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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陸戰男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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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凡塵 [鴛鴦夢]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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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7 09:13:31 |只看該作者
  家儐交待下人把三匹駿馬牽到廄中喂秣料,將云飛一行引入客廳,自己便去通報莊主。眼簾內顯出一所巍峨殿堂,高聳四根艾葉青的頂梁柱,五級石陔上鋪著一條一庹寬用猞猁皮拼制而成的氍毹。云飛仨輕緩地踏過,進入范府客廳。只見幔幕高掛,屏圍四繞,花磚墁地;正堂高處掛一面透光鏡,照妖除魔;龍文鬲內香飄靄,鎏金爐中瑞氣生;滿堂中錦雉花攢,四下里金鋪彩絢;玻璃盞,淨水澄清;琉璃燈,香油烏亮;堂上臚列著宗炳的山水、顧景秀的蟲鳥、謝赫的寫真、劉瑱的美女,毛惠遠的駿馬。奇珍異寶把屋宸裝潢得決不亞于王侯闊府。

  莫看不亞王侯處,更有趨王侯,逼帝展。三仙桌上,竟擺著文王鼎、白玉璽、旒珺珠,中插幾縷惠龍香。幸得聚泉莊地僻疏遠,若在鬧城,哪家敢列這等殺頭器物?不過,倒也顯出一派赳赳豪氣。云飛與羅彩靈覺得莊主頗有高雅之風,李祥則忖道:“這范府內易碎的東西可真是多啊!我今晚上偷青龍寶珠時,可要加倍小心,不要弄出聲響才是。”

  范柱聞說有貴客賁臨,慌忙整裝出迓。一晃眼,一位三寸丁谷樹皮的中年胖漢從云鶴屏內走出,留著八字須,明鐺滿身,綃帛參差,雍容華貴。他果真沒有鼻子,該長鼻子的地方卻貼著一白色膏藥,樣子著實逗趣。李祥將背對著范柱,笑得像個歡喜坨。范柱見李祥身子顫抖,眼色便黃了下來。云飛見狀,忙打馬虎道:“范莊主,我等皆是品玉集金之人,素聞莊主古玩甚多,特千里迢迢專程赴聚泉莊與您雅對。今日一觀,果然攏羅豐寶,氣象萬天,足使我等自形慚愧!”

  范柱這才略寬怒心,還禮道:“原來是道友,失敬,失敬!敢問小哥台甫?”云飛忙擺出老成之態,道:“台甫二字怎敢當,小弟年幼不才,正是董公之犬子‘董國忠’。”范柱聽得愣在一邊,云飛續一一引見:“這位是我的嫡親妹妹靈兒,這位是道友李祥,粗獷之人,不過喜歡些金啊銀的。”

  要知道,董公就是威名震八方的董槐,他是何等的英雄人物,百姓無不對他敬若神人,范柱渾身驚顫起來,鞠了一躬道:“原來兄台是董丞相的虎子!啊,公子下榻敝莊,篷篳生輝,還請恕草民不知之萬罪!”云飛伸手將其扶起,笑道:“莊主錯愛了,小可不過是凡夫俗子,哪里比得上莊主白雪之心、青云之性。”范柱叩問道:“敢問公子青春多少?”云飛答道:“虛度一十八歲。”

  李祥聽得云飛冒充董槐的兒子,這真是開著天大的玩笑,董大人的兒子哪叫董國忠啊!其實云飛也不知道叫什麼,為了冒名瞎掰出來的。李祥樂得實在是受不了啦,捧著腹,氣喘如牛地一屁股坐到地毯上,長籲不止。羅彩靈強忍住笑氣,待在原地一動不動。

  范柱對李祥的舉動極為反感,忍不住問道:“這位兄台怎麼了?”云飛的臉色黯了下來,浩歎一聲,道:“這也難怪!他一歲時吞了石子、二歲時吃錯了藥、三歲時撞破了頭、四歲時被車輾過、五歲時落水差點淹死……唉,經過這些個苦難事,他自小就有點瘋瘋癲癲的,可謂醫生患了絕症,沒得救了。”

  范柱聞言大驚失色,暗自思忖:“天下竟有這等多災多難之人?”投去憐憫的目光,搖頭歎氣道:“真是可憐啊!”李祥一陣捶胸張足之後,撐起了身子,喘息道:“我……我受不了這地方啦……我要出去吐吐氣!”也不管別人的面態,便一踉一蹌地踱出門外。羅彩靈道:“嗐,他的老毛病發作了,每日如此。”

  云飛舒了一口氣,舉禮道:“咱們不談這些閑事了,莊主雅興之大,也是天下眾人皆知的。”范柱忙謙遜道:“哪里,哪里,鄙莊屋淺物賤,天下人太抬舉范某了。”云飛呵呵一笑,道:“今日我等見覽莊主所藏的珍稀異寶,不禁湧起評騭之熱。”范柱喜道:“貴人上宅,柴長三千,米長八百。公子既有雅性,就請到書房品評一番如何?”云飛笑道:“正有此意。”范柱叫一家僮安頓羅彩靈,自己則揣著云飛的手,中步而行。

  家僮將羅彩靈引入後園客房,這丫頭活蹦亂跳慣了,只因今日確感劬勞,也不解衣蓋被,倒在床上便睡了。後來家僮叩門請食,端上一碟棗米甑糕,乳白晶紅,確是可愛,羅彩靈便嘗了一口,果然軟糯香甜,笑道:“瞧你們這兒窮鄉僻壤的,物產倒蠻講究嘛!”家僮道:“我家每年都要派出大批家丁到各地采購特產,這甑糕可是長安風味,若到別處,可沒這等口福呢!”“哪怪府里家丁那麼少的。”羅彩靈精神又起,便向他問長討短的。說話間,又進來一個家婢,捧著一盒絳仙香,以薄荷、薰衣草、檀香、月桂、黃樟、厚樸、茴香、檸檬合成而得,使人嗅而魂牽,猶為珍稀。家婢說是莊主所贈,女兒家愛的就是這個,羅彩靈欣喜地接過,嗅來擦去,還和家僮、家婢相互厮鬧。

  且說云飛隨范柱入書房,門前亦聞蘼蕪之香,推開欒門,果然又是一個天下,只見方台豎櫃,堆積無數奇文古經;玉匣金函,收貯萬多簡劄;彩漆桌上,陳紙墨筆硯;椒粉屏前,安書畫琴棋;放一口輕玉浮金之仙磬;擺一盆賞心悅目之葒草;坐褥上搭著彈墨椅袱;正壁東掛一軸壽山福海之圖;西掛一幀白鶴臨松仙圖;兩圍廂,列著四軸春夏秋冬之景。

  云飛忖道:“想不到范柱品味高雅清瀟,頗有世外仙道之風。”不禁對其心存敬仰之情,道:“范莊主飽收經典,想必視書藉如食物吧!”范柱一笑,道:“公子說得不錯,我自小就極愛讀書,每日手攬一卷,行走花下廊中,情趣盎然,自可消滌疲頓,舒心暢意。”云飛頷首之際,范柱又歎道:“只是,如今世上肯讀書者少矣!”云飛問道:“此話怎講?”范柱道:“假設一人行走路中,手上抱著一堆書藉,也許無人理會他所抱何書;倘若那人抱著一堆食物,則會有人看看是什麼,了解味道如何,甚至向他乞索;如果那人抱的是一堆黃金,恐怕他就要橫遭罹難了。”“對呀,一切向錢看,不正是當今天下的作人准繩麼?”云飛興歎一聲,與君一席談,果真勝讀十年書。

  兩人定了賓主之座,云飛卻端上座,原來范柱對云飛極為鑒賞,硬拗其居上,自己陪次。這坐椅上的坐墊用麝香鼠皮制成,柔軟滑膩,清香撲鼻,使人感覺到什麼才叫作真正的舒適。云飛不便稱贊,以免顯出傖庸之態。

  不一刻,小僮瀹了兩盞香茗捧上,只見翠綠靈牙泛玉甌,真好玩器碧瀣。云飛輕呷一綴,潤了潤舌頭,雖釅濃了些,卻顯出主人好客之情,咂了咂嘴,贊道:“好茶,好茶!”笑時露出一排白玉皓齒。范柱心中感甜,興起拿出陸羽所著茶經三本,言茶之原之法之具,云飛便附合了玉川子的幾碗茶詩。

  濃恰之際,云飛見一個長著三只腳、大腹有把、飾有禾紋的器皿內裝著一些泥土,不禁問道:“這瓷斝中所盛的泥土不知有何用處?”范柱笑道:“都是些高嶺土,可不比尋常啊!”云飛道:“想不到范莊主廣集珍物,真是人間難得,令人眼界大開。”

  范柱正待謙虛一陣,徒然間,李祥推門竄入,大嚷道:“莊主,你也太小家子氣了吧!我在外面鬧了許久,你連茶水也不上一碗,這也算是待客之理麼!”李祥正說著,往書房里東瞅西瞄,見云飛手中端著一盞茶,便欲抽過自飲,云飛的身手何等伶俐,他如何抽得過。李祥氣得從架上抓起兩塊瑗璧的大孔,“釘釘鐺鐺”的對敲了兩下,范柱嚇白了臉,這寶貝可是舉世無雙,再敲兩下就碎了,慌忙搶過還原。李祥又拿過一個象鳥蛋在手上拋了拋,這也是珍奇之物,一摔即破呀!范柱顧了這頭忘了那頭,連忙側身搶過還原,擺著雙手陪笑道:“李公子,請稍待片刻,全是范某招應不周。”喚小僮再瀹一盞香茗。李祥聽罷,也就找個空位坐了,就是坐下也不安穩,一個勁地嗅身右盆中的萬壽菊。

  范柱又與云飛攀談:“此茶名為‘沖源’,乃用五年前梅花上的雨水積在甕中密釀而成,縱是浙江的龍井、云南的滇江、安徽的祁紅、江蘇的碧螺春、福建的武夷岩茶都攀比不上呢!”云飛聽得肺腑清新,道:“原來是極品,難怪撲口香留齒呢。”李祥從栗木椅上跳了起來,大叫道:“什麼?這茶用五年前的水釀的?不喝,不喝!若是酒,則越陳越香,這水悶了五年,豈不腐臭?”云飛笑而不語,范柱笑道:“我給你喝的不是這種茶。”李祥呢喃著,心才稍微安了些。待上得茶來,李祥把盞子端在手上不敢飲,問道:“這茶是幾年前的?”范柱闊口大笑道:“今早上采的茶葉,剛燒的開水。”“喔~”李祥心里還不踏實,道:“我也不要什麼茶了,干脆給我一杯白開水算了。”云飛笑道:“你怎麼婆婆媽媽起來了,飲茶有什麼不好,又健身又防蛀牙,給你好處還不知道好!”李祥不好再說,把茶水一飲而盡,撲打了幾下舌頭,道:“好像沒變味兒。”拿了一盤陳舊的果脯,說了句告辭的話,便跑到外面找小厮玩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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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7 09:31:08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一回 聚泉莊內藪英傑 佳人腧內藏百悻


  這時,小僮端上兩個掐絲小盒,里面裝的是些時新的糖果物類。范柱請服,云飛胡亂嘗了一個精致的長生果,范柱則取宋迪所繪《瀟湘八景圖》平遠山水組畫給云飛觀摩,云飛皆能評點有佳。言談中得知,原來范柱乃范寬圖的後人,果然處事文雅大方。范柱取其祖之畫《林泉野鶴圖》,但見松煙層云、挑葉輕盈、靈華纖膩、人物清癯,真使人有身在范寬圖畫中的美妙感覺。

  再看那些巧致玩器上,皆刻著古人的寫畫真跡,這些家藏,決非他一人捃摭,定打他家先祖起便有集金品玉的風尚。可巧云飛在九華山也蒙清魂道人傾囊相授,對琴棋書畫、古今神器皆有所聞,與范柱秉著長燭,闊海而談,皆頭頭是道,話語中未提“青龍寶珠”半字。

  范柱對云飛是喜逢知己,相識恨晚,已過戌時,也是歇息的時辰了,范柱欲挽留云飛徹夜暢談,云飛托體虛推辭,歸客房休憩。而范柱還對云飛流連望返,剛才的侃侃之語尚余音繞梁,回蕩耳根。

  時過三更,李祥決定按自己的原訂計劃行事,不叫醒云飛和羅彩靈,獨身偷珠,只當取寶珠是探囊取物,然後包攬功勳。他瞄見月亮已高,便翻身下床,也不查查周圍有什麼物件,張飛似的一揮,將一香爐從桌上打到地下,“咕咚”一聲,幸虧香爐是個實心物,聲響不大。李祥暗自叫了一聲“興幸”,推門出屋時,一不小心被門坎絆住,栽了一個踉蹌。那火氣直線上升卻又不能泄罵,只得憤憤地關上門,踏著月色,高一腳低一腳地探著路。

  云飛早就知道李祥今夜要作鼓上蚤,可恨他毫無武功根基,做事又漫不經心,叫人怎能放心得下?待李祥屋內鬧出聲音,云飛便跟蹤而去。李祥走路的樣子真好笑,鬼鬼祟祟的和老鼠一樣,溜達幾步,停下來觀察四周的動靜,覺得沒問題時再向前溜達,再停下來觀察。磨蹭到書房前,甚喜房門未鎖,便急身潛了進去,云飛看得捂嘴笑。

  進屋便嗅到一股清香,卻是夜香花獨自馥郁,李祥心道:“鮮花也來迎接我,好兆頭。”月光射進屋內,雖不算很濃,但也夠亮。李祥把腳步放遲了些,左瞄右瞧地游身前進,一不小心,將一盆景泰藍碰翻就要倒地。這可不是開玩笑的,如此脆玩意兒摔破之聲,還不把整府的家丁都給招來!

  “我怎麼這樣晦氣呀!”直把李祥唬得呆若木雞。

  說時遲、那時快,云飛一躍身不正不歪地將景泰藍接住,再輕輕放在地上,只發出了很小的聲響,心里罵道:“真是個急腳鬼!”李祥納悶道:“咦,怎麼回事,聲音好小……嘿嘿,運氣真好!古人說得好,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寶珠一定能取到手!”

  李祥乘著當空半月之光,在書房內拉櫃子抽屜子,可是尋到的都是一些書畫之類的物件。他默念道:“青龍寶珠,青龍寶珠,你在哪里呀?小乖乖,到爹這邊來!”望著滿屋子不重要的珍寶,拈唇自思,忽飄眼看見牆上有幅白鶴圖,一拍腦袋,似乎找到了竅門,道:“范柱這只老狐狸,定是將寶珠藏于壁畫後面。”接著又忖道:“我得將門窗關上,以免被打梢的人看見。”心意已定,便將門窗關嚴,可是這麼一來,屋內便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了。李祥摸索到牆邊,跳起來想扯壁畫,可是壁畫掛得太高,怎麼跳也夠不著。

  云飛見李祥毛手毛腳的就心急,將身一屈,蹲在牆邊。李祥的左腳隨意踢著一個東西,道:“我就踩著這東西扯畫,定然夠得著!”說到做到,李祥將那東西拖到壁畫下,脫了鞋,踩上去就果然夠得著了。熟不知,那個東西就是云飛。李祥踩在云飛的肩上,腳趾與云飛的鼻子相距不到一尺,當真是臭氣薰天,臊惡撲鼻!云飛屏住呼吸,打出來時,就沒打算今晚上不吃虧。

  李祥的手還稍稍有些短,想再向上一點,抬腳又往上攀。云飛伸出雙手放在頭的兩邊,接住了李祥的雙腳。李祥喜道:“嗯,這麼高,剛剛好。”伸手將白鶴圖撥開,可里面卻只是空牆一堵。李祥罵罵咧咧了幾聲,掄手就捶牆,可是捶了半天,也沒什麼收獲。云飛在下面叫苦:“李祥啊,你到底在搞什麼鬼呀!動作這麼慢!”李祥把手也捶痛了,咕噥了一聲,心念俱灰,冒冒失失地縱身跳下,由于用力過猛,發出個“啪”的響聲。

  不巧打更的此時路過,聽見書房內有動靜,覺得奇怪,便推門尋個究竟。只聽得一只貓“喵”的叫了一聲,接著一個白影便從書房內沖到外面,一陣狂奔,接著就消失了蹤影。打更的也沒瞧清楚,擦擦雙眼,尋思道:“小貓兒跑得倒蠻利索的嘛!”搖著頭,繼續打著柝子走開了。

  李祥屏心靜息地躲在屋內,暗自興慶多虧剛才有一只可愛的小貓咪,要不然非露出馬腳不可。但青龍寶珠還是沒到手,乘興而來,敗興而歸,多少有點悲哀之感。

  月華當戶白,何處遞荷香?原來房外有一碧潭,雖值深夜,可塘內紙荷依然嬌盛可賞,如蒲之葉亭亭玉立。微風輕輕地吹拂著,荷葉也隨之嫋娜地跳起舞來。葉上星布著水珠,在月光下散著寶石般的顥光。兩只青蛙在葉前追逐嬉戲著,發出“呱呱”的趣聲,別有一番恬情。李祥見此幽景,煩惱也漸漸散去,隨口唱起了歌謠:“采蓮南塘秋,蓮花過人頭;低頭弄蓮子,蓮子清如水。”便伸手撿石子,誰知撿到個綠毛烏龜,為之笑道:“你在岸上玩,小心被人抓去的。”將其投回水中。

  云飛在暗處氣惱道:“這蹩腳貨現在還不回去,盡找一些弄出聲音的事做,他是存心想害死我呀!”可是把李祥放任不管又不行,便運足內力于食指,破空彈出,將那只綠毛烏龜擊開。李祥也沒注意剛才那烏龜會不會落在塘內,淺吟了幾聲,獨自踏著月影散起步來。

  “可惡!可惡!可惡!”他已將云飛折磨得如火燒身。身為客人,半夜三更一個人到處游蕩,如果被范府的人看見,范柱必會對云飛等心存疑惑,一切計劃也將會隨之落空。

  李祥低頭而行,倏然傳來一聲:“公子怎麼沒歇息?”李祥聽見人叫,吃了一驚,見一個巡夜的提把素紗燈籠,緩緩走來。云飛暗叫一聲:“糟糕!”李祥心里頓時沒了主意,就地朝東邊草叢里一指,道:“有兩只蟋蟀在叫。”巡夜的笑道:“公子說耍了,深秋哪來的蟋蟀?”李祥暗暗叫苦,只恨自己說話不經大腦。

  說也奇怪,草叢里果然傳出“吱吱”的蟋蟀鳴。李祥轉臉笑道:“呵呵,我說是吧!”巡夜的也道:“卻是蹊蹺!”李祥跑到草叢里,信口開河道:“其實呢,嗯,我呢,我在房里睡得正穩,聽到有蟋蟀的叫聲,便一路追蹤到這里來了。咱們,嘿嘿,不如抓兩只來耍耍,如何?”巡夜的也好奇,連連稱是。

  看官要問,這只蟋蟀是哪里冒出來的?當然是可憐的云飛扮的。他躲在草叢里聽見李祥要來抓,直磨得牙齒生煙,趕忙藏到別處才是正事,走得急了,發出沙沙的聲音。巡夜的驚恐道:“這蟋蟀好大呢,莫不是怪物吧!”李祥笑道:“那不是蟋蟀的聲音,敢情是只小狗遛到這里自耍來的。”巡夜的道:“絕不可能!狗是忠主的動物,夜必盡忠職守,怎會沒事三更半夜來這里頑耍!”李祥為之語短。

  又怪了,那草叢里倏然“汪汪”叫了兩聲。李祥大喜,拍掌笑道:“我說是了吧!俗話說,狗通人性。人都會偷偷閑,難道狗不會學麼?”巡夜的自笑道:“照你這麼說,狗倒是被人帶壞的了。”李祥嘿嘿地笑,指著樹梢道:“瞧!一只貓頭鷹!”

  其實根本就沒有貓頭鷹,云飛站在拱斗高處,深籲了一口氣,望著月杪,捂面慘罵道:“這個混蛋、呆瓜、白癡、笨驢、憨豬、傻冒……”

  天色微蒙,李祥終于打道回府了,他將云飛折騰了一夜,竟然沒引起范柱的懷疑,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李祥回到房里,梳洗完畢,嘴角浮出一絲輕笑,又出門耍子去了。這家伙一夜沒睡,精神還那麼好,真讓人費疑索思。李祥四處觀察聚泉莊的地形,也不知打著什麼主意。而云飛為了“照顧”李祥,使碎六葉連肝肺,用盡三毛七孔心,就是鐵人也該休息了!他睜著紅紅的雙眼,拖著萬般疲憊的身子悄然回到自己房里,看見床便一頭栽了下去……

  羅彩靈呢,她昨夜睡得好麼?

  女孩子到了白天,都會把夜晚忘得一干二淨。東邊推起一輪明日時,她沐浴著晨曦,來到云飛房前,見窗戶擋兒和著,看不見里面,便敲著門,沒人答應,一急便擂鼓似的打門,可愣就沒人答應。羅彩靈尖聲叫道:“云飛,你要還活著就開門,如果死了就安息吧!”云飛迷迷糊糊地答道:“讓我再睡一會兒……”

  “云飛也會賴床?頭一次呢!”羅彩靈心里笑道:“難不成他昨夜當了夜貓子?”想著想著便跳著離去了。

  云飛直睡到紅日三竿方醒,剛梳洗完畢。這時,范莊主親自來到云飛的房門前,舉手叩門道:“董公子,你醒著嗎?”休息充足後,精神格外飽滿,只差腹中之物了。云飛慌忙應道:“范莊主麼,請進來一敘。”

  范柱推門而入,滿臉堆笑道:“董公子,午膳已准備好了。膳後,我有一物交于公子觀賞。”從他的臉色可以看出,這“一物”恐怕珍貴得似鳳毛麟角呢。云飛等他這句話好久了,心道:“他終于肯將青龍寶珠拿出來了!到時候怎麼向他開口借呢?”此時來不及詳加思索,忙一攤手道:“有勞莊主費心了。”

  大廳內,佳肴美酒滿桌,客人皆在座,獨獨不見了羅彩靈,云飛問過李祥,也說不知。

  女孩子到了白天,雖然會把夜晚忘得一干二淨,但獨處時,又將回到寂寞的夜晚……

  聚泉莊的山泉下流至低窪之地瀦聚成一片數十丈的大潭,泉水經流太久,已失去熱度。潭邊植著幾枝茱萸、蓁蓁莪蒿,寂靜中帶著憂傷。羅彩靈蹲在潭湄的泥地里,望著漪瀾的潭面,無數個浮漚包裹著自己孤伶伶的倒影。水太過于清澈了,幾乎能看到大堆小堆的石磧,就像心中解不開的疙瘩,她的手中拈著一片掌葉,順著葉脈一絲一絲地把掌葉撕落在水中。一群候雁從頭頂掠過,想到云飛即將離去,恤憂難捺,盈在眼里的珍珠一顆一顆地滾落下去,與潭水瀲灩一線,浮出水面喁氣的魚兒都不忍心看,沉下游開了。

  水面的波紋與她的遭遇一樣,沉淪,沉淪……

  范柱吩咐小僮、家厮四處去尋羅彩靈,尋了半晌也不見人來,好生急悶。李祥在客廳里滿屋轉,煩道:“靈兒到哪里去了,肚子不餓麼?”看著飯菜,連自己也沒有胃口了。云飛去尋羅彩靈,見她的臥房門合著,輕敲不見其應,便推門入內,不見她人影,挑開紗簾,床上也沒有。云飛忖道:“她一個人跑到哪里去了?”正欲離去,卻發現枕頭下露出一塊白色的小紙角,便掀開枕頭,原來壓著一封信紙,抖平了默念:

  “我就像一只不懂塵事的小鳥,落入情網,心事憧憧,迷惑的愛壓在心頭,好難受。你的魅力深深吸引著我,你的感情卻始終將我的愛阻擋,我的愛語,只能說給我自己聽。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喜歡的人,卻得不到,覺得自己好沒用。我不知道如何把握自我,我的愛就是風雨中的一點燭火,快熄滅了。那天,你把我帶到芳草地上,那里一片綠油油。你的微笑、你的關懷,讓我感受到身邊仿佛存在兩個太陽,一個溫暖我的身體,一個溫暖我的心。我的愛就是小河流水,不知疲憊,匆匆欣欣地奔向你廣闊的心海;你是我唯一愛過的男人,我甚至可以把心都掏出來給你看,那上面只有用你的名字蓋的鈐印。眼前的太陽、月亮、星辰、花草、泥土、還有我,好像這個世界都只是為了你一個人而存在著。你給我的吻,我也一直非常小心地保存著,保存在我最隱蔽的地方。愛與愁,本就分不開,我們之間有一堵坫屏,我想打破,又沒有氣力。我總是向你發脾氣,別怪我,好麼?我實在控制不住難抑的感情……請相信我,我對你的愛是最真的。你的寬容使我心難安,每次對你發火後,我總對自己說,再也不嘟嘴講氣話了。可是,得不到你,我又……唔……對不起,我真恨自己,我不該這樣對你的。我愛看你的臉,甜蜜得可以把我牽引到一個沒有痛苦的地方,看得久了,又忍不住要哭,好像我的眼淚總比別人多似的。我對你的感情,只有我才能體會得到,今天已到了聚泉莊,我還能再看你多久呢?你的生活可以沒有我,我的生活卻不能沒有你……愛你是無法荑去的煩惱,我在哭,沒有人知道。我明白,你的心里大半是她,你給我的也只是你撙節下來的感情;對我來說,真的太少了,真的太少了!為什麼你就不能盡情付出呢?你知不知道,我好想聽你親口對我說聲‘我愛你’,哪怕就一次!就讓我的夢圓一次……真想咬你一口啊,在你的手臂上永遠留下我深情的印記。呼……我的夢里是你,你的夢里不是我。你已把我引入迷途,我也隨著你泥足深陷,我想把這段舛錯的感情結束,卻找不到來時的路。”

  云飛看得淚濕眼底,好像世間的萬物都能聽見她淒楚的心聲,擦了擦眼角,將信紙放回原處,出去尋她。在范府內兜了一圈亦不見羅彩靈,便到府外尋她。聚泉莊方圓百里,尋一人猶如海里撈針,但相愛之人的心靈終究不同,云飛恍若能看到泥地上羅彩靈走過的深刻足跡,他依著那條傷痕的足跡來到河潭傍,見羅彩靈在潭邊傻坐,呆呆的,不知在想著什麼。

  云飛歎息地笑了,叫了一聲:“靈兒!”

  羅彩靈聽得身子一顫,紅紅的眼睛怎能對著云飛?淚水一時間又抹不淨,正在無計可施之際,只好“撲通”一聲,跌到潭里,騰起一潑星水。云飛一驚,啞然失笑起來:“這丫頭怎麼了,怎麼我一喊就把她震下去了?”淺處的潭水只起胸間,羅彩靈慢慢走到岸旁,伸出手來,云飛已跑了過來,將她拉上岸。

  羅彩靈濕漉漉地上岸,臉上的淚水已與泉水相交溶,難以分辨,閉著眼睛埋怨:“你干什麼!突然大叫一聲,把人家嚇了一跳!你看,你看,我這濕身子都是你害的!”云飛噗哧笑道:“你也忒柔弱了些,回頭去換件乾淨衣服吧。我們正等你吃飯呢,快隨我來。”牽著她的手,見其雙眼如蕾未開,問道:“你的眼睛怎麼了,干嘛老閉著?”羅彩靈揉了揉眼,道:“水中不知有什麼東西鑽進去了。”云飛道:“可能是砂子滲進去了,你睜開眼睛,我替你吹吹。”羅彩靈有些拘謹,不敢隨便睜開眼睛,云飛笑道:“扭妮什麼,睜開吧!”羅彩靈緩緩地將眸子睜開了,云飛一看,驚叫道:“噯唷,都紅得像個兔子眼了!”忙細心地翻開她的眼皮,輕輕地吹著,雖然無用,但羅彩靈還是任由著他。

  砂子倒沒吹去,只是迎風起淚,紅眼又潮……

  《三淚絕》:

  黃葉雨沉沉,低喃語真真。不知誰家女,對雁淚紛紛。

  莫道人似春,韶光好難成。淚水洗不盡,滿湖都是恨。

  砂粒本無物,緣為心上人。熙風暖寒爐,何故淚又生。

  聚泉莊內,中廚辦豐膳,烹羊宰肥牛,瓊膏酥酪,錦縷肥紅,寶妝花彩豔,果品味香濃。大廳內,鍾磬合鳴,箜篌嗯啊,奚仆四忙,杯盞交錯,酣笑恬耳。羅彩靈換了一身乾淨衣服,強興陪坐,李祥見到羅彩靈,胃口隨之大增,笑道:“靈兒一個人玩得盡興,可讓咱一屋的人為你牽腸掛肚呢!”云飛笑道:“我還怕你被人拐跑了呢。”范柱也笑道:“妹妹不聽話,可難為作哥哥的了!”羅彩靈笑道:“想不到我這麼受歡迎啊!”李祥還不趕快把甜言蜜語往上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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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7 09:31:32 |只看該作者
  再說范柱,對云飛敬如上賓,頻頻向其敬酒,舉起一盞江西細瓷杯,道:“我這酒名為‘白醽醁’,取自本莊山泉加珍米釀制而成。醬香突出,幽雅細膩,加水加冰都不混濁、不變色;飲後有溫中益氣,養胃和脾之功效。別處再飲不到,公子可多嘗些。”云飛接來一看,果然酒水凸杯而不溢,恭諱了幾句,恐酒後失禮,不敢多飲,每當范柱勸侑時,只做作一下,薄抿一口。羅彩靈嘬了幾口清醑,粉面生暈,被紅燭的熹光照得如雨後彩虹一般嬌若可憐,云飛勸她少喝些,她卻不理。

  謦欬之際,李祥搛了一塊臠肉放在羅彩靈的碟里,道:“靈兒,這幾天東奔西走的,你一定累了。來,這肉好細,又不掐牙。”羅彩靈端祥著李祥,嫣然一笑道:“多謝了!”得她一句贊語,李祥高興得猛烈地把菜往嘴里塞。

  云飛搛了一塊鳧肉放在羅彩靈的碟里,婉然一笑,沒有任何言語。羅彩靈心中甜得如食甘飴,夾起鳧肉放在嘴里細細咀嚼,臉上綻放著誘人的郁金香,香氣馥郁得都能嗅得著。李祥搛的那塊臠肉依舊躺在碟里。

  范柱吃得滿臉油光,亦有三分醉意,拍著云飛的手道:“董公子啊!千里馬常有,而伯樂卻不常有啊!象董公子這等雅人與我同處一室,真是三生有幸啊!”云飛放下筷上的鲊魚,豁然笑道:“范莊主過獎了,不知莊主剛才所指為何?”范柱吃了一片肉膾,酬上一杯,笑道:“過一會兒,公子就全明白了。”“是麼?”云飛還酢了一杯。

  羅彩靈與李祥突然覺得頭重如山,看一人變作倆人,昏然伏倒在桌上;接著,云飛也伏倒了;范柱喝退了婢仆,臉上的笑容收之殆盡。

  不知過了多久,李祥一睜開眼就發現被捆在石柱上,四處陰暗潮濕,處身在一所地下室內,四角上點著四支火炬,幾只老鼠吱吱地跑動。李祥扭了扭紼繩,掙脫不開,忖道:“范柱在酒里下了蒙汗藥,為什麼要這樣做呢?”見云飛與羅彩靈也像兩個粽子一樣被捆在石柱上,覺得奇怪,道:“云飛不是百毒不侵嗎,應該不會被迷倒才對呀!”便知他定是假裝被縛,見云飛還閉著眼睛呢,心里笑道:“裝得挺像嘛!”羅彩靈飲酒過量,在李祥之後也轉醒,往云飛那兒一望,再與李祥對眨了一下眼睛,心里有了數。

  鐵牢“哐啷”一聲打開,一人獨自下磴階,發出沉重的腳步聲,李祥與羅彩靈忙瞅著磴階,看是誰。云飛也睜開了眼睛,隨著長長的影子不斷下拉,一位三寸丁的中年胖漢走了下來,果然是范柱,云飛仨看見他就一肚子謎團。范柱在云飛面前站定,便待臨訊,云飛喝道:“范莊主,你為何要在酒里下迷藥?”范柱板著一副鐵面孔,用指戳向云飛,反問道:“你們到底是誰,到我這里來的真正目的是什麼?”李祥嚇出了半身冷汗,忖到:“糟了,穿梆了!”羅彩靈緊鎖秀眉,暗自惦量。

  云飛不慌不忙道:“我們的身份早已說明,是仰慕莊主的清名而來。沒想到,莊主卻用第二只手來對付我們!我素念莊主君子之腹,何以裝下小人之心歟!”范柱聽得面色生霜,道:“還在說謊,速速老實交供,你們的真正目的是什麼!”云飛大笑數聲,慨亢說道:“縱有鼎鑊在前,斧锧在後,我還是那句話!”李祥岔道:“范老頭,你不相信我們,還問個什麼鳥問,要殺要剮悉聽尊便!”羅彩靈聽得面生笑靨,自己再辯解也是多余的了。

  范柱道:“好,你想死,我便成全你!”拾起一把樸刀,就勢劈向李祥,李祥把眼睛一閉,凜然無懼,刀風擦身而過,李祥安然無恙。范柱對他們本就放了八成心,此時再無猜疑,歎道:“世上眾人不忠者多,不孝者廣,不仁不義者比比皆是。行路在世,也不得不小心,只是錯怪三位了!”說罷,親自用樸刀給云飛三人解了縛。李祥甩了甩手,嘀咕道:“早就應該這樣了,多此一舉!”羅彩靈笑道:“范莊主卻比常人多一條心機呢!”

  范柱聽得面紅耳赤,扔了樸刀,對云飛道:“其實,我有一物想托付公子……”云飛仨聽得脈搏猛跳。范柱接著說道:“此物名為青龍寶珠。”

  果然是青龍寶珠!李祥興奮得真想抱著云飛親個夠,頻頻在背後搓著手掌;羅彩靈與云飛到底隱重些,面上卻沒露心機。

  范柱道:“五年前,我游曆廬山之時,見路邊有一垂死老者。我待去救,他說被人追殺,生亦無望,見我面善心慈,有緣相,便將寶珠托付與我,言此珠乃醒天之神物,切不可淪入奸人之手。傳說人類每隔一艾年便會遭受一次滅頂之災,萬惡之邪神‘天魔尊者’被封在人間最黑暗處,命運中,黑蛇會將他解除封印,至時閻浮混亂,天地流血,火爁焱而不滅,水浩洋而不息,猛獸食顓民,鷙鳥攫老弱,《山海經》所描述的並非虛構,到時神也會指派八勇士轉世與他激戰。”

  云飛聽到“八勇士”三字,舊弦新觸,不禁脫口說道:“范莊主,我師父也曾向張天師討得一十二字,其中提到了八勇士三字。”范柱道:“不知董公子的師父是何人?”云飛道:“他是九華山的清魂道人。”范柱咋舌道:“失敬失敬,原來名冠天下的清魂道人竟是公子的恩師,煩公子快快相告!”云飛念道:“元小劫,魔大劫,八勇士,不複滅。”范柱一拍巴掌道:“正是了!當今我大宋遭元人侵戳,乃小劫;天魔尊者重生,乃大劫;八勇士出世,也說得准了;只是那‘不複滅’三字,卻不得其解。”

  云飛揆度一會,只揆得頭熱昏沉,范柱見了,叫下人端了三盆清泉下來,云飛洗了一把臉後,漸漸好轉。羅彩靈與李祥也跟著洗了把臉。范柱道:“這不複滅三字暫且擱下,天魔尊者可是恐怖非常,如讓他奪得青龍寶珠,則四極廢、九洲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載,人間將會永遠沉淪在黑暗中。”羅彩靈道:“沒這麼厲害吧!”范柱歎道:“對于讖言,令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今年孟春,天下第一邪教天人教不知從何處得到消息,逼我交出青龍寶珠,還滅絕人性地將我妻兒殺死,對我施以劓刑。我恪守謹言,就算死,也絕不將寶珠交于妖人!”說著說著臉部肌肉拘攣起來,想必在思念慘死的妻兒。羅彩靈臉上發燙,捂面背過身去。

  云飛細瞅范柱,臉中間只有兩塊膠布,形象確是狼狽,想到他鰥寡孤獨地余渡殘生,不由得黃著臉,道:“范莊主,我……”後面的話實在難以出口。羅彩靈也覺得心慚意恧。

  范柱的臉色慢慢由陰轉睛,歎道:“我無妻無子的,寶珠留在我手邊恐不熨帖,這幾年來,物色了很久也不見合適的人選。今日天公作緣,幸得董公子大駕鄙廬,董公子才傾八斗、英姿颯爽,舍公子人間無二,就勞煩公子代我保管,幸毋推脫!”云飛身居維谷,到底是受還是不受呢?如受,寶珠便會落入天人教手中;如不受,自己到這里來又是為了什麼?云飛一望羅彩靈,她正呶著嘴呢;再望向李祥,他正鼓著眼珠呢,好象不答應也得答應。

  云飛忖道:“我只將寶珠交給靈兒,並不是交于天人教,至情至理,還是受了吧!”一揖拳道:“那,在下就恭敬不如從命了。”范柱撫其手道:“公子深明大義,我替天下蒼生感激公子之大德!只是,寶珠此刻不在我手上。”

  云飛跟羅彩靈為之一怔,李祥以為受了戲耍,叫道:“不在你手上,你說這麼多廢話做什麼!”范柱把雙手一按,道:“李公子莫急,只因天人教探得青龍寶珠在我處,萬一有個閃失,我怎麼向曇曇眾生交待,就把寶珠轉移到我師父藺川那里了。”李祥急躁得恨不得鑽到范柱的喉嚨里,叫道:“你師父在哪兒啊,別說半句留半句的,耍拉一點嘛!”范柱道:“我師父住在百里外新喻縣的玉笥山,你們想拿到青龍寶珠,可得費一番腦力了。”云飛問道:“此話怎講?”范柱道:“我師父好提問題,而且刁鑽古怪,並非常人腦力所及。”李祥問道:“那些問題,你可答得上來麼?”范柱道:“我才疏學淺,答上來的只參一半。”云飛已面露難色,羅彩靈一拍胸脯道:“只要有我在,保管水到渠成!”范柱只是一笑,摸出一塊紫玉琚饋贈云飛,道:“我師父性多疑,將這塊信物交給他,他才肯信。”

  云飛雙手接過,其上鐫有一個大篆的“藺”字,還未曾道謝,只聽得外面鐋鑼亂敲,家丁們大呼:“著火了!”范柱與云飛等聞得煙熏味,忙沖上地面,大屋小屋都一齊噌起火來,燁燁吐舌,檁桷下掉,濃煙彌漫,眾人正忙于提水救火。范柱拉住一小厮,喝問道:“火是怎麼生出來的?”小厮嚇得舌頭打架,道:“不是我放的!我、我縱然吃了豹子膽也不敢啊!”

  “一人做事一人當,范老頭,火是老夫放的!”仰面傳來一句高吼,炱灰蒙蒙中,一人笑道:“青龍寶珠你們已拿到手了吧!識相的就給老夫雙手奉出,免受戳尸之苦。”眾人的視眼齊齊盯著灰煙,那人徐徐走出,現了原形,只見他穿道袍、系道冠,六十上下,眼小嘴大四肢短,活像只娃娃魚。

  云飛喝道:“范莊主與你何仇何怨,你燒人莊園,天理不容!”那人把云飛一打量,問道:“你是螭遢狂俠嗎?”云飛道:“正是區區。”那人搖首道:“傳聞螭遢狂俠不修邊幅,不像,不像。”云飛冷笑道:“我是非正贗另當別論,只是你今日惹火上身,休得安然離去!”那人哈哈笑道:“聽你的口氣倒有七分像螭遢狂俠,猖狂無忌,有意思,有意思!老夫奉紅教教主之命燒莊攫寶,是善是惡,與老夫何干。快快交出青龍寶珠,否則,哼哼,叫你們一個個見祖宗去!”

  李祥笑道:“你少作南柯夢了!青龍寶珠就在我們手上,瞧你這矮不拉嘰的,有什麼能耐來取?”那人睜著怪眼,氣焰萬丈道:“老夫龍門七十二劍敫策,江湖上哪個不知,哪個不曉?”

  李祥把頭一擺,道:“沒聽說過。”

  敫策聽得差點栽筋斗,拔劍叫囂:“豈有此理!老夫今天叫你認識認識!”李祥笑道:“大話別說在前後,小心被人殺得舔地呢!”

  范柱一直呆望著火光沖天的家園,一語不發;羅彩靈盯著云飛,也一語不發,眼神與范柱頗似。

  敫策受李祥氣弄不過,大吼一聲,把上衣扯開,胸前果然有三乳。云飛再將敫策一打量,忖道:“羅教主曾向我提起此人武功有些門路,萬事小心為上。”敫策右手劍起,身體在空中旋轉,鳥叫一聲,長鎩一般投來。比及到云飛身邊,早被云飛飄然避過,敫策收身贊道:“果然名不虛傳!”云飛一揖拳道:“承教了!”見火勢愈大,垣塌榱倒,不是久留之地,便要速戰速決。

  “該換我了!”云飛烈喝一聲,金雞獨立,雙手沉于胸氣,運了三成內力,使出伏羲掌第一式。一股充軔的內勁,宛如鳁鯨出海,卷著狂瀾望敫策撲去。敫策知道厲害,忙將雙臂在胸前斜十字交叉,在內勁中,他的身子不停地晃蕩晃蕩,一連晃了二三十晃還未晃倒哩。

  云飛笑忖道:“這家伙還有三分本事呢!”敫策大怒,舞劍刺來,連殺七十二人的雄風仍在。云飛以快避快,敫策見攻不下,大喝一聲,身形突變,一人突然化作七十二個人影,齊刷刷舉劍刺來。云飛見身前身後全是敫策,驚道:“難道你是妖怪?”不敢大意,見人便出掌,誰知打來打去都打個空,不知誰是真正的敵人。敫策那邊的劍招越來越威猛,云飛只有還手之力,李祥與羅彩靈也在干著急。

  敫策笑道:“螭遢狂俠,你也不過如此嘛!”云飛眼中精光閃爍,瞧准發聲處,一掌擊去,敫策躲避不急,中了一招,嘴中吐出一口鮮血。云飛正欲搶攻,前面身影飛轉,又不知誰是真的。云飛腦中急速轉動:“對了!有呼吸的是真的!”干脆閉上雙眼,追擊有鼻息者。只見云飛在人影劍光中穿越,驚得羅彩靈直呼小心。

  果然不出幾招,敫策便被云飛揪出,招架不住,怒吼一聲,收了陣勢,棄劍張開雙臂朝云飛撲來。云飛睜開雙眼,見他門戶大開,笑道:“讓我打,我成全你!”提拳朝其胸口擊去,拳頭正中敫策一乳,發覺手上一軟,拳卻拔不出來了。云飛失色,再擊上一拳,打在敫策另一乳上,又是一陷,如此兩拳都被粘住,拔不出來了,而且雙手的氣力正在漸漸消失,似被其吸走一般。敫策見云飛入網,心中大喜,雙手朝云飛腦袋夾拍,云飛身體一矮,勉強躲過,心中不禁泛起一絲寒意。

  云飛雙手被困,只有與其比下盤功夫,四條腿在下面擊打,灰霧漸濃。云飛下盤雖穩,上面卻露窘態,敫策則越戰越勇,打得云飛苦無招架之力。羅彩靈急忙拔劍,跳進戰圈,才稍微緩解了一下。云飛想把雙拳拔出來,卻使不出氣力,心中十萬火急,不知如何是好。李祥看得火起,罵道:“他奶奶的,仗著奶多欺負人!”疾步跑了過去,從後面把敫策一抱,照著敫策剩下的一乳用力一抓,抓得敫策通身酸沁,雞皮疙瘩頓起了一身,虧得他強忍住真氣不放。

  李祥見不成功,心里一急,低頭張嘴朝其一乳猛咬一口,咬得他手腳發顫,失了內勁,云飛的雙手得以解脫。李祥罵道:“知道你爺爺的厲害吧!”云飛笑道:“多謝!”敫策怒火中燒,一掌朝李祥拍去,被云飛架住,提了三成內力,使出伏羲掌第三式,猶如天塌海傾一般朝敫策壓去,縱使鋼鐵之身也要化作齏粉。敫策大叫一聲,鼓著雙眼,想要硬擋。只聽得一聲慘嘯由近及遠,煙云散去,敫策就不知飄到何方去了。

  羅彩靈大笑道:“沒幾招就歇菜了,還口口聲聲要我們受戳尸之苦呢!”

  “我呸!”李祥啐了一聲,道:“自己放屁自己聞吧!”

  云飛感忖道:“羅教主,我替你報了譚香主之仇!”李祥笑道:“沒我可不成吧!”云飛笑道:“想不到你還有點用呢!”可喜敫策仗著武功卓越,並無同黨助陣,也省去了分心護人的煩心事。

  再說聚泉莊的家丁救火不及,紛紛與莊主、云飛仨避出莊外。那三匹照夜白也是靈駒,奮力奔出火圍。只見煙沖霄漢,炅焰滿天,通赪一片,不見紅日,偌大一座莊院,盡行化為煨燼之末。

  范柱心中似乎湧出一方淨土,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對著山莊,突然高聲狂笑起來。李祥對云飛道:“他的莊院被焚,氣瘋了!”云飛搖頭示意李祥不要玩舌。范柱張開雙臂,抑首笑道:“燒了也好,燒了也好!我倒樂得清閑!”云飛道:“原來范莊主樂觀曠大,視萬物如過眼云煙。”不禁將之對照自身,感歎不如。

  一些幕賓清客、家丁仆婢烏雞巴焦地齊齊跑來,一個個愁眉苦臉,叫道:“老爺,莊院沒了,我們怎麼辦呀?”范柱反問道:“難道人非要依附別人才能生存麼?”眾人聽得瞠目結舌,一字跪下,高呼道:“莊主,您不能丟下我們不管啊!”范柱笑道:“各位請起,如今我已是個一無所有的老蒼頭,哪有能力負擔你們?”眾人還當他攢有家私,都不敢起來。

  范柱搖搖頭道:“你們跟了我這許多時日,我還不明白你們的心思嗎?你們呀,眼眶子里裝著金珠子,私心太重了。”眾人都聽得垂下了頭,范柱望云飛道:“董公子,世事磨人太深,如今我願為林中之草,秋隨野火燔去,比不得公子雄才大略。唉,青山只會明今古,綠水何曾洗是非。公子久為凡塵中人,定要經曆難料禍端,我勸公子萬事切莫欺心,否則將萬劫不複,切記,切記!”云飛一揖道:“謹記先生教誨!”

  范柱還禮道:“董公子說哪里話,真折殺我了!青龍寶珠得遇知遇之人,我總算落下心頭大石。咱們後會有期!”一揖後,抖開長袖,放聲狂笑,撇下眾人,超然獨處地走入金錢松林,吟詩一律:“澹然空水帶斜暉,曲島蒼茫接翠微。波上馬嘶看棹去,柳邊人歇待船歸。數叢沙草群鷗散,萬頃江田一鷺飛。誰解乘舟尋范蠡,五湖煙水獨忘機。”眾人瞠乎其後,鬧聲聒耳。云飛心中如明鏡一塵不染,為之興歎:“不為法纏,不為空纏,身心兩自在者;范莊主著實令人敬孚!”在范柱漸遠的背後再次一揖。

  羅彩靈暗自竊喜,青龍寶珠不在范柱手上,與云飛在一起的日子也無形得到賡延。云飛道:“范莊主說的天魔尊者和八勇士當引為警戒,得到青龍寶珠之後應善加保管,用于正途。”李祥道:“算命的話不要相信,咱們別理他,只管有寶就拿,有藏就挖!”云飛笑指道:“你這人,圖便宜沒行止,天下只怕都要毀在你手上。”李祥還未辯上,羅彩靈插上一句:“毀就毀,大伙兒一齊死乾淨了還落得清靜,省了善是善,邪是邪的!”云飛笑道:“竟說囫圇話!”

  三匹照夜白被大火折騰得精疲力竭,云飛等只得牽著馬走路,說說笑笑,出了聚泉莊的山林,來到小鎮上。只因云飛豐姿英偉,那對俊臉便是各種女孩子眼光聚集的地方。

  有幾個潑辣的妹子當街叫道:“瞧啊,好帥的男孩呀!”“他在看我呢!”“哪呀,分明在看人家!”

  云飛笑了一笑,那幾個妹子捂著紅通通的臉,道:“他在對我笑呢,真愛死人啦!”羅彩靈心里不高興,狠狠地踩云飛的腳,被云飛跳著躲過。不少女孩子還尾隨他們,不肯放過;云飛等走遠了些,她們才漸漸散去。可是,還有一個純情少女依舊緊跟在後面,云飛沒辦法,總不能開口叫人家別跟了吧。

  羅彩靈冷笑一聲,道:“還蠻多人嫐你呢!”李祥見之,心里一笑,道:“我有主意。”云飛正在發急,忙問道:“什麼主意?”只見李祥立定身子,突然跪在云飛面前,握著他的手,大聲喊道:“我愛你!”

  一霎間,云飛身上的雞皮疙瘩掉了一地,把手一甩道:“你神經病啊!”李祥忙向云飛猛眨眼睛示意,云飛這才會意,忙道:“我也愛你!”兩人擁抱在一起,如膠似葛,後面的少女果然如飛地跑了。云飛臉上發燒,道:“我竟然會干這麼惡心的事!”羅彩靈已笑得不行了。

  李祥看著那位遠去的癡心少女,摸了摸臉龐,道:“老天爺造人真不公道,偏心給你!”一指云飛,道:“女孩子都喜歡臉俊的,下輩子我一定投胎作你!”云飛忖道:“沒當家者說家好當,當家後才知家難當。你若真作了我,煩也把你煩死了!”羅彩靈盯著云飛看,杏面桃腮的確惹人愛,她卻不甚明白,心底到底希望云飛英俊,還是希望云飛平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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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7 09:32:50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二回 途喜虎崗收雷斌 情愁玉笥拜藺川


  三匹照夜白漸漸恢複體力,云飛向農民打聽了玉笥山的方位,三人跨馬登程,如飛而去。愈往北行愈感蒼涼,也許是旱魃做怪,田地磽脊無收,只見歸雁橫秋,正是倦客思家的時節。

  路旁石碑上刻著“虎崗”,行到村里,家家闔門閉戶,蕭蕭停停。云飛胡亂找了一家百姓,嗙嗙敲門,隱隱聽見屋里有吞咽聲,許久門開,一中年人探出頭來。正是那天被石劍解救的車隴,他精神萎靡不振,臉上還殘留著淚痕。

  車隴啟問道:“三位有事麼?”云飛道:“我們是遠行的客人,天色已晚,想借寓一夜,宿錢照算。”車隴眼睛一閉道:“你們到別家去吧!”說完就欲關門。李祥扳住門扇,問道:“為什麼把我們趕到別家?難道我們是打劫的不成!”車隴關門關不住,一擺頭道:“你們不要管了,到別家去吧。”李祥道:“要我們走也行,你要說出條原因來。”車隴無法,道:“我們這里出了一個虎妖,行走時全身噴火,武功又甚高,無人能敵。不知幾時窺見了小女,要討去作偶,今夜就來取人,只是苦了小女。”說罷滾下淚來。

  云飛一抱拳道:“路見不平,當要拔刀相助。我雖不才,倒有降龍伏虎之功,若不嫌棄,今夜頓叫虎妖有來無回!”羅彩靈也想一看究竟,緊挽著云飛,嬌聲道:“我們要住下!”車隴道:“你們哪里知道虎妖的厲害,只會白白送死。”云飛運了一口真氣,一掌朝泥地钎擊,啵的一聲,地上便多了塊二尺深的坑凹,傲然說道:“我可是白白送死的命麼?”羅彩靈笑道:“主人家,這可是硬功夫呢!”

  車隴見之,大喜過望,忙俅俅然將他們一行引到堂屋安坐。車隴的女兒車嬈是個金門繡戶的閨女,不方便見男賓,退到坐帳後面去了。李祥窺見車嬈面貌清純,笑道:“這虎妖還是個好色的呢!”車隴黃了臉,只好裝作耳聾。云飛揪了李祥一下,示意他規矩一點,李祥吐了吐舌頭。

  “窮鄉僻壤的,也沒什麼好東西招待。”車隴端上一盤蒸熱的饅頭,正是不餓飯不香,細細啃來,饅頭還真是越嚼越甜呢。三人飫齋一頓,便入正題。云飛道:“我有一法,包管戩除此害!”車隴喜得雙目炯炯,一揖過頂道:“少俠但講無妨!”云飛一指李祥,笑道:“可先讓李祥服下一包砒霜,然後拿他去喂虎妖,虎妖把他吃了,嘿嘿,自然也就被毒死了。”李祥高聲嚷道:“放你老親娘、老親爺的屁!”羅彩靈捂嘴悶笑。

  云飛對此罵語不予理會,嘻笑著問道:“噯,你在什麼時候感覺最舒服啊?”李祥答道:“當然在睡覺的時候了,懶洋洋的,什麼事都不想做。”似乎回答得不夠堅定,又想了一會,道:“對,就在睡覺時。”云飛笑道:“你睡覺時的身體是種什麼形態呢?”李祥答道:“躺著。”云飛又問道:“眼睛是什麼形態?”李祥答道:“閉著。”云飛大笑道:“這麼說來,睡覺時的體形和死時的體形是一樣的,你不是最愛舒服麼!所以,我才把這最好的差事交給你呢!”羅彩靈把李祥一推,格格笑道:“李祥啊,你就當老虎的點心算了!”李祥鼓著嘴道:“死了固然舒服,可被老虎咀嚼時的滋味可不好受哩!”云飛笑道:“這你放心,我先給你灌下麻藥,你再被老虎咀嚼也不會感到痛了。”

  “我呸,我呸,我呸呸呸!”李祥大叫道:“說得倒體面,我可不想從老虎屁眼里拉出來!”見他們一般謔鬧,車隴與女兒也忍不住笑出聲來。

  此時月上花枝,車隴道:“少俠說笑了,真有法子除下虎妖麼?”云飛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虎妖既然是一介武夫,我便要他在武功下輸得心服口服。”車隴施禮道:“一切仰賴少俠!”云飛剛還了一禮,李祥嚷了起來:“主人家,快拿酒來,快拿酒來!”車隴面色尷尬道:“小民窮困,這酒……”李祥道:“武松在景陽岡打虎還要飲一十八碗水酒,沒了酒這玩意兒,怎麼給云飛助勁啊!”云飛道:“我一向不愛飲酒,主人家莫聽他胡說。”

  話猶未了,聞得窗外一聲虎吼,紅光沖天,車隴嚇得寒毛一根一根地豎起,哆哆嗦嗦道:“虎妖來了,虎妖來了!”云飛霍然岑立,高聲道:“不要慌亂,一切在我身上!”大步走到門前,呀然門開。所謂云生龍、風生虎,云飛聞得虎虎風聲,只見那虎妖聳身在街道上,聲氣閎悍,儼然一個灞陵橋上的張翼德。云飛將虎妖細細打量:他身飄烈焰,渾身雕青,左臂上八仙過海,右臂上鍾馗捉鬼,胸前一搭禦屏風,脊上巴山禿尾龍出水;瞧他黑的,就像生下來沒洗過臉的。

  虎妖一聲厲喝,渾似肚子里裝著個雷公,震得滿街轟隆,見云飛從車隴屋內出來,望他破口叫道:“快把車嬈送出,萬事則休!”云飛上前一步,兩虎相對,恰似尋事虎對攔路虎。云飛笑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也是常情。我與你對上三掌,若你勝我兩掌,則車嬈作你妻子;若我勝你兩掌,你就回到山林中,再不許逼娶良女。”

  “好!”虎妖搶步跑來,朝云飛劈頭就是一掌。云飛不慌不忙地伸掌接住,手感灼熱,忖道:“這虎妖的本領不小哩!”使了八成內力,泰山壓頂而出,一朵紅光映在兩人掌中。云飛穩如磉石,虎妖被震得後退一步。

  云飛笑道:“第一掌我僥幸得勝。”虎妖大怒,環眼睜似金燈,鋼臂一振,“啪”的一聲,上前又與云飛對上一掌,云飛使了十成內力,傾河倒岳而出,一輪紅日映在兩人掌中。云飛依舊未顫分毫,虎妖被震倒在地下。

  云飛含笑道:“第二掌我也僥幸得勝。”虎妖跪地俯首道:“我這條爛命任憑你發落罷!”屋內的眾人倚著門,都看得笑逐顏開,車隴再無後顧之憂,與女兒喜得抱作一團。羅彩靈道:“只要是打架的事,云飛穩勝。”李祥笑道:“我看那虎妖倒挺有意思的,好像是我的舊相識一般。”羅彩靈笑道:“對,對!你們是一對傻冒!”李祥倒不生氣,問道:“云飛是什麼呢?”羅彩靈朝云飛一望,道:“他呀,就像那豬不啃的南瓜,提他做什麼!”李祥呵呵笑道:“想不到我作傻冒也比他強呢!”

  且看云飛伸出右手,拉虎妖起來,誰知這人好沒見識,起來就算了吧,竟把云飛的手握住不放。云飛死也掙不脫,道:“你倒是放手啊!”虎妖這才放手,肫肫說道:“你勝了我,又饒了我,就是我的主人了,以後主人走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云飛心髒一梗,道:“且住,且住!你有山林,我有行路,咱們兩不相干,何必屈身服侍我。”虎妖道:“如果主人不要我,就請殺了我!”云飛道:“既如此,你就暫且隨我吧。”虎妖大喜道:“多謝主人!”說罷收了身上的烈火,朝云飛拜了三拜。

  虎妖如今已是自己人了,被李祥興沖沖地接到屋內。車嬈還有五分害怕,躲著不敢出來;車隴不敢怠慢,拿了一件白袷衣給虎妖穿上,知其飯量大過常人,便上了一栲栳飯嘎渣,一盤巢菜,家里的糧食已罄盡了。虎妖卻不含糊,張開鱷口,風卷殘云,狂饌一栳,舌頭繞唇一舔,打了個飽嗝。

  云飛問虎妖的名字,名為雷斌;再問他的家境,自小處在山野中,被一只猛虎喂大,正如蟪蛄不知春秋,爹娘老子是誰都不曉得。可他卻是個奇才,自創烈炎掌法,不僅如此,雜七雜八的靈果靈草也嘗了不少,故而內力渾厚。

  云飛見雷斌滿體花繡,問道:“這些青是誰刺上去的?”雷斌道:“沒有人刺,天生下來就有。”云飛道:“娘肚里又沒有針,如何刺得?”李祥道:“這有什麼稀奇的!在娘胎里便有紋身的人又不止他一個,只是有的人紋身多,有的人紋身少。”云飛憶起李祥身上也有一個金字,“哦”了一聲,便不再問。其實,曾家乃武弁世家,祖訓有章,兒子出世時便要紋其身,以壯膽色,故身上不僅雕青,還有雷斌二字。

  云飛向雷斌笑道:“以你的武功,以前應未負過一人吧。”雷斌搖首道:“前幾日我就敗在一人手上,只是那人渾身都是殺氣,不似主人仁厚,我平生也只服主人一人!”云飛一驚,道:“以我的武功勝你都需盡全力,世上竟還有如此高人!”雷斌道:“那人的劍法相當逼人,不知內功如何,我當時到村里找吃的,沒心思和他打,加上他使劍、我用拳,當然我吃虧,如盡全力最多也只能和他打個平手。”云飛這時憶起武林大會上群雄為之色變的無影劍客,莫不就是他吧!

  云飛自得了雷斌,心中快意不少,路上若遇到紅教狙擊,也多了一個斬將搴旗的好幫手。羅彩靈見這黑鐵牛貌狀倔奇、言行不常,好奇心勝,拖著他問些山野中的軼事。雷斌說自己特愛吃蛇,一根根地抓來就像吃面條的,惹得滿屋歡笑。

  正在意濃心怡之際,門外的烈馬突然嘶叫起來,木門被人一腳踹開,正是崆峒派的司馬沖,滿臉煞氣地步步逼近。云飛見之,心里叫苦不迭:“他怎麼找到這里來了?”司馬沖咳了一聲,道:“螭遢狂俠久違了,貴體可好?”李祥與羅彩靈已有幾分吃力,真恨不得一刀把這跟屁蟲劈作兩瓣。

  云飛起身,道:“托賴,托賴。”司馬沖道:“螭遢狂俠臉上的傷總算好了,差點我都不認識了。呵呵,找到螭遢狂俠可不容易啊,與我崆峒的瓜葛也該有個了斷了吧!”云飛道:“我已說過無數遍了,純粹是個誤會。”司馬沖一擺手道:“噯,現在不要蓋棺定論,明晨請到十里外的‘緯云莊’一聚,緯云婆婆曾是二十年前的武林盟主,請當著她與群雄的面,把此案的是非了結,後會有期。”料到云飛定會赴約,一眨眼,身形已出了正門。

  突然陰風掠過,門外一聲烈吼,然後便是搏斗之聲,車隴大驚道:“吸血鬼來了!”云飛急忙吩咐:“我出去看一下,雷斌你負責保護他們!”雷斌應了一聲,云飛已飄然入屋,外面一片陰暗邪祟。不遠處,司馬沖正與一不像人的怪物斗作一團,明顯不支。

  云飛挺身上前解救,那怪物見有人來,一晃眼便不見了蹤影。云飛道:“這是個什麼東西?”司馬沖驚慫得眼睛都脹了一圈,叫道:“螭、螭遢狂俠,你、你來做什麼,誰要你假、假心假意!”話尤未了,四周響起刺耳已極的噪音,震得司馬沖頭皮發麻,神經不禁錯亂。云飛定力深厚,猛提了一口真氣,忙伸指按住左太陽穴,再伸指按住司馬沖的左太陽穴,兩朵紫霞映在指尖,強制閉塞聽覺。兩人此時心居混沌之中,無興無象、無音無聲,任他群魔亂舞,也蠱惑不得。

  那怪物見不得逞,現出身形,張爪撲來,帶著極濃的血腥味,云飛收了真氣,驚道:“黑血爪!難道殺我父親的就是這個妖怪?”就要使出伏羲掌,那怪物聞得風聲不對,卻又收了爪,一晃眼不見。

  經此一劫,司馬沖早已嚇得蚖蛇喪膽,大口喘氣,云飛扶著他,道:“你沒事吧?”司馬沖顫抖著推開他,道:“拿開你的手,你以為救我一次,我會感激你嗎?誰知道你與那怪物是不是一伙的!”哼了兩哼,拔起腿來,不久便被黑暗吞噬。

  云飛歎息著回去,車隴戰栗著道:“吸血鬼走了沒?”云飛一點頭,問道:“那怪物可有什麼來曆。”車隴跑去把門關了,把吸血鬼的可怖之處述之一遍,又是吸血又是齧心,羅彩靈與李祥皆聽得心驚肉跳。云飛道:“我看這吸血鬼似乎很怕伏羲掌,估計再不敢到此地作亂,只是此妖不除,人間禍害無窮。”車隴道:“此妖四處招惹是非,定有降它之人。敢問少俠,先前那少年是誰呀?似乎和少俠之間有很大的過結。”云飛便把無意得罪崆峒派的倒黴事說了一遍,車隴歎了一聲,此事的確難以辟除。

  雷斌道:“主人何必煩心,明晨我代主人往緯云莊走一遭,管他什麼鳥事,一定替主人辦得妥貼!”云飛搖頭道:“你就別添亂了,自己的事情應當自己解決。”雷斌道:“我知道主人有難處,若主人信得過我,請讓我去。”羅彩靈笑道:“你傻大黑粗的,是個只有力氣沒主意的武夫,怎能去談判?”雷斌把圓桌一捶,盤子跳起啶啶的響,大聲叫道:“我不曉得,反正我要替主人排憂解難!”云飛聽得心潮湧騰,倒抹不下臉來拒絕了。

  車隴道:“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愚者千慮,必有一得。說不定讓他去還會歪打正著呢!”好久不發話的李祥稱言之有理,雷斌也抵死要去。經過上次的談判經曆,云飛料自己去難服眾口,瞅著雷斌,也只能拉著黃牛當馬騎了。

  翌日拂曉,李祥出去買了早點,幾人填了肚腹。云飛怕雷斌傷人,把事情鬧大了,千叮萬囑他不要義氣用事,凡事能忍則忍,將其送出一里之外。看著雷斌的虎軀背影,想隨去,心中又涼;不隨去,心中又熱;權衡輕重,還是打道回府,靜候佳音。羅彩靈與李祥則在車隴家里談著雷斌此去如何如何有趣,定會出人意料之外。

  雷斌無所顧忌,一路趲行,肚子有些咕嚕了,見路旁一小攤上擺著白饃饃,又大又暄,愛死人呢。雷斌隨手拿了一個,張口就咬,揚長而去。攤主追著叫道:“站住,你還沒給錢!”雷斌嚼著饃饃,立著身子道:“沒錢。你送我吃,我記得你。”攤主仗著習過幾年拳腳,沒把雷斌重看,啐道:“狗糙貨!沒錢你白搶啊!”一拳打向雷斌的臉。雷斌毫不躲閃,硬生生地以臉接拳。攤主那拳頭如同打在石礅子上,“哎呦”叫了一聲,手反倒被打痛了。雷斌把頭側在一旁,突然一轉過來,羌蠻的眼神像老虎要吃人,把攤主嚇得發毛,癱在地上。

  雷斌也不睬他,悠悠乎乎地不知走了多遠,眼見紅牆綠瓦,樓閣巍峨,門前有幾垛人高的麥子,正是緯云莊。早有家役瞄見一個黑臉太歲怒沖沖地駕到,忙大聲報道:“螭遢狂俠來了,生得好威武耶!”堂內群雄故意不買螭遢狂俠的賬,沒一人出來迎接,雷斌也不懂得這些客套,雄赳赳地徑自往里走。屋宸深邃,用磁石做大門,防止人帶兵器入內,雷斌手無寸鐵,排闥直入。

  大廳里,一位龍鍾婆婆身披棕獺裘,高坐在金龍椅上,正是緯云婆婆。崆峒派掌教公孫康在左階下的一張虎皮椅上安坐,身後侍立著司馬沖與浦蔭。丐幫幫主祈蕭被石劍殺得如同喪家之犬,沒個著落,此時卻還有興致來湊別家的熱鬧,在右階下的一張虎皮椅上安坐,身後侍立著劉長老。四下竦立著一些江湖人士及緯云莊的數十家將。

  殿外鼻吸濃重,雷斌踏著獐氈,揚頭高傲,氣勢洶洶。司馬沖見來者不是云飛,驚呼道:“螭遢狂俠怎麼不來!”雷斌臨時編了一個藉口,道:“他昨晚上吃雜了東西,今早拉肚子,有什麼好談歹談的就對我談!”就像奔雷一聲吼,震得滿堂轟鳴。司馬沖大叫道:“胡說,螭遢狂俠怎會拉肚子,分明是理虧不敢赴約!”雷斌不耐煩道:“是人都會拉肚子,你信也好,不信也好,灑家就是說的實話,你待怎的!”公孫康朝司馬沖一撇眼,示意他不要僭越,緯云婆婆還未開言呢。

  眾人都齊齊打量著這個不速之客,一眼就能看出是個狠辣角色,不便開口惹他。雷斌只當眾人是擺飾,提著虎蹯,咯嗒咯嗒地走到堂上,也不懂得江湖上的繁文縟節,在陔下一個勁地與緯云婆婆對視。眾人只當急弦易斷,都捏著劍鋏,蓄勢待發。雷斌上了三步台階,走進一步,指著緯云婆婆髻上所插的一根金簪,傻笑道:“這東西真好看。”緯云婆婆一笑,點頭道:“多謝了。”祈蕭心道:“哼,知道尚方寶劍在緯云婆婆手上,一進來就拍馬屁,真會打算盤!”

  雷斌下了台階,活動了一下筋骨,發出“喀喀”的響聲,朝祈蕭使了一個眼色,道:“你起來一下。”祈蕭不知他有何舉動,便依言起身。雷斌把祈蕭往旁邊一拉,自己大屁股一捅,端坐在虎皮椅上,一語不吭,眼睛凝望前方。祈蕭倒抽了一口涼氣,埋頭沉思,不知此時應不應幫崆峒派說話。公孫康心中悸動:“好威猛的駕式!”一望雷斌的眼神,黑洞洞的,好怕人也!

  雷斌突然大吃大喝起桌上的食物,自釃狂飲,毫不將別人放在眼里。祈蕭在一旁看得心愕:“酒中不語真君子,好壯的氣勢!此人不可低估!”雷斌吃飽喝足後,一抹髭須,抻了一個懶腰,啊唔叫了一聲,撲在桌上睡大覺起來。公孫康猶感巨鼐壓頂,急忖道:“好有心計,想靜觀其變。”過了許久,雷斌已睡熟,打起鼾來,呼嚕呼嚕,猶如悶雷。公孫康額生豆汗,忖道:“他的城府太深了,想打破沉寂,給我們以沉重的壓迫感,我發現空氣都快要爆炸了!”

  雷斌卻作了一個惡夢:他走到懸崖邊,崖下大水淼淼,灝浪洶湧,拍打礁石。天色倏然陰暗下來,一個長身闊臂,青面獠牙的陰司大急腳律令背插兩面旄旗,手掄月斧,腳踏風車地霎來,叫道:“汝陽壽已盡,交還命來!”

  雷斌逃脫不得,從夢中驚醒,鈴目煞睜,咆嘯一聲,猶如虎出高崗,屋簷頂端的蓋瓦頭也震下幾片。這突如其來的狀況把些膽小的弟子嚇得腿都軟了,歪倒在地。雷斌舒展猿臂,一拳著力捶下,把石桌打得稀爛,酒灑菜靡,赫威威渾似天殺星臨凡。群雄嚇得撟舌不下,慌忙刷刷拔劍,甚至有些人驚惶過度,連劍都拔不出來。雷斌唱了兩聲迷糊,發現身旁一人握的劍礙著視野,伸出兩指,夾著功力將劍鋒“叮呤”一下夾斷。群雄如見虎神,心中大駭:“好深的內力!”都作起了獨善其身的君子。那人呆呆如蝦,嚇得陰囊痿縮。

  公孫康忖道:“果然是螭遢狂俠,思路就是非同尋常之輩,派這員虎將前來攪局。唉,棋高一著,我又若何?”一望猴急的司馬沖,又拿不出什麼可行的法子出來。緯云婆婆這東道主還未開始宣判雷斌的罪行,就已經當不下去了,忖道:“此人谞智之高,魄力之強,已到了非人的境界!”想搗雷斌兩句,又怕雷斌反目成仇,來日沒自己的好果子吃;若坐著發呆,又怕崆峒派怪她袒護雷斌,來日說自己膽小怕事;正在左右為難。

  雷斌一掃眾人,眼光中像夾了刀子,無人敢與他凝視,緯云婆婆看了看眾人的表情,心里也不再為難了。雷斌左顧右盼,嚷道:“你們不是拉灑家來談判麼,怎麼一個個都不講話,既然不講話,灑家就回去了!我主人與你們之中誰誰誰的過結,我說了算,就這麼一筆勾銷了!”見眾人沒作聲,道:“既然你們都沒意見,我走了。”打了幾個飽嗝,就要離去,眾人都籲出一口悶氣,心道:“總算走了。”

  雷斌沒走幾步又返了回來,眾人驚忖道:“怎麼又回來了,莫不要與我們大干一場!”紛紛劍頻磨。只見雷斌朝司馬沖走去,司馬沖嚇得臉色發白,一動也不能動,公孫康握劍的手也抖了起來。雷斌在崆峒派的席前抽起一只雞腿,提起一壺美酒,道:“這里的酒菜味道不錯嘛,帶一點回去給主人嘗嘗。”大笑著揚長而去,走時把礙事的門檻踢作兩截。眾人面面相覷,如食黃連,事到如今,連這黑臉大漢的名字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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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7 09:33:28 |只看該作者
  讓云飛棘手無數時日的累贅,雷斌一次蕆解,回到車隴家里,把這檔子事細說一遍,云飛連聲稱妙,量那崆峒派吃了今日這趟悶虧,再不敢造次了,眾人歡呼一堂,把雷斌捧為上珍。但云飛心想將來如再碰上那黑衣人,定要把他擒獲,一來替崆峒派報仇,二來也好真正洗脫自己的罪名。

  日已將午,車隴父女得了羅彩靈一錠紋銀,整理了一席款待云飛等,雖是粗茶淡飯,能飽饑也就足矣。云飛等有任在身,不便久住,羅彩靈偷偷擱了一粒金珠在車嬈枕下。車隴父女也知自家潦倒,無顏多留,只得端出一番熱忱,送出虎崗,念及再造大恩,伏地叩拜,歔欷而別。

  三匹神駒只夠三人乘,可喜雷斌腿腳俐索,偏不喜騎馬,好跑動,馳騁起來竟與神駒同速,又被云飛贊了一許。須臾即至玉笥山,只見山勢崔嵬,浩瀚無邊,因不能乘馬,三人便下馬淺行。詩曰:

  人生七十古來稀,多少風光不同居。

  岩扉松徑長寂寥,唯有幽人自來去。

  孟冬凋零之時,四處蕪雜疏陋,山中白霧蒙蒙,三人不熟路徑,如無頭蒼蠅一般在山旮旯里面亂撞。行入翠篁林中,三人歪歪巧巧地竟望見前面有座白茅屋,在霧中虛虛緲緲的,一高興,便加緊了步伐。繞過一灘陂池,泥屋循漸由白變黃,附著疏疏的常春藤,屋前栽著幾株不爭豔的槿樹,另有幾只冠萑在塘中捕食魚蝦,一看那屋田架構,就知道主人家靠種麻養蠶過活。

  “青龍寶珠,你別急,我來了!”李祥甯捺不住,笑笑喊喊地第一個沖上去,冠萑被驚飛。李祥小叩柴扉,頃刻扉開,一位積古的老人家頭戴綸巾、身著粗葛麻、拄著筇杖、套著黃泥鞋,老態龍鍾地一步一步踱出屋,見了云飛等一番生面孔,問道:“四位有何貴干?”李祥道:“你可是藺川麼?”老者一捋白須道:“老夫正是。”羅彩靈與雷斌已在李祥身後站定,云飛忙著把馬拴在樹上。李祥道:“無事不登三寶殿,嘿嘿,我們想借你的青龍寶珠用用。”藺川搖首道:“青龍寶珠罪孽深重,不應存留人間,老朽只知其物而不知下落,各位失陪了。”正欲轉身回屋,被李祥扯住衣服,高聲叫道:“你少給我打哈哈,把青龍寶珠交出來!”

  藺川打下李祥的手,紮手道:“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李祥道:“嘰哩咕嚕,說什麼鬼話!”羅彩靈道:“是范莊主推薦我們來的。”藺川把羅彩靈一打量,搖首道:“范莊主是誰?老夫不認識。”李祥不禁怒氣徒升,道:“少裝蒜!哼哼,俺們千山萬水,吃盡了苦頭到這里,你放個屁就想把俺們打發了!”云飛拉過李祥,上前施了一禮,道:“老師傅,不敢勞煩,的確是聚泉莊的范柱莊主推薦我們來的。妙語有云,既入雷音,豈有不見佛祖之理?還望老師傅通融。”說罷取出范柱所贈的那塊紫玉琚,藺川接過手細細看來,喔了一聲,轉過身來,道:“既如此,三位請進來一敘。”

  待眾人圍坐,問過一路平安信息後,藺川也不盡待客之禮,連個茶水都不上,徑自吟道:“惜君只欲苦死留,富貴何如草頭露。”雷斌也不在意,李祥聽得二了白了,羅彩靈鎖著眉峰,都不解其中玄妙。云飛面色微哂,朗朗接道:“功名富貴若長在,漢水亦應向西流。”

  藺川瞅了云飛一眼,哈哈大笑起來,打開身右的一個泡桐笈箱,從中取中一本《中庸》,撂在桌上翻開,拈出一張麻紙,遞給云飛,問道:“我這首詩作得如何?”云飛接過麻紙,哪里有什麼詩,上面塗白無字啊!李祥搶著拿過麻紙,左瞧右瞪,且對著陽光看,著實無字。正苦腦之際,羅彩靈輕笑著道:“老師傅,可借文房四寶一用麼?”藺川聽得一怔,又不動聲色道:“不知姑娘要文房四寶有何用呢?”云飛與李祥也向羅彩靈投來癡疑的目光,羅彩靈伸出左右食指,相互抵了抵,黠笑道:“投石問路啊。”

  文具皆備,李祥已磨好了墨,真不知羅彩靈的葫蘆里賣的什麼藥,藺川在一旁捋須。眾目睽睽下,羅彩靈把麻紙擺在桌上,手持健毫在歙硯上飽吸漆煙墨,便在紙上塗抹黑云,筆鋒一道一道地搌過,怪事終于發生了!那張麻紙上竟然透出一首白色的五言絕句,云飛緩緩讀道:“春秋過無痕,只聞悲雁聲。絲雨槭花落,輕敲恍惚人。”

  待詩句盡數顯出來後,李祥看得拍手歡呼起來,拿起麻紙,瞧個不盡,興沖沖道:“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羅彩靈笑答道:“其實很簡單的,將蠟在紙上寫字,往墨水里一浸,字就顯出來了。”云飛笑問道:“你怎麼知道這個機巧的?”羅彩靈道:“小時候和兩個姐姐玩游戲,從她們那里學來的。”說到這里,臉上一紅一白起來。

  藺川鼓著拳頭,咳了兩聲,道:“請入正題吧!我這首詩作得如何?”云飛又將詩高聲吟了一遍,推敲輾轉之時,李祥冒出一句來:“這首詩平平淡淡的。”藺川聽得面生微霜,羅彩靈忙接韻:“平而引人入勝,淡而饒有余味。”

  藺川聞言大喜,忖道:“這丫頭還有點鬼聰明呢!”又從《中庸》中翻出一根棉紗,問云飛道:“你看得清麼?”云飛笑道:“一根棉紗,誰都看得清。”藺川連搖頭道:“我問這根棉紗的組成,你看得清麼?”羅彩靈笑道:“你在開玩笑吧!”李祥怒道:“死老頭!耍人也要有個限度!你、你還有完沒完哪!”云飛斂了斂眉頭,道:“讓我試試看。”說罷凝視棉紗,半晌微笑道:“它是由四根細紗分別繞成兩股後再纏繞成一根的,不知我看得真切麼?”

  藺川點了點頭,把個白須搓了又搓,笑道:“眼力不錯啊!”云飛道:“一根細紗很容易被折斷,但用四根繞成一股,張力就大了。”羅彩靈道:“是啊,一個人辦不到的,四個人擰成一股勁,當可所向披靡!”

  藺川笑道:“嘿,你們不是要尋青龍寶珠麼?不錯,它的確在我這里。我徒兒能推薦你們來,想你們的人品必已過關;經過我的一番測試,其能耐也果然出乎常人。不過,能不能得到青龍寶珠,卻要費一番周折了。”李祥叫道:“廢話少說,你到底想怎麼樣?”藺川道:“慌什麼,你們遠來是客,一定口干舌躁,我的茶葉窨了好久,不先飲一杯麼?”云飛咂了咂嘴,正欲說“是”,李祥半刻也等不及,道:“拿到青龍寶珠再喝吧,快說,快說!”云飛只得把話吞到肚里,咂了咂嘴。

  藺川道:“青龍寶珠要交給一個神靈欣賞的人,這個問題你們四人都可回答,誰答得機杼獨出,青龍寶珠便屬誰,若都答得欠佳,你們也可打道回府了。”李祥道:“快說,快說!我不相信我們四個天才加在一起還能不成功的!”藺川沉默片刻,問道:“人生中最痛苦的事情是什麼?”雷斌率先答道:“沒吃的。”藺川道:“很實際。”羅彩靈吃吃笑道:“傻大個倒會打頭陣呢。”

  李祥接著答道:“被拘束。”藺川一笑,道:“有龍骨。”云飛心底湧出一股熱血,幽遠地說道:“最親的人離開人世。”藺川點了點頭,道:“人之常情。”此時只剩下羅彩靈了,可她鎖著秀眉,遲遲不肯開口,誰都將視線投在她清麗的臉龐上,等著她回答。羅彩靈顧眄眾人,把多情的眼波停佴在云飛身上,云飛之心如入洪爐,慌忙把眼睛收斂起來。羅彩靈緊抿著薄唇,捧起心中唯一的煩惱,道:

  “愛,不能得到。”

  雷斌只顧呆著,李祥聽後一驚,垂首忖度著;云飛將視線凝在羅彩靈的瞳中,似乎已將她看穿。藺川猛然把筇杖一捅地,叫道:“好啊!青龍寶珠終于等到主子來了!”朝羅彩靈一招手,道:“姑娘請隨我來。”羅彩靈淒迷地一笑。

  藺川滿心暢意,挈領著羅彩靈往東方走去,云飛、李祥、雷斌也隨之步履,穿過數條柳蹊花徑,眼前一座嵽嵲大山高矗入云,苔蘚蔓藤掩著一個山洞。想到青龍寶珠就在洞中,云飛他們的心都怦怦亂跳呢。

  洞口被一巨石封住,李祥道:“這是怎麼回事?”藺川道:“石上有一對手印,需神靈指定之人才能將其推開。”羅彩靈笑道:“讓我先試。”伸手放入石手印中,那石手印好大,她的小手放在里面像劃船似的,推了幾下就是推不動,氣道:“不是說我是神靈欣賞之人嗎,怎麼推不開?”藺川笑道:“我也不知,你們幾個再試試吧。”李祥試過,使出吃奶的勁也推不開。云飛接著試,使出十成內勁也推不開,惱道:“你們退後,我打碎它!”就要使出伏羲掌,藺川驚道:“不得無理!”

  云飛皺眉道:“被這石頭阻擋,我心不甘!”羅彩靈道:“雷斌還沒試呢!”雷斌依言將雙掌放在石手印中,卻正合適,云飛看得眼睛一亮,雷斌使勁一推,聽得咯咯響動,灰沙下落,那巨石竟直往後退。眾人大驚,望著雷斌不住打量,雷斌笑道:“我也能替主人解憂啊!”云飛歎道:“路上若不逢你,我們千山萬水而來,幾乎與青龍寶珠無緣。唉,一切都是天意!”

  幾人魚貫入內,正是疏松影落空壇靜,細草香生小洞幽,頂上有無數個小窟窿,射下萬縷陽光。里面有方小潭,兩邊的石壁上泛起金黃色的波紋,四下松蕈顆顆、毛茛叢叢。

  藺川走到一個赤色礤石前立止,有束陽光正好射在此石上。藺川叫云飛等往下挖坑,云飛二話不說,一掌擊出,地上便生一坑,底下露出一個一尺寬高的鐵箱,箱面上鍥有夔龍紋,可見其久遠。李祥興沖沖地把鐵箱抱了起來,猶如抱住了青龍寶珠,喜上眉梢道:“我可愛的小珠珠,你快出來吧!”見箱上有鎖,忙找藺川討鑰匙,藺川取出給李祥。

  山洞之地沮洳,鐵箱生了鏽,鎖也鏽死了,李祥扭了半天也扭不開,急得毛焦火辣,索性把鑰匙一丟,揪住藺川的花白胡子,喝道:“你怎麼把青龍寶珠放在這麼個倒黴的爛箱子里,想要我們抱著大箱子走麼?”藺川哪經得起這個架式,忙抓住李祥的手,道:“小兄弟放手啊!”云飛與羅彩靈也慌忙勸李祥冷靜些,李祥松了手,道:“這老家伙哪里有什麼青龍寶珠,擺明在耍弄我們!”

  藺川捋了捋白須,還在哎呦呦地叫痛,道:“年輕人不要生太大的肝火,應該慈老愛幼,對我這糟老頭子也這麼狠哇!”李祥叫道:“你這老家伙還抵賴!從我一看到你時就不停地使壞,想要我們喝西北風不成!你到底有沒有青龍寶珠,別拿個爛箱子來敷衍了事!”藺川一拂云袖,道:“青龍寶珠就在箱子里,不要就走人!”云飛陪著笑臉,道:“我這朋友沒讀過書,老人家切莫怪他蠻橫,我們大老遠地跑來,青龍寶珠當然想要了。”藺川道:“還是這位小哥諳事。青龍寶珠埋下去的時間又不長,我怎麼知道箱子會生鏽?”李祥嚷道:“那你倒是給我們出個主意呀!”

  羅彩靈笑道:“你們莫急,不就是個破箱子麼,拿把榔頭錘,錘不開就取棍子撬,再不行就用鋸子鋸,總能弄開。”話音剛了,云飛笑道:“不就是個鐵箱子麼,還用那麼勞師動眾的,看我的!”說罷捏著鎖,運了十成內力于股掌,狠力一扭,誰知這鐵鎖竟似生了根一般,扭不下來。云飛吃了一驚,問藺川道:“這箱子什麼來曆?”藺川咳嗽了兩聲,道:“這鐵箱上有燧人、伏羲、神農的手印,沉封了起來,只有配對的鑰匙才能將它打開。”他們一聽都傻眼了。

  “我偏不信!”雷斌倏然高喊一聲,頭頂上也為之震下幾塊石頭來,眾人皆聽得耳內轟鳴。

  “雷斌!對了,石門就是他推開的!”羅彩靈心中一動,拊手笑道:“傻大個一定行!”云飛也興高采烈地給雷斌鼓掌加勁,李祥更不得了,還用兩指扣在嘴里吹噓噓呢。雷斌寄眾望所托,“噗噗”,朝左右手掌各噴了口唾液,抓鐵鎖就像抓雞蛋似的,可是,恁他使盡生拔牛角、舉巨鼎之力也為之奈何不得,只弄得兩眼瞪如銅鈴,面色紅似關公,咬牙切齒,喘息如牛,知道天力不可測,只得罷休,怏怏退在一旁。眾人的心為之一沉到底,李祥歎了一聲,把雷斌一拍,勸慰道:“你別泄氣,我們同心攜力,一定有法子的!”雷斌默然不語。藺川坐在一邊,好像一個旁觀者。

  云飛問羅彩靈道:“你所佩之劍可是寶劍?”羅彩靈搖搖頭,道:“只是一把普通的青鋼劍。我爹本有一把巨闕劍,只是他沒給我,說帶寶劍于身,是個禍害。”云飛已無計可施了。李祥猛地一拍腦袋,大叫道:“我有辦法啦!”云飛與羅彩靈聞之大喜,忙圍著李祥切問。

  李祥搔首笑道:“其實也蠻簡單的。”望藺川問道:“你可有石墨嗎?”藺川道:“有啊。”李祥道:“能借我一些麼,我有妙用?”藺川道:“行啊,只是我走不動了,告訴你們地點,自己去取吧。”李祥連聲答應,藺川道:“臥室左邊有個三層的黃櫨櫃,第一個抽屜里有一包黃紙,包了一斤碾成細末的石墨。”云飛道:“我行動利索,我去取來。”

  云飛頃刻把石墨取來,李祥接過,將其灌入生鏽的鎖孔中,再插入鑰匙,輕輕一扭,“卡嚓”一聲,鎖就奇跡般地開了。羅彩靈看得面生驚豔,贊道:“李祥,你好有一套呢!”李祥摸著發燒的臉,憨憨地笑著。云飛把李祥的腦袋一敲,笑道:“真看不出,你這個小瓞腦袋倒挺聰明嘛!”李祥收了笑面,反嘴道:“你才是個小瓞腦袋!”云飛笑道:“得意就忘形了。”

  李祥哪有閑工夫理會云飛那槎子,一雙直勾勾的眼神早已聚注在寶箱里,都是些橘花色的棉紗,便抓出幾把。夢寐以求的青龍寶珠終于露出廬山真面目來,可惜與想像中的瑰異形象差得太遠,只見它雞蛋大小,圓倒是挺圓的,可又無光又無亮,就像一般的水晶,里面有條青龍。李祥不敢全信,問藺川道:“這真是青龍寶珠嗎?”藺川一把搶過青龍寶珠,放在箱子里,道:“不要就算了!”說完就要上鎖,李祥忙按住藺川的手,堆著笑道:“老人家莫生氣,我要,我要!”

  雷斌不喜嬉鬧,一個人坐在地上;云飛想到自己黽力尋找青龍寶珠,不知熬了多少歲寒,此時總算功德圓滿,長籲了一口氣,整個身體都輕松了一截;羅彩靈適才還言笑晏晏的,只是真正見到青龍寶珠後,心中就有一點說不出的劇痛,嘴里無話。

  李祥把青龍寶珠拿到手上摩了兩摩,笑道:“就像和尚的禿頭,滑溜溜哩!”話音剛落,腳底下就發起地震來,洞內隨之塌崩,大石小石齊如冰雹下砸,地面也震得豁開一個大口子,猶如在大海中遇到狂風暴瀾,檣傾楫摧、顛簸無根的情形。云飛朝上空發掌,把頭頂上的石塊打到一邊,要是砸到人身上,還不早見佛祖。李祥嚇得大叫道:“媽媽呀,怎麼回事啊!”早被雷斌挾起,與羅彩靈一齊飛身朝洞口沖去,藺川似乎早識慧光,大笑道:“終于到了!”云飛運起護體神功,見藺川在此危殆萬分之時還能笑得出來,忙拉著他,道:“我挾你出洞。”

  藺川掙脫掉云飛,道:“我此生合該有此劫數,青龍寶珠破光,我必須死在洞內,替換寶珠的位置,少俠不必為我耽憂。”“可是……”云飛還在躕躇,藺川含笑道:“臨生有何喜,臨死有何懼?我塵緣已了,凡軀隨土,再無留戀。只是,我觀少俠面相,眉宇間隱泛孤虛神,有一言不得不轉告。所謂‘眼前孽鏡,雨後空花’,少俠好自為之!”云飛咀嚼一番,哪有不明之理,把兩位天之驕女在心里權衡,好生愁煩,苦歎一聲:“世上本無事,庸人自擾之。”

  “少俠知道就好。”藺川扔了筇杖,結跏趺坐,雙目緊閉,似和尚圓寂的模樣。眼前石塊沒頭沒腦地砸落,云飛誠信天要其死,便不再顧理藺川,青煙一道來了洞門前。洞門卻被落石堵死,天上的石塊砸在云飛身上,皆被護體神功彈到別處,云飛一掌轟破洞門,跳踉而出,終于重見天日。

  只聽得天崩地裂般的巨響,倒似雷公打了一聲噴嚏,灰塵彌漫得幾乎能把宇宙淹沒,云飛等火速後退了數十丈,待視力能辨物時,一座嵽嵲大山竟消失得無影無蹤,滿地碎石亂礫,草木不生。云飛歎道:“青龍寶珠剛出世就生禍害,前景難料啊!”羅彩靈道:“禍乃福所倚,福乃禍所伏,前程自有命安排,我們何必操心傷神。”她的眼睛好像很會說話,云飛一望就明白了,無奈地一頷首。藺川能參天地之奧妙、測造化之幽微,云飛格外敬之,朝雷斌要了酒葫蘆,酹了半圈高梁酒以醊孤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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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7 09:34:24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三回 寶珠離胎祆禍見 美肴獻桌慍氣生


  終于拿到青龍寶珠,不負羅毅之托,云飛心中豁然開暢,掛念起靡日不思的雪兒,這些時日不見,好似一把刀子插在心中一般擔憂;一望滿體生憐的羅彩靈,卻又未語先噎。倆人就這麼互避眼神,此時心際,心在渺茫煙波中。

  李祥哪有不知之理,咳嗽揚聲,道:“如今青龍寶珠到了兜里,我們再該往哪里去啊?”羅彩靈莞爾一笑,道:“青龍寶珠到手了,任務才算完成一半。”云飛問道:“這話怎麼說?”羅彩靈道:“諸葛神侯的藏寶處迷漫著一層瘴氣,進去的人必須嘴含佛齒舍利才能驅除,否則必死無疑。”云飛掂量道:“釋迦牟尼佛滅度之後,僅存四顆牙齒完好無損,一顆為帝釋天,余下的三顆放在少林寺里,這麼說來,我們又要往少林去借,是麼?”羅彩靈挽著云飛的手,笑道:“送佛送到西,只好再麻煩你幾日了。”云飛難卻其意,看來,雪兒又得苦等些時日了。

  羅彩靈粲然笑著,總算款留住了云飛,拂面的一陣冬風也似乎變作了一陣熏風,找李祥要青龍寶珠一觀,捧在手心里,看得贊不絕口,道:“紅教做夢也想不到青龍寶珠生得這般寒磣,我們也不用擔心被人搶去羅!”青龍寶珠雖然沒有一絲光亮,羅彩靈卻看得特別刺眼,那種冷光直棱棱地刺進她的心窩里。

  云飛過細瞧著寶珠內的青龍,龍的身形竟然呈一“し”字,與李祥心窩處的字形竟一模一樣!李祥也發現此事,驚道:“這個龍形與我身上的字形卻是像得很哩!”羅彩靈不明此意,問道:“你身上有什麼字啊?”

  “是這麼回事。”李祥嘻嘻一笑,敞開衣服,露出胸口。羅彩靈是個女兒家,有些做作,但還是想看的心勝,怯目瞟了一眼,瞧見了那個紫金し字,不禁驚呼道:“哇,這真是奇了!這個字是怎麼生出來的?”李祥合衣,道:“也許只是湊巧吧。”云飛略有所思,指著李祥道:“難道說,你也與寶藏有關?”羅彩靈拍手笑道:“那我可要對李祥刮目相看羅!”兩人一唱一合,捧得李祥喜滋滋的,好像有一種在水里溶化的感覺。雷斌卻是天聾地啞,只顧悶著頭走路。

  羅彩靈拳頭往天上一舉,道:“咱們寶珠到手,可要興祝一下,不如由本大廚親自掌勺,弄一頓玉粒金莼犒勞大伙兒如何!”李祥高舉雙手,嚷嚷道:“我贊成,我贊成!靈兒弄的飯菜,啊,只是想一想都覺得美味可口呢!”羅彩靈一望云飛,他的意見才是最重要的。云飛笑道:“我想靈兒做的飯菜,不僅美味可口,而且色香俱全,才符合這對俊臉、這雙俊手嘛!”聽了這話,羅彩靈干勁十足,道:“好嘞!我要讓你們有回家的感覺!”

  雷斌回過頭來,呆呆地說道:“我也想嘗嘗。”羅彩靈把雷斌一拍,笑道:“你這大個子還真逗哏呢,一定要吃乾淨喔!”雷斌道:“那是自然。”

  羅彩靈又笑道:“對了,有誰愛吃香菜麼?”“不要!不要!”云飛、李祥捂著鼻子齊聲大叫。羅彩靈笑道:“果然人的味口都差不多。”

  四人今日在藺川的泥屋居下。廚房里還有一掐子豆角,羅彩靈便叫雷斌幫忙擇一下,告訴他方法,自己則去山外的村里購菜。羅彩靈買回了菜,雷斌已將豆角擇完,靠在牆旮旯眯著。羅彩靈檢查一番,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好嘛,雷斌把莖肉當垃圾放在簸箕里,將糟頭子放在餐盤里了,直逗得她哭笑不得。

  雷斌見羅彩靈回屋,睜開圓鈴般的眼睛,一轱轆從地上爬起來,問道:“我擇得好不好?”羅彩靈不好打擊他,含糊答道:“好好!”雷斌傻笑道:“我就知道我能做好的,見屋後面有雞,便殺了煮了。”羅彩靈心中一鯁,見灶旁有好多單零的雞毛,吞了一口涎,道:“啊!真感謝你,你出去玩吧!”待雷斌出去後,羅彩靈走到灶旁,把鍋蓋一掀,一只雞被活生生地煮死,連毛也沒挦,直看得她不寒而栗,道:“真殘忍啊,一定是按著鍋蓋活煮雞,這種事我都做不出來!”在灶旁拈了一根雞毛,道:“這只雞一定痛了好一會兒,真可憐。”

  再看云飛與李祥,望著屋前池塘,也不閑著,准備釣幾條新鮮魚給羅彩靈做下酒菜。泥屋內釣竿香餌齊全,兩人隨手借用,挖了蚯蚓,云飛在塘左,李祥在塘右,各自垂綸。李祥從屋里摸了一頂遮陽氈笠戴著,扮作漁夫的模樣,暗暗立誓,定要比云飛釣得多,好在羅彩靈面前炫耀。

  一條條的魚兒吐著白沫,不多時,只見葦片直沉下去,云飛急忙掄杆,水面上便湧起一注,釣起一條金尾鯉魚。云飛正在歡欣,李祥突然叫道:“放了它,好麼?”云飛拉回緡線,把鯉魚拿到手,問道:“為什麼?”李祥道:“我不知道,只是看著它難受我就難受!”

  李祥之情不似造作。“好吧!”云飛給鯉魚解了鉤,把唐玄奘放生的故事重演一遭,李祥看得心慰。只怪云飛的火氣太旺,眼睛一眨,又釣了一條青魚;嚄,眼睛再一眨,又釣了一條草魚。李祥呢,連個魚秧子都沒釣到,心里發慌了,隔岸叫道:“我和你換個位置,好麼?”

  云飛也不計較這個,便與李祥換了位置,這火氣上升躲也躲不過,不一刻又釣了一條更大的鯰魚。李祥越發慌了,滿心後悔,央求道:“云飛,我們再換回來,好麼?”

  “沒問題。”

  折騰了幾次,李祥一條魚也沒釣到,心中氣極,朝塘里喝道:“你們都躲著我,看我捉你們下鍋!”便挈起褲腿,擄起袖子,下水捕魚,眼見一條小鯋魚即將得手,天不湊巧,一條鱧魚撲了過來,將手邊的獵物搶了。李祥見鱧魚尖牙利齒,嚇得跳上岸來,嚷道:“魚也欺負我!”

  云飛心中吃笑不過,把魚簍迎到李祥面前,道:“這些魚都算是你釣的好了,你去對靈兒說吧。”“太感謝你了!我愛你!”李祥在云飛的臉頰上熱烈一吻後,勾起魚簍就跑,云飛笑道:“這呆子又發羊顛瘋了。”李祥跑到廚房門口止了步,望著魚簍,朝鯰魚頭頂的硬殼敲了敲,道:“等會子就要吃你羅!”突然間,又愧恧難當起來,忖道:“我就真的那麼卑鄙麼?”縮在壁後,又不敢進廚房了,再次望著簍中之魚,只覺噍索無味,歎了一聲,恍似掉了魂一般,提著魚簍四處晃蕩。

  再說羅彩靈吧,她想著自己給云飛弄飯,就似他的妻子無異,心里一高興,臉上就模糊起來了。云飛無聲無響地推開房門,突然竄到羅彩靈跟前,想突然嚇她一下,從側面看她淚如玉帶,心中驚異,又急驟地換作笑臉,道:“哈哈,你哭了,這回可被我逮到了吧!”羅彩靈反射性地打了一戰,云飛瞅著她,笑問道:“為什麼哭,嗯?”羅彩靈慌忙拭淚,道:“我沒哭,剛才切洋蔥時熏出淚來。”說罷,把砧板上的洋蔥片放進盤里。“哦,原來是這麼回事。”云飛一笑,道:“切菜時可得小心點,別把手指切進去了。”羅彩靈夾起腰尖,叫道:“豬嘴里吐不出象牙來!”

  云飛已被強行逐出門外,心中還殘留著羅彩靈適才流淚的記憶,臉色刹那間黯淡下來,覺得心頭好重,不知不覺走到樊下的雞籠邊,見一只黃母雞正在抱小雞,立定觀看了一陣,心里一笑,倒覺得自己好不道德,便行至林中散幽舒氣。

  云飛離去,羅彩靈撲撲跳動的心總算安定下來,擻了擻爐子,燃了灶,拿筅帚把鍪鍋刷洗乾淨,然後放進辣椒與肉。快炒熟撒薌末時,發現炒菜之前先要放蒜片炝鍋,一拍腦門,原來蒜還沒買來,今天也不知是怎麼了,做事丟三落四的,只得重新去買。

  李祥正在罪與罰的斗爭中沉浮,放下魚簍,伏著一株烏桕樹靜思。那條鯰魚蹦出簍外,在李祥的眼皮子底下爬到別處去了。李祥捶著樹干,自言自語道:“我不能這麼做!我要對靈兒說,這些魚都是云飛釣的!”

  李祥再次跑到廚房門前,深吸了一口氣,探進身去,羅彩靈卻不在屋內。鍋內香氣留鼻,不知燜著什麼菜?李祥放下魚簍,忍不住到灶邊徘徊,越聞嘴越饞,便要偷片美味嘗嘗,揭開鍋蓋。

  “啊,我最喜歡吃青椒肉絲了!”李祥高興得叫了起來,作賊總是心慌,一不小心,腦袋把櫃上的鹽罐子頂翻在鍋里,白茫茫一片。李祥嚇得張大了嘴巴,手忙指亂地把鹽罐子放回原處,也不知放穩了沒,用鍋鏟攪了攪菜,也不知攪勻了沒,拔腿就逃離了是非地。

  李祥心神不甯地藏匿在房里,掛上白帳,縮在床上,從床頭滾到床尾,抱著枕頭又扔了枕頭,就像一條長蟲盤來滾去,罵自己是個災彗星,恨自己手拙,還打手打腦袋,惶惶不可終日。

  且說云飛遛達了一圈,調劑了心情,回到屋內,見白帳遮得密密嚴嚴,便輕手輕腳地走過去把帳一挑,李祥徒然一見云飛,嚇得抽風。云飛笑道:“你鬧什麼醒慌!”李祥慌忙收拾凌亂的床單,支吾了兩句,避開云飛,挨壁往廚房跫跫走去,責任心驅使他向羅彩靈供出所犯罪行,道:“我該怎麼開口呀?第一句話說什麼?”挨近廚房,一股濃香便溜到鼻里,舒心舒肺,肚皮一下就餓了。

  李祥款步走進,聞得“啪啪”的油炸聲,原來羅彩靈已買回了蒜,正在燴翡翠豆腐,見李祥進來了,笑道:“你想來偷吃麼!”李祥耳根發燙,忙辯道:“不是,我……只是想看看你是怎麼炒菜的。”走了過去,從一盛滿白糊糊的碗里拿起湯匙舀了舀,沒話找話道:“靈兒勾的芡就是白呀!”看著旁邊已炒好的青椒肉絲,心中亂敲鼓,所犯的罪行好難供出,反被青煙嗆得咳嗽。羅彩靈放下鍋鏟,撥開李祥的手,道:“你的心思我還不明白麼,不是想偷吃便是想偷學,嘿,我可不收你這個徒弟哩!”李祥笑道:“我沒偷學,只是想看看。”指著青魚,問道:“這條魚怎麼弄啊?”羅彩靈笑道:“容易得很,剮了鱗,煸一煸,炮一炮,熘一熘,就成了。”心里笑道:“我可不教你哩。”

  李祥道:“說得好古怪,這是種什麼弄法呀?”羅彩靈叫道:“哎呀!你真煩人,快走快走!”李祥口舌打轉道:“靈兒……其實……我……”“叫你走你就走唄,羅嗦什麼!”羅彩靈右手拿著鍋鏟,左手又拿起一把鏊子,不由分說就把李祥往房外敲,道:“再不走,小心我拿你焌鍋!”李祥吱吱啊啊,就是說不出口,腳根已退到門外。

  “砰!”門關了。

  李祥只得唉聲歎氣,再不敢進去了,縮在床上,翻來覆去,心慌得就像在打秋千,下面也不知怎麼回事,頻頻尿急,過不一刻就往圊房小解。

  灶腔里的秸稈快燒燼了,羅彩靈蹲下身子又塞進一捆,看著紅紅的火,突然間不想起身,臉龐被烤得紅紅的,什麼東西能在火中永生呢?

  轉眼金烏西下,玉兔東升。羅彩靈烹飪了十二盤風味各異的佳肴,桃紅色的檜木桌上擺得滿滿的,正是珍煙一縷輕輕飏,攪動蘭膏滿屋香。端最後一盤蘑菇青菜心時,她用小嘴偷偷叼了一根鑒嘗,嗯,味道還不錯。

  云飛、李祥和雷斌早已就坐,羅彩靈指著燒青魚,問道:“這條魚是誰釣的呀?”李祥慌忙應道:“這些魚兒都是云飛釣的!”云飛一愣,睃了李祥一眼,嘴角浮出一絲笑意。羅彩靈吃吃笑道:“原來是云飛釣的呀!難怪我刾魚的時候聞得好臭好臭呢!”云飛聽得悶不作聲,羅彩靈笑道:“不過,經本大廚妙手回春後,啊,現在變得好香好香哩!”李祥猛猛地一嗅,問道:“靈兒呀,每碗菜都這麼香,你是怎麼弄的啊?”羅彩靈笑道:“你真是賊性不改,這時節還想學手藝。不過,看你誠心誠意的,就教你兩招吧。燒魚時加點酒,可解魚腥味,吃起來不怪口;若是燒其他的菜時,可在快熟時加些酒,會很香,之後若再加些醋,菜會更香呢!”李祥笑道:“兩招不夠,靈兒行行好,再教兩招嘛!”羅彩靈道:“不成,不成!秘門獨技已破,再不可輕易傳人。”云飛聽得微皺眉頭,恐怕此刻只有他真正懂得菜中加“酒”的含義。

  雷斌扭著鼻子著力嗅了嗅,道:“一聞這香味,我的肚子就餓了。”“是啊!是啊!”李祥連忙接腔。云飛看著滿席珍饈,指著青椒肉絲,笑道:“你別高興的太早喔!哈哈,依我看,不如先給狗吃,然後看它吐不吐,不吐我們再吃。”羅彩靈板著臉道:“我燒的菜真的那麼難吃嗎?”云飛慌忙笑道:“不是,不是!玩笑,玩笑!”“哼,就你嘴賤!”羅彩靈呶著嘴擺筷子。這盤青椒肉絲可被李祥破壞過,他頭腦發熱,想對羅彩靈說“不要吃青椒肉絲”,那顆心提上提下,就是沒膽量開口,望著盤中餐發急。

  羅彩靈盡主儀,給每人滿上一碗女兒紅,云飛道:“我不想喝酒。”羅彩靈拍拍胸脯道:“我燒的菜絕對不會輸于你那寶貝雪兒哦,不喝酒豈不糟蹋了我的美味佳肴!”云飛笑道:“只怕菜炒得太咸,到時候還要用白米飯咽呢。”羅彩靈笑生紅頰道:“哈!早知道你這麼說,我就把鹽罐子倒在鍋里,看不咸死你!”李祥焦急得心髒都快跳出腔來。

  云飛嘻嘻一笑,夾了顆八角茴香吮了吮,回味無窮道:“好香呢!”“吃佐料作什麼!”羅彩靈拿起筷子,偏偏夾了幾根青椒肉絲送到云飛嘴中,道:“你嘗,你嘗,看咸不咸!”李祥嚇得後背濕了一大片,想從中阻撓又沒膽量,只好閉目祈禱:“不要吃,不要吃!”羅彩靈一邊抿酒一邊問道:“好吃麼?”云飛咀嚼了兩下,倏然睜大了眼睛,鯁了鯁喉嚨,道:“好……嗯!好吃,真好吃!”

  羅彩靈一喜,也夾了一根青椒肉絲,云飛慌忙道:“真的好好吃!”又拈了一筷子快速地放進嘴里。李祥一直低著頭,咬著嘴唇,抻著眼睛。羅彩靈細細咀嚼著,面色刹那變得比病人還難看,霍然站起身來,叫道:“好吃個什麼!”將一盤青椒肉絲扒翻,被李祥接住,拼命往嘴里塞,馕著嘴道:“好吃,好吃!我吃,我吃!”云飛與雷斌都縮著頸子。

  羅彩靈好像受到了莫大的恥辱,亂步跑到戶外,嘴里如同嚼著苦澀的青果,原來一切都是白費勁,自己連次家常飯都做不好,還有什麼資格得到云飛的愛。

  李祥坐立難安,慌忙追出去,叫喊道:“靈兒!都是我不好,不小心將鹽潑在菜里。我錯了,我道歉,你要怎麼懲罰我都行啊!”塘濱邊,羅彩靈傴僂著身子,雙手撐在膝上,對著平靜的水面,喘著難抑的粗氣,道:“你不用安慰我,是我手藝差勁,比不得人家分毫!”李祥跑到羅彩靈跟前,千悔萬錯,不知怎麼勸她才好。羅彩靈厲指著李祥,喝道:“你走!你走!”李祥知道站在她跟前只會令她更煩心,只好踉蹌離去了。

  羅彩靈無力地坐下了,迷望著塘水,活著竟是這麼難受的一件事情,她真的好煩,真想跳下去,溺死還一了百了。

  “靈兒。”

  云飛在身後輕輕叫著她。

  羅彩靈掉轉過頭,一見到云飛就滿肚子脾氣,呵叱道:“你來作什麼,取笑我麼!我的菜燒得難吃,你說得對,的確咸透了,還要用白米飯咽!”說到悲憤處,臉蛋像出血似的通紅,扭過頭道:“你去找你的雪兒吧,和我在一起有什麼意思,脾氣不好手又笨,還會妨害你們倆,你還理我做什麼!走吧,走吧,都走吧!我誰也不要,讓我死了算了!”她越想心越悲涼,禁不住紆著身子,抱頭痛哭。云飛的情緒何嘗不低落,陪她坐在泥地里,只是靜靜地望著她,心里歎道:“哭吧,哭出來心里要舒服點。”

  月華如練,一天星斗,滿地霜華。泠風習習,再熾熱的心也會漸漸涼下,羅彩靈淚痕盡拭,顧眄藹然的云飛,四目勾留,有氣卻被無言消。

  羅彩靈垂下葉眉,小聲說道:“對不起。”云飛輕輕一笑,道:“我們之間還用賠禮道歉麼,心里明白就行了。”這話說得絲絲入扣,羅彩靈道:“我對你發火,為什麼不還嘴?”云飛歎了一聲,道:“你的心情本就不好,如果我再和你爭吵,那不是爐中添炭、火上澆油,更加惹你傷心麼。我想事情過去之後,你的氣自然就會消了。”

  羅彩靈聽得情生不由心控,一勢兒把云飛撲倒,在他懷里抽泣道:“為什麼世上會有你這樣的男人,為什麼又讓我遇見你?為什麼……”

  羅彩靈的臂彎像菟絲子一樣纏繞著云飛,心潮湍湍奔淌,不許他輕易跑掉。但是,他們之間那堵無形的牆壁,云飛是無法穿窬的。

  李祥看得煩惱孳生,索性將頭扭回屋內,身軀靠著牆壁,緩緩滑下,怫然念著心里話兒。

  塘面漂浮著一小片薄薄的紫菰,雖有生命,卻無生機,偶爾被朔風吹著動一動。人心就如一泓變化莫測的塘水,可以深潛難見游魚,可以淺瀅立見石磧。

  倆人相依坐于沙汀,朝池塘里扔著石礫或土坷垃,叮咚叮咚的響,點起一圈圈飽含生機的韻律,就似一個個圓圓的夢,來來去去,沒留下任何痕跡。羅彩靈憧憬地說道:“水面上真美,和夜空一樣,有好多漂亮的星星。”“是啊!”云飛籲了一口長氣,道:“但是,不流動的水是腐水。”“你說得對,又沒有辦法讓腐水流動,星星白鑲在水中。”羅彩靈又扔了一粒石子,把水里的星星打得七零八散,帶著云飛的心情。

  漣猗一圈一圈地擴大,消霏。羅彩靈迷望著,苦思著,從中看到了憂湣,看到了疲倦。她瞟眼云飛,問道:“人生在世,你在追求什麼?”云飛道:“我只希望我愛的人都能幸福地生活,除此之外,別無所求。”羅彩靈道:“你這麼愛她嗎?”云飛一點頭。

  她的鼻子里陣陣發酸,卻哭不出淚來,一陣香風習習,羅彩靈揮裙起身,索然而去。綢裙嫋嫋盈盈,像一把半合半收的傘兒,誰都看不見裙內鼓囊著什麼,誰都可以查覺到裙內滿載著失望和自悲。

  云飛暗責自己怎麼老是說錯話,過了好久才愣醒追她,生怕她獨自一人會生出什麼不測。星斗的照耀下,羅彩靈撲著一株禿零的樸樹干,捂面涔涔哭著。云飛見她安全就安心了,迎頭趕上,一只手搭著她的肩頭,另一只手在她的柔荑上撫摸,道:“你若被人狙擊,萬一有個好歹,教我怎生向令尊交待。”見她沒反應,便輕聲說道:“你為什麼要捂著臉哭呢?怕被我看見你難受的臉面,害我也傷心麼?既然如此,為什麼要哭呢?”

  羅彩靈濕濕的手漸漸落下去了,云飛伸出手來替她抹淚,羅彩靈順勢抓住云飛的手,緊緊地捂在臉上,道:“你嫌棄我嗎?”云飛直搖頭,羅彩靈後退了兩步,哀哀說道:“你說不嫌棄我,卻又變個法兒嫌棄我!”迷望著云飛,一字一句地問道:“我在你心目中,到底算什麼?”

  “一個好妹妹啊。”云飛伸出右手,道:“咱們回家吧,別鬧別扭了,大家都看著呢。”羅彩靈蹲在地上,道:“我不走,我不走!”云飛拉起她的手,道:“何必自己跟自己過不去呢,別生氣了,好麼?”羅彩靈抽回了手,把胳膊交叉擱在膝上,把臉埋在胳膊上,不理云飛。

  勸她真比女媧補天還難,云飛知其怕黑,便采用拋棄法,故意向前走了兩步,回頭叫道:“我可走了啊!”羅彩靈沒反應。云飛又向前走了兩步,回頭叫道:“我可走遠了啊!”羅彩靈依舊沒反應,明里沒反應,暗里卻在死纏爛打。云飛只得回轉來,道:“我真服了你,你到底要我怎麼樣嘛!”羅彩靈顛簸地站起來,張開雙臂道:“我要你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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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7 09:34:44 |只看該作者
  云飛依違兩難,正在躊躇。羅彩靈道:“我害怕,後面好像有個鬼跟著……”云飛不知是中邪了,還是著魔了,下意識地屈就了她,將她橫著抱起,左手抬著她的腿,右胳膊放在她的頭下作枕頭,自己就好像是一匹馴服的白馬。

  云飛道:“我看前面,你看後面,這樣該不怕了吧。”羅彩靈慊意地嗯了一聲,在這種被人抱著走的美妙感覺下為之色霽,她不願去看身後的黑暗世界,將視線移到云飛臉上,由下向上的仰望,更覺他偉岸颯爽。

  月亮像被湖水洗過一樣的潔靜,棼亂的心緒像被風兒理過一般油順,云飛心知與她之間定是糾纏不清的了。

  “舒服麼?”“比坐皇輦還舒服呢!”

  “你倒舒服了,我可比拉纖還累呢!”“活該,誰要你作我哥哥的!”

  “還在傷心麼?”“沒事,哭著玩玩兒!”

  “你好愛哭啊!”“因為你值得我哭……”

  雷斌倒無所用心,見青龍寶珠在夜下生光,雖不算很亮,卻有生氣,便摩著玩兒。李祥心中悶不過,蒙著頭倒在床上,靠睡覺解悶,聽得聲響,把被子向下拉了拉,偷偷看見羅彩靈與云飛聯袂回來,心中不是個滋味,把頭蒙下,忖道:“有時候,我真像個小丑。需要我的時候,找我說兩句;見到喜歡的人,就把我推在一邊了。”

  泥屋分為一廳兩臥房和一廚房,羅彩靈疲憊不堪,走到另一間臥房里,見到床榻就倒下去了。云飛在羅彩靈的臥房里休憩,好陪著她。他靠在床柱上,望著窗外,璧月初晴,黛云遠淡,望了一會兒,冬風透窗涼,便起身關了窗,再回到床柱上靠著。

  這些舉動都被羅彩靈偷偷看得仔細,道:“要睡就好好睡吧,別記掛這留意那的。”云飛道:“每天晚上我守夜照顧你們,生怕有歹人來襲,要知道,吹一筒蒙汗藥,就能要你們的小命呢。你們一個個卻睡得安穩,都裝作不知道。”羅彩靈道:“這有什麼值得稱功的!”掀起被褥轱轆下了床,一拍胸脯道:“今晚我來守夜!”她的嘴雖硬,卻掩飾不了眼下的溝痕。云飛笑道:“別犯傻了,放夜哨可要體力呢!”羅彩靈道:“我的身體很差麼!”云飛情知拗不過,便不管她,料她熬不到子夜,自然就會睡的。

  清輝澹水木,演漾在窗戶。荏苒幾盈虛,澄澄變今古。

  羅彩靈一個人寂寞地坐在窗前,雙肘撂在樘上,看星星,看月亮,頭重得很,用手襯著。云飛雖然和衣睡著,也睡得不安穩,忍不住勸道:“你要守夜,躺著守也可以啊!何必折磨自己呢?”羅彩靈抹了抹僵硬的臉龐,道:“不能躺下,一躺下就要睡著的,我就坐著罷。”云飛閉上了眼,言猶在耳。

  星星在天上,只知道眨眼睛,又不肯下來,沒人陪她說話,好無聊。她不停地打呵欠,胸口湧起一波波濃濃的睡意,上眼皮子和下眼皮子直打架,便揉著腥紅的眼睛,搖搖頭,好讓自己清醒,嘴里數著數:“一只綿羊,兩只綿羊,三只綿羊……”就這樣一只只地數著,到後來,數到多少都記不清了。

  已是初更了,羅彩靈腳下如綿,昏眼常倦,實在困極了,拖著軟蚌似的身體打冷水洗臉,最後終于熬不過,撲倒在窗台上。云飛一宿未合眼,看得難受,走到窗前,將半昏半迷的羅彩靈抱到床上,招呼她睡了,輕聲道:“傻瓜。”伸指把她半睜的眼皮悉心抹沉。

  她合眼後,一下就入了夢鄉,就像一只困極的小貓咪,憨憨地睡著,可愛極了。云飛禁不住把臉湊過去,仔細端祥時,突然發覺這樣做很不道德,心中湧起一絲羞愧,放下縠簾,回到原位自憩。羅彩靈睡覺總愛蹬被子,云飛再次幫她撿起搭上了。

  雷斌還在別有興致地玩著青龍寶珠,如果誰都能作沒有煩惱的人就好了。

  喔喔雞叫,催人早起。羅彩靈如同掉進了陳希夷的睡洞中,只睡到萬物沒了影子才醒過來,眼里迷糊,心里卻不迷糊,想到昨夜沒盡到責,深為汗顏。云飛和李祥在廳里說青龍寶珠的長短,雷斌將青龍寶珠不落手地玩了一晚,還嫌不夠,正在摩弄著。羅彩靈梳理完畢,出了房門,誰都沒問她晚起的原因,個個吵著上路。摯友如異體同心,這份含蓄的真誠,飫含著多少關注之情,昨夜那桌酒席沒有撤去,只當在這里留下了一段傷心的記憶。羅彩靈朝屋里流連了最後一眼,親自關上了房門。

  四個浪子曉便行,晚便宿,又有數日。自打雷斌的加入,他們便熱鬧多了。雷斌吃飯,著實怕人!碗來碗空,盆來盆盡,缸來缸罄,任你堆上多少,他就吃上多少。若只給他常人飯量,他啊嗚下肚,也不吵餓,怪哉!

  雷斌不睡倒好,一睡下去最愛打鼾,他一打鼾,齁齁的整個房間都在發地震,若真是發地震還好了,可以震掉幾塊磚瓦把他打醒。李祥為之頭痛,每天早上都吵昨夜沒睡好,但也沒法子。

  雷斌打鼾時還喜好磨牙,李祥便要提建議了,說藏在門後吃豬尾巴可以治好,雷斌照著吃了,晚上還是咬牙切齒。李祥又說用雷斌的鞋底打嘴巴,依然治不好;然後用鉤子鉤他的鼻孔也不中神;餓他三天三夜不吃東西,他還有力氣打鼾,簡直已到了非人的境界;求神拜佛更是不靈。云飛說他是怒星,該有此舉,便不去管他了。

  李祥的磕睡沒睡足,早上當然起不來了,云飛叫李祥起床,李祥只當不知,蒙著被子打呼嚕。如此便會愆期行程,云飛想了一個妙法,叫雷斌把被窩拿出去曬,雷斌不管三七二十一,連著被窩把李祥一起抱出去,往地下一摔,“咕咚”一響,有再多的磕睡也被摔醒了。

  李祥因此心懷憤恨,想心思報複。有一晚,偷偷在雷斌的褲子後面挖一個圓洞,又放一個雞蛋在他睡的地方。雷斌醒後還以為是自己下的蛋,這寶寶蛋誰也不給。

  雷斌對這個寶寶蛋偏外愛護,晚上還要抱著它睡覺,李祥開玩笑道:“你睡著了,一轉身會把寶寶壓碎的。”雷斌信了話,便將蛋放于枕旁。李祥又道:“你睡著了一打鼾,可是會將寶寶吵醒的呦!”雷斌便索性不睡,次日清早腫著一對又大又紅的眼睛。李祥深受感觸,道:“你這個傻大個還蠻可愛的嘛!”對雷斌消了憤恨,友誼徒增,告訴了他真相,雷斌把那蛋兒給了一農家孩子,托他照顧,說日後還要回來看雞娃娃呢。自打這以後,雷斌睡覺再也不打鼾磨牙,到農家借宿也不會聽到閑話了。

  一方水土一方人,愈往北行、人愈樸實,借宿成了云飛等訪貧問苦的代詞。看到他們生活貧窶,為之憤慨;聯想自己漂泊似泛梗,為之感傷。

  戈壁灘上,三匹照夜白喘息而行,來到一座山阜之上,羅彩靈把馬頭一兜,道:“戰亂真是無情啊!”云飛滿目蕭然道:“老百姓已經勞累了一輩子,神還忍心再要他們累下去麼!該休息了……”雷斌無話,李祥嘰嘰嚷嚷道:“光說不做的家伙。”云飛道:“並非我懶惰,只是尸骸成野,隨路可見,你教我怎麼將他們一一入土為安?”

  李祥無語相搏,不經意地一望左面,只見土墩上,有一中年人正握著一把匕首往腹里捅,血像開了閘似的往外亂流。李祥狂喊道:“你在干什麼!”那人聽見叫喊聲,已執意尋死,又往腹里連捅了幾刀。云飛身快,如鵲梭飛至他身傍,將匕首強行奪下。那人失血過多,眼前漆黑,就往後倒,云飛扶住其項,問道:“你這是何苦!”羅彩靈與李祥已趕了過來。只見那人瘦得似細腰蜂,面色黧黃,抽搐著嘴角,笑著哭道:“呼……看……看誰……誰還能壓榨我……”說罷,垂下了沉重的頭顱,雙眼依舊無色地睜著。

  “好可憐!”羅彩靈扭過頭去。云飛緊蹙眉目,甚至連死者的名字都不知道。李祥卻突然莫名其妙地笑了起來,道:“他為什麼要自殺,因為他不滿意老天爺強加給他的命運,敢于反抗,哈哈,天下間誰能比他更勇敢?”話音未了,羅彩靈已跨上白驥,把紫缰一甩,如箭射去。云飛歎了一聲,也顧不得把死者入殮,隨之跨上白驥。還是雷斌最省事,不發任何牢騷,云飛要他做什麼,他就做什麼。

  山色投西去,湍水向東流。信雁寄南返,羈情望北游。

  天邊晚云漸收,淡天一片琉璃,正是找人家依棲的時節。此處已是河南禹縣,離嵩山指日可數。前面料無飯莊,漸漸發現有處小村寨,土地干涸,房舍稀落,用殘破的土圩子圍住。

  進了土圩子,縱目四望,只見男人們挑尖擔、扛朳子;女人們提竹籮、摟柴火;你來我往,顧家勤忙。

  云飛一行的衣著舉止特別引人矚目,百姓莫不盯看。云飛以微笑示意,羅彩靈與李祥忙著和人們打哈哈。你見過老虎在街上走是個什麼架式麼?那就是雷斌。

  人困馬乏,他們只想快點歇息解乏,下了馬,就近尋了一所農家便往里走。主人在屋里用香蒿塗油燒,香氣遠聞,可驅邪氣。過了藩籬,來到院子里,玉米像香蕉一樣,一掛掛的吊在樹枝上曬著。只是玉米單產,秋稔不豐,比不得南方的季稻;因此,北方的百姓過活更難。地面上垛著兩爿柴蕘,幾頭白豬吃得呼嚕呼嚕,眢井上的轆轤爛了半邊。東廂有所正房,西廂有所小房,那所小房已是斷瓦頹垣,料不能住人。只見正房的房門緊閉,左邊的牆壁被堿蝕了小半,需要勾抹一下了,其上用炭跨著一行詞:“鋪眉苫眼早三公,裸袖揎拳享萬鍾,胡言亂語成時用,朝綱拿來都是哄,說英雄誰是英雄。五眼雞歧山鳴鳳,兩頭蛇南陽臥龍,三腳貓渭水飛熊。”字跡雖漫漶難辨,卻清晰入眼,云飛讀了一遍,方才撇過頭去。

  款門各報名姓來由,主人見云飛等十分濟楚,以禮相待,坐騎拴在門首喂芻料。屋里的家俬不過是兩床、兩桌、數杌、一櫃。農家主人名為翟讓,以白幘裹頭,穿一身皂袯襫,一張古銅色的臉,身上的肉全瘦干了,手像根枯枝。妻子郁莘也瘦得腮幫子都塌了下去,頭包紫幗,衣著短襦,站在內房的一個大盆里,扶著木架,用腳翻打、揉壓著灰面。五歲的女兒喚作葚兒,穿一領水紅苧麻襖,撅著兩根小辮,正套著九連環,嘴里念道:“一二一三一二一,釵頭雙連下第二,獨環在釵上後環。”縱有口訣在口,還是越套越棘手。

  分了賓主之坐,除雷斌以外,云飛三人依次與翟讓攀談兩句,見他斷了右胳膊,袖里空空,是人都會起憐憫之心。云飛由此而及彼,憶起義父,唏噓道:“真可憐!”翟讓摸著空袖子,道:“公子誤會了,這只手是我自己砍斷的。”云飛驚奇地望著翟讓,羅彩靈道:“這、不太可能吧!”李祥大叫道:“你瘋了嗎?”

  翟讓垂下鉛重的眼瞼,道:“你們過路客人有所不知,本縣的老太爺叫宋禮,貪酷無比,各役盤剝極重,所貪之財,不可貲計。我們作百姓稍不檢點,被他逮住關在地牢里,便要獻錢獻禮才肯赦放。牢房是間活地獄,交不出錢禮的,既要挨打、還要挨餓挨病,拖不些時日,就困死在牢房里了。我將手砍斷一只,成了殘疾人,這樣能使我躲避兵役徭役,不受其勒掯;雖不能耕地,但可以做些副業,同荊妻囫圇過活。”郁莘歇了活兒,用毛巾揩著汗,走了出來,也許身子染有慢性病,臉有點膀,道:“縣太爺靠趨時逢迎、苟合取容得到官職,我縣眾所周知,家中築有一所密密嚴嚴的堡壘圍院,從四處搜羅來了大批妖童、美姬,每夜關在里面風流快活,下面無人敢說,上面無人管制。”搖搖頭,道:“廉潔的官兒都死乾淨了。”云飛念及自己曾受惡毒縣尹的欺榨,為之喟然長歎;李祥氣得皮膚都要裂開,攥拳吼道:“這是個甚麼世道!”

  羅彩靈道:“人們總愛嘲笑監獄里的犯人,其實,又有什麼好嘲笑的,只是地點不同而已;犯人關在小監獄里,而我們則被關在大監獄里。”

  聽罷此言,云飛這時才驚奇發覺,原來羅彩靈每次說的話都包含著幾層意義,只是自己過去從未推敲過。

  橢圓的天空和人的心情一樣,愈來愈昏暝了。甑上飯香,鍋里菜熱,卻擺在廚房里,不端上來,李祥心中納悶,又不好意思叩問。翟讓明其心態,道:“請三位客人寬待一下,家父拜城隍菩薩去了,等他回來再吃吧!”云飛忙道:“主人家這是說哪里的話,我們都不餓呢!”李祥與羅彩靈也附和著笑道:“不餓,不餓!”

  天空終于死寂,長空不見一顆星。門外咳喘聲起,郁莘忙去開門,進來一個矬跛而駝著弓背的老者,發落齒疏,髭須皆白,拄著藜杖,足踏蒲鞋,一瘸一拐地走進屋。羅彩靈不敢多看老者,對云飛附耳說道:“老人家的臉上輪廊好深,我看了心寒。”云飛道:“沒見過像你這麼膽小的人了,一定是屬鼠的。”羅彩靈嘰嘰噥噥地移身到李祥旁邊坐下了,云飛心里莫名地笑了起來,遂不管她。

  郁莘端出一盤油菜花、一盤咸菜疙瘩和一鍋尜尜湯招待云飛等,只因有客來訪,菜里的荏油多放了點。郁莘給他們一碗一碗地添尜尜湯,每個黑泥碗上都有數個小豁子,筷子也長短不一。葚兒歇下九連環,很欠吃地跑了過來,巴望著母親的手。老者坐在首座,不住地咳喘,似有瘵癆之疾。云飛道:“老人家,您這身子不能吃油菜花的。”

  “呣~”老者耳聵,招著耳問道:“你說什麼?”云飛大聲重複了一遍,老者不以為然道:“我們這日子,還能挑食揀好的麼,有盤菜下咽都不錯了!”說完捅了捅筷子,夾了一根油菜花入口。云飛看得竟欣慰起來,勞動人民從來不懂得保養,身體卻比那些善保養的剝削者棒得多,殊不知,拮據才可勵煉人。

  云飛等餓了一日,吃得津津有味,比起那些葷腥魚肉,足有過之。云飛知道羅彩靈是綾羅綢緞里裹大的,怕伙食不合她的口胃,但見她吃得有滋有味,又怕是做作,故問道:“難不難吃?”羅彩靈格格笑道:“你這算什麼,光問我一個人,難道我最嬌氣麼?”說罷大口喝著尜尜湯,云飛笑了笑,安心了。

  雷斌一口一碗,看了看鍋里所剩無幾,便撇下碗,到牆根下坐著睡覺。葚兒不懂事,吃飽了後,愛撥打父親的空衣袖玩,父親把女兒摟在懷里鍾溺。云飛看得心悸,避過眼去。李祥笑了起來,對翟讓道:“我看你對女兒挺好的,不像某些家長,重男輕女,甚是教人看了不快!”翟讓苦笑道:“生男生女都是給人家作奴役,又有什麼區別呢?”眾人聽得啞然,翟讓接著說道:“兒多母苦,只生一個,對內人也好。”羅彩靈推說頭痛,先去睡了。

  郁莘在油燈下绱著布鞋,插上一句:“世道不好,天道也不好,今年我縣坐蔸了幾百畝莊稼,不知餓死了多少人!”說罷搖頭苦歎。沉寂的老者咕了幾口悶酒,道:“這塊劣地上,水災、旱災、風災、雹災、蝗災,什麼都有!唉,這年頭,病也病不起,死也死不起!”翟讓道:“我們在富人的牙縫中求生,不求衣食飽暖,只求他們賞口飯吃。”

  云飛憂感其心,不勝疲困,問道:“主人家,哪間客房可睡?”翟讓指著左手一間客房,道:“蝸居窄小,委屈了客人。”云飛向後擺擺手,道:“房寬有何用,能有容身之地足矣。”李祥繼續吃飯。

  “咯嗒!”尜尜湯里滲著小石子,因李祥吃得痛快,沒提防到,把牙給硌了,牙齦痛得厲害,忙捂著腮幫子。翟讓問道:“這位公子怎麼了?”李祥可不能丟臉人前,慌忙擠出笑臉,道:“沒事兒!”只是語音與往常不一,帶點卷舌。

  “喔呦!”李祥突然大叫一聲,一屁股栽到地上,原來板凳日久腐爛,受不了重,自己垮了。李祥冤枉受了兩次折騰,本欲罵上兩句,思前想後,硬是刹住了嘴巴。翟讓連聲道歉,忙另拉了一張成色較新、且有鐵楔子的桑凳給李祥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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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7 09:35:30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四回 云暗不知天早晚 眼花難認路高低


  客房只有一間,云飛進去後,見木綿黑幄下,羅彩靈安穩地躺著蒯席上。走近看時,羅彩靈眼睛燕閉,氣息均勻,云飛小聲問道:“睡著了麼?”羅彩靈喃喃答道:“睡著了。”眼睛卻未睜開。云飛笑道:“睡著了怎能答應我?”羅彩靈道:“我是神仙,有本事唄!”云飛一笑,道:“睡覺的姿式應向右側或仰臥,這樣對心髒有好處,也較容易睡著。”“我偏要向左側,要你管!”羅彩靈說著用被子把頭一蒙。云飛搖搖頭,在地上打一軟鋪睡了。羅彩靈悄悄地把頭探出來瞄了云飛一眼,又迅速地縮回到被子里。

  郁莘攬著孩子安睡了,孩子載著年輕的夢想入了物阜民豐的夢鄉。

  李祥與翟讓咨諏一宿,舉談不倦,更堅定了掀世取威的雄心,子夜入了暖被,耳內猶聞漁陽鼙鼓,身子翻來轉去。

  三個人同樣是徹夜難眠,出發點卻大相逕庭,局促的房間里,情、愁、哀、怨、怒、恨經緯成一張醉生夢死的蛛網。

  窗簾被風掀得一蓬一癟的,就像人的心髒一樣,不停地收縮。樹枝晃來晃去,就像一個個模糊的影子。月光闌珊下,迷迷糊糊的他隱隱約約聽到她在啜泣。

  詩曰:

  幽幽楚鄉驛,孤衾枕瑟水。飲露冬夜風,月照難入寐。

  美人捲紗簾,深坐顰蛾眉。但見淚痕濕,不知心恨誰。

  更籌已盡,交鼓咚咚,把所有人的夢打破。今日的天色陰沉,沒有了太陽,人們不論做什麼事都會覺得差點什麼。羅彩靈的眼皮子眨了兩眨,雖然醒來,但精神有些困乏,捂著嘴兒打了個哈欠,瞧見云飛鬅著頭,在地鋪上豎起了身上,也正在打哈欠。兩人互視,經過一陣瞪眼的甯靜後,都樂得合不攏嘴來。

  羅彩靈道:“你干嘛學我!”云飛擦著眼睛,道:“啊!怪事了,怎麼有只紅毛鸚鵡飛到屋里來了?”羅彩靈先是不明,再一打量自身,穿著件紅綾羽衣,嗔道:“你才是個死臉鬼呢!”然後你一句“大傻瓜”,他一句“傻丫頭”,渾似一把喇叭和一把嗩呐對著吹,直吵了十幾句,都樂得流出淚來。

  羅彩靈惱人時喜歡叉著手,云飛看了笑道:“你雖然任性些,不過心眼倒不壞。”羅彩靈道:“我的心眼好壞,你怎麼知道?”云飛道:“當一個人把手叉在胸前時,如果是右手壓著左手,則表示他心眼不壞。”云飛一邊說一邊做動作,羅彩靈問道:“如果是左手壓著右手呢?”云飛道:“他的心眼就不好。”羅彩靈一笑,問道:“你從哪兒聽來的古怪說法?”云飛道:“我娘告訴我的。”羅彩靈便把左手壓在右手上,噘著嘴道:“就算我心眼不壞,卻也不好!”

  云飛搖搖頭道:“你呀,也真是厲害得過了頭了,有時候我真怕了你。”羅彩靈得意地笑道:“知道本姑娘的厲害了吧!”云飛捂嘴笑道:“說你一句,你還翹皮起來了!”

  “怎麼樣,怎麼樣!討人嫌的家伙!”羅彩靈凶鷙的氣勢把云飛徹底壓倒,一望身邊,突然說道:“噯,李祥怎麼不見了?”云飛道:“他四更時候就起來了,可能遛達去了吧。”

  云飛說話時鼻音沉重,羅彩靈笑道:“你感冒了麼?”云飛道:“可能昨夜受了涼,鼻子有些齈。”羅彩靈道:“我有辦法!”拉著云飛到廚房,找做早餐的郁莘討了點胡椒粉,叫云飛吸些,云飛照做,打了三四個噴嚏,用紙巾擦了一下鼻子,果然爽快多了。

  正屋可就沒客房那麼活潑了,那位老者昨晚又閃了風,早上起來,頭越發沉了,正躺在炕上,由翟讓照料著。還是小孩子最不懂得煩惱,只見葚兒捉了一只癩頭鱉,正在屋前玩著呢。

  羅彩靈與云飛找尋李祥,見老者臥病在床,便探望了一番。云飛通曉些醫理,望、聞、問、切了一番,道:“外感內滯,染了風寒,所幸不重,只因老人家血氣原弱,吃兩劑藥疏散疏散便無礙了。”說罷開了個方子,翟讓感謝不盡,就去藥店抓藥。老者頭雖沉,神智卻清醒,吃力地說道:“偏勞公子了……”云飛撫其手,笑道:“老人家莫客氣,救死扶傷是行醫的本德啊!”雖然自己不是醫生,卻感到好光榮。

  整個屋里都找遍了也不見李祥和雷斌,定是到哪里鑽沙去了,羅彩靈挽著云飛道:“他倆倒有精神,我們可不能輸給他們,好久沒到集上轉轉了,說不定能碰上好東西呢!”云飛道:“可是,我的頭還未梳,臉還未洗。”羅彩靈道:“趑趄什麼,老百姓們都沒梳頭、都沒洗臉,不是一樣可以出門見人麼!走吧,走吧!”郁莘聽見了,在廚房里叫道:“兩位若要出去,就把你們的同伴叫回來,面條快下好了。”羅彩靈應了一聲,拉著云飛跑到本村的市廛里。

  入冬初時乃淡季,行人稀疏,夾道擺攤的一步一個,賣玩具、糖果的十占八九,仿佛在孩子身上賺錢最來菜。虧是羅彩靈嘴饞,買了一包饸饸吃著,給云飛吃,云飛推說不餓。前方鶉鵲聲聒,兩個孩子正在搶一個大頭娃娃,一個把它往頭上一筐,道:“這是娘給我買的!”另一個吵道:“這是娘給我買的!”母親卻不在跟前,兩個兒子沒了管教,搶奪起來,把個大頭娃娃扯成一個破南瓜。孩子失去了心愛的玩具,都哭得抽抽搭搭。羅彩靈看得又好笑又好歎,上前哄著他們,一人買了一個大頭娃娃,把手里的零食平均分給了他們,對云飛道:“他倆的母親真是的,一人買一個,不就什麼爭執都沒了。”兩個孩子高興得握著手一跳一跳的,連聲說:“謝謝姐姐!”

  舉目孩子們活蹦亂跳地跑開了,云飛突然湧起獎賞人的念頭,對羅彩靈道:“我買件東西送你吧!”羅彩靈板起了臉,道:“我不要!”云飛道:“這就怪了,一般人聽說有人送他禮物,高興還來不及呢,你卻不要。”羅彩靈鼓著嘴“卟”了一聲,道:“你想想看,禮物不就是紀念品麼,送紀念品就暗示即將分開,我不要紀念品,我要你。”云飛道:“你說起話來讓人起雞皮疙瘩。”羅彩靈牽住云飛,咬著唇笑:“我看是搔到你的癢處了,不然你為何這麼緊張?”云飛羞得面如朱砂,道:“我,我才不緊張呢!”

  “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羅彩靈心窩里嗔了一回,從身右的攤子上拿起一個白色花瓶,問云飛道:“喜歡麼?”只見瓷器胎質瑩白堅致,釉色泛青,呈半透明狀,可愛剔透,云飛道:“蠻漂亮的,我喜歡!”正准備拿到手上端祥,羅彩靈將花瓶往地上一扔,“乒”的一聲,摔成百片破瓦,老板看得呆了。

  “你喜歡的東西准不是好東西。”羅彩靈說著又從攤子上拿起一個黑色花瓶,問道:“喜歡麼?”云飛得了龜鑒,轉口道:“不喜歡!”羅彩靈又將花瓶旁若無人地一丟,“乓”的一聲,摔作滿地飛星,老板氣得牛喘。云飛大叫道:“不喜歡干嘛也摔?”羅彩靈輕松說道:“沒人喜歡的東西要它作甚麼?”

  老板狠瞪著羅彩靈,眼神逼迫她賠錢,羅彩靈笑指云飛,道:“他賠給你。”云飛張口結舌道:“我,我沒錢啊!”羅彩靈叫道:“好哇,這麼快就把我送的金珠子花費掉了,看我日後還給不給你!”老板那邊眼睛像要吃人,云飛身上還有百十文錢,只得作墊踹窩。

  付完了癩頭賬,云飛道:“你老是取樂我,不把我當人看,我真不想纏你了!”羅彩靈道:“不理就不理!”見云飛悶著頭一個勁向前趲路,又惶恐不安了,攆上去搖著云飛的手,道:“好哥哥,不要生氣了嘛!我叫你作哥哥還不行麼?”云飛乜斜了她一眼,哼了一聲,道:“這回我盟了誓,就算你叫我爸爸,我也不會原諒你的。”羅彩靈甩開云飛,伸出小舌尖,嚈了一聲,道:“當我真希罕你呀!哼,才不是呢,臭醃魚!”罵完便想開脫,反被云飛一把揪住小手,羅彩靈道:“放開我,你的手好臭好臭好臭!”

  云飛死揪著她的手不放,笑道:“我可好稀罕你呢!”羅彩靈使勁掙脫開來,扭過身去,把手往身上擦了又擦,道:“誰要你的稀罕!”云飛笑道:“整天有你這樣一個小跳蚤陪著頑鬧,這日子過得倒也有趣,只怕人都會長壽幾年呢!”羅彩靈害羞得笑了,道:“我真有這樣好麼?”云飛笑道:“是啊!”這小甜甜聽得心花嫋動,擂了云飛一拳,道:“你這個木瓜!”

  前面肉攤上,稀稀松松地掛著幾吊肉,一個十來歲的小姑娘央求屠夫:“伯伯,你行行好吧!”屠夫揮起大肥巴掌,道:“不賣,不賣!一邊玩去,別妨礙老子做生意!”說起話來,滿臉橫肉一抖一抖的。屠夫只顧給別人稱肉算錢,小姑娘□徨無助,急得淚水盈在眶里,緊攥著錢又不肯離開。

  羅彩靈看得心動,走到小姑娘身邊,親聲問道:“小妹妹,怎麼了,姐姐能幫你麼?”小姑娘見羅彩靈言辭親切,便把滿肚子苦水傾吐:“我娘病了,我想買點肉煮給她吃。一斤肉要四十文錢,我只有兩文錢,想買半兩,可他就是不肯賣。”說罷用胳膊肘擦眼睛。屠夫見小姑娘指指點點的,高聲叫道:“什麼不肯賣!要稱就稱一斤,沒聽過稱半兩的!”鼻子里冷嗤一聲,道:“沒錢也想吃肉,賤!”

  “啪”,羅彩靈憤然摔了一顆碎銀在砧板上,道:“夠稱一斤肉麼!”白銀冒出灼眼的光芒,屠夫看得眉開眼笑,袖了銀子,道:“夠了,夠了!”忙趕上好的里脊肉割了一斤,用黃紙包了,遞給羅彩靈。羅彩靈瞪著他道:“你以後把嘴巴洗乾淨再說話!”屠夫陪笑道:“那是,那是!”云飛背過身去,看著這種人都會弄髒眼睛。

  羅彩靈把肉交給小姑娘,“喏,給你娘多補補身子吧!”小姑娘盈眶的淚頓時湧出眼眶,撲嗵跪地就要磕頭,道:“我一定和我娘給姐姐供個長生牌位,日日燒香磕頭,保佑姐姐福壽安康。來世我們作牛作馬,也要報答姐姐的恩情!”“這是說哪里話來!”羅彩靈將小姑娘扶起,摸出一顆金珠,塞在她手心里,道:“給你娘請個大夫,啊~”小姑娘千恩萬謝,拭淚接了,放在桃形荷包內。

  羅彩靈看著小姑娘遠去,眼中朦朧水晶。云飛瞅見了,酸酸地笑道:“你的眼睛好漂亮!”羅彩靈瞥了云飛一眼,又垂下眼皮,擦著眼睛,道:“看著別人笑,我也想笑;別人望著我哭,我也想哭;也不知為什麼。”云飛道:“我最怕見到別人哭了,一哭我就沒了主意。得知了別人的痛苦和難處,我也會跟著難受。”

  羅彩靈笑問道:“你說說,這事兒我做得對麼?”蹺起了腳,雙手叉在背後,搖搖嫋嫋的。云飛道:“對!”羅彩靈又問道:“我做得好麼?”云飛豎拇指道:“好!”

  羅彩靈指著云飛,樂呵呵道:“你呀,就像那臭干子,聞著好臭好臭,吃起來卻好香好香呢!”云飛笑道:“你這個小鳷鵲,伶思巧舌,好的歹的都出在你嘴上!”羅彩靈折扭著鬢柳,淺笑微顰。

  羅彩靈笑著笑著,心里又不自主的感到一絲傷感;她害怕,總有一天會失去他的笑容。正在樂極恍惚之際,見一人雙手叉在胸前,東張西望,一快一慢地走路,且生得滿臉紅疱,極為厭眼。羅彩靈道:“這人鬼鬼祟祟的,咱們跟去瞧瞧!”云飛道:“我看他一定有見不得光的事。”倆人暗中跟蹤。

  那人進了一間四合院,是一種琥珀色的格調,里面空蕩無人,回顧一遭,沒發現云飛與羅彩靈跟蹤,又探頭探腦地進了一間耳房,掩了門。自那人一進去,房里便傳來語聲:“金鱗雙蛟之一的鄭華太不自量力,膽敢獨身擅闖我紅教,真是活得不耐煩了。”“如今不就作了階下囚麼。嘿嘿,只等羅毅與他配對子了!”

  云飛在牆角聽得大驚失色,義父竟然沒有歸隱,反入了紅教的牢籠,情義相激,早忍不住,一拳把門扇打得粉碎,羅彩靈想阻攔,卻來不及。屋內兩個男子見云飛闖進,喝道:“爾是何人!”云飛昂然答道:“螭遢狂俠。”搶身一步,擰著生得滿臉紅疱那人的衣領,喝道:“鄭華囚在何處?”那人嚇得張口結舌。云飛目眦皆裂,道:“快說!”羅彩靈橫劍擋在門前,一個也逃脫不得。

  另一人嚇得伏地大呼饒命,云飛手中的那人觳觫著說道:“小人、小人記不起來了。”“死到臨頭還嘴硬!”云飛倏忽朝上方發了一記劈空掌,把屋頂打出一個大洞來,瓦沙下落,只這一招就足以駭人耳目。“砉”的一聲,再看云飛騰升到屋上,將頇圓的桁子打斷一截,直垂落下,雙手高舉著桁子,對著那人的頂門,大喝道:“你信不信我給你一杵!”那人早嚇得半身不遂,跪拜道:“小人實在不能說啊!望大俠開恩,放過小人吧!”云飛冷笑道:“說得好不可憐!就算我肯,只怕我手上的木頭卻不肯!”說罷,眼射萬道寒光。那人慌忙答道:“大俠饒命!我說,我說!向東行十里,有所白虎堂,鄭華就關在那里。”云飛扔了桁子,啐道:“軟骨漿子!”

  羅彩靈犯琢磨道:“那白虎堂是我天人教的一舵啊,鄭華怎會關在那兒?”云飛道:“難道說,天人教與紅教沆瀣一氣了麼?就算如此,也不至于抓我義父啊!”羅彩靈道:“我天人教與紅教誓不兩立,鄭華如被紅教所擄,也不會關在我天人教的監牢里。奇怪,奇怪!”云飛把那人胳膊一掐,他痛得跳腳,見折騰他夠了,便松了手,道:“到底是怎麼回事?”那人皮軟肉酥,揉著胳膊,道:“天人教的白虎堂被我們段教主攻陷,正好被鄭華撞見,鄭華便與段教主和金錢使者、金鉤使者打了起來,以一敵三,鄭華哪里是對手,百招內就被生擒了。”

  云飛丟了手中之雞,顧不得肚里空虛,對羅彩靈道:“事不宜遲,我去救義父,你回去帶雷斌過來!”羅彩靈將劍入鞘,道:“我陪你一起去!”云飛見她雙目懇切,道:“也好,多一個人多一份照應。”他倆拔腿趕往白虎堂,恨不得一步跨到,屋里的兩人卻望而奸笑。

  再說那個為病重母親買肉的小姑娘,得了羅彩靈的恩惠,把肉揣在懷里,高高興興地回家。半路被一年輕人攔截,已凱覦她很久了,二話不說,如賊鷗一般搶了肉,擄了金珠,一腳踹中了小姑娘的肚腹。小姑娘痛得在地上打滾悶哼,年輕人倉惶而逃。

  且說云飛與羅彩靈奔了一炷香的辰光,疾過神行太保,遠望山坡上有座大觀院,白牆赤瓦,迭迭崢嶸,與日輝映,正是天人教的白虎堂。他倆在門前寢步,云飛察覺到一股陰祟之氣,道:“萬事多一條心計,以防有詐!”羅彩靈微微頦首,把門鼻兒拉著一叩,大門就脫了手直倒下去,“咣鐺”一聲巨響。云飛笑道:“你敲門也犯不著使這麼大力啊!”羅彩靈的手還驚訝地凝在半空,道:“我只是輕輕一碰它,這門怎麼……”

  云飛收斂了笑容,緊拉著羅彩靈的右手,緩步走進門檻。羅彩靈見云飛如此承顧自己,那顆心高興得如同放進了絨絨的白棉中。

  迎著一股噴鼻兒香,門前的豹頭爐內焚爇降真香,嫋嫋靄靄,據說可將仙鶴引來。地上有無數顆小碴兒,也許是打斗時由牆壁震下來的灰石,踩著“嘎吱嘎吱”的響。屋內備著不少花燭彩燈,各色簾櫳帳幔,天花板上藻井成群,過分的綺麗反而隱藏著無窮的殺機。云飛從背後緩緩抽出青鋒,怵怵待敵。

  走到堂壁的最深處,牆壁裝幀著一幅彩卷,畫著一怪,見其虎身人面,八手八足八尾,云飛不解道:“貼他作什麼?”羅彩靈道:“這是水神天昊,每位白虎堂的堂主都供奉他,就象賊拜關公、官拜包公一樣,我們拜天昊,象征我們的功業和大海一樣無邊無跡。”云飛這才會意,見左壁鏨繪著稻谷、高梁、豆子、麥子、糜谷、小米,右壁鏨繪著馬、牛、羊、雞、狗、豬,刻鏤精工,活靈活現。云飛問道:“鑿這些六谷六畜作什麼?”羅彩靈笑露粉頰道:“我們向往豐衣足食的日子。”云飛點點頭,道:“這話的確卓見不凡,人們不論從事什麼職業,都是為了生活,邪也好、正也好,誰不希望豐衣足食呢!”羅彩靈接腔道:“如果人人都過得富裕,世上就沒有正邪之分了。”“有道理!”

  云飛依然緊握著羅彩靈的右手不放,環顧四周,空空蕩蕩的,問道:“人都到哪里去了?”羅彩靈道:“人都在地下室內。”撫著下顎,道:“按常理說,這里也該有個把人把守的……”不待思路終結,煞時間,大小胡笳齊奏,嘹嘹亮亮,十八九拍錯落,猶如思婦情長吐哀怨。

  “糟糕,我好糊塗!”羅彩靈大叫一聲,情知站錯了位置,身子抖顫,把云飛的手捏出汗來。云飛聽得膽分心折,左顧右盼,大叫道:“中計了!”正欲搶身出門,誰知五尺大的青磚如瓣兩開,腳下落空,兩人直楞楞地陷落,危急之時,云飛忙摟著羅彩靈的纖腰。兩人如垂雁隕落,直落了數丈,云飛雙腳嗒地,把羅彩靈安穩放下,頂上的青磚又咿啞合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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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7 09:35:53 |只看該作者
  行路險惡,一不留神便著了道兒,倆人眼前如同刷了一層墨,毫不見光。羅彩靈感到被云飛摟著,只要他在,她的心就安了。云飛問道:“沒事吧。”“沒事。”羅彩靈用腳跌了跌地,空曠的回音繚繞在所有空間里,突然格格笑道:“我以往是走樓梯進地下室,今日從天而降,倒也新鮮。”云飛陪笑道:“黑漆抹烏的,大概地獄里面就是這個情況吧。我們把十帝閻君揪出來,逼他們交出生死簿,咱們也好把陽壽圈圈改改。”羅彩靈立即舉起雙拳,歡呼道:“我要一億歲!”云飛笑指道:“貪心鬼,真活那麼多歲,不就成個老精怪了!”羅彩靈雀躍著叫道:“我不管,我要一億歲,我要一億歲嘛!”云飛捂嘴笑道:“當皇帝也沒你快活呀!”羅彩靈止了雀躍,道:“當皇帝有什麼好,一個個活不了幾年就見鬼了。”

  云飛好像站累了,隨意屈膝坐下,道:“皇帝之所以大多短壽,就是因為待在後宮的時間太長了。”倆人的手還握得死死的,羅彩靈被云飛拉得坐下,道:“你懂的倒不少嘛!”想了想,道:“我若作皇帝,就作始皇帝,馳騁天下,莫敢不從,多威風啊!”云飛道:“假若換作我,與其作暴君,倒不如作個賢君,如唐太宗。”羅彩靈笑嘻嘻道:“如果要李祥作皇帝,他會作個什麼樣的昏君啊?”云飛摸了摸腦袋,笑道:“昊天上帝元子玉清教主微妙道君皇帝。”羅彩靈拍手笑不可抑。

  云飛笑中有淚,突然歎了一聲,道:“作皇帝有什麼好的!那些皇帝老兒分明擁有三千佳麗,還稱自己是孤家寡人,真是不要臉到了極點!”想到湛深處,又問羅彩靈:“你知道人人為什麼不平等的道理麼?”羅彩靈搖搖頭道:“你問我,我問誰?這道理就像人睡著了放不放屁一樣,始終是個迷。”云飛聽得悶笑,拍著她的小手,道:“女孩子說話要檢點些嘛!”羅彩靈抬高了音調道:“我可是鄉屯里的老實人呢,沒受過教養,說話就這味兒!”云飛笑岔了氣道:“你是老實人?呵呵,除非太陽打西邊出來!”

  驀然,高壁上的一葉石窗開啟,微光讓云飛看清了這個地下室原來與青城山的大操練場一般寬倬,只是光裸裸的,給人一種沒有寄托的壓迫感,仔細看來,石壁上有些天成的螺紋。一個耆老扒著窗口,俯望著云飛與羅彩靈,呵呵笑道:“久聞螭遢狂俠大名,如雷灌耳,只恨大俠行蹤如云,漂浮不定,今日得逢,足慰平生。”說罷,一抱拳道:“在下紅教瓢把子段筱,這廂有禮了。你的身份,老夫都摸得一清二楚,原來是俠派清魂老道的高徒,難怪豐神迥異,氣勢逼人,在聚泉莊一泡,險些認不出來了!”云飛與羅彩靈也不答理,事蹙之時,心中自有方略。

  段筱干笑兩聲又繃下臉來,道:“俠派名標千古、聲播萬年,乃江湖上的泰山北斗,比起仙魔兩派似乎還勝上一疇。賤教本與你們俠派素無冤緣,只因你殺我弟子過眾,這個梁子,老夫是不得不接了。”云飛道:“啈!我只是保護羅彩靈取青龍寶珠,是你們自個兒上門找死,又怨得了誰?”羅彩靈尖聲叫道:“段老頭,這是我天人教的地盤,你這只老鼠是怎麼鑽進來的?”段筱道:“小妮子莫狠,反正你們今日是插翅難飛,告訴你也無妨。天人教的八大白虎堂,老夫已打下兩座,也只怪你們本命不好,略施小計就把你們兩雛子誘進籠來,了不起吧!”想起云飛曾把他的天死水飲得殆盡,心中的恨氣又升高了一層。羅彩靈罵道:“對!你真是天下最了不起的混蛋!”段筱笑道:“過獎。”

  云飛高聲道:“我義父鄭華是否在此?”段筱冷笑道:“提起那老怪物就有氣,老夫攻打天人教,他無故作個什麼程咬金!也是活該他遭瘟,論情形,似乎比你們還要差點呢。”云飛聽得鼻息濃重,道:“你若不放他,我讓你自食其果!”段筱狂笑數聲,道:“少癡人說夢了,有種你就試試看!”云飛見不給他點顏色看看,他是死活不知了,掌面向上,從容不迫地提了一口真氣,呼天嘯地的一掌頂天擊出,化作奔騰氣柱與青石相撞。轟隆隆的一聲巨響,羅彩靈捂著雙耳,仿佛天地都要罅裂,耳膜都快震破了,而上方的石壁依然紋絲不動。

  “啊!”云飛驚狀的神情溢于言表,還不敢信,又屈身朝地面椓擊了一拳,只聞回聲,不見石碎。段筱鼓掌笑道:“自古英雄出少年,不愧是螭遢狂俠,出手就是不凡,真讓人大開眼界哩!”

  云飛大駭道:“這石室難道貼了符咒不成!”左手仍然把羅彩靈抓得緊緊。羅彩靈望向云飛,滿面愁容道:“別廢勁了,我告訴你吧。在二十年前,海里的閬風仙山漂流到明州時,百姓躁動,紛紛上山游曆。那仙山卻是奇特,宮殿用黃金、白玉建造,飛鳥與走獸都是純白色的,珍珠和美玉如樹叢般生長,樹上結珍珠般的果子,只是這些珍寶都不能碰,凡人一碰即碎。山的左面有所方圓一里的青石地,每塊青石皆有五尺高寬,我爹飭令徒眾采其數十萬塊,造就了八所地下囚室,按八大法門在江南排列,堅不可摧,專為困束一流高手所設,每一堂便是一分舵。”云飛愕然道:“你說我倆現在就處身在……”羅彩靈無奈地點了點頭。云飛空有一身本領,卻似龍離大海、虎失林莽,只落得無奈一歎。

  段筱在上面爽笑道:“這宗買賣還是托令尊的洪福,才能把有日無天的螭遢狂俠給約束住呢。不過,盜亦有道,念在螭遢狂俠隸屬俠派,老夫也不願灼灼為難。咱們就此結一個協議,只要將青龍寶珠交出來,老夫保管不傷你們一根毫毛。”羅彩靈冷笑道:“當我們是三歲小孩啊!若我們交出青龍寶珠,還能有命麼!”段筱發狠道:“給你平川大道你不走,偏走獨木橋,信不信我現在就殺了你!”云飛緊挽著羅彩靈,高聲答道:“如果她死了,我會割你的肉奠她!”羅彩靈聽得心花飄若水,甜蜜地倚著云飛。段筱喝道:“你有種!你們就作一對同命鴛鴦吧!”說罷,石窗關閉,又是一團漆黑。

  羅彩靈對白虎堂的機關了如指掌,知道將要面臨什麼,左手本能地抱在胸前,喃喃道:“我們有苦要吃了!”話音剛落,一把方圓三尺的橫木錘虎虎生風,從正前方撞擊過來,若撞在人身上,還不打作個柿餅!云飛靜耳辨之,運了三成內力,排山倒海的一掌迎上前去,把橫木錘打作齏粉,木屑滿天飛蕩。

  云飛搭著羅彩靈的香肩,笑道:“有我呢,別怕!”她緊緊偎著他,道:“別放松,還有呢!”話猶未了,千余支刀削的竹刺鋪天蓋地射攮而來,細如麻稈,可不把人身上紮出千萬個透明窟窿來!羅彩靈驚叫一聲,嚇得用手蒙上了眼睛。

  云飛聞得咝咝聲響,布袖圍著身體揮了一圈,夾著深溟的內力,把竹刺齊齊地打落到一邊。云飛緊握羅彩靈的右手,只有在風暴中,羅彩靈才能體會到他的安詳,雖然看不見他,但他的武勇氣息仿佛散滿整間囚室。

  時間一滴滴地飛泄,云飛警戒了好久也不見什麼動靜,籲了一口氣,問羅彩靈:“暗器怎麼不來了?”羅彩靈道:“他們見機關不管用,一定想把我們餓得半死再抓起來,這是我天人教慣用的手段,他們學得倒也蠻快。”云飛一屁股坐下,歎道:“現如今,我義父不但沒救成,咱們也成了籠中之鳥,怎麼辦哪?”羅彩靈也跟著坐下,緊靠著云飛,道:“你愛咋辦就咋辦吧。”云飛一愣,道:“這是什麼話!”羅彩靈摩著云飛的手,道:“你不是最能逢山開路,遇水迭橋麼?我是豎著進來的,你得保證讓我豎著出去。”云飛道:“別對我寄予太高的期望,我掉進你們天人教的陷阱里,好像沒轍了。”羅彩靈笑道:“我的陷阱更厲害呢。”

  云飛理會得了她的意思,故意笑道:“咱們也許難逃一死了,皇帝死後都要取諡號的,不如讓你過一回癮,也給你取一個,就叫羅哀妃,好麼?”羅彩靈拍著云飛,悶笑道:“這種癮我可不想過,再說,咱們人都死了,你取的諡號誰知道呀?”云飛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這樣還不夠麼?”此語又博得美人微哂。

  過了一會子,四周依舊沒有動靜,死寂沉沉的。羅彩靈問道:“你擔心麼?”云飛反問道:“擔心什麼?”羅彩靈道:“我們的安危呀。”云飛笑道:“我這人一向勝不驕,敗不餒,隨遇而安,有什麼好擔心的?”羅彩靈道:“我也相信天無絕人之路,你這性格和我一樣呢!”云飛輕笑一聲,道:“不知李祥和雷斌到哪里去了,會不會來救我們?”羅彩靈喜滋滋地攬著云飛的胳膊,道:“管他們呢!大不了一死吧,和你在一起,也死得其所了。”云飛感到羅彩靈的小手在明顯用力,苦笑道:“我們真的只能聽天由命羅!”與雪兒在一起時,總是悲傷中帶著歡愉;和羅彩靈在一起時,總是歡愉中帶著悲傷。心忖自己竟有這樣奇怪的心性。

  看官要問,李祥與雷斌到哪里去了?原來李祥昨天一宿未睡好,今天一大早上就出門透氣,見鄰家有一小童坐在家門前,咯吱咯吱地吃蠶豆呢,將自己的嘴也勾饞了,走過去找他聊天,一聊兩人便聊上去了,一起吃著蠶豆。雷斌天生是個饞嘴的,在夢中聽見吃東西的美妙聲響,迷迷糊糊地起了床,出了門,見李祥吃得正歡,便跑去湊一嘴,只因他相貌駭人,把小童嚇跑了,一個跑兩個追,故爾失了蹤影。

  再說罾中二人吧。羅彩靈算得沒錯,段筱果然采用饑餓的方法,要說人是鐵、飯是鋼,不吃東西,有再高的武功使不出來也是白搭。云飛與羅彩靈無計可施,只得閉目休心,禁錮了一日,不進米水,弄得嘴燥肚空,慵弱無力,被抓進大牢,搜了身,不見青龍寶珠,便只供少許米水,不讓他們餓死罷了。紅教向外頭放出風聲,引雷斌、李祥搭救,好將他們及青龍寶珠一網打盡。

  白虎堂的一間庼堂內,白燭高照,雕案出八珍,玉壺盛瓊漿,兩人正在席上相互標榜,一個是紅教教主段筱,一個是鐵爪飛鷹。

  鐵爪飛鷹喝得舌頭都短了,還刁著牙簽,已有八分醉意,脅肩諂笑道:“老哥宏謨無紕,螭遢狂俠又若何,擒他如同籠中捉雞耶!”說罷滿斟一觶桄榔酒敬上,段筱接過一飲而盡,笑道:“作慣了幾十年的陷人勾當,這次狝獵也只是駕輕就熟嘛,沒什麼好誇的。”鐵爪飛鷹笑道:“老哥太過謙了,得了青龍寶珠,挖了孔明的墳,將來取威定霸,莫忘記兄弟才是!”段筱捂著鐵爪飛鷹的手,大笑道:“咱們數十年的拜把子兄弟,還有甚話可說,我功成行滿之日,定不負兄!”

  再看鐵爪飛鷹拈了一根嫩雀舌,邊嚼邊問:“老哥為何不把螭遢狂俠、羅彩靈嚴刑拷打,討招青龍寶珠。縱然螭遢狂俠骨皮硬,想那羅彩靈千金嬌慣之軀,如何吃受得起?依小弟拙見,為防夜長夢多,早點問出下落才好。”段筱大笑道:“俗話說得好,急火難煮肉嘛。萬一他倆受屈不過,咬舌自盡,豈不是人財兩空麼?”其實鐵爪飛鷹早知青龍寶珠就在雷斌、李祥手里,見段筱瞞著自己,忖罵道:“放你媽的屁!當老子是苕!”臉上卻露出笑面,道:“老哥真乃再世周郎,料事究是不凡!”“豈敢,豈敢!”

  兩人又是一陣狂敬濫飲,這酒中之人,若說他糊塗也糊塗,若說他清醒也真個是清醒得很哩!鐵爪飛鷹道:“螭遢狂俠並非等閑之輩,不如再打發些人手看管如何?”段筱道:“他們已如死水腐木,毫無生機,只待那兩個同黨送肉上砧板了。”鐵爪飛鷹道:“我聽說有一種高人能在無糧之時將內功蓄斂起來,關鍵時刻傾力使出,一發不可收拾,咱們不可不慮啊。”段筱道:“這事我也有耳聞,不過,猛將不打無糧之仗,縱然他發得了第一招,體力虛萎,也發不了第二招哩。”也許是鐵爪飛鷹吃過云飛的苦頭,被他嚇怕了,心中總不踏實,道:“他會不會有吸收天地日月精氣的能力呢?”段筱剔著牙,笑道:“老弟真會說笑話,他又不是神仙!”

  鐵爪飛鷹輕打了一下嘴巴,笑道:“我太多心了。聽說和他們同行的雷斌是個虎妖,本事不小呢,不知老哥如何擒之?”段筱又把盞飲了一盅,臉已紅得像獼猴的屁股了,打著舌頭道:“我在各個通道設下了精心布置的陷阱,五花八門,防不勝防。”鐵爪飛鷹道:“願聞其詳。”段筱笑道:“所謂看棋需得看三步,老弟且聽我慢慢道來。假設他們從大門走,走到堂中則青石兩瓣開,一骨腦掉進囚室,這樣最妥,又是一個先前的故事;如果他們不走堂中,而從兩側的樓梯摸下來,一踏樓梯就會垮;倘若他們跳下樓梯,十根鐵辮子會迎面而來,把他們綁得嚴實;再若他們躲過,或是掙脫,也沒關系,兩個大鐵球會順著坑槽滾下,把他們碾成粉末;就算虎妖有天大的能耐,把鐵球打偏軌跡,再往下走就是半里化骨池,吊橋有機關懸在半空中,他們不會使用,量其飛不過去,只好赤腿渡過,嘿嘿,他們尚不知,一下化骨池就玩完呢……”

  鐵爪飛鷹已聽得心慌意短,忙道:“段教主英明!這臨敵之策布置得條分縷析,小弟心悅誠服,自愧不如!來,小弟敬段教主一杯!”段筱忖罵道:“你個佛口蛇心的東西,只怕想一杯毒酒毒死我才快活呢!”心里雖罵,那老姜臉上可沒露顏色,舉起一觥,與其叮鐺相碰,大笑道:“萬事胥備,只差羊羔,咱們一邊喝酒一邊等著殮尸吧!”

  段筱本就朽邁,因笑得過烈,一時控制不住,聽得“卡喳”一聲,下頜垮了下來。鐵爪飛鷹見狀,大驚失色道:“老哥怎麼了?”段筱用手把下頜往上一扳,聽得“卡喳”一聲,嘴巴又合攏了,擺手笑道:“老毛病了,沒事,沒事!”鐵爪飛鷹暗自驚怵:“妖怪!”

  門外呼一聲報,一教徒進來遞上一紙文書,段筱拆開,書云:“臨安董槐拜上紅教教主親啟。念吾華夏天朝,自炎黃開國,至今逾千載。良漢百姓,好書多禮,不曾欺侮外族。自靖康之後,國祚劇微。今元虜蠻夷之幫,無信無義,偕機侵匿中原。欺天罔地,狼戾不仁,百姓有倒懸之危,君臣有累卵之急。近勢橫強,愈發猖狂,欺泱泱天朝無人,邀邪魔妖道,發出戰書,于十一月初一,聚京城,擺‘真龍會’,決出‘天下第一英雄’。此會之勝敗事關重大,在外牽系邊防將士之殺敵士氣,在內牽系朝廷君臣之抗元決心。吾中國之民,同宗同祖,豈可自相殘殺。再聞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間,若親外拒內,豈不與草木同腐耶!望教主冰釋共豪傑之舊日前嫌,同心抗元,以振國威。董某執禮再拜,望真龍會上親拜尊顏!”

  段筱讀罷,道:“老匹夫言辭無理!”鐵爪飛鷹問是何故。段筱把文書給他看過,鐵爪飛鷹笑問道:“教主如何區處?”段筱道:“元人待我不薄,我豈有因董匹夫幾句話就反戈之理。”把文書在燭上點燃了。鐵爪飛鷹道:“真龍會這等盛事我是定要瞧瞧的,教主可去?”段筱笑道:“我也只好將計就計了。”

  門外有張文與張漢波參見,段筱請見,二使者進來,張文道:“教主,螭遢狂俠被擒,虎妖將來搭救,正是用人之際,為何調我們去南嶺的分舵?”段筱道:“有飛鷹老弟在此,料其一個虎妖能有多大能耐,南嶺的分舵正被天人教騷擾,調你們去那里,也好有個照應。”張漢波道:“教主,守住此地,奪取青龍寶珠比任何事情都要重大,如今“邏娑雙雄”被調去攻打另一白虎堂,人手缺乏,屬下擔心……”鐵爪飛鷹冷笑一聲,道:“螭遢狂俠其實就是九華山清魂道人的弟子云飛,昔日與你們亦有淵源,教主是恐你們相見會感情用事,嘿嘿,你們還有臉來自討沒趣。”張文大驚道:“他殺了我二弟,這個仇我等正要找他去報,教主決不會對屬下猜疑!”段筱正欲說話,鐵爪飛鷹道:“既如此,二位不如立下軍令狀,不見云飛,惹擅自見之,嘿嘿。”張文高聲道:“虎妖將來,我等自當死命殺敵,若擅見云飛,我自當以死謝罪。”張漢波被其一激,也只好立下軍令狀。

  地下的監獄很奇特,共有四間牢房,都建在化骨池後邊的水面上,就像一所閉塞的黑水窀穸。雷斌若要救人,必須里面的人放下吊橋給他渡過,每間牢房相隔丈許遠,用粗鐵鏈貫連。紅教敕令不許任何人碰云飛和羅彩靈,違令者格殺毋論。

  挨了兩日,還不見雷斌來救人,段筱心里忐忑,親自去察看一番,小心地轉過七彎八阻,剛到監獄門口,一獄卒慌慌張張地往外跑。段筱喝道:“你干什麼去?”獄卒忙束手立著,稟道:“回教主,小人去上廁所。”段筱一怔,道:“內有重犯在押,怎可擅離職守!”獄卒額上直冒汗豆,咬著牙道:“教主,小人也在忍著,可是,小、小人忍了兩個多時辰,實在、實在是憋不住了!”段筱鐵著臉道:“再過半個時辰,自會有人換班,回去!”“是。”獄卒這句話應得軟綿綿的,只得銜命而去,褲子已濕了。

  段筱罵道:“這些個偷閑糞貨,我不在的時候都放起場關了!”走進獄房,獄卒們忙立身答禮。段筱見云飛和羅彩靈在柙牢內癱在一起,就像一對難分難舍的齒輪,走過去扶著柙檻,笑道:“螭遢狂俠,這階下囚的滋味可不好受吧!”云飛與羅彩靈身體羸弱,懶得與他搏嘴,眼皮子也不曾睜開。段筱歎了兩聲,故作惋惜道:“兩位又是何苦,只要把青龍寶珠交出來,作一對閑云野鶴,放情山水,何樂而不為?”倆人的身子也未動纏一下。段筱惱羞成怒道:“臭驢糞蛋,倒蠻硬的!看你們還能硬幾天!”揮袖而去,令獄卒把飯水再減一點。

  這是云飛出道以來的第一次受挫,此刻頭顱如同放在鍘刀上,直至今日才真正感到恐懼。既為羅彩靈的安危擔心,難向羅毅交待;又為雪兒的安危受怕,他怕出不去,雪兒那邊是無法想像的。但,他的表情卻平靜幽淡,只有不太均勻的呼吸聲帶著三分局促不安。羅彩靈幸福地窩在云飛身上,把他的腿當作枕頭倚著,毿毿的頭發包裹著嬌軀,多少云雨繾綣之情,也許出不去倒還合意些;孰不知,倆人在困境中共患難,也是一種幸福。

  只見羅彩靈悄悄地從懷里掏出一塊玩意兒,赭色,形狀似貝殼,前後兩孔,上頭另有一孔,系著金絲,掛在項上。這玩意兒名為“母栓”,為天人教教主千金專佩之物,每個天人教教徒項上皆戴有一塊“子栓”,吹一聲母栓,子栓便接應著響,可知母栓的方位,如此可將救兵招來。羅彩靈把母栓摩弄了兩下,又悄悄地收在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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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7 09:36:47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五回 可憐怨女夢殘破 可悲癡男魘情死


  且說段筱剛離去,鐵爪飛鷹又跟著屁股後面來了,見到云飛的衰樣,遠遠地鼓掌大笑道:“你不就是名震寰宇、聲播天下的螭遢狂俠麼,你也有今日啊!哈哈哈哈,想當初,你一粒小石子把我擊退,何等威風、何等囂張!落在我的手里,嘿嘿,不死也要脫張皮哩!”走過來見羅彩靈的臉龐被人魚膏燭的火光映得格外妖嬈,道:“羅姑娘,你是個聰明人,何必跟著這個將死之人。所謂順天者存、逆天者亡,不如咱們兩家瀟湘合流,我保證蒙古人不會虧待令尊,至于我嘛,更會疼死你呢!”說罷放聲狂笑。

  云飛恨不得一拳頭把這家伙打到西天去,可自己又是折了臂的金剛,有神通施展不得,虧得他強行忍過,緊閉著雙眸。羅彩靈卻忿怒不過,呸了一聲,道:“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鐵爪飛鷹眼中劃過一道陰光,豎眉道:“小妮子好尖的嘴角!你知不知道,你已經把老子惹毛了!”說罷,捏著柙上的鐵索,正欲扯掉。

  獄卒們見事不妙,忙跑過來哈腰道:“大人,教主吩咐過,不許任何人碰他們,大人不要讓小的難作人……”鐵爪飛鷹遠來是客,不好舛背段筱的意思,再加上對云飛還有幾絲寒意,便放了手,沖著鐵牢叫道:“再讓你們多活幾天!哼哼,你們快向西天禱告,砍頭那天莫要我施刑!”倆人對其不屑一顧,鐵爪飛鷹笑道:“你們不說話,是在等同伙來搭救,再順便讓我好看嗎?哼哼,沒指望了!我們已布好了彌天大局,只等他們來鑽囿子哩!”說罷搕了搕鐵欄,洋洋自得地離去了。云飛緊摟著羅彩靈,安慰道:“別怕,雷斌有能耐的!”羅彩靈點著頭道:“我相信他!”雖然這麼說,倆人心中都游移不定。

  過不一會兒,羅彩靈突然歎了一聲,云飛問道:“怎麼了?”羅彩靈道:“他們已經知道你的身份了……”說到這里,縮住了。云飛拉起她的繡手,問道:“知道我的身份又怎麼了?”羅彩靈垂下了鉛重的眼皮,道:“雪兒姐姐一個人留在九華山,會有危險的。”一聽這話,云飛只覺膏肓皆被冰結,回想起她被昝舵主困縛時的話語。

  羅彩靈埋在云飛懷里,接著說道:“我們好幸福,還有雷斌來搭救,誰去搭救雪兒姐姐呢?”

  “靈兒,我……”一股愆罪感湧上云飛心頭,他閉目引頸,縱然搜索枯腸,也無話相對,只是倆人的身軀在無形中合得更緊了。

  獄卒們自打見到羅彩靈的第一眼,就都成了牖中窺日之人,幫主的敕令在頂,一個個渴得只能舔舌頭消火。牢獄長五短身材,脂肪多得像豬,腦袋更長得像南瓜,因怕見羅彩靈,怕一見到她就控制不住自己,正躲在屋里捶牆,一邊捶一邊罵天。見鐵爪飛鷹提一酒壺過來,道:“飛鷹大哥,你這是?”鐵爪飛鷹笑道:“老哥你在罵誰呀?”

  牢獄長歎道:“既然羊在嘴邊,為何偏偏不讓我吃羊肉,既如此,又何必送只肥羊在眼前晃來晃去地折磨我!”兩人安坐,鐵爪飛鷹道:“想你整日對著空牢壁,一定煩躁,這是沉釀的女兒紅,特送給你解解渴。”牢獄長飲了一杯,扯著頭發,叫道:“他娘的,老子想她真要發瘋了!”鐵爪飛鷹道:“難不成老哥你看上牢里那丫頭了?”牢獄長道:“唉,她是天人教教主羅毅的千金,教主的重犯,我除了開開眼暈,還能做什麼?”

  鐵爪飛鷹笑道:“哦,原來如此,老哥你可真是糊塗,你身為牢獄長,在監牢里當數你最大,為何連這麼點小事也做不到?”牢獄長一愣,道:“你這話什麼意思?”鐵爪飛鷹道:“想和羅彩靈親熱還不簡單,只需支開手下,吩咐他們不許透露半點風聲,我再替你把風,如此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老哥你想怎麼快活就怎麼快活,如何?”

  牢獄長聞言大喜,卻又轉憂,道:“可是萬一被教主知道,我命不保。”鐵爪飛鷹挑開簾子,道:“你看看他們。”牢獄長放眼望去,只見羅彩靈與云飛親熱依偎,心中醋恨交加,一捶牆道:“能與這等美人共度春宵,死也值了!他娘的狗雜碎,憑什麼只許他抱不許我抱!”便支開手下礙事的獄卒,毛手毛腳地去開鎖,來到門前已欲火中燒,開了半天才把門打開。

  云飛以為要臨刑,睜開了眼睛,擦了擦欲濕的眼眶,歎道:“也許我們要到更黑的地方去了。”羅彩靈迷糊著抬起頭,挽了挽頭發,道:“去就去吧,反正我早就想去了。咱們一起死也好,在陰司還有個人依靠。”云飛想不到自己一差二錯,竟弄得如此田地,雪兒怎麼辦?為羅毅許的諾又如何處置?心頭塞勒得厲害,忍不住咳嗽了幾聲。

  鐵爪飛鷹拉住一獄卒,道:“牢獄長想羅彩靈想得發瘋,你看看他在做什麼。”獄卒偷偷走近,看過驚道:“不好了,他要糟蹋重犯!”鐵爪飛鷹道:“你快去通知金字使者,我去通知教主!”

  鐵爪飛鷹來到金槍使者的臥房外,推開一道門縫,窺見屋里擺著一桌酒席,幾碟小菜,兩兄弟對飲。張文飲下一杯苦酒,道:“那鐵爪飛鷹故意啜使二哥去殺云飛,與我們結梁子,分化我們的力量。不知教主圖他個什麼,任憑其胡為。”張漢波道:“教主心計極深,我看他忍那厮也很久了,不是有巨大的利用價值,教主是不會如此的。”張文道:“依我看,鐵爪飛鷹後台是蒙古將軍,教主不敢得罪蒙古人,他恐日後改朝換代,也好有立足之地,故趁此巴結。”

  張漢波道:“大哥說得很有道理,江湖上的幫派再厲害,也斗不過官府的。官場才是真正的江湖,才是最大的江湖,那里比任何幫派紛爭都要凶險。世間的正與邪就是那里定出來的,他說黑就是黑,他說白就是白,為了達到其目的,手段極盡卑鄙汙劣,還能美其名曰。”張文拍桌大笑道:“什麼是正,什麼又是邪?”遂又歎道:“飛兒那孩子多年不見,現今竟如此厲害,定得了曠世奇遇,唉,只可惜……”張漢波道:“大哥莫挽惜,被教主知道會不高興的。”

  房里供著張華南的牌位,擺著香案供果,張文起身,替二弟醊了一杯,道:“二弟,殺你的凶手就在監牢里,可他卻是飛兒,你說,我該不該替你報仇?”歎了一聲,道:“為何上天偏要我如此難以抉擇,如果要報仇,你就知會一聲,否則……”鐵爪飛鷹聽得此言,頓生一計,借著門縫,以內力吹來微風,供案上蠟燭的火苗跳動了幾下。張文大驚道:“我們身處地下室,怎會有微風流動,難道一切都是天意?”抽出寶劍,寒氣凌人,道:“二弟,我定會替你手刃仇家!”鐵爪飛鷹這時好不竊喜。

  張漢波道:“大哥,你下得了手嗎?”張文沉聲道:“我會盡力。”張漢波搖了搖折扇,大叫道:“喔,大哥,我終于明白了!”張文驚道:“你明白什麼?”張漢波大笑道:“弑兄之仇的確要報,但凶手不是云飛,是鐵爪飛鷹!”“此話怎講?”“你還記不記得當日是鐵爪飛鷹極力啜使二哥與云飛相搏,此乃借刀殺人之計,云飛只是鐵爪飛鷹手中的一把刀而已。請問,如果我拿一把刀殺了一個人,是我有罪,還是刀有罪?”張文大喜道:“三弟此言有理,定是二弟泉下有知,教我等指出真正的凶手!鐵爪飛鷹,我若不殺你,枉生為人!”大吼一聲,一劍把桌面劈成兩瓣。鐵爪飛鷹在幕後聽得傻了大眼,一尋思,便去找尋段筱。

  門外人影閃動,一獄卒叫道:“金槍使者,大事不好了!”進房氣也不喘一口,拜道:“牢獄長見不得羅彩靈惹火的面貌,想要糟蹋她,二位使者,你們再不去就來不及了!”張文大驚,一拍桌道:“豈有此理,侵擾重犯,理當處死,他安敢如此!”起身便走,張漢波正欲阻攔,已不見張文身影,忙追去。

  牢獄長腆著大肚子進了牢房,踩著粗厚的菅草,望了一眼羅彩靈,又把凶猛的視線挪到云飛身上,二話不說,把羅彩靈從云飛身上拉開,朝著云飛的小腹一陣狠踢。云飛本就虛弱不堪,蜷著身子悶哼,不一刻,嘴角溢出了鮮血。羅彩靈要掙紮卻掙紮不動,趴在地上,道:“你不要打他一個人,要打,連我一起打吧!”牢獄長朝羅彩靈瞄了一眼,停了腳,瞪著云飛道:“聽說你的武功舉世無雙,如今我兩個指頭就能捏死你,你信不信?”云飛痛苦地捂著小腹,根本不能回答,羅彩靈艱難地爬到他身邊。

  牢獄長又踹了幾下云飛,見他果真手無縛雞之力,心里再無顧忌,盯著羅彩靈玲瓏的身材,獰笑道:“姑娘死之前可否做件好事?”四處都太黑了,加上羅彩靈眼中昏蒙,看不清牢獄長的面容,乍然道:“什麼?”牢獄長猛噲了幾口涎,再忍不住,三下五除二地解了外套,象一只餓極的鯊魚凶猛地撲了上來,胸前的囊膪直搖晃。先用兩片棉巾塞上他們的嘴,然後把腯身壓在羅彩靈身上,道:“小親親,你知不知道,我愛你愛得快要發瘋了,你就滿足我吧!”急驟地撕開羅彩靈的衣服,露出她白晰的肌膚和一副紅襖襟,外泄的菁華瞧得牢獄長滿臉的痦子直顫,道:“小妞子皮嬌肉嫩的,好可愛,我……我要嘗嘗鮮了!”羅彩靈嚇得連打了幾個冷戰,仿佛看到了他外露的獠牙,只是她身如弱柳,何來力氣反抗,嘴又被堵上,喊不出來,發出唔唔的聲音。

  云飛見牢獄長如淫獸一般正在褪羅彩靈的衣衫,憶起九華山上,韋進當著自己的面對雪兒施暴,目眦為之盡裂,疲軟的肌肉突然硬之如鐵,雙掌沉渾升起。直聽得“啵”的一聲,使盡平生最後一絲氣力朝牢獄長發出一掌,牢獄長沒料到檻中之獸也有發威之頃,大腦一陣紊亂,只一掌就被打作蒜末,柙中濺起一潑血跡。

  拚命的一掌將云飛體力耗盡,昏迷了過去。羅彩靈因驚懼過度,也為之昏厥。

  一切好像在一瞬間都變得不存在了……

  先是殺得光,再是韋進、齙牙齒、昝舵主,現在又是牢獄長,褻猥的男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現在眼前,直教人滿眼生瘡癘。“為什麼他們做出的事情連豬狗都不如呢?”云飛在夢中得不到答案,甚至以身為一個男人而感到恥辱。

  這一掌聲響巨大,驚動了被牢獄長支開的獄卒們,都跑過來尋端的。張文這時趕到,見此情景,心中一陣酸楚,沖過去扶起云飛,道:“飛兒,大伯知你與這姑娘相好,卻無力幫你,大伯真對不起你!”眼中將要落下淚來,云飛垂著頭,什麼也聽不到。張漢波也趕到,忙找來一件外套,披在羅彩靈的身上,接著拖出牢獄長的尸體。

  張文撫摸著云飛的臉龐,歎道:“也不知你們還有幾天的命,唉,也好,你們兩個苦命鴛鴦能死在一起,也算老天爺有眼。”張漢波道:“大哥,我們答應過教主不見云飛的,趁教主未到,咱們快走。”張文搖首道:“見也見了,總也是死,大丈夫敢作敢當,還不如多見一刻。”張漢波四顧,道:“大丈夫能屈能伸,若被鐵爪飛鷹見到,他最會挑刺,教主那邊不好說話,咱們不要惹他。”張文握著云飛的手,淒然道:“二弟,就是這雙手殺了二弟,為什麼,為什麼你偏要殺他?飛兒,我知道這一定不是你本意,定是我二弟魯莽,可是,你怎能如此絕情!”

  正說著,鐵爪飛鷹已帶著教主段筱趕到,叫道:“老哥啊,你看那邊。”段筱一驚,叫道:“你們在這兒做什麼?”張漢波稟道:“教主,牢獄長意欲玷汙重犯,我等得知,故趕來處置。”張文忙放下云飛,立在一旁。段筱勃然大怒,吩咐道:“把牢獄長拉去戳尸一百,從今以後,換用女子監管牢房,誰敢犯幫規,當于此人同!”獄卒們忙唯唯,拉著牢獄長的尸體,在地上拖起一彎血跡。鐵爪飛鷹笑道:“牢獄長犯了幫規,死後還要受刑也是應得的,怪不得別人。哦,對了,金字使者不是立下軍令狀不見云飛的嗎,怎麼金槍使者非但見到云飛,還親熱的抱著他,這是為何,小弟不解?”

  張文跪道:“屬下該死。”鐵爪飛鷹笑道:“老哥啊,你的屬下還是不太聽話喔!”段筱道:“我的屬下個個光明磊落,做事自有其原因。”鐵爪飛鷹叫道:“既然做事光明磊落,那麼敢做也要敢當,不知金槍使者是不是言行反覆之人?”張文被他一激,又羞又怒,拍掌就欲擊向自己的天靈蓋,被張漢波揮扇架住,道:“大哥,你好糊塗,教主,我們都中此奸人之計了。”

  段筱一愣,張漢波收扇道:“內有重犯在押,牢獄長不守幫規,大哥查知,自然要處置,這是為本幫著想,于情于理皆可原。若兩犯被逼不過,咬舌自盡,不僅青龍寶珠難知下落,羅毅亦會侵巢進攻我教,那時麻煩就大了。”鐵爪飛鷹道:“犯下軍令狀,當然要狡辯了。”張漢波大怒道:“你早知牢獄長的行徑,為何不阻止他,反而繞道去通知教主,想借刀殺人,你居心為何如此毒辣!”一語戳破面紗,鐵爪飛鷹鯁而無言。

  段筱笑道:“你們太多心了,飛鷹老弟豈是豬狗不如的小人,這事就這麼算了。”鐵爪飛鷹聽得變了臉色,張文搖首道:“屬下有愧于心,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刷的一聲抽出寶劍,斬斷血淋淋的左手小指,道:“作人應無愧于天地,今斷一指,我心稍安。”張漢波不忍相看,段筱唯有一歎,道:“帶他去治傷吧。”張漢波扶起大哥,依命而去。鐵爪飛鷹冷冷道:“斷根手指也還算是忠義之輩,不像某些人裝作沒事般逍遙。”張漢波聽得捏緊了右拳。

  倆人也不知昏迷了多少黑暗的時光,饑餓將其催醒,說也奇怪,竟是同時轉醒。羅彩靈衣衫凌褸,不能示人,一邊整理一邊望著云飛笑。云飛再一次救自己于水火,她沒有說謝謝,因為,他們之間用不著說。牢外的牆壁上掛著數把火爝,燒著人魚膏燭,至少還能讓人看清周圍有些什麼東西,黑瓷碗里盛著兩根稖頭,云飛吃力地拿起一根,遞給羅彩靈。羅彩靈笑盈盈地接過,她的面龐太困乏了,這一笑,眼睛都眯得看不見了。

  羅彩靈問道:“我們會死麼?”話語聲彈到牆壁上,再折回耳中,很細小的聲音都能清晰的聽見。云飛為之一笑,道:“如今都住在閻王隔壁了,怎能有命?”見羅彩靈面無表情,還當她消極,道:“雷斌和我們是刎頸之交,我向你打保票,他一定會來的!”羅彩靈生硬的臉色抽動了一下,心房里花陰竹影,好難覷明。

  云飛四顧狹小的囚室,唏噓道:“這個世界真小啊!”歎完之後,倆人突然又找不到共同語言了。幾乎同時吃完了稖頭,把稈子扔到水里,擊起兩杆小浪。

  羅彩靈道:“我家里還養著一只小鵁鶄、一只金絲貓,離開了這麼久,怪想它們的。”云飛道:“你的父母親更惦記你呢。”羅彩靈板著臉道:“你想說什麼?”云飛知道她想到別處,沒作聲。羅彩靈道:“你想說‘惦記雪兒’就說出來啊,別嫉顧我,我不會在意的。”“我不是這個意思。”云飛知道辯解反會致禍,干脆收了口。

  羅彩靈望著漆墨的徒壁,忽然想到什麼,輕笑一聲,道:“好奇怪啊?”云飛問道:“什麼?”羅彩靈親昵著云飛,道:“雖然我身在絕境,卻一點也不害怕。”云飛感到身子好軟,長籲了一口悶氣,道:“靈兒,閉上眼睛,休息一會兒吧。”羅彩靈道:“我不要,我怕一閉上眼睛,就再也睜不開了。”云飛道:“別說話了,好保存體力。”羅彩靈道:“保存體力有什麼用,現在不說,就沒機會說了……”遲疑了一會子,道:“我有一句話,你聽了不要生氣。”云飛輕搓著她的衣衫,道:“你說,我不生氣。”羅彩靈的小手在云飛的肩胛上摩挲,道:“只要有你,我就不孤單,我……”她的胸口跌宕起伏著,道:“我情願就和你待在這兒,不想出去。”

  云飛不敢正視她,又是一陣難熬的沉默。兩顆心不知跳了多少下,羅彩靈牽著云飛的衣裾,道:“我們也許出不去了,出不去也好,一了百了……我不想作你的第一個女人,只希望作你的最後一個女人,太好了!”看著羅彩靈絕望而淒美的笑容,云飛渾身顫抖不住,萬鎰的壓迫感碾在心頭,他真的束手無策了。

  水里的寒氣往上直沖,羅彩靈在云飛懷中連打了幾個哆嗦,道:“好冷啊……”此話不說猶可,一出羅彩靈之口,一股涼氣便緊接著直直透入云飛的背脊,忙緊盯著她,道:“你體內的寒毒又發作了?”若寒毒此刻發作,她就唯有死路一條了。

  羅彩靈抬首望著云飛如鈴的雙目,微一搖頭,輕輕說道:“不是的,我的病隔一兩月才發作一次,時間還沒到呢。”想到云飛這麼體貼,嬌軀再不感到寒冷了。云飛聽過,心中大為釋懷,不知能不能陪她挨到下次發寒毒的日子,抑或已經死去,抑或已回到另一個女人身邊。

  醫理稱,人之康衰,講究一氣,氣順則和,氣逆則病。羅彩靈在與云飛相處的短短一個多月里,身體已明顯的大不如前,在此頑劣的環境中,身子骨更加經受不住,喘息聲漸趨濃重。

  “不知道……他們會不會把我們葬在一起?”她把身體艱難地向上挪動,把臉對著云飛,道:“如果我喜歡上一個人,就不會喜歡第二個人了,我今生今世都是你的人……”說到這里,又說不下去了。

  云飛心中煩嬈到了頂點,避而不談之際,只好緊緊地抱著她。女人特有的豐腴令他緬想不禁,正欲開言,羅彩靈也嗯了一聲,好像有話要說。

  “你先說。”“還是你先說吧。”

  云飛道:“好,我先說,你有什麼夢想啊?”“嫁給你!”羅彩靈毫不絲索地答著,隨後一笑道:“只要有你在我身邊,其他的我都可以不要!”云飛支吾道:“你、你先前要說什麼?”羅彩靈緩言答道:“我要說的,你剛才都問了。”

  遲疑了好久,可惜,只有問題,沒有答案。羅彩靈舉起額頭,望著頂壁道:“不知為什麼,我好想看看月亮啊!”云飛道:“放心吧,金桂開得好爛熳呢!”羅彩靈笑道:“你怎麼知道我的心事?”云飛道:“我早鑽進你心里看清楚了。”羅彩靈沙啞地笑了起來,道:“哥,我看見了!那一束一束的金桂,果然開得好爛熳呢,好像在對著我笑,真好!”

  “是麼!”“當然了!這堵牆擋不住我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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