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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祥嘿嘿笑著,順手摸了摸肚子,抬頭往上望,道:“哎呀,怎麼現在像差點什麼呀?”羅彩靈笑道:“差點糧食,對不?”李祥搔首笑道:“靈兒真是心靈別巧,一猜就中了。”羅彩靈道:“我幫你弄點吃的來。”李祥忙道:“不了,不麻煩你了,我自己去。”羅彩靈雁目稍縱,把李祥摁在椅子上,道:“我說幫你弄就幫你弄,你還不願意麼!”李祥高舉著右手,道:“天地良心,我李祥十萬個歡喜,只是怕勞累了你。”情急之下,又撓腦袋又抓衣服,羅彩靈笑道:“你身上有虱子麼?”李祥忙束整齊了手。羅彩靈道:“你稍待片刻。”
羅彩靈的身影跳出了李祥的視眼,卻跳不出李祥的心,他正托著兩腮,陶醉在幻想中的花陰柳下,三魂蕩蕩,七魄悠悠。奄忽眼前黑影一晃,云飛回來了。李祥現在可不把云飛當情敵了,連忙站起身來,把他肩頭重重一拍,眯著眼笑道:“好小子,想不到你還有一手嘛!”云飛聽得莫名其妙,道:“什麼有一手?你今天怎麼竟說胡話?”李祥笑道:“別推聾作啞的,其實我知道,兄弟我全知道了!哈哈哈,咱們今日關著門說話,那位姑娘叫作雪兒,是不?”
驚悸感直達云飛的延髓,向後退了一步,脹目問道:“你怎麼知道雪兒這兩個字的?”李祥高興得臉上像燒了釉一般,光澤昭昭,伸手提起壺紐,給自己斟了一杯茶鹵,道:“靈兒把你的老底全抖出來了,真是的,你早告訴我不就好了麼,害我白擔心這些天。”云飛徑自倒在床上睡了,對李祥愛理不理的。李祥啜了一口茶,道:“別擺臭架子了,你有雪兒了不起麼,我還不是有……”
“熱騰騰的包子來啦!”一聲甜稚的嗓音帶來了無限的生機,把李祥塞在喉嚨里最關鍵的字眼給堵住了。羅彩靈捧著蒸籠跨進門閾,她本打算把盤中的肉餡給李祥吃,但想到:一來、羹冷秋寒,怕李祥吃壞肚子;二來、李祥既然吵餓,那一點牛毛也填不了他的牛肚。此刻廚房還未熄灶,便索性給李祥提了一籠。
羅彩靈揭開了蒸籠,空氣也變得有味道了,李祥拿著包子,感動得怎麼也舍不得吃。羅彩靈把臉一沉道:“你還沒吃就嫌不好吃麼?”一語喝醒李祥,“沒有沒有!”他驚慌失措地把肉包囫圇扔到嘴里,活像一個氣泡魚,羅彩靈掩面吃笑。
李祥狼吞虎咽地鯨食了五個,羅彩靈才食了一個。李祥看著蒸籠,數著數兒,問道:“有這麼多,給不給云飛吃?”見云飛還在床上躺著,羅彩靈道:“他要吃自己不會起來,還要我們請他才肯賞臉,味蠻大的嘛!”李祥往云飛那邊一瞪眼,道:“你這一說,我還真發現有那麼一回事呢!既然如此,咱們吃咱們的,不給他吃!”云飛聽得起耳屎,干脆把頭蒙進被窩內,來個眼不見為淨,鼻不嗅不香。
羅彩靈驟然“呃啊”驚叫一聲,把云飛和李祥都搞乍乎了,李祥見羅彩靈捏著手腕,忙問道:“怎麼了?”云飛也掀被翻身。羅彩靈道:“剛才拿包子時,不小心被蒸籠上的竹扡子剮了一下。”只見她的手腕被劃下一道小口,向外漾著血,云飛忙撕下一條衣帶,過來替她包紮傷口,道:“毛手毛腳的,吃個東西也叫人勞神子。”捏著羅彩靈的手,一圈圈地繞著繃帶,羅彩靈的腦子里一片空白,身子繃得好緊,一動也不敢動。李祥氣得把那害人的竹扡子折斷,扔在地下,還用腳跺了兩跺,嘴里亂七八糟地罵著。待云飛系好了疙瘩,羅彩靈斗然間羞得像個新娘子,一聲不吭地跑了。云飛望著李祥道:“今天是怎麼了,兩個人都這麼奇怪?”
“噶”的一聲,羅彩靈關上房門,緩緩走到床前,撲在床上索然睡去,嘴里喃喃自語,把受傷的手擱在胸前,用臉龐親昵。涅白的繃帶上有他的指印、有他的濃情,仿佛寄托著一個朝思暮想的生命,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李祥倒別有意致,竟然抱著蒸籠睡覺,蒸籠里還放著羅彩靈送的瓷碗,他也不嫌贅得慌。
夜還是夜,窗外清光奪目、冷氣侵人,云飛側棱著躺在床外側,真的好放心不下雪兒,尋找青龍寶珠遠道迢遞,不知何日才能與她重聚?他的眼睛一張一合,睜眼時迷望著燈火,心潮像風弄的火尖一樣起伏著,與其自尋煩惱,不如合眼睡去;待合眼後,便見雪兒音容,又是孤零零的相見,倒不如睜眼。就在這微妙的感情氛圍內,他發覺,夜真的好長好長……
云飛、李祥和羅彩靈,一個思,一個喜,一個怨。漫漫夜過,不覺已旦暮,除了李祥酣聲甜甜,云飛與羅彩靈都連宵慵困。
今早的露水特別多,好像是從星星上面掉下來的,氣溫也有些失常,讓人在秋天嗅到了夏天的氣息,羅彩靈眼皮子沉重,貪睡了一會兒。云飛一早出去了,李祥興致勃勃,一大早也起來了,見塌房里有一大窩人圍著賭博,也去湊一腿。店主因人們賭得熱,也乘機賣起了薄荷湯,作法挺簡單的,只需取幾片薄荷葉子,用開水泡過,待冷後喝下,清涼滿腑,炎熱盡除。
閑話少絮。只見一個四十上下,身著鴉綠色麻衣,體格魁偉的大胡子贏得風光,銀子在他胸前都堆成了小山。大胡子趾高氣昂地叫道:“還有哪個不怕輸的和老子賭一場,賭法由他!”人們都委委縮縮,沒一個敢吭聲,大胡子左瞪右睹,不可一世地招著巴掌,道:“來呀,來呀!哪個,哪個!”
李祥本來就看那大胡子不順眼,再見所有人都是縮頭烏龜,激起了揚揚斗志,忖罵道:“這個痿人也太猖狂了!”把臉一抹,高聲叫道:“你是說,不論怎麼賭,你都跟?”一語射來,人們都不約而同地轉過臉來,見有一個其貌不揚的年輕人向大胡子挑戰,連忙騰出位子。李祥踴躍向前,蹺腿坐下,雙手叉在胸前,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大胡子把白玉骰子在手上拋了兩拋,笑道:“不錯,你要怎麼個賭法,說出來聽聽。”李祥道:“你別把話說得這麼滿,難道就不怕後悔麼?”大胡子一捶桌面,叫道:“羅哩吧嗦的,大丈夫一言九鼎,怕你個鳥!”
“好!”李祥蹺起大拇指,爽笑著取出頸上的瓔珞,這瓔珞平時藏在內衣里,別人都看不見的,道:“我老爹告訴我說,這珞圈乃我家祖傳之寶,價值連城,我今天也不稀罕了,就賭你身上所有的銀子。”大胡子把瓔珞接過端祥,其身為花翎紅,似雞血,琰美撩人眼,輕輕一捏,質地脆軟。大胡子是個識貨的,便知其價比金貴,細細看來,還篆刻著八字吉讖:“彩云追月,靈秀永貯。”李祥道:“我沒吊謊你吧!”大胡子一蹺大拇指道:“爽快!快說,快說,賭法由你!”眾人都屏聲靜氣。
李祥站起身來,雙手壓在桌面上,兩眼似電瞪著大胡子,道:“我賭你的心是黑的。”“這……”一聽這話,大胡子如同木雕泥塑。李祥眼神象夾著針似的,道:“挖出來,看看黑是不黑!”眾人輸了錢,恨大胡子恨得要死,都給李祥幫腔,齊聲道:“對!挖出來,挖出來!”大胡子掉在陷阱里,狷急得哭都沒有眼淚,見眾人逼得急,只好黑著臉道:“是、是、是黑的,不、不、不用挖了,我、我、我輸了!”李祥笑道:“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招子也不放亮一點!”大胡子此時羞怒交加,哪有臉擺在這里,撒腿就躲。眾人看得哄堂大笑,拍手稱快,還對李祥交口稱譽,能說的好話差不多都說盡了,意思就是要李祥意思一下,李祥明白他們的意思,便意思了他們一下。
堂中歡呼一片,李祥收了瓔珞,再用麻絡子把銀子兜起。云飛已回到塌房內,李祥迎頭問道:“你上哪兒去了?”云飛道:“不知為什麼,早上醒來覺得胸口好悶,便到街市上轉了一圈。”李祥把云飛拉到桌前,指著愛死人的銀子,把自己如何如何、這般這般的光輝賺錢曆史表露一通。眾人討回了一些本錢,心存感激之情,又對李祥大加吹捧,李祥更覺身價百倍,道:“我爹說我生時旺氣朝元,是個福人,嘿嘿,果然不錯!”
云飛斂眉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一事不如無事;你這樣贏別人,恐怕有餘禍。”李祥道:“餘個什麼禍,他還敢殺了我不成!”又把云飛一拍,道:“他要敢來,咱還有個金剛站著呢!”說罷嘿嘿笑,道:“今日可真賺翻了!”云飛搖首忖道:“財富生不帶來,死不帶走,再多又有何用?”
客店里飲酒的飲酒,進膳的進膳,搳拳的搳拳,忙動的忙動,依舊蟬鳴蛙噪。忽見那廂呱噠呱噠行來一女子,原來羅彩靈晏起,見李祥數銀子數得正歡,眼睛一亮,大叫道:“哇!好多的銀子!”像個小精靈一樣,邊叫邊蹦跳著過來,拿起一錠白銀咬了一咬,咋舌道:“李祥,這些銀子從哪里弄來的?”李祥把早已准備的堂皇之詞背誦了一遍,羅彩靈眨了眨了眼睛,道:“你做起事來,還真是一蹴而就呢!不錯,不錯,有我的作風!”李祥嘻嘻笑道:“人無橫財不富,馬無夜草不肥嘛!”羅彩靈找李祥要出瓔珞看了看,又拿出自己身上的瓔珞比了比,兩人相互稱贊了一回。
云飛看著那些不義之財,道:“我擔心會生出事來!”羅彩靈敲著銀子玩兒,在手中玎玲作響,道:“兩廂情願,輸贏也是天意,他敢有什麼不滿,活該!”
李祥把銀子拿到錢莊換作了關子,共計一百一十貫,折合關子卻有一千一百貫,憑空多了十倍的價錢,這其中卻有緣故。
原來自孝宗皇帝時,開始發行會子,每界只有二千萬貫,印發極為慎重。甯宗時對金作戰,用紙幣籌軍費,十一、十二、十三界同時流通,發行到一億四千萬貫。理宗紹定五年,增加到三億二千九百萬貫,淳祐六年時,會子猛增到六億五千萬貫,共發行了十八界。景定四年,賈似道當權,甚至每天增印十五萬貫。會子的印造並沒有因為買公田而停止,反而日益擴大。發行紙幣原有銅錢作儲備,但會子日增,現錢日削,銅錢散在民間,不願換用紙幣,對外貿易中,也不斷有大量的銅錢外流。東南沿海地區各路,原來十多萬貫現錢,現只存一二萬貫。
高斯得上奏:“國家的版圖一天天縮小,財力白耗,用度不足,近年尤其嚴重。每年收入一億二千多萬貫,支出二億五千多萬貫,管財政的大臣,只知增發楮幣,這無疑是飲鴆以止渴。”甲子年理宗病死。賈似道擁立太子趙禥作皇帝,即度宗。賈似道又下令印發新的紙幣,稱為金銀關子,在全國發行。原來發行的第十七界會子廢止不用。第十八界會子,以三比一折換新的關子。關子發行後,物價益踴,楮益賤,物價徒升十倍。導致流離殍死,氣象蕭然,臨安附近地區殍饉相望,中外凜凜。
有詩為證:
自從為關以為暴,物價何止相倍蓰。
人生衣食為大命,今已剿絕無余遺。
真珠作襦錦作褲,白玉為飯金為糜。
蒼天蒼天此何人,遘此大疾誰能醫。
且說李祥回來後與云飛、羅彩靈一起用早點。云飛在街上閑逛一圈,回來說道:“今早我在路上看見一條狗。”李祥吃著肉松,嚕嚕說道:“看見一條狗有什麼好說的,真是的!”云飛道:“聽我說完啊!我朝它看了一眼,它就跟上我了,然後我跑它也跑,我停它也停。看來它是想找人照顧,我哪有這份閑心啊,便將它甩掉了。”羅彩靈問道:“你說這些是什麼意思?”云飛的神情不太自然,道:“我是不是太殘忍了?”李祥嚼著手中的火腿,笑道:“看不出你還蠻討狗兒喜歡的嘛!”羅彩靈笑道:“他們是一家的,他把他弟弟甩掉了,心里過意不去呢!”云飛急著嚷道:“得了!你們兩個給我住嘴!”
“你……”李祥正說了一個“你”字,突然翹起舌頭,痛苦起來。羅彩靈忙問道:“怎麼了?”李祥咯咯了兩句,只怪他邊吃東西邊講話,把舌頭給嚼了。云飛道:“自作孽。”過了半刻,李祥打腫臉充胖子,含糊答道:“沒事,沒事。”接著與羅彩靈邊吃邊找軼事談笑。
云飛喝了幾口粥後就一直抱著葫蘆不開口,羅彩靈問他,他說吃飽了。其實,云飛心里一直潮起潮落,經過了十幾次潮汐,緊抿的嘴唇微微松開,道:“世上最有感情的動物不是人,是狗!”羅彩靈與李祥聽得乍呼,齊聲問道:“你說什麼啊?”云飛歎了一聲,道:“不管主人多麼丑陋,狗也會高高興興地陪主人玩;不管主人多麼貧窮,它都會忠實地跟在主人身後;既便是沒吃的,它甯可挨餓受凍,也不肯走開;主人有危險時,它會奮不顧身地去咬敵人;它夜夜職守崗位,弗許賊人得逞。當主人把它賣給屠戶時,它淌著淚望著主人嗚咽叫喊,希望主人不要拋棄它,主人只顧數著手中的銅錢,哪里管它的死活。唉,人皮包狗心,狗皮裹人心。只可惜許多狗投錯了門房,跟著壞人走,反被曆代辱為罵名,我替其不值。”
云飛的話音剛落,李祥與羅彩靈都停止了咀嚼,好像心里都湧起一股莫名的悲哀。云飛望著門外車馬喧嘩、爭名奪利的鬧市,眼中充滿了怫郁而深情的色調。羅彩靈瞵視著這種色調,他的眼睛使她著迷,他的心更使她著迷。時間在無形地延宕,羅彩靈把筷子一扔,道:“我不想吃了。”李祥也學著做了,適才吃的鹵雞蛋好像鯁在心里不下去。
三人就這麼你望我一眼,我望他一眼,街上沽名釣譽的市儈依然吵吵鬧鬧。
且說大胡子吃了李祥的啞巴虧,心中忿然,到別家打了一龠悶酒,越喝越窩火。俗話說,鍋蒸一爐香,人爭一口氣,他沸怒煬煬,甯捺不過,摔破了酒壺,拔腿就往云飛這邊奔來,走得莽撞些,在路上撞倒了幾個行人,踢翻了幾個攤子,就像只瞎了球眼的蟑螂。
正好云飛一行人出了塌房,大胡子迎著叫道:“三位別走,我有話說!”因有云飛在場,李祥肚里膽壯,譏笑道:“想拜我為師不成,我可不收你咧!”大胡子憋著氣,一抱拳道:“我‘鐵腹旋風’瞿橫天指南打北、闖蕩江湖二十余載,從未這麼窩囊過,今日定要三位給我一個說法!”李祥道:“你想要個什麼說法呀?”故意把個“想”字拖得老長。
瞿橫天眉橫眼翻,徑自走到塌房里,叫酒保上一壺白乾,李祥等也重回塌房。只見瞿橫天從褡褳內搜出一個小紙包,把里面的黑色粉末灑進酒壺,道:“這是苗家的蠍毒,敢不敢與我比試。”行走江湖,多一個朋友勝過多一個仇人,云飛正在良思一個化敵為友之策。李祥可不吃他那一套,道:“比就比,誰怕誰呀!”羅彩靈也偏不服氣,道:“怎麼個比法,你說!”
云飛見他們鹵莽行事,不由得汗生額上。大胡子把酒壺搖了兩搖,道:“誰喝得多,便是誰勝!”李祥心里好笑:“這個夯貨,上墳都上錯了,云飛可是毒宗哩!你的武功再高,比起云飛來,也只算孫子一輩的。”心里笑著,嘴里一口答應下來:“啯啯亂叫個什麼,不就喝口毒酒嘛,讓我兄弟陪你玩玩!”說完一指云飛,道:“俗話說,快刀不用黃鏽生。云兄弟,我知你的手一定癢了很久,就拿他開開刀吧。”瞿橫天哼了一聲,視線在云飛身上打起轉來。
云飛現在肩負著保護羅彩靈平安取到青龍寶珠的重任,不理李祥,朝瞿橫天一拱手道:“我兄弟得罪閣下之處,還望閣下洪湖大量,多多擔待。江湖上,最講究一個義字,何必在蝸牛角上爭雌雄,我替他賠個不是,飲一樽毒酒,今年不見來年見,還是一個朋友。”李祥與羅彩靈聽得一愣,這是武林大會上的云飛麼?
瞿橫天的嘴角抽搐了一下,道:“休要在這里巧言令色、粉飾太平,搶了我一百多兩銀子,你一句話就勾了嗎!那我鐵腹旋風日後還有什麼顏面見江湖朋友!”
“見他孫子的狗朋友!”李祥大叫道:“云飛,你怎麼了!憂柔寡斷的,這不像你的作風呀!多說個……”不待李祥嚷完,云飛喝道:“你住嘴!”李祥怒道:“你不上我上,看我打得他滿地找牙!”揎拳擄袖就要動手。云飛大喝道:“你不要潑油好不好!”羅彩靈朝李祥使個眼色,示意他收下火性,看云飛怎麼處置。
云飛朝瞿橫天一推手,道:“閣下這話過甚其詞了。賭場上,有輸有贏,都是天意,我不明白,閣下有什麼丟顏面的地方?”瞿橫天干笑數聲,道:“真是粑粑不要米做,你的兄弟詐贏,怎算得了數!”云飛笑道:“一看你這身打扮,便知是個天生富貴的紳家。我的兄弟詐贏也好,光明正大地贏也好,一百多兩嘛,對你來說不過是點錙銖小錢,何必這麼斤斤計較,有失風度呢?”“什麼錙銖小錢,你真是軟刀子殺人不覺得痛!”瞿橫天一瞪眼,道:“若有招子,就別深藏不露;若是怕我,哼哼,把銀子留下再走人!”
本以為云飛會出手開導開導他,誰知云飛藏頭縮尾,不敢與他交鋒。羅彩靈大為惱火,把云飛的衣襜一揪,道:“你勝他易如反掌,何必在他面前低聲下氣的!”云飛勸諗道:“忍一口氣萬事消,何必如此招搖!”瞿橫天喝道:“依爾等的口氣,似乎一定會勝在下,在下今日倒偏要領略領略了!”
羅彩靈怒從心起,李祥更是氣憤填膺,把云飛推到桌前,道:“你何必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武林大會都被你踩得一塌糊塗,怕他個鳥!”這時,不知從哪里鑽出來了一大堆人群,把他們圍得里三層、外三層,都慫恿他們比試。只可憐店主生怕出事,打鬧起來怕沒人賠償,正在圈外急得溜溜轉。
云飛受道家清靜無為思想的長期熏陶,縱然到了這個節骨眼上,還是瞻前顧後,不好決斷。羅彩靈氣得把他摁在凳子上,道:“你怕結仇家是吧!告訴你,我天人教滿天下都是仇家,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不少,你今天若勝不了他,我就不要你保護了,因為,你沒資格!”她說得聲音發顫,嬌小的身軀縮得好緊;在她純水的眼里,云飛是從萬人中拼著性命救自己于水火的英雄,是天底下最勐勇的男人;她仰慕云飛,更慳吝這份不可替代的回憶,不願云飛在自己心目中存在任何汙點。
往往,女人的一句話就可以讓男人不顧一切。適才還荏弱無力的云飛一下子便雄姿勃發,鋼牙緊銼,望著瞿橫天,發覺他的相貌一下子變得令人厭惡非常,望著羅彩靈,一蹺大拇指,道:“我贏給你看!”羅彩靈咬著櫻唇,拼命地點頭。
瞿橫天心里笑道:“這妮子真會耍點子,當我是三歲小孩,用天人教來嚇唬我!”這時,瞿橫天的三個徒弟逛完了妓院,也跑來與師父見禮,瞿橫天道:“你們來得正好,看師父殺他個棄甲曳兵。”徒弟們忙恭唯一些“師父無敵,師父戰無不勝”之類的話,瞿橫天越發得意揚揚,仿似穩操了勝券。李祥冷笑道:“馬不知臉長,狐不知己臭。”瞿橫天氣得吹須,徒弟們都對李祥怒目以視;李祥哼著小曲,對他們孰視無睹。
塌房被擠得水泄不通,門外和窗外都扒滿了人,清濁的呼吸聲夾雜著不平衡的心跳聲,云飛已與瞿橫天各飲下了二十卣毒酒。瞿橫天氣如牛喘,臉紅得像塊豬肝,腦袋似乎比先前大了一圈,兩只手直垂著,以內力將毒酒逼出指尖,地下酒水窪窪。云飛則笑傲自然,有多少毒酒便吸多少毒酒,頭上冒著白氣,著實教人不可思議。羅彩靈暗笑道:“又不知滋養了他多少功力。”
云飛右手的指頭依次敲打著桌面,發出馬蹄一般的“嗒嗒”聲,對李祥道:“我看差不多了。”李祥噱然大笑,道:“哎呀,我能說不能行的大哥,你還硬撐個屁呀!我看你都看得難受哇!”瞿橫天的精力消耗告罄,一心不能存二念,李祥的一句嘲諷比割他一刀還要難受,但自家落在下風,呆鵝般的徒弟們又找不出話來回敬,急得瞿橫天肛門都堵住了。話音剛落,有的人明著笑,有的人陰著笑,還有的人喁喁私語,決不是什麼好話。徒弟們看師父這個情形,心也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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