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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陸戰男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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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凡塵 [鴛鴦夢]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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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7 09:05:53 |只看該作者
  “還有這檔子事!”李祥也狠盯著另一個番僧,那番僧被李祥瞪得火起,唔哇叫了一聲,蓄了內勁一掌拍來。“不是動亦是靜,靜亦是動麼,你為什麼要來打我!”李祥嚇得手都不知長哪兒去了。“糟了!”羅彩靈眼快,忙伸援手去抵那一掌,以她的內力恐怕斤兩不夠。

  番僧的掌風灼熱偈勇,好似一個火爐向李祥投來。倏然一聲爆響響徹云霄,李祥摸了摸自己,身體還在;羅彩靈的手也並未與番僧接觸分毫;嚄,番僧卻徑自往後滾了兩滾。原來云飛分心把那掌接住,指著李祥狠罵一通:“你白癡啊!”那一掌若拍在他菲薄的身上,焉能有命。李祥揉著胸口道:“好險啊!”又指著番僧罵:“死胖頭魚,看我等會兒把你宰了煮湯喝!”

  倆番僧受云飛不明不白的挫弄,于心不甘,正欲聯手還云飛顏色。忽然一陣陰風呼嘯,天上落下一人,此人骨瘦如柴,尖嘴豎耳,滿身妖氣。倆番僧見之,都畢躬畢敬侍立一旁。那怪人暴叱一聲,鋼筋鐵爪往云飛的肩胛骨抓來,透著極濃的血腥味。

  “黑血爪!”云飛大叫一聲,殺父大仇在心頭震蕩,如是黑蜈蚣,當千刀萬剮,縱然不是,也誓必除之。眼中刀光閃耀,吸腹凹胸,雙肘在胸前劃了一個半弧,內力如水凝聚,湧湧風起,頭發上揚,煞時間,天地突變,黃沙飛旋,拔土揚塵。

  “伏羲掌!!”怪人與兩個番僧心中大叫一聲,怪人忙不迭地收了肉掌,他們深知厲害,駕風逋逃,一晃不見。“哪里走!”云飛起跑數步,然後一舉躦起,就似大雁沖飛。山林如麻,耳里風嘯,追敵之頃,心中卻在乘除,惦記摯友的安危,只得撇頭回來。

  羅彩靈見云飛去不了一刻就返來了,笑道:“你辦事倒挺利索嘛!”云飛道:“哪里,我放他們跑了。”接著把自己的深仇大恨細訴一遍。羅彩靈歎道:“想不到你身負血海深仇。”又探問道:“我們的安全比你報仇還重要啊?”云飛道:“仇可遲些報,但人死就不能複生了。”李祥把云飛一拍,笑道:“你真是我的鐵杆兄弟!”羅彩靈滿腔春意,只未表露出來,跨上鞍韉,把著轡頭道:“還磨蹭什麼,趕路罷。”

  四野彤云布,熙陽妝金點翠。塵頭起處,皎鬃顛抖,三匹照夜白壓地飛來。前方有座酒家,房簷上挑出一個酒幡,迎風飄搖。門首有兩人扶著一人當道嘔吐還幫其拍著背,只見黃的黑的、稀的干的都從那人嘴里唩出,原來是剛剛喝猛了酒所致。這些人都是十五六歲的少年,不會喝酒又喜歡裝大人的樣子,還有一人躺在里面的床上呢。床上的家伙為顯示自己的本領,一進店,菜也不曾吃,空腹咕了三大碗,早已中了酒毒,危在旦夕。

  云飛看那少年嘔吐得難受,下馬想問端的。羅彩靈把云飛拉住,對那些少年正眼也不瞧,道:“別管他們,活該!”李祥也白了他們一眼,道:“自作自受,咱們換家吃酒。”云飛只得將一顆熱心腸恝置。

  奇異事還沒完呢,前方是一大鎮,云飛仨踏入甬道,只見街頭有一胖女人化妝化得好可怕,嘴比血紅、眼比鈴圓、眉比線細、臉比雪白,體冒芫荽香,腆著胸脯走起路來故意一跩一跩,膏肥的雙臀斜正起伏,妖冶煥發,可是,卻得不到一個男人的青眼。骙骙的照夜白上,羅彩靈豔麗非凡,格外醒目,不少人因回顧羅彩靈,把頸子都扭歪了。女人們都瞧得不是個滋味,都是一般爹娘生的,她為何偏偏生得標致!

  前面就有一酒館,這地方是人間最為喧囂之地,遠遠的就聽見酒館里面似漢人與蒙古人打仗一般熱鬧驚險,人聽著就想像得到千軍萬馬厮殺騰騰的壯觀場面。原來十幾張大桌上坐著百十條大漢,卷著袖口,操著鐵拳巴掌,讻讻紛嚷。“哥倆好呀!”“四喜呀!”“五魁手呀!”“七個巧呀!”“八匹馬呀!”“滿堂紅呀!”來來往往,像拉鋸一樣,聲音則似破鑼猛敲,這時才能領略到,人的喉嚨究竟到什麼地步才是極限。

  羅彩靈在“義祥樓”前下馬,進店解面拂塵,腳剛踏進門坎。

  哇呀!——人間竟有這等脫穎的麗花!

  只教猜拳的愣了比劃,夾菜的掉了筷子,喝酒的連涎水都浠了出來,掃地的停了笤帚,吃東西的把食物強哽下肚,坤伶止住了嗓子,抹桌子的丟了抹布,端茶飯的哐鐺鏘鏘,算賬的不知數到了幾,跑動的撞了牆,徐走的踢翻了桌,澆花的淹死了花,無事的張大了嘴巴。一霎間,仿佛時間都為她凝固了。

  倏然間,那些市井之徒紛紛打起唿哨來,比到戲館還熱鬧十分呢。這家店主本就是個眨巴眼,見了羅彩靈,早已肉消骨化,眼皮子眨得更快了。此時腦袋一擺,會過神來,連忙下得櫃台,親自拖椅子、抹桌子、鋪紅布,象擺酒席似的,嘴里嚷道:“某某,快端盆熱水,拿條新毛巾給姑娘淨面!”又吩咐:“某某,快去沏壺好茶讓姑娘解渴!”自己則躬背阿諛:“姑娘打哪兒來呀?”

  “打天上來!”羅彩靈顧著貪頑,便與店主胡纏起來。店主竟然信以為真,叫道:“噯呀!原來是仙女臨凡,光顧小店,小店所生之輝如同漆金。奇緣!奇緣!”叫手下把“義祥樓”那匾拿掉,為了曲意逢迎,重新漆了一匾“仙女樓”,又哈腰道:“敢問仙女想嘗些什麼?支會一聲,馬上送到!”羅彩靈飲著上好的屯綠茶,調皮地說道:“可要錢麼?”這一笑美若碧桃,只教店主看得眼睛發直,想都沒想就應道:“不要,不要!”羅彩靈道:“那好,揀最貴的上十種罷。”把精致的茶杯隨手一扔,早被店主接住,眯著眼道:“聿請仙女恕小人唐突,敢位仙女芳名如何?”羅彩靈吃吃笑答道:“嫦娥。”話音剛落,店主已五拜三叩首了。

  三匹照夜白已被牽入廄中好生喂養,洗臉水和熱茶都端端正正地遞了過來,店主將飯菜和客房都挑尖兒地安排。在客人們目不交睫的眼光下,羅彩靈走到一張桌前,夾了一根豆角嘗了嘗,道:“嗯,豆角好吃。”客人們聞此瑤瓊之言,都爭著點豆角,今日鎮上豆角缺貨便因此而起。

  看見云飛與李祥尾隨在羅彩靈身後,客人們都恚恨得牙齒癢癢的。為此,云飛與李祥不敢與羅彩靈宿同一間房了。

  佳人房中,書窗應自爽,燈火夜偏長。羅彩靈研著端硯,手秉一杆湖筆,蘸著徽墨,偷偷將云飛的名字寫在宣紙上,注視得一個勁地遐想。宣紙上已堆滿了數十字“云飛”,羅彩靈連最間隙的小縫也不放過,輕輕寫下“云飛”,邊寫邊傻笑。

  一人在羅彩靈身後冷不防大叫道:“靈兒,你干什麼?”羅彩靈打了一個寒噤,轉身將墨汁未干的紙收在背後,原來是云飛嬉皮笑臉地朝這邊走來。羅彩靈嘟著嘴道:“喂!你這人好沒規矩,怎麼突然間跑到人家房里來,至少也應敲敲門嘛!”云飛笑道:“我原想,你這個陀螺屁股,沒一刻閑的,偷偷進來一窺,原來你也有閑著練字的時候啊!寫的什麼,給我瞧瞧。”他一邊說“拿來”,一邊搶羅彩靈手上的紙,羅彩靈慌忙躲閃,躲到沒地方躲了,便臨時旋攛地把宣紙揉成一團往懷里塞,挺著胸脯道:“你來拿呀!”云飛沒轍,只得罷休。

  羅彩靈見云飛不好意思了,笑道:“真奇怪,和你們一起玩,我什麼都不用顧忌,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想做什麼便做什麼,真使我意,比不得在我爹身邊,一舉一動還要看他那張柿子臉。”云飛搖頭笑道:“先別高興得太早,找到青龍寶珠後,你就得獨個兒回去作小柿子啦!”羅彩靈道:“你真能為我取來麼?”云飛道:“別說什麼青龍寶珠了,就是驪龍項下的夜明珠,我也為你取來!”羅彩靈聽得眉清目爽,道:“一言為定!”云飛道:“一言為定!”“拉勾拉勾。”兩人都伸出小指勾了兩勾。

  “你真討人喜歡!”羅彩靈推了云飛一下,道:“噯,你喜歡什麼樣的人啊?”云飛答道:“我喜歡不討厭的人。”羅彩靈臉一黑道:“廢話!”

  兩只尖嘴的畫眉鳥立在窗台上,嚦嚦對叫了數聲,還相互擺動著長尾呢。云飛轉視著羅彩靈,將手搭在她的肩上,道:“你猜,當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獨處時,通常會玩些什麼呢?”這話最令人想歪,羅彩靈打了一個冷顫,漲紅了臉道:“不,不知道!”戔戔繡手不自然地搓得裙角。只見云飛打開一個稷紋瑊石盒,取出一支眉筆,道:“我替你化妝吧,將你描得漂漂亮亮的,這才像個女人嘛!”“誰要你描眉!”羅彩靈懸在半空的心落了下來,深籲了一口氣,她已將裙角搓成一根棍棒了,松開手來,那地方還翹著皮、泛著皺呢。

  “磨鏡咧,磨鏡咧。”街頭傳來工匠的喊聲。羅彩靈往窗外瞄了瞄,又好像感到失落了什麼似的,突然想起云飛說的最後一句,連忙叫道:“喂!‘這才像個女人’是個什麼意思!”說著便扼云飛的脖子,云飛手中的眉筆掉地,只有俯首稱臣的命,待被她修理完畢,云飛整理著凌亂的衣服,道:“你是一個女孩子,就應該珍惜自己最美麗、最聖潔的身體,盡力地保護好才好呀!”羅彩靈將手兜住云飛的頸子,道:“那樣多麻煩,反正你也不當我是女孩子,那你當我是男孩子好啦!”“真拿你沒轍!”

  欒木桌上擺有一盆墨菊,還圍著不少水果,青紅姹眼。羅彩靈道:“你肚子餓麼?”云飛道:“有一點吧。”羅彩靈便把桌上的香蕉剝給云飛吃,云飛問道:“這些水果從哪兒弄來的?”羅彩靈道:“是那個色鬼店主送來的。”云飛笑道:“你蠻受男人歡迎嘛!”羅彩靈道:“那些人只知道看人的外表,我好討厭他們!”云飛道:“誰都喜歡漂亮人兒,也是人之常情,有什麼值得討厭的?”羅彩靈看著窗外曛黃的天際,搖搖頭道:“每個人的面孔都是天生的,美與丑都是父母所賦予的,自己又不能更改,一個人若長得丑些,這並沒有什麼罪過啊!我們不能因為一個人臉上的丑陋而瞧不起他,我不過是比別人幸運一點,看得稍微順眼些而己,僅此而己。”云飛一邊聽,一邊深深地望著她。

  羅彩靈一笑,道:“誰不愛美呢,但是,美麗不是一切。”拿了一根又粗又圓的香蕉,道:“我給你作個比較。”說罷用手捏擠香蕉,將它弄軟,道:“你看這根香蕉,雖然都黑軟了,卻可以吃,不像那些由根開始腐爛的香蕉,就不能吃了。看人也一樣,不能只看外表,臉爛並不代表心爛。”接著拿起一個蘋果,用內力扳成兩瓣,里面竟有一條小蟲和被它蛀的黑洞,道:“你看,外表美的東西,內涵也不盡然美吧!”

  云飛聽得蕩氣回腸,感到她太不一般了。羅彩靈道:“不僅如此,美麗的蕈也大多是有毒的。”云飛接口道:“還有少數美麗的蕈是無毒的啊!”羅彩靈咬著唇笑,云飛發覺話音太過直接,令人產生錯意。

  羅彩靈眼中閃亮晶晶,道:“人與自然是親密聯接的,所以,愛人也是一樣的,不能只愛外表,就算我很漂亮,在他心中現在是第一位的美女,但以後,他若再遇到容貌勝過我的女人,他就要翻轉來追求那更美的。我如果也愛外表,看到臉孔俊過丈夫的男子,我也去選那更俊的,則夫妻之情不過是一場花夢。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就算男人再英俊,女人再美麗,幾十年後還不是和別人一樣,衰老得自己都不敢相信。所以,我喜歡有內涵的男人;因為,只有內涵永遠不會衰老。”言罷望著云飛,道:“我不要求他十全十美,只希望他能容納我的缺點。”

  云飛感到有一種無明的緊張,感到雪兒和羅彩靈就似兩座岌岌大山,自己則被夾在山岬間,不論向哪邊仰望都會感到頭暈。

  等了一會兒,羅彩靈苦笑道:“我肚子突然餓了,去吃點東西。”起身便走。云飛想挽留,又開不了口。

  李祥獨自悶在房里,又不懂得靜心養性,煩不過便從囊中取出金珠子,放在灰色的瓷碗里轱轆轆地轉。

  羅彩靈覺得自己好沒用,只好來到喧鬧的店里獨自喝悶酒,因為,只為喧鬧才能解除孤獨。酒後心輕,萬事如鴻毛,不如醉還醒,醒還醉。客棧的大廳之內,她嬌巧之軀就似泥中孤蓮,客人們的眼神都在她身上打轉,只看她一眼,幾乎都要暈眩。

  今天的天氣出奇的悶熱,石板地也在出汗。一個中年壯漢嘻嘻哈哈地在羅彩靈對面坐下,笑起來齙牙齒外露,嗲聲嗲氣道:“姑娘,一個人喝悶酒,可是為了情哥哥麼?”見羅彩靈面不改色,又道:“哥哥可粗獷得很哩,恰巧今夜沒事,陪你一個通宵,好麼?”

  “滾!”羅彩靈把一盞酒潑在齙牙齒臉上,對他怒目相視。

  且說云飛,自羅彩靈離去,便局促在房里,胸填萬斛愁,不知如何寬她的心。聽見羅彩靈的叫罵聲,忙跑來尋端倪,見她受人輕薄,正欲施救,轉念一想:“這幾個無賴來得倒是時候,不如此刻逗一逗她。”其意已定,便找一空位坐下。

  眼前這等鮮花嫩柳怎能輕易放過,齙牙齒抹了抹臉上的酒水,系在手腕的鑾鈴丁丁的響,湊到羅彩靈跟前,道:“小妞的脾氣倒不小呢!嘖嘖,老子的脾氣可正對著你的胃口哩,不如咱兩家結為秦晉之好,百年爭吵如何?”說罷伸手旁若無人地撩動羅彩靈稠密的頭發,云飛看得緊捏著桌邊。羅彩靈羞怒相加,一拳擊出,被齙牙齒閃身躲過,訕笑道:“想不到小辣子還會武功呢,真真與哥哥是郎才女貌,天生的一對了!”

  “住口!”羅彩靈氣得抓起盛酒的鈁壺,狠力往齙牙齒的腦門子砸去,齙牙齒輕易抓柱壺把,對著壺口往嘴里灌酒,得意地笑道:“多謝姑娘送酒的美意!”見云飛坐在五尺遠處袖手旁觀,羅彩靈的眼神便向云飛求助。可云飛此時卻不肯出手,笑著咬了咬唇,意思是說:“自己的事情,自己不會處理麼?”羅彩靈感到揪心的痛苦,雙拳攥得似鐵塊。

  齙牙齒的四個同伙本在蠢蠢欲動,見齙牙齒得勢,在一旁齊聲叫道:“嬴兄不要一個人吃獨食嘛,卻把鐵哥們拋在九霄云外了!”說著說著,都明目張膽地圍了過來,向羅彩靈打榧子,其中一人嬲笑道:“姑娘是哪家的閨繡,可要咱這瀟灑快婿否?”又有一人打攛鼓兒:“姑娘願陪我們中間的哪一個,別不好意思嘛,請隨便挑,挑中的定當舍命陪牡丹咧!”另一人假正經地張臂攔住他們,道:“不得對姑娘無禮!”又摸出一綻銀子,回頭對羅彩靈笑道:“王孫公子們常幸楚館秦樓,不過花錢買美姬一笑,姑娘容顏絕代,小生願出紋銀十兩,可否買得姑娘花容一綻?”同伙們忙幫腔道:“縱不能與姑娘開苞收苞、進出花蕊,若博得花容一綻,也是極好的!”羅彩靈為之面紅耳赤,懣憤地望向云飛,喊道:“云飛,把他們給我趕走!”

  云飛心里一笑,道:“你不是最喜歡摟著男人麼?現在有這麼多的男人讓你摟,你應該高興才對啊!”話雖如此說,卻時刻警惕著。羅彩靈氣得作不了聲,臉憋得紫脹。齙牙齒拍著巴掌,抑揚頓挫道:“你的情哥哥倒是個識時務的,曉得惹火自燒身呢。姑娘就別害臊了,償了人家的心願嘛!”一同伙道:“嬴駙馬仔細些用,莫忘了留些塵香給咱們臣下的。”齙牙齒道:“咱兄弟裝一條褲襠的,還不放心兄弟我嗎!”話音未了,一把牙筷已從羅彩靈手里射出,齙牙齒頗有武功,一式老虎剪尾,側身閃過,狼狽們咋舌道:“嬴駙馬交媾的時候可得小心點啊,這妞子狠著呢!”齙牙齒道:“不辣的女人沒味兒,我既作得東床嬌婿,就定然鎮得住她!”又沖著羅彩靈道:“哥哥早已磨好槍、備妥劍,只待沖鋒陷陣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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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7 09:07:20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六回 一場春雨一場暖 一場秋雨一場寒


  這兒從上到下、由鄰至里,誰不知齙牙齒是個花花太歲的名號,就是昔日的高衙內,只怕也不及他。男客人們面對痞子們公然施暴,不但不讜讜相斥,反而用欣賞的眼光看著;女客人都嚇得四處躲避,只怕火旺及身。店主又氣又急,自己心里的仙女怎能讓痞子們汙辱,但又沒本領搭救,只得在一旁干瞪眼、猛捏拳。玩笑也要有限度,云飛聚了五分內力于掌心,若他們越軌,定當嚴懲不貸。

  只見五人明火執仗,張牙舞爪,將羅彩靈圍在囚籠內。齙牙齒眯著眼道:“我的小鴿子,我的小兔子,我的蝴蝶,我的小花。看你還往哪兒跑!”羅彩靈困苦無助,左手扶著桌子犄兒,右手攥緊了拳頭,幽怨地望著云飛,可是,他卻比菩薩還坐得住。

  眼看齙牙齒惡心的身軀正節節逼近,毫發危間,倏然一聲暴喝響徹云霄:“你們這幫滅良絕的東西,明兒定死在初一!”

  話落人到,好家伙!只見李祥大喝著縱下樓梯,擠著濃眉暴眼,順手綽起一張黃楷凳,沒命地往齙牙齒猛掄過來。齙牙齒先是吃了一驚,續穩定神來,伸臂相擋,凳子應手而碎,罵道:“哪里來的小跳蚤!”李祥手中無物,卻死不罷休,勒起袖子,破口罵道:“灰孫子,吃你太爺爺一拳!”說罷,卯倒使出一拳。那個齙牙齒是個使外剛的,一伸巴掌,來個大拳包小拳,李祥的拳頭被他捏在手心里。齙牙齒再一使力,李祥痛得豆汗如雨,身子也被壓得屈下,仍死不認命地大罵道:“狗娘養的糞團子,肏你祖宗十八代!”

  與此同時,羅彩靈已與四個淫狼相搏,只緣她酒後無力,加之他們人多勢重,不上三招,手就被人扭在背後,身子更被強行壓伏在桌上。云飛依舊是良鏡懸空,靜噪兩不相干。羅彩靈刷白的臉龐貼在茶褐色的桌面上,眼中落著冰冷的雨,已如涸轍之鮒,側望著云飛,肯求道:“救我!”這話已說得嗡嗡乏力,“難道在他心里,我連根草萑都不如麼!”

  齙牙齒把李祥一腳踹開,走到羅彩靈身後,眾目睽睽下掀起她的裙子,舌頭繞著嘴唇舐了一圈,笑道:“今晚老子不整得你服服貼貼就自宮進黃門!”看著羅彩靈的裙子被掀起,云飛突然怔住了,竟然不知身在何處。店里的男客們都站起身來,很羨慕地咂嘴巴;有些女客們看得難受,拿著碟子、灑壺或凳子去砸齙牙齒。齙牙齒一一受過,身上滿是酒菜,一掌擊開一女客,大喝道:“誰再多管閑事,老子一個個拉著整!”其同伙莫不虎視眈眈。幾個官府的衙役經過義祥樓,見之笑了笑,道:“嬴兄又在鬼鬧,走,換一家吃酒。”見門口圍的人越來越多,店主嚇得關閉大門。

  李祥恨不得將其剁成肉醬,咤道:“狗渣碎,你給我住手!你來世變豬,受人千刀萬剮呀!”狠盯著云飛,眼中火起萬道金蛇,誶道:“云飛!你的眼睛長在屁眼上了,還不出手!”

  云飛被李祥一語喝醒,拚力朝桌面一拍,茶碗筷桶被震得飛起三尺。齙牙齒倏然心中一空,驚懼望去,只見一掌夾著紫光如槊射來,神還未會過來,頓時感到透心涼,夢幻泡影在腦中飄蕩,眼中發出駭人眼目的死光,原來身體中央被打出一個大窟窿。羅彩靈轉過面,透過窟窿看到云飛臉上的肌肉都向內擠。

  齙牙齒的身體絕望地撲倒在羅彩靈身上,那柱光波勁力尤猛,將店牆打出一個大洞。羅彩靈憎惡地把背一挺,齙牙齒向後仰倒,平地掀起一柱驚濤駭浪,形成一塊血灘,余下的四個流氓看得面孔猙獰,對羅彩靈松開了手,見云飛天罡地煞般屹立,嚇得三尸神咋、七竅噴紅,呼爹告娘地蜂擁逭逃,開大門時麻了爪子,許久才哆哆嗦嗦地打開,打著地洞溜了。店主與客人們都驚恐萬狀,癱坐在地上。李祥淚涕相交,惱恨自己沒用,趴在地上,精疲力竭地望著羅彩靈。

  云飛垂下了手,呆住了,這些日子里,雪兒和羅彩靈這兩個沉重的包袱壓得他幾乎精神崩潰,直到此時,他都不明白自己為何遲遲不肯搭救,只覺得先前一幕似在夢中,而自己卻是夢外人。

  只見羅彩靈徐徐走到云飛面前,用蕭怨的眼神凝視著他。她的影子壓在身上好沉重,云飛感到自己漸漸變得渺小。時間用鋼刀一痕一痕地刻過,四周為之短暫的岑寂。他是羅彩靈心目中的英雄,在堂堂萬夫下拚命相救的天挺英雄;而現在,英雄已被黵上了不可抹煞的黑黡。

  她蘊藏許久的怨氣終于觸機發作起來,噦噦風生……

  “啪!——”

  響起一聲沉重的掌聲,云飛被她毫不留情地摑了一耳光。云飛沒有躲避,頭被打得一揚,臉上火辣辣的痛;羅彩靈咬著下唇,唇角溢出一道鮮血,倏然頭也不回地跑出店外。

  云飛的雙目為之緊擠,仿佛眼皮都能將眼珠壓破,頭重如鉛,身體搖搖欲墜。

  黑夜里風云突變,冥暗如晦,下起了西虹暴雨,好像天空里貯蓄了好多的淚水,被閃電劐開,嘩啦啦地全落了下來,地面則打起了迷蒙的煙霧。閃電時,閉著眼睛都能看得清楚,只見一條長鋸曲折地從天上剁下,能使枯樹焚身、活樹剝皮,更能劈開那狼心狗肺的人!

  云飛的心被霹靂震醒,心念驟動,急忙去追羅彩靈。要知道,她在極憤之時,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恨自己無故開甚麼玩笑,恨不得將自己千刀萬剮來贖罪,祈禱她千萬不要做傻事。

  暴雨來得太凶,不少行人來不及躲閃便淋成落湯雞,有備之士披上了蓑衣、打起了油紙傘。膽大的小孩子靠著窗牖,張大嘴巴看著閃電,聽著雷鳴,他們感到新奇;膽小的孩子躲在床上,縮在母親懷里,他們感到恐懼。當天空劃過一道熾烈的金蛇時,人們默默等待雷轟的心情就好像等待死亡一般沉重,心也疾速地奔跳著,快要突出胸腔。當虺雷在天空爆炸的那一刹那,那一聲震耳心止的喧豗,仿佛自己已經死去。

  瀑瀑瀑……啪啪啪……

  天地之間,羅彩靈挾著滿腹情恨,茫無目的地發泄真情,愛愈深、恨愈深,好像世界上所有的罪都壓在她肩上。莫說羅彩靈,誰又能禁受得起這種感情的突變呢?前方歧路蜿蜒,她的行蹤就似狂風中的敗葉,飄零孤愴。慌不擇路,胡亂跑到黃蘆葦叢中,梃般的蘆葦稈交織在眼前,撥亂在眼後。她被雨水澆著,蹈著泥坑,腳下打了個趔趄,失去了平衡,身邊又沒個扶手,跌倒在汙膩的泥地里,身子泥珠稀稀。掙紮著起來時,一支右手已伸在面前,是云飛!

  羅彩靈惱恨地揮開了手,不要他的幫助。再掙紮起來時,腳下一滑,又仄斜下身子,腰間一緊,云飛已將她橫腰抱住。羅彩靈眼中忍著哀怨的淚,強行把云飛推開,抽出寶劍,疾言厲色道:“你走!我再也不要見到你!”

  云飛頭痛得厲害,道:“靈兒,你別這樣,你知不知道,我見了多害怕!”羅彩靈叱道:“怕什麼?人逼到絕處,大不了一死!”云飛真不知怎樣做才能挽回她的心,央求道:“靈兒,別這樣!我知道錯了,我求求你,你聽我解釋啊!”此時此刻恨不得跪在她的面前懺訴。羅彩靈大叫道:“你不要說了,我恨你!”

  云飛邁著沉重的步伐向她靠攏,羅彩靈恨恨地揮動劍鋒,喝斥道:“你別過來!你走開,你走開呀!”

  “不!我不走!哪怕你殺了我,我也不走!”云飛依舊向前邁進,暴雨好似化作了冰雹,打在人身上好痛。羅彩靈緊握寶劍的手在激烈地顫動,嘶聲力歇地吼道:“你再向前一步,我就不客氣了!”

  云飛挺著胸膛邁進,如果能用肉體補償,他死而無怨!

  電母掣金蛇,隨之一聲雷鳴轟炸,仿佛蒼天欲裂,前怨舊恨,羅彩靈狠心刺了云飛一劍。

  寒鋒刺在他的肉里,亦刺進她的心里。

  倆人都預料不到,一個以為他會躲,一個以為她不會刺。寶劍摔在泥濘地,沒有一點聲響。

  一瞬間,都僵住了——

  男人一寸血一寸金,云飛左胸前血流如注,夾著雨水將衣服染得櫻紅。雨向已往北潲,一粒一粒打在羅彩靈的臉上,模糊著她的淚水,到此時節,就算云飛有再大的錯也寬宥他了,憐惜道:“你為什麼不躲?”雙腿疲軟,就往下蹶。云飛及時扶住她的腋窩,道:“我只求你原諒我,我是無心的,我真的只是無心……”羅彩靈麻木地閉上雙眼,額頭埋在他的胸口上,拼命用小手在他胸前敲打,道:“我討厭你,討厭你!那麼多人欺負我,你都不管,你算什麼男人!”

  羅彩靈的身體好像布滿了刺手的荨麻,縱然如此,云飛還是忍痛緊緊抱住她,道:“你不是對我很熱情,象個男孩子麼,為什麼還會害臊?”羅彩靈哭得涕泗模糊,額頭在云飛胸前擦滑著,十個指甲幾乎能將他的肩胛摳破,道:“我只想摟著你,其他的男人我都討厭……”云飛緊咬牙關,直到此刻,嘴里還是庋藏著那句話。

  云飛放開雙手抱住她,甚至顧不得揞傷口,他的心真的需要血與淚的洗滌。羅彩靈稍抬起頭,發現云飛左胸的血就像泉水一樣湧出,嚇得用手堵住他的傷口,可惜堵不住,忙將嘴靠近去吹,可惜還是堵不住。她發覺心被刲開,熱血在心里跟著他流,痛哭失聲道:“為什麼……為什麼?”說起話來,嘴唇上還帶著鮮血。

  看著被雨打得凋零、被自己折磨得瘦癯的羅彩靈,云飛的心在巨烈顫動,搓開她粘在一團的發縷,柔聲道:“你真的和所有的女人都不同,和雪兒也不同……”羅彩靈聽見“雪兒”二字就直打寒噤,仰視著云飛,叫道:“我不許你喊她喊得那麼親熱!”云飛悶抽了一口氣,牽強而苦澀地說道:“唔……我不提她了。”

  云飛自我調息,讓傷口止住流血,可是眼淚卻無法強行弭止,忖道:“男兒有淚不輕彈,我哭了,好丟臉。”羅彩靈哭得說不出話來,取出隨身攜帶的銀片,小心貼在云飛的傷口上,可防止化膿;然後撕下裙角,一邊哭一邊悉心替云飛包紮;最後,用牙齒把死結咬緊。云飛牙關緊磕,身體繃得好僵,幾次都想說出羅彩靈無數個夢中期盼的那句話;可是,理性督促著他,一腳不可踏兩條船;有愛情的地方,就有犧牲。

  倆人在一座神廟內避雨,滿地是爛葉枯枝、獸糞鳥糞,金字也昏了。風兒依然淒緊,倆人浞了冷雨,驚不得風,羅彩靈更是凍得連打冷戰。眼頭沒有火種,云飛便鑽木取火,就近取材,將廟內的棕櫚供桌拆了作干柴,架起一堆篝火在神廚前。只見神廚內供養一位女神,珠冠瓔裙,繡袍彩帔,神廚上黃羅繡幔,兩下銀鉤掛開,檠上燭火微微顫動,照徹上下。

  羅彩靈的心已瀕臨絕望,看來一切都是幻想,她猶豫了好久,跪在女神面前,泣涕漣漣道:“我這一輩子絕不嫁人!”云飛一直守在她身旁,詫異道:“為什麼不願嫁人?”

  “都不是……”她欲言又止,倔強地說道:“什麼都不是!我就是討厭你們男的!”她哭得更重了,不自禁地急促抽搭。“我要發誓!不,發誓都是空口無憑,我要刻下來!”她站起身來,握著寶劍,准備鏨在石壁上。篝火“嗶嗶剝剝”的燃著,云飛張開臂膀擋在她面前,道:“我不讓你刻!”

  “為什麼?”羅彩靈心中還僅存著一絲希望。云飛道:“女孩子不嫁人,會被旁人看不起,說風涼話的!”一聽這話,羅彩靈的心真似槁木死灰,道:“我過自己的生活,為什麼要顧忌別人?他們愛說什麼長短,隨他們去說好了!”云飛道:“那些流言蜚語很難入耳的。”

  羅彩靈重哼一聲,道:“他們不過說些‘貌丑,裝清純,沒人要’罷了!”仗劍就刻。云飛阻攔不了,歎道:“這又何苦!”

  “我不要你管!”

  只見灰沙下落,壁上已鑿上“羅彩靈今生無婚”七個深凹大字。

  云飛猛打了一顫,只覺油煎肺腑、火燎肝腸,喉嚨一甜,慌忙撇過頭去,噦出一口鮮血,慌忙用手接著咽下,生怕被羅彩靈發現。羅彩靈扔了劍,心態反而更加沉重。窗外又劃過一道霹靂,天際被切成兩半,萬里江山都震撼!

  云飛垂首屈坐在草堆里,羅彩靈和衣倚壁睡了;別看無息無聲,倆人都是那麼拘謹;別看他們相距不過數尺,卻如隔著長江天塹。天際里閃電灼灼,不知多久才會停息,窗紙破了好多,被滾滾狂風掀起皮來,一上一下地抖動著,發出“嘩啦啦”的響聲。羅彩靈的精神衰頹到極點,甚至連撐起身子的力氣都沒有,突然歪倒在壁下。云飛時刻關照著她,忙站起來,走過去仔細端祥,忍不住伸手撫摸她的面頰,昔日嬌嫩的臉龐竟然變得又冷又硬,驚得他縮回了手,急步回到原位,伏在草堆里嗚咽。

  一個黑影晃動,李祥淋著雨摸索到這里,見到云飛就一肚子火,把他狠狠地一踢,慊嚷道:“你這個爛心肺的!靈兒被人欺負,你怎麼袖手旁觀,虧你忍得下來!”云飛心甘情願地讓李祥發泄,也許這樣,心里還好受點。

  “李祥,算了,謝謝你。”羅彩靈睜開了無色的眼睛,嗓子已沙啞了,撐起來靠著石壁,與云飛已情斷義殄,多說又有什麼用呢?李祥對羅彩靈唯言是聽,只是心里實在憋不過,說了幾句憤氣話,苦無忘憂草可食,一轱轆躺在草堆里,適才已被歹人折騰得神倦力疲,此時只能以睡覺來解愁。

  李祥把身子剛睡穩,見羅彩靈靠在涼硬的石壁上,于心不忍,又爬起來,找了一個苫團子放在草堆里,道:“靈兒,你睡這兒。”羅彩靈見他一片好心,便不推辭,爬到草堆里枕著苫團子睡了。李祥與羅彩靈換著位置,倚壁而憩,那塊石壁被她靠過片刻就帶著深郁的悲傷,他能感覺得到。

  廟外雷雨聲大,卻掩飾不了殺機,云飛聞得蟋蟋人語,知道有敵人偷襲,身形飄然來到廟外。四周草木莽蒼,荒蕪破敗,丈許遠處站著數十個黑影,其勢洶洶,起首的兩人,一個是中年的彪形大漢,一個是今早偷襲自己的東瀛幕府女忍者‘鈴木靜香’。云飛頓時明白了事情的因果,這些人都是鈴木靜香糾集來的,對自己的手下留情,不知該悔不該悔。

  那彪形大漢生得滿嘴蝦須,一副紫赯臉,闊口高聲道:“閣下就是武林大會中勐壓群雄的螭遢狂俠吧!”云飛咳嗽了幾次,調了調沙啞的喉嚨,揖拳答道:“好漢不提當年勇,正是區區。”彪形大漢一拱手道:“在下紅教麾下金槍使者張華南是也,今日特來取羅彩靈回教,少俠好自為之。”鈴木靜香惡視著云飛,道:“我說過會卷土重來,你識相的就隨便找個地方安家落戶,否則噬臍莫及!”旗下的扈從都蔑笑起來。

  云飛道:“貴教張文、張漢波與我有恩,你是他們的兄弟,自禮我也應喊你一聲‘叔叔’,我不想和你打;因受羅毅之托照顧羅彩靈取青龍寶珠,她的生死就是我的生死,也不會把她交給你們。”張華南道:“照你這麼說,擺明就是逼我出手了!”話來語往之間,云飛已被他們里三層外三層地圍在核心,卻凜然無懼,道:“你們現在退去,萬事都了,假若怙惡不悛,怨不得我今日心情差,手重不容情!”

  張華南恚怒道:“死到臨頭還嘴硬,人人都說螭遢狂俠舉世無敵,老子偏不信這邪!”手中金槍抖擻,一招“長蛇吐信”剡風戳來,力如南山猛虎、北海蒼龍。云飛橫攖其鋒,信手一撥,手刀竟將金槍砍作兩截。張華南的心房猶如鐵如意擊珊瑚樹,應手而碎,直至親眼目睹,還是不敢相信世間竟有如此神人!手中的半截棍子啷當落地。

  云飛趁機還以顏色,他的內力已至化境,可將內力轉作氣流,一招“日月彗虹”夾著一圈圈日暈月暈般的小光環紛湧而至,張華南心神蕩漾,堅韌的身軀已被內罡珠網死死纏住,空氣似被抽走一般,為之窒息。這種奇妙的功力令眾人消魂喪膽,張華南動纏不得,已知山窮水盡,云飛若稍加一層內力,自己的身軀定當嘣成碎片。云飛一時感情作祟,念及他是張文和張漢波的親生兄弟,便收了內勁,道:“我不殺你們,走吧。”

  張華南見眾人面露懼色,大吼道:“就算蒸不熟一籠包子,也要蒸出一籠香氣來!讓江湖上的朋友洗眼相看,我金槍使者卻不是浪得虛名!我紅教教徒也不會在人家鼻息下苟且偷生!”眾人雖情知不是路,也咬牙齊喊道:“張使者說得對,人死就要死得其所!”一窩人狼奔豕突地殺來。

  云飛唏歎道:“何必非要花錢買毒藥吃。”慈念之心早已仁至義盡,雙掌怒濤飛轉,拍拊旋風,雷霆萬鈞之力卷著葉石草灰扶搖直上,自己當立圈中,暴喝一聲,伏羲掌第二式“霰雨蕭蕭”烈推叱咤,夾萬物于刀風龐然呼嘯。

  天關撼,地軸搖,颶飆絞成一具飛天虯龍,倒海翻江而來。他們大呼小叫,躲之不及,都如風中草蓬一般在半空中轉圈,個個摔得倒栽蔥。

  風沙熄滅後,只見金槍使者鳩形鵠面,十指摳著泥土,雙眼鼓如銅鈴,嘶啞地叫道:“我,我死也不瞑目……”

  眼下又犯了陰司的數十條人命冤案,云飛浩歎一聲,一掌將地面打出一個大坑壢,把他們依次殣埋。大雨如注,荒塚榛榛,鈴木靜香面色縹白,帶著星星點點的泥珠與血珠。云飛默念道:“我殺了一個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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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7 09:07:40 |只看該作者
  雨,還在哩哩啦啦地下著。

  云飛回到廟內,篝火已快熄滅了,忙加了一些材源,空氣漸漸溫暖起來,便坐在篝火旁熏衣服,腦子里也許一片空白,也許全都裝著羅彩靈。羅彩靈睡得濃熟,就像田螺緊緊地縮在殼內,嘴里發出懾人心神的夢囈聲:“最討厭云飛了……”

  一語落空,云飛的心突然被她緊緊扼住,忍不住起身走到她身旁,將臉靠近了瞧她,歎道:“睡著了也不忘罵人。”

  一根根的亂草依舊在廟里飛來飛去,羅彩靈抱著苫團子睡著,云飛用小得幾乎自己都聽不見的嗓音對她說:“你的寂寞,我都明白……但,你也知道,我不能……唉,原諒我……你一定能找到好歸宿的!”

  涼風透窗拂過,篝火離羅彩靈三尺開外,溫暖顯然遠而不達,她的肩頭在細微地顫動。云飛身上的衣服還半濕著,不能搭在羅彩靈身上,便坐在她身前,對著他索性脫了上衣,赤身運功使自己散發熱氣。只見云飛的身軀冒出一層薄薄的火焰,轉眼間,廟內便似溫暖的三春。看著羅彩靈的身子舒展開來,面色轉紅,云飛小聲道:“別難過,在困難的時候,我都會在你身邊。”

  羅彩靈睜開了雙眼,又合上了雙眼,翻過身子,暗自流淚。

  日已升皇,霧輕云薄,風散雨霽。昨晚上,云飛的真氣消耗太多,子夜四時便支持不住昏倒了,睜開眼時,羅彩靈已不見了蹤影,衣服已有人幫自己穿在身上,挺整齊的,除了羅彩靈還有誰呢?云飛看得枯黑的木柴,覺得好對不起她,拈著衣服,又覺得她好體貼,而且,衣服上的破漏處都補好了。云飛摸著補丁,想她一定寬貰自己了,輕笑一下。

  李祥昨夜勞頓,還未睡醒。一只小鷚鳥正站在窗台上,用喙梳理著打濕的羽毛,好生可愛,云飛含笑地靠近它,它砉的一聲就飛掉了。云飛歎道:“我又不會傷害你,你為什麼要躲著我?”

  山岵中草木蕃盛,百鳥咸生,柳陰下有一條小河,波濤潺湲,就像人的心事,想著急又急不起來,想生氣又氣不起來,緩緩自流,始終不遂人意。想遏止住自己,又偏偏遇到這個對頭兒,恁般難處!萬物皆有靈,控制河水自由的是誰呢?

  一位紅衣少女坐在河畔的一塊青石上,將采來的鮮花編做花環,只因心里念著別的事兒,一不小心被莖針刺傷,正吮著指頭。

  那位紅衣少女憶起數日前的往事,教耿鍇編花環時曾說:“這花環呀,是編給自己最心愛的人戴的。因為,我要用花環把他牢牢套住,不許他跑掉。”

  一位青衣少年來到紅衣少女身後,躡著白薠,發出紗紗的聲響,這兩人不用說,誰都猜得出,紮紮實實的一對歡喜冤家。

  人總會因一時沖動而處事不周,雖然昨夜羅彩靈刻字盟誓,但“希望”此時又不知不覺從心底冉冉升了起來,一點兒也不由她控制,期望著有一天,能聽到他親口表達心聲。但她卻不知人間私語,天聞若雷,發下的誓言使得她今生注定與云飛相愛相隨難相飛了。

  只見羅彩靈抽出刺傷的指頭細看,血已吮盡。云飛在背後看了偷笑,道:“在編花環呀?”羅彩靈看了云飛一眼,卻不回答。云飛笑道:“平時真看不出來,你也會做細致活啊!”羅彩靈聞言,尖聲叫道:“是!我粗魯、我手笨、我不是女人,夠了吧!”

  見羅彩靈變了臉,云飛急得欲哭出來,一個勁地打耳刮子,道:“這張臭嘴,太不爭氣了!”打了十數下,臉面已有些臃腫,羅彩靈卻無動于衷,好像一尊泥雕。云飛看得心窩涼,按住她的粉肩,道:“靈兒,你別不說話呀!我這人玍呆無一用,根本就不值得你生氣啊!”羅彩靈用暗淡的心聽在耳里,不理他。

  云飛苦口婆心,好說歹說,能貶自己的都貶盡了,羅彩靈仍然似鐵人一般,迷望著河水。云飛歎道:“你這種人莫予毒的性格,將來誰能容納你?”羅彩靈發起性來,道:“那又關你什麼事!我就是去死,也不要你可憐!”說著伏膝吞咽,一聲重過一聲。云飛如同塵里振衣、混中濯足,好像每一句話都會刺痛她,想到言多必失,還是讓她一個人靜一靜吧,無耐地離去了。

  羅彩靈對著小河,赍恨將花環上的花朵一瓣一瓣地扯下,扔進河里,抽泣道:“我就是把它撕爛,也不給你!也不給你……”

  云飛靠在一棵粗大的樹干後,陰影籠在他的臉上,喃喃道:“我想讓你開心,卻總是在傷你的心。”

  過了好久,花環已被羅彩靈扯成碎片,臉上的淚水也被風吹干。云飛來到她跟前,陪著坐下,一語不發。羅彩靈視作不知,一拂額鬢;云飛見了,也一拂額鬢。羅彩靈哭久了,臉上皸不過,取出一塊縉絹抹了抹臉;云飛見了,便用袖抹了抹臉。羅彩靈終于瞧了云飛一眼,含有謫責之意,起身就走;云飛倒別有用心,跟在她身後。羅彩靈走得快,云飛也走得快;羅彩靈走得慢,云飛也走得慢。總之,羅彩靈怎麼樣,云飛就學著怎麼樣。

  這拋磚引玉的法子倒也奇妙,羅彩靈受他逗弄不過,憋不住笑了一聲,道:“我好像帶了一面鏡子。”美人開顏,云飛心中慢慢釋懷,指著她笑道:“笑了不是,你終于肯原諒我了?”羅彩靈呶呶道:“有你這種死臉,打罵都不管用,我也只能既往不咎了。”云飛嘻笑道:“其實也沒什麼,干嘛小題大作呢,以後別那麼小心眼了。”羅彩靈咋舌道:“我小心眼?我才懶得和你鬼鬧呢!”

  近處鳥語花香,姹紫嫣紅,云飛四顧笑道:“既然這樣,我何必為了一朵花而放棄一片森林呢!”遠處天朗氣清,山川相繆,羅彩靈仰首笑道:“照你這麼說,我何必為了一朵云彩而放棄一片藍天呢!”兩人相視笑得合不攏嘴。

  雷雨過後,空氣特別新鮮,羅彩靈作了幾次深呼吸,挨近云飛問道:“噯,我哭的樣子是不是很丑?”云飛笑道:“你應該對著鏡子看,好漂亮呢!我可愛看了!”羅彩靈道:“你說的比唱的還好聽!告訴你,你以後要是再敢惹我傷心,我就……”她邊說邊搖動著香肩,云飛問道:“你就怎麼樣?”羅彩靈吐出小半片舌頭,嬌聲道:“我就像個嬰兒一樣圍著你哭,吵死你,煩死你!”云飛被她咄咄逼得委下身去,雙手舉在頭頂,道:“我的天呀,我縱然吃了豹子膽也不敢了!”羅彩靈還不饒他,就勢把他的耳朵一擰。云飛“哎唷”叫了一聲,道:“你為啥揪我!”羅彩靈笑道:“不揪你不聽話。”“鬼扯!”云飛笑著把羅彩靈的柳腰一搔,羅彩靈的身軀隨之一彈。

  羅彩靈嗔道:“你真壞!”胡亂地把云飛一扯,云飛的衣領便被她扯開,露出肩上的包紮,正是羅彩靈那一劍所賜。羅彩靈咬著櫻唇,道:“真希望能留下一個小疤。”云飛叫道:“你也太毒了吧?”羅彩靈道:“這是我刺的記號呀,留個小疤,讓你一輩子都記得!”云飛一愣,呼吸都鯁住了。

  破廟內,李祥爬起身,因不見了云飛與羅彩靈,心里好苦澀,兩眼迷蒙蒙地望著神廚中的女神,好像自己一直都是多余的。

  羅彩靈抻了抻臂膀,含笑望著云飛,道:“我有一種好奇怪的感覺呀,覺得現在好像在做夢又不像在做夢,你告訴我。”云飛輕笑一聲,問道:“你願意這個夢醒來麼?”“嘸~”羅彩靈思索了一下下,笑道:“不要醒來!”云飛望著銀藍的天際,道:“是夢就一定會醒,既然你不願醒來,那現在就不是夢境。”“哦~”羅彩靈從側面看云飛,更覺得他有一種古樸而幽遠的氣質,這種氣質也只顯露在他的身上。

  羅彩靈道:“我自小就害怕雷雨夜,雖然我沒做什麼壞事,但打雷閃電真的很嚇人!”云飛滿臉愧意,道:“對不起,昨夜犯錯的是我。”羅彩靈拉起云飛的手,笑道:“我沒有怪罪你的意思,事情過去就過去了,還提它作什麼。”云飛笑道:“還以為你會揪住我的小辮子不放呢。”羅彩靈瞅著他,道:“我沒這麼小氣吧!”“是啊!”云飛搔著後腦勺,道:“我真是有眼如盲,不識靈兒高風亮節。”

  秋葉被風吹得四處飄灑,美若蜀錦吳綾,羅彩靈宛若一朵紅色的木芙蓉對舞金風,盤弄著柳發,道:“噯,你要對我說實話,我是不是很丑?”云飛盯著她瞧,答道:“如果說你丑,那世上便沒有漂亮女人了。”羅彩靈動情一笑。

  云飛道:“你這個鬼丫頭專鬧古怪,有時候真讓人又愛又恨……”話說出口時,發覺無意中吐了肺腑,慌忙打住,正要往別處扯;羅彩靈可會抓住時機呢,眯著眼睛,牽住云飛的衣襟,問他:“讓人又‘什麼’又恨呀?我剛才沒聽仔細,你再說一遍給我聽。”云飛慌忙道:“我,我忘記了!”羅彩靈眉目一橫道:“你說謊!”又軟下面孔,道:“我好喜歡聽呦,再說一遍嘛~”云飛撇下羅彩靈的小手,道:“既然你沒聽仔細,你那‘喜歡聽’三字從何說起?嘿嘿,好話不說兩遍……”話一出口時,又發覺無意中又吐了肺腑,慌忙調轉舌頭:“不!那個~~壞話不說兩遍!”

  羅彩靈此時已笑得弓腰捂腹,一只右指指著他,把他指得站也不是,逃也不是,辯也不是,哭也不是,只是紅著臉,一個勁地干著急。云飛見她還在笑,便急道:“我對你又怕又恨,夠了罷!”羅彩靈走過來,揪著他的耳朵道:“你這個賴皮鬼,死都不肯說真話!算了算了,看你這副可憐巴巴的樣子,放過你啦!”羅彩靈的手一松,云飛便揉耳朵。一霎間,羅彩靈喜得心花俱開,因為,她已真正看清了云飛的心。

  云飛與羅彩靈游玩至山嵴,惠風和暢,白鷳啁啾,身上跳躍著瑣碎的陽光,天上飄浮著幾朵饅頭云,山巒就像一顆顆駝峰,不知里面裝著什麼秘密。前面有堆黃土崗兒,羅彩靈雀躍上去,然後“呀呼”叫了一聲,從崗上跳下,披肩的頭發如浪潮波動,呵呵笑道:“真好玩!”云飛暗笑道:“這也好玩,真幼稚!”

  羅彩靈放開懷抱,笑道:“我今天才發現,原來秋天這麼美!”云飛笑答道:“春天是開花的季節,秋天是結果的季節;所以,貪玩的人喜歡春天,貪吃的人喜歡秋天。”羅彩靈在云飛的曲肱上擰了一下,嗔道:“誰說我貪吃了,你這個飯桶!”她本站著高阜處,還嫌視野不夠,便扶著云飛,提起腳根,用腳尖點地,望了望遠處,視野好像還不夠高,又踩到丘垤上,將村厙頃野飽收眼底,見麥秸像一堆堆小山,道:“我真的喜歡秋天,不是因為我貪吃,是因為我種下的心血得到了收獲!”

  云飛聽出話中深意,心窩一酸,雙眼不自禁地合上。羅彩靈見云飛閉眼,也跟著閉上雙眸,雙手合什道:“阿彌陀佛!云飛施主,你終于壽終正寢了!我佛慈悲,善哉善哉!”云飛雙目燦睜,鼓著嘴囊,一股悶笑從胸腔噴出,一打她的手道:“小頑皮,休息都不饒人!”羅彩靈縮著身子笑,看著身傍一株常青松,摳著松脂道:“我跟你說呀,我七歲那年用松脂裹了一只斑蝥,現在還藏得好好的呢!”云飛問道:“有什麼用呀?”羅彩靈道:“等它變琥珀唄!”“你真可愛!”云飛已笑得眼睛沒了縫。羅彩靈咬著唇笑,就像一束芙蓉花兒,早上還是蒼白的顏色,中午一過就變得豔紅了。

  倏然間,云飛眼色嚴肅,聚精會神地盯著羅彩靈,道:“閉上眼睛!”“難道他要吻我?”羅彩靈的心怦怦直跳,臉上泛起了日暈,忙閉上眼睛。只覺右頰拂過一陣清風,羅彩靈忙睜開眼睛,見云飛手上扼著一條蝰蛇,扔在地上,蛇頭已裂,蛇尾還在瘋狂地卷打地面。羅彩靈覺得自己好傻,眶中已盈著涓滴,懊喪地抹了抹眼睛。

  一對黃麂從視線內躍過,親親俄俄,羨煞林中之人;一只信天翁眨了眨翅膀,飛向幽林蜜地。羅彩靈贊道:“好美麗呀!”云飛頷首道:“山外之山,水外之水,這地方的確怡人。”羅彩靈盯著云飛,問道:“這處青山綠水,適合作什麼?”心想云飛定然回答:“適合作一對閑云野鶴。”誰知云飛捂著下巴,笑答道:“可作墳地。”

  這家伙好不識趣,羅彩靈把臉一陰,道:“我在跟我說話,誰要你回答?”云飛翹起嘴道:“我也在跟我說話,誰要你回答?”

  “哼!”“哼!”

  倆人一大早都空著肚子呢,天空里的白云就像那豆腐腦兒,可惜看得見吃不著。倆人一前一後地徜徉,前面有幾株黑棗樹,羅彩靈饑渴難當,歡快地跑過去,撚下幾顆黑棗兒填腹。云飛也行到黑棗樹前,正欲摘幾個充饑,羅彩靈倏然回眸盯著云飛,意思是說,你在學我呢。云飛哪里會不明白,便縮回了手,來個手不碰為淨,甯可餓肚子,也不能讓這丫頭看扁了。羅彩靈咀嚼著黑棗兒,笑道:“真甜呀!”云飛垂著頭,吞了幾口涎。

  迎頭來了一位戴著斗笠、扛著鋤頭的老漢,一邊行路,一邊用粗獷的喉嚨喊著麥黍之唱,精神蠻矍鑠的。羅彩靈走在前頭,和老漢打招呼:“老爺爺,剛鋤完地麼?”老漢長滿厚趼的手在鋤把上摩弄,答道:“是啊!秋垡可重要哩!”羅彩靈笑了起來,那種笑容和陽光一樣明朗,道:“老爺爺辛苦了!”老漢把鋤頭聳了聳,笑道:“還好了,腰杆子還挺得過去。”

  待老漢去後,云飛上前一步問道:“你又不認識他,干嘛找人家說話?”羅彩靈一揚手道:“打聲招呼不就認識了麼。”云飛笑道:“你可真夠坦率的,好可愛呀!”羅彩靈一羞,道:“真的麼?”云飛嗯了一聲,羅彩靈笑把云飛肩頭一拍,道:“那,你陪本小姐辛苦羅!”云飛咳嗽了兩聲,道:“還好了,腰杆子還挺得過去。”說得倆人都笑欠了。

  羅彩靈把手心里攢著的七個黑棗兒塞在云飛手心里,道:“吃吧。”云飛雙手接過,笑道:“你給我的,我就不客氣了。”羅彩靈道:“一定要繳光喔!”云飛擦著黑棗兒,道:“包在我身上。”

  他們站在草甸子上,只見花草斗芳,蝴蝶翩躚,共綻美麗。羅彩靈撲趕著蝴蝶兒,望云飛道:“我討厭蝴蝶。”云飛問道:“為什麼呢?”羅彩靈道:“它們用美麗的外表遮隱著丑陋的身軀。”云飛點點頭道:“說得對,蝶蠋子還對莊稼有害呢。”話雖如此,羅彩靈看著一對對怡然自得的蝴蝶,又不禁深深地羨慕它們。

  前方草叢中散來陣陣薰香,長葉卵葉雜糅而生,羅彩靈深吸了一口氣,道:“想不到蘭花和蘭草都生在一塊了!”云飛蹲下身去,道:“這建蘭的異香,還真教人嗅過流連呢!”羅彩靈道:“這蘭草身上鋸齒排排,倒教人接近不得呢!”兩人相顧而笑,多少風情月意,盡在其中。

  羅彩靈摘了一束蘭花插在發上,問道:“你喜歡什麼花呀?”云飛捂著嘴唇,思度了一會子,道:“應該是桃花吧,我也不知什麼原因,總是對桃花有種若即若離的感覺。”羅彩靈吃吃笑道:“那我就給你摘一把來,讓你長久地帶在身上,就不會若即若離了。”云飛笑道:“你真好!”“一副花貓巧嘴!”羅彩靈給了云飛一拳頭,高興地嗔著。

  清風徐來,她的衣裙隨之婀娜,佼麗多姿,那些作嬌作態的蝴蝶見了,都羞澀地飛到別處去了。

  羅彩靈轉首他視,嚇嚇噓噓道:“好像有誰在偷看我們。”云飛四顧道:“哪里有人?你神精過敏吧!”

  女兒心難測,幾多衷曲不敢面陳心跡,她隨意蹣跚幾步,發出沙沙的響聲,不經意地一瞅腳底,幾枝菊花已被蹂躪得殃爛不堪,回首一望云飛,道:“當你行走在芳草地上,踐踏著花草時,你的心會痛麼?”云飛知道她的話語中夾雜著別的心意,微眈片刻,從腳根處擷了一枝爛菊花,道:“人只會摘盛開嬌妍的花兒,當你摘起一束凋零殘敗的花兒時,你的心里在念著什麼?”

  愛是心靈之間的傳遞,他用問題回答了她的問題,天衣無縫。羅彩靈心潮沸湧,此刻好像順著陡山坡往下跑,終點就是云飛,她沒辦法停止腳步,緊咬著皓齒,真想對云飛申表愛意。突然感到身邊充溢著一種異乎尋常的氣氛,這顆心嘣嘣跳得好快,又想看他又怕看他,這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情呢?

  云飛見羅彩靈臉色變幻彩霞,笑道:“你怎麼了,一個人站著發呆?”

  “我……”羅彩靈的心踅來踅去,還是沒有勇氣,靦腆地摳著指甲。云飛問道:“什麼?”

  母親曾在夢中教諭:“你與他一起共餐,如果他喜歡你,會讓你先吃。”云飛的確照做了,證明她是喜歡我的。“有了喜歡的人,就一定要坦白你對他的愛慕之情。如果你說了,也許得不到他;如果你不說,就永遠得不到他;哪怕只有極菲弱的機會,千萬不要輕言放棄!怕生齲齒而不吃糖是沒有必要的,不要在他面前畏葸不前,就算痛,也只會痛一次。想擁有就必須要付出,老是捂在心里,只會讓自己更憔悴啊!”母親好像不停地在羅彩靈耳畔催促,塵網中的她,心里好梗塞,如果不把心里話告訴所愛的人,心結就永遠打不開。

  云飛見她好像有極重的心事,不禁咕噥道:“有什麼話就攤開來說嘛,委委縮縮的不像你呀!”羅彩靈的心房似要炸開,一霎間突破了那道看不見的障礙,就勢撲到云飛懷中,道:“我喜歡你,永遠不要離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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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7 09:08:23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七回 人若有情人亦惑 天若有情天亦老


  云飛的胸口突然被她一撞,絲毫不覺得突然,也絲毫不覺得詫異,羅彩靈的蘭言傾吐早在預料之中,只是時間問題。

  懷內暖酥香翳,云飛撫摸她柔軟的鬈發,一長一短地問道:“我們才認識幾天啊,你對我一點都不了解,能喜歡我哪一點呢?”

  “全部!”羅彩靈淚水滴瀝,陽光盈在淚珠里,一閃一閃的。她已什麼都不顧了,緊緊地盯住他,捕捉他游移的眼神,道:“昨晚上我太孟浪了,我不該那麼任性的!……我、我真的離不開你呀!哥,你告訴我,你愛我麼?”

  此時,一句話便能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為了雪兒,他絕對不能告訴她真心話;但,在這種情形下如果隨便拒絕,會給對方帶來傷害,甚至還會引起天大的麻煩;前因後果交錯,他進退失據,束手無策。

  “求求你,告訴我!我只是想知道真相,你放心,我不會有什麼奢求的!”羅彩靈吻著云飛的胸膛,粗重難抑的呼吸令他心癢。云飛好似纏著鉸不開的絲線,雖然產生出模棱兩可的念頭,但又立刻打消了,心底深處有一位白衣少女哭著拉回他欲突出胸腔的心。

  漸漸的,云飛的心跳緩和下來,沕沕的眸子里銀光乍現,道:“我又丑又髒,而你這麼漂亮,我怎能辱沒你……”話猶未了,羅彩靈就伏下身子,抓了一把黃泥往臉上抹,漂亮的臉蛋頓時汙七八糟,可是,那雙瀅瀅的眸子依然璀燦耀眼,就像一對寶石鑲在陶泥上。云飛扯住羅彩靈,大聲叫道:“你瘋了!”羅彩靈使犟地繼續把泥往臉上塗,道:“別阻攔我,只要我把臉弄髒就配得上你了!”云飛緊緊捏住那束敗菊花,唏歎道:“你怎麼這樣作賤自己呢!”羅彩靈的眼淚在眶中打轉,扯高嗓子道:“那你就告訴我啊!”

  時間在無情與多情之間劃過傷痕,她的眼睛在無言地催促。

  一片黃葉從眼前飄落,帶著她的一片心意。

  他吝惜這份真情,不能同時給予兩個女人;從反面想來,倘若雪兒背地里愛上了另一個男人,他一定會痛不欲生!手中那枝殘敗的菊花直垂落地,他含淚拋棄了她,踏著黃葉,頭也不回地離去了。

  雖然,他明明知道摒棄不了她……

  羅彩靈的腦袋嗡嗡生響,她並不指望把云飛從雪兒身邊搶走,只希望能與雪兒並承雨露;但,這種幼稚希望的翅膀被無情折斷。

  當眼中看不見云飛時,羅彩靈丟魂落魄得竟然都不知道哭泣。青草坪上,她煢煢孑立,形影相吊,如章台之柳隨風搖曳,心靈亦被黃葉一片片、一層層地幬沒,好像被這個世界隔離開來,不知何去何從。所有的物體都只有一種顏色,動的東西也只是死寂地動,在她眼里顯得一片麻木,臉上繃得好緊,舒展不開,上眼皮與下眼皮像有磁力一般垂合,就像一朵塌秧的蘭花。

  愛語說都說了,以後還怎麼和云飛相處?她怔了半個時辰,心跳又逐漸加快,人說戀愛中的女人往往很笨,在事實面前,她情願自己誑哄自己,“這不可能”;然後,找尋任何理由為所愛的人辯解。她深吸了一口氣,想不到心事坦白出來後,心情竟痛快多了。

  她答應過云飛,要為他摘桃花,這事就縈在心上了。桃花在春天盛開,嘗聞父親說起,人間還有一株桃花四季常茂,就是漩塘內的長生桃,漩塘離此不過數里,羅彩靈想用行動來挽回云飛的心。她的衣服背後還殘留著齙牙齒惡心的血,便回客棧換了一身乾淨衣服,沒碰到云飛與李祥,然後急速趕往漩塘。

  不知不覺,羅彩靈飛奔了半個時辰,快得簡直不可言喻,清醒之時,已來到崇山峻嶺中,更顯孤身伶俜。只見云霧繚繞,風光旖旎,一排排自然渾成的長城錯落有致,擋在前方,羅彩靈縱身躍過。四處怪石嶙峋,布滿了斷垣殘牆;狐兔雜遝,呦呦鹿鳴。過個一道天險的笮橋,再轉了幾道山彎,聞得潝潝水聲,只見水簾懸掛,霓虹隱現。羅彩靈前去洗了把臉,又見身旁豎一怪石,宛若一頭灰牛伏首俯望,此石表面光滑,中間和底部有許多天然洞孔,大者如喇叭,小者如銅錢,羅彩靈忍不住朝小洞吹氣,牛石便發出“哞哞”的牛叫聲,忍不住輕笑一下。拽開腳步向前行了一二里,過了一座天生橋,前方峭壁如削,再無路徑,山坳上有間黃泥瓦房。

  羅彩靈不知長生桃樹栽在何處,便要找人詢問,叩門半晌門開,出來一個女子。只見她體形如嫫母,頭似鍾離春,皮膚如孟光,儀態似阮女。黃帝見過,轉身就跑;齊宣王見過,撒腿就避;梁鴻見過,驚惶跳躥;許允見過,逃之夭夭。羅彩靈嚇得後退了幾步,感到那母夜叉似會吃人,但來時情切,豈有退縮之理,便赾走到跟前,問過名姓。原來這女子叫閻姐,羅彩靈叩過詢,將來意說了一遍。

  閻姐的舉止落落大方,笑道:“呦,原來姑娘是來摘桃花的,看你一片誠意,隨我來吧。”提起鋤頭般的腳,拽開步向前走去。羅彩靈愣了一會,閻姐招著手道:“你來不來?”

  “我來,我來!”羅彩靈答應了一聲。常言道,人實不易知,更需慎其儀。羅彩靈心下戒備,隨閻姐來到一個狹仄而黑洞洞的隧道。一群豬鼻蝙蝠察覺到生人,撲撲地亂飛,閻姐道了聲“小心”,與羅彩靈掩面躲過,摸黑了百步來到一塊箐谷中,羅彩靈的每一步皆如履薄冰。

  里面的天地很開闊,果然有一塊直徑數丈的水塘,水流按順時針方向慢慢旋轉,約半炷香時轉一圈,附近有一條小溪,溪水以中間為界,相背而流。有一架天然的石橋虹臥塘上,對面繁殖著一株金光閃爍的古樹,頇大十圍。一朵金蓮花嬌豔綻放,一只粉蝶飛入花蕊采著蜜,一只白頭翁掠過,將粉蝶叼了。

  閻姐道:“我這里的長生桃樹可是桃源遺下的仙種,因桃源不知在何處,人間恐怕再無第二株了,姑娘若要桃花,就請過橋去摘吧。”羅彩靈恐橋上有詐,道:“我一人上橋會眩暈,不如閻姐陪我同去吧。”閻姐的臉面忽然一垮,又呵呵笑道:“原來姑娘的心髒不好,不巧我與姑娘之心同出一轍。”思忖了一下,問道:“姑娘可會輕功?”羅彩靈道:“粗懂皮毛。”閻姐一指天上偏左吊著的藤蔓,道:“這倒好,不如姑娘倚著藤蔓蕩過去吧。”羅彩靈道:“我資智椎鈍,勞駕閻姐作個示范,我也好擬作過去。”閻姐笑著露出一排黑牙,道:“好一副伶牙俐齒,既如此,我就送佛送到西,你看仔細了。”

  閻姐說罷,揀正中間的那條藤蔓飛渡過去,羅彩靈心軸轉動:“原來真有機巧,此人不懷善意。”便依葫蘆畫瓢,渡過漩塘,褰裳近得長生桃樹前,只見桃花夭夭滿地,每瓣桃花皆有拇指頭大小,不結桃子,確是人間奇景,蔚為大觀。埴泥地里生了許多常綠的白藤。羅彩靈喜滋滋地左瞧右看,趕鮮豔的桃花摘下一梗,施禮道:“多謝了!”閻姐站在一塊石板上,滿面笑容。羅彩靈已體察到她神情不對,提腳時,兩只腳竟似生了根一般,紋絲不動,低頭看時,不禁倒抽了一口涼氣!埴泥地里的一些匍匐莖就像一條條毒蛇,將她的雙腿死死纏住,直往上蔓延,柔軟而堅韌,擺脫不得!

  生死攸關之際無暇多思,羅彩靈怕會失去桃花,左手忙將之放在懷里,右手正欲抽劍,中府穴已被人按下,就此昏迷著栽倒了……

  話分兩頭,且說云飛撇下羅彩靈,此身如墮煙海,天壤之間,竟不知自己該往哪里去,好像腳底下踩著棉花團,一走一陷。風在耳邊拂蕩,仿佛盡是羅彩靈無息的愛語,既熱耳又憭慄。

  時光倏忽而過,他不知不覺已回到神廟,廟里空闊而死寂,突然間又掛念起羅彩靈的安危來,她一個人不會出什麼岔子吧!

  咦!好生奇怪,看不見一個人影,卻體察到存在兩個人的呼吸,方位在青幔後。云飛戒念浮起,知道有客人拜訪,鴉行雀步至青幔前,猛地將青幔一揭,一個紅教教徒正把青鋼劍擱在李祥的脖子上,被云飛突如其來地一嚇,愣了半晌。云飛右手指起,風馳電掣地戳下敵人的俞府穴,應手倒地。李祥險中求生,用袖揩著額頭上的冷汗,踢了那教徒一腳,咤罵道:“打狗也要看主人,蹇驢不長眼睛,惹到你太公公頭上來了!”心里又有更緊要的事情,鼓圓了眼珠,向云飛叫道:“大事不好了!”云飛道:“你慢慢說。”李祥臉色蒼白道:“靈兒被這群紅毛鷹爪擄走了!”

  這話如同晴天霹靂,震得云飛立腳不定,忙扶著紅柱,千恨萬悔不該獨自離開。李祥叫道:“這小子一定知道靈兒在哪里!”云飛急忙伸指入紅教教徒的口腔,拔其有毒的板牙,縱然他會自解穴道也無法自殺了,接著斷了他的少陰經脈,吼道:“快說,靈兒在哪里?”見他沒反應,李祥大怒,死命地打他耳刮,呔道:“聽見沒有,快說!”那人的臉腫得像西紅柿,叫道:“沖鋒陷陣,殺身成仁!”云飛喝道:“你這妖人還想萬古常青不成!實話告訴你,不消一刻,你渾身上下的骨頭會瘋狂抖動,五髒五腑絞成一團,聽覺、視覺、嗅覺、味覺、觸覺盡毀,痛也把你痛死!”話音剛落,那人身上便抖擻不住,越抖越快,痛得上天無路,入地無門,不消一刻,大叫道:“我招!我招!救我!”

  話分兩頭,閻姐住的瓦房堂屋內,當中架一台棕色的大坩堝,燒著石炭,地上擺著皮鞭、鐵鏈等刑械。羅彩靈的臉被火熏得通紅,悠悠轉醒,原來身體被鐵鐐大字一樣地銬在牆上,動纏不得。聽得隔壁傳來一男一女的話語:“閻姐,今天你逮到了堂堂天人教的千金大小姐,可是功勳非凡哪,他日高升可別忘了故人呦!”“哈哈,昝舵主太抬舉我了!那傻丫頭飛鳥投罨,得來全不費工夫,沒啥好稱功的。聽說螭遢狂俠近日將咱教的砥柱金槍使者劃掉了,把這丫頭押解回幫,一路上還要托賴昝舵主的神功呢!”“金槍使者自驕自大,沒事去和螭遢狂俠較個什麼高下,還能不掛!哼哼,只顧設計將羅彩靈賺來不就成了,這便是我與他的不同之處,做事可是用腦子的。”“昝舵主能上能下,也是眾所周知的,將來金槍使者的位置非舵主莫屬了,到那時節切莫忘了照顧小妹一二啊!”“閻姐過獎了,咱們是一條戰線上的,還用分什麼爾汝,勢到財來,大家樂得痛快嘛!”“對對,咱倆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天生的一對搭擋。來,再敬昝大哥一杯。”

  羅彩靈身陷淖泥,賊人之語實在不堪入耳,只恨自己太冒失了,心底呼喚著云飛的名字,在危難之時,云飛總能奇跡般地出現,就像自己的守護神。

  腳步聲響,昝舵主與閻姐在羅彩靈身旁立定,羅彩靈睜開火光沖天的雙眸。只見昝舵主年約四旬,長一雙兜風耳,一只酒齄鼻,寬面大嘴,身高一尋,體形獯鬻,朝羅彩靈一瞪眼,道:“小妞子快說,螭遢狂俠到底是何方神聖?”閻姐道:“聰明的就快說,免受皮肉之苦。”羅彩靈湧出一計,道:“你想知道螭遢狂俠是誰麼?”昝舵主道:“是啊!”羅彩靈道:“過來,我告訴你。”昝舵主受不過她銷魂地一笑,忙樂呵呵地湊上前去。羅彩靈將嘴對准昝舵主肥大的耳洞,鼓足兩肺的憤氣,緊閉眼皮,扯命尖叫一聲:

  “啊!——”

  天崩地裂一聲喊,把昝舵主的腦子里頭震得“嗡嗡”直響,只覺天旋地轉,兩眼冒星,臉扭曲得像麻花,身子象灌醉酒的猩猩,昏搖舞擺的。

  昝舵主本要栽倒,被閻姐搶步上前扶住,好久才會過神來,氣急敗壞地撲過來,連扇了羅彩靈幾耳刮子。扇得羅彩靈面如紫金,嘴邊湧出血來,心中燒起燎原烈火。

  “呸!”將一口淤血噴在昝舵主臉上。

  昝舵主不但不動怒,反而把血抹進嘴里,笑道:“美人的血就是甜啊!”

  羅彩靈道:“你莫得意忘形!等螭遢狂俠來了,定會替我出這口惡氣!”昝舵主冷笑道:“他來了又如何,老子一腳把他踹到西天去!”羅彩靈唾道:“就憑你也配跟他比,他拔根毫毛都比你腰杆粗!”昝舵主突然伸出毛手,捏住羅彩靈的兩腮,道:“廢話少說,螭遢狂俠到底是誰!”羅彩靈緊鉗著口,拼死不說。

  昝舵主大怒道:“你舌頭硬,我毀了你的舌頭!”對閻姐道:“拿甘遂漿來!”閻姐一驚,道:“用不著那樣吧。”要知道,這甘遂漿毒猛異常,只要一小滴滴在人的舌頭上,就會感到喉嚨和嘴里熱得像在燃燒,過兩三個時辰後才好一些。如吞下少量漿液,則會毒發身亡。

  見閻姐趑趄不前,昝舵主道:“我自有分寸。”閻姐這才去隔壁房里取,羅彩靈還不知甘遂漿為何物。不一刻,閻姐拿來一個小瓶,昝舵主接過,獰笑著走向羅彩靈,右爪摳住羅彩靈的兩頰,羅彩靈的嘴便不自然地擠開了。閻姐打開瓶蓋,用一根蘆葦從中蘸了一滴,縱然羅彩靈猛力掙紮,舌頭上還是染了一滴,牢房里發出刺人肺腧的尖叫!

  昝舵主哈哈大笑道:“臭婊子,叫你硬!”此恨殺生難泄,羅彩靈狠命地沖昝舵主吐唾沫,噴得他焦頭爛額。昝舵主氣得睾丸都快裂開,一邊抹口水一邊拿鞭子抽打羅彩靈,一鞭重過一鞭。羅彩靈被人虐待猶自不屈不撓,衣服漸漸殘破,露出羊脂般的肌膚。閻姐呆在一旁,不知心中何所思。昝舵主抽得手酸,歇下看見她噴火的胴體,心中大癢,吐了吐涎,笑道:“美人留著不用,豈不暴殄了天物。哼哼,讓你見識見識我的拿手好戲!”說罷哈哈大笑,跪下脫了羅彩靈的坤鞋與素襪,擲在坩堝內燒成灰燼,羅彩靈之足雖未用帛纏,卻纖小彎屈如月。

  “好一只肥鵝嫩雞啊!”昝舵看得謔蕩眼花,用牙齒咬羅彩靈的腳趾,用舌頭舔著她的腳蹠,自我陶醉道:“噯呦呦,這茹毛飲血的滋味好爽呢!”羅彩靈拼命抖動著雙腿,叱道:“你這人面獸心的狗賊不得好死!”可是鐵鐐堅固,掙脫不開;舌頭發麻,叫的聲音也含糊不清。昝舵主哈哈大笑道:“小妞的皮肉可真嫩哪!來來來,咱們玩玩盲人摸象的游戲如何?”羅彩靈聽得直打冷顫,昝舵主那支毛手就像一只尺蠖順著羅彩靈的腳趾向上伸爬,右手食指上還長了一個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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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7 09:08:45 |只看該作者
  閻姐終是女人,見羅彩靈受到凌辱,總不能眼不見為淨,忙拉住昝舵主,道:“昝大哥,審訊一番就罷了,這丫頭的身子可不能弄髒啊,教主那邊不好交待!”昝舵主淫念已出,哪肯收心,一巴掌把閻姐推開,叫道:“你少管閑事,老子已經受不了啦!”說罷,像蛇一般吐著毒信,在羅彩靈臉上胡亂舔著。羅彩靈張嘴把昝舵主的左臉狠狠咬了一口,昝舵主尖叫一聲,後退兩步,撫著烈痛的血面,笑道:“沒關系,打是親罵是愛嘛!”

  閻姐實在看不下去,勸道:“昝大哥,這丫頭好狠哩。算了吧,再弄下去會出人命的!”昝舵主如狼似虎地把閻姐的頭一撥,道:“越辣老子越喜歡,你一邊去,別妨礙老子快活!”看著羅彩靈姽婳的身軀,眯笑道:“你的模樣真好看,你知道麼,每當我看到女人痛苦的樣子就會興奮非常!”說罷撕開羅彩靈的衣服,露出紅肚兜來,雪白的雙肩猶如柔荑瓠犀,令人心神蕩漾。昝舵主笑道:“小美人,你的肌膚還真是白里透紅,香中飄云呢!情哥哥順藤摸瓜給你看,啊~”

  男德在義,女德在節。羅彩靈受此奇恥大辱,貞心如同放在爐內煎燒,再也甯捺不住,緊閉怨目,聲嘶力竭地大叫:“云飛!”

  救人如救火,云飛身上如擱斧鉞,眼中如視燧煙,雷厲風行地趕來,鋌進的速度過快,以至睫毛撲著瞳孔,極不舒服,腳下蹋碎無數頑石。到了漩塘小屋,“嘣”的一聲,云飛一腳把門踹得破碎,木屑似雪片一般爆烈四散。

  昝舵主的毛手正在羅彩靈的肩上游摸,聞得爆烈聲響,忙回頭探望,見一少年殺氣騰騰地佇立門首,氣貫長虹、怒沖霄漢,好似黑夜中湧現出一輪驕陽。昝舵主嚇得不知該躲往何處,閻姐為之心驚骨折,眼角又隱露出一絲喜色。

  “云飛……”羅彩靈撲速地淹殘淚眼,頭發零挑在臉上,看不清她的神情。

  云飛看得五內俱裂,恨不得黥其面、髡其發、劓其鼻、挖其眼、剕其臂、刖其足、宮其睾、剮其皮、炮烙其身、轘其尸、醢其肉為後快!昝舵主驚得“啞啞”說不出話來。

  云飛烈吼一聲,兩手食指橫起,哪管得了什麼青紅皂白,兩股勁矢脫指飄然射出,銳不可當,直直錐進了昝舵主與閻姐心窩,兩人驚神慘嘯,皆見了閻君。

  云飛一個箭步上前,扯下鐵鐐,羅彩靈就勢癱在他懷里。云飛安穩接住,見她身軀被蹂躪得憔悴不堪,兩朵臉蛋腫得充血,顫抖地撫摸著,一股鑽心的痛。羅彩靈氣息奄奄道:“云飛……”

  “什麼?”云飛用臉龐摩著她的臉龐,羅彩靈在他耳根吐著氣:“他們逼我說出你的身份,我沒有告訴他們,打死我也不會告訴他們……”云飛把她凌亂的衣服攏好,細語問道:“為什麼呢?告訴他們也沒關系啊!”羅彩靈吃力地搖搖頭,道:“不行的,你在九華山上不是有個雪兒姑娘麼,我若泄露了你的身份,壞人會去抓她的,邪教的處事行端,我都清楚,他們明里不成就會暗里做。我不能害了雪兒姐姐……”云飛都不曾想到的,她竟然思酌得如此周全,縱是男兒又若何,眼中一酸,那淚珠兒恰似斷線之珠,滾燙落下。

  羅彩靈小心地從懷里掏出一束桃花枝杈,已經摧折得不成樣子,花瓣也腐爛了。她見了心酸,道:“你說喜歡桃花的,我本想摘來給你,沒想到被我蹂成這樣,對不起!”

  “謝謝你!謝謝你!”云飛握住桃花枝,感激涕零得只能說出這句極其普通的詞語。羅彩靈道:“我們之間還用客氣麼。”“謝謝你!”云飛還是忍不住向她再次道謝。

  羅彩靈搓著云飛的衣角,歎道:“我一個人受些苦倒也罷了,雪兒姐姐若有什麼長短,你不就會恨我一輩子麼……”說著說著,愁悶滋生,眼中更有好多蝌蚪在爬,然後,一個接一個地爬出眼眶,哽咽道:“我的命又不值錢,你又不要我……”

  “你不要說了!你不要再說了!”再說下去,云飛的心會化掉的。他淚流滿面地抱緊了她,道:“你們都是我最重要的人,任何一人受到傷害,我都會感到十倍、百倍,甚至千倍的痛!”

  羅彩靈聽得綻放笑容,嘧嘧朦朦道:“云飛,我被你抱著,就像在做夢一樣,我好高興……我好困,想睡了……”好像有個甜美的夢蒞臨在心頭,等著她去追尋。她要留住這個甜美的夢,合上了眼,再次傾耳聆聽。

  夢中,羅彩靈迷迷糊糊道:“哥~你不要走!”小手還牽著云飛的衣角。云飛的手在她的柔荑上撫弄,合了眼道:“放心吧,我哪里都不去。”她的耳里聽不見,心里卻聽得一清二楚。

  恬靜的夜,萬籟無聲,月亮帶來圓圓的夢,梅樹被月照投影至窗紗,芾芾柯柯,斑斑點點,猶如墨畫。云飛靠在壁上,嘴里叼著桃花枝,輕輕地咬著,那滋味說不出的特別,好像心枝上結著凝白的霧凇。羅彩靈窩在他溫柔如醇的懷中,乖貓兒一般甜甜酣睡,雖然陰天返潮,卻感覺不到一絲秋夜的寒冷。從門縫中鑽進來的風跟心一樣柔和,一切都是那麼葉韻,真希望時間能永遠在此處滯留。云飛的短襦披在她身上,用熱情的臂彎抱緊她,愛憐得幾乎想將她包裹。

  熹日當空,照得房影也不見了,羅彩靈還沒睡醒。斑鳩哨哨地啼著,一聲聲催人醒來,倆人相約睜開眼睛。

  美夢恰似東流水,逝去了無痕,羅彩靈看著窗外大白,燕懶鶯慵地在云飛懷里呢喃:“為什麼人要從夢中醒來,如果永遠永遠都不會醒來,該有多好啊!”這個時候,她心里莫名地感到害怕,可是卻不知害怕什麼。云飛昨夜因徘徊在兩女的膠葛中走了困,清晨才入夢鄉,腦子里還不清醒,擦了擦蒙眬的眼睛,問道:“你說什麼?”

  “我什麼都沒說,剛剛打了個呵欠。”羅彩靈遑遑用手捂著嘴,把云飛抹胡過去了,見他眼神盯得緊,道:“我去梳洗。”說罷,光著腳丫跑到隔壁房里去了。羅彩靈掩了門,端坐奩前,揭了黑黑的鏡罩。菱花鏡里,只見鴉瓴般水鬢似刀裁、小顆顆芙蓉花額兒窄,分明是一個姣玉美人,在自己眼里卻發覺好丑,但過會子再照,又發現變美了;不知是鏡子在騙她,還是眼睛在騙她。

  且說羅彩靈梳理完畢,微抹了些茉莉粉,讓自己看起來不是那麼憔悴,回到堂屋。云飛坐在門坎上,端祥著桃花枝,嗅著芬芳,回眸見羅彩靈腫臃的臉蛋平腴下來,恢複了亮麗的模樣,問道:“臉上還痛麼?”羅彩靈笑著答道:“不痛了。”她的舌頭還有些麻,只是她不願說。云飛又問道:“這枝桃花的花瓣怎麼特別大?我從未見過呢。”羅彩靈道:“守護這種桃花的閻姐說,這是桃源遺下的仙種‘長生桃樹’開的花,恐怕人間找不到第二株呢!”云飛哦了一聲,用一塊紅綢帕將凋零的桃花枝小心地包起來,收在懷中。

  云飛這樣珍惜,羅彩靈感到好幸福;但,云飛對她好,她又感到親近和疏遠。看著地上擺著一條鐵鏈,忍不住拿在手中,笑盈盈地走過來把云飛套住。云飛笑道:“我犯了什麼罪,要被你這樣鎖著?”羅彩靈不答話,倒把云飛一遭一遭纏得更牢了。她想把云飛用鐵鏈鎖住,也知道這樣做徒勞無功,要走的留也留不住,覺得自己好傻,手也松了。云飛兩臂一振,鐵鏈一圈圈地脫落,鋃鋃鐺鐺的響。羅彩靈忖道:“為什麼在我需要的時候,你總能在我身邊,替我排憂解難?這樣的日子還能持續幾天……”

  云飛將鐵鏈扒到一邊,笑道:“你這個鬼丫頭,做起事來真讓人琢磨不透呢!”羅彩靈嘻嘻一笑,云飛仔細端祥著她,道:“你瘦了。”“是麼?”羅彩靈不以為然地笑著。云飛微笑道:“瞧瞧你的腰,都瘦得像蜻蜓了。”羅彩靈用手叉了叉腰,吃吃笑道:“女人的腰細不就代表美麼,別人想都想不到呢!”云飛笑道:“你倒想得開。”

  羅彩靈調皮地咬了咬下唇,見尸體不見了,咦了一聲,問道:“兩個壞家伙呢?”“喏。”云飛一指門前的一堆墳塋,道:“我把他們埋了。”羅彩靈咋舌道:“那個女的雖然設計賺騙我來,卻有恩于我……唉,算了,殺都殺了。”云飛驚得舌撟不下,忙問道:“我殺錯人了麼?”羅彩靈一揮手道:“沒事,沒事,都不是好人。”心念一動,堆著笑道:“漩塘後面還有好多桃花,我再去給你摘一束來。”伴著話音,人已跑到門口,云飛將她喚住,道:“我不要,我只要這一束!”羅彩靈回眸望來,見云飛的眼中燃燒起愛火,自己竟羞澀得不敢與他對視。

  云飛這時才發現羅彩靈竟然精著腳呢,問道:“你的鞋呢?”羅彩靈一望墳塋,道:“被他們燒了。”調皮的心一跳,笑道:“要不,你背我走吧!”她剛說完,手臂便張開了。云飛把臉一板,道:“不行!”羅彩靈嘟囔道:“干嘛答應得這麼快,連考都不考慮一下!”

  “當然啦,背你和穿鞋是兩碼子事嘛!”云飛一邊說一邊把屨鞋脫下,道:“穿我的鞋吧。”羅彩靈努著嘴道:“你的鞋太大了,我穿不得。”云飛道:“我有辦法,你先穿上,我再用草給你系緊了。”羅彩靈甩著手道:“不,你的鞋太髒了!”云飛心里直嘀咕:“我的鞋再髒,有路髒麼?真難招呼!”眼珠兒一轉,眉兒一笑,把兩只鞋提到羅彩靈眼前,道:“你聞聞看,一點也不臭。”羅彩靈啪的一巴掌把鞋打得雙飛,捏著鼻子嘸了一聲,嗔道:“討厭!哪有你這樣對女孩子的?”兩只可愛的小隹鳥當頭嗞嗞叫著,似乎在替羅彩靈抱不平。

  云飛笑滋滋地跑去撿鞋,道:“你穿是不穿,隨便你了。”說完就把鞋往腳上套。羅彩靈望著碎石地,把腳踩上去可是要命的,只好依道:“我穿了,拿來吧!”且看羅彩靈劃船似地套上鞋,這鞋又寬又長,趿拉著的模樣真好笑。云飛道:“你等一下。”跑到水田里采了一把三棱形的長薹回來,給羅彩靈把鞋綁緊了,道:“嗯,這下緊了。”又道:“咱們回去吧,也不知李祥怎麼樣了?”羅彩靈輕點著頭。

  地面上碎石磊磊、荊草芃芃,云飛跣足行走。腿還沒走熱,羅彩靈就已看得心中不忍,問道:“碎石頭又尖又多,腳走痛了麼?”云飛走在前面,頭也不回道:“沒事。”羅彩靈不信,把云飛拉住,道:“把腳抬起來。”云飛聽得不知所云,問道:“干嘛?”羅彩靈蹲下身子,道:“讓我看看你的腳板。”云飛心里好笑,道:“臭腳丫子有什麼好看的。”羅彩靈把云飛的腿肚子一揪,道:“你怎麼這樣裹經,叫你抬腳你就抬唄!”云飛勉為其難地坐在草坪上,蹺著腳給她看,汙七八黑的,也看不出有沒有被碾傷。

  羅彩靈倒不怕髒,抬起云飛的腿脛,在他的腳板上輕輕撥了一下,云飛故意把腳縮回去,大叫:“疼啊~疼啊~”羅彩靈心道:“打腫臉充胖子!”見云飛還抱著腳哎呦,這份傷痛就好像痛在自己身上。眼前猥草叢生,她便有了法子,道:“好好等著,我給你編雙草鞋。”說做就做。

  云飛看她翻著草,左右上下地纏繞著,就像在纏繞自己的心,也拔了兩根草,學著交織。常言道,見著易,學者難;沒想到自己的手竟是那樣笨拙,哪里在編草鞋,分明在搓麻花。云飛扔下絞干汁的草,搔首笑道:“還挺不容易的呢!”羅彩靈道:“其實也不太難,兩個姐姐只教了我半日就會了。”她說得眉頭一沉,道:“又讓我想起那個峨嵋老菜苔了!”一撾云飛,道:“你左右閑著沒事,幫我一個忙。”云飛道:“你說。”羅彩靈道:“你編個草人該會吧。”云飛道:“這個簡單,就是把兩根樹枝交叉成個‘十’字,包上草就成了。”羅彩靈嗯了一聲,道:“你編好後再找一根尖樹枝,把它擩在木人的心窩處,吐些口水在食指上,往木人身上豎著寫‘慧心師太’四個字,再撿塊石頭砸直插著的樹枝。”云飛聽得心惶,叫道:“你想魘魅死她啊!”羅彩靈的鼻子眼里笑了一聲,道:“魘魅死她還便宜她了,我那兩個姐姐與她遠日無冤、近日無仇,她憑什麼殺我姐姐!”

  云飛道:“我不干這種不道德的事!”羅彩靈見他不聽使喚,罵道:“你媽個鬼!”云飛此生最敬愛自己的母親,絕不允許任何人侮辱她,頓時血氣上湧,叫道:“你把我怎麼罵都行,請你不要侮辱我娘!”說罷緊鎖眉峰,轉過頭去,道:“算我求你,這話出在你口里,比別人說出來更刺耳!”連語氣都哽咽起來。

  羅彩靈怔住了,放下手中編了一半的草鞋,道:“我不是存心罵你娘的,我是無心的,我再也不說髒話了,你別不理我啊!”急忙挪身到云飛面前,滿眼都是悔意,云飛還有五分心忿。羅彩靈推著云飛的腿,親聲道:“好哥哥,我向你賠不是了,別生氣嘛!”

  云飛歎道:“就饒了你這一次,以後再犯,我可真不理你了!”“知道了!”羅彩靈微笑了一下,繼續編著草鞋。

  編了數十下,羅彩靈歇了手,一望遠方,天長地長,云茫水茫,就像心里的感情一樣,不可捉摸,感歎道:“如果這個世界上只有我們倆,該有多好啊!”云飛道:“為什麼,冷冷清清的,有什麼好?”羅彩靈將手搭在云飛頸上,笑道:“你想不娶我也不行羅!”云飛與她對目笑道:“麻雀雖小,五髒俱全呢!”“什麼鬼話!”羅彩靈把云飛的腦袋打低了一截。

  過不一刻,羅彩靈把草鞋編好了,云飛突然覺得好有意思,忖道:“好嘛!你穿我的鞋,我穿你的鞋!”也不知是在窮折騰,還是有什麼別的原因。羅彩靈道:“你一個人無端傻笑甚麼?”云飛故意說道:“我在笑你編的草鞋一只大一只小。”“不會吧!”她要云飛穿好,站起來比了比,道:“是一樣大,你穿上試試。”云飛套上了鞋,剛站起來就歪了下去,叫苦道:“你這鞋太小了,穿著揢腳!”羅彩靈還不相信,把鞋扯了扯,寬寬余余的,眉尖一縐,嗔道:“你這根牛皮筋,又在我跟前打牙!”說罷,一只繡花拳便打了過來,云飛也自然地挨了一記。說也奇怪,女人明知道自己的拳頭打在男人身上不痛,可時不時的還是要打男人出氣。

  羅彩靈突然抬腿往云飛腳上一跌。“哎唷!”云飛叫苦道:“你干嘛踩我的腳呀!”這一腳可是紮紮實實的,比先前的繡花拳可要厲害多了。只見羅彩靈笑咪咪道:“你誤會我的一番好意了。俗話說,穿新鞋,踩三下嘛!不然會很打腳的。”說罷還要踩第二下,云飛連連擺手道:“謝謝你的好意,讓我自己踩吧!”羅彩靈道:“嫌我不會做事呀?”云飛央求道:“你下腳太重了。”羅彩靈道:“偏不!偏要我踩!”云飛可不樂意了,抽身就閃。

  一個跑,一個追,歡笑聲彌滿了整間宇宙;跟她在一起,云飛已完全失去了控制。

  天空晶藍晶藍的,像一大片翡翠,云兒就像細白的薄紗綢,飄飄氽氽,好羨人眼呢。倆人聽著悠悠蕩蕩的鴿哨,慢乎乎地回神廟。行到一個小村寨,聽著咩咩的羊叫和哞哞的牛叫,雖然聒耳,卻充滿了無限生機。村民們有的拉著排子車拖柴,有的推碌碡碾谷子,有的三五個敘家長。田地里,農民都忙著收割剩下的水稻,穰子一堆堆地垛在空曠的田地里,就像一塊塊墓碑;農民通過勞動使貧瘠的土地變得富饒,但享受富饒的人卻是剝削者。

  倆人口干舌燥,穿過阡陌,來到村道上,從一井里絞起轆轤,打了一筲水飲了。一邊飲還一邊搶綆繩撥水玩,直弄得身上一半濕一半干的,在他們身上,好像什麼都值得玩鬧。走不多遠,云飛見羅彩靈在後面噯呦呦地叫苦,止步問道:“腳走痛了麼?”羅彩靈笑道:“一點也不痛。”“那就好。”云飛放下心來。羅彩靈蹇行了幾步,雙手叉在膝蓋上,道:“只是感覺不到腳的存在了。”“啊~”云飛呆住了。

  羅彩靈張臂撲上前來,笑道:“你背我吧!”“你美著呢!”云飛躲著跑開了,跑了幾步,心里笑道:“這丫頭倒挺會傾銷自己呢!”卻感覺不到羅彩靈追上來,回首一望,只見羅彩靈癱在草叢里一聲不響的。云飛只好回過去,問道:“怎麼了?”羅彩靈噯唷唷地叫道:“我的腳崴了,你背我吧。”云飛道:“別裝蒜了,起來!”羅彩靈叫個不住:“哎呦喂~真痛呀~人家的腳真的崴了嘛~”云飛只好過去,掀開她的褲腿,把鞋子脫下一小半,在她的踝子骨周圍捏了捏,頓時心中雪亮,叫道:“崴個鬼!又在詐我!”撇下她猛地向前走了數步。

  羅彩靈叫道:“好哥哥,別這麼頑固不化嘛!算我求你,背背我吧!再走下去,我的腿都要斷了!”云飛干脆把頭扭到西邊,實行塞閉五官的策略。羅彩靈連吃幾回悶門羹,眼珠兒一轉,把頭埋在膝上,突然哭將起來:“天哪~我的命好苦啊~我不想活了~老天爺呀~你怎麼這麼狠心啊~”一邊哭一邊喊,像唱戲一般,依依啊啊的,還捶著地。嚎哭了幾聲後,便悄悄地從指縫中偷看云飛。只見云飛坐在草叢里,已解下了鴉青的褲腰帶,在羅彩靈面前擺了擺,指著東邊的一棵梓樹,道:“想死是吧!喏,這自殺的工具你拿去,就在那兒上吊吧。我義務把你埋在樹底下,也挺乾淨的。”

  羅彩靈的臉“刷——”地就黃了,支棱著起來,叫道:“少在我面前念喪經!你要我死,我還偏不死哩!”云飛把褲腰帶纏上,嘻嘻笑道:“你改主意了?我還以為你要用身體肥田呢。”

  羅彩靈凶瞪著云飛,道:“你背不背?”“不背!”

  羅彩靈道:“你若不背,我可大聲喊啦!”云飛爽笑兩聲,滿不在乎道:“你要喊就請盡管喊吧!我洗耳恭聽。”

  羅彩靈見這家伙不見棺材不掉淚,驟然括著嘴,呐喊道:“來人呀,強奸呀,救命!”農夫們聽見一女子尖叫,都急沖沖地分別從田地、路上、家里圍過來。

  這招實出云飛的意料之外,鼓圓了眼睛道:“你別叫,別叫!我求求你了,我什麼都聽你的還不行嗎?”羅彩靈不理睬云飛,嗓音反而越叫越大了:“快來人呐,打色狼呀,救命啊!”云飛急得都不知道急什麼了,只是不停地作揖。

  農夫們見有一少年捂住一少女的嘴,那少女還死命掙抗。一人用四川話罵道:“光天化日之下奸淫婦女,這淫獸太猖獗啦!”一人用山東方言罵道:“打死他,打死他!”一人用河南本土音罵道:“把他抓來閹了!”都拿著農具來打。眼見眾人潮水般地沖過來,天神地煞一般模樣,云飛雙手亂舞道:“我沒有,我不是!”這釘耙、釤鐮打在人身上可吃不消呢。

  玩笑歸玩笑,可不能過火,羅彩靈急忙喊道:“別打,別打!我們是鬧著玩兒的!”云飛漲紅了臉道:“各位老鄉,你們誤會了!”眾人見羅彩靈一臉頑笑,方才明白了因果,指手畫腳地走開了,道:“現在的年輕人,越來越沒規矩了!”“現在可不比咱們那個年頭啦!”“和他們比起來,咱們都是老古董羅!”

  云飛見羅彩靈歡笑自若,竟以此為兒戲,道:“你的臉真和鱷魚皮一樣厚。”羅彩靈道:“那又怎麼樣,我就是要欺負你,還要把你掐在我的手掌心里。”云飛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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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7 09:09:38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八回 醉人不過花共酒 花是美人酒是愁


  天色已昏暝,松鴉歸巢,牛羊入圈。倆人一走一停地回到神廟,只見大門上插著一把雪刃,帶著一封書緘,云飛便知事情不對勁,忙把書緘取下抖開了看,梗概過眼,道:“李祥被紅教抓去了,現正關押在凌家莊!”羅彩靈驚道:“你說什麼?”云飛將書緘遞給她,羅彩靈看過,道:“都怪我們自顧自的,撇下他不管,他又不會武功,出個三長兩短,怎生是好!”云飛道:“事不宜遲,咱們趕快到凌家莊去。”羅彩靈道:“只怕有詐!”云飛道:“顧不了這麼多了。”

  “凌家莊”為紅教一分舵,莊主凌鋮五旬開外,即掌此舵,平日好善樂施,做了許多因果好事,深得民心,為紅教複出江湖打下根基。凌鋮與昝舵主相約,一方抵擋螭遢狂俠,一方設計擒羅彩靈,怎知昝舵主事敗,凌鋮還未得信。

  莊內有那數不盡的寬闊庭院、幽深廊廡、亭台樓榭、花草山水,富麗堂皇的龜頭殿內,以皂罽鋪地,燔鵝草之臭,燃九光九徹之燈。兩廂列著矛、錘、弓、弩、銃、鞭、锏、劍、鏈、撾、斧、鉞、戈、戟、牌、棒、樺、杈等十八般兵器。

  “咚咚咚!”聽得鼓桴猛槌。這鼓桴可不一般,乃是人的股骨;這面鼓皮也不一般,乃用人皮包就。凌鋮在眾人的呐喊聲下威武升堂,高坐虎皮交椅,後掛梼杌壁簾。鷹隼們都在丹墀侍立,李祥五花大綁在堂中跽跪。

  紅教即出江湖,凌鋮便撕下偽善的面皮,鼓了鼓掌,從灰蟒罘罳後走出來一樂班,吹篪打鐃,好不快活!他們拿起封了眼窟窿的髑髏作飲酒的器皿,咬著豬提胮,還對撞髑髏如撞杯般笑飲,攤開《歐殺范五髒圖》指點評騭,雞血酒從髑髏的鼻孔流入他們的嘴中。

  李祥只顧嚷嚷:“你們抓我干什麼,我啥也不會,只會吃飯。”凌鋮一指李祥,咄喝道:“你可知犯了哪款天條嗎?”李祥堆著笑道:“其實,嘿嘿,咱們是自己人。”凌鋮“哦”了一聲,鼓了一掌,幕後拉了天人教的沈香主出來,摁跪在地。凌鋮道:“既然你自稱是自己人,去把他的腦袋割下來!”一教徒給李祥解了繩子,遞把雁翎刀給他,李祥拿了刀直發抖,不敢割。

  凌鋮喝道:“你不敢割,還說是自己人!來呀,把他洗刷乾淨,醃在鹽壇子里,明兒給俺們下酒!”兩個手下拿著繩綯應聲而來,李祥叫道:“小人真的是自己人哪,只是小人天性膽小如鼠,不敢殺人哪!”凌鋮怒喝道:“還在老子跟前唱戲!快給老子綁起來!”看著兩個煞星一步步逼進,李祥的魂都被嚇掉了,大哭道:“大人饒命呀,可憐小人家中尚有位八十歲的老娘無人贍養,望乞饒恕小人的性命則個!”兩個手下聽得悲愴,牽著繩綯猶豫起來。

  凌鋮大怒道:“還磨蹭什麼!”手下忙依命將李祥掀翻套上繩綯,准備吊在懸梁上洗刷。四處的音樂正在大吹大擂,就像送葬之歌。李祥扯著繩綯,東張西望,四處猙獰可怖,扯著頭發叫道:“天哪!就算我要死,也要挑個風景好一點的地方啊!”凌鋮哈哈笑道:“這兒風景別致,你也死得其所了!”李祥大叫:“你們不能吃我,我有性病,吃了要爛嘴巴……”兩教徒只當不知。李祥的脖子已被吊起,勒得他臉紅脖子粗,大聲嚷道:“在我臨死之前,讓我把遺言講完!”凌鋮一揮手,示意手下松開他,道:“好,你說。”李祥捏了捏脖子,感到心髒似乎在火里噓了一下。

  沈香主卻沒李祥好運,被人剄割,作了無頭之鬼。李祥看得吞了一口涎,清了清嗓子,道:“小人的拜把子兄弟螭遢狂俠乃是天挺英雄,不管你們多少人,在他眼里都如螞蟻一般,你若殺了我,定會死無全尸!不如好酒好菜端上來,等我兄弟來了,替爾等美言幾句,免爾等之罪。”凌鋮一把將酒杯捏得粉碎,怒道:“豈有此理,敢小窺我,好,就讓你多活片刻,待他來,看我如此銼敗他!”

  李祥心中快意,只待云飛來救,這家伙倒有點鬼畫符,故意要他們操練武藝,消耗體力,讓云飛救時方便些。凌鋮卻看不透,有意賣弄氣勢,數了十個手下在大堂上“呯呯嗙嗙”地打斗,笑問李祥:“我這總教頭操練得怎樣?”李祥笑道:“紀律嚴明,孫臏再生亦不過如此。”

  凌鋮大笑歡顏,道:“捧我啊,想我饒你一命麼?”李祥道:“作人誰想死呢。”凌鋮哼了哼,吩咐暨師爺點兵圍剿云飛。共有卒三百余人,師爺點了九成兵,凌鋮道:“殺一個人要帶這麼多人手去嗎?”李祥暗自吞笑:“嘿嘿,回來的就沒這麼多人啦!”暨師爺諫道:“螭遢狂俠不可小睇呀!想當初他在武林大會上連克群雄,連武林盟主都敬他三分哩!”凌鋮一吹黃須,道:“螭遢狂俠那小蝦米有什麼了不起的,我一向就不服他,減一半人!”暨師爺苦勸了兩回,凌鋮依舊不聽,暨師爺只得服從旨令。

  凌鋮詩興即起,吟道:“人間天下誰第一,人間天下俺第一。天下人間誰第一,天下人間俺第一。”手下一人叫作邵馬屁,這時豎起大拇指,躬著身子,笑呵呵道:“大人文采彧彧,云蒸霞蔚,作出的詩自出仙意。看此詩格律精嚴,韻高辭雅,風格清空;上厥集覽漢唐之精華,下厥啟承當世之文風;凌云健筆意縱橫,文章老使成。啊呀呀!大人之造詣杜甫不及,李白不及,孟子不及,孔子不及,神農不及,黃帝不及……”手下們連忙人云亦云,譽不絕口。

  凌鋮哈哈大笑道:“從即日起,你就是指揮了。”“謝主隆恩!”邵馬屁叩頭如掏蒜。凌鋮意籌興壯,喚人擺上酒席,他的用度近日來極為闊綽,案上疱膳窮水陸之珍,視者眼花。李祥還在堂中跪著,早上到現在還打著饑荒,見凌鋮吃得爽利,喉嚨里直癢癢,道:“大人手里握的這只雞腿長得好漂亮喔!”凌鋮飲下一樽佳釀,笑道:“怎麼個漂亮法?”李祥口角流涎道:“噯呀,圓圓墩墩,肥香盈盈。天可憐見,如果能讓我嗅上一嗅……”凌鋮便下座,伸著雞腿給李祥嗅了一口。誰知嗅過之後,李祥的肚里倒更加餓了,趁機說道:“如果能讓我嘗上一口,那……”“做夢!”凌鋮回到座上,喝道:“在沒把你碾成碎末之前,給我老實點!”

  李祥不肯死心,揚著脖子望向雕案,道:“這些紅紅的熏肉也好可愛耶!”凌鋮把雞腿一揚,道:“小子,你只是我砧板上的一塊肉,還想吃肉,門都沒有!”

  “勻一點嘛!”“閉嘴!”

  李祥道:“既恁地,賞杯水酒喝吧,我的喉嚨都渴得冒煙了。”“滾!”

  李祥實在忍不過,顧不了男人的面子,哭將起來。凌鋮與眾人都看得大笑:“沒想到逮了一個娘娘腔!”

  此時,一道士走出灰蟒罘罳,只見他星冠耀目、鶴發蓬松、布褐長春、面目清臞、年約五旬。凌鋮見道士好容易出來,滿臉關徹之情,起身問道:“蒯柵老仙家,‘天死水’練成否?”蒯柵從懷里拿出一個赤色的小罌瓶,瓶嘴用包著紅布的木塞堵著,笑道:“貧道做事,你還不放心麼。這瓶天死水,配以人間九九八十一種形色各異的草毒、獸毒、砂毒,再加毒王烏董草,毒力之盛,足以讓一城的人命染黃泉。”凌鋮大喜道:“好好好,段教主正差這玩意練功呢,我明兒就親自送去。”蒯柵把天死水遞到凌鋮手上,問道:“你們教主到底練什麼奇功,非要藉此劇毒不可?”“我也不知詳細。”凌鋮將之放置案上。蒯柵一揖道:“你托貧道之事,貧道已辦妥,就此告辭。”凌鋮道:“何必慌著走,我們教主還未親自答謝老仙家呢!”蒯柵道:“離了鬼谷山已半載,兩個徒兒令人放心不下,貧道練的丹藥怕他們偷懶耽誤了。”凌鋮道:“既如此,他日定當登門拜謝!”蒯柵道:“金帛倒不需了,只請賜些丹砂、白礬、石英或硇砂等礦物就好。”凌鋮道:“一定,一定。”與蒯柵拱手作別。

  好東西總有人盯著,李祥的眼睛便在天死水上打起轉來。

  堂外一聲報,聽得靴履響、腳步驚,剿殺云飛的一百多個死客如今只回來了一個,那人象從鬼門關逃出來一般驚惶失措,在凌鋮面前撲嗵跪下。凌鋮驚問道:“怎麼只有你一個回來?”那人道:“螭遢狂俠太、太、太厲害了,全、全、全軍覆沒了!”

  “什麼!!”凌鋮氣得烏珠迸出,盻視那人道:“你難道不是人嗎!”只聽得堂上一聲慘叫,那人的天靈蓋被打得稀爛。凌鋮罵道:“一群廢物!”暨師爺與眾手下低著頭,不敢作聲。樂班還在吹篪打鐃,擾人耳根,凌鋮道:“還吹個狗屁吹,打個雞屁打,給我滾下去!”暨師爺連忙敲敔,樂班挨個兒退下了,只是音樂倏忽闋止,讓人感到差點什麼似的。

  且看云飛與羅彩靈惦記李祥的休咎,解決了礙事者後,追風而行,李祥被擄,云飛心里卻不像羅彩靈被擄時那般焦急,難道李祥不重要嗎?他也說不明是種什麼原因。

  云飛道:“不知李祥現在是個什麼情形?”羅彩靈眯眼笑道:“先前我還為他擔心得不得了呢,但是一想他那脾氣,說不定正樂著呢。”云飛道:“他身處刀林,還樂得起來麼?一定嚇得哭叫才對。”羅彩靈道:“李祥的脾氣我最清楚不過了,那家伙最是目中無人,見了天王老子也不過打個哈哈,紅教小兔子們一定都被他擺平了。”云飛還是不信。

  轉眼已到凌家莊,只見房中燭明如丹丘,打梆和徼巡的象走馬燈一樣,令人無機可趁。云飛與羅彩靈埋伏在三丈外的小丘後,正在哨探,一雜兵道:“這回誘得螭遢狂俠來,不知莊主如何對付?”另一雜兵哆嗦了一下,道:“唉,我好擔心,那人武功之高,格外恐怖,不知明天還有沒有腦袋吃飯!”“是啊,只望菩薩保佑他不要來!”

  云飛笑道:“想不到,他們也害怕呀。”羅彩靈道:“再看下去也是浪費時間,我們一齊沖進去吧!”云飛道:“不成,萬一他們狗急歹生,把李祥一刀宰了怎辦!”羅彩靈犯愁道:“他們人多勢眾,你看這巡邏的,一個個眼睛瞪得要吃人似的,咱們溜不進去啊!”云飛又偵察了兩眼,道:“沒關系,人都會眨眼,乘那一瞬間,可以竄過去。”羅彩靈吐出舌頭,道:“你有那麼快的身手嗎?”云飛笑道:“你在這里舒舒服服地睡一覺吧!”話音剛落,幾縱身便躍進凌家莊,猶如烘云托月,視高墉如矮埒,羅彩靈會心地一笑。

  再看李祥跪在堂中,看見桌上的東西不能吃,酒又不能喝,一邊呱呱地哭一邊呱呱地叫:“雞腿、熏肉,我好想吃啊!美酒啊,我好想喝啊!”凌鋮一邊吃一邊道:“祈禱螭遢狂俠快些來吧,不然我就吃你哩!”說完大笑。

  一陣清風掠過,云飛鬼魅般來到李祥身旁,見他滿面流涕,還以為他在思念大家,心中一熱,道:“靈兒錯了,你真是一個有情有義的人啊!”熟悉的口音回響不絕,李祥抬首一望,宛如旱苗得雨,嘴巴都樂成了八瓣,高聲叫道:“云飛,你真是俺重生的父母,再養的爹娘呀!快殺了那些烏鴉仔子們,好讓俺吃飯!”

  “你來得正好!”凌鋮一聲喊,宛若喤喤鍾鳴,只見他如鷲沖天,雙掌平推,一股勁風排山倒海而來。云飛一招“水蟒翻身”,提起李祥避過鋒頭。凌鋮縱身一躍,只聽得“卡嚓”一聲,一根三尺寬的房柁被他著力扳下,就勢呼嘯著投向云飛,钎凌無匹。云飛聳若昆侖,平推一掌,只見一股激流源自掌心,帶著驚天撼地之勢,手起手落,頇直的房柁已在颶風下化成滿天碎末!

  “螭遢狂狹果然名不虛傳!”凌鋮哈哈大笑,道:“能與螭遢狂俠單打獨斗,死亦足慰平生了!”李祥亦威風起來,叫道:“就憑你這副德性,還想吃俺,看俺的兄弟把你砍成一十八塊!”凌鋮大怒。“別頑嘴了。”云飛要李祥先退到後面,以免被風刀擦傷。李祥咕噥幾句,退下了。

  紅教教徒都潮水般地湧進龜頭殿,看主公與螭遢狂俠大戰,對李祥這無關緊要者則放任不管。云飛見觀眾多了,朗朗笑道:“我本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生,只參加了一次武林大會,竟躋身至超一流高手之列,被江湖朋友津津樂道,還送我一個堂皇名號,實在愧不敢當,愧不敢當啊!”“不必過謙,接招!”凌鋮兩臂揮浪,起手便是獨門武功“飛電流光”的壓軸第五式“幻霓青芒”,只見數百條流光帶著嗾嗾的風聲飛錟過來,狠辣絕倫,三十年來,不知挫敗了多少一等一的高手。

  云飛面含微笑,猶如利箭出韜上弦,單臂在胸前畫出一道赤虹,聽得鼉龍鼓躁,那道赤虹就似馬蹄刀瓢里切菜,將流光收得滴水不漏。往往高手過招,一招便能定下勝負,凌鋮已知云飛的功力精湛得難以想象。

  云飛面色自若,笑問道:“下一招是什麼?”這一句話震得凌鋮腦子里嗡嗡作響,身體在不自覺地顫抖。云飛厲叱道:“你若黔驢技窮,就讓我教教你!”說罷雙掌朝天,呼嘯隨起,頭發上指,身體似被一塊螺旋上升的風團包住,令人望之膽寒。那條陸龍卷風越卷越猛,上端與云層相接,下端與地面相接,屋頂都被掀起。眼看狂風似龍吸水,人的衣服幾乎都快被抖破,李祥忙抱住木柱,紅教教徒一個個牽扯在一起,不敢分開,怕被卷飛。虧得凌鋮千斤墜功夫牢深,才勉強穩住了身子。

  云飛收了功夫,頓時風止,李祥這才離開木柱,向云飛投向無盡的笑意,道:“好刺激呀!真爽!”紅教教徒們則一個個的腿腳發軟,站不起來了。云飛環顧四周,笑道:“再玩一次如何?”

  凌鋮臉色發青,急喘數聲後愕然大叫,趕忙脫了木屐砸向云飛,提著兔子腿,狂風一般逃匿掉了,云飛也不追趕。李祥笑道:“山中無老虎,猴子稱霸王。”

  凌鋮剛逃出門口,額頭上便被淋了一滴老鴰糞,這且不說,要知道,他在教主面前誇下海口,說要生擒螭遢狂俠,回去之後怎生交待?

  云飛威懾的眼光橫掃千軍,紅教教徒們皆看得觸目驚心,主公都不是對手,早已無心戀戰,棄甲曳兵,嘵嘵亂嚷,四下騖竄。云飛笑道:“這些人都是蚱蜢變的,跳得真快呀!”理了理嗓子,自語道:“打得我口也干了。”一會兒,木桌、酒菜等物件都從半空中掉了下來。云飛拿了一個歪倒的銀酒壺搖了搖,一滴酒也沒有,卻發現有一小罌瓶,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揭了塞子,一揚脖子,咕嚕咕嚕全進了肚廟,咂了咂嘴道:“好怪的味兒。”

  李祥一蓬風地跑上前來,扯著云飛的衣領,大聲嚷道:“你全喝了!!”云飛打了一個嗝,道:“全喝了又怎的,還不怎麼解渴呢。”李祥又驚又嚇地將這天死水的可怖之處前後備細說了一遍,云飛只覺真陽沖動,腎水沸騰,喜上眉梢道:“太好了!只怕我的功力又深了幾層呢!”李祥舒一口氣,卻忘記了這家伙是毒宗哩!肚中突然呱呱叫了起來,忙去找吃找喝,大笑道:“嘩,好大的一只雞腿!哇,好香的一塊熏肉!”

  眼見偌大的一座莊院狐散兔走,成了一個空殼子,云飛見兵器眾多,隨意取了一把青鋼劍,佩在背脊上,這叫作洞賓背劍。李祥一邊吃一邊提建議:“這狼窩不知害了多少人,咱們一把火燒了它吧!”云飛道:“莊內金銀衣錦倒有不少,燒了怪可惜的,不如叫毗鄰的百姓取了去,任憑他們處置吧。”李祥言稱有理,問道:“靈兒呢?”

  李祥話音剛落,突然從門外傳來“呃啊”一聲嚆叫。云飛聽得直哆嗦,道:“靈兒出事了!”猛拍腦袋,不該又把她單獨留在一處,顧不得李祥,飛奔出外,迎頭便是一陣冷風。

  只見羅彩靈嬌弱的身軀躺在廳前磚地上,閉上了眼睛。

  “我真該死!忘了提防適才蜂擁逃亡的紅教教徒!”云飛跪在羅彩靈身前,用手擱起她的後腦,喊道:“靈兒,你怎麼了!”見她沒反應,急道:“靈兒,你別嚇我呀!到底怎麼了!”

  羅彩靈突然睜開眼睛,伸出舌頭,笑道:“我死了。”云飛倒抽了一口涼氣,為之哭笑不得,撇著嘴道:“你別開這種玩笑好不好……我,我快被你嚇死了!”云飛的語氣很重,他還是情願羅彩靈是在糊弄他,覺得心里好受多了。

  羅彩靈爬了起來,道:“生氣了?”云飛吊起臉來不理她,羅彩靈推著云飛,道:“哥,你別不理我呀!”云飛道:“招惹你不得,咱肚子小,裝不了許多氣。”羅彩靈道:“哥,你知不知道,你們在里面打打殺殺的,留我一個人在外頭,又枯燥又無聊!好了好了,我再也不惹你生氣了,行麼?”

  “不!”云飛道:“我要接受曆史的教訓,堅決不和你說話了!”羅彩靈用指一搉他的腰,笑道:“還接受曆史的教訓呢,是哪個笨蛋在跟我說話呀!”云飛一搖頭,真是對她一籌莫展啊!

  李祥扔了手中的食物,慌慌張張跑來,見羅彩靈無恙,抹了抹油嘴,道:“靈兒,你沒事吧!”羅彩靈笑嘻嘻道:“逗你們玩兒呢!噯,你羊入虎口,沒被怎麼樣吧!”李祥笑道:“那家伙,活梗是個白癡,還不被我三下五去二耍得團團轉!”羅彩靈一蹺大拇指道:“我在路上還說李祥能干呢!”兩人取笑一回,云飛道:“李祥,你把善後處理一下吧。”李祥一拍胸,道:“我辦事,你放心!”想到自己做著布施金銀的大善事,一笑道:“百姓有福羅!”出了莊門,頑頑耍耍去也。云飛與羅彩靈也回到龜頭殿中。

  羅彩靈突然“喔唷”大叫一聲,瘝痛地跪在地上,雙目緊閉,渾身戰抖不住。云飛笑道:“你也真是的,要騙人也要換種新樣點的嘛!”見羅彩靈面如紙白,捧心蹙眉,虛汗淋漓,不似偽裝,云飛匆忙用食指把她背後的衣服戳了兩個小圓洞,然後將掌心對著洞口直抵命門、陽關兩大重穴,運起純陽內功給她療傷,只覺自羅彩靈身體傳來脈脈冷氣,栗烈無比,砭人肌骨。

  兩人禪坐在地,蒸氣騰騰,約摸過了一炷香的光景,云飛臉上繃緊的肌肉漸漸松弛下來,道:“你的體內有一股極陰寒的氣流,卻不是瘧疾,好怪異!”羅彩靈道:“你也很冷吧!”這話說得鼻息深重,云飛點點頭,道:“我的手臂竟也感到麻顫了。”甩了甩手,思度了一下,道:“以我百年純罡內力,若常守在你身邊,待你病疾發作時,尚能救護;若你單獨一人,隨時都有性命之憂。平時是誰替你驅寒的?”

  “是我爹。”羅彩靈歎了一聲,道:“我也不知是什麼原因,打一出世,骨頭里就似植了玄冰,不時便感到身體內有如刀刮一般痛苦。隔一兩月便要發作一次,不過,我已經習慣了。”鼻子一酸,禁不住打了個噴嚏,搜出一塊手帕拭著。

  云飛聽得滿面愁云,問道:“你這病可有藥根治麼?”羅彩靈道:“如果有藥能醫,我爹早替我治痊了,從小到大,三秀九莖都吃膩了。”說罷緩慢地從腰間取出個一拃高的翡翠小瓶,倒出一粒赤色藥丸,道:“這是我爹娘從嶓塚三老手上搶來的‘黃帝純陽若木丹’,發病時服上一粒便渾身通熱,寒澈自去。”轉身望向云飛,道:“不過,有你在我身邊更好。”她滿眼托身之意,云飛的手在顫抖。

  羅彩靈歎道:“唉,我算什麼,你根本就不在乎我。”看著藥瓶,茫然道:“這藥還剩五粒……”又勉強地一笑,道:“管他的,要死就死,要生便生,我操個什麼凡心?”

  羅彩靈與一炷香前的光景完全對掉了一副模樣,面色萎黃,嘴唇發白。云飛給她診了脈,脈象果然與心中所料無異,中空無力、氣衰血虧,竟是芤脈。羅彩靈道:“我體質很虛吧。”云飛忖道:“跟了你這麼久,怎麼我一直都沒覺察出來?”抽回了手,道:“你真是病得夠戧。”想不到她這樣活潑的一個女孩,竟染有如此絕症,好似被鋼鋸鋸著身體一般痛苦。

  羅彩靈似乎察覺到了云飛的痛苦,道:“你說我病得夠戧,怎麼個夠戧法呢?”云飛道:“我不過粗懂醫理,看你這病情,乃體內血瘀積郁、陰多寒盛、陽少正衰、陰寒傷了中髒、陽氣少濕邪困阻,必需濕里排毒、溫陽益氣、扶正祛邪、用補氣補血之藥為上佳。”吞吐了一下,道:“補藥用多則傷身,黃帝純陽若木丹也只能解一時之急,最可惜沒個藥來拔根,身體就這麼拖誤下去,總會有燈枯油盡的一天。”

  云飛說罷,長歎一聲,他願意長久地為她療寒,但他卻不能。

  羅彩靈粲然一笑道:“仔細想來,我最大的敵人還真的是自己呢!不過,自己一定要給自己信心,如果自己都被嚇得退縮了,那還活著做什麼?所以作人哪,一定要開開心心的,不去想它,就什麼都不怕了。”云飛一愕,從她弱不禁風的身上,看到了她堅強不屈的靈魂。

  羅彩靈好希望云飛在這時能將自己抱緊,而云飛卻像一個傻瓜不懂得安慰人。等了好久,羅彩靈失望地“嗨”了一聲,垂著隱目,道:“就算神仙下凡,醫好這病,也醫不得這命……”云飛本在左右徘徊,聽了這話,心中之痛,不可盡言。兩珠淚花在羅彩靈眼里淪淪顫動,升目凝望著云飛,云飛被她淒涼的眼神瞧得一陣顫栗。

  羅彩靈垂下頭,道:“你還是離我遠點,我這病會傳染的!”云飛強笑道:“傳染就傳染吧,只怕它不傳染呢。”羅彩靈提高了嗓音:“我不是和你說耍,是真的!”云飛揉了揉眼睛,笑道:“我也沒和你說耍呀,我不在乎。”羅彩靈瞵視著他,眼神仿佛在說:“你不在乎,自有人在乎。”

  羅彩靈輕聲問道:“哥,倘若我死了,你會年年祭拜我麼?”云飛猛抽了一口涼氣,大聲責斥道:“不許說這種話!”羅彩靈見他急得眼淚都要下來,笑道:“我現在不說,萬一我將來死了,沒機會說怎辦?”云飛握住她的手,搖搖頭,道:“不要說了。”羅彩靈道:“我的要求也不高,只要你每年能抽空看我一次,在我的墳頭前插一束蘭花,我就心滿意足了,記得哦,是蘭花,不是桃花。”云飛垂頭不言。羅彩靈道:“你不說話,是不肯麼?我也真傻,跟著你,本來就是你的累贅。我也明白,你巴不得早一天陪我取到青龍寶珠,好回九華山與雪兒姑娘團聚。算了,我死後就放過你了,你也不用祭我,只當咱們今生今世從未相識過的。”

  云飛無語相答,羅彩靈伸出雙手來,輕輕巴住云飛的右手,把它捧到自己的臉頰上,斜著頭,閉著眼睛,感受溫存。好久,松開了手、睜開了眼睛,將星眸望向窗外。只見半月初霽,她迷蒙著說道:“我好像看見月亮上的桂花樹都凋謝了。”云飛道:“說什麼傻話!俗話說,金桂金桂,廣寒宮前的仙桂是金子做成的,怎會凋謝呢?”羅彩靈無話,不過是一縷柔腸,牽來扯去。一摸背後,發現衣服破了兩個小洞,道:“我背後的窟窿是……”云飛道:“我為了讓真氣直通你的穴位,便把衣服戳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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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羅彩靈輕輕一笑,道:“我不能這樣見人,你去幫我買件外衣來吧。”云飛道:“如今天色已晚,到哪里去買?”羅彩靈道:“這莊里的衣物雖多,卻都是別人穿過的,我不穿別人穿過的衣服。”

  “好吧,我試試。”云飛接了羅彩靈的一錁白鏹,把她抱進凌家莊的軒房里,穿過絲櫋,轉過云母、琉璃雙扆,輕輕放在臥榻上,蓋上被子,怕一床被子單薄,又拿了一床較厚的蓋上,掩上緗幔,道:“好好休息,我馬上就回來。”羅彩靈點點頭,合上了雙眼,熨帖地躺著,衾枕用郁金香薰過,格外暖和。

  外面嘈嘈雜雜,火把照得通天亮,李祥正領著鄰近百姓分散莊內的財帛。過了一頓飯的光景,云飛好容易到數里之外敲門買回了衣服,碰上李祥,李祥問道:“你手上捧著女兒家的衣服干嘛呀?”云飛道:“靈兒的衣服破了,我替她重買了一件。”李祥笑道:“她竟然要你替她挑衣服,一定是看上你了。”云飛黑了臉道:“別亂說話!靈兒突然吵冷,我剛替她驅了寒毒,等會子再給你說。”撇下李祥一陣風去了。

  “靈兒病了!”李祥腦袋一漲,丟下手里的東西就去追云飛。老百姓都在後面叫:“你別走啊!你走了,誰來分東西啊!”李祥回頭叫道:“你們愛拿什麼就拿什麼吧!”沒了人管,老百姓們乍時搶東西搶得打架。

  云飛匆匆回到軒房里,迎著他的是羅彩靈的一聲問候:“你回來了。”云飛嗯了一聲,點上了紅燭,道:“這是你愛穿的紅綾羽衣,店鋪都關門了,找了好多家才肯賣呢。”“辛苦你了。”羅彩靈艱難地撐起身子,緩慢地脫著外衣,云飛忙將頭側開。羅彩靈笑道:“我只是換件外套,你干嘛神經奚奚的。”意思是要云飛把頭轉過來。云飛始終不肯,十指交叉著搓弄,眼皮頻眨。雖說只是脫件外套,羅彩靈還是好希望云飛能看著自己。

  羅彩靈憂湣地換上外套,道:“我的口好渴……”云飛道:“可能是我剛才送熱過度了吧。”倒了一杯清茶,豎起枕頭,將她扶好,靠在床背上喝了。她心暈眼花,胸膈蔽塞,又吵頭痛得厲害,云飛道:“一冷一熱的,當然會頭痛了。”將右手捂住她的額頭,用紫陽真氣替她驅渫腦內的毒氣,一團拳頭大小的紅火映在她額上,發出金色的光芒。不一刻,羅彩靈睜開眼睛,打起氣力笑道:“頭不痛了。”云飛收手,羅彩靈見他額上生汗津津,心憐道:“瞧瞧你,若讓你那心肝雪兒見了,不知心肝兒會有多痛呢!”

  云飛一笑,切問道:“還有哪里不舒服的?”“嗯~”羅彩靈撐了一下懶腰,道:“身子軟得很,想要人按摩按摩才好。”云飛的臉頓時紅得像番茄,道:“這個,我……”羅彩靈笑道:“辦不到,是吧。”云飛張口結舌,就像個沒嘴的葫蘆,情愫難從口出。

  “那就算了!”羅彩靈說得爽利,有些心悸,揉了揉心窩,嘻嘻笑道:“你這一副伺待人的模樣,就不怕我取樂你麼?”云飛一攤手道:“你要取樂我,我也沒辦法啊!你是病人嘛,我還能不照你的吩咐做麼?”

  羅彩靈如喝甜醴一般甜蜜,道:“你是世界上最好的醫生!”云飛笑問道:“好到什麼程度呢?”“再世華佗啦!”羅彩靈停頓了一會子,道:“不!比再世華佗還要再世華佗!”云飛噗哧笑道:“這話是什麼意思啊?”“反正你明白的。”羅彩靈朗朗笑著,就算在病中,只要能和云飛在一起,她的心中也無比快樂。

  云飛挑了挑檠上燭撚,接著問長問短,羅彩靈出了一身虛汗,黏得慌,叫云飛出去,好換內衣。

  李祥一直孑立門外,惴惴不安地隔著屏風偷偷看著屋內,又想看又不想看。他想看,因掛念羅彩靈的身體;他不願看,因云飛與她如膠似葛。只是前後踟躕,不知該進去還是該離開,仿佛身子懸在半空中,聽得腳步聲響,見是云飛出來,生怕尷尬的他忙躲到一根赤柱後。

  云飛呆立在蜿蜒的走廊上,叉著十根指頭,默默靜待。羅彩靈更了衣,叫云飛進來,云飛做了一次深呼吸,踏進門框,羅彩靈依舊靠著床架。云飛愈看她愈覺得她愈發瘦了,道:“想吃什麼,我給你做。”羅彩靈鼻子一酸,忍不住打了一個噴嚏,云飛取出一塊手帕替她拭著。羅彩靈謝了一聲,搖首道:“我胃口不好,什麼也吃不下。”

  “你等我一下。”云飛出去了,過不一刻,拿了瓶膏來。羅彩靈問道:“這是什麼?”云飛道:“飯可以不吃,藥可不能不吃。這家莊主的收藏品不薄呢,這是云南的雞血藤膏,可治血虛、肢體酸痛,正對你的路子。”羅彩靈忽然想到什麼,笑著嚷道:“我知道,我知道!這草藤可有意思了,我家就植了幾株觀賞,砍它還會流血哩!”云飛暗笑:“真是改不了的本性。”招呼她調服了。

  云飛摸了摸羅彩靈的額頭,不算很燙,霍然起身,道:“你氣血兩虛,需要休息,我就不打擾你了,別想太多,睡吧。”他剛轉過身,羅彩靈就撐起來叫道:“不,你不要走!我想和你說話!”說完一陣咳嗽,咯出一口濃痰,頹廢地撐著被褥。云飛給她捶了捶背,只好留下陪她。羅彩靈道:“在床上不舒服,扶我起來。”云飛依言。

  羅彩靈的身子現在還是很軟,一手挎著云飛的胳膊,一手叉著床沿,挨到琥珀色的桌邊坐下。云飛坐在她右側,朦朧的燭光下,影子和影子疊在了一起。羅彩靈的面容在燭光的映飾下,顯出一種熠熠的神韻,與雪兒又是不同。她剪了剪燭,接著抬起云飛的手,問道:“別人都說我的眼睛生得水靈,我要你說,這是真的麼?”

  云飛看著她的眼睛,笑道:“真的!”羅彩靈心潮沸湧,道:“如果我的瞳孔內不見了你的身影,就像沒有月亮的夜晚,星星就會顯得特別孤獨,誰說星辰不是被月光照耀的呢?”云飛發覺陷入了她的布局,只好把心斂藏起來。

  羅彩靈緩緩說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想和你在一起……”想到上次的表白遭到無情的拒絕,雙拳不禁緊攥似鐵,道:“你為什麼要救我?救了我,又不要我。”

  云飛的心跳得厲害,羅彩靈蔫懶地撲在云飛的心窩上,貼著耳道:“讓我聽聽你現在想著什麼?”云飛不自禁地看著窗格,上面貼著雙蝶連翅窗花,只看了一眼,慌忙又閉上眼睛。羅彩靈埋著頭,在云飛胸前呵著氣,道:“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夢想著在遙遠的某一天,會有一個人來到我身邊,走進我的生活、呵護我、保護我;直到你的出現,原來我的夢是真的,雖然這個夢很迷惑。”她突然捉住了云飛的手,云飛驚異地睜開了眼睛,她握得好緊。

  羅彩靈道:“請你一定要回答我,如果你先遇到的人是我,你……”遲疑了一下,道:“我也不要牽強你說愛我,只是,你願不願給我機會?”云飛緊抿嘴唇,微一頷首,雖然並沒有表態,但她可以察覺到,他所有的心意都在此刻訴之末盡。僅僅是這樣,羅彩靈就感到滿足,那顆心就像楊花入水化作浮萍,飄飄蕩蕩,喃喃道:“為什麼我不能早認識你,為什麼你不能早遇見我,如果那樣,就不會結今天這顆苦果了……”說著說著,就再也忍不住了,哽咽道:“我愛的人是你,我恨的人是自己。”

  云飛的胸口,自然就成了女孩子的傷心避難所。

  世界上最快又最慢,最長而又最短,最平凡而又最珍貴、最容易被忽視而又最令人後悔的就是時間。和他在一起時,時間總是過得最快、最短、最珍貴和最令人後悔。

  許久——

  羅彩靈松開了云飛,淚水綁在臉上結成了一層薄膜,便用手干洗著臉。云飛得以紓緩心情,和她親極反倒覺得疏遠了,真不知道久留下去還會發生什麼事情,忙撐著桌面起身,道:“我有些困了,你也需要休息,咱們……明兒再聊吧。”說罷便要離去,羅彩靈緊拽著云飛的衣袖,不許他走,就在這一牽一扯中,兩人無形中呆住了,相對凝望,滿目都是話,只是無言。

  不一會兒,羅彩靈的手再次松開了,道:“你去吧。”她說得很自然,云飛似乎聽到了她內心中潛在的、聲嘶力歇的呼喚,他抽回了袖子,一跌一撞地向門口走去。

  云飛跫跫走到門檻里,強控住沙啞的嗓音,道:“明天我哪里都不去,再陪你一整天,好麼?”羅彩靈沒有答話,云飛等了一下,徑自去了。

  月缺花殘,枕冷衾寒,軒窗外沆瀣朦朦。一點螢燈,綦色的幃紈中,羅彩靈伏在床上,偷偷地拿起一根銀針,淌著眼淚,一針一針地紮手,每紮一下,她就痛苦地呻吟一聲。積月累日以來,兩只白嫩的胳膊上,密密麻麻的針眼不下百十個,被愛折磨的她只能用肉體上的痛苦沖淡心靈上的痛苦。

  “云飛……云飛……你知道麼……我好難受……”她縮在床上,膝蓋左右磨動,緩緩而無力,雙手緊緊抓著臥單,抓出幾道刀刻過的痕跡,一會兒笑著哭,一會兒哭著笑……

  如果讓云飛得知,他會怎麼對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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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回 鴛鴦戲水吻濡淚 頑倩嘻合愁自真


  苫簾拂動,萬道金色的陽光像仙女的彩帶溫柔拂摸著多夢女兒的面頰。窗台上的一盆藍蕕展著纖柔的姿態,盆中點綴的雨花石呼吸著泥土的氣息,幾片黃葉透過窗欞飄進室內,貼在蝴蝶被上。

  羅彩靈悠悠醒來,睡眼蒙眬中看見云飛坐在床頭,心里一怔,又驚又喜。“你醒了。”云飛關切地問道:“今天好些沒有?”

  伴著軒窗外喈喈的鹟鳴,羅彩靈慵懶地掙起身子,擦著惺忪的眼睛,道:“沒事的,發過之後一切都好了。”云飛道:“那就好了。”

  “我……”羅彩靈好像有話要說,睖睜地望著云飛。云飛笑問道:“什麼?”

  “如果……如果每天一睜開眼睛都能看見你,就好了!”說完,她閉上了眼睛。云飛急忙背過身去,提起茶壺紐,斟了一碗溫水,遞上一粒十全大補丸,道:“乖乖地把它服下,最能補熱祛寒的。”羅彩靈掀起被子,黃葉飄飄落地,接過碗,咕嚕咕嚕地漱了一口水,吐在云飛端著的痰盂內,接著把藥含在嘴里,道:“你先喝一口水。”云飛道:“我喝水做什麼,你快喝水把藥送下去。”羅彩靈笑道:“你喝在嘴里,別吞下去了,然後用嘴喂我。”云飛聽得窘了身子。

  羅彩靈朗朗笑道:“拿來吧,逗你開心的,真是一個大傻冒!”她端著碗咕嚕咕嚕地喝下了,云飛拿一塊緗色手帕替她擦了嘴,道:“多喝水,對身體有好處的。”羅彩靈笑道:“你知道麼,水就是淚的源泉,喝下的水,都會化作眼淚流出來的。”云飛無語。

  羅彩靈抿了一下嘴,問道:“你一早買來的藥麼?”云飛不便隱瞞,應了一聲,羅彩靈只覺藥的余苦在口中如瓊漿一般甜蜜,笑道:“你真好!”云飛問道:“好到什麼程度?”羅彩靈蹺起大拇指,道:“頂呱呱的好!”

  云飛報以一笑,忖道:“我真的對你好麼?或許,我只是一個好好先生。”羅彩靈道:“你怎麼了,眼神呆呆的?”一語喝醒云飛,他忙接著端起一碗杏仁酪,笑道:“光吃藥不成。這玩意甜甜蜜蜜的,又補身又好吃;來,吃光了它。”羅彩靈雙手接過瓷碗,癡癡地看著云飛。

  云飛被羅彩靈瞧得渾身不自在,道:“不想吃麼?”一語喝醒羅彩靈,不禁笑道:“還說呢!又是水又是酪的,你把人家當飯桶呀!”云飛堆著笑道:“乖,吃了它吧!長得壯壯的不好麼?”“你才乖呢!”羅彩靈高高興興地拿起了羹匙,把杏仁酪大口大口地往嘴里送,云飛愜心地看著。

  “咳,咳!”羅彩靈突然捂著心窩咳嗽。云飛給她輕捶著脊梁,道:“慢點吃,這不,嗆著了。”“好吃嘛!”羅彩靈依舊大口大口地吃著,一邊吃還一邊瞅著云飛,云飛有些傷感地看著她。

  “嘩啦,嘩啦,咕嚕,咕嚕……”

  “真好吃呀!”羅彩靈放下羹匙,取出綈絹揩了揩嘴,燦爛地笑著。云飛給她的愛與藥一樣,是治標不治本的,縱然如此,有一時之歡總勝過長年淒楚。

  云飛把碗接過,撂在鎪著紱紋的麻櫟桌上。桌上還盛著一個大籩子,用紅布搭著,云飛揭開紅布,原來里面堆滿了水果什錦,有蘋果、鴨梨、林檎、枇杷、山棗、山楂、楊梅、檸檬、荔枝、杏子、檇李、栗子、香蕉、柿子、檳榔、柚子、桃子、橘子、橙子、櫻桃、草莓、桑葚、海棠、芒果、橄欖,一個連一個,象開水果展覽會似的,嬌嬌可可,好豔眼呢。云飛道:“這莊外有一山谷,確是人間奇跡,分為數大版塊,氣溫皆不相同,如處四季,里面栽著各種果樹,結著好些瓜果。”

  羅彩靈看得笑個不止,指著云飛道:“你真是想要把我給撐死才罷休啊!”云飛笑道:“不是叫你現在吃的,等會子你沒事就嘗幾個吧。多吃水果,可以養顏呢!”羅彩靈笑道:“其實我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病,不還是和常人一樣麼?”

  “對對!”云飛以笑容釗勉她,羅彩靈高興地捧起被窩披在頭上。“在里面很悶人的。”云飛掀下被窩,就像替新娘子掀紅蓋頭一般,露出羅彩靈天真爛熳的笑容。云飛忽然憶起一物,道:“把你的黃帝純陽若木丹給我仔細瞧瞧,行麼?”“好啊!”羅彩靈笑嘻嘻地從瓶里倒出一粒,在兩只手里和了和,用拳頭握著,道:“你猜在哪只手里。”云飛點了一下左手,她打開了,果然在里面。羅彩靈輕笑道:“讓你蒙對了。”云飛嘿嘿一笑,道:“我可是個福人呢。”將黃帝純陽若木丹拈在指上,只見它跟牙齒一般大小,通身赤色,不禁問道:“這藥丸是什麼草藥研的?”羅彩靈看著銅日圭指的日影,微微遲疑一下,答道:“取赤芝、黑芝、青芝、白芝、黃芝、紫芝各一份,再配四份紫荊草研和而成。靈芝都好采,難就難在紫荊草。”

  云飛看著軒窗外泛紅的曙色,忖道:“紫荊草生于溫地寒澗中,若有機會,定要替她采些。”突然憶起昔日隗洛英師父的一段言談,心中靈光一動,忖道:“天下不是有一株‘愛之花’麼!只要能找到它,就能得到幸福。我如能將其采來,研成藥給靈兒服了,是不是能把她的病一次根治呢?”想到這里,臉上隱隱笑了起來,猛然丹田內一股寒氣上湧,憶起“愛之花”那段悲慘傳說,倒似應在羅彩靈身上的兆頭兒!嚇得云飛面色雪白,心里猶是驚惶不定,再不敢往下想去。

  “哎喲喲~”羅彩靈撐了一個懶腰,掀被下床,做了一次深呼吸,笑咪咪道:“空氣真新鮮哪!”云飛瞅見床褥中央濕漉漉的,不知何故,笑道:“都這麼大的人了,還尿床啊!”羅彩靈一望床鋪,為之一怔,見云飛滿面諧笑,氣得把他死揪了一下,礙口飾羞,又沒詞辯解,總不能說為他哭了一夜吧。

  女孩子早上的事情最忙,云飛也不打擾她梳理了,辭去找李祥散步。云飛離去後,羅彩靈就覺得好空虛,仿佛太陽被烏云遮擋,用手輕輕撫摸著染淚的床褥,好粘手;勒起袖子,撫摸胳膊上的針眼,一陣戰栗;又摸了摸臉龐,覺得手感好蒼老,忙揭開鏡函,對著菱鏡,原來自己的容顏並未蒼老;說也奇怪,只要一看到自己漂亮的模樣,心情就轉好了。她癡看著自己,再怎麼說,自己的條件也不差啊,信心又不自覺地高漲起來。

  且說李祥,昨晚也沒好過,飲了幾碗秫米酒,心中熱騰著,就在正堂前的廊簷下坐了一晚,吹著風,淋著露,擔心了一晚。雖然他一直在掛念羅彩靈,羅彩靈卻一直不知。

  云飛在李祥跟前闋步,見他雙手托腮,昏斜著雙眼。云飛不禁一笑,道:“你起得好早啊!”李祥聽得一驚,見是云飛,忙擤了擤鼻涕,強笑道:“是啊!”云飛道:“靈兒的事……你還不太清楚吧?”李祥起身,拍了拍灰,道:“是啊,正想找你談談。”

  凌家莊外,仰見突兀撐青空,給人一種無形的壓迫感,云霧更像海上波濤,翻騰追逐。兩人隨意小步而走,此山橫拖千里,山路逶迤,一路經行處,莓苔見屐痕。李祥問道:“嗯,云飛啊,靈兒……靈兒她到底怎麼了?”云飛搖了搖頭,煩懣地告訴了他始末緣由。

  谷風一陣一陣地吹過,李祥道:“靈兒真可憐,一直都在苦中取樂,而我卻一點忙也幫不上……唉,人,總是不得不隱藏自己的心情,以致行動與心意相違,莫說靈兒,誰又不是活在強顏歡笑中呢?”云飛為之浩歎不盡。羅彩靈在孤獨無助的時候,自己也只能用空洞的言語安慰她,覺得自己是個罪人,原來愛與被愛的分寸把握竟是那樣難。

  太陽在不知不覺中躲在云後,好像沒臉帶給人間溫暖了。李祥道:“靈兒心里雖然痛苦,還是要把歡樂帶給別人,她好堅強!”云飛道:“她是我見過的最有個性的女孩子。”李祥陰霾滿面,問道:“那種病能根治麼?”云飛一搖頭,道:“靈兒需要的紫荊草很難找到,還剩下五粒藥丸,如有她父親在身旁,尚能拖延她的生命,但人老總會隨土,也照顧不了她一輩子。”苦歎一聲,不得不逃避這種責任,悲忖道:“雪兒分明無病,卻又時刻處在病痛中;靈兒分明受到病魔地摧殘,在人前卻開心無憂,世上怎會有這樣兩種女人?又偏偏讓我遇上,讓我煩心,莫非一切都是天意弄人?”

  李祥問道:“如果吃完了黃帝純陽若木丹,又沒有高手在靈兒身邊驅寒,那她會怎樣?”云飛道:“若是如此,寒毒發作時,寒氣攻心,撐不過一日。”“什麼!這麼說來,靈兒豈不是危在旦夕。”李祥神情沸然激動,扯著云飛的衣領,大喊道:“人有逆天之時,天無絕人之路!靈兒一定不會死的,一定不會死的!”他不知道該怎麼辦,那種藥草哪怕是皇帝的須灰、鹿銜的靈草,拼上性命也要為她取來!

  淚豆紛紛跑出李祥的眼膛,他的雙臂無助地伸展向天,發瘋似的狂吼:

  “啊!——”

  吼聲震撼天地,云飛如聞雷轟,閉上沉垂的眸子,心被李祥無情地刺了一刀,一滴滴地滴著血。李祥捏緊了鐵拳,指向晦暗著臉的蒼天,火眦怒叱道:“你敢要靈兒的性命,你這個劊子手!我殺了你!”說罷撿起石塊,發瘋似的朝天上摜去,一塊接一塊,扔上去又落下來,徒勞無功。云飛攔腰抱住李祥,道:“別這樣,你冷靜一點!靈兒礽壽注天,絕不會有事的!”

  李祥哭道:“靈兒,你知道麼,雖然我在你心里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人,但是,只要能把你的病治好,哪怕用我的血給你喝,我都願意啊!靈兒,你知不知道……”言罷伏跪啕哭,哭得搖山振岳,亦死命地咒罵賊天。

  前方的路榛莽叢生,一片荒涼,李祥的情緒漸漸穩定,與云飛一坑一窪地款行。李祥懷起舊事,道:“前日靈兒被人欺負,你為什麼袖手旁觀?”他的語聲雖低,卻帶著逼問的口氣。云飛本意只是逗逗她而已,但事情的發展往往與本意相違,此刻也不想找尋任何理由為自己辯解,輕吐道:“我錯了。”

  李祥搖首而噓,把手搭在云飛肩頭,道:“我原諒你。”云飛聽得一驚,似乎不敢全信。李祥的手在云飛的肩頭加大力量,道:“不要再有下一次,我和靈兒都相信你。”“謝謝你!”云飛的心在劇烈震動,感動得甚至想擁抱李祥,道:“我一定將功贖罪!”李祥默然頷首。

  云飛仰首望天,為自己擁有這樣的朋友感到無比的驕傲,驕傲之余,思想又往上遞了一層,還有一個朋友,就是羅彩靈,心中竟有著說不出的苦澀,又垂下頭來。縱使情濃似膠,總有離別時候,云飛百感交集,見前方有一塊高三尺、寬七尺的石硌,厲吼一聲,抽出背後所佩青鋒,奔馳至石硌正前,在平面上撩辣鏨字,灰蒙蒙、石錚錚,俠骨豪情寄天地。

  詞云:

  初竇燕子二月花,頻惹眼,擇好人家。鐵心入情爐,須臾冰化。已知此情難續,一絲強拖累。誰道男兒無淚,男兒外剛心脆。心欲碎,獨幽咽,不願伊人見憔悴。相與歃血,難比此情;頑石刀鋒,難奪其痛。天地茫茫終何歸,蜉蝣孤影,紅塵一淚。

  云飛一邊鏨詞一邊淌淚,毫無章法,全在感情一念間,淚也爬滿兩頰。也不知此詞該取個什麼名字。云飛百思無名,歎了一聲,在詞的右下角附上一行小字:“把我的心給一個得不到愛的女人。”刻後趄著身子,對著石硌沉吟了一遍,無言歎盡,身隨秋風老。

  李祥雖不識字,但見云飛痛苦不堪的樣子,也忍不住殷勤拭淚。

  云飛又憶起曾與雪兒把名字鏨在九華山的鳳凰松上,不禁從懷里摸出一塊緙絲細看,斑顥的字色配以紅底藍水碧草相輝映,裝滿了云飛的心絮,那是多麼令人神往的日子啊!沒有憂慮,只有無盡的愛。緙絲柔弱在手,輕盈得幾乎要從手中脫落。

  李祥躊躇片刻,用腫痛的眼睛望著云飛,小聲問道:“這是靈兒送你的麼?”云飛一擺頭道:“不,是雪兒送的。”他可以清楚地看到李祥臉上緊繃的肌肉為之松馳。

  云飛抿了抿嘴唇,道:“想看看麼?”“想啊!”李祥強行歡喜地雙手捧過,誰知緙絲太滑,他的心又太慌亂,愣沒接住,趕忙駝身去撈。早被云飛接住,遞給李祥,道:“看吧。”李祥搔了搔首,雙手捧過,摸著緙絲上的凹凸痕跡,愛不釋手,道:“雪兒姑娘的手真巧!”云飛一笑道:“靈兒做的女紅也不輸于雪兒呢!”“是啊,是啊!”

  一塊沒落的土地上,悶悶不樂地行著兩個黑點。石頭,總是安詳的睡在地上,不招誰,也不惹誰。李祥走著路,無意識地一腳將一塊小石踢飛,它落地之後滾了滾,繼續睡著覺。李祥也不當一回事,踩著另外的石頭身上過去。云飛看在眼里,忖道:“有時,人真的不如一塊石頭。”

  他倆不知不覺來到離山澗丈許遠處,混濁的天空帶給人沉重的壓抑。李祥行在前頭,頂著掀地的風沙,眯著眼道:“靈兒……她太可憐了,我們以後盡量逗她開心,好麼?”“我會的!”云飛在李祥看不見的情況下點著頭。李祥回首相望云飛,邈遠一笑,慢騰騰地說道:“不是我不相信你,只要你不惹她傷心,就萬事大吉了。”

  云飛一怔,甚至連苦笑也裝不出來,對呀,莫說讓她開心,只要不惹她傷心,就萬事大吉了。瞅著李祥,道:“其實,我覺得你的心地挺不錯的。”李祥大笑起來,道:“我哪里談得上心地不錯,只不過比畜生要強一些。”云飛不知他話中所嫉何人,便悶不作聲。

  山澗里往上透來陣陣嵐氣,陰風飂戾。云飛面龐倏然赤熱起來,陰冷的寒澗正是生長紫荊草的所在啊!只要能摘到紫荊草,就能保住靈兒的性命了!云飛一時激奮,也忘記告訴李祥一聲,縱身就往下跳。

  李祥見云飛突然跌下山澗,一股驚悸直達延髓,忙括著嘴,扯著喉嚨大叫:“云飛~云飛~”直叫了數聲,只聽得見山鳴谷應,一片死寂。李祥趴在崖口,向下望去,黑黝黝的怕人,掉下去焉能有命!又喊了數聲,無人理會,雙手把崖口的黃土都刨出一個小坑來。六神無主的他在澗邊轉了幾圈,一拍巴掌,慌忙跑回去告訴羅彩靈;因跑得緊促,被藤蔓絆倒一跤,連忙爬起來,顧不得拍灰,踉蹌向前疾奔。

  李祥剛跑到凌家莊,便與羅彩靈撞個正著,她正准備找他們倆,見李祥氣喘籲籲的,問道:“你怎麼搞得滿頭大汗,云飛呢?”李祥氣也不喘一口,迎頭喊道:“靈兒,不好了,不好了!云飛摔下山谷了!”

  “你胡說!”羅彩靈如何肯信,氣得雙手束得老直。

  “呵~呵~”李祥牛喘著氣,瞪圓了眼道:“真的,我沒有胡說!他當著我的面跌下去的!”

  羅彩靈見李祥的模樣不像說謊,只覺肝腸寸斷,急急扯住其衣領,大叫道:“他在哪里!”李祥道:“我和云飛遛達到前面的山澗旁,云飛的腳突然一滑,就摔下去了!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羅彩靈沒時間再聽詳細,撇下李祥,萬分焦灼地奔向山澗,疾如嚆矢,風嘯葉紛,路途在一點點地縮近。

  羅彩靈來到澗口,四下都是亂草亂石,澗下又深不見底,急得嘶聲大叫道:“云飛!你出來!你聽見沒有,給我出來!你再不出來,我就死給你看!!”

  “靈兒麼?”從澗底突然向上傳來一聲問訊,接著,云飛便如烘云托日,安穩落地,面含慈笑。見云飛徒然出現在眼前,且平安無恙,羅彩靈驚得下巴頦兒直打顫,張口喊無聲,喜得眼淚閃在眶里,沖上前在云飛的臂膀上亂捏,似乎不敢相信。忽然,又沖云飛大吼道:“你干什麼嚇我!這很好玩嗎!”只將云飛吼得愣愣的,羅彩靈揮拭額頭上的汗水,淚珠盈眶道:“聽李祥說你跌到山谷里,我還以為你……”

  “哦~”云飛一拍腦袋,明白了事情的梗概,道:“你知道的,紫荊草生于溫地寒澗中,我看這山澗正是長紫荊草的所在,一時高興,竟忘記支會李祥一聲就跳下去了,可惜只采到一束。”他從懷里取出那束救命草,道:“這等份量,只夠研一粒丸子。唉,這紫荊草為什麼就不多長一點呢!”

  一聽此言,羅彩靈禁不出酸淚甜流苦落地,一時身軟如鮚,癱在地上,抓掘著草茇。云飛陪她坐著,道:“時間過的好快啊!我這是第二次給女孩子摘草藥了。”羅彩靈掩淚問道:“你說什麼?”云飛道:“我替雪兒采紫荊花失身落崖,不知我托你們天人教捎的信她收到沒有,一個月不見了,我好放心不下!”

  羅彩靈埋下了頭,道:“你去吧!”話音雖輕,話意卻重,云飛無可奈何地笑了一聲,道:“還沒替你取到青龍寶珠,我怎會撇下你走呢。”她淡淡地說道:“你把陪我當作是一件任務完成,是吧!”云飛為之語短。羅彩靈道:“既是這樣,我不要你的可憐,也不要你的施舍,帶著紫荊草現在就走,陪你的寶貝雪兒去吧!”說到傷心處,淚愈發急了。

  云飛不願與她齟齬下去,明白她此刻最需要的是什麼,將左臂摟在她的肩頭,向上撫摸著柔發,她早已控制不住,順勢撲在他的胸口上,扯著衣襟哭泣。

  她舉起滂沱的面孔,凝望著他,倆人濕潤的瞳中都互映著對方面容,都是那樣的淒楚和憂怨,都覺得對方的眼睛深不見底,好難挖掘出真意。

  女人的心是用來等待的,身體是用來迎接的。她抬起頭,可愛的嘴好像在渴求什麼似的半開著,這種姿式令他不安,他不敢看,仰目望天。她閉上眼睛,將紅唇湊了過來,印在他干燥的唇上,他的心怦怦亂跳,受驚的嘴唇也退縮了,好像染了一身蒼耳,慌忙在身上亂拍亂撲。

  她雙手摟住他的脖子,將他拉了回來,吻他的眼睛,嘗到了盈在他眶中苦澀的淚水,他的身子哆嗦不住,推開了她。她扯住他的衣領,將他再次拉回來,不罷休的絳唇頻頻發動攻擊,在他的面頰、眼睛、額頭上游走,似在尋找著什麼。他的雙手下意識的垂著,心里卷著漩渦,不知應該抵抗還是承受,一種甜美的麻痹感直達腦髓,不自禁地聳動肩頭藉以排遣。

  她終于找到了歸宿地,舌頭堅持要進去。他的嘴里仿佛又多了一個生命形體,想說“不要這樣”,怎奈話語都吐進了她的肺中,腮囊看起來一鼓一縮的,口腔里的空氣都被抽光了。終于,被她找到了偶唇,這次緊緊地黏住,不許他再逃脫。他想保持冷靜,可是越有這種心態,焦躁感和騷癢感就越強烈,他的身體越來越違背自己的意識時,天突然黑了,原來,他的眼睛閉上了。

  她芳靄的氣息深深懾住了他沉濁的氣息,驚喜、興奮、淺憂、無力占領了他的思緒,弄得他措手不及,好像有陷入沼澤的感覺,愈掙紮陷得愈深。在感官的刺激下,他的心跳迅速又加快兩倍,呼吸粗重十倍,已經不能作任何判斷,好像嘴唇已被她局部麻醉,就這麼任她擺布和品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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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7 09:11:17 |只看該作者
  她滑軟黏濕的舌尖擠開他發顫的防線,長驅直入,溜進他的嘴中,如魚得水,先舔著上下兩排皓齒,接著尋找著偶舌,嘗到了他苦守不住的涓滴,感到舌頭上的傷痕也為之融化。她香甜馥郁的津液一波一波地傳了過來,炙熱的肉唇幾乎可以將他燙傷,一股從未有過的激情沉澱在胸中,第一次的內部觸感是那麼的陌生和熟悉、渴盼與羞澀。

  他的身體逐漸火熱,一霎間有昏迷的感覺,興奮感從上體擴展到全身,仿佛整個身體都在抽筋。她的呼吸漸漸混亂,他方寸大亂,完全控制不住觸電的身軀,緊緊摟住她嬌小的玉體,渾身的肌肉為之緊繃。受到攻擊的雙唇熱烈地回應著,他將舌迎上前去。舌尖先似對針一般抵在一起,然後交纏、互磨,發出啾啾的聲音,只是,兩人的面頰上交織著四道淚花。

  女性的忍耐與男性的矜持現已被熊熊烈火爐化成氣,好像所有的欲火都托付在舌上,他們榫卯相對,沖破了內心的束縛,恣意攫取,這種美妙的感覺,好像一步登上了天堂,又好像回到了嬰兒時代。亢奮的快感在身體里奔馳,感覺整個身體都在上升,失去了正常的意識。她扯著他的衣角,仰起下顎,情不自禁地發出呻吟的鼻音;他燕閉著眼,嘴唇向上微張,象喁氣的魚兒。

  蜂狂蝶亂下,四片口脂膠合重疊在一處,兩片嘴唇就像兩塊海綿一樣柔軟地吸收與釋放,兩根脆舌就似兩條小龍,在海乾中劇烈地翻攪,熱浪化作白白粘粘的瀑沫,身體都快要爆炸了!她的臉上漾著赤霞的光澤,他的臉上燒得火熱膨脝,兩人都能感覺到陣陣灼熾的氣息從對方的咽喉湧入自己的肺中。

  他的喉結在沉浮跳動著,顯得萬般饑渴,“水!水!”這突如其來的暴瀾,使他有些暈眩,便發瘋似地汲取她的醇露,縱情地吮吸,卻似無底洞一般,吸得越多反感到嘴越枯乏。微風吹落了木蝴蝶,翩翩起舞。沉醉忘我的他被熱情不羈的她壓倒在草地上,她的雙腿叉住了他的腰,兩人的身體對摺著,已難解難分,陶醉在無聲無息中。他的額頭上冒出汗珠,深皺著眉頭,擠閉著眼睛,腳尖也不自然地蹺起,肉體在絲絲地顫動,緊密的親熱使他的身體幾乎要溶化掉了。

  此時,聽不見自然界里的一絲聲響,可是冥冥中,云飛的耳畔卻傳來雪兒痛苦的哭聲,眼皮雖闔,卻清楚地看見雪兒憂怨的眼神。

  “不行!我們不能這樣!”云飛從魔魘中驚醒,奮力推開羅彩靈,憋了好久的氣得到暢脫,他用力把胸腔內的氣大口大口地吐出。羅彩靈如硨磲一般癱倒在地,云飛不敢看,顛跛著起身,頭也不回地跑了,仿佛剛才處身在快樂的地獄中。

  云飛奮力跑了好遠,好久才停下腳步,看著灰蒙蒙的天,不知心里到底在念著什麼。可是,又掛念起被自己推下地的羅彩靈,她現在怎麼樣了?被我拋棄,她又是怎樣的一種心情,恨我麼?強大的心理負荷能令人的身心崩潰,只好使勁地搖著頭,還是揮不去羅彩靈那雙期盼、楚憐的眼神。

  云飛在遠方對著嵯峨的山巒,心絮如亂絲,梳理不順。

  山澗內的寒風滿嶂游蕩,嵐氣幽幽,羅彩靈將頭仰高,對著深沉陰郁的圓空,微合著眼,食指在唇邊徘徊。云飛的唾液就是吻中的淚,她細細回味這段令她銘諸肺腑的憂郁快樂時光,眼里安靜地掉淚。

  “這是我的初吻,我很高興被你帶走。”雙目再也睜不開了,身子綿綿地躺在黃黃的草地上……

  隱暗處,李祥靠在樹背上,那段伶仃而蒼白的陰影,蔭蔭郁郁,瞧不清他臉色的陰晴。愛情需要情投意合,來不得半點勉強;有時候在殘酷的事實面前,逃避才是最妥貼的辦法。

  中國地域遼闊,人煙僻稀之處總有奇異難測的地貌與事例。湖南的黑苗族所居的家園上,有一所白云溶洞,人稱湘西南的明珠,為苗人首領專用的練功之地,多少漢族的詩人畫客欲游曆皆被拒之門外,興歎往返。

  白云溶洞的入口不遠,縷縷白霧,徐徐飄動,猶如樵夫在洞中野炊一般,故有“白云樵隱”的雅稱。只見一個身穿繡著大花邊藍衫,包著白巾的青年急步走入,面目焦急,心事重重,手握蘆笙,看來,剛與一位姑娘約會過。

  洞中清泉曲潭,源源不絕,洞中有洞,石上生石,意景奇妙,五彩繽紛。但是,到處橫七豎八的擺著干枯發黃的僵尸,臭氣熏天,將仙美的洞穴糟蹋成了人間地獄。青年無心掩鼻,逕往左走,便是石牛洞,遠遠望去,只見草坪上臥著一群石牛,意態極為樸實。青年雙目一掃,似在找人,可惜不在,又進了“花果山水簾洞”,里面奇石層層、星羅棋布,宛如五顏六色的石花、石果。入口處的白霧飄來,猴頭石竟然晃動起來,真有當年孫大聖再現時的幻覺。此處也沒有青年所尋的人,忽然聽得一聲野獸般的悶哼,隨之便是一團亂哄哄的錚錚聲,突突撞撞,鬧得天翻地覆,是從“動物山”的方位傳來。

  青年把蘆笙緊捏,飛步投去,腳步在洞口處煞住,朝內望去。一位上身赤膊,穿一黑衲褲的斑發老者像只無頭蒼蠅般四處踢擂,洞中有不少石獅、石虎、石馬、石象、石豬、石鳥都倒在地上,有的沒了腦袋,有的缺胳膊少腿,有的上下身分了家。青年不敢走進,在洞外屏聲靜氣的候著,眼看老者的肉體泛著紫黑、骨臉瘦腮、傷痕累累,青年心如刀割。老者胡亂折騰了一陣,撲撲忽忽地落將到一塊尺高的石台上,盤腿坐下,雙目緊閉,在雙臂三陰經脈及雙腿陰陽經脈上亂捏,魚鼓的兩眼似要噴出眶外,身軀上的血管漲到極限,像捆著數條大麻繩。

  這位老者便是苗家首領何砬,江湖上人稱“黑蜈蚣”,云飛的殺父大仇人,青年則是黑蜈蚣的獨生子何維。

  何維看得直打哆嗦,不顧一切地沖進洞內,跪在石台下,淚流滿面道:“爹,不要再練了,住手吧!”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父親無動于衷,何維不住地哀求,父親身上的血管終于縮下,睜開了麻紋帳般的眼睛,啐道:“你懂個屁!我若練成,就天下無敵了,天下無敵啊!哈哈哈哈!”頓了一頓,道:“漢人自以為武功獨到,在江湖上縱橫捭闔,對我苗家總是側目相視,老子偏不服這口氣!”“啵”的一聲,一拳將石台捶出一個小凹。

  何維雙手攀在石台上,眼光中流露出乞憐,道:“今天翠菊又找我談過了,我們的婚事定在采花節。爹,你這番不知晨昏地練這邪鬼武功,遲早會自及于禍的!你看看你的身體,都變成什麼樣子了!你就聽孩兒一言,不要練下去了!”黑蜈蚣道:“你怕我活不到采花節麼?”何維默然了,心里說是,嘴里不敢答應。

  黑蜈蚣下了石台,走到一面石簾前,從夾縫中抽出一張豵皮,上面寫有蒼頡的鳥跡字體,怪模怪樣的百余十個。黑蜈蚣抖開,默念道:“練黑血爪之最高境界,需以骨肉之血為引子……”他又念了幾遍,臉色晦明變化著,喃喃自語道:“傳說黑血爪第九重‘人魔焚齧’極其險惡,稍有不慎,會使人變為魔屠,天底下無人敢練,包括恩師摩納子。”一望長跪的兒子,道:“孩子,自小我就教導你,要舍生取義。你願不願意輔助爹完成古人未敢完成之事?”

  何維嚇得面如白蠟,牙齒打崩,手已無力握住蘆笙,嘣掉在地,最不願發生的事終于發生。

  黑蜈蚣把豵皮捏得翹起四角,道:“兒子,你願為爹獻出你的鮮血嗎?”何維嚇得滾爬著後退,一根石筍被他撞倒,大叫道:“爹!你瘋了嗎!我是你兒子啊!”“就因你是我兒子,我才要你的血,別人還沒這個福氣呢!”黑蜈蚣節節逼進,道:“好孩子,聽爹的話,你從小不是最聽爹的話麼!來,到爹這里來!”何維腿向後蹭,手在撥著土,驚叫道:“爹!不要!”黑蜈蚣繃著臉道:“你是我生的,你把身體還給我也情理相埒!”何維叫道:“父子相齧,純粹禽獸不如啊!”黑蜈蚣為之冷笑。

  何維萬念俱空,起身欲逃,黑蜈蚣腦袋充血,怎會放過口邊的羊羔,一個虎步上前,鐵爪勾攫,將翠菊送給兒子的繡花腰帶扯斷。何維的身子失去平衡,撞在石幔上,黑蜈蚣掀其衣領,象小雞一樣擰起。何維死命地對爹拳槌腳踹,卻渾似擊在人皮骨上一般,毫無反應。

  黑蜈蚣獸性勃發,大吼一聲,把兒子狠狠一擲,將石柱撞為兩截,何維倒地哀嚎,痛苦之狀,溢于言表。黑蜈蚣見到兒子嘴角的鮮血,體內的神經狂亂跳動起來,臉色激得通紅,恢複成練功時的魔態,猿臂一展,右鑼石鼓應手而碎。

  中央供奉的一具盤瓠已四分五裂,洞中充斥著撕心裂肺的慘叫和滅絕人性的狂笑……

  練黑血爪必須陰陽混成,黑蜈蚣的魔胎已種,不可遏止,翠菊與兒子嘗過禁果,便要用翠菊的血助他完成最後一攀,不然將永墮魔障,人間再無安甯之日。

  誰知上天偏偏容黑蜈蚣不得,何維進洞前曾嚀囑過翠菊:“我爹練功已走火入魔,如果半個時辰不見我出來,我已不在人世,我爹決不會放過你的,你一定要逃走,逃得越遠越好!”一燭香的辰光前,翠菊已打點行囊,赍恨而別。

  黑蜈蚣口沾血漬地出洞抓尋獵物,整座苗寨翻個都不見翠菊。他的腦袋嗡嗡發脹,抱頭跪地,仿佛有無數支鋼針往腦袋里面鑽。半晌,黑蜈蚣人性便失,黑色的心全受魔念駕駁,皮膚在一層層地蛻落,蛻完皮後,肉也跟著向外潰爛,就像油鍋里被炸的薯片,向外翻著花,仔細看時,地上多了兩顆眼珠。

  一小女孩尖叫一聲,手腕上的花籃翻倒在草坪上,半空中有唾液一般的分泌物一滴滴地灑在香豌豆上,分泌的人正是黑蜈蚣,逢人便將其心掏出來啃掉,可憐忙著秋耕的人們毫不知情,一陣腥風過後便都作了無心鬼,甚至連神聖的火煻也被他踩得稀爛。

  且說點蒼派徒眾離了剿魔大會,正打道回山,半路上竟發生了一件怪事,夜里無緣無故聽到一些奇怪的風吹草動,天早排頭數過弟子,竟少了兩名,眾說紛紜,莫衷一是。每日如此,直挨過三日,搞得人心惶惶。掌門“平空一劍”左行天勒令此夜誰都不准休息,聚集在一空地上執劍待敵,一個個提心挈膽。

  樹林發出嗚嗚的嚎叫,一條條亂枝就像判官的胡須、魔鬼的頭發,不時還有青色的鬼火晃蕩。一名弟子名為廖坭,突然“唔哇”大叫一聲。眾人忙朝他圍過去,廖坭舌頭直打轉:“掌門!他、他、他、他……”左行天喝道:“他什麼他?魂都被嚇掉了!”廖坭抖衣而戰,失聲叫道:“我看見了!他沒有影子,他不是人啊!他不是人啊”他雙手捂著腦袋,扯著嗓子大叫:“不要殺我,不要殺我!”發了狂似的亂跑開來,有弟子要追他,左行天喝令道:“蜀犬吠日,不要管他!”

  真的是一團漆黑還不可怕,可怕的是什麼物體身上都有陰影明暗,隨著月光而模棱冷冷的變化著,遠方更像一個深邃的黑洞,肉眼無法挖掘的黑洞,謎一般的黑。

  廖坭已不由自控地跑了半里路,一刻也不敢閉眼,仿佛一閉上眼,就有無數的惡魔靈怪圍在身前,無形拉扯著自己的心髒。四周的空曠和廣大更使他孤心無助,好像肩上馱著一個天,好沉重!

  四周太安靜了,安靜得恐怖,只有植物在晃動,但不是它們自己要晃動的,是被驅迫地晃動,驅使它們的風也是沒有生命的,是死的!

  天哪!都是死的!死的東西為什麼能動?

  他不敢再往下亂想,耳朵變得異常靈敏,一點點的聲音都能讓他毫毛豎起,瞳孔也不正常地放大,警惕著四方。他想擺脫這種壓抑的心態,狠心地閉上眼睛,想眼不見為淨,嘴里數著數:“一……二……三……”每數一聲,意志就崩潰一分,只好強行擠緊了眼皮,咬緊了牙關,攥緊了拳頭,繃緊了腰腿,數到“七”時,實在受不了了!

  猛的睜開眼,渾身上下都在亂動,前後左右地顧盼,嘴里發出“啊~啊~”的聲音。最可怕的是身後的影子,它為什麼總要跟著我?他想擺脫,拼命地跑,怎麼也擺脫不掉。樹葉的沙沙聲仿佛就是冥間的梵歌,自己走的就是黃泉路!

  “啊!——”遠方傳來一聲慘不忍聞的尖叫聲,不少弟子已查覺到魈魅之氣,嚇得把手指伸到嘴里,還有兩個雀盲的弟子更不知如何是好。左行天虎哼一聲,放目望去,一片林濤洶湧,大吼道:“你是誰,有種的露出臉來!”一些弟子驚道:“師父,不要和他斗了,咱們快離開這兒吧!”被左行天一腳踹翻,道:“沒種的東西!”寶劍在月光下凌凌自寒。

  狡獪的灰狼嗅著一切可疑的氣味,慢慢逼近它的獵物。林中一獵戶的家門前,一條看家狗前腿抵直,後腿蹲屈,瘋狂地叫吠,一陣腥風掃過,只剩下一堆癱癟榨干的皮骨。黑山林內,一個鬼魋般的東西踏得水波“啪啪”作響,連水中的月亮也不禁打了幾個寒顫!

  一團黑云漸漸游來,遮住了月亮,陰風嗖嗖,冷雰漫漫,又沒有月亮給他們壯膽,點蒼派眾人心里好生憚悚,幾乎能聽到自己澎湃的心跳聲。

  那東西已嗅到了人們的恐懼,加快了速度飛來,一只夜鷹筆直落下,黑云從月亮身邊跑過,四周又布滿了蘭色的地獄冥光,從此拉開了死亡的序章。一條七尺黑影長嘯一聲,宛如螣蛇駕霧,眾人驚惶地揚起頭,只見那怪物身上長滿了毒瘡,肉也模模糊糊,一條一條的牽扯著,就像身上掛著百條血紅的香腸,還粘粘拉拉布滿了惡心的液汁,像鼻涕;腳像鴨子一樣,有蹼;頭部活似一個靛面鬼,更有一些黑褐色的肉團突起。

  “妖怪呀!”眾人扯著嗓子狂叫,步伐都失了常,尿脬也泄起尿來,四面八方都是路,就是不知該擇哪條路逃跑才好!縱是左行天藝高膽大,也不禁心驚肉跳,隨風而顫,連忙穩住心態,拉過一弟子,大喝道:“不要慌張!”再看那弟子,其實已被嚇呆多時,瞳孔發脹,口角尚在流涎。

  林中屠殺了一夜,不間斷的怪叫聲令路人聞風而逃,除了掌門左天行與幾個武功稍高的弟子僥幸存生,點蒼派幾乎全軍覆沒。

  清晨,一只蜥蜴在草叢里搖著響尾,伴隨著橫七豎八的無名尸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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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7 09:12:05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回 人心勝鬼鬼怵人 孤雁天涯話淒涼


  且說石劍與雪兒一拖一行,隨處流連,光陰茬苒,也不知過了多少日子,兩人都不善于處理感情,故爾言談不多。但,與雪兒在一起,潛移默化中,石劍還是比往日善談多了。眼前征鴻過盡,萬千心事難寄。兩匹坐騎也賣掉了,她要用自己的雙腿來尋找云飛,哪怕找不著,也要在華夏九洲踏出愛的足跡。

  說也奇怪,無論云飛在何方,雪兒的愛都能很准確、迅速地遙寄給他。同樣的,只要云飛一閉上眼,就能見到雪兒萬般掛牽的面容。

  石劍與雪兒在一起的日子里,見雪兒笑過許多次,卻從未見她開懷大笑過。冬的氣息也日趨濃重,極目崒兀,遙亙千里,石劍便知是個多事的所在,勸雪兒萬事小心,多留一下神。

  此時是個多災多難的年頭,百官荒亂,大元南侵,國且危亡,在于旦暮。兩人行到山岬,磽瘠的土地透不出泥土的芬芳,只見路旁的殘碑上刻著“虎崗”,一群饑饉之民在野地上掘草根,因爭奪而毆斗。一年輕饑民道:“跟我爭,我吃了你!”舉起一塊大石頭正欲砸死倒在地上的另一中年饑民。

  石劍大喝一聲:“住手!”年輕饑民經不住嚇,突然一陣暈眩,石頭落地,人也倒地不醒。石劍與雪兒飛奔而至,見他們面色卡白,石劍忙取出葫蘆,分別給兩位饑民喂水。

  不一刻,兩人悠悠轉醒,詢問得知都是本地村民,年輕的叫牧源,中年的叫車隴,如今歲歉民窮,都幾天沒進食了。雪兒從包袱里取出一些炸好的糍粑和醃鹿脯給他們吃,他們雙手接過,打恭稱謝,有了食物充饑,之間的仇恨也為之雪化冰消。牧源見雪兒清新可人,縱是樊素、絳仙,也無此風韻,不自禁道:“姑娘這麼漂亮,莫不是仙女托生的吧!”雪兒嫣然一笑,道:“吃東西吧。”牧源恐被雪兒褒貶,羞慚地垂下眼皮,咬著糇糧。

  車隴一邊吃一邊歎:“我們這里都世說新語了。”“世說新語?”雪兒不明白。車隴道:“就是通講蒙古話,上月這里被蒙古奪下了,我們都作了亡國奴。”他說得面無表情,不知是淡然還是哀愁。雪兒問道:“那,你們的日子有沒有原來好過?”車隴搖搖頭道:“官,都是吃人的老虎,蒙古人作官和漢人作官又有什麼區別。”牧源接口道:“我家上無片瓦,下無插針之地,那些賊官還要扒我們的皮!”說得眼角模糊,以袖拭淚。

  車隴望著幾畝荒丘,滿目瘡痍道:“他剛才把我砸死了也好,總勝過活著當奴隸。唉,只是我那女兒拖住了我的腿,不讓我走。”牧源聽得觍顏,身子突然一顫,想到一件可怕的事兒,忙問雪兒:“姑娘打外地來吧?”雪兒應了一聲,牧源道:“姑娘若沒什麼重要事情,請快快離開此地!”見他神色慌張,雪兒問道:“為什麼?”牧源道:“我們村本就有個虎妖不說,前日又來了一個嗜血狂魔,好怕人呀!”車隴也直打哆嗦,接口道:“聽說,這嗜血狂魔身長九尺、腰大十圍,見了生靈就榨干他的血,吸得像僵尸一般!連心髒都要吃掉!”雪兒不敢信。牧源道:“我們不會欺騙姑娘的,前天晚上我起來解手,月光下有一個黑影子閃動,我瞪著眼睛看,那黑影子似乎發現了我,把手朝我甩了一下,一些血液沾留在我的手上,手就變成這樣了!”他翻開袖口,手腕上有百十顆螞蟻大小的紅色癍點,道:“姑娘還是快些離開吧!”

  雪兒看得心憷,問道:“你們為什麼不走呢?”車隴慘然一笑,答道:“象我這種沒希望的,走到哪里都是死,還走個什麼。”石劍的右手在劍柄上頻磨,道:“妖怪吸人血還是明目做出,不像那些狗官,一邊嘴里念佛,一邊嘴里吸血,才最是卑鄙無恥!”滿眼的仇恨幾乎能將天空燒出一個大窟窿。

  雪兒搖首道:“我想,人吸進的是冷氣,吐出的是熱氣,官縱然做惡,本性也是善良的吧!”石劍冷笑一聲,道:“人吸進的是新鮮空氣,吐出的都是廢氣;人吃進肚的是糧食,拉出的卻是屎!”話出口時才明白失言,見雪兒面色難看,暗自譴責自己。

  日已昃西,本就昏暗的天空更顯昏暗。車隴回家伴女兒去了,石劍與雪兒被牧源接去住宿,走在禿裸的村道上,草屑貼著地面飄揚,村民們請鮑老跳神驅魔,只見一人戴著獸形(其頁)頭,口吐狼牙煙火,扮作鬼神形狀,一邊跳一邊叫,也不知能不能將吸血鬼捭除。

  “妖怪呀,妖怪呀!不要殺我,不要殺我!”撕心裂肺的驚叫由遠及近,一男子披頭散發、袒胸露乳地滿街亂躥,看似患了驚癎之疾。牧源歎道:“他一向本份,今早上就變成這副模樣,定是被吸血鬼嚇的!”路上行人見那瘋子盡躲,甚至連擺的攤子也不顧,任他摧踐,生怕傳染了瘋病。雪兒想幫助他,因他面目獠獰,卻又怕他;石劍對其不理不睬,視有如無。

  前面停著幾輛車輅,罩著墨黑的車帷,車前的驂馬打著響鼻,甘心供人驅使。路旁有一排大人帶著囝囡跪在地上磕頭賤鬻,縱然老牛舐犢,實因無法生存。兩三個商賈穿插其間,從中挑選身體健壯些的孩子,將其買下,然後販到南方給富戶作奴婢。更有一位皮包骨似的女人抱著她的孩子哭得尋死覓活,因他的孩子瘦得像根甘蔗,好久沒人買而殤死。那孩子的尸體又黑又凹,比骷髏還要可怕。

  雪兒一陣頭暈目眩,腳根發軟,搖搖欲墜。石劍忙扶住她的腋窩,摸了一錠紋銀扔給那女人。石劍再難看下去,問牧源道:“你家到底還有多遠?”牧源唯唯諾諾道:“就到了,就到了。”僂著背就往前趲行。石劍橫腰抱起昏厥的雪兒,腳步一步一步地下沉。

  可惜那可憐女人的眼睛早已哭瞎,石劍所賜之銀早被眼快的旁人搶到懷里。

  牧源的黃泥小屋從外面看比豬圈還要難看,走進去卻連豬圈也不如,豬圈里還有些菹草,屋內卻空徒四壁。

  夜已靜了——

  風好大,窗紙“沙啦沙啦”的響,雪兒斜靠在陬壁安睡了。牧源窮得無隔夜之羹,沒法子款待客人,暗自漸愧地縮在自己房里。石劍靠在雪兒身右,怔望著她,忖道:“你從來就不曾向人索求什麼,卻把自己所有的都獻給了別人。唉,這樣的女人到哪里去找?”從腳下拾起一只草蓯蓉,咬在嘴里,苦苦的。

  聞得窗外一聲虎猇,紅光沖天,牧源在隔壁房里驚叫道:“娘耶,虎妖來了!”縱然如此熱鬧,雪兒依舊熟睡著,沒被驚醒,她真的太累了。

  石劍星目倏睜,把劍一按,瞅了雪兒一眼,給自己增添必勝的信心,然後狂風一般遄到街上。今夜沒有星月,只見一個黑臉大漢通身包著一團火,把丈許遠處照得如同白晝,且生得面如鍋底、高鼻深目、絡腮刺須、手似鐵鉗、滿身雕青,穿一黑鐵褲衩,猶如猛虎盤踞于道。

  一個人的容貌能令人誤解他的個性,甚至生厭。

  “唰~”石劍也不搭話,右手劍出,遒勁郁勃,先發制人。那黑臉大漢閃身避過,好似猛虎剪尾,接著烈吼一聲,伸出奘粗的臂膀,使出看家本領“烈炎掌”與之抗恒,正是玉磬對金鍾,棋逢對手。黑臉大漢的烈炎掌乖異無匹,雙手就似兩把燒紅的火鉗,烈風燃面,四周的氣溫逐漸陟升。街旁一家的男人叫道:“怎麼突然天氣變熱了?快,把炕里的火滅了,被褥收了,拿毯子出來。”因門窗緊閉,察覺不到街上龍爭虎斗。

  黑臉大漢來勢凶猛,招式怪異,石劍在噓火中一直躲避,用以仔細摸清敵人的套路。石劍所習古今劍法掌法頗雜,漸漸熟悉黑臉大漢的招路,原來只是羌蠻些,便以軒轅劍法與之頡頏。軒轅劍法極寒極陰,一經使出,寒風大作,凍似三冬。街旁那家的男人道:“怎麼天氣又變冷了?他娘的狗屎老天!”又將毯子收起,拿出被褥,炕又重新燃上。

  兩人一上一下,出入交疊,宛如兩條怪龍搶珠。那黑臉大漢終是笨拙,石劍虛晃一招,劍鋒斜里挑出,電掣而來,黑臉大漢的腰間即掛一彩,由于他通身染火,血剛流出來就結成了痂渣。黑臉大漢大驚失色,虧他兩臂有千斤之力,忙抱起身邊的一塊大石,來個霸王拔山,舉過頭頂,欲砸石劍。倏然眼前寒光一閃,大石被石劍手起一劍劈作兩半,黑臉大漢一驚,再也無心戀戰,狂奔出局,快過驊騮。

  石劍這一戰勝得不明不白,徑自琢磨為什麼要與虎妖交搏,抽身回屋。牧源正在門首觀得詳細,見他凱旋歸來,忙豎起指擘,道:“大俠好功夫!連虎妖都不是你的對手!”石劍收劍問道:“這虎妖什麼來曆?”牧源道:“他十幾年前就在此地出沒,當時只是個孩子,偷些糧食而已,現今長大威猛,經常向我們索取食物,倒也沒犯下什麼大害。只是他沒頭沒腦的,讓人看了害怕。”石劍微一頦首,不再說話,回位靠下,吸血鬼還沒有出現,他要休養生息,等待死夜的大敵。

  雪兒的嘴角抽噎了幾下,眼兒貝張,漸漸醒了過來,雖然只是些小動作,卻足以將石劍驚動。石劍扭頭望著雪兒,滿臉關切之情,問道:“感覺怎麼樣?”雪兒身子疲塌,搖了搖頭,讓自己清醒些,答道:“不礙事的。”她又掛念那個死了孩子的女人,便欲叩問石劍。雪兒的心思寫在眼睛里,誰都看得出來,沒待她開口,石劍道:“我給了她一錠銀子。”

  “喔~”雪兒眼皮子又合上了。一錠銀子顯然是不夠的,雪兒也想不出什麼方法能讓那個女人徹底解脫,因為自己也活在痛苦中,除非……

  “娶妻貴于賢善,得妻若此,夫複何求?”石劍噓歎一聲,合了眼。

  …………

  太安靜了,因為,殺機只在靜謐中。沒有星月之光,沒有燈火之熱,伸手不見五指。秋風下,陰冷的樹葉抖動嘲哳,屋簷上的風鈴搖晃叮叮,刺耳刺骨刺心,誰都好似抱了杞人的枕頭睡覺。

  倏然——

  一道劍光揮霍,石劍手起手收,一只蚰蜒被劈成兩截。

  隨後——

  幾聲嘎嘎的狂笑,將整個村屯的人都驚醒了,猶如魔王複蘇,看來鮑老驅魔是騙人的鬼把戲。牧源嚇得臉色比窗紙還白,抱首蜷作一團,不敢作聲。

  “該來的終究要來!”石劍深噏了一口氣,真有牽一發而動全身之感,瞅了雪兒一眼,撐著劍起身,要出門應敵。雪兒也被驚醒,喚住石劍:“是不是村民傳說的嗜血狂魔?”石劍一咬牙,表示默認。雪兒亦有幾分心寒,小聲問道:“你害怕麼?”石劍遲疑片刻,朗朗答道:“我害怕,但,我不是懦夫!”右手已將劍柄握得緊箍一般,隨時等待出鞘,道:“只要當自己死了,就什麼都不怕了。”說完,身形已飄然出屋。牧源見石劍離去,失了屏障,急忙把木楗橫起,發了瘋似的在門窗上釘牢釕铞兒。

  所謂英雄豪傑者,必有過人之膽,石劍來到街上,迎風而立,卻連鬼影也不見一個。草木芊眠下,螓爬虻飛,靜闃十分。忽然,一絲虛無飄渺的聲音如波瀾遞進般翻滾而來,石劍只覺有千萬個從冥亡之地傳來的慘叫索命聲唔哇怪叫,回蕩在耳,鑱擾于心。

  “降魔者先降自心,心伏則群魔退聽;馭橫者先馭此氣,氣平則外橫不侵。”石劍緊遹恪諦,兩膝著地,兩腳腳背朝下,臀部落在腳踵上,左手沉于腹間,右手秉劍插于膝前三角之地,閉上雙目,鎖心淨氣,清淨靈通,周流三界,千變萬化,統攝陰陽,不受邪魔妄聲之魘。

  吸血鬼見石劍不由所動,按捺不住,從泥地里竄起,張爪撲來。石劍聞得聲響,右手劍起,運了十成功力,一招“潛龍飛天”,龍劍躍波射去。吸血鬼在半空中慘叫一聲,似乎中劍,慌忙匿影藏形。石劍知其未死,此刻定要動真章方可屠魔,扔了寶劍,左手將黑裹布一扯,寒光亂射,無情劍出,則必刃血。

  此吸血鬼倒有云魔大法,視之無形,聽之有聲。石劍舉首見頭頂上有一股黑氣盤旋,知其就在周圍徘徊,依舊盤屈在地,將無情劍舞起,好似銀龍護體,玉蟒纏腰。吸血鬼連中數劍,滴下幾滴濃血,怪叫幾聲,只見泥土翻滾,已土遁而去。石劍大喝道:“哪里逃!”一劍射出,泥土四炸,起身便追,可惜吸血鬼逃得快,追過半里,已無其蹤影。

  黑魆魆的街道上不見萬物,只聽得見石劍大口大口地喘氣。

  石劍回去後,對牧源與雪兒道:“已將吸血鬼殺退,料他這幾天應該安分許多,只是除掉卻難。”牧源沐其恩澤,千恩萬謝,雪兒仔細瞧著他,道:“沒受傷吧?”石劍一點頭,道:“鬼仗惡臉嚇人,人被惡鬼所嚇;人若有志殺鬼,鬼亦怵怵怕人。”

  次日,牧源四處贊揚功德,村民們對石劍歡聲載道,只無一人送錢送物。石劍做事不喜稱功,雪兒知道謝他反會被他低覷,在村民的喧騰相送下,默默地又行了大半日。

  一路上瓦礫填塞,荊棘成林,饑民腐死于道,為犬豕所食,平原上白骨相望,令人不忍多看。

  兩人行得累了,見前面有一所木頭架的荒廟,便到里面歇歇腿。廟內掛著青紗皂幘,也許供一個菩薩法力不夠,竟供著四大菩薩。但見:文殊菩薩的法像頂結五髻,手持寶劍,坐蓮花寶座;地藏菩薩的法像是兩腿盤坐,腳背放在股上,右手持錫杖,左手持如意寶珠;普賢菩薩騎六牙白象;觀世音菩薩持楊柳淨瓶。四台神像早已褪了金身,可是,老老少少的人們還是虔誠地在它們面前焚香祝告,五拜三叩頭。

  聽見一位老者一秉虔誠地念著觀世音菩薩祝聖儀規香贊:“戒定真香,焚起沖天上,弟子虔誠,爇在金爐上,頃刻紛紜,即徧滿十方,昔日耶輪,免難消災障。”眾人齊聲跟著念。這些菩薩都凶神惡煞的,就連百色最善的觀音的背後也張著六支爪子,教人看了心悸。雪兒在道家福地長大,不喜在菩薩面前頂禮膜拜,隨便找一草蓐坐下了。

  道旁的胔尸白骨依稀在石劍眼中,老者的念經更激得他火冒三丈,後面的稱聖號不待老者念出,他已騰空一劍把大慈大悲救苦救難靈感觀世音菩薩的泥頭砍下,轱轆轆摔得粉碎,眾人大駭。石劍落在香案之上,喝道:“作人就要靠自己,你們連自己都不相信,卻信奉這半男不女的妖精作甚麼!”

  眾人怒道:“一派胡言!”“褻瀆神靈,你要下地獄的!”他們知道雪兒與石劍是一伙的,哪管她美如天仙,硬是把她凶瞪得退到門外。

  石劍放聲狂笑,卓立在案,回眼一望無頭的觀音,道:“該下地獄的是這些菩薩們,在上面假佛濟生,裝模作樣!”重哼一聲,道:“人們的夙願,它們從來就不曾滿足過,供它們做甚麼!”用劍鋒指向人群,道:“誰要是不滾出去,我就用他的血祭他的菩薩!”

  寶劍望而生寒,誰願為泥菩薩獻身,人群驚慌失措起來,紛紛如潮水般擠出門外,把門框都擠塌了。不一刻,神廟里生起煙來,石劍昂然走出,滿臉不屑。聽得“噼噼啪啪”的聲響,眾人急急地沖到廟前,只見廟內火焰騰騰,嚇得他們羊角風差點發作,礙著石劍,又不敢進去救火,一個個哭天喊地。燦爛的火樹銀花之後,神廟便成了一灘瓦礫堆,包括那些可憐的菩薩們。

  眾人莫不哭罵:“作孽呀,要死啊!”還跪地朝西方大拜,希望佛祖寬恕,當然,是寬恕他們不救泥菩薩之過。

  石劍對他們熟視無睹,仰劍指天狂嘯:“神靈是什麼?──不是人的東西!”高天上聖大慈仁者玉皇大天尊玄穹高上帝在石劍地叫罵下無動于衷,好像死的一般。

  蒼天里蒼鷹翱翔,彎曲鐵嘴駭人,凶猛的鉤爪等待攫獲食物,傳說勇士死後會把靈魂寄托在鷹的身體里。石劍斜垂著寶劍,聽著鷹唳,像一株獨樹植于荒涼的平野,雄風抖擻,頂天立地。

  雪兒悠悠然,清心獨佇,望空懷想。隨著歲月的遷延,她的孤寂感也日趨凝重,天地浩瀚,云飛到底在何處呢?自己萍蹤浪跡,希望渺茫,不知何時才能重獲歸期?

  再說三個冤家浪走江湖,這幾天來,羅彩靈在盡力壓抑自己,云飛看著她歡樂的笑容時,心情比往日更加難受。羅彩靈每日都食不甘味,吃飯也只不過是補充生體的機能而已。

  行至一小鎮前,羅彩靈的臉色一直都在變化,突然笑道:“告訴各位一個好消息,過了這個小鎮便是聚泉莊了!”云飛盤算道:“今日十月十三日,自救靈兒起,咱們在路上已整整消磨一個月了。”羅彩靈把云飛一掐,道:“消磨是什麼意思?”云飛通身酸沁難禁,惶惶伸出舌尖,道:“沒,沒別的意思!”

  李祥深籲了一口熱氣,有氣沒力地岔出一句:“哎呦,總算是到了!我可不比你們倆,還有精力扯鬧。唉,我又不會武功,這許多天的操勞,真是銷得人身窄三寸咧!”羅彩靈嬌哼一聲,也不理會李祥的牢騷,放開云飛,吩咐道:“咱們可不能就這樣見范柱,聚泉莊溫泉奐繁,應先祓洗身子,換上新衣再入莊。”云飛喏喏點頭,李祥道:“我要穿一身獵戶似的獸皮衣。”云飛問道:“為啥打扮成那副德性?”李祥沒好氣道:“我喜歡,怎麼樣!”云飛懶得跟他扯皮。

  羅彩靈便去市廛上購衣,叫他倆稍待片刻。說也奇怪,有羅彩靈的時候,他倆你爭一句,我頂一句,羅彩靈一走,他倆又無片言了,要麼傻等,要麼搴著草玩。須臾,羅彩靈選了兩套衣服,塞到他們手中。云飛笑道:“我們即將洗心革面啦!”李祥好容易盼到靈兒來,喜得把衣服翻過來翻過去地看,接著笑道:“靈兒對我真好,曉得我喜歡虎皮衣。”羅彩靈笑道:“只要你作一個聽話的好孩子,我就對你好。”李祥急急地行了一揖,道:“得蒙垂愛,小生安敢有負姑娘盛情,只要姑娘說一,小生決不說二。”羅彩靈已笑岔了氣,云飛暗笑道:“真比當兒子還孝順啊!”

  晴旸的日頭下,三人說笑穿鎮,牽馬行至草木蓊茸的山林內。只見青松遮勝境,翠竹繞仙居,綠柳盈山道,奇花滿澗渠。竹、梅、蘭、菊等四君子,清雅澹泊,各顯其獨特的節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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