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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陸戰男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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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凡塵 [鴛鴦夢]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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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6 16:24:21 |只看該作者
  一劍馳驟刺來,云飛一招“童子拜觀音”將劍夾于掌中,就勢一翻,把一老翻個烏龜四腳朝天。另一老引劍來救,云飛身軀一矮,閃過劍鋒,就勢一招“豹尾斜掃”,把他絆個老驢屁股開花。陣中之驟,讓人忘掉時間的存在,煞然又有一劍風馳電掣般刺來,云飛閃個鷂子翻身的姿式,在半空中順手將那劍鋒用指輕輕一彈,頗為取笑七者之陣。

  空云老道大怒,再不留手,大喝道:“柄繞三垣!”看樣子用到殺手锏了,七老風車般轉換方位,照紫薇、太薇、天市之位旋轉。云飛的東、南、西、北、東南、西南、東北、西北等八方皆被圍堵,休、傷、杜、絕、驚、開、生、死之八門全然被封鎖得似鐵桶無二。云飛帶著五成內力擊出一掌,掌勁如同海底尋針,水里撈月,沒有去向。云飛大驚,料不到掌風竟然被他們的劍風所吐噬,四處都是劍花,他的雙掌急遽平平畫圓,掣身便退,正退得緊,背後三劍又至,慌忙拽身躲過。這時已大不如前,身形猶如云電風燈,在陣中搖拽不定。果然七老威力巨增,云飛方知厲害。

  李祥見云飛的氣勢每況愈下,心中焦急,便來個圍魏求趙,拉著嗓子,有節奏地譏罵道:“不要臉,臉不要,七個老頭是草苞。拉長臉皮不知羞,以多欺少不害臊。為什麼呀為什麼?因為都是三角貓!一個一個怕上場,只好統統把臉掉。依我看,不如夾尾滾蛋撒把尿!”場中有二老性格剛烈,聽得耳朵直轉,為此分了心,云飛借機得以喘息。群雄聽得又好笑,又羞于笑。

  又過了三十招,七老逼得太急,陣中已無落腳之地,云飛沖天而起,疾如仰飛纖繳。七老不再含糊,隨之躍上三老,緊追不放。劍氣蕭橫,上下齊施,云飛在空中轉折騰挪,好容易脫身,下方又有四老舉劍相迎。云飛無法,只好用了七成內氣,雙掌揮下如垂天之云,把四老的寶劍震得歪歪撇撇,方得安隱落地。地面上更糟,云飛之身受到鞿羈,不得施展,只是提防得疏了半點,衣服上便中了兩劍,被割下兩塊布絮。

  觀此曠世鏖戰,眾人的心都被一只無形的手牽著向上拽,羅彩靈見云飛受創,急得嘴唇都快咬破了,天人教犨堂主烈聲高喊:“勇者無懼!仁者無敵!”眾徒也隨之為云飛打氣,突突舉拳齊喊。

  云飛心中振奮,雙掌如翼怒展,將咄咄逼人的七老剟得後退幾步。劣局之時又不能使出伏羲掌,所謂逆水行舟,不進便退,他感覺內力正在慢慢衰減。來不及思索,察覺兩耳風響,又是兩劍揕來,云飛左右開弓,手指如鉗夾住鋒頭,運了十成內力向下一撇,還望能將其折斷。誰知七老之劍卻是有來曆的,傳說火神祝融尋得斖鐵一塊,烏黑剔亮,天生映著北斗之星,重七百斤正,他將其溶于八卦爐中,七七四十九天煉就成七把寶劍,每把劍的劍柄上均存有一顆六角之星,乃昆侖派鎮山之寶,除八大神劍可壞其身之外,恁他百年內力依舊動不得分毫。玄明與赤極乃八大神劍之二,可惜云飛並未攜帶,若有,一劍揮去,七劍即斷,也用不著耗纏許久了。眼下劍鋒扭不斷,云飛慌慌張張又改用虎爪使吸星之法,劍卻盤根他手,吸不過來。

  那對面樹上的怪人也看得焦躁,忍不住點化道:“攻紫薇星位!”按昆侖山勢,即是玄圃之位。云飛正自煩惱,也無暇顧忌對錯,便從其言,朝北斗東北處一老的章門穴點下,眼里看得真,指下按得准,銳如短鋋。那一老憚其險而稍退,另有兩老嘯劍斜劈,用來鉗制云飛,云飛委身如拱橋,雙掌在地上一墊,兩劍擦身拂過。怪人的點化應手見效,云飛心中大喜,紫薇星位便是此陣捉襟見肘之處,便一心猛攻此位,一招“龍霸九洲”,當有挾太行以超北海之勢撲向一老。一老只得閃身避過,豈不知退一步遠隔千山,陣腳已被云飛打亂。

  怪人見勝負已定,隔空傳來一句辭語:“我沒小瞧你,果然有些能耐,咱們就此分道揚鑣了!”說完大笑了數聲。云飛道:“我正在坂上走丸,你不要急著走啊!”嘴里雖然說著,掌下之威卻絲毫不減。怪人道:“此事本就與我無關痛癢,以你的武功救羅彩靈應該不是問題。唉,是你的跑也跑不掉,這里已沒有我存在的必要了。今日一見亦是有緣,咱們後會有期!”云飛側目望之,只留下空空的樹葉隨風搖曳,怪人韜光晦跡,著實令人索思。

  時間不允許云飛一心兩用,只能把全身的精力都投注在戰役中,踏罡步斗,在陣中閃爍,專挑紫薇星位下手。七老見云飛突然間不知怎麼開了竅,找到了陣中的紕漏,心中都似十五大吊桶打水,七上八落。云飛一招“蛟龍戲子”翻山倒海而來,此招雖散漫無稽,卻難窺其神,掌紫薇星的一老招架了云飛無數次猛攻,早已眼迷手麻,被虎掌擊中正胸,飛跌落地,屁股後面的布都被蹭破了,眾人瞧見了他的紅辣屁股,失聲而笑的不下千人。虧得陣中有玄法之氣相庇,他未受重傷,調息了兩輪真氣,忙羞著臉解衣包裹著不可見光之處。

  乾坤二象,相生相克,乾象已亂,坤象安能巋然!空云老道與另一老所掌的璿璣正位亦紊亂起來,斗柄一散,章法頓失,張三踩了李四的腳,王五撞了趙六的腰。空云老道一腦門子急火無處發泄,空然嚎叫了幾聲,拼力挺劍刺來,云飛一翻袖,他那一劍只似羝羊觸藩,角裂而籬未亂。云飛就機劈空爆出一掌,以泰山壓卵之勢呼嘯襲來,空云老道只似錘下之釘受在身上,猶被打入地心般的痛苦,台基乃用玢岩所壘,堅埵無比,都不禁為之生出裂紋!

  空云老道戰抖著撐起身來,臉色雖強裝無事,卻掩飾不了卡白的老臉,一把抹去了嘴角和白須上的血漬,聲嘶力竭地大吼:“罷罷罷!去他娘的陣法,一齊剿了他娘的!”七老被逼到絕處,不是你就是我,團團滾滾,齊齊刷刷,鋪天蓋地地刺來。七老先前仗著陣法,有四十九人的威力,這時只有七人之力,已是黔驢技窮,哪在云飛眶內,破此陣便在此刻。

  云飛眼中精光璀燦,沉嘯一聲,一股雄厚的內力湧上丹田,面色漲得棗紅,伴著一聲勃然烈吼,猶如龍吟方潭,虎嘯山丘,電光火石之間已推出七波巨掌,如洪流激汊,分擊七老,鋼柱旋龍,一氣呵成,直逼命處,勁無旁溢。陣中三垣皆被沖破,逼得七老手忙腳顛,逆來順受,巨響七聲,都摔了一個燕子銜泥。

  煙云散去,只見七老吃力地爬起身來,就算臉再老也待不下去了。云飛連克眾敵,令人開腑氣壯,天人教那邊滿面春風,嘴里也不歇著,詬誶謠諑都一套一套地唾出。特別是李祥,大罵道:“一二三四五六七,滾滾滾滾滾滾滾!”

  八大門派俄頃走了五派,如此一來把八大門派的顏面丟盡,慧心師太心急如焚,真的把持不住了,道:“少俠何故非要倒行逆施!”“倒行逆施?”云飛呵了一口氣,大笑道:“就算我落得混淆乾坤,顛倒日月的罵名,今日也沒人能阻止!”天人教那邊又是一陣大快人心。慧心師太撫著下巴顎,本來也想上前,但昆侖七子都被克住,自己抬起腳來,還不是白白獻丑。

  “逢憷燕子”楊濤從人群中站出一步,朗聲道:“少俠果真武藝超群,楊某人還從未見過象少俠這樣年輕的絕世高手,今日有緣,我願代表八大門派向你討教幾招。”俞松林道:“楊濤的武功並不在天人教教主羅毅之下,勝算著實很大。”青衫客笑道:“楊濤是何等人物!他的武功蒙清魂道人親授,在武林中獨樹一幟,再加上抗金抗元立下赫赫功勳而揚名四海,至今還未負過任何一人。”

  慧心師太大喜道:“楊大俠你能替我八大門派解圍,貧道在此由衷感謝!”楊濤含笑道:“師太言重了,能遇到這樣的對手,楊某高興尚還來不及呢!算一算,我已好久沒有這種興奮感了!”邊說邊活動著筋骨。

  以進思退,乃成事之本,云飛抱拳道:“在下已勝過三場,體力亦有不支,假若這一場也讓晚輩僥幸勝了,楊大俠可否說句公道話。”楊濤呵呵笑道:“若你勝得過我,我擔保他們會放羅姑娘與天人教的堂主。”身邊的楊峰指著云飛的鼻子,道:“我爹出馬,其勢必得!你別不自量力啦,傻小子!”云飛見楊峰還是那麼傲慢無理,不由又觸動了傷心事。楊峰又道:“等一下讓你嘗嘗我九華山上冠絕武林的伏羲掌,哼!”楊濤喝道:“住嘴!禍莫大于輕敵,這個道理你都不懂,在江湖上怎麼立足!”把個楊峰教訓得不敢起眼,噥噥說道:“可是,爹,他有什麼資格與您同台競技!”楊濤道:“與人切磋武學哪有資格之分!一尺之鏡,洞形千里,為父亦沒有十成的把握。”

  此時天人教堂主的人頭都提在云飛手上,縱然他藝高膽壯,也不免打了一個寒戰。云飛望向羅彩靈,羅彩靈正望向他,弱草附蘭,嫩蘿依竹,他感覺到她在以目托身,丹田內激流翻攪,掌骨喀噠喀噠的響,咬著牙舒了一口長氣,用眼睛告訴她:“我一定要救你!”看到羅彩靈微微頦首,云飛心中大為暢快,精目一掃群雄,無人敢視鋒芒。

  李祥脫離了丐幫,鐵定著跟隨云飛了,最後一場云飛決不能輸!但楊濤的威名實在太大,自己終究還是有些膽寒,如果事成敗局,羅彩靈便會任人宰割。他不敢再想下去,大叫道:“你們別得意,馬上讓你們嘗嘗厲害!”云飛拍拍李祥的肩頭,含笑道:“相信我!”李祥見云飛斗志盎然,心下踏實了許多,“嗯”了一聲,退下台去。天人教教眾不禁都捏一把汗,口中還是替云飛鼓氣盎志。祈蕭暗思量:“這下可有他受的了!”羅彩靈閉上雙眼,也不知在念著什麼……

  楊濤慢慢踱上台,無形中給云飛施加了壓力,云飛忖道:“如果我使出本門武功,師兄定會認出我來;看來只有使出百毒神掌,但這樣做可能會傷了師兄!唉,以師兄的武功應該受得起吧。”兩人對立在台上,宛如龍盤虎踞,秋風蕭蕭,發帶飄飄。楊濤仔細打量著云飛,其長相或聲音都是那麼的熟悉,好象就是身邊的人,探問道:“小兄弟,咱們以前見過面嗎?”云飛不禁心里驚愲,忙答道:“不,沒見過!”楊濤尋思地搖搖頭,自言自語道:“這就奇了,總覺得你很親切,似在哪里見過一般。”云飛不願與他多說,擺好門戶,揖拳道:“楊大俠,咱們不必拼個你死我活,點到為止。”楊濤點點頭,暗忖云飛心腸不壞。台下的群雄個個急不可待地想知道兩虎之中誰更勝一籌,因為楊濤可是天人教也不敢惹的人物啊!

  云飛感到心頭格外凝重,楊濤身上散發出一股懾人的威慈,與前番截然不同。楊濤亦從云飛身上體察出了收斂的光芒,年輕的臉龐上透露出無與倫比的成熟,暗贊一聲,運了五成內力在胸,對云飛禮讓三分,不願先動手。眾人屏息下,云飛大喝一聲:“失禮了!”二股急勁的銳風,已如閃電般襲向楊濤腦側頷厭、懸顱兩穴,來勢有如電掣星閃,遄厲無比!楊濤沒想到云飛出手竟疾到如此地步,實是自己失策,慌忙夾指相迎。饒是他實戰對敵經驗豐富,才勉強將云飛的兩個指釘接住,因規矩是點到即止,誰要中對方一擊便判輸掉。楊濤鎮定了心神,感到大宋竟有如此人材,心中甚喜,全力與云飛拼戰,掌影穿梭著,勁風四溢,身形閃掠中,叱喝如雷。

  兩人各施本領,斗得難解難分,所謂疾風知勁草,一百招匆匆而過,都未曾中掌。楊濤久攻不下,心念微動,厲喝一聲:“注意了!”于是,一股有如怒濤巨浪的狂風,已似瀚海倒流,呼嘯湧出。台下眾人圓目驚呼道:“伏羲掌!”

  只見楊濤雙掌急揮中,十指劍形勁氣,已帶著刺耳銳嘯,飄然射出,大有燎原之勢,這正是伏羲掌第一式“擊云散日”。天人教教眾此時如臨深淵,如履薄冰,比云飛還要急上百倍,有的懼叫,還有的甚至閉上眼睛不敢觀看。云飛深知厲害,不敢觸其鋒鏑,身形猝然暴退,雙掌交叉于胸前。只見一輪颶風揭天而起,伴著一聲平地驚雷,他倆的身影便消失在煙云之中。眾人在台下難以抵擋狂瀾,皆掩面退至林中,台上羅彩靈等也被慧心師太拖入樓後。

  待煙云散去後,云飛消瘦的身形安如磐石般的浮現出來,破布衣則變得千瘡百孔,他拍了拍灰塵,囅然一笑道:“前輩的掌法果然厲害!”楊濤見云飛竟然能若無其事地說笑,不由得對這少年感到敬畏,小小年紀竟然能擋住絕世掌法,慢慢的敬畏變為恐懼,無明的火焰在胸中燃燒,也含笑道:“少俠小心了!”

  大喝一聲,伏羲掌第二式“霰雨蕭蕭”雙掌推出,虺虺悶雷,呼嘯回蕩的勁力,宛如銀河傾天,無窮無盡地湧向云飛,石台亦被削去舊面。云飛只覺一片凌厲勁風,仿佛天降地湧一般,將自己前、後、左、右全然封閉,嚴密得就似那無窮際宇的云層。云飛一咬牙,漫天舞掌,來勢竟較之先前更為凌厲懾人,呼嘯之聲仿若怒濤飛舞,大有風云變色之勢,將楊濤的掌勢盡數化解。楊濤連續使了二招伏羲掌已大傷元氣,因而略有微喘,云飛亦也有些氣膣。

  群雄今日可算是大開了眼界,伏羲掌乃武林之絕掌,輕易不會使出,這時看來,方感到自己武學甚淺,而云飛從容破掌,則對他驚贊有加。云飛的強勁激起楊濤火氣湧胸,斗志為之大振,與這樣一等一的高手對招,實是生平之幸事。他繼續猛烈使出伏羲掌,待使到第五式“百川歸海”時,對于一個少年來說是絕對不可能招架得住,就算是天人教教主與己對戰,接到第五式也應該有些疲憊了。而現在的云飛臉色紅潤,氣息依然正常,步法與身形絲毫不見滯慢,顯然他的奇經八脈與任督二脈皆已打通,體甲真常,功力無窮極矣,無形中給楊濤施加了心理壓力。

  伏羲掌共九式,越到後面威力威大,但對內力要求甚高,十年功力可增練一式,楊濤由于本身功力有限,伏羲掌只能使到第五式,而眾人都已經退避至山腰了。楊濤雖內力不及云飛,但他縱橫江湖多年,臨敵經驗豐富;云飛雖內力奇高,但江湖閱曆與臨敵經驗尚淺,不敢冒然出手,只是先躲避,等熟悉敵人之後再取之。台下群雄都屏心靜氣,不少人把個頸邊的扣子松了兩顆,把個領口扯活扯活,讓身體透透氣。

  楊濤使出一遍伏羲掌後,云飛未中一掌,老顏不禁蒙羞。云飛見時機已到,自己也該使出百毒神掌與之抗衡了。百毒神掌一經使出,雙手變紅,空氣為之變腥,雙掌亦在須臾之間,幾乎是連續不斷地劈向楊濤。楊濤嗅到空氣不對勁,身形飚然拔升長陽,黯然失色道:“啊,百毒神掌,你是百毒神仙的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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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6 16:24:57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一回 瀟湘合流天下幸 取寶足踏逍遙路


  台上台下眾人細耳聽到了楊濤的話語,都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大呼小叫起來!要知道,百毒神仙在江湖上是以毒而聞名的,下毒的手法神不知鬼不覺,殺人于無形,群雄趕忙俯身運功驗體,看自己有沒有被下毒。他們哪曉得云飛只是習得百毒神掌而已,對下毒手法一概不知。

  百毒神仙與天人教交情不淺,天人教的堂主們都熱烈歡呼起來,他們還真想不到這少年竟是百毒神仙的後人,這下可讓楊濤有好戲看了。羅彩靈依然緊閉雙眸,好象對現在的大戰毫無知覺。

  青衫客心里攪著糊糊:“百毒神仙已被我殺死,據我所知,只有云飛習過百毒神掌。不過,看這小子這麼寒傖,不象是云飛啊!難道說,百毒神仙被我們抓來之前就有收徒了?”江湖余孽使得青衫客悔恨當初沒找出殘黨,致使如今遺害江湖;而俞松林、隗洛英等則對台上少年為云飛更添一分信意;金榮最恨人使百毒神掌,對云飛無名火升起三丈。李祥見眾人皆閉眼運功,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心中暗自大笑。

  云飛不管台下眾人如何,只管加緊攻擊,百毒神掌如山岳傾倒般的漫天掌影,挾著雷霆萬鈞之勢,從四面八方向楊濤壓來。楊濤不敢硬接,以免中毒。由此一來,可就與剛才形勢顛倒起來,變成了楊濤躲避,云飛猛攻了。云飛一招“陰毒上身”,左掌鎖喉,右掌擊胸。楊濤已快避快,身形向後一仰,雙腿仍以馬步屹立。云飛見狀,雙腿橫掃,楊濤挺身一後空翻躲過這一險招。他為之驚汗淋瀝,要是剛才云飛雙掌當胸按下,自己料難躲避,暗自慶幸云飛年輕,臨敵經驗不足而救了自己。台下楊峰急得直跺腳,要是爹輸在這個黃毛小子手上,今後還有什麼顏面行走江湖。

  楊濤的興慶不過是自己一廂情願的想法,原來云飛剛才故意放其一馬,好讓他知難而退。誰知楊濤大漲信心,真是事出其反。楊濤心中一鼓勁,運足十成功力,單掌如泰山壓倒一般拍向云飛。云飛見其動了真念,自己也不再姑息,單掌運了五成功力相迎。空氣被激成兩股旋渦,飆風絞轉撕裂,怒抵霄漢。幾乎連紅火中天的秋陽光輝,也被這片強勁的掌影所掩蔽。其爆響上震三十三重天,下裂七十二重地,億粒黃沙碎片從台上水紋般地朝群雄撲面襲來,只教眾人都堵耳掩面控身,不少骨弱者竟被狂風推起,無助時竟將旁人身上的衣服都扯破了。頃俄間,台上兩人毳發豎起,坌蒙蒙中,聽得楊濤氣喘如牛,云飛稍有微喘。

  只見云飛伸出左手兩指點向楊濤,由于楊濤此時功力全放在右掌,無暇顧忌云飛別的動作,見云飛于自己對掌之時,竟然還能一心兩用,但自己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云飛的動作,無法抵抗。云飛左手正欲點中楊濤之時,突然收手,右掌內力也為之一收,楊濤感到前方勁力消散,也將內力收去。

  楊濤這時方才明白過味來,云飛已照顧自己許多了,好讓自己保全名譽,為此心下深受忱感,走過去輕拍云飛肩頭,道:“長江後浪推前浪,世上新人趕舊人。小兄弟,我輸得心服口服!”云飛還禮道:“哪里,哪里!前輩武功蓋世,小生只是僥幸而已!”楊濤一臉無奈,向慧心師太一揖道:“實在抱歉,有負師太所托!”

  群雄都看得志餒氣消,面面相覷,此事也是殆天數,非人力可挽。慧心師太搖搖頭,默默地走向天人教堂主那邊,將他們一一松綁,武器一一送還,仰天長歎一聲,雖然聽起來有些蕭然,但也是無可奈何的事了。楊濤面含慈笑,與云飛一握手,道:“孩子,能否將你的來曆相告?”云飛面色窘迫,不敢作聲。楊濤大笑道:“不願相告,也不勉強,抗元大業正需你這般的英雄,咱們後會有期吧!”言罷躍下台去,帶著楊峰就此離去。他謂楊峰道:“並非八大門派太弱,而是這位少俠實在太強了!”楊峰回望云飛,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

  李祥急沖沖上台抱著云飛,道:“你可真行啊,教我兩招嘛!”云飛高興得點點頭。眾人經過自檢,確認沒有中毒而面露喜色。

  天人教教徒已去了累卵之危,成了泰山之安。四位堂主十步並作一步跑到云飛身前,異腿同舉地一字拜倒,齊聲道:“少俠對本教有再造之恩,我等沒齒難忘,請受一拜!”云飛忙蹲下身將他們一一扶起,安撫道:“郭堂主的尸骨還未安泉壤,你們先將他葬了吧!”四位堂主點頭含淚將郭堂主的遺體抬下山去。

  云飛走到羅彩靈的身前,解開她手上的繩索,她睜開了沉寂已久的怨眸,望著云飛無限關懷的眼神,再也無法控制自己,一把撲到英雄懷中,失聲痛哭起來,淚珠淫淫若霰,其中有自己這些天來所受的委屈,又有父親受創和郭堂主身亡的因素。云飛擦著她頰上的淚花,想起自己的身世,胸中潮漲潮落,也不由得鼻子一酸,道:“要哭就哭個夠吧……”

  人各有心,心各有思;李祥將頭扭向一邊,獨自望著山下。祈蕭見云飛與羅彩靈如此親熱,心中大為忌恨,但又不敢表現出來,一個人又在打著什麼主意。

  青衫客向俞松林等吩咐道:“回去罷!”俞松林等本想去和云飛打聲招呼,問清他的身份,但顧忌師父,只得把那念頭打消。遽然聽得長空一嘯:“想回去也得問問我羅毅!”此語驚得群雄嘩然色變。羅彩靈在云飛的懷中悸動,將臉龐離開了那濕淋淋的衣襟,四處巡視父親的身影。青衫客只覺一陣輕風從身邊一掠而過,羅毅便擋在正前方,灼目相視,大有欺凌之意。青衫客怒喝道:“你要怎的?”羅毅也不理會他,展開雙臂,羅彩靈起身離開云飛,撲向父親寬大的胸懷,將自己的經曆哭訴給父親。

  羅毅聽得云飛有如此神功,正眼瞧著他,果然人不可貌相。轉過頭又瞧見了女兒憔悴的身體,想起她非人的待遇,憤然道:“乖女兒,看爹把這些狗東西殺得片甲不留!”云飛驚道:“羅教主,我是為了解救無辜的生命才出手相助的,如今你卻要再次殘害生靈,豈不又要造下無邊罪孽?”羅彩靈望了云飛一眼,幫他勸道:“爹,算了吧。多年來你爭我搶的,死了許多人,這樣也不值得啊!”

  羅毅發狠道:“難道說今日之恥就這樣算了嗎!我在山下看見郭堂主的尸骸,我和他親如兄弟,這個仇就不該報了嗎?”云飛揖拳道:“羅教主,請聽晚輩一言。疇昔今來,你說你對,他說他正,已平白犧牲了萬千無辜之人!若再照此延續,中原武林定然氣數滅盡,元狗也將會毫無忌憚地殺擄我漢人,你說這樣做是丈夫所為嗎?”這時,祈蕭一拍手,道:“這位少俠忠肝義膽,祈某此時就似久病初瘥,以前所做所為皆感慚愧,對少俠則是由衷欽佩,與天人教的仇賬我祈某再也不記得了,我願率丐幫全數弟子加入抗元義軍!”

  羅彩靈見不得那討飯的色鬼,聽他說話就覺得渾身似有虱子爬般的不舒服。慧心師太也有所悟,望羅毅心平氣和道:“少俠說得對,如今我們應齊心抗元,咱們之間的恩怨就此一筆勾銷罷。”俞松林和隗洛英也勸說青衫客表示看法,青衫客念及大局,見武林盟主都答應了,自己也只好應聲道:“既如此,我也不反對!”

  此時,就看羅毅的態度了,羅毅沉思片刻,朗聲道:“過去的舊賬可以抹去,但我絕不與爾等同伍!”云飛大喜道:“羅教主深明大義,各派之嫌終于冰消瓦解,乃天下蒼生之幸啊!”武林閑雜人士都明白,羅毅作為一教之主,要答應此事,本就難于行蜀道,能做出這樣的決定已經很不錯了,想到日後江湖平靜,不亦樂乎。八大門派就此一打打地下了山,心中都是一半喜一半怨。

  羅彩靈拉著云飛,要他對爹詳述今日力挫群雄的英雄事跡,云飛怎好意思居功自傲,倒是李祥嘴快,從頭至尾在羅毅耳邊捧了一遍。羅毅聽得眉開眼笑,云飛卻是靦腆不言,羅彩靈瞧他不盡。云飛忽而長拜在地,道:“羅教主,聽說我義父鄭華尋釁天人教,大鬧幕阜山,將教主與夫人擊傷,我在此替他賠罪!”羅毅驚歎道:“你是鄭華的義子?”

  現在正邪盡歸正,四處又無他人,自己的姓名也沒必要再隱瞞下去了,云飛點點頭,輕輕說道:“我叫云飛。”羅毅扶起云飛,哈哈大笑道:“我與你義父之間的恩怨早已水落石出,一筆勾銷,現在又恢複了昔日的交情,真想不到他會有你這麼能干的兒子,真是福氣呀!”云飛心下這才踏實多了。羅彩靈笑念道:“云飛!這名字真好聽!”

  羅毅想到夫人傷勢未痊,也不願在此耽誤,道:“靈兒,你跟我一起回去嗎?”羅彩靈搖首道:“我想將青龍寶珠找到再說。”轉眼癡癡地瞧著云飛,意思是問云飛願意陪著去嗎?李祥一拍云飛的腦袋,替他答道:“送佛送到西,既然羅姑娘有意,咱們反正也沒事,就陪著去找什麼寶珠吧!”云飛不便推辭,也就點頭應允了,只是想到九華山上苦等自己回山的雪兒,忍不住一陣心酸。羅彩靈見云飛答應,喜得心花怒放,有他相伴,碰上誰也不怕了。羅毅心中緊促,見女兒有云飛照顧,交待兩句,便踏踏實實地趕回幕阜山給妻療傷去了。

  云飛長揖送別了羅毅,又問羅彩靈道:“姑娘可否告訴我,青龍寶珠是什麼東西?”羅彩靈吃了一驚,道:“你竟不明白青龍寶珠麼?這話說來就長啦!傳說諸葛神侯壽終前將許多寶物埋在一個十分神秘的地方,只要擁有藏寶圖和青龍寶珠便可取得這些曠世寶琛。這可是所有武林人士夢寐已求的寶藏,里面不僅有龍鱗鎧、龍泉太阿二劍、兵法書、妖術書,還有許多許多不為人知的寶物,青龍寶珠就是打開寶藏的鑰匙。關于這個傳說,應該所有武林中人都知道的,你怎會不知呢?”云飛與李祥對望了一眼,異口同聲道:“是啊!我們怎麼不知道?”羅彩靈見他倆在一起饒有趣味,將他們肩頭雙拍,笑道:“跟著我走,保證讓你們大開眼界!”李祥吸了一口新鮮空氣,雙手捂著心房,叫道:“我能和羅姑娘一起行走江湖啦!啊,老天爺啊,你就是我的爹!”

  天人教的四位堂主葬下郭堂主,領著羅毅帶來的百眾又上山拜見云飛,黑壓壓的一片叩頭,云飛心中一事未了,挽起犨堂主等,高聲道:“各位不必大禮,我還有一事相求。”犨堂主道:“少俠說哪里話,今日全仗少俠一力斡旋,乃我等再生父母。但有什麼差遣,盡管吩咐一聲,上刀山下油鍋,全在我等身上!”云飛笑道:“各位禮重了,如今我要陪羅姑娘尋找青龍寶珠,但我離開九華山過久,恐師父擔心,麻煩你們替我捎個口信,報我一切平安就罷了。”天人教教徒齊聲答道:“少俠但請放心!我等定當飛馬傳途,三日信到。”眾口撼山,氣勢非凡,云飛揖拳道:“多謝各位了!”天人教教徒受托後各自散去了。

  羅彩靈問云飛的武功為何這樣高,云飛將在九華山習武及服白蓮龍果的事說給她聽,羅彩靈眼中充滿了欽慕之情,道:“怪不得呢,原來你是武林三巨之一的弟子呀!”云飛一臉茫然道:“什麼武林三巨呀?”羅彩靈仔細瞅著他瞧,道:“你真不知道假不知道?”云飛道:“委實不知,武林三巨和我有什麼干系啊?”羅彩靈道:“這就怪了,你們九華山名震武林,弟子竟不以其勢為耀,難道你是活在箱子里,不透氣麼?”云飛一臉蚩白,道:“我真的不知道嘛!”

  李祥這時咳了一聲,道:“這個我最清楚不過了,當今天下武林三巨,號稱‘仙魔俠’三派。仙乃桃源,非正非邪;魔乃萬象神宮,屬邪派;俠乃九華山清魂道人、恒山黑臉老邪師兄弟,屬正派。此三巨的武功皆登峰造極,自行其舉,各有千秋,互無瓜葛,鮮與外界接觸,只教武林群雄聞之身顫,望之膽寒。只緣三巨都極少涉足武林,才會任由紅教及天人教相繼壯大。”

  云飛驚訝地望著李祥,道:“這些詞句,不像是你這種文采的人能說出口的呀!”李祥咧嘴笑道:“天底下到處都在傳誦這段話語,我不過是對你背誦一遍而已。”羅彩靈往云飛背上一拍,笑道:“我本來對你放了十個心,原來你又是清魂道長的徒弟,這下便對你放下十二個心了。”李祥問道:“你師父真像傳言中的那麼厲害麼?”

  “傳言中怎麼說?”云飛對此很感興趣。李祥故意挺直了身體,假意撫摸胡須,偉然宏聲道:“說他已得天地之正氣,脫了凡骨,得換仙根,為游俠領袖,行走江湖近百年,正邪兩派,無人見其不敬!”云飛笑道:“把我師父說得真是神乎其神了!”李祥笑道:“有機會請你幫忙引見引見,我要拜他為師!”云飛想都沒想就脫口而出:“想得倒美,依我看,難耶!”羅彩靈也笑嘻嘻地問道:“我呢?”云飛略想一會,道:“如果我是我師父,就一定收你。”羅彩靈聽得喜孜孜的。李祥滿嘴葫蘆葫蘆的,心中雖忿,卻不敢爭。

  狼山上的人走得差不多了,云飛等三人也徐徐下了山。草叢里,有兩人鬼鬼祟祟地觀察著山上的動靜,一人悶歎道:“本待中原武林斗個兩敗俱傷,咱們好來個五香大雜燴,誰知無端冒出一個黑旋風來!”另一人嘟嚕道:“唉,這里也沒什麼好看的了,咱們去鄺家莊報告阿術將軍吧!”“走吧,走吧!”

  云飛等邊行邊聊,步伐迤邌,紅紅的槭葉帶著夕陽彩光不時飄在他們身上,沐浴在濃濃的秋馨下。云飛叫了一聲“羅姑娘”,羅彩靈道:“叫我靈兒,其他的名字我聽得不舒服。”云飛便改叫了一聲“靈兒”,問道:“天下這麼大,咱們上哪兒去找青龍寶珠啊?”羅彩靈略笑道:“我知道在誰手里,只是那人的性格實在太古怪了,軟硬兼施也弄不到手。”李祥握緊雙拳道:“他敢不交,咱們就搶過來!”云飛叫道:“人家的東西,怎能硬搶呢!”羅彩靈臉龐一紅,道:“我們已經搶過了,可是搶不到手,所以這次只能智取。”云飛聽得差點沒栽下去……天人教強搶民物,果然是邪教!

  羅彩靈環望了一下四周,見無旁人,便慢慢地小聲道來:“青龍寶珠在聚泉莊莊主范柱手里,這家伙資產豐沃,愛財勝過愛命。當初我們將他綁來,各種手段都用遍了,可他就是不交寶珠,為此犧牲了兩個兒子、一個老婆和自己的一個鼻子……”云飛沒等她說完,哇呀大叫一聲道:“你們這麼殘忍哪!”羅彩靈扭鬢嗔道:“什麼殘忍嘛!我們不這麼做,你以為那些武林正派就不知道做嗎!趁現在知道寶珠地點的只有我們天人教,就得先下手為強!”說罷又環望了一下周遭。

  李祥贊許道:“靈兒說得有理!”云飛給了他一京果,沒好氣道:“有理個頭啊!”李祥摸著半痛不痛的腦殼,推著云飛道:“你干嘛打我?再敢仗著武功好欺負我,我可和你沒完!”云飛見他還會耍脾氣呢,弄得哭笑不得。

  只要是羅彩靈說的話,李祥就認為全是對的,三個人就這樣吵吵鬧鬧地向聚泉莊行去。途中,云飛的心還牽系在雪兒身上,不時憶起她的音容,卻又不能相見,她現在一定還在九華山翹首等待自己回去吧。又念起義父鄭華那豪邁的面容,他又在何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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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6 16:25:15 |只看該作者
  下了狼山,就憑李祥那種體力,早就受夠了,雙眼巴望著能趕快到家酒店美美撮上一頓。咦!走了十幾里的山路,總算瞧見了半飄的青簾,原來山坡上擺有一酒攤,李祥干癟的眼神煥然生精,大叫道:“啊,可讓我盼到了!”說完不知哪里來了氣力向前趲去,云飛與羅彩靈徐徐到得攤前,李祥早已四個包子入了肚廟。

  他們挨著李祥坐下,每人也要了三個肉包,一碗藊豆湯。羅彩靈道:“這頓不算我致謝,等明兒到個繁華之處,再請你們吃頓好的。”云飛道:“靈兒太客氣了,弱者遭到欺侮,最為我等武林中人所不恥,今日之事,不過在下舉手之勞,何勞掛齒!”

  李祥:“咕嚕……吱吱……啊……哪哪……”

  云飛見李祥只顧吃喝,眉根一沉,扭著他的耳朵道:“人家在向我們道謝,你怎麼只顧吃喝,也不還禮!”李祥用力甩開云飛的手,嘟嘴道:“你怎麼知道我不還禮!”說罷將板凳移至羅彩靈身側,從竹箅子上拿過一個熱氣騰騰的肉包,獻殷勤道:“靈兒姑娘,來,我喂你吃。”羅彩靈也不推辭,道:“你把面皮撕下來喂給我吃,我不喜歡肉餡的味道,留著你吃。”李祥照著做了,見她肯吃下自己親手所喂的肉包,還把肉餡留下來給自己吃,感動得熱淚瑩眶。云飛將頭側到一邊,嘴里嘀咕:“這麼惡心的事虧你也做得出來!”

  驀然一個破嗓子大喝道:“店主,老子肚子餓了,快送吃的來!”云飛聞言望去,只見一名九尺身材的軍官踏著靴靿,大步朝這邊踏來,長著粗大的眉毛和突出的下顎,教平凡人看了害怕。店主見到軍官,慌忙躬迎,道:“干校尉,您請里面坐。”干校尉對所有的人都是那麼傲慢,拉過一張桌子,店主早就端著一把椅子恭候。

  干校尉滿意地點了一下頭,大屁股一坐,馬上酒菜皆到,大嘴一張,便“嗄吱嗄吱”嚼了起來,望店主道:“這個月的保護費還沒交吧。”店主道:“大人哪,能不能寬限兩日,生意實在不好做。”干校尉大巴掌把桌子一拍,怒道:“放屁,信不信老子封了你的店!”“馬上交,馬上交!”店主忙戰戰驚驚地取銀子,干校尉袖了銀子,轉笑道:“老老實實做生意,有什麼事老子會照顧你的。”店主唯唯。

  李祥看得格外不爽,悄悄對云飛與羅彩靈道:“如果我能讓他在我面前叫爹,你們佩不佩服?”云飛笑道:“我倒可以把他打得叫爹,你一身干柴,豈不是送死。”笑完又咬了一口肉包,李祥嘰嘰噥噥:“小覷我,等一下我定要你口服心服!”羅彩靈對此滿懷期待,道:“好哇,讓我們瞧瞧你的本領!”

  李祥荷蒙美人重望,心髒都高興得大了一圈,便趾高氣昂地走到干校尉身旁,劈頭問道:“您是校尉嗎?”干校尉從嘴邊放下雞腿,“嗯”了一聲,道:“找老子干嘛?”李祥道:“剛才有個老翁對我說,他到賭場贏了一百多兩銀子,要找他兒子去拿,還說他兒子身強體壯,是個校尉。”干校尉霍地起身,扯住李祥的衣領,喜得大叫:“真的嗎!我爹在哪兒?”李祥一指山下,道:“他剛剛走下去,你叫叫他,說不定他能聽見。”李祥說完便移身站在干校尉的面前,干校尉急得沖著李祥大喊道:“爹,爹,我是干豪啊!我在這兒,爹,爹!”李祥眉飛眼揚,一望云飛與羅彩靈,瞧他自豪的!云飛豎起大拇指,羅彩靈則拍手叫好。李祥作夠了爹,便擠腮頂鼻,扮著豬八戒,嘻嘻笑道:“我兒,爹不是在這兒嗎!”店主大驚,生怕此店家當不保。

  干校尉這才發覺上了賊當,氣得如紅孩兒一般捶著鼻梁,破口大罵道:“兔崽子,你活膩了!”熊身追了過來,李祥慌忙躲到云飛身後,把他當作擋箭牌。這時輪到羅彩靈出場了,只見她不慌不忙地站起身來,拿一支漆筷敲著盤子,笑著喊道:“哪位是大名鼎鼎,威震湖廣,盜賊聞風而逃,百姓見容則喜,知縣身邊大紅人,朝廷將薄有其名的干校尉啊?”干豪聽到有人贊誦他,也暫且擱下李祥,收拳轉喜,扯著喉嚨應道:“啊,是我,是我!”

  羅彩靈一打量他,直搖頭道:“不象,不象。干校尉愛民如子,怎會欺負鄉民呢?”干校尉哈哈笑道:“姑娘誤會我了,這小子和我是多年之交,我們從小玩到大的,剛才只是和他逗著玩兒,姑娘可千萬不要當真了,在下的名聲可一向是好的咧!”李祥聽得差點沒從板凳上摔下去,羅彩靈與云飛悶笑不止,此刻亦聚了不少圍觀者。干校尉問道:“不知姑娘找我有何貴干?”羅彩靈拍手道:“原來是這樣呀,看來是小女子誤會大人了。小女子早就聞得干校尉一身鋼筋鐵骨,臨風不動,今日一見,確不知所傳虛實?”干校尉一拍胸道:“當然屬實了!我這身體如何的鋼筋、如何的鐵骨,哪個不知,哪個不曉!”羅彩靈道:“既如此,請恕小女子冒犯,干校尉能否受得住小女子三掌呢?給眾人看看,干校尉的身體是如何的鋼筋、如何的鐵骨!”干校尉見羅彩靈那弱不經風的模樣,掌力也必如棉絮,哈哈笑道:“姑娘只管試,我這體格絕對不是蓋的!”說罷滿臉得意地一掃眾人。

  羅彩靈嬌笑道:“這就好,看掌!”用了三成內力直抵他那球般的肚腹,這干校尉只是有些外剛罷了,此內家功夫使出,怎生受得?“啪”的一聲,鐵掌撞來,胃和腸只怕都絞到一塊了,他黃牙崩挫,苦眉深皺,暗叫:“這小妞子真厲害!”豪言已出不可收,便捂著肚腹,緩緩說道:“啊……唉……不巧昨天吃壞了肚子,腸胃不舒服,請第二掌不要再打這里……打別處吧!”羅彩靈抿嘴笑道:“好,第二掌來了!”此刻,李祥與云飛盡情吃喝,觀賞著一出好戲。

  羅彩靈用了七成內力當胸擊下,轟的一聲,他的胸口就象挖空了似的,好虛好虛,便捂著胸,一屁股坐到地上,不停地揉啊揉,汗淚如雨,心里誠惶誠恐起來:“不行了,不行了!一掌比一掌厲害,到了第三掌,我焉能有命乎!”他既要放棄,又要不失顏面,籲喘道:“這位姑、姑娘,官府有要、要事,我不能在、在此久留,第、第三掌就他、他日再受吧!”撇下羅彩靈倉惶而逃。

  店主鼓掌稱快,雙手豎起兩個大拇指,道:“兩位真是好樣的,這等惡欺鄉民的糞官是得整治整治,今天這頓算我請客!”羅彩靈笑道:“怎麼樣,論機智,本姑娘也不賴吧!”李祥已將一個油餅解決,在頭上擦了擦油手,又甩了甩頭發,道:“那當然,我與靈兒搭配,齊心合力整治民頭虎,哪個不稱贊?嘿嘿,不象某些人什麼事都不會做,在那兒游手好閑呢!”云飛知其相諷,輕笑道:“好,過一會兒讓你瞧瞧我的本事。”三人談笑風生,酒足飯飽後道謝而去,羅彩靈還向店主要了數個饅頭裹起備作干糧,付錢時,店主執意不收。

  山路終會結,轉過幾個小坡,前面便有一鎮。李祥道:“啊,睡的地方也有了!”云飛道:“哼!你就知道吃了睡,睡了吃,跟豬有什麼分別?”李祥聽得心中發毛,正要反嘴,羅彩靈垮下臉來,喝道:“你們兩個不要老是斗氣啊,和我在一起不開心嗎?”李祥慌忙陪笑道:“靈兒,我們不是那個意思。”續將云飛的頭抱在懷中輕輕拍著,笑道:“你瞧,我們親如兄弟呢!”云飛一把將他推開,叫道:“我的頭又不是球!”羅彩靈看著這對活寶,真是忍俊不禁。

  三人繼續行著,只見前方碧瓦連云起,朱門映日來,有座大宅院高軒聳立,金篆鑲鏨“貫府”。門前有副聯:左刻“愛民如子真誠相待”,右刻“敬忠守孝通達有禮”,橫批“全心全意”。此聯乃劍鋒混內力相刻而成,字形峻峭挺拔,字骨豐勻飽滿。云飛興歎道:“好字,好字!不知是哪位俠士橫槊賦聯?”李祥道:“這貫府定是個好人家,不如今晚就在他家借宿吧!”

  驀然有一家丁從府門內推出一老漢,罵道:“老不死的!老爺說了,不借就是不借!”那老漢滿臉郁悒,一踉一蹌,抱頭埋面蹲坐在石階上。云飛驚忖道:“這貫府的家丁怎麼如此沒修養!”走過去問道:“老伯,剛才是怎麼了?”老漢搖頭悲歎道:“我只有一個兒子,今年咱們鎮里征兵,我怎舍得他白白上前線送死!此鎮就算貫老爺家首富,我想找他借幾十兩銀子送給征兵的頭兒,免我兒之役,可是……唉,富人都無情!”

  李祥啐了一聲,罵道:“這種人也配稱‘愛民如子真誠相待’,‘敬忠守孝通達有禮’?!”羅彩靈默默從腰間的小布袋中摸出一粒金珠放于老漢手中,道:“你將它拿去換些銀兩救你兒子吧。”老漢哪里見過這樣慷慨之人,千恩萬謝非大拜不可。羅彩靈阻攔不了,忙將之扶起。

  云飛拔出羅彩靈身上佩劍,躍至府第門前,在兩聯下分別附上三字‘才是怪’、‘是放屁’,又在橫批未加一‘黑’字。以他卓越的武功,在石上刻字猶如削泥,只聽得劍鋒咯咯聲響,蠻好的對聯變成了“愛民如子真誠相待才是怪”,“敬忠守孝通達有禮是放屁”,橫批“全心全意黑”。

  云飛昂然收劍下階,望了望李祥,表明自己也會除奸懲惡,李祥則急忙將頭轉到一邊,假裝什麼都沒看見。老漢觀後,皺皮上笑得綻開花,歡喝道:“改得好,改得好!這等黑心商賈應得此語!”路上行人見之,人人稱快,個個道爽,鎮上還從未這般熱鬧過呢!

  羅彩靈拍了一下云飛的後背,笑道:“改得好!”“過獎了!”云飛邊說邊瞅著李祥,李祥叉著雙手,仰頭望天。“那個老漢倒提醒了我。”羅彩靈又摸出兩粒金珠,道:“來,你們一人一粒,萬一要用錢而我又不在時,也可解一下眉急。”李祥小心翼翼地接過,用拇指和食指捏住,高高舉過頭頂,對著太陽說道:“打今天起,這粒金珠就是我李祥家的傳家之寶了!”羅彩靈張大嘴巴望著李祥,他繼續發著呆性,道:“我會把它傳給我的兒子,再由兒子傳給孫子,孫子傳給曾孫子,曾孫子傳給灰孫子,灰孫子傳給重孫子,就像長江東流那樣,一直生生不息……”

  羅彩靈粉紅的臉蛋樂得添上一層濃豔,道:“李祥,你真的好可愛喔!”李祥羞羞答答地摸著臉,道:“真有那麼一回事麼?”云飛鼓著嘴包,滿腔的笑氣實在憋不過,粗咳了一聲,舒了幾口氣,把金珠捏著轉圈,故意說道:“我會盡快將它花掉,大吃一頓也好,或者大玩一場也好。”羅彩靈斂去笑容,朝云飛重哼一聲,翹著嘴道:“不討人喜歡的家伙!早知道這樣,就不給你了!”云飛笑道:“誰要你給了,是你自作多情的不是!”

  羅彩靈的臉蛋羞得像五月的石榴,伸手就來搶,嗔道:“你還來,你還來,我真不給你了!”她掰著云飛的手指,云飛虛晃一招,把金珠兒往嘴里一丟,就像在吃蠶豆,喉嚨里發出吞涎的聲響,道:“嘿嘿,我吞進肚里了。”“你胡扯!”羅彩靈的兩只繡手把云飛的嘴巴拉上拉下的,像牙醫一般在他嘴里檢查了一遍,確實沒有。

  李祥勒起袖子,道:“我來!”“舌頭仰起來,嘴巴張大點。”云飛一個勁“嗯啊”,故意朝李祥呵氣,李祥捏鼻叫道:“真臭,真臭!”羅彩靈在一旁催詢:“找著沒有?”李祥只是搖頭,查來挖去,照舊只有兩排牙齒一個舌頭。李祥犯著琢磨:“他真的吞下肚了?沒那麼蠢吧!可又清省白省地見他丟在嘴里的,真活見鬼了!”

  羅彩靈心里憋氣,又摸出一粒金珠,指一過路人叫道:“王八蛋,來,給你金子!”那個路人聽有這等好事,連忙瞪著眼睛一瞅,見羅彩靈的手指捏處果真黃燦燦的閃亮,趕忙馬一樣地跑過來,猴子一樣喜得抓耳撓腮,笑嘻嘻地接了,袋鼠一樣緊緊揣在懷里,生怕羅彩靈會反悔似的,豹一樣地奔了。許多行人見之,都充作王八蛋,圍將過來,伸著雙手,你叫一句:“我是王八蛋,給我一粒吧!”他叫一句:“我也是王八蛋,給我一粒吧!”羅彩靈只推沒有,眾王八蛋鬧了半日也不肯散,幾個不規矩的家伙還扯她的袖口,她拔出劍來,寒氣凜人,喝道:“我說沒有就沒有!”這殺人的祖宗可沒長眼睛,擦著就傷、抵著就死的,王八蛋們嚇得雞飛狗跳牆,一蓬風地呼了。

  羅彩靈像一個打了大勝仗的元帥,望云飛努嘴道:“看見了沒有!人家多孝順,沒一個像你這麼不識趣的!”云飛呸了一口,道:“這些人真沒出息!”羅彩靈笑道:“不是沒出息,是靈光!”她還指望李祥能湊合一句呢,誰知李祥悶不作聲,這點,羅彩靈倒有些詫異。李祥悶了一會兒,道:“靈兒呀,云飛這家伙傻不溜秋的,跟他說話就等于拿著擀面杖吹火,一竅不通,咱們別理他。”羅彩靈一拍巴掌,笑道:“你這句話說得好聽,正是這個理兒!”拉著李祥道:“我們走!”將云飛撇在後面,李祥還時不時用腳根向後踢灰,搞得灰煙蒙蒙的。云飛捂著嘴鼻,心里罵道:“這小子,受了兩句甜言就得意忘形了。”心里又一笑,丹田里一運氣,那金珠兒從胃里被真氣逼上嘴來,吐在手心上,道:“你們還在鼓里作夢哩!”

  黃黃干土龜路的前方有十五個官府衙役排成三排朝云飛等迎了過來,個個目含惡濤,手握刀柄,路上的行人都避而遠之,百姓也都緊閉門窗。羅彩靈與李祥止住步,云飛在後面笑道:“咦?你們兩個不是很能干的麼?怎麼啦?害怕啦?想到我了麼?需要我麼?”羅彩靈回頭給了云飛一眼釘,李祥小聲道:“看情形,這些人好象是沖著咱們來的呢。”羅彩靈點頭道:“不錯,咱們可以看戲了。”李祥驚訝道:“看戲?”羅彩靈一指後面的云飛,李祥頓然明白,笑道:“那好,咱們找個乾淨地方坐著看。”羅彩靈拉著李祥便往回走,對云飛道:“你答應過我,要保護我找到青龍寶珠的,現在我有難,你快去吧!”兩人擦過云飛,在一門前石墀上坐著隔岸觀火,羅彩靈還拿出饅頭與李祥吃。

  云飛還沒工夫說話,那些衙役便近了跟前,唰唰拔出刀來。云飛只得應付,擺出笑臉道:“不知小民犯了何罪,要牽絆各位總管如此興師動眾的。”第一排中間那個胡子眉毛最濃的衙役開口了:“我聽說有土匪在這一帶打家劫舍,是一個姑娘和兩個男丁。”遂一指云飛等,大喝道:“就是他們,大伙兒上!”

  由于這場武打戲連羅彩靈和李祥都吵不好看,便沒必要浪費筆墨了。且說云飛須臾打得一十五人仰翻在地,單留那個胡子眉毛最濃的作信口。那家伙可嚇呆了,抖動著身子後退,雙手攔在胸前,口中不住求饒,他身後有一支大竹筐,一不小心屁股栽進筐里,翻成個王八朝天蹬腳。云飛過去摁下他的腦袋,喝問道:“是誰指使你們來的?”那人胡子一撇,眉毛一立,道:“就算你殺了老子全家,老子也不招!”李祥笑道:“呀哈,想不到他竟是個硬漢!”羅彩靈也笑道:“終于有好戲看了。”

  云飛向羅彩靈遞以一笑,問道:“有刀麼?”“有。”羅彩靈從腿靴間摸出一把寒光閃閃,約摸三寸的短刀,其柄用犀角雕成鬼臉之狀,道:“這是阇婆國的‘不刺刀’,是用雪花鑌鐵打造的,可鋒利得很哩!”說罷丟給云飛,云飛接過,望著筐里的硬漢,笑道:“我和你玩個游戲吧!這個游戲便是,先受苦,後歸西。”那人聽得寒毛都豎了起來。云飛道:“嗯,我先替你把胡子刮掉,好麼!”邊說邊將短刀在他下巴上游動,他吞著涎,額頭上冒著熱汗。云飛拈著他的草胡子,一刀削下一半,那人還逞嘴大叫道:“個板媽養的!老子不招就是不招!”

  云飛詭譎地一笑,又將這把凌霜利刃移到他的眉毛旁邊,道:“這眉毛~~也一齊剔下如何?”這時,那位硬漢突然雙手合什,把云飛當作佛祖頂拜,道:“求求大爺,不要剔眉毛!這胡子、頭發削去倒也罷了,再把眉毛一剃,頭又尖、臉又光,不成個雞蛋模樣了!”云飛心中暗暗吃笑:“剛才還是龍呢,一下就變成鱔魚了!”又把厲眼橫來,道:“招是不招!”

  “我招,我招!這不關小人的事,都是干校尉的指使啊!他說受了那位姑娘的氣,要我們把她抓去好好折磨折磨。大爺,我都招了,你放了小人罷!”羅彩靈聞言,氣得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抽出劍,一個箭步上前就要劈人,倒在地上裝死的衙役一見都慌了,趕忙爬起來,都像騎了硫磺馬似的,一溜煙地跑了,只剩下倒在筐里的那個倒黴鬼。

  羅彩靈嬌喝一聲,高舉青鋼劍就要將他砍成兩半,云飛抓住她的手,道:“算了,他們也是受人指使。”“大俠說得太對了!小人是受人指使的,不關小人的事啊!”筐里的家伙不停地上下揖手。羅彩靈啐了一口,將筐子一腳踢翻,他滾了出來,褲襠之處竟濕了一片,黑黑黏黏的,這下倒把羅彩靈的怒氣全沖跑了,忍不住噗嗤笑出聲來。云飛朝那家伙一瞪眼道:“你怎麼還不滾?”他作了一個大揖道:“大爺沒吩咐,小的不敢滾。”云飛道:“那好,現在可以滾了。”他迭聲說是,不敢背對云飛,怕云飛突然給他一下,便倒退著滾了。

  干校尉正在一所高宅牆後避著看哩,這時直急得跺腳罵地。云飛窺其行蹤久矣,撿了一顆碗口大的鵝卵石,在手上拋了幾拋,然後擲將出去,不偏不欹正好砸在干校尉的腦袋瓜上,頓時長出一個熱氣騰騰的香包,痛得他捂頭舍命地跑了,李祥看得大笑。云飛望羅彩靈笑道:“連幕後指使我也一並收拾了,你怎麼謝我?”羅彩靈拍拍云飛的肩頭,道:“放心吧,本姑娘賞罰分明,明天早上定有厚報。”說完把短刀接過別好,拽步便走。云飛轉過面,朝正扮著豬臉的李祥變了一個貓臉,兩人正獸斗著呢。羅彩靈回頭叫道:“快走啊!”云飛與李祥“啊喔”一聲,跟在身後。

  腳還沒走熱,後面又有百十來人蜂攢蟻湧而來,都拿著齊眉短棍。云飛見他們穿著青布短褐,便知是貫府的家丁前來興師問罪,罵道:“打不完的狗奴!”眾家丁離云飛等十步遠處止住了步,為首一人喝道:“媽個疤子,敢壞我家的門牆,老子打斷你的手!”云飛哈哈大笑,當著他們的面,拾起一根斷樹枝,在地上畫個“十”字。羅彩靈問道:“你怎麼寫起字來了?”云飛還未作聲,李祥先笑道:“云飛見他們人多,怕應付不來,這叫武的不行來文的。”云飛聽得好笑,也沒理他,逕自將樹枝往天上一扔,那樹枝倒生了靈氣,竟直直地插落在十字的中心,就像打墳樁似的。

  這是啥功夫?眾家丁見後都為之不寒而栗。云飛提起腳來,往樹枝上狠狠一踩便深戳入地,大喝道:“再不滾,我殺了你們肥田!”家丁們嚇得扔了短棍,嗚哇嚷嚷地跑了。李祥也充能干地撿起一塊石頭擲去,罵道:“小幺子們不識好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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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回 舌劍拳影風發氣 放浪不羈真少年


  羅彩靈打量著云飛,笑道:“想不到你對這些狗奴才也動了慈悲方寸。”云飛拍拍手,道:“人都有一張臉的,免得別人說我人少欺負人多。”羅彩靈掐了他的胳膊,弄得他酸酸的,啐道:“給你三分顏色,你還開染房了!”李祥乘機道:“這叫什麼鳥說什麼話!”云飛正揉著胳膊,真恨不得一拳將李祥的嘴巴打歪,可是卻揮不動,原來羅彩靈的手還揪得緊緊呢。李祥也在云飛胳膊上掐了一下,嘿嘿笑道:“有靈兒保護,你羨慕吧!”云飛心中大大地罵道:“烏鴉落在豬身上,笑人家蠢,也不看看自己什麼德性!”

  逗逗笑笑,也查覺不出辰光飛逝,天色蒼黃,云飛等胡亂尋了家客棧就往里走。作生意的門坎低,店主見到三位客人,忙過來張羅:“三位客官是打尖還是住店?”云飛道:“我們住店。”打聽了端的,這家店有兩層樓,樓上是上等客房,樓下是普通客房,他們都挑在樓上歇了。李祥初見店主長得像只老鼠,心里嫌他,想換家店,看看羅彩靈已往樓上走去,便只好把話悶下去。

  羅彩靈住一間房,隔壁是云飛和李祥共處有兩張床的房間,李祥剛睡下還很平和,月亮高了,他便在床上翻來滾去地直哼哼,吵得云飛耳根不清,便爬起來掌了燈,問道:“你怎麼了?”李祥蜷著身子,雙手抱著腿直按摩,叫道:“噯唷~~我的小腿痛死了!”“哦!”云飛笑道:“你不經走遠路,所以犯肌肉痛,誰要你鍛煉少的,活該!”李祥的額頭生出汗來,小腿里就像鑽了千百條蜈蚣似的,抽搐的痛,罵了一聲祖宗,有氣無力道:“你別在這兒說風涼話了,我知道你鬼多,有什麼好法子快拿出來給我治治罷!”云飛挨著李祥的床沿坐下了,看他這副衰樣就好笑,道:“這點小痛就讓你皺眉擠眼的,抹些樟腦酒或松節油不就好了。”

  李祥一轂碌坐起身來,靠著牆,掀起褲子,嚷道:“快拿來,快拿來!痛死我了!”云飛噗了一聲,攤開雙手道:“你說拿來就拿來,我又沒有!”李祥啐道:“沒有你說什麼!”云飛伸手往他腿上一拍,道:“你誤會我一片好意了,我雖然沒有,說不定別人有啊!”李祥切問道:“到哪里去找啊?”

  “我去店主那兒問問。”云飛披衣下樓去了,李祥的腿愈來愈疼,疼到腰骨子也跟著疼起來了,正等著云飛救命呢!這時才體會到度日如年的涵意,心里突然湧起一個恐怖的念頭,以後還不知要趕多長的路呢,要是每到晚上都要鬧回腿痛,那……

  他渾身哆嗦,不敢再往下想,盼星星,盼月亮,過了半炷香的時刻,終于聞得輕微的上樓聲,李祥的腿痛立即好了一半,苦眼望見云飛兩手空空,心也隨著眼睛冷了。云飛臉色難安,道:“這家店里沒有我們要找的藥,不過,我還有個土法子,百治百痊。”李祥抽筋抽得厲害,咬著牙道:“你別老是說半句留半句的,快說呀!”云飛道:“其實很簡單,洗個熱水澡,熱敷一陣,再按摩痛處,半個時辰管好。”李祥點頭如切菜,道:“我不能走動,一切麻煩你了。”

  云飛找店主討了熱水、毛巾、澡盆,由小二哥一呼拉地搬了上來,滿屋子熱氣騰騰。李祥急得就像在過洞房花燭夜,半刻也等不得了,邊解衣邊道:“我洗澡時,你不許偷看!”云飛誶道:“我偷看?我挖了我的眼睛罷!”倒在床上,轉頭睡了。

  李祥的兩條腿又酥又麻,腳根上也結了厚厚的膙子,泡在熱水里一敷一按摩,身子都爽得打了幾個戰抖。“魚兒可真會享受,整日待在水里,難怪呢!原來水中的感覺是這麼爽啊!”李祥一邊想一邊熏著蒸氣,懶懶洋洋地叫道:“云飛呀,這次我欠你一個人情,以後你哪里吵疼,包在我身上了。”云飛冷冷地道:“不用你費心了,只要你不再吵疼,便是我最大的安慰了。”李祥摢了一捧水,笑道:“你說的也是,日後麻煩你的地方還多著哩!”

  泡了一會兒,水有些涼了,李祥叫道:“云飛,麻煩你再給我加桶熱水吧。”云飛不耐煩道:“你還沒泡夠麼?”李祥道:“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你的好處,我都記得。”云飛見他可憐,只好爬起身來,咕嚕叫道:“睡覺都不饒人,都過了大半夜了!”

  云飛掀被之時,突然查覺到周遭存在著另一種呼吸,心中一懍,本能地烈目橫掃,只見窗紙上模糊著一個黑影。賊?!他登時躍下床來,朝窗戶決沖,大喝道:“誰?”黑影徒然消失,噼剝的一聲破木聲,云飛縱出窗外。李祥將毛巾裹住下身,羞愧難當,大叫道:“云飛,把那個偷看我洗澡的王八羔子給我抓回來!是女的先瞧瞧模樣如何,是男的我要閹了他!”忙呼呼跳出澡盆,四上三進一地把衣服套上了。

  四周星月皎明,一脈平陽,云飛腳剛嗒地,遠見那條黑影蓬風而逃。“想走!”云飛狠咬鋼牙,追風而奔,他算得出,此賊並非一般盜匪,身上定然隱藏著一個大陰謀。眼見相距不過十丈,右耳一顫,倏然聞得羅彩靈的呼叫聲和刀劍拼斗聲。“糟了!”云飛朝那賊狠瞪一眼,心雖不甘,卻也顧不得追趕,硬生生地撇轉腳尖,抽身返回。

  呼吸之頃便至客棧房下,羅彩靈正與另一黑衣人厮殺,乒乒乓乓,風影舞旋,難解難分。李祥也沒閑著,不住地往樓下扔椅子、壇子、榔頭等等。可惜點子太歪,一下砸向羅彩靈,一下砸向黑影,兩人不能全心搏斗,還要抽神躲避天空下的橫禍。店主聽見聲響,出門尋端時,被黑衣人一腳踹著肚子,在地上痛得直滾。

  云飛隔空彈下一指,一股勁氣直逼黑影的維通穴,疾如流星,他哪里提防得極,腰兒一扭,身子酸楚,鋼刀珰珰脫手,天旋地轉,控制不住,躄倒在地。羅彩靈見黑衣人突然歪在地上,便覺奇怪,轉眼云飛已在跟前站著,便明白了原由,把劍鋒抵著黑衣人的咽喉,喝道:“你是誰,為什麼到我房間亂翻?”黑衣人來個一問三不知,羅彩靈勃然大怒,心想你死到臨頭還撐硬檗,把劍鋒往他胸前一戳,只想讓他痛一痛,並未下死手,眼見喉嚨里溢出血來,黑衣人卻連皮都不曾顫一下。云飛發覺有蹺蹊,道:“我不過點了他的穴道,沒下殺手。”唰的一聲,羅彩靈挑開黑衣人的面紗,更使兩人大驚失色,只見此人三十左右年紀,嘴角早已流出一溝黑血,直直的一副死人面皮。倆人互望一眼,好沒道理!

  鬧哄哄的打斗聲已驚動了不少客人靠著窗戶往下看,李祥噔噔跑下樓來,臉面乾淨了許多,一望黑衣人,道:“原來是個男的。”在皎麗的月光照耀下,羅彩靈與李祥猛然一見,倒不識了,端祥了半晌,方才格格笑道:“李祥,你洗了臉後看著舒服多了。”再望云飛時,發覺他又髒了幾分,道:“云飛,你也洗把臉嘛!瞧你,汙七八糟的!”云飛道:“先把這事兒解決再說,我的千金大小姐。”

  李祥喘著氣笑著,問道:“怎麼樣了?”羅彩靈托著下頷,道:“這家伙不明不白地死了。”李祥道:“人怎麼會自己突然死掉的?”心不准信,借過羅彩靈的劍,往黑衣人身上一捅一個窟窿,兩捅一雙窟窿,見他沒反應,笑道:“真的死了。”云飛臉上有些怪罪之意,道:“你這人哪,真不好說得,人家死了就算了,你還來戳尸玩兒,他也沒傷害你!”李祥把劍在尸體上一拍,嚷道:“誰說他沒傷害我!這家伙變態,偷看我……”云飛把李祥的手一捏,打斷道:“不是他,是他的同伙。”遂又一想,不對呀,忙翻過話頭來,道:“他的同伙也沒偷看你呀,窗紙都沒舐破呢!”

  羅彩靈聽他們窮嘀咕,一句都沒聽懂,問道:“你們在說什麼啊,偷看什麼啊?”李祥的臉上發起燒來,搓著衣角,腦中略微一轉,道:“也沒什麼啦,我在樓上和云飛下棋,我用絕招殺得云飛損兵折將,叫苦連天,甘敗下風。誰知,這個殺千刀的卻粘在窗戶上,想偷學我李家的絕學,你說可氣不可氣?”云飛聽得滿鼻子灰,忖道:“好嘛,指著和尚罵禿子,李祥啊李祥,我救你還損我。”

  羅彩靈信了李祥,也不去在意邊外話,目前,搞清楚黑衣人的來曆才是首題。她伸手從內衣中掏出一物,一股悶了很久的豔光終于釋放出來,嘩然眼前刺亮,一片閃耀潔透,直徑約三寸、厚約一寸的璧玉活現在瞳。云飛“啊”了一聲,李祥“啊”了一聲,窗戶邊的客人們也“啊”了數聲。只見羅彩靈小心地雙手拈著璧玉,道:“這寶貝叫作‘夜光璧’,黑暗中可照二十余丈,是我爹身為金鱗雙蛟的隨身信物,世上只有兩塊,另一塊在鄭華手上。怎樣,不錯吧!”

  李祥伸出手來,道:“給我看一看吧!”羅彩靈縮手笑道:“等一下。”她蹲下身子,右手把尸體的一對嘴囊擠起,左手拿夜光璧對著口腔,瞠直著眼睛洞察。云飛見李祥活靈活現的,問道:“你的腿還疼麼?”李祥蹦了兩蹦,笑道:“早好了。”羅彩靈似查出了珠絲馬跡,大叫道:“就是這個了!”也顧不得惡心,用手勾進尸體的嘴里,暗運內力拔下一顆板牙,道:“你們快看!”云飛和李祥都把頭湊過去,原來這是一顆黑牙,上面還殘留著一線紅色粉末。云飛哦了一聲,道:“我明白了,這人怕被縛後失節,預先在牙內安置了毒藥。”

  李祥道:“原來如此,可是,這不要臉的家伙從哪里冒出來的呢?”羅彩靈指著尸體,道:“你們看他的頸上帶著一條紅色的綾巾。”云飛把它扯下來,拿著看了一會,問道:“不知這條紅綾巾暗示著什麼?”羅彩靈皺眉道:“據說,幾十年前,邪派中勢力最大的幫派叫‘紅教’,橫行黑白兩道半百年,教徒都佩著一條紅色綾巾,此教沒有固定的旗舵,教眾都散在天下。可是,一夜之間,整個紅教突然消失殆盡,沒留下任何痕跡。對此,江湖上傳言很多。有的說,是我天人教滅的,可我爹對此極力否認;也有的說,是武林三巨看其刺眼,合力將他鏟除了。這些傳言都是空說無憑,此案便成了數十年來武林中最大的謎題。”

  云飛知道,紅教的消失,純粹是他們故意匿影藏形,回想起來,怪不得金字三使者的頸上都沒帶紅綾巾呢。他們丟下大好江山不理,目的又是什麼呢?云飛本欲開口,但金錢使者張漢波曾叮囑過,不要泄露他們的行蹤,云飛顧著信義,又緘默了,再看著紅綾巾,心里突然一懍:“他們已重佩標志,這麼說來,紅教是打算重出江湖了!天人教絕然不會輕易把江山拱手讓人,一場武林浩劫正在蘊釀之中了!”李祥可沒這麼多的心機,找羅彩靈討了夜光璧正玩得起勁呢。

  眼前犯了人命官司,早有多事的人報之干豪校尉,他正帶領數名衙役提著枷索握刀而來。剛繞到客棧的後面,干校尉眼見云飛等三人,倏然眼眶大了一圈、瞳孔小了一圈、頭上的包又犯癢癢了,慘叫一聲:“我的娘耶!”轉頭奔命地跑了。眾衙役心里納悶,怎麼還沒到,頭兒就先棄甲曳兵了?待他們看清楚了前方的主子,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的皮肉又犯痛了,齊聲叫道:“我的娘耶!”轉頭一窩風地跑了。只是地上多了十來把刀,十來副枷索。

  云飛問道:“靈兒,這個賊是怎麼找到你的?”羅彩靈道:“我晚上有事出去了一趟,回來時就發現他在我房間里左翻右掏的,便和他打斗了起來。”云飛還沒來得及下問,李祥道:“出去有事?”羅彩靈笑一笑,道:“這個暫且保密,明天一早你們便知道了!”找李祥索回了夜光璧。

  晚上憑白遭劫,所幸有驚無險,都未受傷,各人回各人房里去了,尸體還留在原處,等明兒干校尉來收殮,只是和尸體睡得這麼近,多少令人心悸。

  李祥打著呵欠踉蹌回房,經過店主的門房時,聽見里面傳來店主和他老婆的話語。“這兒也要揉揉嗎?”“嗯,再用力點。”“噯呦,肚臍眼上面多抹一點,疼死我了,噯呦!”“省著點用吧,一瓶松節油都快用完了!”

  “松節油?!——”

  李祥聽得心窩里一片大爆炸,“好哇!我腿痛找你要松節油,你說沒有;你身子痛,就要抹去一瓶!他龜孫子的!”人在氣頭上,出力特別大,李祥“啪啪啪”的打門,死命嚷道:“店主,給我滾出來!”本來眾位客人剛看完戲,都睡安穩了,這時又被驚起,遂跑過來看熱鬧,云飛和羅彩靈也下得樓來。

  李祥一連打了二十幾下,店主才披衣開門,剛探出頭來,誰知李祥打門打得急了,那只手還未停下,一巴掌捶在店主的臉鼻上。好嘛!直把他打得眼冒金星,不分東西,踉蹌倒退了三步,一屁股栽在地上,捂面叫道:“痛死我了,你要干什麼?”“你還問我要干什麼!”李祥叫道:“我犯腿痛,云飛找你要松節油,你怎麼說沒有?”店主不好作聲,李祥得理不饒人,沖進房里,揪住店主的衣領向上一翻,叫道:“你別吃了悶子裝啞巴,快說!”店主的婆娘收拾乾淨了床鋪,跑過來勸解道:“我替他說吧,求客官先放手!”李祥心想諒你也開脫不了,便放開了店主,道:“好,你說!”

  婆娘道:“俗話說,有錢道真語,無錢語不真。先前是有一位客官來討松節油,可他說的是‘借’一瓶,我家相公當然推說沒有了;他若說是‘買’一瓶,莫說一瓶,一百瓶都有呢!錢錢錢,命相連,這年頭,哪個不會打算盤?”店主道:“這位客官不要動氣,既然已被你知道,我白送你一瓶也罷!”

  李祥朝他們狠狠呸了兩口,道:“誰要你們的髒東西!”把兩人呸得一臉涎沫。李祥擠過人群,沖上樓去了。眾位客人也都掃興道:“哎,沒意思,還指望干起來呢!”

  云飛一望身側的羅彩靈,想聽聽她的意見。她的臉龐被透窗而入的桂華擦照,就像被抹上一層迷紗,白皙中泛著冷青,有一種說不出的淒美。此時,人已散盡,更顯孤芳獨幽。一陣涼風拂面,云飛見她的手露在袖外微微攥著,不禁萌生一絲憐意,怕她凍著,想伸出手來握住,指頭兒輕輕彈動,卻又被潛在的感情壓抑住了。羅彩靈把星子般的眼神投向云飛,聳了聳肩,極其緩慢地道:“有些東西的確用錢買不到,可是沒有錢就什麼都買不到。”此話大有深意,云飛連忙問道:“你說什麼東西用錢買不到?”她只對云飛投以莫名的一笑,笑中隱約夾著一縷苦澀,然後噔噔跑上樓去了。云飛攢眉凝神,敁敠了半晌,似乎已參悟出來,歎了一聲,隨之步履。

  九月,露寒霜見。羅彩靈拂曉起來,她喜歡吸吐新鮮空氣,便在外面遛達了一圈,剛跑進店,就看見一個穿著破衣爛衫、臉洗得干乾淨淨、頭發卻窩窩囊囊,十足一個不倫不類的家伙在與店主說話,這家伙便是云飛。

  羅彩靈走到云飛跟前,把他後背一拍,笑道:“臉倒是洗白了,可是那些疤子就更突出了,你再看看這身破衣物,我真不知用什麼詞來形容你就好!”云飛見她笑得前仰後合,撇下店主,叫道:“是你要我洗臉的,我洗乾淨了你又取笑我,早知這樣,我就不洗了!”心中發急,順手在硯內沾了一些墨就往臉上塗。羅彩靈鬼靈精一動,把筆硯搶在手上,用筆沾著墨,嘻笑道:“一個人塗多沒意思,讓我也玩玩吧!”邊說邊往云飛臉上畫,云飛忙用手遮。

  一個又追又撩,一個又躲又藏,踩桌子踏椅子,踢翻了筷子桶,打碎了石泥碗,店主嚇得蒙頭躲在櫃台下。正鬧得不亦樂乎之時,李祥打著哈欠,忽忽悠悠地下樓來,猛的一見云飛滿臉黑星,大笑道:“怪事,怪事,大白天也能撞見黑煞鬼!”羅彩靈見幫凶已至,手忙嘴忙道:“李祥,你也加入一個吧!好有意思,他不敢還手呢!”李祥念及云飛昨晚的好處,搖搖頭,只是坐壁上觀,視線始終不離羅彩靈左右。

  云飛叫道:“什麼我不敢還手,老虎不發威,你當我是病貓哇!”把手上未干的墨汁往羅彩靈臉上甩,羅彩靈一抹臉龐,掌上擦過一層黑皮。愛美的她怎能容忍臉上存在黑斑,頓時偃旗息鼓,扭囁著跑去洗臉了。云飛則不在意,和店主賠不是去了。原來人都有破壞欲的,鬧了一陣子,倆人都感到好暢快。接著清理戰場,羅彩靈欲賠幾兩銀子,店主昨夜已被李祥唬怕了,今早又見另兩個更凶,這三人定不是宗好買賣,死活不肯接銀子。

  人鬧累了吃飯也香,云飛三人正在樓下用膳,點了一籠松毛包子、一盤白麻糕,另加三碗豆腐腦兒,正啊嗚啊嗚地吃著呢。從門外跑進一人,抱著一塊用猩紅錦布裹著的扁扁物件,小心放在旁邊桌上,道:“姑娘,你昨晚定做的金匾就是這件了。”羅彩靈摸出一錠銀子給他,他謝過而退。云飛伸出小半片舌頭,道:“金匾?”羅彩靈笑道:“我昨日不是說了,明天早上定有厚報的麼。”說罷一掀紅錦,露出金匾上四個大字“鋼鐵英雄”!

  “噗!”李祥將剛喝進去的一口茶水全吐到桌上,云飛捂嘴大笑道:“真有你的!”羅彩靈笑道:“不錯吧!只有你才配這四個字。”云飛硬憋住氣,道:“不錯是不錯,但要我將這玩意兒隨時帶在身上,還嫌贅得慌。勞慰你呀,我也不要你的厚報了,還是賞給別人掛在家里當擺飾罷。”正巧店小二夏奀家中窮困,也沒甚麼山水鳥圖之類的,便要去補家里那張空白的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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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6 16:26:11 |只看該作者
  李祥突然大笑起來,云飛道:“你笑什麼?”李祥道:“許多人在外飲食,都喜歡在碗盤中故意留點什麼,一點湯水也好,幾根面條也好,總之,以浪費糧食的代價表明自己不是窮鬼。如果把碗吃得底朝天,就會害怕身邊的人瞧他不起,‘瞧他那身酸樣,像幾年沒吃東西的!’‘像個討飯的!’想起這些冷言冷語來,怎不教人心寒?看來人都活得不自在,在這家店里過早的客人,都犯著這種毛病。”羅彩靈為之一笑,云飛卻笑不起來。

  三人昨夜沒閑,一大早都餓慌了,把食物吃得罄盡,云飛與羅彩靈的飯量天生就淺,不象李祥,一人抵他們倆,都是他收的碗盤,才不理會其他客人怎麼想呢!

  待得飽足出棧,到了鎮口,騁望一路綠草如茵,川原無限。云飛掃眼身旁之景,略有所思,向羅彩靈道:“我們該不會就這麼走到聚泉莊吧。”羅彩靈嘻嘻笑道:“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嘛。走走路,舒活舒活筋骨有什麼不好的。”又沖著李祥道:“是麼?”李祥經過了昨晚的一場艱難戰役,求的就是以馬代足,但為了羅彩靈,只好昧著良心,一拍大腿道:“對!”云飛敲了他一腦袋瓜,道:“對你個大頭鬼!等會兒我可要弄匹好馬乘著,要走你們兩人慢慢地走。”羅彩靈格格笑道:“瞧你嚇的,咱們當然要買三匹快馬啦,不過先要找個買市呀!”遂輕摟云飛之腰,慢慢說道:“過了川原就是千家鎮,此鎮富饒多產,咱們到那里痛吃痛喝,以感謝昨日你們挺身相救之恩。”

  云飛搙起嘴巴道:“小氣鬼!昨日我替你解了一次大圍兩次小憂,至于那小憂,一塊匾也就勾了。但我在群雄手上費了那麼大的勁把你從火炕中提出來,你就一頓飯將我打發了?這可不成,你要另贈厚禮慰勞我。”羅彩靈伸手扭著云飛的右耳,道:“你這個勢力鬼,替本姑娘作事竟敢索取人事!”云飛忙笑道:“不敢了,靈兒快放手!”李祥乘隙說道:“你這家伙搞不清楚狀況!我為了靈兒就算上刀山、下油鍋也不皺一下眉頭,你還要什麼禮物,這算是朋友嗎?”云飛道:“我和靈兒說話,要你岔嘴,我稀罕靈兒就夠了。”羅彩靈放下云飛,道:“誰要你稀罕,還是李祥好!”一聽這話,李祥感到自己就好像身處瑤池仙境一般飄飄然的。

  “別胡思亂想的,找的寶藏,有你們的份兒!”羅彩靈蹦蹦跳跳地行在最前面,招手道:“快走吧,別磨磨蹭蹭的!”嚦嚦的鶯聲、璀璨的笑容教人忘其身形,云飛和李祥互作了一臉怪相,隨在其後。

  千家鎮果然名如其身,此地因未被元兵侵犯,故熱鬧非凡。一座紅漆寬宇的木屋之上高掛著四盞大紅燈籠,屋眉鏤有行書“霓虹樓”,筆法蒼勁有力,如盤龍屈身,飛虎躍江,云飛為之驚歎非凡。其實中原藝人才子居多,雋樓玉宇遍地盡是,云飛見得少些故而失驚。

  這家酒樓屬于“闊”字號的,十兩銀子的大餐到隔壁的酒樓中只需五兩。羅彩靈偏偏進了這家,為什麼?看著爽心唄!

  不止于她,許多人請客吃飯都只重看相不重味道。當然,並非說有看相的酒樓做的菜味道不好,只是人們把吃飯的“吃”字的定義給弄錯了。說來說去,還是面子問題,不能失了身份。這種酒樓自然就迎合成了闊爺們花實錢買虛面子的場所。就是沒錢的人到這里開個座也會頓覺身價百倍,高傲地望向窗外路人,仿佛自己是一尊金佛,路人都是一群碌碌的螞蟻。嘿嘿!你們都不夠資格進來哩!如果有熟人經過,真忍不住要大呼道:“瞧啊,我在這兒坐著呢!”待他真正吃起來時,想到一口飯菜一口錢,吃得都心疼哩!

  書歸正傳,且看三人魚貫而入,找了個空位坐下。里面真是座上客常滿,樽中酒不空。但見東桌那邊三人面色凝重,太陽穴隆起,一瞥便知是武林中人,正討論著一些江湖碎事。云飛等人進店安坐,他們也不加理睬,看來商議之事非小。

  店小二瞧云飛等三人也太不相配了,一個貌若天仙的少女和兩個乞丐在一起,也不知道是該打招呼還是不打招呼。正為難間,羅彩靈叫道:“小二哥,過來一下。”店小二甩著毛巾應聲而來,不敢怠慢,端給羅彩靈一簿菜譜,問道:“姑娘要來點什麼?”羅彩靈回眸望著云飛,粲然笑道:“我說了,這頓要吃些好的,以犒勞二位英雄。”云飛忙道:“不敢當,不敢當!”李祥聽說要吃好的,不禁喜上心頭,要知在丐幫的時候,時常是一頓飽一頓饑的,哪還能到這種地方來奢吃。

  羅彩靈按著菜簿,脫口吐道:“來個子姜燜兔肉、何首烏鳳雞、南煎丸子、桂霜銀絲、杞子肘子、海米繡球、冬菇素魚、菊花紫蟹涮魚湯、芙蓉肉松、干煽鱔片……”她濤濤不絕地盡點山珍海味,云飛實在忍不住打斷道:“夠了,夠了!我們吃不完這些!”羅彩靈見云飛急成那樣,不禁抿嘴偷笑,接著向小二道:“就這麼多吧,快快端上來。”小二一愣一愣地走入廚房,忖道:“他們該不會是來混吃騙喝的吧?不過,看那位小姐穿著華貴,也不象是騙吃的啊!”李祥從未聽過這些菜譜,不過一聽這豪華的菜名兒就知道是好東西,錯不了咧!

  東桌那邊三人都穿一領青衫,頭著木針,看來是一路的。一個虯須老者,當真是清瘦得很;另外一個肥頭大耳,面部一動不動,猶如呆豬;還有一個攀著頭巾的小生。只見那胖漢沉思了許久,動著肥嘴道:“聽說螭遢狂俠的真名還無人知嘵呢!他技壓群雄,獨占鼇頭,力克天山派掌門、少林掌門、崆峒派和華山派兩大掌門地夾攻,更不思議的是他攪破了昆侖派天下無敵的玄圃七星陣,還輕輕松松將大名鼎鼎的‘逢憷燕子’楊濤給擊敗了!”

  那小生瞪大雙目,向虯須老者問道:“師父,螭遢狂俠真有那麼厲害嗎?”虯須老者啜了一口酒,余興未盡道:“唉!只恨派中瑣事,使我等誤了時辰,沒緣瞧見螭遢狂俠的真面目。只聽得道上朋友說當真是舉世無雙的奇俠,天上的武曲星下凡,但究竟如何,也不得而知了。”

  想不到一個雷聲天下響,云飛成了英雄了。羅彩靈向云飛瞟來一笑,云飛沉笑著搖搖頭,良思道:“我才出道一日,他們就封了我一個名號,以後得恪遵行事。”李祥則豎起大姆指道:“螭遢狂俠這個雅號我喜歡!”

  只聽那小生道:“過耳之言,深不足信。若能得見,我定要向他討教一二!”胖漢咧著肥嘴,笑道:“有成千上萬名武林同道作證,怎不可信?就算我們三個加起來,也不夠他一個指頭扳哩!”虯須老者嗤了一聲,笑道:“江湖中侈談眾多,凡事也不能這麼絕對嘛!話又說回來了,難道我們有緣與他逢面就動手不成?”三人相互暢笑了一場。

  店小二此時已將所點佳肴一盤盤地端上,色彩繽紛,醇香鮮嫩。李祥拿起一枝流水細字藜紋箸,左摸右撫,嘖嘖贊道:“這大酒樓的物樣就是不凡,連個筷子都這般別致!”云飛笑而不語。羅彩靈要了一壺東蘭墨米酒,李祥犯琢磨道:“大酒樓的東西真古怪,連酒都是黑的!”

  羅彩靈心中笑李祥沒見識,也不作解,向云飛斟滿一杯,親自勸酒道:“英雄大恩不言謝,小女子敬上三杯薄酒,萬勿推辭!”云飛本不善飲酒,但羅彩靈盛情難卻,便與她連飲三杯。李祥見他們對飲著,自己這邊冷清清的,想夾菜又怕在羅彩靈面前失禮,只好獨個喝悶酒。酒過三巡,羅彩靈又敬了李祥一杯,道:“李祥啊!你第一個為我辯護,我還怨怪你,這杯酒當我陪罪。”李祥喜上眉梢,忙與她碰杯,仰頸飲下,頓時覺得苦酒變作甜酒。云飛見羅彩靈臉色生暈,知她不善酒力,勸道:“少喝點酒,對身體有好處的。”羅彩靈笑道:“我聽你的,不喝了。”一攤手,爽笑道:“吃菜,吃菜。”

  李祥早已餓得饑腹難忍,見雕盤中青荷萍萍,托著七粒晶瑩剔透的丸子,活像龍眼,早將他撩起食欲,拿起筷子往桌上一揰,就開始尬事。誰知那丸子異常滑溜,一夾一掉。他見云飛和羅彩靈也不動箸,只是一個勁看著笑話,這臉上也掛不了好顏色了,便憋著氣,一只手握一根筷子,小心翼翼地拈舉著丸子。好容易靠進嘴邊時,那丸子偏與他過不去,噗嗵落地。李祥滿面窘紅,只見云飛雙手揨著膝蓋,笑得籲聲籲氣;羅彩靈笑岔了氣,捂著肚子噯喲。

  李祥低身尋那顆該死的丸子,誰知竟不見蹤影,氣得跺腳罵道:“好你個土地老兒,膽敢偷你爹的丸子!”瞟見丸子跑到云飛腳下了,又轉怒為喜道:“土地老兒你莫氣,我錯怪你了。”便游到云飛身下撿丸子,羅彩靈笑道:“算了,還有幾個呢。”李祥撿起丸子,道:“莫浪費了,我作乞丐時,燒雞掉在地上,不都吹吹再吃。這樣浪費,我替丸子抱不平。”云飛暗笑:“你吃了它,我才替它報不平呢。”

  李祥將丸子丟到嘴里,含糊不清地贊道:“好味好味!”云飛餓了一天,肚不饒人,道:“我也不客氣了!”羅彩靈夾菜時,衣袖在菜上晃來晃去,沾了一些黑黑的佐油,云飛笑道:“你這丫頭忒沒調教,你看你的袖口,真不知道在家里被父母怎麼慣肆。”羅彩靈翻過袖口一看,孜孜笑道:“我在家中總喜歡一個人吃飯,上大桌少些,沒事,沒事。”“還沒事呢!來,把手伸過來。”云飛抻出雙手替她把袖口卷了一層,羅彩靈看之不盡,就像冬天坐在火爐旁一樣,熏熏的暖和。

  她這臉上一發燒,心上一爐火,高興得更加放肆了,干脆放下筷子,用手拿了一只雞腿就撕著吃,還沖著李祥道:“有些東西用筷子吃很麻煩的。”李祥連聲應道:“沒錯,沒錯!想怎麼做就怎麼做,何必在意別人的眼神!”云飛搖搖頭,忖道:“她要是個男孩子,簡直就是李祥的模板嘛!”又不自覺地將羅彩靈與雪兒一比,兩人的性格還真是完全相反呢!

  李祥吃得嘴里膩得慌,便拿起湯匙舀了菊花紫蟹涮魚湯,喝得回味無窮。羅彩靈特愛提問,在家里總是纏著長輩們問些奇怪而不以為然的問題,這時看著李祥喝湯,又絆動了古怪神經,望云飛道:“為什麼人在喝完一口湯後,常常會張著嘴發出‘啊~’的一聲,你知道是什麼原因麼?”云飛嚼乾淨了食物,停碗投箸道:“可能在喝湯時,喉嚨里憋著氣,所以喝完後要舒一口氣。”李祥一抹嘴,大笑道:“你哪里知道!這湯太燙了,我若不吐一口熱氣,舌頭要燙麻的!”羅彩靈拊掌笑道:“有意思,有意思!回味無窮原來就是這個道理呀!怪不得有句俗話,湯要趁熱喝呢!”

  三人鬧鬧哄哄地吃著,云飛與羅彩靈吃不了幾口便飽了,云飛放下筷子,在桌上清理出一塊空位置,托著下巴欣賞著酒樓的裝璜,羅彩靈則陪著李祥略微吃些。好個李祥!真是敢說敢做,何必在意別人的眼神!他本來就吃得夠快了,這時,肚子已撐得巴斗來大,干脆將褲腰帶松了松,好讓自己舒服些,可這不雅的動作和那露出體外的純黑色褲帶卻映入在座所有客人的眼簾,特別引起了東桌三人的注意。

  云飛指著李祥的肚子,笑道:“你真像個孕婦哩!”李祥沒聽出來意思,呃逆一聲道:“你說什麼?”云飛嘿嘿了兩聲,道:“一個人吃兩個人的飯唄!”李祥倏然把臉一陰,一拍桌子,震得碟子碗筷哐哐啷啷地跳起了舞,戳指著云飛道:“你才像個繡花姑娘呢!吃得比菜鳥還少!”剛才李祥那一拍桌,油鹽醬醋濺了云飛一身,云飛抖了抖衣服,大喝道:“我看你是離了田的西瓜──欠拍!”李祥也不示弱,道:“我看你是松了股的麻繩──欠搓!”“你是榔頭下的釘子──欠敲!”“你是碗里的雞蛋──欠挎!”云飛霍地站起身來,道:“你想怎麼樣!”李祥蠕地撐起身來,道:“你想怎麼樣!”

  這個咬牙銼玉釘,那個怒目飛金焰,就像在吃魚吐刺,你呸一口,我呸一口。

  “夠了!”羅彩靈將兩人的腦袋挰下,啐道:“跟著你們兩個勞什子,我的臉都丟到地底下了!”說完對著四面八方的目光,忙笑嘻嘻地推著手道:“沒事,沒事,你們吃你們的吧!”眾位客人這才把視線轉移到自己的飯菜上去。云飛心里直嘀咕:“還說我們呢,自己的一支袖口在菜盤里劃船都忘乾淨了。”李祥埋怨道:“是這個家伙,他先……”“我知道。”羅彩靈打斷了李祥的辯詞,道:“你們兩個有什麼不滿的,不要在這里喧鬧,本姑娘好歹也是天人教的千金小姐嘛!不能讓別人說本姑娘連這麼兩個小毛孩都調教不好……”

  云飛哇了一聲,身體像被抽了一鞭似的打了一戰,那椅子也不牢固,發出嘎呀一聲響。云飛扶住桌面,叫道:“喂,誰是小毛孩呀?”

  且看李祥將嘴巴湊到羅彩靈的耳根下,道:“靈兒,只有一個小毛孩,喔~”羅彩靈點點頭,沖云飛笑道:“你瞧,李祥都比你乖。”“你少來了!”云飛將頭轉過,道:“你們兩個一口賊氣,和你們爭,我吃虧!”說完拿起筷子夾了一口菜,放進嘴里窮嚼。

  羅彩靈笑道:“這就對了嘛,安安穩穩地吃飯,吃完了飯,安安穩穩地走路、睡覺、找青龍寶珠,又有我這樣可愛的女孩子屈身相伴,還有什麼不滿意的?”李祥連聲應道:“滿意,滿意!”羅彩靈捏起一根魚刺往云飛手上一紮,要他快點答覆。云飛哎唷一聲,摸著手背,只好歪著嘴巴,心不甘情不願地噗出一聲“滿意”。羅彩靈叫道:“像沒吃飽飯的,重說重說!”云飛一望她老虎似的眼神,寒毛都豎了幾根,連忙大聲重說了一遍,羅彩靈這才安身坐下。云飛看看門外斜陽已薄,道:“咱們也該找個客棧休息了吧。”李祥撐了一個懶腰,噯呦呦地叫了一聲,慢吞吞道:“等一下,我再坐一會兒。”說完便揉著肚子,嘴里直哼哼:“噯呀~真好吃~吃得真飽~飽得都不想動了~”羅彩靈見李祥走不動,便吆喚小二沏壺茶來。

  再看東桌那個小生向虯須老者打著喳喳:“師父,聽說螭遢狂俠和羅彩靈、還有一個叫花子是一路的,看情形,該不會是他們吧!”虯須老者仔細打量了云飛等人,一撫嘴草道:“羅彩靈美如天仙,螭遢狂俠面有刀痕,那個叫花子聽說是叫李祥的,長相一般。”三人不約而同地心中一懍,叫道:“果然是他們!”

  云飛知彼論己,又正好無事想找人解悶,琅琅笑道:“在下無德無功,何以受得如此高封,實不敢當!”螭遢狂俠顯赫事跡,一日之間便被江湖中人傳為佳話,見者莫不對他佛眼相看。虯須老者連忙起身而立,拱手說道:“吾等眼拙,螭遢狂俠久座而未恭,萬望贖罪!”見此老者對自己這般尊敬,云飛倒徹心難安了,複禮道:“請問尊駕仙府何處?”虯須老者慌忙答道:“不敢,不敢,犬居崆峒山,我便是‘蒼浪子’薊蓼。”接著引見道:“這位是我師弟‘鐵杆判官’郜炯。”那個胖漢迎身道:“見過螭遢狂俠。”云飛還禮處之。李祥暗笑這人如此肥臃,卻叫鐵杆,真是人號不符。羅彩靈貴為天人教千金,可崆峒派臭道士竟然對自己不聞不問,不由恚上心來。其實這是有道理的,天人教與崆峒派結怨深久,現雖已媾和,卻是井水不犯河水,各不相干。

  薊蓼指著那個小生,訓道:“愚徒還不拜見螭遢狂俠!”小生應諾著朝云飛行一大禮,云飛與他年紀相當,怎受得起如此重禮,欲將之扶起。小生暗運千斤塹功,以探虛實,云飛查覺彼心,輕笑一聲,只用一指扣住他手軸,飄然將其帶起。崆峒三道見云飛的神功與傳言相比,毫厘無差,皆自形其慚。小生將拳揖過頭頂,不好意思道:“小人司馬沖,不自量力,班門弄斧,望您多多包涵!”云飛道:“從你剛才那招看來,恐怕也有三分火候了,若勤加練習,他日乃我大宋又一棟梁之才!”司馬沖得此賞識,喜樂自不必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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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6 16:30:51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三回 天意從來高難問 霜葉紅于二月花


  薊蓼見羅彩靈在旁橫眉豎眼,不好再待下去,一抱拳道:“打擾了螭遢狂俠的雅食,實非所願,我等還有要事,就此告辭了。”云飛起身道:“後會有期,請便。”羅彩靈則巴不得這些油抹布快走,自己獨飲甘釀以消愁,數盞過後,臉頰紅暈,比之先前更為誘人;李祥將頭左搖右擺,不時借機將眼神停在羅彩靈的臉上。詩云:

  初邂定堅心,長伴愛相依。心園三丈寬,花意飄于鄰。

  且看小二戰戰栗栗地待在桌旁,萬一他們不付賬,老板非打死他不可!羅彩靈知其心思,爽快地扔了一錠大銀給他,小二呼了一聲“佛爺保佑”,長籲短歎地去了。

  三人離了霓虹樓,到悅來客棧棲下,羅彩靈道:“你們身上髒兮兮的,快去洗個澡,換些乾淨的衣服吧。”云飛拍著灰道:“我喜歡這個樣子。”李祥道:“我也喜歡這種樣兒,換了衣服綁綁拖拖的,渾身不自在。”其實云飛不願浴身是因他在赤裸之時不能保護好羅彩靈和李祥,而李祥卻哪里看得透徹。

  三人各自聚興而憩,已至掌燈時分,羅彩靈沐浴後待在房內覺得一樁心事未了,便出門行至李祥的臥房前,輕輕叩門,道:“李祥,我能進來和你說說話麼?”李祥正呆坐在桌前念著羅彩靈的音容,此時夢中之人佳到,大喜道:“是靈兒嗎?請進來說話!”

  羅彩靈從容地推開黃櫨小門,行到房內,李祥忙用衣袖擦乾淨圓凳,放到她的身邊,道:“靈兒請坐。”羅彩靈幽幽說道:“李祥,昨日你第一個挺身為我辯護,我……”說著說著垂下粉面,蠻深沉的。李祥拍拍胸脯,傲然道:“請別這樣說,正與邪、善與惡自有公論,是男人都會那樣做!”

  羅彩靈欠身坐下,道:“其實我原來很少與男人相處的,認為男人之中只有父親與郭堂主對我好,其他的皆不屑一顧。可是,得到你和云飛的救助,心態也轉變了,從原先對愛情的諱莫如深,漸漸變得有情有恨起來。”李祥臉一紅,忖道:“她為什麼要對我說這種話,是想試探我麼?”

  羅彩靈托著腮邊玉,迷茫地望著李祥,問道:“我是一個不討人喜歡的女孩麼?”李祥心頭一熱,慌忙雙手亂搖道:“靈兒這麼可愛,人見人愛,我就……”下意識他發現說漏了嘴,後面的“喜歡”二字差點給道了出來,急忙自圓其說:“我……我就發現那個大會上,有不少人都對靈兒心存垂慕。”羅彩靈睜大清澈的眸子,起身笑道:“謝謝你!好啦,不打擾你休息了,明兒見。”說完便離開了李祥的臥房。人雖離去,可是,剛才她的一舉一動都恒然留在李祥的腦海里,細細嗅著空氣中殘留的余香,興奮不已。

  羅彩靈來到云飛的房中,房門未掩,云飛正無事看著窗外的月色,見她尚未休息,問道:“靈兒找我有事嗎?”羅彩靈悠然道:“我有些心悶,你能陪我出去走走嗎?”云飛也有此意,笑應道:“好啊!”遂隨著羅彩靈一齊出店。

  月明如水,微風輕拂,倆人邊走邊談,行至一片繁密樹林之中。萬簌無聲,星光閃閃作伴,羅彩靈望著冥空,道:“天上的星星就象寶石一般,不斷地朝我眨著眼睛,多麼可愛啊!”云飛也舉頭仰望,星月點綴著夜空,睫眨晶晶,有一種恬靜的美;再望羅彩靈,眼睛鑲嵌著花容,水波盈盈,有一種澹謐的美。云飛醉溶其中,付之一笑道:“天上的星星可不只是為你一個人眨眼喲!”

  羅彩靈隨之一笑,悵惘地道:“小時候的我,真希望那一顆最亮的星能飛到我的手心里,帶給我溫暖和幸福。”她憂郁地看著云飛平靜的澈目,想從他眼里尋找到心的慰藉。

  云飛一時間又怎能體會到她這句話的深意,再一次仰望天際,欣然笑道:“天上的星星都很漂亮,我倒不知要選哪一顆了!”他這次仰望的感覺已和上次有些輕微的不同。

  眼前少年峭長的身形岸然臨風,羅彩靈瞧著瞧著,心下竟然泛起一絲說不出的滋味,又酸又甜。她忍不住問道:“你有喜歡的女孩麼?”話一脫口,心里充滿了期待和不安,雙手直垂在腰邊,肩也聳得高高的。

  這突如其來的問語搞得云飛不好意思起來,垂下頭,羞著嗓子道:“這個嘛……”羅彩靈孩子氣般地催促著:“說嘛,有沒有啊?”云飛深吸了一口氣,快速地答道:“有!”

  羅彩靈的臉色瞬間黯淡下來,不過一晃即過,須臾又恢複了天真未泯的神情。她諦視著云飛汙垢的面龐,不勝繾綣之情,流連其上,雖然他很丑,但她卻看得特別舒服。最令她動情的是他那雙曙星般的炯目,沙中金,石中玉,便是如此吧。

  云飛與另一個女孩之間的事,羅彩靈又怕聽又想聽,細著嗓著問道:“那……她是怎樣的一個女孩呢?”娉婷的身形在微微顫動著。

  云飛想起了雪兒潔白的身影,悠然道:“那個女孩子叫雪兒,除了我的母親,這世間沒有一個女人可以代替她在我心目中的位置,她是那樣美麗、純潔和可愛。只要我能和她長相伴隨,功名利祿便都一文不值了。”

  羅彩靈的眼角閃著螢光,就是星月之光也能將之反射得耀眼奪目,云飛卻看著星宿,沒有發覺她這一微小的反應。羅彩靈停下了腳步,伸出手來,強笑道:“祝福你們!”云飛握住她的手,柔軟如綿,笑問道:“你有喜歡的人麼?”羅彩靈一驚,又垂首搖了搖。云飛把她的手兒往上一遞,囅然道:“將來,你也一定能夠找到如意郎君的!”羅彩靈縮回了手,望著墨色的天際,彷徨道:“也許吧!”

  落花有意,流水無情;馨喜有緣,空望無份。

  羅彩靈一直縮著身子,一副憂郁忡忡的樣子,云飛笑問道:“你心目中的‘他’是個什麼樣子啊?也就是說,你喜歡什麼類型的男人,告訴我,以後我幫你留意。”羅彩靈盤弄著纖纖的手指,道:“我不知道他的心里是個啥樣兒。”云飛道:“我沒問他的心態,我們都沒見過他,怎麼知道?你只告訴我,他的外貌與性格就夠了。”

  “我……”羅彩靈的心事,全都寫在眼睛里。

  “什麼?”云飛與她雙目相對。她搖搖頭,不肯說下去了。

  “還有什麼不好意思的?”云飛嗤的一笑,道:“傻瓜。”又搓著手道:“還真有些奇怪呢!”

  “什麼奇怪?”羅彩靈揉了揉心窩,讓自己得到平靜。云飛道:“和你在一起時,我可以直言不諱,若把你換作雪兒,有些話我還真是說不出口呢!”

  云飛以為羅彩靈會問為什麼,她卻沒有問,云飛不知女孩心中起了微妙的變化,依舊我行我素地說道:“記得我與雪兒相遇的第一天夜晚,我就失眠了,後來一直不敢去找她,隔了好久才……”他扒首憨笑道:“後面的我就不說了,你想得到。”羅彩靈咬著手指,還是一句話也沒有說,好像手里握著一把冰冷的雪。

  好像空氣被分成了兩半,一半活潑,一半沉郁。羅彩靈試圖把繃著的臉蛋強制性放松,她不願讓云飛察覺到自己的心。

  云飛突然大笑起來,羅彩靈一陣莫名其妙,眨著眼睛問道:“你笑什麼?”云飛細細瞧著她,道:“怎麼一到晚上,你就和白天完全不一樣了!”“怎麼個不一樣啊?”她聳了聳肩,綻出常有的笑容。云飛摘起一根狹長葉子的萹蓄草,敲著她的頭發,道:“白天像個小辣椒,夜晚就變成小乖兔啦!”羅彩靈扭弄發角,頑笑著道:“我也不知道。”在潛移默化中,她已在心上人的心房里種下了一粒愛的種子,雖然這粒種子此刻小若天鵝絨蘭之籽,但她深切相信,總有一天它會長得茁壯而芊綿。

  云飛仰首忽望潔如玉盤的當空皓月,喜道:“今日九月十四,明兒就是十五了,月亮一定比今日還要圓呢!呵,老天爺真好,碰著你就月亮圓!”羅彩靈嫣然一笑,接口道:“想一想,天公其實也不壞。”云飛啞然失笑道:“天公怎會有好壞之分?”羅彩靈有意無意地一望云飛,道:“當然了!這老天爺總是時好時壞的,讓人捉摸不透。”又歎道:“今日月亮再圓,必竟是十四,不是十五。”云飛笑道:“只差一天嘛。”羅彩靈道:“不!雖然只差一天,我也會覺得好遙遠。”說罷垂下眉尖。

  云飛搭著她的肩頭,道:“我知道你受了太多的苦……”他那一只手竟壓得羅彩靈動纏不得,只覺得身子已被牢牢管住,云飛道:“不過,我又何嘗不是呢?世上百味,只有苦味才是最耐品的。”羅彩靈見他把生活揣摩得如此深刻,心中泛起陣陣漣漪。

  倆人談得正酣,林中深處隱約傳來陣陣打斗聲,云飛耳力極強,輕易便可聞得,羅彩靈則差得太遠。云飛忽然交待一聲,朝打斗處飛奔而去,留下羅彩靈張口欲言。

  原來白天在霓虹樓碰上的三個崆峒道士此時正與一名黑衣人搏斗,那黑衣人穿著不修邊幅,和云飛所穿甚像。“蒼浪子”薊蓼已被擊倒,“鐵杆判官”郜炯僅憑著那根瘦鐵杆,顯見不支,不及三招,便被黑衣人一掌解決了。

  那小生司馬沖明白自己決計難遁此劫,干脆閉上雙眼,怒喝道:“你要殺就殺吧!”黑衣人正欲痛下殺手,倏然一粒芥菜籽般的石子以風雷之勢破空而來,劃得空氣都為之燃燒噴火,不偏不斜,正中黑衣人的手腕。黑衣人心下大駭,什麼人竟能在不知不覺中傷到自己,四周定有高人暗藏,忙握著受傷的右手猝然而逃,不一會兒便被黑暗的樹林吞噬了。

  發石子的正是云飛,只見他躍身至司馬沖身前,正欲問個究竟。司馬沖睜開惶目,定睜一看,驚呼道:“原來是你!”這話把云飛說得一愣,張口結舌道:“不是的!我是來救你的!”司馬沖握緊怒拳,鼻孔冒煙道:“你還想狡辨,我親眼看見你殺了我師父、師叔,此仇不共戴天!”把眼一閉,道:“你殺了我吧!”云飛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急得面紅耳赤,不知如何是好。司馬沖見云飛久未下手,睜開眼皮,怒發沖冠道:“我們無怨無仇,你卻持強凌弱,今日你不殺我,我總有一天要你加倍奉還!”吼完憤然離去。

  “喂!你別走!”云飛的身子呆了下來,心下卻在緊速地思索,武林剛剛平靜下來,卻弄出這種沒頭沒腦的事來,好不急惱!羅彩靈這時趕了上來,微喘道:“云飛,我剛才聽見有人跟你吵嘴,怎麼回事啊?”云飛便將前緣後故細說了一遍。羅彩靈秀眉隱郁,蹲下身子,扯開薊蓼的衣服,在他背上明顯印有一塊斑紅的掌印。羅彩靈見之,霎那間有股涼意從後背掠過,嗓子發顫道:“這是我爹練的‘紅綿掌’!可、可是會此武功的只有我爹一人啊!”云飛沉聲問道:“你爹有師兄弟嗎?”羅彩靈一拂秀鬢,費思道:“這個我也不太清楚,回去定要將此事告訴爹爹!”云飛默悼這兩名崆峒道人死得不明不白,長歎一聲,借著地上的劍,將尸體埋了。

  回到客棧,云飛和羅彩靈的心里都壘起一座疑城,不得安寐,只有李祥一人耳不聞、眼不見,落得清靜。店外五鼓,日出于東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間。云飛等三人梳洗完畢便起程了,途中,云飛將此事告知了李祥,李祥脫口道:“就算是你殺的又如何,崆峒派還敢欺到咱們頭上來嗎!”對李祥這種人說了等于白說,云飛也不再辯解。

  去聚泉莊路途遙遠,步行不是長遠之計,此時得要三匹腳力。云飛向店主打聽得鎮西有個馬市,和羅彩靈、李祥進去後,只見白的、黃的、黑的、赤的,什麼樣兒的都有,只是買主不多,頗冷清的。

  羅彩靈笑道:“我買一匹赤色的,你們倆就買兩匹黑色的吧!”云飛問道:“為什麼?”她指著云飛的一身黑衣,道:“穿什麼衣服配什麼馬。”李祥連忙就要解扣子,道:“我不穿這該死的衣服了,靈兒,我也要一匹赤色的,等會子再去購件同色的衣服來。”云飛扣住李祥的手,叫道:“打住吧你!當眾脫衣服,像個什麼樣子!”“我里面還有兩件呢!”李祥似乎不以為恥。羅彩靈笑道:“和你們說笑呢,都當真了。云飛,你選什麼樣的,我便跟著你。”李祥道:“那我也跟著你。”

  三丈遠處正巧有三匹皓驥,合了云飛的眼,也許他對白色情有獨鍾吧。走過去細瞧,果真三匹龍駒,遍體雪花,無半點雜斑,頭尾准長丈余,蹄鬃准高八尺,眼銳眍端,睛如懸鈴紫豔光,嘶叫如龍吟。云飛撩袖在其中一馬的胸肋上加了些許內力按捏,那馬紋絲不動,可見其筋骨崚嶒。云飛大喜,連聲贊道:“好馬,好馬!”要馬主配了鞍轡,自己便腳踏紋龍鐙,控玉勒而搖星,跨金鞍而動月,馳騁了一箭之地,其快如飛,鐵啼去處,竟然無塵,卸馬後便興沖沖地詢問價錢。

  馬主不敢怠慢,拱手說道:“王良善禦馬,伯樂善相馬,小人仰慕官人是個識馬君子,這三匹照夜白都是蒙古良種,一胎所生,公子要哪一匹請隨便挑,便算個公道價錢,每匹紋銀一百兩罷。”云飛聽過,就要了剛才所試那匹,羅彩靈和李祥忙先後各要一匹,正好包了馬主的場。馬主不勝欣喜,又折了些許,算銀二百九十兩,羅彩靈以金珠代銀付賬。李祥卻不會乘馬,剛跨上去便是個猴子蹲馬桶的姿式,直練了三日方才免摔,行起來不甚穩便,云飛和羅彩靈為了他都把腳程放慢了些。

  彤紅的夕陽掛在天邊,干涸的川原硇砂茫茫,三人追影而行,已馬不停蹄地奔走一日,積累的疲勞將人折騰得頭昏目旋,只是一片枯黃,歇馬涼亭也不見一個。余霞普照,映得羅彩靈的臉頰更為濃豔,李祥跟在她身側後不停地瞧著,心中有著說不出的舒適感,疲勞也為之頓減。云飛行在最前面,回首一望伙伴,羅彩靈的額頭上微顯汗滴,而李祥卻滿頭大汗,向羅彩靈討來汗巾,一邊擦汗一邊嘀咕這鬼天氣,那三匹雄壯的坐騎也呼呼喘著熱氣。

  云飛的視力非常人所比,極目遠眺,發現遠處旆旗飄搖,有一酒肆,轉身說道:“如今天色已晚,人馬皆倦,我們應找個地方落腳了。”李祥摸著肚皮,連聲應道:“沒錯,我的五髒廟里早就唱起空城計啦!”羅彩靈聽他說話有趣,嫣然失笑。云飛對李祥道:“你的心思我還有不知道的!”又行了片刻,李祥指向前方,歡呼道:“看哪,那邊就有一座酒肆!”

  三匹駿馬好象也知道有個好地方,都拼著馬命顛過去,轉眼行至酒肆前。云飛心疑道:“這酒肆搭在人煙如此稀少的地方,怎麼會有生意呢?”將馬卸了鞍轡,拴在槽邊,推門而入。里面果然無一客人,只有一個中年老板守在櫃台上讀書念經,面色淡無表情,身穿一素袍,留一八字撇胡,云飛入內後他卻不聞不問。云飛頓覺好笑,哪有這樣做冷清生意的,搖搖頭找個位子坐下了。

  李祥一屁股跌在椅子上,擦了把汗,抖了抖衣服,叫道:“老板啊,不管什麼吃的,快快上來!”老板止住唪經,放下書卷,喏了一聲進到屋里。羅彩靈發覺此店有些蹊蹺,當下心生戒備。過不一會兒,老板面無表情地遞上一壺酒與幾個糠頭,接著返回原位做自己的事情。李祥拿起一個糠頭,自言自語道:“饑不擇食,能填肚便行。”便欲咬上一口,羅彩靈拉住李祥,輕聲道:“如今行走江湖,一呼一吸,當要小心萬分!”續拿出一根銀針,刺入糠頭,銀針尚未變色;再插入壺中,銀針也未變色,這才放心大膽,道:“嗯,可以吃了。”羅彩靈的關心有如一股春風暖著李祥的心,熱烘烘的。這些舉動都被酒店老板瞧見,卻孰若無視。云飛笑了笑,也不言語。

  三人風卷殘云將桌上食物席掃一空,頓覺體力充沛,有著使不完的力氣。云飛起身找老板要些青草,老板朝屋內一望,云飛會意,進屋取了嫩草出去喂馬匹。馬兒早就餓得不停叫喂,見云飛終于捧著食物到來,便伸出大嘴,狼吞虎咽地嚼起草來。云飛摸著馬嚼子,笑道:“慢點吃,多著哩!”

  李祥捧著腹兒,笑道:“人吃飽了就是舒服呀!嘿嘿!”正樂著,忽覺全身無力,恍如虛骨一般,驚叫道:“哎呦!我怎麼一點勁兒也使不出來啊!”羅彩靈也發覺不對,身如浮云,已知著了道兒,烈目直瞪老板,嬌喝道:“是你下的毒!”酒店老板一改肅面,笑道:“不錯,是老子下的毒!啊,小妞子長得真是讓人垂涎欲滴啊!”又一瞥李祥,道:“至于你嘛,嗯,可宰了做包子供老子服用,仔細算算,老子已經好久沒吃肉了!”李祥發覺一股涼氣從脊骨升起,破口大罵道:“你要是吃了我的肉,我就在你的肚子內大鬧天宮,非踢死你這老王八!”老板拍手大笑道:“好哇,老子今晚就把你洗涮干靜,痛痛快快蒸著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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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6 16:31:10 |只看該作者
  羅彩靈恨眉低垂,自語道:“酒菜我都查過,並沒有毒啊?”此語觸極老板的自豪之處,笑道:“小妞子這麼嫩還闖江湖,你未見之事還多著呢!反正你是我蓋了印的貨,說了也不妨。‘通靈鼠錢入懷’便是區區,專逮你們這樣的過路客人。我在這糠頭里放了‘枷羅花’的花粉,在酒內配有‘斂冰草’的汁液,這兩種東西本來都沒有毒,可是放在一起,就……”他故意將聲音頓了一下,然後陰笑不止。羅彩靈聽得緊閉雙目,笑聲就如千萬支利劍直刺入心扉深處。

  錢入懷接著道:“足以讓你們三日不能動纏,這三日內我要讓你這小妮子好好享受一下天倫之樂哩!”羅彩靈忽爾惦記起云飛,只有他是最後的希望了,忙大呼道:“云飛!你還好嗎?快來呀!”云飛在門外聞得羅彩靈召喚,語氣中含有救護之意,便扔下嫩草,虎步龍行奔進店內。

  轟的一聲,門破屑飛,一個削瘦的身形如流星閃進,陽光透過屋內破洞灑在他的臉上,更顯神奡威武!錢入懷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倒腿了兩步,扶在櫃台上,叫道:“你怎麼沒事?”羅彩靈見云飛安然無恙,心中大喜,兩句話並作一句道:“云飛,他在飯里下了毒!”李祥咬牙切齒道:“云飛,快快快,替我殺了這個王八甲魚鱉頭龜孫子!”

  云飛見兩人癱在椅上,已明白了三分,二話沒說,逼進錢入懷身前,就象老鷹抓小雞一般將他擰起,厲喝道:“交出解藥來!”錢入懷早嚇得魂飛九天,汗流股戰,支吾道:“這……這個……只要捱過一日,此毒盡解!”

  云飛方才安下心來,喝道:“你開此黑店,綁架路人,殘害生靈,罪必當誅!”毫不留情地劈刀一掌解決了他。李祥朝他吐了一口唾沫,罵道:“想吃我,門都沒有!哼,我倒要嘗嘗你身上的肉是個啥滋味!”云飛連忙阻攔道:“不可妄為!”李祥恨恨道:“我只是嚇嚇他,他的肉這麼臭,喂狗都不會吃!”云飛聽得哭笑不得,道:“人都死了,你唬他有什麼用。”

  云飛將自己習過百毒神掌,百毒不侵之事告訴了李祥與羅彩靈,他們喜笑開顏,慶興皇天保佑。三人就在這家店歇了一日,待李祥恢複了力氣,掄起拳頭就往錢入懷的頭上砸,就像打樁子似的,咚咚咚,哪管他死的活的,出氣為重。羅彩靈對錢入懷恨之入髓,任李祥拿板凳捶也好,用劍戳也好,都在旁邊恨眼觀之。李祥正是越打越勇,越打氣越大。

  常言道,人死不計冤,云飛極力阻勸,李祥就是不聽。錢入懷的尸體被折磨了個把時辰,漸漸生出腥臭味來,漿血也溢了一地,看著聞著都惡心,李祥氣也消了,便把尸體拖到屋外,等著喂野獸。

  經過這次打擊,李祥一路上都是哀聲歎氣,人氣衰,馬也走得慢了,云飛蠻好的心情都被他破壞無收,咧著嘴道:“喂,算我求求你了,你不要老是號喪好不好!”李祥噥噥道:“你當然好了,武功這麼高,碰到壞家伙別人躲都來不及,誰敢惹你呀!不象我,什麼功夫都不會,碰上壞人只有送菜的份!”云飛道:“原來你還記著昨天的事啊!你若想學功夫,為什麼不開口呢?我和靈兒都可以教你啊!”羅彩靈道:“嗨!你的武功這麼高,還想推到我身上啊!”李祥聞言,纏住云飛道:“好,這可是你說的!從今天開始你就得教我。”云飛望著路旁的沙石,搖頭道:“話雖這麼說,可是我們還要趕路,哪有閑工夫教你啊!”羅彩靈笑道:“這個好辦,晚上沒事你可以教李祥啊!”李祥拍手道:“對,對,今天晚上就開始教!”云飛冷笑一聲,道:“這麼猴急干嘛,練武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

  李祥騎在馬上作著青天白日夢:云飛將全身武功盡數傳給了我,然後我便急切地和云飛一較高下,在一座險峻的萬丈山峰上,我的英姿在風中猶顯雄壯。果然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十萬招後,云飛被我修理得跪地求饒,證明我的武功才是正宗的天下第一!靈兒見狀甜甜蜜蜜地撲到我的懷中,‘祥哥!你好利害,真帥!’云飛則氣急敗壞,象只哈巴狗似的汪汪亂叫,可是已經沒有人要他啦!~~哼哼!還留他在這里干嘛,我便攢起一腳將他踢到花果山去作猴子。哈哈哈哈!從此再沒有人可以跟我搶靈兒啦!然後靈兒就給我生了十個小李祥,一齊圍著我叫爹!嘿嘿嘿嘿!……

  李祥昏眯著眼,呵呵傻笑著,滿口的酣涎都滴在了馬背上。馬兒真是可憐,感到極不舒服,粘粘糊糊的,便搖頭將酣涎嘩啦甩開,嘶哼數聲。云飛行在最前,對此一無所知,羅彩靈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她喊了李祥幾次都沒答應,便叫云飛過來看。見李祥呆了神氣,滿口白沫,云飛驚叫道:“他,他該不會中暑了吧!”羅彩靈睜大惶目,道:“中暑?那可怎麼辦哪?”

  云飛穩了穩心緒,道:“放心吧,我有法子。因為天氣炎熱將他燒得神智不清,只需將他打醒,再讓他沖沖涼便好了。”羅彩靈會意,忙將水壺取出,云飛則將李祥拎在空中,再一松手,他便象個小酣熊似的往地下猛然摔去。下面可不是軟床,而是堅硬的沙地,李祥撲嗵一響,屁股都快坐開花了,本能地“哇呀”一聲慘叫,醒了神智,尚未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云飛的巴掌迅速到來,快速地朝他連扇二十下,噼嚦啪啦,輕脆悅耳。李祥剛剛清醒的神智又被打暈了,羅彩靈接著咕了一口水,噴向他臉上,如虹注瀉。李祥打一寒噤,蘇醒了過來,喃喃道:“為什麼剛才我還在天堂,現在就到了地獄?哇!我要死了……”

  云飛拍手笑道:“此法果然驗效。”羅彩靈扶起李祥,道:“剛才你中暑了,多虧云飛相救才沒事,快謝謝他吧!”李祥迷糊回道:“是嗎?哎呦!”云飛笑道:“我就說嘛,他這家伙太賤,打打就好了!”李祥一聽到汙言刺語便跳將起來,扯住云飛喝道:“你說誰賤?”云飛把臉一板,道:“喂,你這作徒弟的就這樣對待師父嗎?”李祥只得憤然放手,心里罵道:“好!先讓你狠,等藝精功成後再跟你算賬!”云飛背過身子,偷偷捂著嘴笑。

  太陽終于被李祥的催促聲趕下了山,一行人也找了一家客棧安頓了,填了肚腑,李祥便強拉云飛到樹林內。羅彩靈自然也和他們一起,倒要看看,云飛是怎樣教徒弟的,一定很有意思。

  一輪明月當空照,林中的空氣相當清新,云飛道:“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樂之者,你喜歡習武嗎?”李祥道:“酸聲酸氣的,這還用說,我當然喜歡了!難道我吃飽了撐得慌?”云飛變了臉色,道:“喂,你這家伙說話不能客氣點嗎?是你在求我耶!”李祥連忙轉笑道:“和你吵鬧慣了,一下子別不過來嘛!”云飛止住氣,問他:“苟有恒,何必三更眠五更起;最無益,莫過一日曝十日寒。習武是份苦差事,你有恒心嗎?”李祥聽得頭皮發脹,沒好氣道:“哎呀,羅哩吧嗦的!告訴你,什麼苦我都能吃!”云飛正色道:“只要有了踏實、勤奮、堅持,何愁高手不成,這三樣條件你都具備麼?”李祥不高興道:“你怎麼又把個依前的廢話來壓我!我不是早告訴你了嗎,什麼苦都能吃!”

  云飛道:“這樣最好,所謂武功高強,實指內功深厚,所以習武需得練內力。人分為意、氣、體。意是意識、思想、大腦、感情、心理、神經。氣則是人體內之氣,大自然之氣。體是身體、經絡、意氣合為一體。練內功也就是調整自身的呼吸,以氣為主進行調息,以意為主進行調心,意氣吻合,通經調身,最後迨到通達內外“天人合一”的境界。一般的人只能在練功時達到這種境界,一旦用功時卻難觸其鱗。”李祥問道:“那你用功時達到這種境界沒有?”云飛笑道:“我自服過白蓮龍果之後便能達到了。”李祥投來羨慕的眼神,忖道:“看來我要打敗他,也得先找個白蓮龍果吃吃看才行。不行,一個恐怕不夠,至少要吃兩個。”

  云飛續道:“現在教你如何吐納,我如何說你便如何做。”李祥點頭肅身,云飛道:“兩腳開離與肩同寬,松踝、兩膝微屈。松腰、直背、頸直、松帶排故。使百會、會陰、腳心三點形成一線。肩松下沉,肘手順其自然放下,掌心向內,靠近左右大腿旁。口齒自然合攏,舌平貼上顎,眼閉,意念集中在呼吸上。吸氣時由鼻、咽、喉、氣管向下,呼氣時也由進氣的通道向外呼出,呼氣時不能讓氣向頭上行,不然頭部會受影響。在平常的呼吸基礎上加長一點呼吸,把無意識的呼吸變為有意識的呼吸。先呼出七、八成廢氣,再中速均勻地吸氣,以慢調松,以細調意,以均調平衡,以長調息。”

  李祥隨之照作,呼吸、呼吸、呼吸;除了呼吸,還是呼吸,煩道:“我每天都在呼吸,誰不會呼吸,這樣傻練下去有什麼用嘛!”云飛冷笑道:“我看你是吃不了葡萄說葡萄酸吧!”羅彩靈見李祥輟止,忙勸道:“為學者,必有初。云飛教的很對,你不要分神!”羅彩靈的話勝過玉皇大帝的命令,李祥趕忙繼續呼吸。云飛一改面孔道:“你若志趣不遠,心不在焉,雖學無成。”李祥反唇道:“誰說我沒有耐心!”

  云飛暗自好笑,繼續授道:“現在教你腹呼吸。鼻吸氣時腹部凸起,在意識的支配下,按力順氣行的路線移到以肚臍為中心的腹腔。呼氣時按進氣路線相反呼出,腹部凹進。練功時的氣不能停在胸或頭部。呼吸時只是腹部運動,胸、肩不能輔助上提,也不能上腹呼吸,要以肚臍為中心進行呼吸,這種呼吸易把氣沉到丹田。意想到某部,就默念某部放松,意氣同行。百會、肩、心、丹田、會陰皆松,分行到兩腿,膝內側松,踝松,湧泉松。用意念將一點引至左右腳大拇趾,順其另四趾向外沿,後根回大拇趾,再回到湧泉。此時兩腳好象站在如同腳形一樣的井口上,清泉的進水剛好貼著腳底和湧泉穴。百會松時,意想天空有一股氣下至百會,順路線向下經湧泉至無限深,形成兩個極端。它在體內走的路線是,頭、肩、心、一個棱形,會陰、湧泉向下又一個棱形。”李祥慢慢地跟著做了。

  云飛續道:“再教你點火法,兩手握拳並攏,兩食指向上伸直同兩眼珠的視線平行成兩條直線,大拇指扣一中指的中端。兩手距離頭部一尺,兩眼珠分別看著左右食指尖處,兩手食指慢慢合攏,眼的視線隨之合攏。兩食指尖留有類似如自己肚臍小的一點圓圈,意想成一個小小的氣體圓球。左右兩眼光相碰到一處,調動了心經,即是生火。”

  李祥的雙目死盯著兩條緊挨之線,樣子憨笨可笑,羅彩靈忍不住捂嘴吃吃偷笑一聲,李祥以為受了云飛的吊謊,成了他們的笑料,松開了手,罵道:“云狒狒!你不好好教我,把我弄成斗雞眼,是想借機整我嗎?”

  云飛哈哈笑道:“你說得對,我是沒好好教你,因為你與我既無師徒之情,又無師徒之意,叫我怎麼教?”羅彩靈點頭稱是,道:“你不是和他同一門派,所謂武不外傳,你應先向他行師徒之禮,他才能無顧慮地教你。”李祥一聽這麼麻煩,扭著嘴問道:“云飛,你要我怎的?”云飛笑道:“這還不容易,叩三個響頭,叫一聲師父不就成了!嘿嘿……”

  李祥忖道:“這家伙純粹是壞到顛了!沒辦法,大丈夫能屈能伸,反正以前我給丐幫的劉長老也叩過頭,給他草草叩幾頭也算不上是受辱。”主意已定,便頭不碰地,匆匆擺動了幾下。云飛見之撇頭便走,李祥急忙起身將他拉住,叫道:“喂,我叩完了你還想溜!”云飛反朝他一瞪眼,道:“這也算是叩頭?不如說是跳擺頭舞吧!”

  李祥見云飛不是傻瓜,道:“好!我給你重新叩頭,你再不許反悔啊!”云飛道:“我可不要掃地式的,我要打鐵式的,嘣嘣嘣,要帶響的,你懂嗎!”李祥一咬牙,這不是明擺著難為我嗎,忖道:“萬事忍一口氣為重,且讓那小子威風一陣吧!”想到這里,便忍氣吞生,重重地給云飛行了三個大禮,道:“師父,這樣該行了吧!”

  云飛只恨他說話不經大腦,這下被捉弄了不是,解了一口怨氣,笑道:“告訴你吧,剛才我傳授的都是一些基本吐納方法,待你熟練掌握之後再傳你二儀心法吧。”李祥不禁問道:“等到我熟練的那一天,得幾天哪?”云飛摸著下巴顎道:“這個嘛,大概一年吧,一年之後我再繼續傳你武功。”

  李祥滿腦懊悔:“什麼?剛才那些大禮竟然……竟然都白做了!啊!”他還不甘心,問道:“云飛,有沒有什麼捷逕啊?”云飛道:“有倒是有一個法子可以縮短你習武的時間,只是……”“你還只是什麼,干嘛不早說啊!”李祥的眼里快要噴出火來。云飛正色道:“這個辦法,就是利用‘三余’之時習武,即冬者歲之余、夜者日之余、陰雨者時之余。這樣照做,起碼可以提前三四月,很不錯吧!”“你說了白說,沒日沒晝的,想累死我不成!”李祥一肚子抱怨。

  第二日、第三日、第四日,李祥騎在馬上也呼吸,晚上睡覺也呼吸,總之只是一個勁地呼吸,把他搞得口干舌燥,這時才明白練武實在太苦太慢太累了!李祥決定不再呼吸,要找一個比較簡單的方法來提高自己的武功,比如吃幾個什麼龍果的。

  云飛督促李祥練武,李祥推脫今日身體不適,待明日再練,云飛歎道:“明日複明日,明日何其多;我生待明日,萬事成蹉跎。”李祥最見不得別人在耳畔詩云子曰的,本欲還嘴,又有所恐,便嘰噥了幾句。云飛無奈地搖搖頭,遂不再管他。

  先將云飛等人之事擱在一邊,且說說鄺家莊內,但見那蒙古將軍阿術高座虎椅,堂下站著好幾位武林中人,其中竟有那日行刺崆峒派的黑衣人。那日深夜不及瞧得相貌,此時方可瞧見端的,他面如死灰,臉上之刀痕較云飛有過之而無不及。還有一白臉少年拿一折扇肅立堂前,便是鄺盛彪。

  阿術發話道:“天人教與八大門派修好,真是出人意料之外,本欲來個一鍋兒端的,唉!”忽望著黑衣人,問道:“鐵爪飛鷹,交給你的事都辦妥了嗎?”鐵爪飛鷹必恭必敬地回道:“將軍,這點小事我早就辦妥了。八大門派中有身份的家伙,我都依樣殺了幾人,留下紅綿掌印。天下必將認為是羅毅所為,到時候,天人教定會跟八大門派大鬧一場,咱們再來個卞莊子刺虎。哈哈哈哈,將軍此計真是妙不可言!”阿術點頭道:“你辦事,我放心。”鐵爪飛鷹續道:“將軍別忙高興,我在解決崆峒小兒之時,半路突然殺出一人,此人功力猶在我之上,嗨,我在他手底下吃了些虧,走得倉促些,沒看清是什麼人。”阿術大駭道:“什麼!連你都不是他的對手,此人必為我蒙古大患,你速去查明他的來曆再來見我!”鐵爪飛鷹唱了一聲諾,恭身而退。

  阿術氣宇軒昂,果有大將風度,站起身,又向堂下一白須老者揖拳道:“段幫主,天人教如今危在旦夕,你們紅教也是時候出山了。”那老者精目鋒銳,哈哈笑道:“鄺將軍,不用替老夫擔心,老夫自有分寸。鄺將軍昔年答應老夫之事,老夫再次提醒,切不可食言喔!”阿術大笑道:“放心吧!都這麼多年了,你我什麼關系,我敢騙別人也不敢騙你老人家呀!”老者道:“這就好,這就好!老夫還有些事兒纏身,就此告辭!”阿術皮笑肉不笑道:“那我就不遠送了。”

  阿術望墀下眾人道:“沒事了,你們各自方便去罷。”單留下鄺盛彪,待眾人散盡,輕聲問道:“彪兒,覆天神丐肯收你為徒嗎?”鄺盛彪搖頭道:“爹,不管我怎麼巴結他,可那個老不死的就是不提收徒之事。”阿術踱步而思,道:“覆天神丐的神功,招式詭異至極,天下無人可辨識,你一定要學到手。”鄺盛彪叫道:“哼!一月之內,我必要那老丐對我傾囊相授!”阿術點頭稱喜,拍拍兒子的肩頭,贊道:“好,這才是我們蒙古人的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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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回 龍潭虎穴身邊地 女蘿守潔附賊蠅


  此時,一人急步跑了進來,三十上下年紀,面龐豐儒,似有隱龍之色,穿一麻布星紋褂,匆匆定身叩道:“掌使高偉叩見將軍!”阿術起手免禮,高偉急沖沖道:“將軍,你聞到消息沒有,大宋皇帝已龜縮在家不敢出門了!”阿術道:“這我當然知道,可是臨安有董槐、文天祥鎮著,我軍硬攻恐怕占不到什麼便宜。”高偉道:“屬下正是為此事而來,如今臨安有董槐等作檁,又有十萬精兵作陣,個個趾高氣昂,奮力護駕。但在屬下眼里,董槐、文天祥等不過是負隅頑抗,屬下有兩條妙計,管保讓臨安不攻自破!”阿術聞言,驚起身來問道:“哦?你有何計,但講無妨!”

  高偉揖首道:“董槐在十幾年前便善加固防,所以城厚水深,糧草充足,難以破之;再加上我軍求勝心躁,讓董槐等撈了便宜。其實大宋的精兵皆在于此,它地可就都是些老兵殘將了!”阿術會意,道:“你難道說……”高偉點頭道:“將軍智猛無敵,曉得屬下的建議。其策一、我軍廣造戰艦,練水軍,水軍不可用不習水戰的蒙古兵,而應用降附的金、宋軍,乘船由西至東,直搗臨安。其策二、如今已取下了樊城、襄陽,可由漢水渡長江,其地勢猶佳!至臨安時,我軍只需將戰營穩紮于臨安城前,每日比前日多埋些炊鍋、多布些帳篷,依次增加,卻不進攻,讓宋兵誤以為咱們勢力日愈彌壯,以施加壓力。再將兵力抽八成分為兩份,一軍繞過臨安急攻青溪;一軍長趨直入,轉攻睦州。青溪受災甚多,方臘之事余影尚存,人心渙影,兵少將寡,此處易取;睦府刺史貪生怕死,大軍一至,必然乖乖投降;然後臨安則被切斷生路,只剩下孤城一顆也。它地守官個個求自保,哪個敢出頭,那皇帝老兒則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待他們糧草根絕,民心無主時,嘿嘿,咱們就來個甕中捉鱉!兩條策略可單用,並用更佳,望將軍采納!”

  阿術聽得大汗淋溧,目瞪口呆,穩下情緒,一橫眼道:“眼下咱們只是負責後方之事,前線不由我掌控,你退下吧!”高偉本認為此論定會受到賞識,驚呼道:“將軍,請聽我一言,立即告之統兵大元帥,勝負便在此一舉了!”阿術大喝道:“住嘴!你區區一個掌史,有什麼資格談論軍事,還不快快退下!”高偉無奈,只得怏怏而去。

  鄺盛彪見高偉遠去,不解道:“爹,高偉之言很有見地,你怎麼拒人門外呀?”鄺盛彪撐起有些麻木的身子,心還有些虛乏,歎道:“他果然是號人物,幸虧沒和董槐混在一起,不然那還了得!”鄺盛彪道:“哦,原來爹嫌他是個漢人,不願聽他諫言,不過既是對我軍有利的良言,你又何必嫌人家的種族呢!”

  阿術咄了一聲,道:“你懂個甚麼!如果將他提拔起來,到時候咱們真的取勝,皇上必將重用于他。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從。這種奴才屬心猿意馬之類,見利忘義,不可大用!他既然會叛宋,誰能擔保他不會叛元?以他的天賦,在官場里升官進爵一定不是難事,待他的官位越爬越高,如果規矩些倒還罷了,一旦他掌了兵權,再給咱們來個窩里反,到那時節我們哭天罵地都不靈了!”

  鄺盛彪恍然大悟道:“哎呀,我真是糊塗!”卻又歎息道:“此人雖不仁不孝,卻深有治國用兵之術。唉,為什麼他不是我們蒙古人?”阿術道:“彪兒勿庸惋惜,韓信雄略,蓄有反心。我本想殺了他以絕禍根,但念其才殺之實在可惜,就暫留他在身邊作個參謀吧。只是要對他善加約束,千萬不能放他走了,如發現有什麼僻疑之處,不用報我,就地斬首!”鄺盛彪點頭稱是,對父親萬般敬佩。

  且說高偉懷著滿腔憤恨走出莊外,看著如畫田景,一時懷抱俱無奈,忖道:“難道說,我真的投錯了人嗎?過去我只認定找個明主,管他是宋是元,只要能一統天下就罷!誰知道果有蒙漢種族之分,處處猜忌于我,唉,看來上一步棋我是走錯了!”

  詩聖有詩歎云:

  大廈如傾要梁棟,萬事回首丘山重。

  不露文章世已驚,未辭剪伐誰能送?

  苔心豈免容螻蟻,香葉終經宿鸞鳳。

  志士幽人莫怨嗟,古來才大難為用!

  再說金榮與代贏、梁建興受青衫客之命,送一封信箋給少林派。少林派已先走了一刻,三人各懷心事地趕著路,但願能早點追上完結差事。當頭一輪紅日,放眼一片平疇沃野,代贏與金榮一邊賞玩一邊扯著話。

  金榮道:“剿魔大會上那鬼小子真讓人看不順眼,老子就不信,打他自娘胎里練武也沒這份能耐!”代贏把一塊小石頭踢飛開外,道:“依我看,八成是少林、昆侖等派玩的巧兒,故意找個人在台上含糊兩下,然後乘機放走天人教。”金榮道:“你說得對,他日若教我碰上那小王八蛋,定要好好修理修理他!”梁建興心里冷笑:“癩蛤蟆打哈欠,口氣不小!”代贏的腦筋突然轉到歪處,叫道:“哎呀,糟了!萬一這封信是我家師祖聲討少林的檄文,那些禿子看得火起,將我們卡嚓了,豈不慘也!”

  金榮聽得心驚毛悚,道:“不會吧!”代贏道:“師兄,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遲疑了片刻,道:“不如咱們把這封信箋打開窺窺如何。”金榮早沒了主見,忙催道:“快點,快點!”代贏對梁建興道:“我們這是為自己的安全著想,你不要在師父面前學鸚鵡啊!”梁建興一揮手道:“隨便你們。”

  開封把信瓤一看,哪里是什麼聲討檄文,不過是提醒少林派小心保護佛齒舍利,據探報,邪教都在打它的主意呢。兩人高興得手舞足蹈,“我就說不會的!”“這下放心了!”“師父怎會出賣徒弟呢!”

  正跳得歡呢,下得一個坡,眼睛倏爾為之一亮,原野上,披繡闥、俯雕甍,一位白衣佳人煢煢孑立,豐華耀目、長發臨地、玉膚蕃麗、腰衱如柳隨風舒展,真似那畫幈凡下的南岳仙子。金榮看得饞涎欲滴,舌頭不自禁卷曲著往上翹,心道:“若能和她睡上一覺,來世變豬都心甘!”代贏捂著怦怦亂跳的心,眯著眼道:“噢,我不行了,我已經愛上她了!”金榮白了他一眼,不允許別人搶自己看上的女人,代贏嘰噥道:“什麼嘛,憑什麼只許你一人喜歡。”

  待金榮轉目回到原處時,白衣佳人卻已不見了身影,田疇上缺了她,頓然變得無光無彩。他急得環目四顧,這樣的絕世美人怎能輕易放過,遠見東方游移著一顆玉點,金榮大喜道:“就是她!就是她!是我的終究跑不了!”心癢難撓,交待一聲:“你們不要跟來,到前面高垴鎮的酒店里等我,代贏你應該知道怎麼做吧!”話剛剛落音,人已遠去了數丈。

  古語有云:花好易老,月好易殘,人好易隔。這位白衣佳人正是雪兒,自從云飛落崖無信,她身似飄蓬,苦苦尋找著所念之人,九華山已走遍,跋山涉水來到陌生之地,所遇的盡是生面孔,希望依然是一場空夢。

  雪兒站在田野上縱目而望,天地間青綠相接,青冥之上鴻雁飛,綠塘之中鰡魚游,鴻雁在云魚在水,惆悵此情難寄。她垂下眼角,這顆廓落的心愈來愈重,扯得她抬不起頭。奮起疾奔了一陣,借以抒泄壓抑許久的空靈之心,呼吸的氣息被拋在腦後,眼睛一張一合,留戀與宿怨都在其中了。

  也不知經了多少路程,過了多少時光,清醒之時,人已在一座青山上,林壑優美、蔚然深秀。雪兒隨步散心,原來山下即是滾滾長江,前方有一座小亭,名為“沉香亭”,雪兒進入亭中,手扶琵琶欄杆,向遠處眺望。只見漠漠帆來重,冥冥鳥去遲,天地萬物的動和她此時心中的靜在一種看不見的空間里交織成網。紅漆柱上有幾行小字,大概是人用金釵刻上去的,雪兒湊目觀之,雋細的楷體字跡載著一首詞調,名為《長樓望》,詞曰:

  薄云野雁風無助,落花流水寄相思。春江皆是客,萬帆不見君。小亭軒,落璧珠,花草萋萋摧新顏。憔更憔,悴更悴,白鷗囀囀似雙飛。孤獨一日複孤獨,傷心明日複傷心。紅塵過客多流淚,淚斷江海滿乾坤。

  “長樓,即高樓也。此詞的背景是所愛的人離去,而她不知何時才能再見他,念君心切,故每日登高樓而遠眺。離人深知,登得愈高望得愈遠,萬般期盼之情在題中已零零入目。”

  “云是薄云,雁是野雁,開篇即以淒涼之意統領全詞。一陣微風吹過,人不經風而欲倒,可是身旁卻沒有‘他’相扶,無助之情著力刻化一個‘孤’字。”

  “山下一脈江水,我在花瓣上寫了他的名字,能隨著江水寄到他的手上嗎?暗喻自己願化作花瓣與君相會,江水也化成了一根紅線,思君之情又一次展開。”

  “春天是美麗的,春江上來來往往的人絡繹不絕,但他們對我來說都是陌生人,所以稱之為‘客’,著目辨之,萬帆之中卻哪里有君的影子!好象聞得詞中人疾呼,春江上來往萬人,為什麼就是沒有‘他’?!此句轉結前句,使人不禁發問,春天的云為何稱之為薄云?春天的歸雁為何稱之為野雁?應稱白云喜雁才對啊!但細細品來,詞中人處的是什麼境地,便自然明白了。這些本來美麗的事物,在她長期孤寂的眼中都黯了下來。”

  “獨身倚欄杆,這麼多天來,他還沒歸來,她只有愴然淚下。亭傍的花草被她純潔的淚水淋澆,更顯得生機勃勃。但她見花草緊緊地相依偎,自己呢?還是獨身一人!花草與她的反差扭曲著她的心靈,似在重重嘰諷著她。想起君剛離去時,還是清新的面容,可現在呢?細細琢來,這‘萋’字是否隱含著‘妻’的意思呢?“

  “憔悴二字將之拆分隔字雙讀,則憔悴得不可言也!江上白鷗也甚不識趣,偏偏要雙雙飛到她的亭前,表現親昵而惹她傷心。孤單之人最不願見到的就是別人的親昵,她只好自欺欺人,騙自己說白鷗‘似’雙飛,而不敢承認‘是’雙飛。用‘似’字代替‘是’字,則娓婉之情曲曲表出。“

  “孤獨一日複孤獨,傷心明日複傷心。無窮無盡的孤獨與傷心纏繞著她,她沖不破,也逃不脫,只好總結出‘紅塵過客空流淚’這一句。上厥的‘客’字指的是他人,下厥的‘客’字卻是自己,其相轉承,則矛盾得無以複加了。淚水灑向江海,蒸發後化為悲氣,則乾坤中處處充滿了蒼涼之氣,無限悲壯幽怨!”

  “此詞客船的眾多、花草的繁盛、白鷗的親呢反襯出她愈加寂寞的心情,等君君不至,使之年年月月、日日夜夜地憔悴下去。只有盼著明日,可是明日所給予她的依然是傷心。詞中全是傷春怨景之詞,毫無半點怨恨負心人之句,更顯情之純切。”

  “此詞上下可對、左右可對,無一句不悲、無一句不傷,或明、或暗、或隱、或喻。此詞為作者自創,可惜無緣聞曲,若聞得,只怕連心都要化作淚水兒。”

  雪兒突然大吃一驚,看過如此淒婉的詞調,自己竟然淚不染眶,這簡直是不可思議的事情!難道說,悲到極處化為無麼?在無意中,還將詞調細細詮釋了一遍。

  若哭,則信云飛死;若不哭,則信云飛生。冥冥中自有天數安排,故雪兒雖傷感而不墜淚。若反之,尋找云飛就變得毫無意義了。

  雪兒尚沉沁在詞情之中,她的詮釋,每個字都把云飛串在了一起,詞中侘傺之意也只有她最能體會。驀然間,有一位公子從亭後轉出來,方面蟒軀,穿一身鴉青直裰,衣上有些灰土草穗,可能是方才埋伏時沾上的。他歎了一聲,道:“寥寥數字,勾畫出千萬倍的蘊意和情感。常人粗略看詞,還只道是兩三句白話,輕易便可作得,便隨意模仿湊些長短句,自以為是,相互標榜。唉,會作詞者少,真懂詞意者更少!”雪兒轉眸佇望著他,對陌生人多少有些不放心。這公子便是金榮,見雪兒正盯著自己看,心中便十二萬分的高興,忙一揖道:“我真是魯莽,不小心將姑娘所解之句盡情聽在心里,還望姑娘恕罪。”

  雖然他言辭溫柔,雪兒卻心中懍然,倒退到欄杆旁,道:“我……我還有事,先走了。”拂裙就欲離去。金榮大手一橫,擋在雪兒面前,笑咪咪道:“姑娘,別這樣嘛!在下姓金名榮,姑娘若有難處之事,但請告之,在下說不定也能幫幫你啊!”雪兒不能脫身,只得就實說道:“我是來找人的。”

  “找誰呀?”金榮與她跬步不離地搭訕。

  “找飛哥!”雪兒後退著擺脫他。

  “飛哥?”金榮擺著一副老頭臉,笑道:“真不巧,我就叫飛哥,姑娘難不成是在找我吧!”雪兒拼命搖著頭,道:“不,不是找你的!”金榮嘻嘻哈哈道:“我不過和姑娘開個玩笑,瞧把你嚇的!”說笑之時,視線始終不離雪兒的臉龐,雪兒被他盯得不得不垂首。

  金榮計上心來,道:“這山上的豺狼虎豹可不少哩,就讓在下送姑娘下山罷。”“謝謝你,不用了!”雪兒半刻也不敢多待,轉身就離了沉香亭,金榮飛步追上,一把扯住她的衣袖,道:“誒,姑娘這就見外了,保護婦孺弱小乃我武林中人的本職,遷就個甚麼呢!”

  雪兒感到惶然無助,不知怎的,一個勁地打冷飐兒。一陣腥味濃郁的掌風從身前揮過,金榮道:“請!”雪兒只得順從,但願早些下山,好脫離他,腳步也漸漸加快。金榮在後面叫道:“姑娘,別走那麼快呀!即在碧水丹山之內,豈有不暢游一番之理,慢些行吧!”雪兒只當不知,依舊疾行,又不敢施展輕功,怕他追上無理。其實,憑雪兒的輕功,天下無人能隨步履,甩掉金榮這根纏人繩是輕而易舉的事,也只怪她江湖閱曆太淺,應付不來。金榮亦加快步伐,齜牙忖道:“別費勁了,你休想逃脫我的五指山!”

  山中石磊磊、葛蔓蔓,崎嶇難度,雪兒掣著衣裙小心地跳躍行著,好容易峰回路轉,來到山麓的水澨。雪兒舒了一口氣,總算能和他分道揚鑣了;金榮對她可絲毫不敢放松,已貼步趕上。一只凶猛的魚鷹徘翔在水面,伺狩著獵物;一只星鰈幸虧潛身的早,不然便遭橫禍。

  雪兒道:“謝謝你送我下山,我要去找飛哥了。”金榮道:“姑娘先別忙,吃過飯沒?”雪兒已大半日未曾進食,還真是饑腸轆轆呢,答道:“還沒有。”金榮大喜,這樣一個未出蘭闈的閨女要是弄不到手就枉生為人了,連忙獻殷勤:“咱們相見也是有緣,就讓在下請姑娘吃頓便飯吧!”

  “我……”雪兒不知怎麼回絕他。

  “還猶豫什麼,難道我會吃了你不成,走吧!”金榮料她不會跑,在前面揚頭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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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6 16:32:04 |只看該作者
  金榮斜目向後一瞅,雪兒果然跟在後面,金榮的舌頭把唇圈子繞著一舐,故意停步等雪兒上前,與她並排而行。花容玉貌近在咫尺,雪兒無言無語,就像一朵冷豔梅花;金榮看得喉頭奇干,恨不得當即把她推倒,但從她身上感受出一種不可侵犯的氣質,只得暫時把野性收斂。

  金榮猛地一拍腦袋瓜,道:“我真是個冒失鬼,和姑娘相處了半晌,還未知姑娘芳名呢!”雙眼不停地在雪兒身上勘查,雪兒繃緊了身子,道:“雪兒。”“果然人名相稱,雪兒,雪兒,嗯,這名字好!”金榮已陶醉在美人的花香圈里。

  金榮道:“談談你的飛哥吧,他在哪里,也許我能幫你找到他哩!”雪兒搖首道:“我不知道。”金榮吹著氣道:“不知道?那你從何尋起?”雪兒的腳步漸漸放慢了,迷茫無主道:“我是那麼愛他,卻連他的生死都不知……”金榮眼里覷,心上想:“為情所傷的女人最軟弱,她們都會尋找一個依靠。嘿嘿,我就做你的依靠吧!”見她昏昏沉沉,若有所失,金榮便試探性地把手搭在她肩頭上,她竟沒有反應,仍舊垂著頭。

  孰不知,雪兒的心正在風雨中飄搖,完全忘記了身邊的一切,沉焙在濃郁的悲傷中。金榮見已攻破了第一道堡壘,按捺住心中的狂喜,接著得尺進丈地把手游移得可以抱住雪兒,這種溫香的感覺令他一輩子也回味不盡。金榮本想一鼓勁將她往懷里摟,又顧念到,萬一她不從,厮鬧起來豈不壞了大事,便忍得一時欲火,把手從她身上卸下。

  官道上,無數顛沛流離的鄉民背兒牽女,棄鄉南下,傴僂提攜,有挑著高肩擔兒的,也有赤手空拳的,猶如長江水線,脈脈不絕。數十年前,大宋子民曾逾一億,爾後戰亂不休,不知可趕得上當年半數否?

  有歌謠唱道:“遭金苦,如萬苦,拆妻離子無日度。曆元劫,勝萬劫,殄國罹難何日解?”

  塵煙起處,呻吟無數,雪兒看得心酸,向一梳著總角的孩子問道:“你們這是上哪兒去啊?”兒童立步答道:“這位姐姐,你還不知道啊!元兵已逼進我們家鄉,稍微靠北一些的百姓都南下避難,我家已逃難一個多月了。”他邊說邊舔著干枯發黃的嘴皮子。

  金榮看得斂額,道:“真是些苦瓠子!”從懷里摸出一個蒸熟的棒子,遞在孩子的手心上,孩子高興得說了聲“謝謝”,忙用灰煙狗塵的手接過張嘴就啃,父母則不住地作揖道謝。“哪里,哪里。”金榮笑眯著兩條貓眼,又有不少孩子逐隊把金榮圍住,擺著手要食物,金榮忙道:“孩子們,對不起,哥哥實在沒有食物了。”好一會兒他們才怏怏散去。雪兒總覺得他在矯揉造作,打心底有一種揮不去的厭惡感。

  前方便是高垴填,只見村舍相接,是個大鎮,浮寄流寓者不可勝計。只有唯一的一家酒店,名為“江甯樓”,風塵中的旗旆斜挑著,南來北往的旅客雖有許多,生意卻不是很興旺。金榮摧著雪兒進店,里面擺著五張方桌,安著十幾張條凳,坐著三五個零星的客人。

  代贏不知哪里鑽沙去了,梁建興正等候金榮,一見雪兒,一股暖流湧上心頭,只瞟了一眼又羞澀地垂下了眼皮。他不知金榮布了什麼迷天大法把雪兒騙來,心中吃驚不小,須臾間,這種吃驚又轉化為吃力。

  雪兒見梁建興衣冠濟楚、文質彬彬的,與金榮的感覺全然不同,危險無助的心得到了幾縷安慰。

  金榮見小二傻呆著看雪兒,心里生醋,鼻子里雷哼了一聲,小二驚醒過來,忙甩著毛巾吆喝道:“小店專賣江甯風味,酒有罈酒、璧清酒、三白酒、靠櫃酒,小吃有燒蹄子、板鴨、虎皮三鮮……”金榮挨著梁建興,屁股一坐就不耐煩道:“別念菜譜了,好東西一樣上一點嘗嘗。”江南終是水土咸豐,小二先端上了兩盞老君眉給他們解渴。雪兒姍姍坐下,金榮象與雪兒很熟攏般地介紹給梁建興,雪兒一直緘默無聲。

  金榮望梁建興道:“你來了多久?”梁建興答:“剛剛到。”金榮又問:“代贏呢?”梁建興一愣,道:“辦事去了。”金榮當然明白代贏辦的什麼事,嘴角劃過一道豐碩的微笑;梁建興則不自然地捏著茶杯,手還有些輕微的抖動。

  武林正派人士身上是不會攜帶迷藥的,代贏為迷倒美人,只得自行調配。此處有座稑雨山,生長著一種奇花,名為曼陀羅花。此花也叫洋金花,綠莖碧葉,葉向上長而像茄子,八月開白花,似牽牛花而較之大,朝開夜合,蒴果圓球形,表面有疏短刺,內含很多芝麻大小的種子。用酒吞服它的碎末會使人麻木。

  酒菜在金榮的笑容下端上,代贏在鼎房逼迫廚子,叫他不許出聲,不用說,酒已變了質。金榮向雪兒大獻殷勤,捧羹把盞,滿滿的一杯酒在雪兒嘴前迎來送去,雪兒藏嘴縮頸,推說不會飲酒。金榮佯裝不滿道:“這就是姑娘的不是了,不肯飲在下敬的酒,是怪在下待姑娘間慢不周或是瞧不起在下麼!”雪兒如何經得起這一番潑皮賴臉的詞語,求救的眼神落在梁建興的臉上。梁建興卻又不好處事,若阻攔定會遭到金榮和代贏的夾攻,雙拳難敵四腿,到時候雪兒還是會交由他們擺布;若放任視為不見,那自己還算是個男人嗎!

  河狹水急,人急智生,一條好計忽兒湧上心頭,便安下心來,忍一時之氣,稍後再行營救雪兒。

  雪兒求救的眼神還在梁建興的臉上徘徊,金榮又在不停催促,梁建興抬盞一飲而盡,把嘴一抹道:“姑娘,我師兄也是一片好心,你就賞個薄面,淺嘗一杯罷。”雪兒再也回絕不得,端著酒杯,閉上眼,難受地飲下,被又苦又辣的怪味嗆得連連咳嗽。金榮不知有多感激梁建興呢,看著美人入套,不自禁地搓著手掌,肥舌也露尖在外。不一會兒,雪兒只覺唇干口渴、噪子發苦,沙啞著道:“我怎麼了?”頭昏身軟,欹撲在桌上,酒杯被扒得弧滾掉地,摔成碎片。

  梁建興閉下眼睛猛擠了一下眼皮,以舒緩眼中的憂慮,再睜開眼睛,問道:“現在怎麼處置她?”金榮笑道:“當然是找個沒人的地方才好辦事了!”代贏這時撩簾走出,笑道:“咱們先弄輛馬車,把這大美人送到深山老林去,再慢慢地享受幾天吧!”金榮望代贏笑道:“來說是非者,便是是非人。你去把馬車弄來,切記,要四周都掛有黑幃幔。”代贏笑道:“我明白,避點嫌嘛!”代贏去後,金榮賞了店主一錠赤金,叫他分給下人,不要多事。

  人皆嫌命窘,誰不見錢親,店主樂呵呵地收下,在雪兒臉上狠盯一眼,拍著馬屁道:“公子們真有眼光,這妮子真是超一流的貨色,肏兩下都心疼哩!”“滾一邊去!”如此淫佚的笑語,連金榮都聽得不爽。

  金榮與梁建興正在散談,金榮又喝了幾盅酒,正是酒能助淫,看著眼前美得讓人噴火的佳人,身上騷急得恨不得即刻把衣服解脫乾淨。梁建興故意夾在雪兒與金榮中間坐,金榮幾次想在雪兒身上摸一把,都被梁建興的勸酒之手給隔住了,好讓他在獸性勃發之時也有些顧忌。

  店外烈馬嘶啼,代贏打著鞿缰,叫道:“里面的伙計,上路嘍!”梁建興恐金榮對雪兒無理,忙搶著扶起雪兒,金榮乜斜倦眼,笑道:“梁老弟,你倒是會揩油呢!”梁建興羞得面如紅棗,人為事逼,也顧不得許多,小心翼翼地將雪兒抱起,送上了車。

  山阿深處,有一廛蒺藜所搭之屋,屋主是一樵夫,被金榮解決後胡亂窆埋在亂石下。雪兒被梁建興抱入屋內的板床上,見她昏迷不醒,自己決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她無辜失節,梁建興湧起一種自發的責任感,屈下身子,在雪兒耳傍小聲說道:“姑娘,我一定會救你出火炕的,相信我!”雪兒醉體無聞,梁建興掩門而出。

  金榮已完了事,代贏也安置好了馬車,梁建興見他們一個自東一個自西地朝屋子走來,思酌之計成與不成當在此刻,迎上前去,問道:“金師兄、代師弟請止步,你們一齊上是個甚麼意思?”金榮聽不明白,反問道:“梁老弟,你說什麼?”梁建興道:“這美人是金師兄帶來的,又是代師弟用迷藥弄來的,獨我沒出什麼力,我便不敢沾指,這美人任憑二位納用。親兄弟明算賬,現在的問題是,到底是該金師兄先上呢,還是代師弟先上呢?”

  代贏與金榮是一丘之貉,本不敢爭先,聽到梁建興有張有弛的一番話,倒撩動了淫機,思量道:“對呀,千年難遇的美人當前,咱憑什麼撿金榮的破爛!嘿嘿,想不到梁師兄倒挺照顧我嘛!”用眼睛拋了梁建興一個謝,又對金榮道:“師兄啊!咱跟著你這許多年,凡事都依著你,只是今次依不得你,沒有我采的曼陀羅花,你空把美人領來也還是到不了手啊!況且這房中之事,第一次比起第二次可鮮嫩多了。”

  金榮氣得磨牙,忖道:“梁師弟都很識趣,你倒野猴子打擂台,耍起花招來了。”雖這麼想,面上也沒露火性,道:“那你說一說,到底該誰先上呢?”金榮故意把個“呢”字拖得老長,分明是拿大壓小。代贏聽得心里直冒涼氣,有些後悔了,只好望向梁建興。梁建興咳嗽了一聲,笑道:“咱習武者都是大老粗,也沒什麼長處可比,你們就在武功下作個決斷罷!”金榮喜忖道:“好你個梁師弟,明知我的武功在代贏之上,便做這順水人情,他日我定不忘你的好處!”代贏忖道:“我與大師兄切蹉武功時,總是不敢使十分力,真打實干起來,也未必會負于他!”

  梁建興道:“此處太狹窄,不如找個空曠之處比劃吧!”他們一致同意,擦地尋到一山墺處,百步無林,草木蕻盛,旁有一條小浜溝。兩人在梁建興的聲令下各自拔劍,必竟總有些感情,剛搭上時都沒下重手,卻都不敢分神,梁建興乘機流星一般飛轉回屋。

  且看梁建興急沖沖地推門而入,雪兒還在昏迷中。他環顧四周,從一泥瓿里舀了一瓢清水,往雪兒臉上澆去,搖著她的肩膀,不停地叫道:“姑娘醒醒,快醒醒!”雪兒打了一個冷戰,驚醒過來,只是神情還有些迷糊。

  見梁建興在眼前晃蕩,雪兒忙揉著眼皮,支起身子問道:“這是哪兒?”梁建興道:“先前騙姑娘來的那個家伙不是好人,他要玷汙你,我設計將他調開了,此時不便多說,請姑娘速速離開此地,走得越遠越好!”

  雪兒見此人風范氣韻尤佳,先前曾向他求救,現又得知他冒險搭救之恩,忙摯裙欲拜,道:“公子蹈白刃而不顧身,恩重如山,請受小女子一拜。”梁建興不待她屈身,忙攙起她道:“姑娘快休如此,那兩個淫賊趕來就糟了,請快點離去吧!”雪兒凝眸問道:“那你呢?”梁建興道:“放心吧,我有法子的。沒時間了,快呀,快呀!”此時的他宛如頭頂一塊磚,沒准就會掉下來。

  梁建興探頭出門,兩賊還未到,轉身對踉蹌的雪兒道:“姑娘且自去,我還有事要摒擋,就不送了,咱們後會有期。”一語未了,人已弩箭離弦地去了。雪兒心下忐忑,走得慌些,竟忘了問恩人的姓名。

  再看金榮窮耗了小半個時辰,還沒享受到美人的酥香綿體,越想越惱火,手下已漸漸不講情面了。代贏的武功確在金榮之下,雖說美色當前,還是念著來日方才,不敢十分用力,寶劍終于被金榮挑飛出手。

  驀然聽得梁建興鼓掌笑道:“大師兄的武功果然無敵,小弟真是大飽眼福矣!特別是那一招‘黑龍獻爪’,莫說代師弟手軟,就算加上小弟也抵擋不住哩!”金榮笑道:“梁師弟若有興趣,改天再手談吧,今日佳人有約,俺先行一步了。”說罷,趕著投胎似的被草木淹沒了。留下代贏怏怏不樂,跪在地上抓著草。梁建興道:“代師弟,第一次固然美妙,但只要能享受,第二次也一樣嘛!總不能因噎廢食,和自己過不去啊!”代贏又能有什麼法子,也只好往好處想了,盼著金榮早點完事,站起了身子。梁建興隨他慢吞吞地行著,歎道:“咱們作師弟的命最苦,上受師父欺,下受師兄欺。唉,我娘為何不早生我幾年呢?”聽了這話,代贏也唉聲歎氣起來。

  百步尚未走到,眼見金榮拽腿如鴯鹋,慌張跑來,臉上像失了魂的,梁建興故意問道:“金師兄,你怎麼轉來了?”金榮眼中噴火,張爪撕著衣服,嚎叫道:“那個妞不見了!”“不會吧!”代贏聽得一愣,他的第二次也泡湯了。金榮怒吼一聲,把千丈的火氣發泄在一株榿樹上,此樹質地柔軟,一拳打陷一凹,一連打了四五拳,怒火猶是未滅。梁建興道:“是不是你沒看清楚,不如咱們一齊回去看看吧。”

  隨著樹倒之聲,金榮喘著氣道:“不必了!我眼睛清楚得很,那個妞的確是跑了,一定是代贏的迷藥放得少了,哼!”言罷惡狠狠地瞪著代贏。代贏本欲辯解,可自己理虧在先,說不出話來。

  金榮伸出大爪子把代贏一推,罵道:“沒腦子的東西,還發什麼洋呆,趕快給我追回來!”代贏忙愣頭愣腦地跑上兩步,又回過頭問道:“往哪里追呀?”金榮大吼道:“廢物!給我滿山的搜!量她藥力剛醒,跑不遠的!”

  三人各懷心事地散了。金榮一見到雪兒立即強奸,他的欲火快把心髒燒穿了;代贏見到雪兒只得送回草屋,他縱有賊心也沒賊膽;梁建興見到雪兒則火速送其下山,他對雪兒十萬個不放心。

  草木之密令人看得頭痛眼脹,金榮急得揮劍斬棘,如狼狂叫:“我就是升天鑽地也要找到你!”

  自古道,福不可徼,禍不可避。雪兒昏昏沉沉,行走不快,察覺陰風悚動時,金榮已獰笑著站在面前,道:“可人兒,飛哥哥疼你來了!”

  雪兒倒抽了一口涼氣,退後兩步,慌忙從背後抽出劍來,刺向金榮,她體內之毒尚未解去,這一劍擊得綿綿,倒有一番舞劍的意韻。金榮輕易躲過,贊道:“好美的功夫,和人一樣美,真是愛殺了我!”邊說邊逼向雪兒,凶狡無賴的影子覆蓋在雪兒身上,給她施加了一層無形的壓力。

  “不要過來,你再靠近,我就……”雪兒使勁眨著眼睛,一步步後退,神智還有五分模糊。“你就怎麼樣,怎麼樣啊?能死在你的手上,也算沒白走一遭人世啦!”金榮依舊滿不在乎地節節逼近,雪兒止住步,將劍鋒抵住了金榮的咽喉,金榮卻直挺著身子給她刺,叫道:“下手啊,殺了我呀!快呀,怎麼不殺?”雪兒雙臂發顫,遲遲下不了手,金榮的眼睛眯起一線,輕輕將劍撥開,柔聲道:“小心肝,想不到你這麼疼我!”雙眉一擠,伸爪蜂尾針般地點了雪兒的腹結穴,她應手癱軟倒下,躺在了枯黃的山蘭草上。

  “你的肌膚可真白啊!”眼見睡美人秀色可餐,金榮樂得滿嘴黑牙外露,這時該沒人能阻止我了吧!正欲乘她不能反抗時奸汙個痛快,遽然聽得一聲“金師兄”,梁建興在這時不偏不倚地趕到。

  金榮的心本來還在夢中,可一下就被拉回到現實,忙把雪兒身上的毛手縮回。梁建興站穩了身子,笑道:“太好了,大師兄啊,是你的東西終歸是你的!”這一攪和,金榮也不好在光天化日下辦事了,吞吞吐吐道:“嗯,還、還是你……嗯,幫我把她抱回去吧!”梁建興一笑,這一笑既輕松又緊張,輕松的是見著了雪兒,緊張的是雪兒依舊沒有甩掉金榮。

  梁建興抱著雪兒,雙目倜儻地品味著周遭,似乎陶醉在林晏湖晚之美中,麻煩金榮幫他在澤濱摘下一束白薠,咥在嘴里,饒有興致地一邊散行一邊吟起古詩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窈窕淑女呵,君子好逑!”金榮道:“梁老弟,你可在取笑我麼?”梁建興笑而不答,金榮道:“你這是做甚麼,有什麼話當著鐵哥們兒不能講的?”梁建興轉過頭來,慢吞吞地道:“師兄是個聰明人,怎麼忍不住一時之欲而撇卻他日長歡?”金榮半晌還是參祥不透,跌足歎道:“梁老弟,你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吧,別難為我打啞謎了!”

  梁建興見時機成熟,便放下雪兒,道:“一夜春宵不值,何不勸她嫁給你,留著回家慢慢享受,豈不美哉!”此話說得好不怡情悅性,金榮原本只想受用幾次罷了,沒想到還能受用無數次,當然奢望後者了。顧惟自己,又仿佛沒那份條件,摳著樹皮道:“好是好,可是,她看得上我麼?”梁建興忙給他戴高帽子:“大師兄面貌豐隆,哪個姑娘見了不眼潤?哪個嫂子見了不出牆?”其實金榮長得像豬八戒,梁建興的甜言蜜語直美得他心神蕩漾,摸著臉龐道:“是麼?”梁建興忙道:“當然了!再說,大師兄可是咱青城派未來的掌門呢,如此才貌雙全的如意郎君,哪個女子不來投懷送報的!”

  一聽這話,金榮喜得眼睛、鼻子、嘴巴都擠在一馱了,握著梁建興之手道:“我曉得梁老弟最是能干,便委屈你充作媒人罷!”梁建興一拍胸脯道:“包在小弟身上!”說罷,將白薠整根塞進嘴里咀嚼,望金榮笑了笑。金榮頓時會意,道:“一口包?”梁建興鼓掌道:“答對!”他背著金榮,抱起傷弓之雁的雪兒大踏步向前,臉色已從歡笑轉為深沉,鋼牙緊咬,到此境地,已孤注一擲了。

  金榮跟在梁建興的身後,踢著石塊,唱著小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窈窕淑女呵,君子好逑……”梁建興從鼻孔里冷冷地嗤出一聲,與拂面之風溶合在一起。

  回到草廬,金榮解了雪兒的穴,留梁建興勸說,自己在外面靜聽佳音,真是度日如年,不停在門首徘徊。

  等啊等啊,想啊想啊,猴啊猴啊,急啊急啊!

  好容易聽得“嘎呀”一聲,那扇鐵似的木門總算是開了,金榮忙幾步迎上去,滿臉關切之情。只見梁建興露出笑臉來,金榮一見他笑,自己便笑個不住了,切問道:“老弟,成了吧?”那身子骨兒軟了一截,竟向梁建興哈起腰來。梁建興微微頦首,走出屋來。金榮一拍巴掌,蹦蹦跳跳一陣風便往屋內闖,雪兒正端端莊莊地安座在床。

  就算事實擺在面前,金榮還有三分不信,在雪兒身前,背向前彎,愣頭愣惱地問道:“姑娘,你真的願意嫁給我麼?”雪兒點點頭,即便作假,也含著羞澀之情;卻把金榮喜得像個小猴兒一樣抓癢撓腮,還道是美人兒明眸善睞呢!

  雪兒見他有趣,不禁略笑一下。金榮瞅見那仙女兒還對著自己笑呢,直高興得更上一層樓,“撲嗵”跪在她面前,道:“蒙姑娘厚愛,小生甘願為裙下之臣,生生世世守護姑娘,咱們今夜就完婚,好麼?”

  雪兒點點頭,金榮遂了心願,真恨那白日還不依山盡,真恨那黃河還不入海流。他挨著雪兒坐了,手擱在膝蓋上,不停地摩擦,眼睛像蚊子一樣盯著雪兒。梁建興見獻督亢之計成功,走進屋來,揖拳笑道:“恭喜大師兄,賀喜大師兄!天仙一般的可人兒都願自薦枕席,大師兄真真正正的豔福不淺呢!”金榮對梁建興肅拜一禮,道:“金某有此姻緣,全杖梁兄!”梁建興半推半就地受了。

  代贏此時喘著粗氣,疲累地跑進屋來,正思量好了一句推搪之語,見雪兒已在,大喜道:“找到她了!”金榮滿面春風,把自己的姻緣譜一字一字地說了。代贏見雪兒神色自若,不似偽裝,心里也踏實了,連聲道喜,這喜既為金榮所道,也為自己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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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6 16:32:50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五回 狼狽當敗猛虎庳 斷梗疏萍何處飄


  這代贏確也可憐,為找雪兒,穿林跨溝,把座山都翻過來了,整個人早已累癱了條,一屁股跌在靠椅上,現也不巴望什麼第二次,只要能休息休息就千好萬好了。梁建興投過微笑的眼神來,道:“師弟來得正好,新婚酒席就有勞師弟了。”代贏椅子還沒坐熱就有跑腿的事,當然十萬個不願意,嘴巴正要動,金榮擺擺手道:“去吧,去吧。”代贏不敢拗他,一瘸一拐,嘰噥著出門,只得趕著馬車回鎮購物。

  金榮突然伸指把雪兒一點,梁建興見雪兒應手昏厥過去,還當他忍不住欲念,大驚道:“師兄,你這是做什麼?”金榮把雪兒抱到內房的床上,回到堂屋,道:“我心里還是不妥。你想想看,咱們三個吃喜酒,沒人看住她,萬一她用心是假,跑了怎辦?”梁建興一愣,又轉笑道:“師兄差矣,難道新娘子不吃喜酒麼?再說,正好借此機會把她灌醉,到時候縱然她心里不依,手頭上也沒氣力反抗呀!”金榮一擺頭道:“師兄我最受不起女人的嗲氣,萬一她在桌上擺出狐猸騷勁來,把相公我灌醉了,豈不功虧一簣!不如將她安頓好,待咱酒暢菜飽之後,關上房門辦事。嘿嘿,她是真心最好,若是假意,老子干都干了,她也別指望能嫁到好人家,還不是我入了港的貨!”

  梁建興心中一涼,轉問道:“難道你不打算和她在清風明月下拜天地麼?”金榮把頭往內房一撇,道:“那小妞會武功,若乘我閉著眼睛磕頭時作了兔子,我還玩個屁呀!先成米飯,後拜天地也是一樣的嘛!”梁建興本待讓雪兒乘金榮麻痹大意時脫身,誰料計計都被他算計到了,只得另謀他法,一笑道:“大師兄果然處事周全,小弟不及萬一!”金榮笑道:“梁老弟太過謙了,若論起智謀,我哪比得上梁老弟,只是這等千載難逢的機會,也不由得我不謹慎。”他這一笑,滿臉橫肉直往上聳。

  山光忽西落,池月漸東山。代贏滿載熟食器具而歸,梁建興說月色皎麗,星斗斡旋,提議擺席在外,金榮大喜,不加思索地允了。

  十三盤珍饈美味閃光在案。在月光的照映下,酒泛霞光;在梁建興的鼓勸下,杯傳如飛梭。金榮從白椴蒸籠里提出一只黃霜霜的螃蟹,張口就啃;代贏從蒸籠里提出一只光溜溜的烏龜,咧嘴就咬。金榮滿心暢快,吃得急驟,突然被螃蟹肉嗌住了嗓子,一口氣接不上來的滋味真要命,又咳又卡。代贏忙用一根筷子往金榮嘴里捅,指望能疏通疏通,一上一下,好像口交一般,到了高潮部份,梁建興將一杯水灌進了金榮的喉嚨管里。

  梁建興笑問道:“大師兄可好?”金榮打了一個嗝,咕嚕咕嚕道:“沒事,沒事!咱心里痛快,吃得痛快!哈哈哈哈!”一揚脖子,又吃了一鍾,興盡思來,舌頭發麻道:“這個,男人哪,就像泥巴,很髒;女人呢,就像鮮花,又美又干靜。但鮮花離開了泥巴,嘿嘿,也活不成呢!”梁建興與代贏都說高論,猜拳行令、談笑女人之頃,已過半個時辰。梁建興極力勸酒,金榮酒後失德,滿嘴須子羅嗦,再不堪入耳,歪倒在桌上;代贏腿軟肚撐,也撲在桌上。

  此時不動,更待何時!梁建興輕手輕腳地離了席,飛身轉到房中,解了雪兒的穴,彈指之間,雪兒蘇醒過來。此時火燒眉上,梁建興道:“姑娘,他們都已大醉,快走罷!”雪兒體內的迷藥散盡,神智已清,不過有些腹饑,此人萍水相逢卻屢施援手,先前未問其姓名,這時再不放過,行一萬福道:“不知恩公高姓大名,小女子末齒難忘!”梁建興尚未啟齒,驀然聽得一聲大叫:“好你個恩公大人!”兩人聽得猛打一個寒噤,順門望去,代贏已怒不可遏地闖進,大喝道:“你這家伙真是說話不露牙齒,連我也被你騙過了!”梁建興忙將雪兒擋在身後,代贏大叫道:“你想扮英雄,斤兩未免不足!等師兄酒醒,看你如何了局!”

  梁建興只當是耳旁風,拔劍大呼道:“姑娘快走啊!有我斷後!”代贏也抽出劍來,粗聲粗氣地叫道:“休走!吃我一劍!”一招“怪蟒翻波”望雪兒挑來,雪兒袖展裙翻,輕盈躲過。梁建興可是站著吃素的!大喝一聲,一招“猛虎翻江”迎著過門的秋風斜劈而來,代贏的武功本在梁建興之下,加上奔勞一日,酒又飲得比梁建興多,著力拼上一劍,震得虎口發麻。

  雪兒還呆在門口猶豫,梁建興劍抖霜葉,猛發幾招,把代贏逼到死角。梁建興的額頭青筋如縷,發著急道:“姑娘快走啊!不要讓我前功盡棄啊!快啊!”一語喝醒雪兒,心道:“對啊,我還要找飛哥!”代贏顧此失彼,雪兒已到堂屋取了玄明劍,施展絕世輕功,就如一道清風掠地而去。梁建興如釋重負,手也松了些。

  金榮被厮殺聲吵醒,念著寶貝雪兒,把杯桌一掀,巴不得一步就走到她房里。代贏見金榮半夢半醒地趔趄而來,正欲告狀,梁建興心機耍得快,忙道:“大師兄!他乘你酒醉,意欲玷汙你妻,被我撞見,忙奮力救助。這姑娘的穴道已被他解去,一個女孩子哪里經得起這番驚嚇,還不跑了!”代贏驚道:“你胡說!分明是你放跑的!”見金榮眉立,知是惱了,忙撇下梁建興,叫道:“大師兄你相信我,真是他放跑的!”手上的劍叮鐺落地,以示清白。

  只怪代贏先前不識好歹,和金榮爭雪兒,故金榮對梁建興的話深信不疑。此時的他,酒已全醒,與美女交媾之其樂無窮事變成了黃梁一夢,呲牙裂嘴道:“朋友之妻不可欺!代贏,你、你、你,吃我一劍!”腰劍已出鞘,厲叱刺來。代贏左躲右閃,嘴里叫道:“真的不是我!大師兄,你我多年交情,我怎麼敢哪!”

  “少跟老子裝幌子!”金榮的劍愈發狠了。代贏跳得像只袋鼠,叫道:“大師兄,縱使我千萬不對,你也該念念咱們的舊情啊!”金榮吐了一口黃痰,劈頭蓋臉地大罵道:“誰和你有舊情,你還抓屎糊臉啊你!”

  代贏無法,待抽出空來撿劍,誰知劍又被梁建興搶先拿在手里,代贏氣得直跳腳。一生算計人,現如今卻被人家算計,其中滋味,自己最懂。

  再看代贏手上沒兵器遮擋,正在沒頭沒腦地逃竄,金榮在後面死不罷休地追趕。幸虧金榮酒喝得濃些,立腳不穩,出招乏慢,代贏方能藏臂縮腿。梁建興功德圓滿後假意在一旁高聲勸解,誦揚“綠珠雖好,卻是橫禍之苗。兄弟情長,不要為女色而與朋友翻臉”之類的道德經,在金榮的耳里是金玉良言,在代贏耳里就盡是風涼話了。

  金榮越想心里越憋氣,念著代贏是師弟,不能下死手,又饒不過他,殺過百招,刺傷了代贏的手臂後,氣也消了大半,只好借助梁建興的話恨恨下台。代贏頓首請罪,嘴里該認的都認了,不住地求饒,梁建興也幫著勸金榮消火。代贏怒瞪著梁建興,眼珠都要撐破眼眶,從此埋下了禍胎。

  金榮望著深幽的林子,氣急敗壞地抓起一根粗大的斷木枝,狠命往前扔去……

  且將金榮之事按下不提,再表雪兒逃脫劫關,一心找尋心愛之人,只是終究不能得知恩公的名姓,亦有些差強人意。經過了這一橫空劫難,雪兒對塵世更感淒惶,但願能尋到云飛,與他在九華山厮守,再不染世了。

  念去千里煙波,暮靄沉、楚天闊。五十里又被拋在身後,雪兒行到一小村塢里,土地荒蕪,景狀蕭條,街上亦無人行走,與江南之美大相逕庭。她轆轆饑腸,胡亂尋到一家枯朽得快要塌崩的客棧,不加思索地進去了。

  客棧里面也很清瑟,只有兩桌客人。一桌上是二個橫臉大漢在猜拳,給蕭條的世界帶來一線噪音;另一桌上是一位戴著青絲頭罩的客人獨自飲酒,黑黑的頭罩隱住了尊容,身穿一領青綠色布衣。店小二見雪兒流光射進,頓時蓬壁生輝,她那白淨的臉霞映得如雪綢裙就似天上浮云一般,一塵不染,除非仙女下凡,天下怎會有這等美人!瞧得店小二“啊~啊~”的說不出話來。

  待雪兒序起:“小二哥,麻煩你來幾個饃饃吧。”那店小二才清醒過來,胡亂答應了一聲,腿都酥了,像個跛足人似的,一踮一踮地顛進內屋。雪兒覺得他好奇怪,微看了一下,又找個空位子坐了下來。自從雪兒一進屋,兩個橫臉大漢就注意到了,各使了一下眼色,磨了磨拳,擦了擦掌,嬉皮賴臉地游到雪兒左右坐下,其中一個搭訕道:“這位姑娘一個人哪?”伸手就往雪兒手上摸去。

  雪兒覺得可惡,將手縮了回來,那大漢看得大笑不止,嬲叫道:“她還會害羞啊!老子喜歡!”另一大漢道:“嘻嘻!酸溜溜的姑娘男人愛,色眯眯的男人姑娘疼嘛!哈哈!”毛手也隨之伸出。雪兒又羞又急,正要起身離去,驀然,另一桌的青罩客猛拍木桌,人已閃到雪兒面前,刷的一聲,右手寶劍出鞘,夾著一道銀光,橫臉大漢頸上一涼,那顆頭顱也就分了家。雪兒見此人出劍之快,真是神乎其神了,只是這種做法也未免太過于殘忍。另一大漢也是個江湖跑腿的,見狀慘叫道:“天下第一疾劍‘無影劍客’!”“啊~~”還來不及鼠竄,便被銀光解決了。

  店小二端著饃饃走出來,見店內死了人,嚇得手中的盤子“啪”的掉在地上。青罩客收了劍,扔了一錠紋銀給店小二,吩咐道:“將他們埋了,再給這位姑娘端幾個饃饃來。”看著青罩客都能感到殺機,小二忙不迭地答應了一聲,在地上收拾了一下,跛著腿轉身到廚房去了,又扶著門框,朝青罩客偷偷地瞄了兩眼。

  雪兒看著地上的無頭尸體,猙獰可怖,投目青罩客道:“他們雖有錯,但罪不至死啊!”青罩客回到座位,冷笑道:“我在他們沒犯下死罪前結束他們,免得今後害人。”雪兒多少還是有些憐憫這兩個人,殷身道:“多謝壯士出手,以後下手不要這麼重,行麼?”青罩客繼續喝著他的酒,也不回答,雪兒注視著他,只見青罩遮面,韜光養德。

  店小二把死人的事情報給店主,店主道:“沒什麼大不了的,這年頭,死人還見得少麼。有人管就按實稟報,沒人管就讓他死在那里吧。”依然在內屋撥算盤,老板娘則一個一個地數著銅錢銀兩。

  店小二顫顫栗栗地端著一盤雪白的饃饃放在雪兒桌上,接著將那兩個大漢一個接一個地拖出店外埋了。青罩客雙手上舉,拉下頭罩,露出廬山真面目,原來是一位俊俏小生,鼻榫豐隆,劍眉緊鎖,憂傷的雙目顯出一副茫然的神情,好象對這個世界已無什麼留戀似的。

  他一個人喝酒沒什麼意思,輕步走到雪兒桌旁坐下,道:“我叫石劍,你能和我說說話嗎?說實在的,我還從未向人自我介紹過呢。”雪兒聽得“石劍”二字,喜上眉梢道:“原來你是黑臉老邪伯伯的徒弟石劍啊,我是清魂道人的弟子雪兒呀!”在孤獨的旅途中,能遇上一個親近的朋友,該是多麼快樂的一件事啊!

  石劍憂郁的眼中露出一絲驚喜,但很快便被抹殺,瞧著雪兒,道:“嗯……我早就聽師父說過,清魂師叔有兩個寶貝徒弟,一個是雪兒、一個是云飛,郎才女貌,乃天造地設的一對。咦,云飛沒和你在一起啊?”雪兒此時神情也黯然起來,道:“飛哥摔下山崖,和我失散了,我這是為了尋他才下山的。”石劍臉色亦有些不對勁,隨後咕了一杯酒,苦笑道:“云飛真是幸福啊!”

  雪兒低下頭,想到天涯海角,一定要將飛哥找到。石劍清癯的臉上泛出難得一見的輕笑,道:“光顧著和你說話,忘了你還沒吃飯呢。”雪兒拿起一個白饃饃,一片片地撕下來放入嘴中,美人在旁,石劍不由看得出了神,甚至忘記自己身在何處。

  小二想來伺候,怕打擾了他們,不來伺候吧,又怕青罩客怪他招呼不周,正在滿屋子急轉。

  石劍道:“今日遘遇,亦是有緣。雪兒姑娘如不嫌棄,請答應我保護你找到云飛。”雪兒也知江湖險惡,見盛情難卻,路上也確實需要一個人照顧,就答應了。石劍握緊了右手的劍,看來很激動,如果雪兒不答應,他是不會求第二次的。

  雪兒見石劍的腰股左右各佩一把寶劍,而右邊那把劍不知為何用黑布嚴實裹起,神秘奚奚的,道:“你的裝扮好奇怪啊?”石劍知她意為指何,撫著右邊的劍,眼中寒光凜凜,道:“這把劍叫‘無情劍’,是不能輕易示人的。”

  雪兒道:“原來此劍叫作無情劍啊!既然名為無情,那它一定有什麼辛酸的來曆。”石劍略一思索,道:“我師父曾經對我說過,自從天地俶成,初分七緯經天,八纮紀地時,恒山峭壁上便生有此劍,鋒利無雙,吹毛可斷。自古傳下一句諦語,‘持無情劍者,需斷七情;無情劍出,則必刃血’。當年,我師父與你師父拜在恒山安天玄聖大帝晨萼階下,他們同時愛上了一個女人,那個女人是他們的同門師妹。三人從小一起長大,兩位師兄對小師妹都是百般呵護,小師妹也分不清誰更好,因此,這種關系讓三人都不好受。我師父喜歡游曆,是個浪蕩子,他明白,小師妹跟著自己是得不到幸福的,便自斷情欲,將她托付給你師父,自己便到斷情壁上拔下此劍,一走了之。你師父與師妹成了結發夫妻,玄明、赤極劍配上伏羲劍法,天下無人能敵。他們好善施樂,在江湖上被稱為鴛鴦俠侶。但你師父好仙道,善修煉,終究還是與小師妹分開了。”

  雪兒拿起玄明劍,細瞧不盡,歎道:“原來我這把劍還有一段淒楚的故事,卻不知那位苦命姑娘後來怎麼樣了?”石劍道:“這個我也不清楚,她一定受了很多磨難,大概不在人世了罷。”雪兒道:“這些事,師父從未向我吐露過。唉,想不到師父也是性情中人,一定有許多不可人知的苦衷。”

  這時,店內的生意熱騰了些,又進來了一些客人,雪兒與石劍都是不近凡塵之人,對人們的聒鬧聲不屑理會。在廚房里徘徊的小二忙迎了出來,又上茶又上水的。有一老漢提著二胡,帶女而入。父親是個老蒼頭,過多的壓迫早將他折磨得臉上厚皮層迭;女兒則滿面風塵,黃裙上已辨不明哪是塵土哪是顏。他們借了兩張凳子,老漢粗咳幾聲,拖著嘶啞的嗓子道:“各位老鄉,閑暇之余,請聽咱父女彈唱一曲解解悶罷。”眾人聞後便興致勃勃地催他們快彈唱。

  老漢絲擦馬尾,哀怨之音娓娓奏出,眾人都屏心靜氣,坤伶行了襝衽,悠悠唱起一首《野老哭朝》:

  “時衰生亂世,金去元又至,鐵騎破大江,天下無家歸,

  不願待洗頸,無奈憤投戎,壯男有母送,瘦男獨伶俜,

  白水暮東流,青山猶哭聲,眼枯即見春,天地終無情,

  不過行儉德,盜賊本王臣,茫茫天地間,理亂豈恒數,

  誰能叩君門,下令減征賦,民淚化為血,哀今征斂無,

  喪亂死多門,嗚呼淚如霰,乾坤萬里內,莫見容身畔,

  故月奔丘墟,鄰里各分散,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烽火連不絕,家書抵萬金,

  世亂遭飄蕩,生還偶然遂,黍地無人耕,故園雜萎荒,

  兵草既不息,兒童盡充軍,青冥含瘡痍,憂虞何時畢,

  靡靡過阡陌,人煙眇蕭瑟,眼穿當落月,心死著寒灰,

  霧樹行相引,連山望忽開,黑黑云壓頂,忽喘泄悶聲,

  父女幸有胡,尚能得憐憫,甚有無依人,烈風吹白骨,

  歌罷仰天歎,鳴咽淚如泉。”

  歌聲悲澀淒慘,高亢貫云,語聲雖落,詞句依然久久回蕩在聽者自心。客人們聞得莫不哀聲歎氣,詛咒賊天。只見雪兒靜靜默默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但雙目卻失去了奪人眼目的神采。石劍則面目攣扭,喀喀呲牙,雙手暗暗將木桌按下十個指洞!

  藝女擦些淚痕,愴聲又唱起一首《子美歎》:“人生有情淚沾臆,江草江花豈終極,高山急峽雷霆斗,古木蒼藤日月昏,戎馬不如歸馬逸,千家今有百家存,哀哀寡婦誅求盡,慟哭秋原何處村,新鬼煩冤舊鬼嚎,天陰雨濕聲啾啾……”仿佛所有的人此刻都將心置于弦上,將情放在歌中,隨之搖墜。

  木板噼剝一聲,石劍猛然將桌邊硬生生扳下,狂吼道:“別唱了!”

  遽然一吼驚動滿堂,藝女驀然失措,嚇得當下止住嗓子,老漢見狀大驚失色,急忙躬下身子,邊粗咳邊賠禮道:“咳、咳!這位大俠,我父女倆不是有意掃您的雅興,您不願聽,我們即刻就走,實在對不起!”捂著胸咳了一陣,女兒忙給爹輕輕捶著背。老漢氣喘好些,便欲帶女兒出門,石劍不言,摸出一粒碎銀扔將過去,落在地上叮叮作響。老漢睜大圓目,撿起慌忙連聲答謝,眾人也紛紛給了聽錢,父女倆感動得涕面模糊。

  嗟呼!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門外淒風慘烈,黃葉漫天,厚厚的風沙吹得人不敢睜眼,石劍與雪兒都無言無語,款步前行。石劍的臉色更顯沉重,望著昏暗的冥空,也許勾起了辛酸的往事,眼角有些濕潤。雪兒低著頭,無時無刻都在掛念著云飛,現如今仍然不知道他的消息,整個人兒就像海潮尋找著沙灘。

  前方土堆旁一老婦的嚎哭聲將他倆的心聲打斷,只見老婦仰天灑淚,俯地擊土,哭得斷腸,身旁有一堆殘斷的尸體。雪兒不由近身切問道:“婆婆,你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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