:“我沒什麼名號,只是清魂道人的二徒弟,姓云名飛。”又將與金鉤使者張文相遇之事告之,張漢波聞言豁然開朗,揮扇呵呵笑道:“原來你與我大哥倒還相識,那我們就勿需客套了!”

  雪兒大概不喜歡喧嘩,又謝了張漢波一聲,一個人索然離去了。張漢波興致勃勃地與云飛交談,道:“小兄弟啊,以後看人千萬得小心,行走江湖時更要娖娖設防,不要再上了奸人的賊當。”云飛點頭稱是,默念道:“看來紅教金字三使者都是英雄大丈夫,雖說紅教是邪教,我看也不會壞到哪里。”

  張漢波揖拳道:“山腰還有幾個弟兄等著我押送韋進回幫,便不久留了,今日之事,請少俠不要泄露出去,我們紅教近年身份隱避,不想外面的人知道行蹤,就此告辭!”云飛也只好待它日有緣再相見了,高高揖首相送,金錢使者如飛鳥掠空,轉眼絕影而去。

  空屋一人,云飛低忖道:“我如果早聽雪兒的話,不收留那個人面禽獸就好了!唉,都是因為我,才使得雪兒受到驚嚇!”月上黑云早已散去,有幾只蟋蟀躲在草叢里吱吱斗聲,給死寂的夜染上活的氣息。

  思時不覺時,晃眼即到雪兒香房。咦?房里掌著微燈,看來她還沒睡,云飛輕輕叩門,雪兒沒答應,也沒開門。“難道她還在傷心麼?”云飛暗暗惱怪自己,又輕輕叩了一聲,雪兒終于徐徐拉開閨門,又急切地閃開了。云飛忖道:“雪兒在搞什麼鬼呀?跟我捉迷藏麼?”

  云飛剛踏進門坎,突然一塊綿秀鋪天蓋地籠罩過來,他眼前一團豔紅,扯下軟軟的紅綢,道:“雪兒,你做什麼?”原來雪兒早已收淚轉容,安坐在絨床上燦爛地笑著哩。云飛覺得奇怪,仔細端祥著那塊緙絲,上面凸緯著“飛雪”楷書二字,斑顥的字色配以紅底藍水碧草相輝映,更顯字形清娟。錦秀柔軟滑溜,裝滿了雪兒的心絮,云飛愛不釋手,唶唶稱贊。正是:

  娥娥紅粉妝,織織出素手。有情只有一,不是君不云。

  雪兒笑道:“這是我第一次繡的哦,整整花了十天工夫呢!”云飛走過去陪她相坐,掰著她的手指,似喜似嗔道:“怪不得前些天你好神秘,原來躲著我偷偷繡字呢。”說完,那兩只手便開始不規矩地輕搔雪兒的柳腰,道:“你好幾天來都奚落了我,這便是懲罰!”雪兒被他搗得雙手飛舞抵擋,慌亂叫道:“啊,好癢,好癢啊!快、快停手呀!啊~”

  兩人嬉鬧須臾,心中都是一陣暢懷,悶氣早已煙霏云斂,口中也上氣不接下氣了,雪兒臉紅得似出水芙蓉嬌滴若現。她理著有些零亂的烏發,胸口還在跌宕起伏著,吐氣如蘭,芬芳滿屋。云飛仰起身子,握住雪兒的手,正色道:“雪兒,今天的事,咱們不要告訴師父,好麼?”雪兒點頭道:“我明白,聽你在韋進欺負我時說的話,我真的好高興,哪怕死了也值得!”兩人的目光為之相觸,都是一陣心顫,云飛腦中好象閃過一絲邪念,不過又很快地消散無蹤。

  無端被折騰了大半夜,倆人都有些餓了,雪兒端出一碗杏仁與他吃。雪兒喂了云飛幾粒,眼神在他臉上流連,云飛道:“你也吃啊!”“嗯!”她拈起一粒,可是意不在此,手在空中懸著,云飛親手塞了一粒在她嘴里,她才會過神來。

  雪兒拉住云飛的手,咬著櫻唇道:“飛哥!今晚你留下來,陪我一起睡,好麼?”云飛聽得一愣,似乎不敢相信雪兒的話語,身子在輕輕顫抖。雪兒道:“你別誤會,我只希望你能靜靜地躺在我身邊。”她惕惕怵怵地望著黝黑可怖的四周,道:“我、我害怕!”

  “哦──”云飛深籲了一口氣,暗嗔自己不解情。雪兒縮回了手,將身子挪到床內,雙臂回抱雙膝,蜷起嬌軀,面孔沉在膝上,烏發如簾盡掩花容。云飛稍稍移身,托住雪兒的香肩,她舉目癡瞵,睛中竟朦朧淚花。云飛心中一陣酸痛,恨不能代她受苦。人生中,有些傷疤是永遠也痊合不了的。

  他將臉埋在她前額的發中,與她親昵,她閉上眼,輕輕臥在他的懷中,他想了許多。

  夜還是夜,黑黑的,一點兒也沒有變。香寰內,微風習習,紅燭旖旎,藕合色花帳內,倆人嬋娟一枕。蟋蟀吱吱地敲著夜的節奏,鑲在桌面邊沿的牙子在皎潔的月光照耀下閃閃發亮,四周都很安祥、寫意。云飛眼雖闔,卻不讓自己入夢,不知為什麼,他打今夜起,就開始害怕起這個世界來,他怕睡著了,就保護不了雪兒了。不知雪兒睡著了麼?只知雪兒側身時,將一只寒臂輕輕地搭在自己的胸口上,云飛把右手移到胸前,渥住雪兒的右手,好溫暖。蟋蟀不叫了,有好多螢火蟲在漫天飛舞……

  日月躔行,又至清晨。云飛推窗清肺腑,戶外山水黛綠,天竑宇皞,鳥逗其歡,花草曳樂。云飛束裝後,見雪兒星目微張,不知一夜好睡否?她下了碧紗廚,用手背輕揉著免眼寶石,扶著物件拖起倦倦的蠣身游至窗前,攙著窗欞,沐浴著暖暖的晨曦。云飛已將泉水盛入銀盆,清冽如鏡,雪兒看著水中黑云蓬松,臉上荷花笑綻。

  她撩水洗面後,云飛道:“我替你梳頭吧。”雪兒笑道:“你第一次這麼好心呢!”云飛取著用具,道:“如果你喜歡,我天天給你梳頭。不過,只怕我手笨,做不來細致活。”雪兒道:“如果你做得不好,就罰你天天做。”云飛把椅子掇了出來,雪兒委身端坐奩前,梨云壓肩,未理也別有一番韻味。

  “看我的手藝!”云飛勒起袖子,在她七尺長的鬒發上抹了油脂,拿起篦子細細地梳著,篦子的齒很密,順著皂油梳下,閃閃晶晶,就象一道瀑布被梳得柔展波動。每根都是情線,長長的、綿綿的。云飛看得心動,一拈自己的頭發,暗自想道:“我也把頭發留得和你一樣長吧!”

  片刻之間,倩容姣姣,她對照銅鏡,喜氣盈腮道:“以後的日子你是閑不住了。”云飛撫摸著吸手的膩云:“做得好麼?”她淘氣地說道:“不好,所以要罰你。”云飛伸指就在她腰間輕輕一挏,道:“你說謊!”她反射性地蹭起身來,原來想起了昨晚的玩鬧,可被他戳得好癢呢,慌忙推著手,笑道:“我知道錯了,我好怕癢的!”云飛心中吃笑:“真像小兔般膽小,我還什麼都沒做呢!”

  汲井漱寒齒,清心拂塵服,辰事已畢。

  此時正值酷暑,赤帝當權,閨房雖處山嵴,亦微顯沉悶。云飛拿起一把蒲葵扇靠在雪兒身旁扇著,涼飔乍起,問道:“今日我們到何處解暑呢?”雪兒紮好發帶,笑道:“其實‘暑’也有可抒之處。”她取出一張藤紙,醮了筆墨,望著近景細描正書:

  幽草花色淡,青枝葉陰濃。

  云飛拿在手中展玩,不住地褒獎:“這聯真是精致,筆劃簡潔,清新自然,真有解暑之意,教人念後心也涼爽了。”又讀了數遍,愈覺可愛,道:“單聯不成絕句,我也作聯合之罷。”續望著遠景所感,握著還帶有雪兒腕香的玈毫,輕描下:

  空谷水息綠,靜林鳥姿新。

  雪兒拿起看過,又拿起自己的一張比劃著看,不住地贊道:“對得好,對得好!”云飛道:“既然對得好,那咱們好好留著吧。”說完將兩張紙貼在壁廂上,道:“以後凡過暑日,瞧瞧這對紙,即刻爽籟發而清風生,再不怕暑了!”

  云飛道:“你還未做晨妝吧。”雪兒道:“不用了。”“為什麼不用,我替你描描眉吧。”云飛拿起一支眉筆,染了螺子黛,雪兒略笑一聲,坐在奩前。云飛拈著筆兒真真難下,雪兒之眉美恰恰天畫仙成,若以墨黛為喻,則太俗,若以春山作比,則不夠。

  他丟下筆,望著雪兒笑道:“借得春風神作筆,難描美人一眉煙。”雪兒笑著聳了聳肩,從懷內取出一個香囊兒,放在云飛的手心上,道:“這是我去年做的,送給你了。”云飛嗅了嗅道:“好香啊,這里面裝的是什麼香粉啊?”雪兒道:“你猜猜看。”云飛道:“白茝、留夷、杜衡?”雪兒只是笑著搖頭,云飛道:“告訴我嘛!”雪兒道:“這是個秘密。”云飛又仔細嗅了嗅香囊兒,還在雪兒身上嗅了嗅,雪兒道:“你干什麼呀?”云飛拊掌笑道:“我知道了!是你帶了一段年月後,便把這荷包兒也溫香了,怪不得與你身上的味道一樣呢!”雪兒打著他的手,道:“胡說,天下哪有這種香囊兒!”

  云飛則高高興興地把香囊圈在頸上,扳著雪兒的雙肩,倆人默然凝望,她的嘴唇在輕微地發顫,有著不安的期待感。他的嘴唇展開了一個小缺口,心里也不知是觸絆了哪一根神經,將唇靠上前去,她起身躲過,云飛牽住了她的衣袂,將她拽在懷里。

  云飛渴望的眼神把雪兒的腦海里刷得一片空白,他再次將唇緩緩地迎上去,雪兒的呼吸在一霎間刹住,不知所措地睜著眼睛,雙唇相抵,倆人同時感覺到了輕微的觸感,他的舌尖在她紅潤的唇上舐摩,在這種酥癢的感覺中,唇已完全壓上去了,舌頭也從唇縫中擠了進去,只覺唇綻櫻顆,榴齒含香,但舌尖還未突破入內,雪兒溫濕的嘴唇卻已滑脫了。窗外,兩只偶燕在半空中交口遞食,雪兒慌亂地躲在他身後,用雙手遮住羞澀的眼睛和緋紅的臉,那顆悸動的心還在怦怦亂跳。云飛轉過頭來瞧她,她驚恐得像一只小鹿,捂著面叫道:“你好壞,不許偷看!”他摟住了她,她在他的懷中溫柔地敲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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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6 16:20:24 |只看該作者
  清魂道人游覽名山麗水,曆時一載,歸後歎道:“大宋只剩下殘山剩水了!唉,還是老窩九華山好,只有這里才得自在。”月身寶殿內,師徒三人海闊天空暢談一些江湖軼事,清魂道人談笑風生,指空說地,云飛與雪兒聽得驚歎咋咋。

  突然遠處飄飄渺渺地傳來一句廓音:“清魂老鬼,你還活著嗎?”這聲音不知從多遠傳來。雪兒望著一臉迷異的云飛,笑道:“這是老邪伯伯來了!”清魂道人運足真氣,昂聲向東方喊道:“黑臉老邪,你終于游到我這里來了!”原來剛才那句話是從山下傳來的,離這里也有幾里路的距離,可見黑臉老邪的功力非同尋常,世所罕見!

  清魂道人笑道:“這黑臉老邪是我唯一的朋友,長我三歲,亦是昔日的師兄。他只顧游山玩水,恒山老窩里的徒弟卻放任不拘,那云笈七簽七十二福地也走了數遭,天下真不知還有何處可陶?他的教徒方法便是,‘師付領進門,修行在個人’。教些基本功之後,就給他幾本書自己鑽,不過他那徒兒還真是一個劍術奇才,竟然能無師自通地研究上古劍法,後生可畏啊!”

  不一刻,一個披頭散發的黑臉老叟飚風一般舞到清魂道人的身前,身態雖齷齪,卻鶴骨清癯。他尋著清魂道人一掌擊來,清魂道人也不答話,舉肘還以顏色。兩人都是那麼奇怪,有朋友一見面就打架的嗎?他們各自使出渾身解數,硬碰硬、軟制軟、以快打快,直斗得昏天黑地。兩人的身影漸漸被黃風砂影所圍繞,攪得紛紛駭駭蒼天暗,鬧鬧渾渾大地遮。

  云飛和雪兒只覺勁風刮面,彈沙刺眼,急忙掩面退後數丈,立于“月身塔”上。只見月身寶殿前百丈大場上的方磚被兩條龍卷風呼嘯卷起,飛旋半空。傳說項羽力可拔山,也不過如此,直把云飛和雪兒瞧得目瞪口呆,暗歎自己的武功是如此低微。有詩贊二老曰:

  歲老根彌壯,陽驕葉更陰。莫道桑榆晚,為霞尚滿天。

  二老如風車般斗滿百招,各自收手,那數萬片方磚皆平穩歸位,真是來如風雨,去似微塵。清魂道人穩住身形,笑道:“老邪啊,你還是破不了我那招‘無我有我’!”黑臉老邪一抹嘴道:“有什麼好得意的,你還不是解不開我的‘萬物超生’!”兩老言笑晏晏,有著談不盡的風聲塵話。

  云飛與雪兒下得塔來,聯翩而至,垂手立在一傍。黑臉老邪一掃眼,笑道:“老鬼,五年不見,你終于又收高徒了!瞧他倆真像金童玉女一般,老鬼真好福氣啊!哪象我就只有一個傻徒弟石劍!”清魂道人笑指道:“劍兒聰明善學,骨骼非凡,還說自己福淺!”黑臉老邪聽他不亦樂乎。

  雪兒和云飛上前見過黑臉老邪,黑臉老邪呵呵笑道:“雪兒幾年不見,真是越長越靚哩!現在又有一個俊小子為伴,看來我那徒兒是攀不上這門親事了!”這話說得倆人面如熟桃,黑臉老邪又道:“掐指算來,這次我閑游第三千六百六十日時,竟然逢見了匡裕七仙子,蒙賜七粒‘九轉還魂丹’。”清魂道人面露喜色,道:“這麼說,你那怪病已痊?”黑臉老邪擺手道:“沒用,沒用!此丹只可救死人的命,醫不了活人的病。”

  黑臉老邪從懷中取出一個小瓶,倒出二粒白色藥丸,笑道:“這兩粒嘛,原本要給你與這位仙女寶貝的,可現在你連金童也有了,那我便只好給他倆了,老牛鼻子可不許嘴饞喔!”清魂道人戳著他的鼻尖,笑道:“你都什麼年紀了,還說童話!”又對云飛道:“他這贄見禮可不薄喔!”雪兒笑著接了,云飛忙驚喜收下這件稀世之物。黑臉老邪道:“這次我散游路過你這兒,怎能不坐坐。來來來,咱們再研究研究。”一只手拉著清魂道人,一只手朝云飛、雪兒揮著,就望後山走去。

  兩老浸在後山密室里精研了三日,盡是武學精要,雪兒和云飛不便刁擾,到第三日時,清魂道人不禁放下武學,問道:“你四處云游,可知當今形勢麼?”黑臉老邪道:“還有什麼好看的,大宋遲早要完。”清魂道人道:“賈似道一手把政,有賜田、求田共萬頃,家宅窮極宏麗,豢養爪牙死客,專為其鏟鋤不利者。所貪資產勝于洛陽董雄,吃穿用度,甚是奢侈。特別是他的飲食,頗有趣味。堂上擺一十人合圍的大桌,只放有一張椅子,宰相平手坐在椅上,身旁站著十二個不同衣色的家婢,每人手里端一盤菜肴,拿一對筷子或一把湯匙,宰相瞄到誰,誰就夾起一塊菜肴放進宰相的嘴里。吃飯只用動眼張嘴就夠了,真方便舒適安泰!”

  黑臉老邪道:“賈似道奸歸奸,他爬到這個高位,心中自然有些顧慮,想大修功德以求福應。在靈隱寺造文殊菩薩、普賢菩薩、觀世音菩薩、大勢至菩薩、地藏菩薩等五大菩薩立像五軀,各長一丈五尺,共同銅二萬五千斤,金一百斤;造百丈七級浮屠,上有金鐸百枚,金鈴千顆,風吹而玲玲聲回蕩全寺;又建寺房千余間;十五日要給各寺廟月例香供銀子,多寡按寺廟規模酌定;每日必往靈隱寺或淨慈寺進香布施,廣作善事;每月齋戒六日。虔誠惶恐已至極也!”清魂道人道:“君子坦蕩蕩,小人常戚戚。是非自有因果報應,豈是求神可得也?”黑臉老邪隨之一笑。

  清魂道人道:“鄂州失守,朝廷大驚,要賈似道出兵抗元,賈似道不得已,拖到今年二月,率十三萬軍馬到蕪湖與夏貴部會合。賈似道出兵時,汪立信受命為江淮招討使,去建康府募兵,援助江上各郡。汪立信在鞠湖見賈似道,賈似道說:‘瑞明,瑞明,不用公言,以至于此。’汪立信說:‘平章,平章,瞎賊今日更說一句不得。今江南無寸土乾淨,我去尋一片趙家土地上死,但要死得分明。’賈似道出兵不戰,只望能拖便拖。”言罷,眼中無限憂郁。

  黑臉老邪道:“老弟呀,你我出家之人,何必要管這些邪是非,人生在世,只求身心舒泰足矣。”清魂道人為之一歎。黑臉老邪權住了幾日,便拜辭,繼續他的游曆生涯去了。清魂道人遠望師兄的背影,滿腹苦水無處傾瀉。

  且說云飛每日勤練二儀心法,覺得體內的真氣增進如飛,百毒神掌也是每日要練,伏羲掌與百毒神掌這兩種掌法被無形中溶和在一起,取己之長,補彼之短,威力大增。

  夏時正堪賞玩,山麓下,云飛與雪兒倚在潭濱看花遣興,翠面漣漪,清芙搖曳。

  看那潭水,清澈得就像少女的眼睛,雪兒彎下身子,掬起一捧碧綠的潭水,好清涼、好溫柔,真舍不得讓它溜走。可是它卻好,調皮地戲弄著自己,好像不喜歡被人拘束似的,滑滑溜溜地從指縫中逃走。愈是這般,愈覺得它可愛,雪兒又掬了幾捧潭水,她愛看水滴落的樣子。

  雪兒戲罷,起身撫著垂柳,道:“這世間的花、草、鳥、獸都是有感情的,都是我們的朋友,只要你肯好好善待它們,它們就會無窮無盡地回報你,絕對沒有人世間的虛情假意。當你無憂無慮的時候,投入大自然的懷抱中,它們會令你心情豁暢,看一切都是那麼舒愉;當你憂傷、孤獨的時候,它們便會減卻你的憂傷、排揎你的孤獨。”

  云飛道:“天地之間,物各有主,非你我獨有。習江上清風,看山間明月,取之無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的慷慨,無藏物之心,而我與你共適。”雪兒香肩倚云飛,俏聲說道:“倘若我老了,走不動了,你也老了,走不動了,那我們怎麼辦?”云飛笑道:“你真是個傻妹妹,我們還有孩……”話未說完,頓時發覺不對,慌忙鉗住嘴,吞下氣。雪兒瞅著云飛道:“你是說,我們會有孩子,是麼?”云飛扶著樹,一個勁地咳嗽。

  倏然間,辣辣的風響草動,從雜草叢中竄出一條斑毛大蟲來。白額渾頭,天性霸王,黃毛褐紋,花蹄高矗,爪鉤屈鍔,斜銀眈視,鋸齒團口,角耳橫眉,嘴插三角鋼須,刺舌噴癘。正是,獸惶性命淺,人恐死作倀。

  “怎麼這座山中還有老虎?原來從未見過啊!”云飛直驚得雙目充血,大叫道:“雪兒快跑!”話猶未了,便掣著雪兒的袖口向後趵躍,用力過猛,竟然扯下一片絲繡來。云飛慌亂逸身時,沒提防到尖樹杈,不小心把衣袖掛破。自己已離了一箭之地,而雪兒還茫然無知地呆在原地,用她那雙天使般的眼睛端詳著惡煞。

  云飛急得連跺腳的工夫都沒有,又返回來,拉著雪兒的手就跑,嚷道:“雪兒,你還磨蹭什麼?”他反倒被雪兒拽了回來,雪兒搖搖頭道:“它不會傷害我們的。”云飛急叫道:“它是一只老虎啊,老虎會吃人的!”說話之頃,那只斑斕大虎已匍伏到他們腳根前,咧開嘴呵著白氣,云飛已驚汗溧雨,脊骨冰涼,左手緊緊抓住雪兒,右手運了十成內力戒嚴。

  只見雪兒神態自若,蹲下身來,云飛也不自覺隨著蹲下。她輕輕撫摸著虎額,那老虎竟乖順得像一只小貓,伏下身子,眯著眼,仰著頭,伸出舌頭來。云飛驚訝得張大了嘴巴,想不到雪兒竟有駕駁惡獸之力。老虎在雪兒溫柔地撫摸下發出甜甜的呻吟,仿佛進入了夢鄉,前爪還有節奏地打著地面。雪兒道:“人無害虎心,虎無傷人意。”云飛長籲一口氣,輕笑道:“我現在不怕虎了。”雪兒對他投以一笑,道:“你不是說要養老虎麼!”云飛笑推道:“不了,不了!那只是一句戲言,我可不願整日擔驚受怕呢!”

  虎已睡熟,他們不再打擾它了,在林中隨興徜徉著。前面一枝樹的分枝深垂,云飛用右手撥開,讓雪兒先過,自己無心地用左手一摸樹干兒,一塊枯皮隨手而落。他心中觸動,又用意摸掉一塊,感歎道:“我好喜歡這些年輕的樹皮,它們就像孩子,先是默默忍受著老樹皮的桎梏,等到能夠自已的那天就奮力推開纏身的枯樗。這種枯樗代表著舊思想的枷鎖、舊勢力的壓迫,它們這些新生兒來到世間的目的,就是要不畏豪權、打破傳統的枷鎖,創造無限的希望!如果沒有它們,世界也就隨之死去了。”

  雪兒幽情郁而未舒,撿起枯樹皮兒,在手上摩挲,道:“這些老化的樹皮好可憐!它們就像人的父母,在外面頂刀風、受雨澆,吃盡千難萬苦,一輩子都在呵護養育著後代們。飛哥說的舊思想,是否在指責它們的愚昧;舊勢力是否在指責它們是孩子們事業的絆腳石呢?這些年來,聽師父和飛哥講的人間故事,只在我的耳中,眼里還是一片模糊,也許我對世象百態還是不太懂。但我所懂的,那些撒播希望種子的,不正是它們麼!想到它們完成了大自然的使命,就無怨無悔地死去,我心里好難受!”眼角下忽然滑下兩箸清雨。

  云飛瞧見,顫著嗓子:“雪兒,你──”她舒目環望,道:“別說是這枯樹皮了,就是看著嬌豔的花兒,我的腦海中也會不自禁浮現出花落後的淒涼之景,忍不住要流淚。”

  樹上有一只燕子噗噗摔在落葉上,云飛將它拾起撂在手心,見它的小腳破了,溢破了血漬,撥開羽翅,里面的毳毛也沾著些血。“真可憐!”雪兒從腰間取出一根紅綾,細心將燕腳包紮好,打上一個稱人結,雙手將它捧飛了。看著它艱難鼓翼的樣子,雪兒道:“好希望明年能見到它康複的樣子。”云飛道:“一定能見到的,一定能!到那時,還由你幫它解開!”

  雪兒雁目深落,道:“不知為什麼,我總是提不起精神來。一個人悶在房里,就是忍不住流淚;出去散逸,看美景想泣,遇頹敗也想泣;孤寂無聲暗悲,聞聽鳥囀也悲;見到你時想哭,不見你時又想哭。”舒了一口淤氣,道:“也不知是不是真患了什麼悒郁的病兒?”抹著欲濕的眼眶,道:“師父博通醫術,說這只是我特殊的習性所致,需要慢慢培養樂觀情緒。”說完凝望著云飛。

  云飛道:“你在寂寞中長大,與你作伴的就只有大自然,自然患有時時憂郁的心態。”伸出手道:“讓我幫你罷!”雪兒雙手將他握住,暖烘的空氣中,他將她眉間的愁云拂去了。

  他們游完山水,回到雪兒房中,雪兒盛了一碗香薷給云飛喝了。雪兒問道:“味道好麼?”云飛笑道:“香薷的味道雖好,只在嘴中;如果沒有你,我的生活便沒有味道。”雪兒聽得心往上提,匆忙背過身去收拾碗匙。云飛從背後見她偷偷摸臉,心里一笑:“還害羞呢!”他把雙手撂在桌上,托著下顎,看雪兒做事。過一會兒,雪兒轉頭見云飛往這邊犯傻,問道:“怎麼了?”

  云飛道:“我在想,像你這樣好的一個姑娘,提著燈籠也沒處找啊!”雪兒抿嘴一笑,云飛接著說道:“為什麼偏偏會遇到我?我為什麼是我,你為什麼是你,是誰在安排呢?除了這個世界,還有世界麼?沒有道理呀!”

  “別胡思亂想了。”她見云飛的衣袖裂著口子,道:“你這個冒失鬼,這麼不小心。快,把上衣脫下讓我補補。”云飛笑道:“是你那虎乖乖暗地里做的好事呢!”雪兒似嗔似笑道:“遇著壞事你也不忘頑嘴!”云飛解衣時,雪兒幫他拍著灰,嘴里習慣性地嘮叨:“你看你這身子,灰煙狗塵的。”云飛拈著耳根道:“真不好意思,補完了又要麻煩你幫我洗了。”雪兒把衣服抖了抖,坐在床沿上穿著針鼻兒。

  雪兒小心地緝補,云飛見她指甲纖柔,眉兒輕縱,不禁想起母親,道:“你針黹做得真好!”雪兒順口答道:“這算什麼,我還……”語到口邊,她又慌忙噎下了,看來是樁害臊的事兒。“什麼?”云飛咬著線道兒,湊進身來問。“唔……沒,沒什麼!”她心中念著別的事兒,一不小心讓針刺著了中指,湧出一滴血。云飛拉過她的冰箸,雪兒疑聲道:“干什麼?”云飛笑著將那根染有紅斑的指頭輕輕放入嘴中吸吮,雪兒垂下爍目,沒有抵抗。云飛笑道:“好甜呀!”雪兒忙不迭地抽出指頭,羞澀地道:“得了便宜便賣乖。”云飛不住地瞅著她笑。

  又過了一盞熱茶的時光,雪兒咬斷了線頭,見云飛這身衣服皺紋麻麻,便隨手替他燒熨斗,噴上酒熨了熨。云飛只在一旁捂著身子,打趣地吵冷;雪兒經不住逗,笑了。

  次日,云飛准備將陳年的積谷拿出去曬抖,正走到甏前,突然聽到一聲尖細的慘叫,還伴隨著骨頭喀喀的折裂聲,發覺踩到一個柔軟的東西,原來他一腳踩在一只老鼠的頭上。只見那只偷食的灰老鼠倒臥在地,身體在顫顫抽搐,四肢上下抓動,兩只黑眼睛突出眶外,其形慘不忍睹。

  不知為何,他突然可憐起這種人人見打的盜賊來。“對,老鼠的確很會做壞事,但那也只是為了生存啊!它餓了,能不想辦法找東西吃麼?說它不勞而獲,難道說,人將牲畜養肥後殺掉,煮熟了吃就是有勞而獲麼?將與世無爭的麋鹿母子獵來吃,便是對動物的公平待遇麼?起碼,老鼠不會勾心斗角地殘害同族!”他仿佛感覺到作人的悲哀,也終于體會到了雪兒時久的悲哀,他將它小心地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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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多情自古傷離別 生死同穴銘癡意


  云飛在後院曬完谷後,一直練功至傍晚,亦感有些疲勞,便散步舒心,朝華頂天台走去。華頂天台秀出云表,山嵐迷練,鳥瞰群山,云飛放眼望去,心神為之一振。他沿著山崖向西徜徉,當涼風在身上回旋舞蕩時,那種清爽舒心的感覺真好。天台下眾山吐納煙霞,險奇幻變,見此壯景,一切的疲勞皆已除去。

  遠處巨石上佇立一白衣人,風平氣清,巋然不動,原來師父也在此觀景悠心。突然間,師父朝著北方大吼道:“還我河山!”猶如龍吟虎嘯,聲潮激蕩。云飛為之一驚,忖道:“想不到師父隱居深山,也時刻不忘國恥!”一顆心向上提了提,素然起敬。

  清魂道人見云飛也到這里抒懷,招著手道:“飛兒,過來。”云飛幾個劍步走到跟前,清魂道人望著銀海般的山崖,亢聲道:“看我大宋江山,風景如此秀麗,豈能落在韃虜的手里!將來你長大成人後,可助你師兄帶領眾將馳騁殺場,精忠報國!”云飛點頭道:“我定要將元狗殺回老巢!”

  師父嗯了一聲,兩人齊傍著坐下。師父撫著云飛的青發,仰目問道:“天,離我們遠嗎?”云飛撐著面頰,迷茫著答道:“嗯,恐怕是最遙遠的了!”師父沉聲道:“你錯了。人與人之間的距離,才是最遙遠難觸的。關于交友,為師有三言相告。”云飛睜大了雙目,靜靜聆聽。

  師父道:“恩德相結者,謂之知己;腹心相照者,謂之知心;聲氣相求者,謂之知音。江湖險惡,居心厄毒之人為數不少,今後你闖蕩江湖,不要隨便吐露心腹,處處應小心處事,不可輕中了奸人的賊計才是。”云飛欣然點頭,決不再入韋進等輩之狼口。師父想起辛酸國事,道:“並非吾國無人,而是吾國無賢君、少忠臣!你師兄楊濤隨軍在邊境抗金、抗元二十余年,依然無法扭轉大勢,難道說……”

  云飛看著年邁的師父,見他眼中銀光一現,盈盈閃亮,師父竟然流淚了!云飛不知該如何安慰自己最崇敬的師父,道:“師父!我們漢人一定會挺過來的!”清魂道人摸了摸眼角,欷歎道:“想不到為師的反倒還要徒弟來安慰了。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也許這正是天意。”說罷拂衣起身,道:“唉,咱們不要再想這些難過的事了,陪我手談一局吧。”

  氣勢宏大的月身寶殿里,清魂道人正與云飛對弈。只見清魂道人舉棋不定,縐著眉尖道:“孩子,已著幾十手,你卻處處忍讓,敞開門戶。你看你,金邊不惜,銀角不要,倒使得我不願下殺手了。”云飛喏了一聲。兩人掛角作眼,云飛借勢吃了師父幾子,師父搖搖頭,道:“這手下得不好。”按下一子,倒反撲了前吃的兩倍。云飛垂下頭,小飛了幾手,師父歎道:“為善雖好,卻不可過份遷就,你這種性格遲早會害了你!”云飛道:“師父,非但弟子心軟,只是我面對您,實在不敢進逼,若是換作別人,才下得了狠心。”

  師父從鼻中發出一聲郁笑,起身便向殿外走去,云飛朗聲道:“師父,此局尚未終結!”清魂道人依然蹁躚而去,迎空回蕩話語:“何為終?何為未終?人生又何嘗不是一個殘局!”言罷已不見了身影,云飛拾著棋子,靜心嚼著余音。

  此句品端半日,竟似食橄欖一般,愈咀味愈濃。云飛興起去師父書房求教,挨近書房時,見師父端著一幅畫看得出神,見到自己,便將畫卷了。云飛犯疑,想問卻不敢啟口。師父垂眉歎道:“該忘的總是忘不了,該抹去的記憶總是抹不去,何以入仙境?”

  云飛猜到師父一定也有一段辛酸往事,叩問道:“師父,弟子求見。”師父允見,云飛入內後,師父道:“有何事?”云飛問道:“弟子有一事不明,修練與女色可共存麼?”師父若有所思道:“你是指感情問題吧!”云飛眼光焦急,道:“師父,我現在潛心修練,但心里卻總在害怕。”師父道:“怕與雪兒分開,是麼?”此話一針見血,云飛點點頭,師父歎道:“其實我也曾是一個感情的失敗者,不配告訴你什麼。”

  “師父……”云飛不禁悵然若失。

  師父沉思了半晌,道:“世人認為我們這些道士浪費光陰,整日神經奚奚的,何必追求那不可認識的幻境而癡傻一生。我不希望你因修練而將真正的感情錮索,對待自己的感情,如果純潔,就應該發展下去。既然世上有兩種人,為何要我行我素呢?我想我是犯下大錯了,重傷了一個人的心,追悔莫及,但你切莫走為師的路,一定要好好地照顧雪兒,別辜負她的心!”說完便伸手在云飛肩頭輕撫,云飛禁不住淚面滂沱。

  師父見之,呃了一聲,道:“我看,你與雪兒也是時候了。”云飛默不作聲,師父道:“原本我早就想說兩句了,所謂朝花不可夕拾,你們形影不離,卻不成婚,如此淹滯下去,恐怕……”云飛強拭淚道:“師父,這些弟子又何嘗未思。但弟子大仇未報,何以為家?弟子只待雙十未盡時將家仇雪恥,再與雪兒成其仙侶。”

  師父深酌道:“雙十……嗯,十為美滿之數,雙為倆人,此兆甚吉。爾今你招式嫻熟,只是內力差些火候,我本按大羅道箓之言煉一金丹,還待兩歲即成,人若服後金身不壞,增紫陽真氣百年,但是物已有主。”看著云飛懭悢的面目,又道:“你且莫急,人說自有橫門通西域,不如我們找上老邪,齊力剿了魔窟,也算是為天下除一大害。”云飛大喜道:“有師父師伯偕往,功必成!”師父笑道:“先別高興太早,那老邪倒是難找得很哩!”遂又歎道:“你的家仇可解,但我大宋的國仇真不知何日是個了結?”云飛道:“師父玄通易理,何不卜一卦占我中國之氣數。”師父搖首道:“天子乃父天母地而為之子,無人可占曉其禍福,除非……”云飛驚道:“除非什麼?”

  師父要云飛退到門外,便屈坐蒲團,究思冥想,不一刻面色蒼白,體僵身朽,若魂已失。云飛從窗口瞧得心顫,擔心師父的閃失,卻又不敢啟言。約摸過了一炷香的辰光,師父開眼舒氣,面色漸漸轉紅。

  他召云飛進來,道:“我適才神炁出游,到太虛之境,見過張道陵祖師,向他討教真語,卻被他一笑置過,清口只說‘元小劫,魔大劫,八勇士,不複滅’。”云飛道:“弟子不太明白。”師父道:“也難為你了,如此一十二字,為師一時也參詳不透,待我細細酌來,你且退下吧。”言罷即刻澄心甯神,閉目歸坐,努力破諦。云飛拜別師父,在路上也不停在手心上比劃這一十二字。

  云飛回到房中,便將《太平青領書》翻開查尋,希望能找到一些蛛絲馬跡。整整過目,這一十二字就似那無根之言,憑空臆出。一時又動了讀書的興頭,拿出《文心雕龍》一覽,拂紙剛至第二卷時,已月明星稀,烏鵲南飛。此時雪兒叩門,門未掩,雪兒進屋便笑道:“這麼晚了,哪位才子還這般用功啊?”

  云飛把書擱下,見雪兒蹁躚嫋嬙,忽然間又動了作畫的念兒,“若是把雪兒畫下來掛在壁上,舉頭可見,豈不美哉!”便笑道:“雪兒,你來得正好,我給你作副肖像如何?”雪兒止步問道:“為什麼?”云飛清理著桌上的書硯,道:“美人不留像,錯失了豈不可惜!”雪兒退了一步,道:“貧嘴,不給你畫!”云飛在大案上鋪一張氈子,道:“我再不貧嘴了,讓我畫吧!”雪兒笑道:“你先說個正經的理來。”云飛翻抽屜取畫繒,道:“把你畫下來,你不再時,我把畫兒取出來瞧瞧,也不寂寞了。”雪兒咬唇笑道:“你放一萬個心吧,我不會離開你的。”云飛洗著數管狼毫,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噯呀,你叫我怎麼說嘛!”雪兒掩嘴笑道:“哈,說不出個正理吧!”云飛調著丹青,叫道:“噯呦,我的好妹妹,你就讓我畫吧!”雪兒心中本是隨意,見云飛諸色皆備,也隨他的意了。

  雪兒端坐繡榻,手把朱簾,云飛便用四塊三寸長的大理石壓住畫繒的四角,一邊看雪兒一邊繪畫,嘴里與她說些推心的話。過了一個時辰,三染後終于畫成。工畫者多善書,云飛便飽滲霜毫,題一絕于上:

  自是人間最憐處,秋波溢水可照人。

  應恐姝荷冰雪凝,情濃溫消還成淚。

  云飛也不知是怎麼一回事,竟題了這首半傷之詩,心中失悔,要改也不成了。畫中美人卻盡人意,惠心紈質,王貌絳唇,淑姿姹姹。云飛托絹給雪兒評嘗,雪兒捧著畫繒,驚叫一聲:“怎繪得這般像,恰似我穿進畫繒中一般!”云飛輕笑道:“手藝還不錯吧!”他本欲說那首絕句題得不好,雪兒細眼早已瞧見,倒先說道:“這首詩題得更好,真真把我看透了!”說完望向云飛,云飛道:“好是好,只是傷感了一些。”“傷感就傷感,我好喜歡!”她將畫繒小心地疊起,道:“飛哥,這副畫讓我留著,好麼?”云飛笑道:“瞧你說的,我再描一份不就成了。”說完又重描了一份,把真跡交給雪兒。

  自打題了絕句之後,筆興又起,提管寫下一篇九華山的山水賦。云飛不時查閱經典,雪兒在一旁磨墨滌硯,遞書送紙,好一番紅袖添香夜讀書!

  九華山有九峰,如蓮花,故名九華。山中蒼松如海,翠竹滿坡,奇峰秀出。秋來滿山多秀色,春來無處不花香。此時正在七月梢,看那悠悠桂花林,夭夭灼灼花盈樹,花盈樹上貼冰心。

  一位盛氣少年,一位妙齡少女比擬練劍,桂花紛紛飄渺落在他們身旁。少年英俊神武,少女含苞待放,你突我沖,舞得劍花朵朵,劍聲回蕩林中久久不失。“雪兒,你的伏羲劍法又增進了不少嘛!只是不夠狠辣,讓我鑽了空子。”云飛收劍道。

  雪兒悠然道:“我不願傷害別人,所以我……”云飛靠近雪兒,道:“你這顆菩薩心腸,我可不敢讓你一個人在江湖上行走。”雪兒道:“飛哥,如今逢時不祥,我怕到外面去,真希望和你永遠待在這里!”

  云飛撫著雪兒如翼的秀發,放情山水,道:“杯中之水,是人意所為,沒有波瀾起伏,死無生氣;再看山澗飛瀑,是天意所為,雖然離我很遠,但我依然能感覺到它流動的生命之聲。你明白麼?”雪兒道:“我明白,飛哥不想安于閑樂。可是,我又怕。”云飛展目笑道:“傻瓜!外面可有意思啦,我要帶你游遍天下名川,嘗遍世間美食,這才不枉此生!”

  言罷走向崖邊,括著嘴高聲喊道:“我愛你!──”

  這時,傳來一陣山鳴谷應:“我愛你!──”

  云飛道:“你都聽得仔細吧!只要你給別人愛,別人也會把愛反饋給你。雖然我受過別人的欺壓,但我總相信,人的本性是善良的。”雪兒問道:“如果別人欺人太甚呢?”云飛毅然道:“善良並不代表懦弱!”雪兒憺然道:“只要你願意,我什麼都聽你的。”她將粉頤埋在他的胸上,倆人在這溫馨的春光內,沉沁了許久。

  雪兒很滿足地離開了云飛的溫懷,見樹枝上垛疊著數髻粉花,心弦深觸,蓮步行至結綺亭內,手把綠綺琴,調弦轉軫,撥指彈奏。雙眸剪秋水,十指剝春蔥;佳人撫琴聲聲暖,人比桃花三月紅。琴音清新暢美,如山泉汐瀉,毫無雜塵。云飛亦心弦深觸,從背後取出一根紫紋云夢竹的笛兒合之。

  時而差落起伏,如泣如訴;時而高亢澎湃,如飚如瀾。淒幽咽,訴嗚嗞,漢宮秋月夢中情,西廂情深湖中月。禪院鍾聲鍠鍠,漁舟唱晚泠泠。簫史弄玉應猶在,飛笛雪箏鳳樓台。顆顆粒粒冰盤碎,喈喈玲玲玉珠墜;心曲迤邐曦昀濃,悠情溶化玉壺霖。群雀聞之共鳴,山猿聆之斷啼。回峰孤雁,雁高戀低;高山流水,水短情長。亭內百鳥云集,亭下雙獸潛叢。卿卿依我,沁沁偎爾。一陣微風習習,潔桂紛紛滴落如雨,飄渺如蝶舞。音律早已和造物的大自然神溶一體了!

  興罷,云飛收笛入背,高興地道:“雪兒,此即興之作取個什麼名字為好?”雪兒起身細酌片刻,搖首道:“嗯……還是飛哥取名吧!”云飛對著滿眼白桂,始終得不來一絲靈感,拊著唇道:“一時還未想起,待以後再說吧。”雪兒心中似乎看到什麼,眼里朦朧眨出一道春光,也許在秋季得不到的,來年開春就能得到吧!她的臉上露出兩瓣桃花,咬著手指頭兒,呤呤笑道:“飛哥日後定會取個好名的!”

  雪兒離了亭台,向云飛走去,剛背過身時,一片楓葉從不可知的地方吹來,穿過琴弦的縫隙,飄落在琴床上。

  云飛摘起一束灑金的山茶花,仔細插入雪兒發中,她理了理,笑問道:“漂亮麼?”云飛湊趣道:“嗯,花兒跟著沾光,也變得漂亮了!”雪兒將花取下,點著他的嘴唇,道:“一副油嘴。”云飛撥弄著雪兒的長發,道:“我還有一雙油手呢!”雪兒打著他的手,粲然笑著,“哈!叫你使壞!”兩人嬉戲一陣,頭發散了,人也累了,依偎在一起。

  今日的日頭好猛,人處樹蔭下都會感到灼熱。因為,雷雨來臨前的太陽特別的大。

  忽然,傳來陣陣鳴鍾聲,空谷傳聲,山鳴谷應。云飛俊目倏睜道:“師父召喚我們,咱們快去瞧瞧!”雪兒退出溫柔鄉,將發簾攬到一邊,模模糊糊道:“難道來了敵人?”云飛道:“有哪個不要命的敢到月身寶殿來撒野!”忽又笑道:“雪兒,咱們比比輕功如何?”雪兒將山茶花束好,輕笑道:“好啊!”倆人施展踏雪無痕的上乘輕功如離弦之箭飛去。

  呼吸之頃,便到月身寶殿,倆人高聲叩見。寶殿內傳來師父低沉洪亮的嗓音:“進來吧!”他們應聲推門而入,只見堂內多了三位客人,其中一位少年和自己差不多年紀,見了雪兒,眼睛一亮,直勾勾地瞧著不放。

  雪兒只好將粉面低下,清魂道人指著一位中老年壯漢,引見道:“這是你們的師兄楊濤,快見過師兄!”云飛、雪兒揖禮道:“參見師兄!”楊濤展眉笑道:“我見這二位師弟師妹,生得甚是清秀,師父又有高徒啦!哈哈哈哈,可喜可賀!”云飛、雪兒忙還禮道:“多謝師兄誇獎!”揚濤拉過身旁的妻子,道:“師弟師妹,這位是內人陶景環。”又指著那位少年,道:“這是犬子楊峰。”倆人行禮道:“見過嫂子。”

  陶景環在云飛和雪兒的臉上不住睛地瞧,贊道:“你們真是郎才女貌的一對啊!嫂子只見你們倆一面,就感到好似年輕了二十年哩!”這話把雪兒說得臉上緋紅,不住扭著鬢兒,云飛只是抿著嘴笑。楊濤道:“峰兒,來參見師叔師姨。”那楊峰雖算不上英俊,但也生得一表人才,三人班輩一般大小,他如何肯叫“師叔師姨”,遲遲不願開口。云飛早已看出他的心思,故意撇開話題道:“這位師侄氣宇軒昂,將來定有一番作為!”

  楊峰這時心里還在犯琢磨呢,“今後我與他共行一路,共處一事時,朋友們見我稱他為師叔,一定都會乘機取笑,‘噯呀!楊峰討了一個小叔子啦!’‘瞧、瞧、瞧,我們楊公子的口里叫得多親熱,就像拜干爹一樣!’”

  楊峰胡思亂想得臉都發起燒來,不自覺地用手捂著臉,楊濤問道:“你捂著臉做甚麼?”楊峰支吾兩聲,急忙垂下了手,楊濤道:“峰兒,你師叔誇你有為,還不謝過師叔,在那兒發什麼愣!”楊峰這才不情願地吐出話兒:“多謝師叔誇獎。”云飛陪了一笑。楊濤沉思一會兒,歎道:“上次中了元軍一支毒箭,休養了月余,如今元狗侵我華夏之勢愈厲,正欲前往抗元,路過九華山,特來上山拜見一下師父。元狗欺人太甚,擋者披靡,看來我大宋河山難以保全了!師弟、師妹身為炎黃子孫,武全藝精之後,一定要助我一臂之力啊!”

  云飛聽得血脈縱流,道:“師兄放心!國家興亡,匹夫有責,他日我定要將元狗殺回老巢!”雪兒此時神色有些慌張,深情地望了望云飛,只覺頭有些暈沉,道:“我有點不舒服,先告退了。”云飛拉過雪兒,向師父稟道:“可能剛才練劍消耗體力太大,有些體虛,我去陪陪她了。”師父一揮手道:“你們去吧。”楊峰看在眼里,是又羨又妒,對云飛也就莫名生起一絲恨意。

  云飛送雪兒回到香房,道:“現在紫荊花大概已經開花了,我去采來給你服用,對你身體有好處的。”雪兒心里升起陣陣暖流,思量一下又牽掛起來:“紫荊花二十年才開花一次,而且生長在送生崖里,送生崖深不見底,萬一……”她搖搖頭,打斷了可怕的想法,道:“我的身體並無掛礙,還是算了吧!”

  云飛撫著她嬌柔的臉龐,道:“為了你,即使丟上性命也值得!”雪兒忙捂住他的嘴兒,嗔道:“誰要你丟上性命?你去了,那我怎麼辦!以後不許你再說這種話!”云飛笑道:“好啦,好啦,不說了!你等著,我很快就回來。”說完起身便出了門,回頭又對雪兒一笑道:“放心吧,我不會有事的。”雪兒快步出門,喊道:“我等你回來,我有東西送給你!”云飛已去遠。

  幾月前,雪兒見云飛連一件暖身子的毛衣都沒有,便許下心願替他織一件,昨晚已織好,現在只等到他將紫荊花摘來,好親手替他穿上。心里想著,臉上笑著,不知不覺,便將那件白毛衣捧在胸前。可是,心就是懸在空中,教人難以放下,臉上剛綻的笑容又漸漸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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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6 16:21:32 |只看該作者
  云飛飛身前往送生崖,途中遇見楊峰,楊峰攔住去路,問道:“師叔,你干什麼去呀?”云飛道:“我替雪兒采藥。”楊峰一聽“雪兒”兩字,魂早就跑到九霄云外去了,道:“好師叔,也帶我去嘛!”云飛道:“不行,太危險了!”楊峰扭嘴道:“哼,你分明是瞧不起我的武功!”云飛見其意已決,道:“好吧,一起去就一起去吧。”兩人齊往,楊峰有意與云飛爭馳,便顯露輕功,加速前進;云飛知他心思,故意讓他一身。楊峰不知,以為自己輕功勝過云飛,臉色好不得意。

  不到一頓飯的工夫,遂到送生崖旁,只見黑懍懍一個圓形洞口深不見底,苔痕雜卉織靡。楊峰道:“我先下谷!”也不理會云飛,獨自一躍,卻是伸手攀草而下。云飛笑了笑,調息運功,乃將手掌形成刀狀,鏟入泥土中而下。谷內潦黑一片,常人幾乎伸手不見五指,云飛乃內家高手,雙目在黑夜中仍可清楚見物,楊峰內力較云飛雖遜,也能略見七八。

  兩人再深入谷內,下方有一螢螢燭光,不是紫荊花是什麼?楊峰大喜,急忙松手沖下去采花,云飛驚叫道:“小心!”忙跌身下去相助。楊峰以為云飛要來搶花,好不緊張,慌忙伸手去摘。花是到手了,但他腳下無墊,刺溜滑將下去。從此處摔下,焉有性命,楊峰嚇得臉上白卡,大叫道:“救命!”說時遲那時快,云飛一招“疾鶴俯翔”,將楊峰左手拉住,右腳踢住泥土,身體一翻,把他甩了上去。自己卻失去平衡,慌亂中什麼東西也沒抓住,就如落石一般,筆直往下摔去。

  楊峰乘勢穩住身形,用嘴叼住紫荊花,騰出手來抓住了草木,慢慢爬出崖口。他伏首朝崖口望去,哪還見得著云飛,雙手捶地,失聲哭道:“云師叔!我害了你,我對不起你呀!”

  再說雪兒惦記著云飛,在房里等得心亂如麻,嘴唇著急地微張微合,終于按捺不住,決定出去瞧瞧云飛回來沒。剛推開門,發現楊峰站在門外淚流滿面,切問道:“你怎麼了?”楊峰低頭哼吟好久,方才哭訴:“我和云師叔一起去采花,云師叔為救我,摔下送生崖了!都是我不好!”

  聞此噩訊,雪兒心枝頓折,“什麼?……飛哥他……這不可能!”她拼命搖著楊峰的身體,道:“你說什麼!飛哥怎麼了?”楊峰無話可說,只是一個勁地涔涔哭泣,雪兒的身軀如弱柳無助般搖晃,推開楊峰,拼命沖向送生崖。楊峰大叫:“師姨,你等一等呀!”雪兒哪里還聽得見他的呼喊,懷著一股難抑的激情朝前疾奔。楊峰因勸不住雪兒,又怕她輕生,掉頭跑去稟告師祖。

  雪兒的輕功本在云飛之上,又因悲愛交集,腳底更加速利。眨眼之間,送生崖就在眼前,雪兒撲在崖口,高喊道:“飛哥!你在哪里!告訴我,告訴我!”可是,回應她的只是無盡無虛的回音。她滿心皆碎,肝轉腸移,眼淚就似那珠兒散了串,撲撲落下。

  “但願生同舍,死共穴”,這是他們的誓言,她的腦海里不斷浮現出云飛往日的片段。清醒的意識已離開了肉體,腦海里電光火石般地升起一個念頭,雙目倏閉,撲身跳崖。

  一道白光閃過,雪兒被送到青草坪上,她睜開鉛垂的怨目,原來師父將其抱起,師父的眼光亦充滿無盡的憂傷。雪兒念著云飛,泣道:“師父,飛哥死了!飛哥死了……”清魂道人憂愁相接,北風刮來,長須隨風北飄,更平添了幾分淒涼之色。

  楊濤知曉經過,正在一旁痛斥著楊峰,陶景環替雪兒拭著淚,親聲道慰。清魂道人似念起什麼,切聲道:“我現在下谷尋找飛兒,也許他還有命!”雪兒聞後大喜,一抹眼淚道:“師父說得對呀,師父快去啊!”清魂道人蹙眉道:“好,我去!”雪兒又突然想到什麼,驚叫道:“師父不要去!”清魂道人疑道:“雪兒你怎麼了?”雪兒拉住師父,搖搖頭道:“那里好危險,師父別去!”清魂道人聽罷,眼中將要淌下淚來,拍拍雪兒的肩頭,道:“放心吧,師父不會有事的。”陶景環也道:“小師妹,你連師父都信不過麼,安心地等等吧。”清魂道人歎道:“這孩子是生是死只能聽天由命了!”話隨身落,留下的只是眾人長長的期待。

  已至酉時,雪兒等人在谷上守候得心煩意亂,楊峰更是不停徘徊,楊濤急得跺腳道:“唉,都下去一個多時辰了,師父怎麼還沒消息?”雪兒更為兩人擔心。眾人忽然聽到一些動靜,又是一道白光落地,原來清魂道人施展上乘輕功飛身出崖。雪兒沒見著云飛的尸體,安心了許多。清魂道人拈髯道:“此崖下之谷很深,谷內卻很寬闊,有一果林,洞穴奇冗,錯綜複雜,不過,未嘗遇著飛兒。也許他並沒有死,從洞穴的出口逃生也說不定。”

  楊峰道:“谷那麼深,怎麼摔不死人?也許云飛掉下去後被什麼野獸或毒蟲吃掉了吧!”雪兒雙淚霎時間淌如玉箸,道:“飛哥救了你一命,你還這樣咒他!”楊峰悔恨自己說錯了話,只見父母朝他怒目圓睜,忙狠狠打著腮幫子,罵道:“這張不爭氣的嘴!”清魂道人長歎一聲,道:“算了,峰兒說的也是實情!”雪兒拂袖就走,神情惘然自失,自念道:“飛哥!你一定沒有死。飛哥!你回來啊!”

  九華山上,蘭桂閣內,雪兒身憔體悴,無力地躺在繡榻上,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房里的,薄薄的眼皮竟沉如萬鈞,心神舛亂如蓬,思絮兒經緯交織著。

  窗外下著豆花雨,有一女聲隔門輕喚:“雪兒,雪兒,你好些了麼?我是陶嬸子,能進來麼?”雪兒半晌無言,陶景環本欲離去,心忖其子楊峰為此事的禍魁,心咎難安,便推開半張門,細步而入。

  陶景環坐在床沿,見雪兒凍得蜷縮著身子,忙替她蓋上了被褥,哽咽道:“雪兒,嬸子對不住你啊!”雪兒睜開了半張的眼睛,眼神空虛得教人不敢多看,她把手伸出被外,握緊了陶嬸子,苦澀地搖搖頭。陶景環看得難受,撲在被上大哭道:“對不起,對不起……”簷上的雨點滴瀝滴瀝地落著,很緩慢,雪兒困了,想睡了……

  景蕭蕭,風淅淅,雨霏霏,魂也相從,夢也相從。

  師父沒有安慰雪兒,他明白,無論現在對她說什麼,她都會聽得非常刺耳。“還是留她一個人清靜一下吧!唉,雪兒這孩子最讓我不放心的地方,就是內心不夠堅強。”師父站在送生崖口,對著深邃的洞底道:“倘若飛兒沒死,對雪兒來說,也許就是一劑良藥。”

  楊濤得知了事情原委,一巴掌將楊峰打翻在地,怒斥道:“你這個畜生!真是把我活活氣死了!”楊峰捂著臉,一邊呻吟一邊叫“爹”。楊濤道:“云飛是你師叔,他與雪兒情久意深,你跑去爭什麼光!你、你、你,雪兒受了天大的委屈,你這爛嘴巴的還說出那種烏鴉話,我今天不打爆你的頭就枉為人父!”他一面厲喝一面操起一把鐵腳凳就欲朝兒子當頭劈去,楊峰連忙向後蹭了幾步,雙手推護。

  眼見那無情的鐵腳凳就欲砸下,木門“哐當”一聲炸開,陶景環大叫道:“住手!”千鈞一發之際,恰好母親急時駕到,若不然,這身子骨豈不要被砸散架了。陶景環的臉上還存留著雪兒之處的淚痕,剛邁進門坎,身子還沒站穩就沖著楊濤大吼道:“你要干什麼!”楊峰趁機說道:“爹,古人說得好,與其罰之以威,不如教之以德。”楊濤暴喝道:“畜生給我住口!”又低些語氣對妻子道:“明明這畜生犯了大錯,你又來攪合什麼!”陶景環見丈夫還拿著那把鐵腳凳不放手,便一把奪過來放下,道:“峰兒是有錯,人都不在了,你就算把他打死,又能怎樣呢?咱家就只有這一根獨苗,萬一有個好歹……”說到動情處,禁不住淚下沾襟。楊峰見娘哭了,又想起云飛的大義和雪兒的可憐之處,也忍不住哭將起來。楊濤縱有天大的怒火,也被他們的淚水給撲滅了。

  楊濤氣雖泄,與情與理卻不容許他作罷,定要罰楊峰跪崖口三日夜,要他好好參省。楊峰甘心受懲,陶景環也無話說。熬過了日曝風吹、霜打露澆的日子,楊峰身子疲軟、眼圈發黑,病人兒似的,站都站不起來了,還是母親扶得他起身,走起路來一蹩一蹩的。

  其實,這種懲罰是不切實用的,既不能挽回什麼,又不能改變什麼,只是讓人看了心里好想些而已。可惜,雪兒不願再去那傷心地,楊峰白做了一場。楊峰休息了半日,身子骨也漸漸恢複了,因有要事在身,楊濤等家眷三人便離了九華山。

  他們可以一走了之,雪兒卻要承受切膚之痛。人生最苦離別,幾多悲傷淒楚,一支筆又如何寫得盡……

  黑云密漫,雪兒心悒慘淡,聊步忘思,蹁躚竟至月身樓傍。無言可上,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念君只得高望,樓前綠暗分攜路,一絲柳,一寸柔情。梯似重心階,羅裙揮秋葉,淚雨下秋霜,搴裙盈盈,素步蓮蓮。伶俜不覺日西過,天地墨轉乾坤暗。月殿風轉,層台氣寒,落日樓頭,望鴻千里。兮兮然,不禁影暗,暝色入高樓,有人樓上愁,玉階空佇立,宿鳥歸飛急。半月可惡,今夜獨缺,偏送離愁。照之有余輝,攬之不盈手。風翦七尺烏綢,億絲鎖煩心,凜凜冽冽,顫顫栗栗,羅衾不耐五更寒。誰不知,離別數日,如隔三秋。不忍高望,微眈雁目,無言下西樓。繡戶重珠箔,閑庭絕火光。椒房白燭,隨風嫋,情愫臨凡,念及鳳凰松,可好否?猩紅狐皮襖曼暖,青綿披風量身穿,心玄骨冱,依舊內寒。蓮花庵旁,愛松已出針,軟手輕撫,針針刺心不刺手,只覺心痛不見血。閔園日日掃林亭,依舊新晴,草木無心,怎解得離人淒。落葉滿山空,何處尋行跡?欲取鳴琴彈,恨無知音賞。怊怊一日又過,銀漢橫天宇,白云歸故鄉。繞屋有花籠月燦,隔空無樹顯星芒,倚門伶伶空望魂。月如水,人似簾,一片冰心在玉壺。沉沉宮漏,蔭蔭花香,香霧云鬟濕,清輝玉臂寒。正是離人情切處,風搖嫩柳更淒涼。誰憐雙玉筋,流面複流襟,欲知腸斷處,明月照松岡。花繡閣內,空尊夜泣,神衰氣弱,難悲慟。夢隨風萬里,尋郎去處,又還被鶯呼起。曙色曚昽,推窗沾色,天近人遠,愁苦過湘妃。莫道不銷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滿地黃花堆積,憔悴損,如今有誰堪摘。青山不語,殘照當門。菡萏香銷翠葉殘,西風愁起綠波間,還與韶光共憔悴,不堪看。忽寢寐而夢想,魂若君之在旁,撲朔迷離,空悵惘。怨天歎地,天,何苦生我;地,何苦育我。自古紅顏多薄命,懨懨無語對東風。

  雪兒本不願去傷心地,內心總有一種催促,忍耐不住,還是懷著渺渺不可得的希望來到送生崖前,捧著一件純白繡有荷花的羊毛衣,跪在崖口,迷蒙著喊道:“我不是說過有東西送給你麼!”

  淚水順著面頰滴在衣上,在毛衣中濺起微粒的小珠,“你騙我!……你騙我!……”

  她俏生生地佇立送生崖前,念著倆人昔日的情偶誓語。

  …………

  癡迷憂怨的淚水簌簌滴下,雪白的指甲已插入黑泥,“自從我第一次叫你‘飛哥’的那一刻起,我就注定今生今世都是你的女人了。為什麼,為什麼你不遵守我們的誓言?如果你真的不在人世,我也好下來陪你!你卻好,一絲消息也不留給我,讓我一個人對著空山!”她伏在刻有“送生崖”三字的石碑傍,嗓子漸漸哭得沙啞,一口氣塞住肺腔,激起一陣促心的咳嗽。哭累了又無力地回望崖底,望迷了又哭……

  天長雁影稀,日落山容瘦。雪兒拖著似已無魂的身軀回到蘭房,顧影自憐,好像萬物都已死去,從懷內取出云飛拼了性命為她采回的紫荊花,將其貼在面龐上,腦海里全是他的身影,怎麼也無法忘懷,淚水撲嗒滴在紫荊花里,仙花更顯嬌豔。她用甘唇膩膩地吻著花蕊,膩膩地吻著。

  以她柔弱之軀,沒有為情病倒,這就是一個最大的奇跡,似乎上蒼還是希望她能尋找到云飛。

  良久——

  希望——

  她給自己打氣,“飛哥一定沒有死!他一定可以從洞穴中找出路來!我要去找他,我不要留在這里作望夫石!我要去找他!”她沖動地將毛衣疊齊放在桌上,順附一封書箴,牆上玄明劍已被取走,屋內空無一人,留下的只是淡淡的清香。

  話分兩頭,那福大命大之人豈能輕死,云飛這次可真算是從鬼門關逃了出來。渾身的骨頭都要散架了,臉上尤是痛得厲害,也許是掉下來的時候被突出的亂石或草木劃傷了,在這里可別想得到雪兒的細心照顧。他吃力睜開昏眼,眼前一片漆黑,幾只仙鼠撲飛。倏然響起一聲破鑼般的厲喝:“小子,你醒了!”

  云飛疾速抬起沉重的頭顱,眼前還是什麼也看不清,迷糊詢問道:“誰在這里,是你救了我嗎?”貫耳的又是那破鑼聲:“廢話,除了我,這里還有誰呀!來,把這個吃了。”倏然一個不明不白的東西硬送進了云飛的嘴里,云飛不及防備,再加上那人手法極快,便只好受了此物。

  云飛細細品嘗,咦,這玩意口感還不賴,甜甜的、淅潤滑咽,吐了小籽,問道:“前輩,這是什麼果子啊?”“砰”的討了當頭一京果,那人悻悻然道:“什麼前輩後輩的,我是鄭華。嗯,那果子我也不知道是什麼,反正我在這谷下已困了不少年頭了,都是靠吃它才活下來的。哼,老天可憐我,總算送個伴給我了,你小子以後可要好生服待!”云飛默然不語。

  鄭華接著道:“對了,你小子什麼來曆,怎麼下來的?”云飛道:“我叫云飛,乃九華山清魂道人的弟子,因摘藥草不小心摔下送生崖來。”“嗯,清魂老道在江湖上可稱得上是泰山北斗,他的弟子定非庸才。”鄭華拖長了聲音,瞵視著云飛。云飛摸了摸腦袋,吃了那東西之後覺得整個人清醒多了,長時間處在黑暗中,現在也能尋見一二。定睛看來,自己身處石洞中,身旁的岩石上坐著一個滿頭亂發之人,臉全被黑發遮住了,無法辨清面容,從身上散發的氣氛能讓人感覺出他已久經生死。

  云飛亦想多了解點兒這神秘人,道:“這位前……”發覺說錯了話,連忙改口道:“鄭大叔,多謝你搭救之恩,他日有效勞之處,盡管吩咐,在下義無反顧,再所不辭!”鄭華冰冷地道:“你別忙謝我,這送生崖下是一層深稀泥地,加上我托你一把,不然你早見閻王了!”又哼哼笑道:“你既然下來,就別指望上去了,好好陪我過一生吧!”

  云飛忙推著手道:“這可不成,等我傷好了,我可要走了,你要想待著,就一個人享清閑吧。”鄭華大笑道:“就憑你這點三腳貓武功還想上去,別做春秋大夢了!”云飛還真急了,此谷深及千尺,以自己的武功是決難攀天的,又想起雪兒和師父正在谷上惦記著,不禁汗如雨下。

  鄭華突然狂嘯一聲,朝石地猛擊一掌,猶如平地驚雷,鬼哭狼號。石地碎成無數小石亂撞,混合在空氣中,云飛吃了一驚,慌忙用衣袖將頭護住。鄭華高舉雙手,大吼道:“我為什麼要在這里!啊!——我為什麼要在這里!我要出去,我要離開這鬼地方!”這一咆哮震得洞內嗡嗡作響,饒是云飛內功還算不錯,亦受不了充耳的震憾!

  云飛暗忖道:“這人喜怒無常,武功奇高,今後千萬不可犯著他,免得惹來殺身之禍!”不禁憶起了與百毒神仙的第一次見面,眼下把他仔細打量,和百毒神仙亦有幾分神似,癡癡想著,眼中落下淚來。

  待一切平複後,云飛緩緩行至他身前,輕聲道:“鄭大叔,你有什麼不開心的事就告訴我吧,或許我可以幫你。”鄭華的喘氣聲逐漸減弱,一甩亂發,狠狠叫道:“羅毅!要是我能出去,定要你死無全尸才解得了我心頭之恨!”此時露出了他的臉,七橫八豎的掛著幾道刀創,蒼皺的面皮難推歲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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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6 16:22:08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八回 尋郎千里不歸路 淤泥深陷紫金盆


  云飛聞得“羅毅”二字不由吃了一驚,曾聽師父說過,羅毅是當今武林上聞名而蒽的“天人教”教主,武功深不可測,傳說已到了“天人合一”的境界!而“天人教”則是天下第一邪教,教徒行事詭密,殺了無數正派弟子,和八大門派結仇甚深。

  云飛道:“想不到你和羅毅是仇家,他的來頭可不小啊!憑你一人之力恐怕……”鄭華聽得頭上冒火,喝道:“恐怕什麼?當年我與他決戰此處之上,本來我應取勝,可他倚仗人多勢眾,將我打下山崖!如此卑鄙無恥之徒,怎能留存在世!”青筋徒然暴起,面目獰然可怖。

  云飛歎道:“邪教之惡徒,當然不是君子。”鄭華拍掌合道:“說得好!當年我與他齊稱‘金鱗雙蛟’,我們親如兄弟,同闖江湖,原以為他是個君子,想不到他竟然是一個無恥小人!身邊之人尚且如此,你說,這世上還有什麼人可信?”

  云飛眉峰微聳,道:“你也不可一概而論,其實你是沒遇到過真正的朋友,如果看得起我,我願做你的朋友!”鄭華冷笑道:“你?現在看你對我熱熱呼呼的,誰知道今後會不會加害于我!”云飛暗暗下定決心:“他受到了太大的摧殘,對任何人都不相信,但看他樣子不像奸惡之徒,有機會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將他規引入正。”

  云飛轉望四周,道:“我去看看還有沒有別的出口。”鄭華高聲道:“別白費心思了!這里全是洞穴,不仔細會迷路的。”云飛被他唬著了,搞不好真迷了路可不好辦,問道:“你武功這麼高,為什麼不爬上去呢?”鄭華慘笑道:“爬上去?哼哼哼,小子,過來摸摸我左手的袖子。”

  云飛走過去一摸他左手,一顆心頓時涼了半邊,原來袖子是空的!鄭華切齒道:“把我弄到如此田地,都得仰賴羅毅的好幫手們!這個仇──”云飛見他神色不對,忙勸道:“鄭大叔,我一定替你想法子出去!”忖道:“我以後還是少提那些不開心的事情,多做些他喜歡的事。”念著百毒神仙的遭遇,云飛總覺得鄭華很可憐。

  云飛道:“你的眼圈好黑,在這地方沒休息過麼?”鄭華一聽就上火了,道:“休息?我每日苦練,恨不得飛出洞外把羅毅全家一道湯潑了,你還教我休息!”云飛緘默了,仿佛自己的每一句話聽在鄭華心里都能和羅毅之仇聯上關系。

  鄭華擦了擦眼,道:“人長的這雙眼睛又能看清什麼,都是表面的。”云飛微微點頭。

  剛才消耗了太多體力,鄭華肚子有點餓了,道:“你陪我一起去找果子。”云飛道:“是否就是先前給我吃的那個東西?”鄭華一頷首,道:“這果子還不錯,食一個可頂好一會兒。”云飛道:“確實如此,這果子真有點名堂!”兩人前後而行,出得洞外,一脈鮮紅血嫩的果林,就是在黑暗中,亦極為煞眼。

  云飛道:“難道這是朱果不成!”正欲摘下一顆,鄭華喝道:“別忙,小心木刺!”云飛聞聲縮手,定睛細看,原來枝干布滿尖芒,心歎自己江湖閱曆太淺,道了一聲謝,束立鄭華身旁。只見鄭華小心將樹葉撥開,摘下果子,接著吹去表皮上的絳粉,然後囫圇包下。

  云飛瞧得嘴癢,便依樣畫葫蘆地采果,待吞食了兩個,不僅肚內有貨,而且連疲勞和痛楚都減了不少。沒想到這小果子竟有如此大的功效,默念鄭華服了幾十年,其功力一定是登峰造極了。

  倏然間,附近湧起波濤之聲,云飛望見丈許遠處的一道裂縫中漲出泉水來,吃驚道:“鄭大叔,這些水怎麼無緣無故地向上冒?”鄭華道:“我也不知,每日大概要湧兩次,果林靠得就是這種地泉澆灌。”不一刻,腳亦濕了,鄭華道:“水是渾的。”云飛問道:“渾的又怎樣?”鄭華道:“湧水時可測天象,如果水渾,則大雨將傾。”

  “哦,古怪的洞中才長得出古怪的果子。”云飛繼續踱步,不自覺的進入果林深處。他隨眼一瞟,發現在一株果樹下依著一束小花,花色純白無暇,莖潔似雪,似莠而細,花內包著一顆紫色小果,玲瓏可愛。云飛好奇地將它摘下,嗅了一嗅,頓時便有一股奇香浸入體內,導至身心無法自拔,有一股強烈的欲望要將小果服肚,他將小果送到嘴里,竟然毫無味道,自言自語道:“這小紫果比朱果還要怪異!”

  云飛遂走出果林,將小花拿給鄭華看,道:“鄭大叔,你瞧瞧這花是什麼來曆,我一嗅過就想吃上面的果實。”鄭華接過小花仔細端祥,心下犯疑:“我自問去過不少名川勝地,這種花倒從未見過,想不到世上竟有如此雪潔無斑的花朵,而結果時怎麼花兒不凋?必定來曆不小!”

  “哎喲!好熱,好熱!”云飛突然倒地不起,覺得體內的經脈全部失常,真氣如同汊水亂淌,感覺一股強大的熱流羼遍全身,燒得他面色紅如赤日。鄭華伏下身,驚問道:“小子,你怎麼了?”云飛被燒得說不出話來,在地上痙攣翻滾著,胡亂拔著草,抓著泥。接著,熊熊熱流通過任督二脈彙聚丹鼎,身體奇順無比,好象已脫了胎換了骨,臉部也恢複從前。云飛摸著胸口,喜道:“我感到自己的身體比原來輕了很多,好象有使不完的力氣!”鄭華忽然想到什麼,大駭道:“白蓮龍果!”云飛舒展了一下筋骨,笑道:“白蓮龍果?這名字聽起來挺不錯嘛!”

  鄭華沉聲道:“你小子真走了神運了,這白蓮龍果傳說是千年難遇的奇果,我今日總算有緣得見了。據說此果要在九月九日至陽之日的至陽之時,即午時三刻結果,頃俄即謝。服下之後能幫人打通奇經八脈與任督二脈,並增長一百年的紫陽真氣!”云飛大喜道:“這麼說來,我的武功已經登峰造極了!我要趕快把這好消息告訴雪兒和師父,讓他倆也高興高興!”

  鄭華道:“習武之人皆知,要打通奇經八脈與任督二脈,必須先要打通小周天、大周天,再加上兩位有五十年功力以上的內家高手相輔才能完功。打通之後,內力便可隨心而發,由心而收,也就是所謂‘天人合一’的境界,是所有練武之人夢寐以求的最高境界。人生真是禍福相依,你摔崖之厄乃禍事中帶有福根。”

  云飛心中感悟,對鄭華稽首大拜。鄭華驚道:“你這是干什麼?”云飛道:“不因漁父引,怎得見波濤。我今日得此奇緣,全賴前輩,請受晚輩三拜。”鄭華心頭一暖,忖道:“這少年似乎心地不錯,卻不知是真心還是虛情。”

  云飛拜畢,大喝一聲,聚百年功力之掌猛推石洞,一陣狂風辣嘯過後,震得天塌地裂,石洞被打碎的亂石封死。煙霧散去,云飛呆佇原地,此時就似一個剛過齜牙期的兒童,脆軟乳齒已脫落,代之而來的是無堅不摧的恒牙!

  云飛堅毅地道:“鄭大叔,我想我們可以出去了!”鄭華又驚又喜,驚的是云飛有此天福,喜的是云飛沒有一人遠走高飛,還惦記著自己這個糟老頭。鄭華踱到云飛面前,問道:“你打算怎麼上去?”云飛道:“我背你!以我現在的功力應該不是難事!”

  鄭華歎道:“你為瞎對我這麼好?”云飛飄然笑道:“你救我一命,我報答你是應該的,不要再說了,咱們現在就上去!”說完把背一弓,道:“上來吧!”誠所謂,患難見真情,鄭華也不猶豫,單手抱住云飛的脖子。來到谷下,云飛大喝一聲:“起!”雙腿騰空而起,雙手深插泥土之中,手象鐵釘似的輪換往上攀登。

  此時天空卻突然潑起潦雨來,高處不斷湧下泥漿,糊在云飛臉上,更難向上攀行,形象極為難堪。鄭華道:“走不逢時,我就說過大雨將傾。”泥水混入云飛眼中,不時要騰出一只手出來擦眼中的泥漿,發現上面有一小洞,便直接去攀那小洞,手上未加內力。

  “啊!”云飛手指一痛,伴著一聲驚叫,向上望去,原來是一個蛇洞。他的手掌已鮮血直淋,縱然百毒不侵,疼痛卻如鑽心。那蛇竟然還不知足,又在手上亂咬,云飛實在支持不住,忙松開那只手,換另一只手深插入土壁中。

  隨著山崩海沸般的一響,上方一塊巨石被雨水沖下,直向他們砸來,云飛運氣拚命擊出一掌,危急之中使出全力,這掌乃是清魂道人的獨門武功伏羲掌的第一式‘擊云散日’,掌風卷作混沌熱流,狂嘯的十指劍氣直抵巨石,將巨石裹在其中。“轟”的一聲龍雷乍動,巨石為之爆裂,雖被絞得七零八亂,那些碎石塊仍然無情地沖向他們,鋒堅如刀。云飛擔心鄭華,也不逭身,運起護體神功,用身體擋住了碎石攻擊。身體雖無受傷,瑾玉的臉上卻又被割傷了好幾處。云飛忍住痛苦,強笑道:“我們繼續!”一咬牙,繼續向上攀行,那只受傷的手痛如鑽心,云飛視若木然。

  鄭華感動得老淚縱橫,道:“孩子!你……”云飛橫天一笑道:“不礙事,為朋友兩肋插刀亦在所不辭!”後轉首道:“世間唯情義最為可貴!你救我一命,當永世相報!”鄭華心中無限澎湃,好象那顆已死的心髒又複活了。

  雨水漸漸愈滴愈細,烏云逐步散去,虛隱的太陽又露出笑臉來。幾經艱苦,光線越來越強,云飛仰起頭,終于可以看見白云和藍天。慢慢的,慢慢的,頭上的圈越來越小,直到沒有圈口。云飛用雙手托起身體,完成最後一攀,發現雪兒和師父不在,叫了一聲“雪兒”,縱然有百年內力,還是雙目一閉,癱在地上。他的疲勞已壓過了傷痛,夢中默念著很快就能與雪兒、師父相見,不知有多麼歡欣。

  天色已接近黃昏,云飛沉睡許久,終于睜開澈目,發現自己正躺在一葉扁舟的艙內。不是在九華山上的麼?云飛帶著疑慮起身走到艙外,他卻不知,服了白蓮龍果之人必須沉睡一整日,好讓那份功力在體內真正消化。

  艙外只見河水澹澹,山島竦峙,船頭濺起朵朵浪花,鄭華望著江水若有所思,巍巍不動。鄭華困在送生崖下幾十年,總算能出來吐一口新鮮空氣了,船槳忽上忽下拍打著水面,啪啪嘩嘩的,將他心上的沉垢漸漸洗褪了。

  云飛暫且放下九華山,親切地叫了聲“鄭大叔”。鄭華聞聲顧視,見云飛渾身泥漿地走了過來,為救自己不惜負傷,鄭華一把將云飛拉到懷里,道:“好孩子,我真對不住你呀!”云飛沒有父親,現在又浸入鄭華寬大的胸懷里,不由得鼻子一酸,聲中有淚,淚下無聲。

  許久,兩人鎮靜下來,鄭華謂道:“孩子,如果你不嫌棄,我願收你作義子,不知你意下如何?”云飛連忙歡喜地叫道:“義父!”鄭華樂得雙手高舉,仰天嘯道:“老天啊,你終于睜眼了,我有兒子啦!”雷笑數聲,又罵了起來:“你這個死老天,還算有點良心!”

  云飛問道:“我不是在九華山上的麼,怎麼在船上?”鄭華道:“你背我出來後,就累得睡著了,因想早日和羅毅了斷私仇,便欲等你醒後分手。可等了半日也不見你轉醒,總不能把你放任不管吧,就只好帶你同行。”云飛道:“為何不送我見師父?”羅毅歎道:“唉,只怪我與清魂道人有些宿怨,不好相見。”云飛道:“我師父人很好的,有什麼過結我幫你們解。”鄭華笑道:“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對了,你這一睡就是一日一夜,肚子一定很餓吧。”云飛摸了摸肚腹,笑道:“奇怪,睡了一整日,肚子一點也不餓!定是百蓮龍果的奇妙效用。”

  鄭華道:“這一日一夜里,你不停地叫著‘雪兒’這個名字,她是你喜歡的姑娘吧。”云飛臉一紅,道:“真的麼?”鄭華笑道:“你說呢?”云飛道:“不知義父現在有甚麼打算?”鄭華懣憤地望著遠方,緊握雙拳道:“羅毅,這次我定要將你碎尸萬段!”云飛略一沉思,道:“義父,要不孩兒與你同往,雖說孩兒臨敵經驗不足,所幸剛獲神功,對報仇大事也不無小補。”鄭華聽得神情黯淡下來,道:“我不能拖累你,這是我與他之間的怨仇。九華山離此不是很遠,你還是回去吧,你師父和雪兒姑娘正盼與你重逢。”

  云飛大覺不快,道:“義父!咱們都是一家人了,還有什麼爾汝之分?”鄭華道:“羅毅這人歹毒異常,萬一你生出事端,為父豈不成了毀掉你大好青春的罪人嗎?”云飛發著急道:“義父!為山便有九仞,正因你此去凶險無測,我才不放心你一個人嘛!”鄭華擺頭喝道:“罷了,我不與你說了!”他扭頭進入船艙,云飛也跟進船艙,見他倒頭睡了,自己也不好多勸,便出了艙來。秋水時至,百川灌河,兩岸渚涯之間,牛馬不辨,云飛望得出神。

  思事不覺時,冷月已當空,頓感淒情無限,云飛一樁心事未遂,也不願再觸情,緩步進得艙內。鄭華酣聲正濃,云飛怕驚醒他,輕手輕腳地憩了。

  紅日高升,一覺醒來,云飛沒瞧見鄭華,想再和他說清皂白,便出艙尋找,艙外哪有鄭華的蹤影。云飛大驚,忙問船頭撐槁的艄公可知義父下落,艄公道:“你義父昨晚便離船上岸了,他有一封書簡托我交給你。”云飛急問道:“書簡呢?”艄公掏出交于云飛,他拆封取出絹紙,抖平了念道:“不共戴天之仇,現今終可雪恥。羅毅為人奸猾多謀,為父不願拖累你,也許,我們再無逢面之期。遇上你,我就算死,此生亦無悔了!孩子,不要為我而哭,為父知你意志堅強!唉,吾欲乘風去,何歎人生淒!”

  紙上浸濕幾處,此時依稀可辨,顯然鄭華是涕淚而書;書不盡言,一片父慈之心。云飛捶胸頓足,他何嘗不知羅毅勢大,此去凶多吉少!那張絹紙亦脫手而落,隨著淳淳的河水東流而逝。云飛尋父心切,見河岸離船不過丈許,便飛身上岸,可是東南西北都辨不清,怎生尋找?何況自己的身子都如湖海飄篷,不知著落。眼前只好走一步算一步,希望到人口密集之處能夠探得義父的音訊。

  徐州官道上,行著三匹神駒,最前面那匹骕骦乘著一位如花似玉的少女,身著紅綾羽衣,杏面朱唇,膚肌白皙透紅。她的美貌恐怕只有雪兒才能與之抗桓,如果雪兒是青芙,那她便是牡丹。只見她朱唇微動,謂道:“咱們得再快一點,不然郭堂主會等不及的!”後面兩位少女分別乘著發電赤和奔虹赤,異口同聲道:“是,小姐!”三人揚鞭,駿驥便更神速地向前電馳。

  平原空無一人,黃沙漫路,將濃烈的陽光反射得極為耀眼。倏忽前方轟然一聲炮響,土中躍起十人,將三位少女圍在中央,鐵桶一般,這十人穿著清素道袍,顯然是道尼。前方兩人拉起一根繩索惡眼倏瞪,虎視眈眈擋在少女馬前,三位少女同叫一聲“起”,便飛身離馬,在空中劃起三道圓弧徐徐落地,可憐那三匹神駒索頸遭勒,倒在地上痛苦掙紮了半會才能起來。

  紅衣少女拔劍嬌喝:“爾等是什麼人?為何暗算我們!”一老尼姑冷冷道:“天人教教主的千金聰明伶俐,難道會不知我們要怎樣嗎?”此人年老卻不體衰,面色紅潤,氣宇不凡,手持馬尾拂塵,太陽穴高高突起,一見便知是內家高手。紅衣少女指認道:“你們是峨嵋派的,你是‘慧心師太’!”慧心師太道:“小丫頭眼光不差嘛!既然知道我們身份,就快快束手就縛,免受皮肉之苦!”

  紅衣少女見尼姑們人多勢眾,心道:“這些人來者不善,恐怕我們不是對手,三十六計走為上!”向左右嬌咐一聲:“沖!”施展撥云輕功,驚燕一般朝前飛奔而去。慧心師太眼皮一翻,大喝道:“想走,沒那麼容易!”揚塵追來。峨嵋派輕功在武林上獨樹一幟,慧心師太功力又何等之高,須臾趕上,拂塵揮揚,一招“天籟和鳴”,塵絲似有靈性地緊緊絞住紅衣少女的左腿,她失去平衡,跌地便被兩個尼姑捆了。

  兩位隨女見小姐被擒,鶯喝一聲,一招“孤雁出群”,挺劍向慧心師太刺去,可惜她們的武功更在紅衣少女之下,怎能近得了慧心師太之身。慧心師太使出峨嵋派鎮派之功“普賢拂法”第一式“雙橋清音”,她們眼前盡布拂絲,白蒙蒙的如螢縛身,轉眼間頸部被無情地劃開,撕心裂肺地慘叫一聲,墜地而亡。

  她們與紅衣少女情同姐妹,紅衣少女見其慘死,鑽心一般的痛,呔道:“你這老賊尼不得好死啊!”慧心師太反手給了她一嘴巴,道:“到了我手還嘴硬!”紅衣少女臉上便留下了火辣辣的五道紅指印。

  慧心師太望著蒼穹,今日的陽光好像特別火耀,遂向旗下一青衣弟子交待:“快飛鴿傳書八大門派,道天人教教主之女羅彩靈已被吾擒,再傳書一封給羅毅。一切依循原定計劃,在狼山望海樓布局,以羅彩靈為人質,激羅毅來救,咱們來個一網打盡!”弟子領命,一騙腿上了搶來的駿馬,如箭而去。

  羅彩靈嗤之以鼻道:“你們八大門派真是活得不耐煩了,竟敢向我爹挑戰,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等我爹來了,你們當會看不到明天的太陽!”慧心師太大笑數聲,道:“俗話說,邪不勝正,就算你爹武功再高,我們八大掌門加起來也足夠應付了,這次剿魔大會你們別想善終!”羅彩靈呸了一聲,道:“以多勝少正是你們這些偽君子之所為,這時說來,早已不覺無恥!哼!”

  慧心師太氣得七竅生煙,旗下弟子道:“師父,不給這小丫頭點苦頭吃,她是不會聽話的!”慧心師太橫了弟子一眼,道:“住口,如何處置她應由八大掌門商議後決定!”那弟子自討沒趣地縮頭退下了。

  他們一行人徐徐向狼山進發,羅彩靈雙手縛有渾鐵鎖,被蒙在麻袋里,又被點了穴道,插翅也難飛了。

  江南好,風景似曾諳。此時的云飛卻無意玩景,徒步在龜背大道上行著,一群大雁從頭頂掠過,雁亦有伴,自己呢?舉目無親,數不盡的滄涼之意,不禁有感落寞吟:“斗轉長蛇蜿,青霄起波痕。嘰吱聆冥語,似諷外鄉人。”行至山林中,蒼柏孤獨,為什麼萬物看起來都是那麼淒涼!

  林中葉大遮日,前方有些叫罵之聲,將云飛從怨夢中驚醒,只見兩名持刀狀漢正在威喝搶劫過往客商。那兩名狀漢,都是綠林打扮,長得卻是雙胞胎。被搶之人,則是一中年商人,萬般驚惶失措,地面灑滿了一錠錠的銀兩,身後,亦停著一輛裝滿貨物的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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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6 16:22:26 |只看該作者
  一匪道:“干脆一錘子砸他個稀巴爛,免得以後誤事!”另一匪點頭稱是。那弱商怎生受得這般驚嚇,跪在地上不停叩頭,道:“兩位大王,小人已將物品盡數交出,求求大王發發慈悲吧!”兩匪無動于衷,操著鏒金錘就欲猛砸。云飛此時飄身飛到,虎目圓睜,嘴里響出一聲霹靂:“得饒人處且饒人!你們竟然劫財弑命,真是天理不容!”不禁想起自己小時候遭萇命砍劫車之事,同景相激,胸中怒火沖天!

  那中年商人見身後突然來了一個衣著襤褸的少年,就好象看見救世主一般,拼命叫道:“少俠救命啊!”兩個狀漢見云飛的輕功如云煙飄渺,心中也不禁一寒。一匪揖拳道:“我們兄弟以此為生,如不殺他,他便會去報官。識時務者為俊傑,如非要攪這淌混水的話,大家臉上都不好看!”云飛道:“好一淌‘混水’!殺人竟被稱是混水,象你們這等亂世惡人,怎能留在人世殆害生靈!”

  兩匪見云飛不識相,大喝一聲,先發置人地舉錘砸來。云飛也不躲避,伸出肉臂便擋。兩把鏒金錘擊在云飛臂上,如擊磐石,震得虎口生血。兩匪這一驚可非同小可,裂眦狂叫道:“你不是人哪!”棄了錘,懵頭就跑,卻怎能在云飛的眼皮底下留生,二股鈚箭內勁直穿他倆心窩,腳還未動兩步,心窩便涼了。

  那中年商人見云飛真若神人也!云飛拍拍手上的灰塵,轉頭說道:“以後要小心點!”中年商人三拜于地,誠然道:“小人姓田名旋,在湖廣作些小買賣。英雄對小人有再生之恩,請問高姓尊名,小人必銘記于心!”云飛將他扶起,笑道:“除奸扶正乃我輩之責,何必掛心。我還有要事,就此告辭了。”

  經過這件暢心事,云飛不再一蹶不振,腳底便如離弦之箭,射將而去。田旋從身上摸出一把銀兩,慌忙喊道:“無以表謝,望大俠哂納!”可是大俠卻連個人影都不見了,自己則如同作了一場驚身噩夢,待在原地索味盎然。

  那時宋元交鏖,些許宋兵不敢上前殺敵,散兵游勇逃下陣前,猖獗一方,專靠打劫過往客人為業,無辜行人因此失財者猶如風惹篷絲,萇命砍與峱巎兄弟不過是響馬中的九牛一毛。古話有訓:草禾弗法,則害禾谷;盜賊弗誅,則傷良民。

  云飛走了幾里路,腳下也放寬些,也許是武功太高的本能反映,總覺得身後有一雙睃眼偷偷地盯著自己,可回身突看時,卻又毫無人影,不禁搖頭自疑:“難道說我思念義父心切,心中恍惚所至嗎?”自解自嘲,不由歎笑一聲。

  可路行得長了,這種被窺視的感覺總是揮之不去,渾身上下有一種被禁錮的感覺,極不自在!他決定一探究竟,干脆一屁股坐在草地上,倚著樹干,閉上眼冥聽四周的動靜。云飛的內功此時絕非昔日可比,正所謂人心與天地合一,物所至則神所歸,就算大自然中多麼細微的呼吸聲,他都能清晰地分辨剔出。

  果然本能是對的,東南處相隔五丈遠的地方傳來一絲呼呼的人氣聲,云飛心中犯思:“我又沒結什麼仇怨,為何會有人跟蹤我?”精目望去,原來人影藏于樹後,尚未露形。云飛微微一笑,忖道:“好,他要玩,我便陪他玩玩!”驀然身形如長虹貫日般疾速沖天,無意賞瞰群小,又如鳥雀斜翔至那人身後。

  此舉快如電光火石,那人尚未知覺,云飛的人影便如鬼魅般飛到,那人嚇得驚叫一聲,向後匍匐而退。云飛定睛端詳,原來是一個和自己年紀相當的小丫頭,滿臉油黃,身子髒垢,頭上還豎紮著兩支彎彎的小辮兒。云飛道:“你是誰,干嘛跟蹤我?”那小丫頭定下心神,把嘴一撇道:“哎呀!道路大家走,你憑什麼說我跟蹤你!瞧你臉上疤子拉痧的,長得這麼丑,少臭美啦!”

  云飛被她珠連炮般的尖詞銳句說得鯁了嘴,摸了摸臉上,駝鄭華出洞時劃傷處僵硬如石,臉上也和下雨時的浠泥混在一起,肮圬滿面。云飛暗自輕笑,道:“喂!人長得好看不好看是天生的,就算我丑,你也不能鄙視我嘛。況且你也不怎麼樣啊,嘿嘿,象個黃臉婆。”

  小丫頭氣得柳眉星豎,叉著細腰叱喝道:“好你個癩頭鬼,這樣汙蔑人家!”云飛不禁笑道:“是你先汙蔑我,你還有理了!你這麼狠,今後哪有人會要你?”那小丫頭扭囁了一聲,甩著小手突然啕哭道:“唔~唔~你見人家是一個女孩子,你就好欺負人家!人家不過按實說你兩句,你就用這麼惡毒的話重傷人家一顆弱小純潔的心靈!唔~唔~”

  云飛被她搞得真是哭笑不得,也只好軟下心腸,道:“好啦,好啦,別傷心啦!其實你長得真是美若天仙,昭君西施無法比,月上嫦娥招妒忌。”她非但沒止淚,反而哭得更傷心了,高聲抽噎道:“你還在諷刺人家,說風涼話!”云飛真是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真想一走了之,剛入江湖一日就無緣無故惹來一身爛頭賬,道:“是我不好,我又說錯話了,其實你將臉上的黃垢除去,就一定很好看!”她一聽這話,即刻收涕轉笑道:“這話還差不多!告訴你吧,外面這麼亂,一個女孩子單身走動很容易碰到壞人的,我只好忍痛將自己化妝得丑些,這樣才會安全。真是的,你知道個甚麼!”

  云飛點頭稱是,又問道:“那你不怕我是壞人麼?”她歡笑開顏道:“你說一個救平民與刀鋒上的大俠士會是壞人麼?”云飛一拍腦袋,道:“我為什麼會被人跟蹤?原來都被你給瞧見了!”她嘻嘻笑道:“所以說,跟著你就一定安全。我叫酈鶯,你叫什麼名字呀?”云飛無諱答道:“我叫云飛。”酈鶯笑道:“我欲往武昌城姑媽家去,你反正也沒事,就暫時作我的保嫖吧!”說完便強拉硬扯地將云飛拖上了路,云飛腦中一團迷霧,心道:“你怎麼知道我沒事呢?”遇上她這樣的女孩,也只好認命了。

  她蠻有興致地道:“我今後呀……要找一個武功高強,英俊神武的大俠作丈夫。我的心哪……只許給最好的男人!象你這般雖然武功不錯,可是面目惡心的人我才不要哩!”云飛搖頭歎道:“難道一個人的面容就那麼重要嗎,有的人面如春花,卻心比蛇蠍,與這樣的人生活在一起,會有幸福嗎?”

  酈鶯聽得咧著嘴巴,重重地朝云飛後背一捶,嗔道:“討厭鬼又在說我壞話嗎?”云飛急得雙手亂舞,道:“啊!我怎敢哪!你誤會了,誤會了!”酈鶯哼了一聲,續不作答。云飛心道:“我還是不要說話為好,免得做受氣囊。”

  酈鶯一路指東道西,真如鍋里煎豆腐──噼哩叭啦,有著說不完的話,扯不完的經,云飛對此深感卿佩。她先說了一個灶神窮蟬的故事,又說了某某家的大豬下了三只腿的小豬,瞎姑子嫁了王麻子,某某左腿瘸了被大夫鋸了右腿等等一系列陳谷子爛芝麻的故事,也不知真的假的?你可別說,還蠻好聽呢!云飛則明哲保身,不發表議論,要麼嗯一聲,要麼笑一下,酈鶯只當講得精彩,直吹得老虎都可以在街上烤羊肉串賣!兩人行了幾十里山路水途,未逢到一個壞人,云飛倒似個陪襯。

  落帆黃鶴之浦,罷船鸚鵡之洲,上了黃鶴磯,總算進得武昌城。龜山、蛇山遙遙相望,有安遠樓、黃鶴樓、琴台等名勝。那黃鶴樓在蛇山的黃鶴磯上,相傳三國孫權時已有此建築,因仙子安乘黃鶴過此而得名。但見城門庸開,路人擁踵。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城內行人匆匆而過,不惜奔忙于異地他鄉,非為此,複為何?

  剛入六街三市,迎面便有一錦衣公子朝酈鶯跑來,笑咪咪道:“鶯妹,你可回來啦!”張手就要牽她袖口,酈鶯一記勾拳將他打趴在地。地上的“大”字顫顫說道:“我,我堂堂蔣家公子,有什麼地方配不上你?”

  云飛笑道:“你好粗魯喔!”

  “哎呦,好痛!”挨她一下是定然少不了的。

  和這丫頭一起哪能沾得一點好處,路旁一座府宅聳立,她一見到家便說道:“啊,總算到家了!真累死我了,本來你一路保護,我是應該請你到家里坐坐的,但你跟著我既沒干什麼,也未碰到麻煩事,而我又跟你說了那麼多好聽的故事,所以各不相欠啦,咱們到這里就此分手,後會有期。”不管云飛高興不高興,她蹦蹦跳跳地揮著手便跑進府里,只剩下云飛一個人呆得半晌。

  云飛的肚子里面已經咕嚕咕嚕奏起樂了,想去敲門討她一頓飯吃,又拉不下臉來。街上雖然熱鬧非凡,聲音聒耳,但他早已沒有心情游玩,躑躅街頭,胡亂尋得一家客棧,轉步走了進去。店小二見云飛髒兮兮的,衣服破爛,臉上還被劃得傷疤累累,生怕他把別的客人嚇跑了,忙過來吆喝:“窮小子,別到這兒討飯,我們沒錢給你!快滾,快滾!”云飛一抹臉,的確是個又黑又丑的乞丐,又摸了摸身上,可惜一文錢也沒有,興歎一聲,垂頭走了出去。

  走到街上,那些賣饅頭的卻又不安分,這時個個大聲叫道:“白饅頭啊,一文錢一個!”云飛聽著難受,瞧著雪白的大饅頭卻更難受,肚內的造反越來越嚴重了,卻又如何是好?

  “你行行好,給點錢吧!”云飛聞聲望去,一個乞丐正向一位商賈尋乞,那乞丐很年輕,身著黃麻罩,腰系一條皂環絛,腳靸尖頭破屐。蓬發雜垢,瘦臉黑黃,不辨其面容,頭發油亮反光,眼睛卻很有靈氣。他右手端一頂破觥,打著蓮湘,嘴里唱著《蓮花路》,雖不倫不類,倒也優哉悠哉的。

  只見那個商賈停住腳步,在身上摸將起來,不一刻便摸出一錠白物。青年乞丐喜得眉開顏笑,唱著喏:“您真是一個好心人咧,就是觀世音大菩薩也沒您這副心腸,給這麼多,將來必有好報!”伸出黑手便欲去接。那商賈搖搖頭,隨後將白物放入袋中,續摸起來。青年乞丐以為他要給多點,手便仰得更高了。商賈一拖手,拿出一串銅錢,青年乞丐的臉色黯了下來,嘴里只嘀咕:“這一串銅錢怎比得上剛才那白花花的一錠銀子!”可那商賈卻解開系繩,取下一枚銅錢,放入青年乞丐那雙高捧的手心里。青年乞丐似乎並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干嘴顫道:“這個……”商賈也不理他,匆匆辦自己的事去了。

  云飛為了填饑,也只好礙著臉皮羞,向別人行討:“你行行好,給點錢吧!”那青年乞丐看見云飛,一臉狐疑,走過來搭話:“這位兄台不是本地人吧,既然行乞,就要守我們這里的規矩。”云飛答道:“你說得對,我不是本地人,名叫云飛,這還是第一次來武昌,單身一人,甚無依靠。”青年乞丐從頭到腳打量著云飛,過一會兒道:“我叫李祥,乃丐幫中人,看你可憐,如想討到錢,就跟著我吧。”說完轉身便走,云飛忙緊隨其後,心道:“遇到好心人,總算能將肚子填飽了!”

  他們沿著麻石大道深入下去,李祥唱著小曲,行至一座豪華輝宏的酒樓前,樓名“青鸞閣”。李祥定了身子,一個接一個地乞討,可是給錢的人卻是少之又少。云飛計上心來,向藥店掌框尋得一紙一筆,即在紙上撰有些許大字:“元虜逆天而為,雙親皆遭暴殂,孩兒流落于此,餐風飲露,無依無靠,只求溫飽一餐,諸位官人,請高灑熱情,慷慨解寒,小子有生之年定不忘厚饋!”

  云飛將紙鋪于膝前,自己則掩面而泣。詞情感人至極,路人又見他弄得鵠面鳩形,紛紛投錢在他面前,聞得一中年婦人歎道:“這可憐的孩子!”一壯漢怒道:“元狗,總有一天要你們好看!”不一刻,已足了一二十文錢。云飛則迫不及待跑去買了幾個饅頭,狼吞虎咽地食了。

  李祥驚異地望著云飛,豎起大姆指道:“有一套!”云飛笑問道:“我有作乞丐的資格麼?”李祥點頭道:“這就帶你去見長老。”云飛喜得隨之而去,要知道丐幫耳目滿天下,定可查得義父下落。

  李祥走在路上當然不忘本行,逢衣著華麗者便乞,卻給少棄多,更有甚者,一大漢自恃身強體粗,一掌推開李祥,罵道:“臭要飯的別把晦氣帶到老子身上!”李祥被他推得踉蹌後退幾步,幸得云飛見機將之扶著。李祥非尋常散丐,乃堂堂丐幫弟子,靠山頗硬,劈頭蓋臉地罵道:“狗屎王八龜孫子臭蛋!死日的不給就算了,還竟敢動你爹,要知道俺們兄弟五十萬,連皇帝老兒都要依靠俺們,他娘的苕(毛必)!”云飛眉頭一皺,暗責李祥罵人怎如此難聽。大漢聞言大怒,喝道:“你個小要飯的敢罵老子,吃老子一拳!”拔拳即打,云飛暗中破空彈指點穴,大漢突然間便似吃了笑藥一般,呵呵哈哈地爆笑起來,淚如泉湧。李祥拍手道:“因為你不是個東西,所以你辨不清南北!我的好玄孫,吃你爺爺一腿吧!”李祥伸腿把大漢絆得屁股開花,路人看得哄笑。“云飛,咱們走!”李祥掂開臂膊,邁出大步,云飛搖頭輕笑,隨之步履。

  李祥摸了摸肚腹,笑道:“我也有些餓了,看我怎麼弄吃的!”言罷走到一個賣包子的攤前,拿起一個又大又白又淨的包子,問道:“老板,包子多少錢一個?”老板把眼一抬,沒好搭理道:“兩文錢一個。”李祥搖了搖頭,自言自語道:“太貴了。”說罷便將包子放回原位。可包子上卻留下了李祥的黑五爪印,就像梅花點一般。老板見到正欲發火,思量對方不過是個乞丐,道:“算了,算了,你拿去罷!”李祥千恩萬謝地接了,咬了一口,還望著云飛笑哩!云飛嗤了一聲,腦中倏地觸動昔日偷燒餅之事,又感又歎。李祥拍著他的肩,道:“干什麼呀!看著我有吃的也不給你弄一個,生氣了?”把包子遞到云飛嘴前,道:“罷了,罷了,把我這一半拿去吧!”云飛見他誤會了,忙推不用。李祥嘴里直嘰噥:“給你又不要。”嘰噥完又狠咬了一口。

  李祥見一個七八歲的小乞丐歪靠著牆哭,碗里空空,便問道:“你怎麼了?”小乞丐拭著淚道:“我的錢被人搶跑了。”李祥勃然大怒道:“爛屁眼的王八羔子,乞丐的錢也搶!”雖然肇事者已逃遠了,還是本能地四處張望,又當街罵了一通,把自己討來的錢撥了些在小乞丐的碗里,問道:“吃了沒?”小乞丐搖搖頭,李祥叮囑道:“世道很亂,再要小心點啊!”小乞丐謝過之後就跑去過中了。云飛覺得李祥雖寒磣,卻頗有風范,故意問道:“你好不容易討來的錢,就這樣輕松送人,不覺得吃虧麼?”李祥笑道:“只有幫助別人才能得到別人的幫助,所以幫助別人實際上就是幫助自己。我也嘗過沒錢挨餓的滋味,也許是同病相憐吧。”云飛聽得不住點頭。

  兩人穿過幾條街,到得一座破房子前,李祥轉頭向云飛道:“就是這兒了。”進得房內,里面臭得要命,卻還有一個中年胖子躺著睡覺,李祥低聲道:“弟子李祥參見劉長老。”劉長老打了個哈欠,嚼著舌頭道:“什麼事啊?”發現了云飛,忙撐著一根黃竹棍起身,道:“他是誰呀?”李祥哈腰道:“劉長老,這位是我剛結識的兄弟,名叫云飛,他願加入我們丐幫,特來引見長老。”云飛則丟了一禮。

  劉長老將云飛略為打量,道:“這麼個丑小子,除了我們丐幫,恐怕也沒人會收留。看李祥的面子,我收下你了,明日給你正式插旗入門。”云飛躬身一揖,道:“多謝劉長老,有什麼事情只管吩咐我做。”劉長老一指李祥,道:“以後你好好關照他。”這時,一只白鴿擦梁飛來,落到劉長老手中,腳上緊緊綁著一筒紙條。

  劉長老撕下紙條,打開一窺,神色突然嚴肅起來,道:“兩日後,狼山會有一場震憾武林的大事,幫主有令,我得盡快趕去相會,那禰有行與駱大海也來不及通知了。”歎了一聲,道:“李祥,你和我一起去吧。”李祥高興得躬身一拜,喏道:“弟子聽命!”云飛忖道:“一場武林大事?該不會是我義父與‘天人教’教主羅毅的生死決吧?我不能錯過,我要幫義父!”忙插上一句:“劉長老,是什麼事啊?”劉長老道:“你這小子話還不少啊。”云飛臉一紅,道:“劉長老,弟子沒見過世面,也帶弟子同去吧!”李祥道:“云飛初入我幫,還未見過本幫幫主之威顏,這次有緣,就讓他見識一下吧!”劉長老斜眼端祥云飛,又望了望李祥,道:“就依你們,事不宜遲,即刻動身。”云飛向李祥丟了一笑,大聲道:“弟子聽命!”三人便從武昌徐徐向狼山進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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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6 16:23:01 |只看該作者
第十九回 仇恨歡愛因情萌 風云武賁緣義起


  三人跋山涉水行了一日,劉長老略覺疲困,李祥則腳力不濟,早已累得受不了,喊幾次休息就被劉長老訓幾頓。云飛只要吃飽喝足就有使不完的力氣,毫無倦累之態,又不善偽裝,這件事兒倒把劉長老給搞迷糊了,轉頭見云飛的太陽穴平平,不像是個內家高手。說也好笑,他哪里知道云飛有過奇遇,任督二脈與奇經八脈皆以打通,看起來就和常人一般。

  劉長老左思右想就是悟不出個道理來,停下腳步,問云飛道:“你會武功嗎?”云飛不願泄露身份,丟師父的臉,答道:“弟子略懂皮毛。”冷不防劉長老一指插入云飛的“胸鄉穴”一探,云飛知他要試自己的功力,便從容應付,他的功力隨心而發,隨意而收,不讓真氣在體內流動。劉長老查得云飛體內風平浪靜,只是平凡人一個,連連搖頭道:“真是怪事,這小子的體力竟像牛一般!”李祥上氣不接下氣道:“云飛……我真想……想要你……這雙腿!”

  云飛思量義父明日可能在狼山與羅毅決一生死,恨不得插上翅膀飛去相助,不禁越走越快,把劉長老和李祥拋在腦後。劉長老大喊道:“云飛!你走在我前面,是不是職位比我高啊!真是沒大沒小的!”云飛初入江湖,哪懂這些閑規散矩,連忙停下腳步,等劉長老過來,賠禮贖罪。劉長老白了他一眼,大步走向前。

  只見李祥彳亍搖晃,不停用袖揩汗,甚是可憐,云飛停步道:“你要是累,不如我背你一程吧!”李祥大喜道:“你可真是我的好兄弟啊!”急急縱上云飛的背。云飛背起李祥而步伐絲毫不見遲慢,劉長老便瞧得越發不可思議了。

  話分兩頭,且說鄭華帶著滿腔的仇恨飛奔了數日,就像蒙了眼的馬,前面哪怕是刀山火海也全然無畏!天人教總舵幕阜山,號洞真太玄之天,地處鄂州平江縣。此刻正值辰時,此山近在腳根,山峰雖峻,在鄭華的眼中卻是不屑一顧,他一口氣踏著青石山路直沖上山,途中被兩名天人教弟子擋住去路。見鄭華滿臉殺氣,已知情形不對,抽劍戳指,厲聲喝道:“你是何人?竟敢亂闖幕阜山!”鄭華見到天人教教徒便一肚子無名火氣,這兩名弟子也只有怪自己倒黴了,只見鄭華的身影如狂風般從他們身間呼嘯穿過,那教徒也就莫名其妙地栽下身去。

  不到一炷香的光景,幕阜山上殺聲四起,鄭華已經到了天人教總舵天佛堂。無數天人教弟子將鄭華圍起厮殺,卻一片接一片地倒下。天人教徒眾皆是血氣方剛之漢,他們雖落下風,卻依然斗志盎揚,齊聲怒吼道:“天人合一,舉世無敵!怒海瀾濤,勢如破竹!”邊喝邊舍命撲向前來,鄭華蓄勢于掌,眉沉目鄙道:“哼,今天倒要看看,羅毅一手創辦的天人教有多大下數!”下的殺手愈發重了,不一刻,幕阜山便荒尸堆野,血流成河。

  教里突然躍出四人,正是“風、雨、雷、電”護教四魁,皆是白眉花須的耋翁。鄭華如視天仇之人,激憤叫道:“當年你們一起將我打下山崖,今日我要你們血債血償!”護教四魁異口同聲道:“敗軍之將,何敢放肆!”一齊舞掌拍向鄭華。鄭華毫不畏懼,雙目睖睜,大喝一聲:“好!先拿你們開刀!”掌心上漩渦千轉,使出了“乾坤混元掌”,此掌乃當年鄭華橫霸武林時的殺手锏,天下能接住他三掌的屈指可數,這時使出,威力較之數十年前更為威猛厲烈。

  掌風呼嘯著,化作千萬鋼劍飂戾刺來,猶如江海倒流,那護教四魁單薄的身體怎能接得住!可是接不住也得接,他們知其厲害,縮身使出連體內功,四人排成一排,居後者持掌于前者之背,用四重內功接住了那排山倒海的一掌。

  兩條風卷巨龍,叱咤相拼,龍嘴之間顯出一團豔紅之光,猶如雙龍戲珠一般。四周房屋上的片瓦整盤拔起,飛沙走石混絞亂竄。護教四魁頭發倒豎,面色鐵青,縱然他們的功力聯成一體,使出赑屃之力也依然不是鄭華的對手,漸漸喘息如牛,臉紅漸赤。鄭華冷笑一聲,續添一分內力,一聲破天荒的驚蟄之震,直恁恁地驚動天曹,煞卻地府,四魁被震得飛起,撞壁而落,皆受了極重的內傷。

  鄭華廢了四魁,心中大為暢快,大吼道:“羅毅,快給我滾出來!”這句獅吼夾著他蓄積了幾十年的悲憤,一齊發泄出來,回蕩殿中久久不絕,有不少天人教弟子受不了霹靂般的音撼,雙耳充血而亡。

  “鄭兄,我就知道你還活在人世。唉,三十年的老賬,今日也該有個了斷了。”一句迎空之語飄渺沉重地傳來,此聲洪亮懾人,世所罕見,可見此人內功極高。鄭華極目瞥之,果然是天人教教主羅毅從青簾後沉步踱出。

  鄭華見到羅毅,兩眼噴出可以溶化一切的悲恨火花,髭髭巍巍鐵須戰抖,這幾十年來的恨苦都是他一手造成的!歲月如雪染白頭,更如無情的刻面刀,現在的金鱗雙蛟都韶華已逝多年,羅毅見鄭華比自己更顯衰老龍鍾,不由淒歎一聲。

  這時,有一天人教弟子不要命地躍進殿中,大聲報道:“教主,有飛鴿傳書!”羅毅撒手道:“有天大的事以後再說!”那弟子慌慌張張地應聲而退。鄭華握緊拳頭道:“羅毅,今天就是你的壽期!”羅毅道:“鄭兄,我知我有負于你,如今,唉,我也無話可說,你要殺要剮就隨你吧。”說完雙眼一閉,准備受死。鄭華當是羅毅搞的迷魂陣,哈哈笑道:“好,既然你這麼坦白,我就給你一個痛快!”呼喝一聲,使出十成內力向羅毅擊出一掌,羅毅絲毫不退縮,屹立如雕。剛才護教四魁一齊也被鄭華打得受了重傷,而羅毅卻用肉身相迎,卻不是以卵抗石!雙掌擊在羅毅胸口上,紅光顯在鄭華掌上,羅毅縱有天大的本事,也不禁向後退了三步。鄭華鼻噴龍喘,昂聲道:“好!大丈夫敢作敢為,鄭某佩服,再接我一掌!”運足十成內力,掌風呼嘯拍來,絲毫不留情面,羅毅若再受掌,非死亦殘。

  “不要啊!”溘然一位衣著華鮮的婦女飛身挺劍擋在羅毅前面,雖然年至五旬,亦掩飾不住昔日的亮麗風韻,乃羅毅之妻阿遙。這時,羅毅的神情更加沉重了,殘喘道:“阿遙,鄭兄在谷底受了天大的淒楚,都是拜我所賜,今日就讓他成全我吧!”羅夫人抱著羅毅,痛哭道:“夫君,都是我不好,都是我釀成的大錯!”續向鄭華懺訴:“鄭大哥,我一人做事一人當,當年,你與我夫君比武,我怕他會失身在你掌下,就吩咐護教四魁和我一齊躲在石後偷窺,你們撕殺了一日一夜還無結果,我見你的體力勝于夫君,怕夫君有閃失,便與護教四魁一齊出手將你推下山崖,你的體力不支,無法抵擋,所以就……”她已知自己鑄成彌天大錯,已無法彌補,淚如雨下道:“你要殺就殺了我吧!不關我夫君的事,情由始末他當時絲毫不知!”一個字一個字如鐵釘般釘在了鄭華的心坎上。

  鄭華回憶起當時的情景:萬招以後,鄭華的雙指正欲擊中羅毅的五樞穴,突然山石後一紅衣女子帶領四名青衣衛士殺將出來,像發了瘋似的將自己逼往崖旁。羅毅高聲叫道:“阿遙,你這不是陷我于不義嗎?”鄭華氣得氣竅生煙,大罵道:“羅毅,你找來了幫手還想推卸責任,你……你這個卑鄙小人,虧得你我兄弟這許多年。罷罷罷,算我生有此劫,看走了眼!”心一分神,猛然中了護教四魁的四塊鐵掌,激得鄭華血脈逆轉,哇的一聲,吐出一大口鮮血。羅夫人一刀砍下,鄭華身體一冷,左手也脫支了。羅毅大驚道:“不要啊,阿遙住手!”鄭華只覺天昏地暗,頭暈耳鳴,腳下登跐,栽身崖中。

  鄭華漸漸明白了事情的原委,望著羅夫人,滿目蕭然道:“我們相識十余年,那年孟冬,嶓塚三老尋釁于你,我將你救于虎爪,你對我……”沉吟一陣,粗喝道:“也下得了這個辣手!”羅夫人猶如芒刺在背,道:“鄭大哥,對不起……”連說這句“對不起”都不敢大聲。鄭華眉峰雙鎖,額蹙千痕,道:“好,既然是羅夫人的主意,你又斷了鄭某左手,那麼受我一掌,咱們的恩怨一筆勾銷!”羅夫人撲通跪下身來,淚流滿腮道:“多謝鄭大哥不殺之恩!”鄭華也不答話,徐徐走近身前,運了五成掌力,因她是女子,掌雖臨空,卻遲遲沒有下手。

  羅夫人咬緊牙關道:“鄭大哥請快下手吧!”鄭華想起了幾十年的辛酸往事,閉上雙眼,單掌拍中了羅夫人的後背。羅夫人功底還算不錯,再加上鄭華手下留情,方才撿回一條性命。她只是哀叫一聲,栽倒下去,雖然受了重傷,仍然艱難地謝罪:“多謝鄭大哥不殺之恩!”鄭華一撒手道:“罷了,罷了!”轉身飄然離去。

  羅毅看在眼里,雖痛入骨髓,也無臉阻攔,捂著胸口,腳步沉重地走到夫人身旁,抱著夫人,道:“阿遙,你沒事吧?”羅夫人也緊緊地搭著丈夫的身體,道:“這幾十年來,我每日每夜都在內咎,今日,總算讓我解脫了。”羅毅歎了一聲,抹掉夫人嘴角的鮮血,兩人總算熬過了難關。

  羅毅忽然想起有飛鴿傳書,一聲令喝:“把飛鴿傳書遞上來!”那弟子本在門外候著,聽令不敢怠慢,急步入室雙手奉上一封綢書。羅毅接過一觀,書中云:“羅教主神功蓋世,稱霸武林,總與吾儕八大門派有嫌,吾等雖為正派,講義論理,卻也不願被人跐入腳下,特請羅教主九月十三日到狼山望海樓一會,恐有變,持令嬡于手,還望多多包涵,八大門派上。”羅毅直氣得臉上火燒火燎,道:“八大門派!哼哼,在我眼里,不過一灘陰溝淤滀!想聯袂找我挑釁,我羅毅豈會寒了他們!望海樓我當然會去,卻為何要挾持靈兒!名門正派,哼,沒一個好東西!”

  羅毅本來就受了極重的內傷,一時氣血沸騰,經脈便傷入膏盲,虧得他武功已入化境,能及時調息,方才沒有震斷經脈。他看了看在地上躺著的夫人,想了想自己以前做過的憾事,又念著現在受苦的女兒,心中叫苦不迭。沉悶的腦中倏然一驚,急向邊廂的徒眾勒令:“今日九月十二,啊,你們快去通知五大堂主,事情急迫,叫他們火速趕往望海樓,無論如何也要救回靈兒!”又向幾個未受鄭華之傷的香主吩咐道:“譚香主、沈香主、于香主,你們扶護教四魁去密室療傷;瀘香主,吩咐下去,我與夫人即刻運功療傷,任何人不得來打擾;邙香主,你去招集所有弟兄,一齊趕往望海樓!”各香主皆領命而去,羅毅壓下一口悶氣,抱起夫人沉步走向密室。

  再說云飛一行離狼山越來越近了,劉長老也告訴他們狼山上這場武林盛會乃八大門派與天人教教主羅毅之戰,云飛聞見有羅毅加入,不禁竊喜,也許就能見到義父。

  李祥見官道和小路上的武林人士蟬聯不斷,道:“哎呀,這麼多人趕往望海樓,這個武林大會可真是熱鬧非凡,百年難見啊!”云飛笑道:“八大門派名冠天下,今日我倒要仔細瞧瞧。”劉長老把那黃竹棍往地上捅了一捅,道:“八大門派的掌門,個個武功高強,就拿我們丐幫來說吧。”說起了本幫,劉長老臉上的傲氣更加濃厚了,道:“幫主祈蕭的三十六路打狗棒如雨如風,棒圈內,嘿嘿,蚊子也別想活著出去!”李祥張大嘴巴道:“原來咱們幫主這麼厲害啊,可我的武功怎麼不行呢?”劉長老哈哈笑道:“要是幫主肯傳你一招半式,你一輩子都受益無窮哩!”李祥握起雙拳道:“我今後一定要達到幫主的武功境界!”瞎高興一陣後,又問云飛:“云飛,我的願望能實現嗎?”云飛笑道:“當然了,你以後比幫主還厲害呢!”李祥樂而無憂,被云飛背著又格外舒服,如在仙境之中,劉長老送給李祥的只是輕蔑的一笑。

  林木蔥蘢,山溪碧淌,三人終于行至狼山腳下,狼山不算很高,眺眼可見望海樓。山上的武林人士卻是人山人海,摩肩接踵,不僅是八大門派,連一些三教九流的幫派也來觀這百年難遇的武林盛事。到底是八大門派武功高竿,還是天人教聊勝一籌都不得而知。所有人對鄭華大鬧幕阜山以及羅毅受創之事都不知曉,正派人士個個神情嚴肅,如臨大敵,雖然人數眾多,卻很沉悶,不少人拿出汗絹擦面。

  云飛尋父心切,掃目辨之,人山中哪有鄭華身影,心念雖急,卻又無可奈何。云飛放下李祥,跟著劉長老在人群中挨來擠去,劉長老碰到了一些正派人士不時也道兩句客套話。

  越往里面擠,越是人頭簇簇、馬首相挨,三人好容易到得山上。云飛見一人高大神武,手執玉竹棍,正和一位橘皮臉兒的老道談得起勁。“公孫兄哪,你見我們今日之勢,壯闊波瀾,管保天人教能來不能回!呵呵~”“那當然,羅毅武功再高,有我們祈大幫主在,還用怕他嗎!哼哼~”“哪里,哪里!你們崆峒派的摧心掌更能使羅毅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到時候‘龍鱗鎧’到手,公孫兄可不能獨吞喔!”“祈兄真會說笑,咱們現在也不能掉以輕心,萬一不敵,將羅彩靈這張王牌拿出來逼羅毅交出藏寶地圖,豈不妙哉!哈哈哈哈~”

  兩人吠形吠聲,云飛聽得不太舒服,可能他不喜歡無辜之人受傷吧,到了這里,無時不刻不是在尋找義父的蹤跡,可是獨獨不見鄭華之身。他想,義父該不會在半路碰上羅毅打得不可開交吧,為此急得額生虛汗。

  耳邊傳來幾句熟悉的話語,云飛聞聲望去,師兄楊濤和師侄楊峰也在這里,只是陶景環患了熱疢之病,在山下的客棧中調養。云飛蓬頭亂發,衣著破離,黑臉又被劃傷,顯然一個乞丐相,所以他們認不得。為了避免楊濤父子,云飛倒也不敢正眼尋望他們。

  劉長老見幫主聊得起勁,不敢打擾,帶領云飛、李祥到一旁候著。日高消影,只見最高首的慧心師太從白虎椅上站起身來,打破這難熬的沉寂,高聲念道:“各位武林同道,剿魔大會現在開始!”眾人見慧心師太發話,都屏心靜氣聽著。在兩年前,武林正派為對抗元兵和天人教,推舉慧心師太為武林盟主,故對她尊敬有禮。

  慧心師太初次掛帥剿魔,威風凜凜,高昂說道:“現已到午時,而天人教的妖眾還未到來,咱們就先審妖女羅彩靈!”叱咤一聲,喝道:“帶妖女上來!”話聲剛落,兩名峨嵋女徒從樓軒內推出一位五花大綁的少女。這天人教在江湖上稱龍稱虎,羅毅的女兒到底是啥模樣兒,從未有人見過,群雄嘴里都吞了一口涎,忙哈巴巴地極目望之。只見那少女十六七歲年紀,眸如琅萱,面色芙蓉,雖未敷粉,卻春光四射,豔而不妖。紅火的綢衣更是將她映得鮮豔奪目,美容可謂寰中少有,世上全無。她蓮步盈盈而出,怨目一掃挨挨劄劄的群雄,群雄無不定睛,對之神馳情往,為之眼餳骨軟。只見她痛苦地扭了一下被捆的雙手,群雄見她受苦,皆覺罪過罪過!

  古人贊牡丹有詩:傾國姿容別,天然休自虛。葉如斜界紙,心似倒抽書。也不過如此吧。

  李祥見到羅彩靈,心中被她所散光芒照得雪亮透澈,兩只眼睛在她身上不停地打轉,好象要把她通身看穿。正應了“天涯猶有夢,對面豈無緣”這句古語。

  云飛見到羅彩靈時,心中便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這便是他們宿命的相遇,有文為證:

  刁蠻少女花中極,天生俏嬌容,萬人拜捧,不屑瞟臨。不要君好顏色,只慕好性格。不在乎心有她愛,只惜割舍情半,得容心處。可憐遭棄,不敢絲怨,只敢終日苦情埋于心。云在天,我在地,到頭來,身心空許。對人家喬作嬌模樣,暗地里癡淚千行。命不該相逢,相逢何處不言愁。兩脈血溶處,更是風波際。不惜處子,火毒煎熬。護郎獻身終無恨,為君至死求真吻。化作七色花瓣,三蝶逐蕊里。

  云飛覺得羅彩靈不過是一個初入塵世的少女,這樣待她太過份了;羅彩靈卻在想著父親馬上就要來將這些自命不凡的偽君子殺盡,心中期待不已。

  慧心師太指著羅彩靈的鼻尖,恨恨說道:“你們天人教作惡多端,今天就先讓你這小妖女嘗嘗惡果!各位掌門,怎麼處置她,就請拿個主意吧!”少林住持淨覺大師口宣佛號,只見他披件一丈二尺來長的赤紅袈裟,撥著伽楠念珠,念道:“天人教殺了我寺僧徒一百零八名,依貧僧愚見,佛法雖善,但天人教無惡不作,給人間釀下無窮後果,此女貴為天人教千金,應殺。”淨覺大師年過古稀,已得佛家三昧,乃是位阇梨,所吐之諦眾人皆服。點蒼派掌教“平空一劍”左行天也站出來,只見其七十往上年紀,道:“淨覺大師的話一點不錯,此女的確該殺。”李祥只聽得心頭一涼,群雄中亦有不少人聽得眉頭直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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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6 16:23:27 |只看該作者
  丐幫幫主祈蕭一眼就對羅彩靈有了巴巴心,烏珠兒一轉,揖拳道:“大家請聽小弟一言,此女殺不得!”群雄聞言都費疑地望著祈蕭,慧心師太道:“祈大幫主,請問其詳。”祈蕭一摸長須道:“大家對‘龍鱗鎧’一定不陌生吧!”一聽到“龍鱗鎧”,群雄無不咦了一聲,驚訝奕奕。祈蕭一攤手,道:“關于龍鱗鎧的藏寶圖,就在羅毅手中,這點我能確認。”眾人對這塊唐僧肉覬覦已久,便將目光轉向了怨眉緊鎖的羅彩靈。羅彩靈冷笑道:“不錯,藏寶圖就在我爹手上!我把話說亮了吧,就算殺了我,我爹也不會把寶圖交給你們這些禽獸!”祈蕭大笑道:“豆入牛口,勢不能久。到時候你爹一來,你再看他會不會交圖!哈哈~”

  青城派掌門青衫客咳了一聲,道:“既然武林至寶在羅毅之手,咱們對于羅彩靈就不要操之過急了,不如先逼羅毅交圖,再把他們父女倆的魂一齊勾了才是上策。”羅彩靈聽得羞怒相激,叫道:“你這臭牛鼻子別得意,我爹即刻就到,那時有你好看!”李祥笑道:“想不到這次武林大會參加的動物可真不少,人、豬、狗、牛、羊、雞,樣樣都有!”云飛聽後苦笑,見到青衫客便大為不快,干脆不去瞧他。青衫客身旁佇立著自己的恩師隗洛英,隗洛英看起來明顯成熟許多,原來白淨的臉上現也生出虯長胡須,不知他與申月姑娘的一段情現在如何了?

  云飛又見到金榮、代贏在那兒說笑,不由得回憶起在青城山上的幸酸往事。大師兄中了自己的百毒神掌,身體也該複原了吧;代贏還是那般令人看了就起雞皮疙瘩。邢鳴風因臨安的公務冗忙而未能參加。隗洛英、俞松林和梁建興都默默地佇立在人群中,雖然很不起眼,但他們對云飛來說確是非常重要的人,云飛真希望現在能沖下去與他們相認,互道甘苦,可又不得不待在原地。正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已。

  山下遽然牛角號吹,接著殺聲四起,原來天人教五大堂主帶領兩三百名教徒趕到,已和正派人士彀殺一通。山上慧心師太大喝道:“妖人范境,汝等還看甚麼,一齊殺下去!”自己首當其沖,揮手之際,眾位掌門各帶領著門下弟子拔塵下山,凶怒鼎沸,虎撲豹抓,血濺尸橫,草木發戰。那五位堂主倒也驃勇,片刻便讓八大門派的幾十名弟子見了閻王。那些掌門皆大怒,采取包圍之勢,先是以二敵一,再變成以三壓一,以四打一,以五欺一,終于將天人教妖人堂主盡數鎖捆,真好神勇也!那些天人教教徒則全成了刀下鬼,倒在血泊里。云飛不忍觀看,將頭扭到一片,李祥則被如此壯觀的場面折服,暗歎自己功淺不能參加。

  五位堂主被扔上台,成了籠中之禽、檻中之獸,只得任人宰割。羅彩靈見爹沒來,急忙問道:“我爹呢?”郭堂主喘了一口氣,艱難地道:“教主受了內傷,正在運功療傷。”斷斷續續將鄭華大鬧幕阜山之事詳盡申出。云飛聽得義父安全離開了幕阜山,心下一顆大石落下,他倒覺得羅毅誠有大將之風,不象窮凶極惡之人,心里起了搭救羅彩靈之意。

  慧心師太聞之,得意地笑道:“想不到金鱗雙蛟之一的鄭華倒還活著,他武功高強,為人光明磊落,哈哈,咱們又多了一位好幫手!”華山派掌門少昊君道:“既然羅毅不來,咱們就先將這五個堂主正法,然後再用這丫頭逼羅毅交圖,不知各位意下如何?”祈蕭道:“逼羅毅交出寶圖不錯,但羅彩靈白殺了就太可惜不過,倒不如一魚兩吃,把這丫頭交給我處置,大家沒話說吧!”羅彩靈大怒道:“你這臭要飯的癩哈蟆想吃天鵝肉,我就是咬舌自盡也不由你!”郭堂主垂淚道:“小人沒用,救不了小姐!”身邊無助,仿佛身處于孤忄西埂上,無限淒涼。

  群雄聽過祈蕭之言,心皆不服。為什麼?見了羅彩靈,各人心里就似貓撓的一般癢。首先天山派掌門白眉仙陰陽怪聲道:“少昊君之話我同意,可你祈蕭這鬼經我就不同意了!羅彩靈這絕世美女怎可交由你這要飯的決定,想我天山何等超凡脫塵之處,要交也應交給我天山派處分。”祈蕭怒沖沖道:“你這話什麼意思?”白眉仙道:“就是這個意思!”淨覺大師念了一聲佛號,道:“女人有五過失、五想欲、三放逸,兩位掌門何來由犯怒?此妖女乃禍水一條,不可久留,到時殺之才對。”那些不時偷看羅彩靈兩眼的和尚們忙低下頭念阿彌陀佛。祈蕭冷笑道:“和尚們最會口飾心非。”慧心師太雖入了道家,但終究是女流之輩,聽了淨覺的話,心中不免生氣。

  許多雜派中人和散游之俠心中都存有佽助羅彩靈之意,且看看四周,就都不敢捅這個馬蜂窩了。聽到他們雞一嘴、鴨一嘴地叫囂,李祥再也憋忍不住,沖到台上,指著群雄大聲嚷道:“你們不能殺她!她又沒干什麼壞事,是無辜的,我要你們放了她!”羅彩靈見一個小要飯的維護她,粉妝玉琢的臉上堆出寒霜,啐道:“誰要你們這些狗東西惺惺作態!”李祥受別人的辱罵倒還能忍受,可羅彩靈也竟然不分青紅皂白,一時自尊心受辱,羞得無地自容。云飛望著李祥,忖道:“他敢在武勇萬夫前公然申護羅彩靈,這份豪氣值得欽佩!”

  白眉仙早就看祈蕭不順眼,正好借機會報複,疾言厲色道:“你們丐幫處處維護妖女,是不是和天人教一路的?”喝完飛身落到李祥身旁,聚了五分內力于掌,迎著他的後背辣辣擊出,道:“這兒哪里輪得到小叫花子說話,看你還敢替妖女申辨!”祈蕭大驚道:“好你個白眉仙,竟敢動我的弟子!”可惜與李祥相聚太遠,遠水救不了近火。

  李祥轉首見白眉仙壓頂殺來,嚇得渾身像抽了勁似的。危難之頃,云飛再不能隱藏實力,躍到台上,急用雙指按住李祥前胸的氣戶穴,將自己百年純罡內力灌進李祥體內。李祥只覺一股極強的激流在體內奔淌,百脈充馳,似乎血液都在燃燒,有著說不出的舒服與酣暢,上顎有分外香甜的津液,自然由上降下,滋潤百骸。聽得一聲爆響,白眉仙的肉掌正中李祥的後背,他的掌力就象伸進了一個大火爐似的,火燒火燎著那普普通通的一只右手,而掌力卻如石投大海,消失得杳無痕跡。

  白眉仙右手一刻也不能再待在李祥身上,急加內力企圖拔出手掌,可手掌被一股強大的吸力吸在李祥的後背上,就像生了根一般。他左拔拔不出,右拔拔不出,手上的火勢愈來愈強烈,就像吃錯藥鬧肚子痛一般大叫。李祥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自己不痛,反倒白眉仙叫痛。他們周圍的空氣掀起一股咻咻升騰的熱氣流,李祥的頭頂冒起陣陣白氣。

  所有人見此情景都驚呆了,一個個咬指吐舌,云飛看看也將白眉仙整治得差不多了,便從李祥身上收指。白眉仙還在用力拔掌,李祥身上的吸力突然一消匿,便一個踉蹌栽在地上。他的右手被烤焦了一大片,在地上痛得大呼大叫,天山派的弟子見師父有難,全都趕到他身旁。

  云飛點了一把火,整座山都燃燒起來,所有人都朝他投來奇異的眼光,對之咄咄稱怪。李祥明白剛才是因云飛相助,自己才能活命,眉目一亮,左手掌右手拳一捶道:“你小子原來……”

  羅彩靈和五位堂主對這神秘少年也不由得刮目相看,他到底是敵是友目前還不清楚,如果是友,也許還有一線生機!楊濤心道:“看這小子剛才的內力,怎麼如此深厚,他打娘胎起練武也不可能作到啊!一定在故弄玄虛,等會子可要向他討教一番。”

  金榮見云飛與自己一般年齡,武功卻這般俊俏,心里老大不是個滋味,嘴里直嘀咕:“哪里來的邪門小戶,若有機會,我非要教訓教訓他。”代贏道:“大師兄武藝超群,何不現在就向他討教兩招,把他趕下台去。”金榮的臉上突然起了花花,咳了一聲,道:“長輩們都沒開口,我這小輩怎麼好充頭陣。”梁建興見到云飛,便萌生出親密的感覺,一時又記不起來,聽到金榮誇誇自詡,便笑道:“大師兄何等身份,去向一個乞丐討教,豈不降低了身份。”金榮笑道:“梁師弟,你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蟲啊!”梁建興陪笑一聲,暗罵道:“褲衩改長袍,不夠材料!”

  再看丐幫的劉長老一拍腦袋,道:“我就說這小子有問題!”祈蕭笑道:“瞧此情形,等會兒可有好戲看了。”白眉仙被弟子扶起身,此時又羞又惱,強忍著掌上的痛苦,用左手迎面戳了云飛一指,漲目呵叱道:“你到底是什麼人?!”

  云飛聳立于台,邋里邋遢,可可的一個天蓬星下凡。數千人的眼光全聚在他的臉上,真逼得他喘不過氣來,腦海里漩渦一片:“現在所有人都針對著我,該如何處置?”看著五花大綁的羅彩靈,雙眸清澈可鑒,從她臉上浮現出一副真誠懇求的神情,心里實在不忍再看著她受苦。

  俞松林望隗洛英道:“隗師弟,我看這孩子不似個壞種,你覺得呢?”隗洛英仔細打量著云飛,抿著嘴唇道:“好像,好像!”俞松林忙問道:“好像什麼?”隗洛英道:“云飛!”俞松林聽得臉色驟變,道:“云飛?”仔細端祥,失聲叫道:“你這一說,還真有七分像呢!”隗洛英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啊!”兩人你一望我一望,早已驚動了云飛,云飛總是垂面沉目,就怕他們認出來。慧心師太柔中帶剛的目光也好生刺人。

  云飛站在台上,皮膚突然不自然地騷癢起來,把目光向右一瞧,師兄楊濤也用懷疑的眼光睃視著自己,他不敢再與師兄的眼光合成一線,用手指貼在眼角上。台下眾人一直靜靜等著云飛的回話,云飛沉思半晌,決定不告真實姓名,以免敗壞師父他老人家的名聲,來日眾人指責清魂道人的徒弟竟然救助魔教妖女。

  云飛定了定神,道:“我叫什麼名字並不重要,只是看不慣以多欺少!”羅彩靈聞言大為寬心,原來台上少年愛憎分明,不會認為自己是邪教而袖手不救,堂主們則一個個歡得眼睛亮、喜得腮邊紅。而八大門派之人也各自打著各自的算盤。李祥拍手大呼道:“你這話至情至理,道出俠義胸懷!八大門派個個居心險惡,將一個無關少女審來喚去的。哼,我也不想在丐幫多待一天,決定從今天起脫離丐幫!”一望云飛,說也奇怪,一霎間真有棄敝蹻而獲珠玉般的痛快!丐幫劉長老氣得捏指道:“這個逆徒!”人群中的一句話,李祥哪里聽得見,隨他怎麼說罷。

  云飛此時不好開罪眾怒,道:“在下忱心直言,有唐突冒犯之罪,望各位前輩海涵!”眾人聽得都不屑然,慧心師太被云飛剛才施展的神功懾住,想他身上定有些解數,若死命相拼,也不會討到什麼好。

  慧心師太清了清喉嚨,道:“冤家易結不易解,這位少俠不願透露姓名也無妨,剛才白眉仙出手傷人,確是不對,老身替他賠罪,少俠是局外人,何必廁身于妖邪而冒天下之大不韙,還請速速離開,方為人中俊傑!”

  羅彩靈冷笑一聲,道:“八大門派害怕了吧!”慧心師太聽得眉頭一皺。白眉仙由弟子扶著,勉勉強強地站起身,望云飛叱之:“就這麼讓他走,門也沒有!慧心師太,雖說你是武林盟主,可也不能姑息妖孽!你沒聽這小子剛才說的話嗎,他和這魔女是一丘之貉!”慧心師太暗罵白眉仙不識好歹。她見與云飛為伍的只有一個李祥,不會武功,倘若只有他們兩個,料不濟事,最怕人群中隱藏著同黨,若殺出十來個人,都與云飛一般武藝,這場大會也只好一拍而散了。

  云飛還了慧心師太一揖,正色道:“難道各位與天人教的仇果真不能化解嗎?”慧心師太正欲答話,白眉仙罵道:“給你一片陽光,你還燦爛呢!也不照照鏡子,你是個什麼東西,你有多大家數,也配過問我們與天人教之事!”云飛也確實在江湖上叫不上名號,默默的無言以對。祈蕭冷笑一聲,道:“他是個什麼東西並不重要,可他的家數倒不小哩!看看我們的白眉老仙怪,被他弄得像個燒豬一般!”祈蕭一邊說,一邊把右手模仿著放在鼻上嗅了一嗅,大笑道:“嘖嘖!手上那塊肉要是再燒爛一點,定會很香,來年你開手爪叉燒肉鋪時,別望了支會小弟一聲啊!”

  群雄聽得欲笑強輟,白眉仙聽得肺都氣炸了,舌頭抽筋,橫眉瞪眼地“你、你”嚷不出話來。慧心師太見內亂不止,哪能對外,喝道:“白眉仙你不得對這位少俠無理!”白眉仙在天山駕虎為尊,哪里受得了一連串的侮辱,又不敢拂逆這武林盟主,直燒得臉上活生生一個火德星君,怒急之下撇頭就走。李祥罵道:“這個白眉便秘、白眉陽痿,早就該滾了!”云飛忍住笑,不好作聲。

  這些所謂的武林群雄雖然都處同一戰壕,但他們各懷鬼胎,巴不得礙事的家伙都滾到喜馬拉雅山去。這時,祈蕭暗喜爭羅彩靈的人又少了一個,如意算盤打的卻也不賴。

  慧心師太把雙手向台下一按,雀噪即止,宏聲道:“今日開這剿魔大會,各路英雄濟濟一堂,並不是來勾心斗角,自拼水火的吧!”說完一望祈蕭,似有責備之意,祈蕭雖貴為丐幫幫主,但還不至于敢翻武林盟主的賬,只好默不作聲,低頭受訓。慧心師太點著祈蕭,問道:“不知祈幫主認為貧道說的對否?”祈蕭咳了兩聲,把綠玉杖往地下拄了一拄,道:“盟主微言大義,多承指教,祈某自覺汗顏,再不敢玩舌了!”

  慧心師太笑道:“祈幫主太委屈尊身了,玩舌之語從何說起?丐幫與天山派積年不和,也是眾所周知的,今日確是白眉仙埋的火種,祈幫主也只是自衛,算不得錯。況且貴幫弟子滿天下,陣下殺敵,建勳斐然,路人交口稱譽,我峨嵋還不及萬一呢!”眾乞丐們都聽得喜滋滋的,祈蕭仰起綠玉杖,含笑道:“盟主太客氣了,峨嵋賢才濟濟,所以只有峨嵋才能統領群雄,擔當龍首之位,我等不及,我等萬萬不及!”

  慧心師太推就一番,此時內訌已安,便要攘外,問云飛道:“敢問小俠青春幾何?”雖然只是一句問話,卻是明知故問,實欺云飛年少,要他有自知知明,速速下山的意思。云飛哪會不知,微目含笑道:“區區一十八歲。”此舉無疑向慧心師太扔了一塊敲門磚,若沒三兩下數,是打不得擂台的。

  華山派掌門少昊君見云飛年少體羸,心想:“纖疥之疾,何足掛懷!”便要充充身份,扯著老喉嚨喝道:“哪里來的黃毛小犬,耍些旁門左道,敢在我堂堂萬眾前作威作福!”說完按劍抽縮,似有上台動手之意。昆侖派掌教空云老道的眼皮子頻頻抖動,接聲喝道:“毛頭娃子,口噴乳臭!咱們還跟他費個什麼舌頭,一齊動手將他廢了,不就得了!”好久不發話的青衫客也接腔:“空云道兄說得對,殺魔教幫凶不必講甚麼江湖規矩!”底下鹿豕狉狉,凝固的空氣壓得人喘不過氣來,破裂之勢一觸即發。

  云飛捏著一把汗,如果真的一發不可收拾,自己便只好做個拼命三郎了。俞松林、隗洛英和梁建興也只有干著急的份兒。慧心師太拂塵一揮,忙阻攔道:“不可,不可!我們對這位少年所知甚少,胡亂拼殺,只會濫殺好人!”青衫客急道:“盟主,你看他可象是‘好人’?處處維護天人教,若再不動手,只會遺誤時機!”

  祈蕭低聲向劉長老問道:“你真不曉得他的來曆嗎?”劉長老皺著濃眉,道:“他是逆徒李祥帶來的,我只知他叫云飛,不過這一定是他的化名。”祈蕭暗忖:“本來羅彩靈在劫難逃,現在卻偏偏殺出一個程咬金來,在沒摸清他的底細之前,與其充英雄惹火燒身,倒不如以靜待動,觀觀風向,再作區處。”

  李祥卻早已聽得渾身不對勁。俗話說,雙拳難敵四手,四手難敵人多。萬一他們洪水般地一齊沖上來,云飛本領再強,也不可能同時救走自己和羅彩靈,不由得打起戰來。

  天人教教主羅毅受了內傷,現在不能來搭救,眼看台上少年生命臨危,羅彩靈再也不能忍受了,疾聲呼喊:“這位少俠!我們素不相識,你不用為我們白白犧牲性命,你走吧!”台下不少人都為之低頭沉思,羅彩靈想起自己將要離開雙親,清純的淚水泉般湧出。

  被捆的郭堂主仰望蒼天,今日烏云密布,正和他的心情一樣,陰沉沉的,道:“小姐,屬下無能,不能救小姐于水火之間。屬下活著還有什麼意思!”仰首驕嘶,頂頭狠撞石柱,嘭然一聲,只見其頭蓋骨硬生生撞裂,流血溢台。

  羅彩靈一動不動,看著郭堂主熱血的尸體出神,眼中只是一個勁地流淚,腦海中浮現出一幕幕往事。小時候,郭堂主所給的疼愛比任何人都多,包括生身父母在內!其于四位堂主悲憤填膺,扭動著被捆的身體,大哭地撲向郭堂主,喊著他的名字,可是他再也醒不過來了。

  秋風掃著黃葉在郭堂主的尸體旁斗旋,悲號地刮著,示鳴致哀,肅殺的秋天,肅殺的秋天啊!

  正派人士覺得,就算在戰場上將天人教全都剿滅也不會感到半點婉惜,可現在郭堂主以身殉教卻使得他們心念感知,待在原地各有所思。云飛心里翻江倒海,充滿了力量和斗志,厲喝道:“你們一齊上吧!”到如此境地,已把生命都豁出去了。不少人亦抽出劍來,准備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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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6 16:24:04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回 花蔻女兒散璉嬌 誓上青天攬明月


  慧心師太為郭堂主的死也感到有些不值,道:“我看這位少俠是被天人教的妖女迷惑,我們不要與他為敵!”云飛哼了一聲,淡淡地道:“英雄行險道,豈畏豺虎豹。沒有人比我更清醒,就拿你們與天人教相比,你們捫心自問,誰沒有殺過人,誰的手是乾淨的!”慧心師太道:“不錯!我們都殺過人,但我們殺的都是罪大惡極之人!”云飛又哼了一聲,道:“真是出言無狀!你們說天人教是邪教,他邪在哪里?羅彩靈是罪大惡極之人麼?”慧心師太沉著答道:“天人教屢殺我正派人士,還不是邪教嗎?羅彩靈既是邪教之人,當然罪大惡極!”

  云飛囅然道:“你說天人教屢殺正派人士,我還說正派人士屢殺天人教教徒呢!平心而論,是是非非,又怎麼可以說得清楚!”李祥猛籲了幾口熱浪,高呼道:“你說得真是太盡情了,你們八大門派是人的話,就不該殺無辜的羅彩靈!”天人教那邊聽得筋脈突鼓,齊聲喝彩。

  台下眾人不禁瞠目結舌,慧心師太沉思片刻,還真弄不清這仇是怎麼結的,假若當時處之得宜,可能就不是今天這種刀血局面了。

  云飛睇視著群雄,忿然作色道:“你們今日擺這個大會,虛張剿魔,實則奪寶!如此啖以私利之徒,焉談武林正派!”一語戮破面紗,台下每個人的心里都不免愧咎。慧心師太道:“少俠不得瀆言,天在上、地在下,我峨嵋決無此戀!”天人教教眾個個激憤,犨堂主咬咭道:“哼!就算你無此想,別人卻早已各酌其事了!”祈蕭等人胸中更是淡沲起來。

  這時,點蒼派掌教“平空一劍”左行天面露愧色地一握拳,殘聲道:“天人教與我派積怨不深,我也不想再淌這個渾水,就此告辭!”又對云飛道:“這位少俠,你可認識云孝臻否?”云飛的心騰的一跳,忙壓住驚恐,道:“不認識!他是誰?”左行天歎道:“他是我最得意的徒兒,你說話的神色好像他!可惜,唉,可惜!希望咱們後會有期。”云飛也還之以禮。左行天一揮手,帶著門下劍客徐徐而歸,台下不少“心慈者”也隨之離去。云飛以目相送,心中不免愁苦。

  此時連點蒼派也離去,正派勢力為之大減,士氣也異常低落,群雄都啰啰唣唣起來。天人教等暗自歡喜敵人又少了一個,云飛也就更好救人了。這時,少昊君大叫道:“各位同仁不要聽他的妖言煽惑!”青衫客忙隨聲應合。

  少林派淨覺大師上前一步,口宣佛號道:“這位少俠,你當真要救天人教的魔女?”云飛點頭道:“不錯,她沒犯什麼錯,請放了她!”羅彩靈從悲憤中恢複過來,目不轉睛地瞧著云飛,雖然黑臉上傷痕累累,可他的眼睛卻是如此明亮而有神,她仿佛看到了曙星!

  云飛詰問道:“佛家講萬法俱明,一切不取,為何少林定要垂涎于寶藏而不顧佛法之仗義?”淨覺操起四辯舌道:“少俠這話可說偏了,我少林今日之舉只在滅邪剿妖,並非唾涎寶物。”云飛笑道:“大師又說錯話了,佛家以正念為頭,慈悲為眼,善惡本無定論。既如此,那少林的滅邪剿妖之旨豈不又違了佛理?”

  淨覺嗄嗄無言以對,忙轉過話頭道:“這位少俠正值富年,何故偏要以風撼山,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云飛笑而不答,反問道:“請問大師,佛家五戒可還記得麼?”少林的西堂淨心長老忍不住探出個削頂尖頭來,喝道:“豈有此理!毛頭小子膽敢侮辱本寺住持!”說罷勒著袖頭便要出手,被淨覺大師按下。淨覺心忖少林身為武林泰斗,不可失禮于人前,微開善口道:“既然少俠不明白,老衲說也無妨,佛家五戒,乃‘不殺、不盜、不淫、不欺騙、不飲酒’,不知少俠所問何意?”云飛點頭說道:“看來大師還記在心里,那麼,大師可知今日犯下了哪一條戒律嗎?”淨覺大師這才明白中了圈套,苦口難言。淨心長老火燒眉上,大喝道:“你嘴上的毛都沒長齊,竟敢如此出言不遜!”本欲再次出手,待他一瞧住持的肅面,重哼了一聲,只得憤憤作罷。

  云飛指著淨覺,道:“你不願說,證明你還有一點慈心。我替你說了罷,如今你們少林正犯了五戒中的殺戒。血光就在你我眼前,難道你的肉眼、法眼、慧眼、天眼、佛眼都是濁的嗎?”淨覺更是慚愧得只有一念佛號,垂首撥珠。

  少林的首座淨潛長老聽了云飛的謾語已有九分不快,這時見住持悶不吭聲,心里就十分吃惱,我少林怎能被這麼一個沒名沒份的小子壓著擺布,念了一聲佛號,探出個葫蘆頭來,望著群雄道:“這位少俠的詞語鋒利逼人,想我少林並未開罪與他,他無故中傷我少林,這豈不是無事上門找碴子?”青衫客首發其檄:“什麼少俠不少俠的,與天人教為伍的東西,都該叫魔頭!”昆侖派掌門空云老道罵道:“不自量力的東西,你有什麼能耐?剛才的妖術休想瞞過老夫的耳目!沒事滾回家去睡覺,老夫也不再追窮,要不然,哼哼!”說完把掌摩了摩。淨潛見群雄躁動,心中無量歡喜,云飛則毫無緊張之色,反而捂腹大笑起來,群雄以為有詐,都按緊了兵器,怵怵待敵。

  云飛也不理會群雄,收笑轉為厲容,望台下群雄道:“有理不在高聲。”此話夾著沉郁的內力呼嘯而出,把群雄震得心神搖蕩。云飛虎目暴精,道:“佛教有十善,‘不犯殺、盜、淫、妒忌、忿恨、愚癡、謊話、巧辯、挑撥、惡罵’。”言罷星枚一橫,指著和尚們的鼻尖,冷笑道:“如今,你們殺天人教教徒,此犯殺;欲占羅彩靈,此犯淫;插足于奪寶之伍,此犯妒忌;對天人教與我火生嫌仇,此犯忿恨;明知大錯而無悔,此犯愚癡;信口雌黃,此犯謊話;矢口抵賴,此犯巧辯;教唆群雄起哄,此犯挑撥;惡語中傷于我,此犯惡罵。如此佛家十善犯了九善,你們這是奉得甚麼佛?念得甚麼經?!”

  這正是:胸次天成,口角河傾,堂上驚風卷。吞學海波瀾萬頃,戰詞壇甲胄千兵。哪怕他百萬徒眾,眼底一片狺狺。

  和尚們一個個聽得焦頭爛額,群雄也都暗中驚慌無措,涸轍之鮒的天人教那邊更是手舞足蹈起來,一個個搖唇鼓舌:“他孫子的少林禿子,頭上連毛都沒長齊就在那里大言不慚,還號稱甚麼武林泰斗呢!依老子看,不中用就滾到天竺破廟掃地去!”羅彩靈聽得蕩氣回腸,咬著干裂的嘴唇,凝望著云飛,真恨不得撲到他的懷里,只感覺到,心,好像已不屬于自己了。李祥拍了一下云飛的屁股,笑道:“好小子,真有你的!”淨覺大師心中大大地叫苦,念了一聲“阿彌陀佛慈悲大菩薩”,這個少年到底是何方神聖,不但武功出神入化,連這嘴皮子都尖利如蜂針。群雄灼熱的眼神都疑望著淨覺,看他如何應付。

  淨覺心中越來越寒,不禁擔心起云飛的身份來,怕鬧僵後會對少林不利,忙鄭重地說道:“少俠,萬望將來曆示明,老衲也好因人斟事。”云飛坦然道:“來曆無從輕重,天下自有道,道正則萬物皆正。八萬四千法門,至理不過方寸。我的身份高,你們就對我敬,我的身份低,你們就對我鄙;正邪不分,因勢量人,這算什麼武林正道?”淨覺理屈辭窮,緊勒眉溝,眾僧再急,禿頂上也生不出頭發來。

  云飛越是不願吐露身份,越令淨覺騷身不安,宣了一聲佛號,道:“既如此,老衲也無話好說,辯多反傷身,既是武林大會,咱們就在功夫上論個明白罷!”話音剛落,便縱身到云飛身前,李祥見狀忙退避三舍。

  云飛本望以理化厄,此時威武欲加于己,不得不戰。淨覺大師因云飛是晚輩,不願先動手,云飛會意,雙掌帶了三分內勁拍去。正是十年磨一劍,霜刃未曾試,是銳是鈍即刻見曉。淨覺大師面含淺笑,也伸出肉掌硬碰硬的和云飛的掌如膠粘在一起,他是有意要試試云飛的內力,適才云飛所展現的內力是任何人都不敢信服的,云飛只感到一股強勁的熱流滾滾而來。淨覺大師含笑將內力使到五成,觸手才知厲害,真不敢相信,原來云飛的功力固若金湯,排山倒般之勢相抵沖來。

  淨覺大師臉上的笑容漸漸逝去,便不再留余,將自己七十年的功力盡數使出,卻象石投大海一般,被云飛吸得蕩然無存。淨覺大師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眼前這位小年還算是凡人嗎?忙暗自慚愧地收了內勁,默然佇立。云飛見前方功力盡去,也收了內勁。

  淨覺念佛三昧道:“少俠功力溟渤,真乃世所罕見,老衲佩服得五體投地!”行了佛禮,轉身回到原位,吩咐道:“我們回山罷。”淨心睜大惶眼道:“什麼?就這樣放了他!”淨潛小聲道:“師兄,你是讓著他的吧。”淨覺長歎一聲,道:“一山還有一山高,不僅我們不是他的對手,在場的豪傑無一人能與他匹敵,留多無益,反惹笑話,阿彌陀佛!”眾弟子雖都不服,但掌門的話不能不聽,也只得打道回山了。

  慧心師太見淨覺大師和云飛只對了一下掌,雙方卻無一人受傷,怎麼淨覺大師就認輸了,真是不明其理。少昊君把寶劍抖了一抖,指向云飛道:“貓爪子休要得意忘形,實話告訴你罷,量你藝高膽大,今日也定要同天人教妖徒同祭此山了!”群雄亦為之鼓笑。云飛對之嗤之以鼻:“大丈夫馬革裹尸,豈會輕怕爾等眈眈虎視!”李祥也給云飛助威道:“先是少林,接著是誰?哪個不要命的上來!”

  崆峒派掌門公孫康挺身向云飛詢問:“敢問你就是無影劍客嗎?”無影劍客是剛剛冒出來的一個名號,傳說這個劍客風華出眾,數月來連弑幾十人,有正派人士也有邪教妖人,性格界于正邪之間,出劍之快,無人能比!“快如影、疾如風”便是形容無影劍客的口頭禪。

  由于無影劍客的大名響透云霄,群雄皆睜大了雙眼望著台上更顯神秘的少年,云飛搖搖頭道:“什麼無影劍客,與我無關,我也不認識。”公孫康就怕他是,一聽不是,方才放心多了,剛才看見淨覺大師安然無恙地走了,心里頭還是不清楚云飛的實力,一擺手道:“這位少俠,縱然你有天大的本領,也應好好看看我們的氣勢排場,豈不聞螳臂當車,萬無一濟麼?”慧心師太暗嗔公孫康太不省事,這話不是擺明了我們八大門派以多壓少嗎!云飛嗤了一聲,睥睨著眼兒,也不答話。公孫康心中大怒,礙著掌門的面子,也要擺出風度來,威武地跑上台來,叫道:“崆峒公孫康不吝賜教!”

  台下有一身穿麻履鶉衣的道長躥上台來,乃華山派掌門少昊君,合禮含笑道:“公孫兄一人恐怕難敵,我來助你一臂之力。”公孫康大喜道:“好,對付這些邪魔歪道無甚麼江湖道義可講!”少昊君擺了擺姿式,抖了抖麻袍,昂了昂頭,擤了擤鼻子,拔出桑門劍,將鋒銳指著云飛,大喝道:“你現在滾下場去我都不會相饒!”云飛見無法收場,希望能在這場打斗上奪得轉機,報之以禮道:“在下若勝了這一場,還請眾位放了這位姑娘和天人教眾。”公孫康無明火起,直打響鼻道:“等你勝了再說!”迫不及待地升了一口真氣,呼天推出鎮派之功催心掌,少昊君也知道云飛不是個善主兒,便綽步撩衣,發狠上前,盡情舞出“陳搏劍法”。

  催心掌至陰至極,中掌必傷經脈。陳搏劍法以輕靈取巧,以山峰取其招式,甚為怪異,“西峰蓮花”、“南峰落雁”、“東峰朝陽”、“中峰玉女”、“北峰五云”等稱陳摶五式,真可謂以山峰之險喻劍鋒之鍔也,另隱“穆女弄玉”為殺手锏,一等高手也難保脫身。不過,云飛習得伏羲掌和伏羲劍,對此也就不寒。那公孫康急功近利,劈臉給了云飛一記掌心雷,雜有虎虎陰風,云飛輕易躲過,笑忖道:“這風還不及我百毒神掌的腥哩!”

  過了二十招,云飛只是一味躲避,漸漸摸透了敵人的武功章法,便不時穿針引線,將公孫康的肉掌引到少昊君的身上,少昊君殺得狼狽,恨恨罵道:“公孫康!你沒長眼睛也長了屁眼,不會瞧得點嗎?”公孫康摸不著云飛本就有氣,少昊君這一罵,便將他激得火冒三丈,邊舞掌邊誶道:“你要是有能耐,怎麼一劍也沒刺中這小子!”少昊君羞得滿臉冒火,身為一派掌門,在二十招內竟然連敵人的衣角都沒摸到,台下的弟子看了會作何感想?他還不知道,台下的弟子們見師父丟臉,都急得像熬盤上的蟻孑,有癢沒處搔哩!

  再看台上的兩位得道掌門,你瞪我一眼,我瞪你一眼,似乎齊齊在叫:“今天是不是中邪了!”都把責任推到對方身上,認為是對方的武功太差,拖了自己的後腿,擋了自己的威風,云飛則要緊不慢地陪他們耍著。少昊君情急之下,劍舞得更加緊了。云飛不慌不忙地將少昊君的劍盡數引到公孫康的身上,公孫康被刺得哇哇慘叫,少昊君連聲道謙。劍來掌往,公孫康被牽住了牛鼻子,少昊君掉進了自家的黑龍潭里。群雄皆看得哄笑,天人教教眾都為之揚眉吐氣,乘機大聲搗毀:“上得台來,也不稱稱斤兩,歇菜吧你們!”慧心師太見兩位掌門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心中氣急,呔道:“住手,簡直是胡鬧!”

  公孫康和少昊君,一個忖道:“這小子本錢不小哩!”另一個忖道:“這小子家當好大哩!”正在發愁沒人解圍,聽得慧心師太的一聲令喝,急忙撒手。兩人各橫了云飛一眼,先前把話說得那麼滿,這時哪有臉擺在這里給人塗畫,憤憤然各帶台下弟子回老巢去了。祈蕭心里掂掇:“這小子雖不中看,倒挺中吃呢!”把那綠玉杖又在懷里摩了兩摩。場下硝煙彌漫,青衫客忿不過,本要出場,一因他年世已高,恐有閃失;二因台上的少年頗似云飛,被俞松林、隗洛英等死命勸住。金榮和代贏早已看得張大了嘴巴。

  昆侖派掌門臉上的肌肉在劇烈抽搐著,連輸又輸,八大門派的門面何在!再不可忍,一咬黑牙,帶領旗下六位師弟踔騰高台。空云老道也不搭話,大叫一聲:“擺陣!”煞時間,七老拔劍簌簌而立,按北斗七星之位及昆侖山勢劃地為陣。掌門占太帝,其余六老分別占樊桐、板松、玄圃、閬風、層城、天庭之位。全部臉色鋼青,殺氣騰騰,拿定了要贏云飛。眾人大驚道:“‘玄圃七星陣’!這毛小子死定了!”

  天人教邲堂主見狀徒生怒火,叫道:“剛才兩個打一個,現在七個打一個,原來武林正派盡是鼠窩!”群雄聞譏羞怒無比,卻又自家理虧,不好發作,只得將怒氣按下肚,待克了這少年,再與那些邪妖們算總賬。

  云飛見陣內劍氣沉沉,知其非虛,既入渾水,莫有怯心,運起護體神功,縱身入陣。身形尚未停穩,已有兩劍電擊下盤,云飛險中變身,似王喬控鶴沖天。七老也不離地,都持劍專候云飛落下,他們都很自負,就算這小子神通再大,七個搥他一個還是綽綽有余的。云飛剛入陣中,不適應環境,只得先以守為攻。飄飄落下時已有兩劍左右戳來,云飛騰腳把劍鋒一踩,又像彈簧一樣彈到半空,腦中極快思索著:“不行,總在半空不是個法子!”驀的朝身下發出一掌,頓時陣中響起一聲霹靂,七老忙散開,灰煙蓬籠隱著云飛落地。

  灰煙剛澄清些許,欻欻欻攻來三劍,云飛側躬翻轉,避過劍風,不得他稍加喘息,一道道銀弧又在眼前劃過。云飛猶如飛鳥投囮,不得施展,瞻前顧後,心中吃力:“他們不過七人,怎麼這番難纏?”

  只怪云飛初入江湖,不知玄圃七星陣的奧妙,此陣取道家玄機,乘方番化,七人如同七七四十九人,每人都具半百功力,七劍相輔相成,兼容並蓄,云飛入此彀中,實乃生死之搏。

  七老圍攻云飛,他腹背受敵,控背躬身,有些措亂之相,陣中劍朵如瀑雨點點,無處躲避,衣袖冷不防被劃了一劍。不劃猶可,這一劃頓叫七老為之心驚骨折,那一劍如同撇在水中,云飛的衣袖絲毫不見破痕,都虧了他身上的護體神功。云飛正在愁處,見七老的劍勢雖凶,力道未免不足,心中大喜,便放慢動作,縱使被他們刺幾劍也無妨。

  拼得正火,縹縹緲緲的迎空傳來一句話語:“想不到你年紀輕輕,功夫卻不是蓋的,真讓我老顏蒙羞哩!”不知那人是誰,內力奇高,乃用密音傳耳之功,將言語如注般灌入云飛耳中,云飛吃了一驚,想不道還有高人在外。他辨別了那人在東南方,放目望之,一株高樹枝上果然坐著一個衣著羅襕、手握玉簫之人,只是樹葉茂密,遮住了他的臉。云飛也用密音傳耳之功回道:“你是誰,是敵是友?”只見云飛嘴動,不見話出。那人聽見,笑道:“我是誰倒不重要,不是敵也不是友,只是一個流浪紅塵之人。這女孩原本應由我救,讓你捷足先登,也是你們的命數。好好破陣,若破不來,便換作我罷。”云飛暗笑道:“這種功勞有什麼好搶的,看我破給你看!”便不去管他,一心臨敵。

  虹飛電閃,月轉星奔,云飛已不知挨了多少針眼,若沒有護體神功,只怕已綻開幾處皮肉了。由于護體神功太耗內力,總有枯竭之時,不能與七老打持久仗,需盡快破之,保存體力,後面還不知要應付多大的強敵。云飛收了護體神功,決定與七老在功夫上見真章,失去屏障,斗志則更加激昂。

  空云老道見久克云飛不下,臉上的肌肉狠狠抽搐了兩下,大喝道:“變陣!”只見七老各自對劍敲擊,發出釘鐺之聲,用以迷惑云飛,然後乘其麻痹之際從斜處偷刺。云飛心里好笑:“當我是三歲小孩麼!”便收定元神,不受其侵,偷刺之劍都被輕松避過。

  空云老道見迷魂陣失了效,心中著忙,又叫道:“布霧!”只見七老的袖口中噴出混淆在一起的“青黃赤白黑”五色迷沙,乃是劇毒。李祥見他們耍陰功,破口大罵道:“大家看哪!七只老黃鼠狼夾了一屁股的壞屁,終于憋不住放出來了!痛快呀!真痛快呀!”眾人大半聽得低頭偷笑,七老怒不可遏地瞪向李祥,人在台上卻又拿他沒法子,李祥反朝他們擠怪相,他們便不再理會李祥,決定把一肚子氣發泄在云飛身上。云飛心里又是一陣好笑:“你們又失策了,我習過百毒神掌哩!”若按常理算來,云飛屏住呼吸避毒,氣血不濟,動作應該減慢,可他不但身形依舊,還大口大口地吸氣,著實令七老犯迷糊,難道這小子不是人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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