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註冊時間
- 2009-3-29
- 最後登錄
- 2021-9-16
- 主題
- 查看
- 積分
- 139693
- 閱讀權限
- 250
- 文章
- 36969
- 相冊
- 16
- 日誌
- 19
   
狀態︰
離線
|
給她錢時,她卻推手不收,道:“孩子,你的一片好意婆婆我心領了,可是,我不能行自家的方便而占人家的便宜,這一籃子你買去了有什麼用?”云飛就臨時編了一個藉口,說自家是做木匠活的,專替人打造辛夷香車,正好派得上用場。老婆婆還不全信,問他一個孩子家怎生帶得這許多錢,云飛又搪塞是到客主家討的工錢。老婆婆這才寬了心,小心收了錢,放在衣服最里層的夾插荷包內,還硬要拉云飛往家里坐坐方可。云飛眼看日已西沉,自己的菜還未買,老婆婆一片殷勤,又推脫不得,只好滿懷心事地答應了。
行了一頓飯的光景,眼前有一排荊屋緊緊挨擠著,又在很背的胡同里穿插了一會,尋著一家矮屋進去了。老婆婆一人守著家,自己特好勞動,家內家外打掃得一粒砂子都不見,地磚也被掃帚刮得平亮如鏡。十步大的屋里,壁破如花,屋漏瓦穿,落起雨來,還不屋外下大雨,屋內下小雨。家室如懸罄,甕中無積糧,堂前一張爛腿桌,兩鋪黃席,連個坐人的凳子都沒有。云飛看到這里,才體會到自己的生活實在是優越至極了。
老婆婆一邊燒開水,一邊與云飛促膝談心。云飛細瞧著老婆婆,老人的額頭不皺都有皺紋,和老人們多憂的心態是一致的。老婆婆的希望全寄托在兒子身上,她盡全力干活,常常做一些連男人也不願做的事,拖板車、扛渾木、挑糞,她用自己的血汗養大兒子,兒子卻不爭氣,自圖享樂,常常慪她。她只有守著碗吃飯的家計,哪有錢供兒子拋花,自己的年紀越來越大,家境每況愈下,度日維艱,有時候真想一頭撞死算了,又放心不下那個沒心肝的兒子。
正是講到悲切處,連茶水都忘記上了。一壺開水燒成了半壺,她才發覺失禮,連忙賠了一個不是,用一個黑色破角的硬泥碗裝了白開水,遞給云飛。自己又粗咳起來,脖子上的血管突出皮來,面部和頸部都咳得通紅,一聲一聲拉扯得難受,云飛聽得心膽發戰。老婆婆吐了口黑痰,方才喘平和了,云飛便從缸里舀了一瓢涼水,對著碗里的開水喂給她喝。她平了氣後,又給云飛重倒了一碗水。此時已月明星稀,烏鵲南飛,云飛喝水時一望黑色的門外,心中猛地一跳,慌忙告辭。臨別時,老婆婆倚門向他揮手道:“孩子,沒事到我這兒坐會子,啊!”云飛應了一聲,提著一籃子辛夷就往家跑。老婆婆望著云飛遠去,想到這麼晚了,兒子還沒落屋,又不知在哪里游手,歎著氣去烤番薯,做野菜湯,等兒子回來吃。
云飛耽誤了不少時間,菜也沒錢買了,在路上就琢磨回家怎麼交差。一回到家,發現桌上擺著飯菜,三副碗筷,都涼了。母親勞頓了一日,側躺在床上休息,見云飛回來,驚得彈起身來,三步並作一步走過來,拉過云飛,撫摸他的臉龐,用那雙飽含蒼桑、充滿巨大母愛的眼睛左瞧右看,生怕在兒子臉上找到傷痕,雙手在他的衣服上四處輕撣著,焦急地問長問短:“孩子,你沒事吧?”云飛放下籃子,擠出笑臉道:“我不過晚回來一點,能有什麼事啊!”母親道:“你把我們可急壞了,天都黑了也望不見你,還以為你在外頭出了什麼事!”云飛笑道:“沒事的,我在路上貪玩了一會子。”隨意一顧,見父親不在,問道:“爹呢?”“他出門找你去了。”母親邊說邊出門觀望,不見人影,便進屋對云飛道:“以後別玩耍太久,到吃飯的時候記得回來,娘會惦記的。”云飛答應了一聲,心里酸酸的。
菜是中午吃剩下的,云飛看得愧疚,問道:“娘,你還沒吃吧?”母親又轉首望向屋外,輕點著頭,道:“等你爹回來再一起吃吧。”他們伏著桌子對坐著,中間點著一盞煤油燈,云飛覺得不應撒謊,便一五一十把碰見老婆婆的事情經過說了出來。母親聽得眼角濕潤,什麼都沒說,燈光襯在她的臉上,從不同的角度看,明暗變化都不一樣。云飛以為娘在怪自己,心里難過而不說話,便深深地責斥自己,今後決不在娘面前說一句假話了!
鄒非回來後,吳秀蘭便去燒爨熱菜,云飛又把情由重對父親說了一遍。鄒非看著一籃子辛夷,臉上露出不快的神色,道:“這些東西教我們怎麼處理啊,難道不是錢嗎?”云飛也沒什麼詞來辯解,鄒非又道:“作人哪,適當幫助一下別人是好的,但也不能太過份了。”母親從廚房里端菜而出,脫口說道:“你不要急,我可以拿到彭婆婆那兒去,托她代賣,她是作租房生意的,一定有法子銷出。”鄒非一聽如此,才略為寬心,歸了坐。母親雖然替云飛解了圍,但她又要重新踏進那根丑陋的門檻,不知里面的婆娘們又要編出何等難聽的風語來,云飛心里好不是個滋味。
吳秀蘭拍著云飛的肩膀,道:“凡事要思前顧後,做到恰如其分,知道了麼?”云飛點點頭,吳秀蘭一邊盛飯一邊自言自語:“咱們一家三口,求得平安就是福。”
云飛接過母親手中的飯碗,癡看著晶瑩的玉粒,嘗了一口,好純正!有誰曾仔細體味過米飯中的愛,平淡中更透出一股甘甜。
云飛只要沒事便去探望老婆婆,得知她叫鳳儀,便稱呼她為鳳奶奶。她年歲已大,來日無多了,云飛盡力說些她愛聽的話,每次去都帶一些微不足道的禮物,只是還未與她兒子逢過面。
過了梅雨時節,吳秀蘭身子不適,頭昏沉沉的,又有些發冷。丈夫賣豆腐去了,吳秀蘭今日睡久了些,起床時頭沉目眩,眼冒金星,幸得及時扶住床沿,差點栽了一跤。云飛侵早讀書,母親一邊熏爐子一邊咳嗽,云飛倒沒發覺有什麼不妥;母親一邊給汆子里加水一邊咳嗽,云飛只當她坐爐旁久了,也沒在意;母親一邊掃地一邊咳嗽,云飛查覺不對,急忙從臥房跑至堂屋。見母親臉色白卡,分明是害了病,問了兩句,不敢耽誤,匆匆跑出門去請大夫。大夫診了脈,查了色,開了方子,說是換季的寒病,無甚大礙。雖說如此,但也不能輕視病因,云飛伺候母親睡了,並關上門窗熏醋。
第二日,父親早上起床,發現背後生了一些紅疱,是簟內長的小蟲所叮,便將草席用江離熏了熏。兩病一次算,云飛則去藥鋪買藥。
話說云飛到街上買完藥返家,卻瞧見藥店門前的青泥道上躺著一吊錢,雖然黑黑烏烏的,但比起其他東西,就顯得耀眼多了。此地偏僻,鮮有路人,云飛自幼受母親教誨,從不曉得占人寸絲半粟的便宜,將之拾起收在懷中,忖道:“不知是誰粗心掉了這許多錢,如果此錢有急用卻被別人撿去,失主豈不悲慘。不如我在這里等一會兒,也許失主會尋到這里,我再交給他,免得誤了人家大事。”心里計議已定,便揣著藥和錢,坐在路旁一塊黑石上靜靜等著失主的到來。
約摸候了一炷香的光景,有一人將手叉著褲兜,垂目四顧,似在搜尋什麼。此人看起來二十往上的年紀,骨瘦如枯竹,皮膚沒有一點光澤,滿臉痤瘡,長著一副酒糟鼻子,嘴角有一顆黑痣,一對三角眼嘀溜溜地亂轉。云飛見他神情舉止極似失主,待他走近身前,便起身問道:“這位大哥,敢問你是否遺失了什麼物件?”那人聽得出云飛話中有意,急忙轉身切問道:“我半個時辰前,不小心在這里掉了買肉的錢,用繩子串成一吊,小哥看見沒有!”云飛一聽,知他正是失主,便將那吊錢交于他手心,就要告辭。
那人見云飛老實,遽然翻著烏珠,扯住云飛就叫:“你這個臭小子,老子掉的是兩貫錢,你怎麼只還老子一貫?”云飛道:“我不知道啊,地上只有一貫錢,至于那一貫,可能是被別人撿去了吧!”那人喝道:“放屁!哪有人撿錢只撿一半的!給老子交出來,不然揪你去見官!”云飛急道:“大哥冤枉我了,我真的只撿了一貫錢!”那人拽著云飛,再不放手,生怕跑了金娃娃,兩人拉拉扯扯,拖到縣衙里爭訟。
這奉節縣的太爺便是當年紅極一時的婁錕,他作此縣的太爺,真是青天高出了九尺。咦,青天怎會高出九尺?是因他為官清高嗎?才不是哩!要知道,這家伙最擅長的就是刮地皮了,今天刮、明天刮,今年刮、明年刮,活活刮了十余年,地皮越刮越薄,向下矮了九尺,青天不就自然而然的高出九尺來了麼!
且看婁錕正坐早衙,剛把鬧事的宗賊五十多人鎖入囹圉,正與師爺計較贓物的處理問題,聞得堂口傳板聲敲,又報上一案。婁錕便叫衙役問爭訟的姓名,哪個告哪個,衙役跑出去問後回話道:“一個叫奚紹啟的告云飛。”婁錕道:“云飛這個名字倒蠻順耳的,只是那個奚紹啟叫起來太難聽了,叫他改了名字再來。”衙役向奚紹啟傳了大人的話,奚紹啟一聽,哪有這種父母官呀,報案還要改名的?為了錢,沒法子,只好改名為“奚紹”,婁錕還不滿意,又改為“奚啟”等等,一直換了七八個名,叫“奚有錢”,婁錕這才傳他們上來。
公堂上高掛金匾“明鏡高懸”,左右紅牌上分別漆著“回避”、“肅靜”,背後有一幅彩畫,畫著一片海浪托起一輪紅日,桌上右角放一黃綢布包的官印和一個大口的筒子,里面裝著令簽,兩排立著執仗的衙役,虎目嚴嚴,大叫“威武”。
婁錕高坐于堂,鞫訊云飛和奚有錢的案件情由,待他們各陳其說後,婁錕便托著下巴思度。云飛已明白被人誣騙,憤氣難平,指著奚有錢叫道:“我一片好心,你不以我為德,反以我為仇,是何道理?”奚有錢佯怒道:“你真是漫言無當!明明撿了我兩貫錢,還有臉在公堂上抵賴!”婁錕眉毛一聳,叫道:“兩人休得爭吵!”
他們住了斗嘴,等著知縣判別是非。婁錕問云飛:“你果真是撿了一貫錢?”云飛道:“大人明查,小人的確只撿了一貫錢。”又問奚有錢:“你果真是掉了兩貫錢?”常言道,人逢絕處難逃,心到貪時最硬。奚有錢想著美事,便鐵著嘴道:“大人明查,小人的確掉了兩貫錢。”
婁錕再次問了一遍:“你們說的可都屬實?”兩人齊聲道:“句句屬實!”婁錕穩了心,把驚堂木重重一拍,叫道:“出來了,出來了!”奚有錢一聽出來了,臉上樂得綻開了一朵鮮花,雙腿也不自覺地蹭著地。婁錕道:“你掉的是兩貫錢,他撿的是一貫錢,這就說明,他撿的錢不是你掉的,這一貫錢充公。本案已結,交出錢來,退下!”云飛聞言大喜,謝了老爺便拍灰而去。奚有錢則聽得傻了大眼,好像心里被挖去了一塊肉。
衙役踏步過來,就要搶錢,奚有錢伏地大哭道:“清天大老爺啊!小人記錯了,小人委實掉的一貫錢,求清天大老爺開恩!開、開、開恩哪!”婁錕眉目翻云,怒氣盈面,又把驚堂木狠命一拍,喝道:“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戲弄公堂,來人啊,把他拖出去打一百大板。”話出令行,堂內的慘叫比產婦叫得還要大聲,打得奚有錢皮開肉綻,叫苦不迭,拖出門外時,連爬都爬不動了。
衙役們都舉起大拇指欽贊知縣,說他“背負青天,斷案如有神”,又說“高抬明鏡,朗照四方”。婁錕一嘴謙虛:“不敢當,為民辨冤乃是父母官所兼之職。”那充公的一貫錢,自然又落入自己腰包之中。
這奚紹啟並非無來曆者,正是鳳儀婆婆的不肖子,這錢也並非無來曆。今日辰時,他發現娘的懷里有些鼓囊,伸手去偷,鳳婆婆驚覺,叫道:“我兒,你要干什麼!”奚紹啟狠下心來,把錢搶到手上,又大手把娘一推。鳳婆婆哪經得起這麼一重手,踉蹌間把太陽穴撞在桌角上,就此一倒不醒。奚紹啟掉頭就走,也不知娘的生死攸關,拿錢去賭博,火氣上升,贏了一貫錢,後遺失于道,才鬧出這段案子來。正是:
來之不善,去之亦易,其中滋味,誰能看破?
奚紹啟在冰硬的石路上躺到大半夜,痛楚似小了些,才找了一根粗杆子一步一歪地拄著回家。到家發現娘已去世,大哭大嚎起來,憑良心說,絕不是裝出來的。“娘啊!你就是我的一半家產啊!你不能死啊!你死了,誰養活我啊!”
“以後怎麼辦,以後怎麼辦?”奚紹啟茫目地問自己。這幾日就似有促狹鬼跟著他一般,總是火背,他狠狠咒罵這倒黴的老天。失去了賺錢的工具,奚紹啟只好整日地挖腦筋想心思撈錢。一日在路上閑游,遇到云飛抓藥回家,原來吳秀蘭犯腰骨子痛,雖隔數月,仇人的面貌卻是難忘,奚紹啟留心跟蹤云飛,云飛行色匆匆,也沒在意,讓他探著了腳根兒,從此埋下了無邊的禍根。
奚紹啟是個名副其實的賭徒,每日必到賭場一游,不然,手上就似有無數的螞蟻騷爬。賭房內,汙煙瘴氣,大嚷爭嘴,就算不摸兩手,在這種氣氛下逛一圈,也會覺得過癮。往日輸了錢,他母親總能用汗水賺回,如今輸了錢,房子賣了都賠不起。
賭博場上,贏的是血汗,輸的是天良。賭徒大多也有著自知知明,曉得十賭九騙的道理,每次賭完都痛下決心,這是最後一次了。過了一日半日,心和手又不自禁地發起癢來,賭完後再繼續向天發誓,循環反複,一日兩日,一月兩月,甚至一年兩年。正是:
賭時若念妻兒淚,甯斷賊手不覆窟。
奚紹啟負了一屁股債,逃是逃不掉的,被殺得光的手下秦世順縛在馬椿上索賭債,他苦苦央求,寬限兩日。這里誰不知秦世順不是個善主兒,一拳兩拳三拳四拳地便拿他臉開花,可憐背上瘡未痊,臉上掛新彩。奚紹啟此時滿頭大包,一文錢也沒有,又惦記起那一貫錢來,把滿肚子的恨水都潑到云飛身上,罵道:“他娘的死云飛,老子錢沒賺到,反為你賠了老本!”這話一脫口,竟救了他一命,秦世順停手叫道:“你且住!你罵的是哪個云飛?”“還有哪個?不就是那個小仔子!”
秦世順又問了幾句,得知確是那個賣武的小子,便把奚紹啟松綁,帶去見老大。殺得光聞言大喜,將奚紹啟所欠債務一筆勾銷,讓他跟著秦世順混。查到云飛原來住在賣豆腐的老實陀子鄒非家,母親吳秀蘭還是個徐娘半老、風韻猶存的美人。
次日,天色黎明,城中居民都忙呼起來,正是“士農工商,各居一業”。鄒非依舊挑著豆腐擔出門,吳秀蘭倒下鹵汁,道了一聲“小心點”,鄒非不在意地點頭離去了。鄒非剛擺好豆腐攤,殺得光便帶著手下秦世順與馮志光,大搖大擺地走了過來。鄒非見到他們,嚇得身子都矮了一截。殺得光摸著禿頂道:“鄒非,這個月的保護費怎麼說?”鄒非是個交錢保命的,那保護費每月必交,急忙從身上摸出十文銅錢恭敬地放于殺得光手中,道:“還要費您老人家親自來收,吩咐手下來拿不就成了。”就在那一刹那,狗腿子秦世順將幾只死蒼蠅分別按入鄒非的豆腐底盤。
殺得光乜眼見秦世順完事,順口道:“給老子稱兩塊豆腐。”鄒非哪敢不應,忙撿嫩豆腐鏟了幾大塊,用白紙包給他們。殺得光用指尖挑開紙包,將豆腐翻個面,卻露出幾個大黑物。鄒非見狀,嚇得雙腿悚顫,魄失陽間,怎麼給太歲的豆腐中竟有蒼蠅?這、這焉能有命!殺得光烏珠一暴,狠狠將豆腐砸到地上,破口大罵道:“好你個癟黑球,想毒死老子不成!”這時已聚上人群,卻都不敢指點,默默地看著。
鄒非跪倒在地,不斷叩頭道:“薜大爺!您再給小人一百個膽子也不敢哪,此事實非小人之願,您大人不記小人過,放過小人吧!要不,您老再多拿兩塊豆腐吧!”殺得光鼓著烏珠,也不答話,手下秦世順打圓場道:“好了,鄒老弟你也別娘聲娘氣的了。這樣吧,你與我老大各出五兩銀子賭一局,賭法由你,你若能贏,我們便罷休。”鄒非沒路可走,心想賭博也雙方公平,無奈答應了,隨著他們到一閉篷的船上。
豈不知,憨人上惡床,別想翻身。他們幾個斗籠子玩押天門,一開,是個下門,再開,又是個下門,騙得鄒非逢開必輸,鄒非心遲眼鈍,哪里看得破機關。過了幾局,數目越賭越大,越賭越心寒,兩個時辰不到,就欠了一百多兩銀子。這可是個天大的數字,他賣這許多年豆腐也不曾攢得此數,真是欲哭無淚,後悔莫及,輸了便想翻本,沒了法子,只好回家向老婆討錢。這幾個惡霸上次受了云飛與紅教金鉤使者的晦氣,今番是要存心將他家整垮方休。
日已將午,鄒非一路哀聲歎氣,就像霜打的茄子,怎麼也提不起精神。他挑著擔子回到家中,云飛尚在讀書,妻子在廚房煮飯。妻子見丈夫回家,便近身道慰,眼見丈夫挑著實擔,挑起紗布一瞧,不解道:“你今日怎麼只賣出兩塊豆腐啊?”鄒非一鯁,道:“唉,日子難過啊!如今客人都到有房室的地方去買豆腐,說我這種擺攤的露風吹沙不乾淨,擺了一上午也兜攬不來生意。”又歎了一口氣,道:“說不定咱家有一天會關門大吉哩!”吳秀蘭道:“那我們只要在路旁開家豆腐店,不就成了。”
鄒非撇過頭去,道:“娘子,咱們沒本錢啊!”吳秀蘭垂下頭,又望了望丈夫窘夷的臉,忖道:“為了生活,也只有這樣了。”定了心,便道:“不瞞相公,我這里有些私房錢。”鄒非聞言大喜,果然被自己猜中,急問道:“賢妻有多少?”云飛此時放下書就往房里跑,不知為何。再看吳秀蘭走到內屋書櫃前,鄒非忙一步不落地跟過去。吳秀蘭從懷內取出一把銅鑰匙,仔細將一檀香木盒打開,果見有一錠十足赤金與幾塊碎銀散輝,將鄒非雙目照得雪亮,見此如見觀音菩薩!
吳秀蘭將木盒雙手交于丈夫,誠然道:“相公,這是我從牙縫中節儉的積蓄。現在,我將它全數交于你。所謂不忍小,怎得大,他日咱家的豆腐店開張,定然生意興隆!”鄒非激動得緊緊握住妻子的雙手與木盒,道:“我一定將此金用于正途,咱們夫妻同心,日子會好起來的!”不知誰在他心里念道:“做人應光明磊落,莫欺于人,更莫欺于心。”他內疚難安,取出金子,急急別了妻子出門。
鄒非剛踏出門坎,就聽見云飛在屋里大聲叫喚:“爹,等一等!”鄒非回首時,云飛正抱著一個五寸大的鐵盒向自己跑來,近得跟前,他高高端起鐵盒,道:“爹,這是我前些日子賣藝掙的百十枚銅錢,你都拿去吧,只要咱們家能過平安日子就好了。”鄒非心里難受,道:“好孩子。”一把將云飛摟在懷里,沙啞地說道:“有你娘的錢就足夠了,冬天快到了,你把這些錢存著給娘買條圍巾吧。”“真夠了麼?”云飛還不放心。鄒非道:“真的夠了,你不用為爹懸心了,去讀書吧,將來作了官就不會像爹這麼窩囊了!”說罷快要落下淚來。云飛道:“爹才不窩囊,作官才會丟人!”默默然轉身回屋。在路上,鄒非又把金子往懷里揣了兩揣。
殺得光的府第里,鄒非捏住骰子猛烈地吹氣,心突突直往上撞,瘋狂地叫道:“大!大!大!”可看到的,感受到的,都是渺小得不能再渺小。鄒非哆哆嗦嗦地取出金子,殺得光一把搶過,道:“拿來吧你!”前本未翻回,這一錠金又填了無底洞。鄒非輸紅了眼,偷偷回家把房契拿來再賭,誰知又入狼口。他徹底崩潰了,就象一個泄了氣的皮球,癱在椅子上,手腳攤成大字,眼半昏半醒,嘴微微張著,向上吐著窩囊氣。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