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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絕對官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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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蕭逸]馬鳴風蕭蕭[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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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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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8 21:33:16 |只看該作者
  火眼周江一楞,趕忙上前道:「寇爺,您可知道買主是誰嗎?是……」
  寇英傑搖搖手道:「誰買都無所謂,我反正是不賣。周老哥,勞你白跑一趟,我不送你了!」
  周江又是一怔,一個勁兒的擠著那雙紅眼:「寇爺,放著這麼好的一匹馬不賣,不糟蹋了嗎?」
  「我倒認為賣了才糟蹋了!」
  周江擠了一下眼睛道:「對方買家是西北第一富戶金……」
  「我已經說過了,不賣!」寇英傑拱了一下手,苦笑了一聲,又接著說道:「對不起,你請回吧!」
  就是再厚的臉皮也賴不住了!
  「好吧……」周江滿面遺憾的由位子上站了起來,還想再說什麼,寇英傑已代他把門拉開了:「對不起老哥,不送你了!」
  周江歎了口氣,拱了一下手,這才步出房外。
  他可是一臉的不自在,在馬市上混了這麼些年,還是第一次遇見這麼難說話的主子,賣主不好說話,買主更不好說話。
  這地方提起金大王郭白雲老先生來,也許還不盡人皆知,可是如果提起他老人家那位掌上明珠,千金小姐郭彩綾來,卻是盡人皆知,無人不曉。
  其實郭彩綾的名聲更不如她的那個綽號「玉觀音」來得響亮。整個西北道上,提起玉觀音三個字來,大概不知道的人很少很少。
  人們對於這位玉觀音郭小姐的感受不盡一致,有人愛她,有人怕她,也有人罵她,卻又有人敬重她。
  愛她的美,怕她的狠,罵她的蠻不講理,敬她的行俠仗義。這位有「皋蘭第一香」的郭大小姐,就是這麼一副樣兒!
  她身兼美、狠,卻又驕寵任性,講文嗎,她能詩詞歌賦;講武吧,整個西北道上,再也挑不出一個能是她對手的強人;講錢嗎,她老子是金大王,家裡面黃金如山。
  請問,這樣的一個人,你把她如何得了!
  話可又得說回來,所幸這位大小姐在任性之餘,還有那麼一個慈善的好心,不時的幹些行俠仗義的事情,所以自從這位大小姐出道問世以來,這隴省半壁早已相安無事,盜賊不殲而自隱。不論你是黑白兩道的人物,只要你敢在這位大小姐面前鬥狠,那你可是找釘子碰,找倒霉。
  你強她比你更強,你狠她比你更狠。她就是這麼一個人。
  女孩兒家大了,尤其是像她這種身懷武功的俠女,家是困不住她的。金大王郭白雲在家的時候,她也許老實幾天,老人家前腳一走,她可就跟著鬧翻了天。雖然上面她還有兩個師兄,可是這兩個人,性情卻和她大不相合,自從二人各自分掌了東西兩處銀號買賣之後,師門裡的事可就不大過問了,也只有金大王在家的時候,常來問個好,討教一些武功,對於這個師妹,他們是一點法子也沒有。
  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大小姐忽然對騎馬發生了興趣,一連參加了兩次賽馬,接連奪了兩次大魁,她的馬癮可就越發的大了。
  她是專程由皋蘭趕到秦州來參加賽馬的。在秦州她的小廝毛七早就先行為她準備好了行館,香閨設在十面香光,松花遍野的城北郊外,那裡有金大王一個多年的故舊所購置的悔園,郭小姐就住在那裡面。
  她來了總有七八天了,像她這樣身份的人,永遠是人們注意的目標。
  就在大小姐住在梅園的當天開始,消息已經不脛而走,原本多彩多姿的賽馬大會,一下子變得更具瑰麗十色,光芒萬丈!
  接連著馬市上又傳來了許多聳人聽聞的消息,郭大小姐的三度蒞臨,意圖奪魁的消息是其中之一!
  別具趣味的傳說之二是盛京的養馬世家「卓小太歲」卓君明也來了!
  人們對於卓小太歲的大名,是不會陌生的。因為這地方的十三處馬場,有十二處是他們卓家的分號,儼然也是富可敵國響叮噹的一個人物。傳說中他騎術高,胯下的一匹「紫毛青」,是青海名種,有「八荒第一神駒」之稱。
  卓小太歲這一次親自帶著他的這匹名駒到秦州來參加賽馬大會,不用說是存心要跟玉觀音郭彩綾的那匹「火雷紅」別別苗頭。
  傳說似乎還多的是!
  譬如蒙古西郡王哈赤的愛女丹魯絲也來了,她的那匹愛馬「一朵雲」,也是久負盛名的名駒。另外傳說陝北的「虯九」也來了。
  虯九隻是一個渾號,其本人姓苗,年紀輕輕的,留了一口繞腮的虯髯,又以他在義結金蘭「大九義」中排行第九,是以人稱虯九。虯九也有一匹好馬——快哉風。
  這麼多的人物,平素在江湖上,只要出現一個,也夠那些好奇的人談個不完,何況同時出現,那就更不得了!
  這些日子,人們目迷五色,耳聽八方,要看的太多了,要聽的也太多了。
  人人在談,人人在看,關於這些人的小小一點風驚草動,就足以使萬目所注,萬口交談。話再說回來,火眼周江所侍候的主子,正是那位美艷若仙、嬌嗔任性,這裡面最不好說話的玉觀音郭大小姐。
  在「梅園」外觀望了半天,周江才翻身下馬!
  郭小姐跟前當差的那個雜役小廝毛七,正由門裡出來,一眼看見了他,直著眼說道:「那不是周爺嗎,你才來呀!來來,快進來吧!」說著上前就拉。
  周江陪著笑道:「別拉,別拉!大小姐起來沒有呀?」
  「這都什麼時候了!」毛七說:「太陽都照著屁股了,還會沒起來,你快來吧,我正要找你去呢!」
  周江賠著笑,一面用袖子拍打著身上的灰塵,心裡盤算著見面後的說詞。毛七卻已迫不及待的拉著他進了香光四溢的梅園。
  大小姐早起來了。這時候她穿著藕色的對襟小裌襖,下身是一襲八幅風裙,一頭秀髮,隨便的向後面攏著,手裡拿著剪花的大剪子,正在剪花枝。
  她喜歡籐蘿花,紫紫的,一串一串的象葡萄也似的垂著,很久沒人整理過了,現在經過她的手,一番「去蕪存菁」之後,看上去越發的清新悅目。
  秀秀的兩道蛾眉把著,眼睛是靈魂之窗,她的那雙眼睛看上去似乎特別有靈性,黑白分明。
  高高的身材,細細的腰肢,明眸,皓齒,玉膚,酥項交織著一片美艷香光。
  由於花的襯托,使人想到了人面花光四字成語,其實像她這般的美人兒,是無須任何物件來陪襯的。
  人都有煩惱的時候,她也不例外,尤其是像她這般大姑娘,私下裡,哪能會沒有一些背人的心事。
  都說女孩兒家大了,要為著自己的終身大事盤算了,她卻少想到這一方面。在皋蘭的時候,多少個世家子弟上門提親,都叫她爹給回絕了,也從沒有一個能叫她看上眼的。
  老人家是怎麼一個打算,旁人是無從測知,都說他老人家的眼界太高了,準是得哪家的王孫公子,才能配得上他那個如花似玉的女兒,還有人猜測著這位姑娘可能是從小就定過婚了。
  只有她知道這些都不是!她知道爹的眼光太高,那是不錯的,但絕不是看對方的錢財和身世。她太瞭解她父親這個人了,自己的終身大事有他老人家去負責安排,自己實在是用不著操心。早先,她曾經為自己立下過一個心願,將來就算是爹給自己挑中的人,也得要自己先看著順眼才行,要不然寧可一輩子不嫁人,也絕不能委屈了自己。這個念頭到今天想起來,也還沒什麼改變。
  只是,這麼多年來,看遍了甘涼道上,居然就沒有一個年輕的人能夠合了自己心意的,爹也從來沒為自己挑選過一個人。今年都二十一歲了,再過一個月,就該過二十一歲生日了。
  老人家臨出門的時候,偷偷的把她叫過去,告訴她說他這一次出遠門,固然是照例的去金礦上收錢,但是卻有兩件大事要去料理。兩件事之一,就是要為自己找到一個稱心合意的人。還有一件事,他老人家卻是沒有說。當時他老人家表情很嚴肅,告訴她歸期在生日之前,交待完馬上就走了。
  在她記憶裡,從來沒有一次這麼急切的盼望著爹回來,從來還沒有一次爹離開家這麼長的時間。一面用剪子在剪著那些雜亂的花枝,腦子裡情不由己的可就在盤算著這些事……
  這當口火眼周江同著毛七已經踏進了院子。毛七老遠的呼了一聲大小姐。
  大小姐停下了花剪,回過身子,毛七同著周江一徑的來到了面前。
  周江趕上來深深打了一躬道:「大小姐早啊!」
  郭彩綾點點頭說道:「怎麼樣,到手了沒有?」
  火眼周江苦笑著搖搖頭。
  「怎麼回事?」郭小姐道:「沒見著馬主人?」
  「怎麼沒見著?」周江冷笑道:「人家不賣!」
  郭彩綾秀眉微顰著道:「是怎麼回事,你說清楚一點!」
  周江怪遺憾的道:「馬主人姓寇,是個外鄉客,我是好說歹說,怎麼說他也是不賣!」
  郭彩綾道:「那匹馬你看清楚了沒有?真像你說的那麼好?」
  周江歎息著道:「不瞞大小姐你說,我活了這麼大,像這麼好的馬,還是第一次見過,也許小姐你聽說過,這匹馬,也就是張家口馬市上懸銀萬兩的那匹寶馬——黑水仙!」
  郭彩綾頓時一怔,黑水仙這個名字她可是聽過,往昔爹爹每一次收取礦金回來的時候,總會提起這匹馬,她當然不會陌生。
  爹爹曾經不止一次的答應過自己,一定要把這匹馬想法子買到手裡送給她。現在她猝然聽見了這匹馬的消息,內心真有說不出的興奮,情不自禁的露出了笑靨。
  「真的是這匹嗎?你沒認錯?」
  「那還錯得了?是馬主人親口說的!」
  彩綾冷笑道:「那就多給他錢。你去跟馬主人說,人家出一萬,我出一萬二,再不賣就出它兩萬,反正這匹馬我是要定了!」
  周江重重的歎口氣,搖著頭道:「這不是錢的問題,那小子就是一句話——不賣!」
  「他是幹什麼的?」
  周江苦笑道:「是個送喪的孝子,還帶著一口棺材,看樣子象沒什麼錢,他是幹什麼的,我也不知道。」
  彩綾「哼」了一聲道:「你跟他說了我要買沒有?」
  周江歎道:「他哪容得我說呀,我說什麼,他根本聽都不聽。」
  彩綾挑了一下細長的眉毛,道:「這人姓什麼來著?」
  「姓寇。」周江道:「他就住在長興客棧裡。」
  彩綾扭過臉看著毛七道:「把我的馬牽出來,跟我出去一趟。」毛七答應了一聲,匆匆到馬廄裡去套馬。
  周江一怔道:「怎麼,小姐、你……」
  彩綾一笑道:「你也一塊去,這匹馬,我是要定了!」說著把剪子往地下一丟,就回房去了。
  送走了白塔寺的老和尚,寇英傑的一個心才算安定了下來。老和尚不知道在屍身上擦了一種什麼藥汁,說是防腐的,然後用浸過的白布條,上上下下的把屍體包裹起來,又在靈棺前念了一陣子經,燒了些紙,告訴寇英傑說這樣一來,屍體可保三月不壞。寇英傑佈施了十兩紋銀,千恩萬謝的送走了和尚,才算了卻了一樁心事。他打算休息半日,明天一早起程,算計著頂多再有五天的行程,就可到達皋蘭。到皋蘭後,見著了郭白雲的女兒和徒弟,把屍體送到,他的心才算能真正的安定下來,往後的事情以及自己的去留,現在也不能預料,只得走一步說一步。
  呆呆的看著面前的那口黑漆棺材,他的心如冰也似的寒冷,靈前白燭的火焰搖曳著,照著他那張清懼憔悴的臉,一路的雨露風霜,他看上去的確瘦多了。
  每當他看見這口棺材,總會令他想到棺中那個慈祥的老人——他永不能忘懷的恩師,他就會有一種說不出的內心痛疚。然後他總會回憶著老人對他所說過的每一句話。每一句話都似一根尖銳的鋼針刺著他,使他片刻也不得鬆懈,當真是痛定思痛。然而,痛何為哉?
  房外有人在捶著門,蓋三兒的聲音嚷道:「寇先生開門,開門!」
  他沒精打彩的站起來開門,只看了一眼,就想把門關上。
  周江用力的撐著:「寇爺,你先慢著關門,有人來看你來了!」周江嬉皮笑臉的邁進一條腿來,一面抱拳施禮。
  寇英傑怒聲道:「我早上已經跟你說過了不賣,你怎麼……」
  周江擺著手笑道:「賣不賣是寇爺你的事,不過買主可是親自來了,在前院候著你,要見見你!」
  寇英傑道:「我不想見客。你去跟他說,恁他出多少錢,這匹馬我也是不賣!」說完他就又要關門。
  周江用身子抵著,嘿嘿一笑道:「寇爺,你用這兩句話打發我可以,可是我要用這兩句話打發買主兒,可准保挨揍。對不起,還是勞你駕去見她本人說去吧。」
  寇英傑真想給他一拳,獨自個咬著牙發了一陣子恨,卻又無可奈何的歎息一聲道:「好吧。我就跟你見他去!」
  小夥計蓋三忙代他鎖上了門。
  周江比著手勢道:「請!請!」
  寇英傑同著他穿過了後院,過了二道門的四合院,直往前堂步入。
  比較起來,前堂房舍寬廣整潔,不同於後面院子的矮小雜亂,這裡住的客人都是些講究排場的體面人。寇英傑一踏入這層院子,頓時發覺到院子裡擠滿了人,大伙就像是趕廟會似的聚在一塊兒談論著什麼,人人臉上充滿了激動,滿臉飛金。由各人那種傾慕,欣喜的表情上判來,儼然是來了什麼大人物似的,大傢伙裡三層,外三層,把這片院子圍得滿滿的。
  火眼周江分著眾人道:「勞駕,勞駕,馬主人來了!」這一聲「馬主人」果然有效,圍站的人群,頓時空出了一條道路,所有的目光,俱都改向寇英傑臉上集中過來。
  這種舉止,大非尋常,寇英傑目睹這般,大是驚訝。可是,這團疑念,在他方一步入人叢,立刻就得到了答案,敢情人們所爭看的竟是一匹馬——黑水仙。
  這匹馬想系經過一番特別的洗潔修飾,遍體油光水亮,墨光如緞的黑色壯軀間,襯著它頸項間那圈細細的銀毛,當真是別具神威。駿極了!
  似乎有人特別的痛愛它、在它身上加覆著一件紅緞夾披,這是養馬家對於寵騎眷愛的作風。黑水仙似乎不習慣這種場面,不停的就地打著圈圈,忽然發覺寇英傑,長嘶一聲,更加不安寧起來。
  目睹著這般情景,寇英傑不禁陡地無名火起,倏地轉過身來,當胸一把抓住了火眼周江的胸衣:「姓周的,這是怎麼回事?」
  「啊唷!」周江怪聲叫著,連連搖手,顫聲叫道:「這……不關我的事,寇爺,你放手……快放手。」原來寇英傑怒火攻心之下,手上力道大增,幾乎把周江當胸的一片皮肉抓落下來,是以周江才會這般殺豬樣的怪叫起來。
  寇英傑冷笑道:「我已再三告訴你不賣,為什麼一再尋事欺人?莫非欺我寇某人是個外鄉客不成?」言罷,更加火起,陡地把周江舉起當空,一下子摔了出去,四周眾人俱都發出了一聲驚呼,這一下真要是摔落下來,周江即使不死,也夠他在床上躺幾個月的。
  大概是命不該死,就在眾人齊聲驚叫的剎那間,正面的這扇空花隔門陡地敞了開來,一條倩影,捷如電閃星馳般的由堂內閃身而出,包括寇英傑在內幾乎都沒有看清楚來人是誰。總之,來人那種身法,端的是太也離奇巧快,稱得上「翩落驚鴻」,飛身,落地,接人,雖是三個不同的動作,在她施展起來,卻幾乎像是一個動作。就在火眼周江整個身子眼看著就要摔落地面,距離不過數寸的當兒,倏地為這個人探手接住。
  火眼周江早已嚇出了一陣冷汗,再看面前人,才算是鬆了口氣兒。四下各人看到這裡,俱都由不住爆雷般的叫了一聲好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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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8 21:34:20 |只看該作者
  來人——好標緻的一個大姑娘!玉般的肌膚,花樣的年華。四下裡各人,包括場子裡正在忿怒頭上的寇英傑在內,俱都為眼前這人的奇色絕姿所傾倒,只覺得眼睛為之一亮。
  面前佳人,玉手叉腰,杏眼斜睨,滿臉嬌嗔的打量著寇英傑,看上去大是不欲干休的模樣。
  長長的一頭秀髮,披散著,墨般的黑,雲般的柔,在頭頂上多加了一道串有明珠的髮箍,更增奇麗,是以那露出的半面香腮,襯在粉酥如玉的頸項裡,就顯出一種嫵媚,涵蓄著萬縷柔情,明眸、皓齒、粉頰、香肩、細腰,豐臀……簡直無處不美,無處不俏,端的是上天刻意加工,造就出來的美人胚子!
  她只是那樣斜睨著,眉梢兒吊起的眼角,更似有風情萬種,卻又流露著冷焰寒光,果真你要把她當成了一個取媚於人的淫娃蕩女,那可就大錯特錯了!美是美到了極點,冷也冷到了家。
  緊隨著適才眾人的一聲爆喝叫好之後,全場倏地變為鴉雀無聲。人人睜大了眼睛,張圓了嘴,所有的注意力,由於這個少女的忽然出現,全都集中在她一個人身上,彷彿全身的血液,一下子都為之凝結了。
  這塞外邊城,竟然孕育有如此玉樹奇葩,卻是大大出乎寇英傑的意料之外。然而,他絕非好色之人,在甫一驚震之後,立刻也就趨於正常,忙自把眼睛轉向一旁。人群裡忽然有人叫出了玉觀音三個字,一時眾聲雷鳴,紛紛歡呼了起來。
  來人——那個綺年玉貌的少女,臉上微微顯出了幾分不自在,卻把那雙澄波眸子轉向驚立一隅的客棧主人,微微點了點頭。客棧主人劉掌櫃的趕忙哈著腰跑過去,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
  玉觀音小聲的說了幾句,劉掌櫃的立刻四下抱拳道:「各位客官請轉回自己客房,玉小姐有點小事要和這位寇先生取個商量,各位請回,請回,對不起,對不起!」
  火眼周江與毛七也沖四下作揖,四周的人才不大情願的散開了。大家既然知道面前這個絕色佳人是玉觀音,自然也就聯想到這位小姐的種種不近人情的作風,一個惹火了她可是不得了,雖說一雙眼睛硬是捨不得,那雙腳卻又禁不住不得不移動,三三兩兩的相繼離開,轉瞬間走個一空。
  院子裡只剩下五個人——寇英傑、周江、毛七、劉掌櫃的,以及玉觀音本人。
  寇英傑不大自然的又把眼睛移向面前的玉觀音。這一眼不僅僅是為了好奇,卻是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感觸。他忽然發覺到對方那張臉好熟,好像在哪裡見過似的,可是一經注目之後,卻又似完全陌生。也就因為這一眼的緣故,使得面前這位驕寵任性的玉觀音粉頰上罩起了一片薄怒。
  她那張幾乎已經平消下怒火的臉上,忽然再次的升起了一片紅潮,陡地揚起右手,一掌劈了過來。
  寇英傑自從此女甫一現身的當兒,早已意識到對方的蠻不講理,也就防著了她會有此一手。是以就在她方欲抬腕的一剎那,立即迅速的向一邊閃身避開,耳邊上只聽得一股疾風掠過,似乎銳猛之極。
  玉觀音一擊不中,那只遞出一半的纖纖玉手倏地向後一收,發出的掌力硬生生的又收了回來。
  一收,一發,顯然高明之至。
  寇英傑暗吃一驚,這才明白發出的掌力,竟然也是可以收回來的,卻又是他見聞不及。
  姑娘一擊不中,怒氣反倒消了不少。
  她打量著寇英傑,說道:「你就是那個姓寇的?」
  寇英傑冷笑道:「我是姓寇,不勞姑娘動問!」
  玉觀音鼻子裡「哼」了一聲,道,「我知道你大概練過幾天功夫,不過,哼……」
  寇英傑道:「是姑娘要見我?」
  玉觀音那雙剪水瞳子,略略的在他身上逗留了一下,掃向一邊,道:「周江,把我來的意思告訴他!」
  火眼周江應了一聲,嘻嘻一笑,抖著兩隻袖子上前道:「寇爺,你又何必明知故問呢!」
  寇英傑目睹著對方少女這般的傲氣,不禁心裡有氣,再見周江那副嘴臉,更不禁怒火中燒,然而轉念一想,自己一個行走在外的人,身上還戴著孝,還是不宜多惹事的好,想到這裡,強自把一口怒氣吞在肚子裡。
  周江見狀一笑道:「寇爺,玉小姐看上了你的這匹馬,可是你的造化,當著玉小姐的面,你就開個價碼吧!」
  寇英傑冷冷一笑,道:「這匹馬是我千辛萬苦,親手擒捉馴服的,我並沒有出賣的意思,請轉告這位小姐一下,就說我寇某人不識抬舉!」
  周江怔了一下,轉臉看向一旁的玉觀音。
  寇英傑隨即轉身,待向他那匹愛馬黑水仙面前走去。驀地那位玉小姐叱了一聲:「慢著。」
  寇英傑站住腳步,並沒有回過身子來。
  「你到底要多少錢?」玉小姐冷笑著說道:「不要緊,你報個價兒吧!」
  「也許姑娘你還沒聽清楚,」寇英傑冷冷的道:「這匹馬我不賣!」
  「我給你兩萬兩銀子,怎麼樣?」
  「對不起,玉小姐!」
  「你不要再說了。」大小姐轉向一旁的跟班小廝毛七道:「我要你帶的東西呢?」
  毛七答應著道:「在。」雙手奉上一個四角白銅的黑漆木匣子。
  「打開!」
  「是。」毛七答應著,遂即把匣子打開,在場之人,除了寇英傑以外,各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個匣子裡。匣子打開了!裡面閃爍出一片珠光寶氣,黃的是金子,白的珍珠,更多的是五光十色的金銀細軟,耀眼生輝。毛七高高的把這個匣子送過來,玉觀音隨手由裡面拿起了一串珠子。
  珠光閃爍著一片銀白之色,一顆顆大如蠶豆,粒粒潤圓,端的是上好龜珠,只一粒已價值可觀,如整串論,那個價碼兒可就有些駭人了。玉小姐拿著這串珠子過目了一下,微微一笑,似乎變得平和多了:「我這次出來,可沒有帶著這麼多銀子,這串珠子,算計著大概值十萬兩銀子,你先收下來,隨時拿著它到皋蘭和甘州的『寶祥銀樓』去兌現,我會交待下去的!」
  一旁的劉掌櫃的看得兩隻眼睛珠子幾乎都要滾了出來,火眼周江的一雙火眼也真像是要噴出了火來。他們當然也都知道這位玉觀音小姐有的是錢,父親金大王手下金礦就有兩處,另外她兩個師兄在甘涼還照顧著六家銀樓珠寶的買賣,她的話自非虛語。
  想想看,一出手以兩萬兩銀子去買一匹馬,己是聳人視聽,更何況以價值十萬兩巨銀的珠串輕以示人,更是聞所未聞的希罕怪事!
  玉觀音把這串珠子提在眼前看了看,道:「接著!」玉指輕揚,手中串珠已化為一片白光,飛向寇英傑眼前,寇英傑抬手接住,只覺得珠串上的力道輕重適度,宛若當面手接一般,這等能把內力均衡施展得恰到好處,卻是不易多見。
  對方年紀輕輕的一個少年女子,竟然身負這等絕世武功,卻是極為難能可貴,如非是她這般的強人所難,傲氣凌人,寇英傑幾乎對她心生崇拜了。
  玉觀音珠串出手,即轉向火眼周江吩咐道:「把馬帶過來,我們走!」
  周江答應了一聲,就走過去牽馬。
  「且慢!」寇英傑喚住她。
  玉觀音微微一愣,即見寇英傑轉身步向自己身前站定,面上神采不亢不卑。
  玉觀音道:「怎麼,你還嫌少?」
  寇英傑深深一揖,苦笑道:「姑娘言重了,在下賤微之身,難當重金相屬,再說這匹黑水仙生性擇主,只怕即使在下有心割愛,姑娘卻也不便騎用,請恕不恭,原物奉還!」說罷雙手把串珠送上。
  玉觀音一把接過來,秀眉一挑,說道:「你?」
  她身邊那個跟班的小廝卻己忍不住怒聲道:「姓寇的,你也太不知好歹了,我們小姐是看得起你才……」
  玉觀音斥道:「你不要多嘴!」說罷身形微晃,如同一片彩雲般的落在了那匹黑水仙身前,隨即轉向寇英傑冷笑了一聲,右手輕撩,已把身上那襲粉紅彈墨的擋風甩向肩後。她不相信,還有自己不能乘騎的馬!哪裡知道,就在她單手拍向馬頸,正待翻身上馬的一剎那,那匹黑馬陡地人立前蹄,唏律律長嘶一聲,卻把揚起的一雙蹄腳,直向著面前的玉觀音當頭踏下來,現場各人都為之一驚。玉觀音身形略閃,已飄出丈許以外,那匹黑水仙尚待撒潑時,寇英傑已閃身而前,一把扣住了馬韁,幾經拍按,才制止住這畜生的一腔怒火。
  玉觀音目睹及此,面上一紅,狠狠的看了寇英傑一眼,冷笑一聲,忽地掉身而去。
  毛七在身後叫了聲:「小姐!」忙自趕上。
  周江左右看了一眼,也跟著跑出。
  這片院子裡,轉眼間,卻只剩下了寇英傑與店東劉掌櫃的二人。
  劉掌櫃的趕上幾步,伸頭探望了一下,才回身來道:「這位先生,不是我說你,玉小姐既然看上了你的馬,又出這麼多錢,你又何必……」說著重重歎息一聲,十分遺憾的搖著頭。
  寇英傑淡然一笑道:「店東你是有所不知,我這匹馬除了我以外,別人是騎不得的!」
  劉掌櫃的冷笑道:「不過是性子烈了點罷了,你是不知道,這位玉小姐是專門喜騎烈馬的,她家裡馬養的多了,還會真的怕了你這匹馬麼?」搖搖頭,他由鼻子裡「哼」了一聲,又道:「她是不願意跟你這種人一般見識!」
  寇英傑心裡不樂,可是轉念一想,也就不以為意。
  劉掌櫃的又歎了一聲:「兩萬兩銀子呀,我的老天爺!你算算看能買多少擔麥子?一五得五,五五二十五……足足二十五萬擔呀!老天,有了這些錢,你一輩子也用不著發愁了!」
  寇英傑微微一笑,不予置答。他忽然發覺到馬身上覆蓋的那件夾披,就去解下來。
  劉掌櫃的道:「這是玉小姐留下的東西,剛才是她親手蓋在馬身上的。」說到這裡皺了一下眉,道:「奇怪,剛才這匹馬怎麼這麼老實?啊,它是不願意叫人家騎它!」
  寇英傑聽說這件馬披是那位玉小姐留下來的,倒是微微一怔,發起愁來。
  劉掌櫃的道:「明天你到賽馬會上去找她,準能找著她!一件馬披算不了什麼,你就留下也沒關係。倒是這匹馬,我看就拴在我這前院裡吧,這麼名貴,萬一是給人牽走了,我可是賠不起你。」他一臉的不高興,好像寇英傑沒有把馬賣給玉小姐,連他也得罪了。
  其實寇英傑心裡也有一種說不出的惆悵,這種感覺倒有幾分與昔日在沙漠裡,初見郭白雲時相彷彿!那時郭白雲同樣的想以巨金購這黑水仙,遭到了他的拒絕,然而事後回想起來,心裡卻頗不是個滋味。
  現在的情形正是如此,寇英傑說不出為什麼會把郭老人與眼前的這個玉小姐聯想在一塊,然而那種感觸,卻是並無二致。
  不知是怎麼回事,日間所見到的那位玉觀音玉小姐的影子一直在他腦子裡盤轉著。就他記憶所及,還不曾有過任何一個女孩子,能在初次照面裡,給他留下這麼深刻的印象。
  玉觀音,這個外號確是很別緻,然而她是否真的姓「玉」?不可否認,這位玉小姐的確是個不尋常的女子。
  他尤其忘不了在她離開臨去前的一瞥,那種包含了羞窘,憤恨與敵視的目光,即令他此刻回憶起來,卻也有不寒而慄的感覺。
  得罪一個強敵,是不智之舉,如果這個強敵是個女的,尤其不智。到目前為止,他還不曾與這位玉小姐動過手,難以測出她的功力到底如何,然而他絕對相信這位小姐,絕非是易與之輩,必然是身負奇技,有著傑出身手的一個少女。
  由這位玉小姐,使他聯想到了宇內十二令的鐵小薇,以及那位總令主鐵海棠的愛妾沈亮君……這些女人簡直沒有一個是好惹的,武功之高,駭人聽聞!
  寇英傑想到這裡,不禁越加的激發他一番向上決心,這些日子以來,每當他靜下來的時候,他總會小心翼翼的展開郭老人贈送他的那卷金鯉行波圖來觀看一陣,每一次都會引起他極大的興趣,似乎有一種莫名的力量一直吸引著他,使他更深入,更加聚精會神的研究其中的奧妙。然而,最終的結果,總是一片惆悵,最後不得不掩卷歎息。
  正如郭老人所說,圖中所暗藏的魚龍百變身法,端的是詭異絕倫,變幻虛實莫測,這種暗含著幾許天機的武功招術,如果一旦為人所解開熟習,必將為武林放一異彩,只怕任何門派武功,都將在此一詭異罕世絕功之下黯然失色。也就是因為這種力量的推動,使得寇英傑血液裡流動著無比的熱力,決心要把這卷金鯉行波圖內所包含的魚龍百變身法參習透徹。
  夜燈下,寇英傑感到一種說不出的孤獨,淒迷的燈光搖曳著他的憔悴的身影。他把背部倚向牆,耳中恰於這時聽見了隔院宿客所唱出的淒涼句子:「一燈如豆淒照旅,夜涼如水,好夢難求。最怕更催,噫——唏——啞——最怕更催!」
  唱詞人語音沙啞,那曲調又屬一般人難以聽懂的秦腔。然而此時此刻,一經入耳,卻能激起寇英傑無限感傷和幾許的遊子思鄉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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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8 21:34:38 |只看該作者
第04節

  他原是江南世家子弟,只因幼年喪父,母親改嫁他鄉,因不容於繼父而棄文習劍,先入行意門,後轉冀北馬家攻習刀法,又因不容於馬氏二子而遠走邊荒。淒離的身世,有如一根根鋒銳的芒刺在刺痛著他,疊印在他眼前的,是一幕幕朦朧的往事……
  乍然一驚之後的現實,卻是陳列在一隅的那個黑漆大棺材,他陡然驚立而起,啞然發出了一聲長歎,興出了人生如夢的感覺。「睡吧!」他對自己說,隨即脫下了身上的長衣。
  就在這襲長衣脫下的一瞬,他忽然發覺到繫在頸項上的那個水晶瓶,從而使他滋生出一種綺麗的溫馨感覺。在燈下,他由不住地細細的觀望著這只晶瓶,洞悉著深嵌於瓶內的那個絕世美女郭彩綾。誰知道不看還好,這一看之下使得他大吃一驚,只覺頭上轟然一響,半身發麻——晶瓶內那個美麗的少女,竟然和日間所見的那位玉小姐極其相似。
  豈止相似,如果把兩張臉疊印起來,簡直就是一個人。眼睛、鼻子、嘴,甚至於眼睛裡流露出的那種神采,和她那牽引上彎的嘴角弧度,都極其彷彿,如果說兩者有相異之處,也就是衣著方面的差異。
  把晶瓶又拿近了些,再仔細的看了一陣,腦子裡追想著日間那位玉小姐的音容,再和瓶中少女互一印證,兩者顯然正是一人。「天啊!」他心裡面叫了一聲,禁不住發起呆來。
  「玉小姐?」他在想,「為什麼人們這麼稱她?一個姓玉,一個姓郭,怎會牽扯在一塊!不行,這件事我一定要弄清楚!」他匆匆穿上長衣,開門步出。
  院子裡靜悄悄的沒有一點聲音,各個房子裡的燈都熄了,穿過第二進院子,才看見櫃房裡現著燈光。寇英傑走過去,見房子裡有兩個人。一個是帳房先生,正在核對帳目,算盤珠子撥的劈拍亂響。另外的一個是蓋三,正坐在板凳上打著呵欠。
  蓋三也發現了他,忙不迭的由凳子上站起來:「咦,這不是寇爺麼?怎麼這麼晚了,你老還沒睡?有什麼事麼?」帳房先生的算盤也停了下來,奇怪的打量著他。
  寇英傑點點頭,含笑道:「是有點事想找你問問!」
  「什麼事?」
  「是關於白天那位玉小姐……」
  「啊!」蓋三臉上頓時綻開了笑容道:「我知道寇爺你會想明白的,本來嘛,十萬兩銀子呀!」
  寇英傑微微一笑,說道:「你錯會了我的意思了。」
  蓋三頓時一怔。
  寇英傑道:「我找你不是想來賣馬的,只是有些事想問問你!」
  蓋三臉上立時現出了失望的表情,意興索然的又坐了下來。
  寇英傑道:「白天來的那位玉小姐,她是從哪裡來的?」
  「從哪裡來的?」蓋三臉上顯現很奇怪的神情道:「玉小姐從哪裡來的,寇爺你還會不知道?嘿嘿……看樣子,寇爺你對玉小姐,真的還不認識!」
  「所以我就來問你!」頓了一下,寇英傑才繼續問道:「玉小姐真的是姓玉?」
  蓋三又是一怔,遂即咧嘴笑道:「這個地方,不知道玉小姐的人,還沒聽說過,玉小姐是人們這麼稱呼她的,她本來姓郭,郭子儀的郭。」
  寇英傑登時為之木然。
  蓋三一怔道:「寇爺怎麼了?」
  「沒有什麼……」寇英傑說道:「你說下去!」
  蓋三吶吶的道:「這位玉小姐家在皋蘭,家裡有的是錢,她老太爺是這地方有名的金大王,郭老財主。」
  寇英傑苦笑了一下,點點頭。
  蓋三說:「玉小姐是因為她那個外號玉觀音才得來的!大家都這麼叫開了,反倒是她的本姓倒沒有人提起來了!」
  寇英傑發了一陣子呆,才道:「我知道了。這位玉小姐來到秦州是專為賽馬來的?」
  「當然,」蓋三說:「今年賽馬會人可是來得多了,卓小太歲,虯九爺和蒙古郡王的女兒丹魯絲這些個人都來了,嘿!可是熱鬧著呢!」
  寇英傑怔了一下道:「你是說因為有了這些人,王小姐就不能准跑第一了,是不是?」
  「誰說不是?」蓋三說:「我剛才說的那些人,每人都有一匹馬,玉小姐的那匹火雷紅原是不差的,可是和這些人的馬比起來,可就不一定能勝得過他們,所以才想到要周江周爺為她找一匹更好的馬,這樣周爺才瞧上了你老的那匹黑水仙!」
  寇英傑苦笑了一下道:「原來是這麼回事。這位玉小姐在秦州下榻在什麼地方,你知道嗎?」
  「不知道。」蓋三搖著頭,說道:「不但是我不知道,恐怕沒有人知道,除了周江以外,沒有人知道!」「周江呢?」
  「這個……他住在哪裡,我也不清楚!」說了這一句,蓋三很奇怪的看著他道:「寇爺找玉小姐有事?」
  寇英傑點點頭,失意的歎息了一聲。
  蓋三道:「天這麼晚了,又不知道玉小姐住在哪裡,怎麼找呀。我看這樣吧,明天上午寇爺你早點起來,先到馬場裡去等著,到時候玉小姐一定會去,不是就見著她了嗎!」
  「馬場在哪裡?」
  「在城南,寇爺你一到就知道了。這幾天紮著排樓,熱鬧極了,早點去一定能見著她,要是去晚了,人多了怕就擠不進去了!」
  一燈如豆,寇英傑久久不能成眠。他不住的在炕上輾轉著,滿腦子都是那位玉小姐的影子,心裡說不出的喜悅,又是憂慮與遺憾。喜悅的是想不到這麼容易的就找到了她,自己正可將恩師郭老人後事托付,也可以略微脫卸仔肩,把一顆久懸的心放鬆下來。遺憾的是,自己白天的行為,很可能已經觸怒了對方,一上來在對方心裡留下了敵視的印象,再見面豈非是大為尷尬?而且這位小姐的嬌寵任性,師父深深告誡,事實證明,真難以想像再見之後,她將是以何種姿態來對付自己。然而,無論如何,這總是一劑興奮劑!
  他腦子裡反覆的思索著一些見面之後的說話,以及因此而將要產生的後果,心裡百感交集,直到天交四鼓,才沉沉睡去。
  好像是沒有多久的事情,一陣劇烈的撞門聲,把他由睡夢中驚醒。寇英傑一個骨碌由炕頭上翻身坐起來、只覺得天光大亮,陽光刺目,心裡一驚,暗叫了聲糟糕,趕快下地去開了門。
  蓋三站在門外,乍然見到他,奇怪的翻著眼睛道:「我的爺!這是怎麼回事,你不是要去馬場見玉小姐嗎!這都什麼時候了,還不起來?」
  寇英傑呆了一下道:「我這就去,你快去給我套上馬去!」
  蓋三道:「馬已經套好了,我要是沒看見這匹馬,還以為寇爺你已經走了呢!快吧,去晚了就擠不上了!」
  寇英傑匆匆告了謝,就進屋去換衣裳,盆子裡還剩半盆隔夜的清水,他匆匆的洗漱了一下,也顧不得吃些什麼,就趕到棧房門外。
  蓋三正牽著他的那匹馬,跟幾個閒人說話,寇英傑接過馬來,翻身上了馬鞍子。
  「寇爺你往那邊走。」蓋三指著一個方向道:「快去吧!」
  寇英傑又告了謝,這才忙不迭的朝著那個方向,一路疾奔下去。
  這匹黑水仙的腳程自是不容置疑,轉瞬間己奔馳了數里遠近,在馬上向前張望,可就看見四面八方朝著一個方向擁擠的人潮。男男女女,形形色色,各樣的人都有,騎馬的,走路的,坐車的,扶老攜幼。
  寇英傑緊了一下馬韁,加速的奔馳下去。使他驚奇的是,想不到這個地方竟會有這麼多的人,用萬人空巷這句話來形容,一點都不算過分。由各人的服飾上看去,更是漢,回,蒙,藏各族雜處,林林總總,一時蔚為奇觀。
  出行約五里左右,可就看見了賽馬會場外高扎的五綵排樓,人潮更為擁擠。也是難怪,這個地方一年難得有這麼一次的機會,賽馬會和本地的廟會安排在同一天,確實精彩,對於任何人來說,都更具有吸引力,給人以雙重娛樂的感受,莫怪乎連日來使得遠近數百里內外的居民都出動了。
  寇英傑心中急切,急急的策著馬,偏偏馬速因為人潮的過於擁擠不得不慢下來。費了半天的勁兒,他總算擠開了一條路,就看見了插有五顏六色的三角旗幟的馬場。
  馬場兩側早已擠滿了人,是不是已經開始比賽了不得而知,總之人聲鼎沸,這其間更穿雜著推車叫賣的小販,大人嚷小孩哭,五花八門不一而足。
  寇英傑總算擠到了馬場邊,他還是第一次看賽馬,照理說當有一番興奮的心情,只是他內心卻充滿著焦慮與急躁!
  橫在眼前的是平坦的一片草原,草原一邊迤邐著長長的一道流水,天空是晴朗的,陽光照著濕潤翠草,溫暖了草原,也溫暖了數以萬計人們的心。
  大家情緒高漲,熱血沸騰。草原上插著旗幟,立著五顏六色的標竿,就在這片大草原上,將要舉行一年一度的大賽馬。
  寇英傑不得不騎在馬背上,因為前面人擋住了他的視線,他渴望著馬上找到郭彩綾,把那個不幸的凶訊告訴她。
  人實在太多了,黑壓壓的一大片,由各人的表情上看來,顯然賽馬還沒有開始,人群最擁擠的地方,必然是馬程的起點。
  寇英傑騎在馬背上,略一張望,立刻發覺到左側方不足半箭遠的地方搭著一片席棚,那裡拴著幾匹馬,排列著一些坐椅,坐著一些鮮衣彩帽的體面人物。那片地方顯然不是任何人可以進出的,站有數人負責把守,來往進出的都須持有馬場主人的邀請函件,每人更可享受瓜果茶水的特殊招待。
  寇英傑心裡正自盤算著應該怎麼樣混進去,就在這個時候,他身側人群裡起了一陣子騷動。
  有人極其興奮的在招呼著!「卓小太歲來了!」「卓小太歲!」「卓小太歲……」
  四周連帶著也都起了反應,彙集成了一片歡呼聲潮,隨著寇英傑目光看處,即見一個猿背蜂腰,身材魁梧的偉昂漢子,正自大步向前走來。「卓小太歲!卓小太歲!」人聲不停的歡呼著。那漢子偶爾抬一下手,像是對歡呼人群的答謝,面上不驚不喜,儼然大家之風!
  卓小太歲這個名字,寇英傑早已不止一次聽說過了,現在乍然聞得來人就是,自然不免也投以注意。來人約在二十七八的年歲,劍眉星目,儀表非凡。身上穿著一襲湖青色的緞質長衣,那襲長衣為迎面清風飄揚揭起,顯露出他內著的那套紅色勁裝,一頭長髮又黑又濃,他把它盤紮成兒臂粗細的一條髮辮,辮梢兒隨便的甩向前肩。他手裡拿著一根籐制的馬鞭,不時的就空揮著,全身上下,彷彿都充滿了勁力,說不出一股子的豪邁勁兒。緊隨著這人身後,是一個年方十五六歲的漂亮馬童,穿著大紅的衣裳,手裡牽著一匹駿馬。眾人談論的話題,由卓小太歲這個人,轉移到了他的這匹馬,對於這匹向有「八荒第一神駒」之稱的紫毛青,無不讚譽備至。
  那是一匹全身紫毛,有點似綿羊般鬈曲的高瘦駿馬,從外表上看過去,大異一般常駒,最大的特點是這匹馬的首尾兩端,都顯著的往下垂著,背脊部位,卻又像一張弓也似的往上面弓著。由於在馬市上混了許多年,天天與馬為伍,寇英傑無疑已是馬道中的高手,只須一眼就可斷定出一匹馬的優劣。是以,當他的目光一經接觸到對方這匹紫毛青時。頓時就看出這匹馬的不凡。所謂「英雄相惜馬相憐」,就在寇英傑驚異著對方的一人一馬時,他的那匹黑水仙似乎對於眼前的這匹異種名駒,也有了反應,倏地顛踣四蹄,發出了一聲長嘶。卓小太歲的那匹紫毛青登時也發覺到了這匹黑水仙,立刻抖擻精神,回嘶以應,並似有趨前候教的意思,一時顯得頗不安寧。
  這番情形,使得現場觀者大嘩。那個牽馬的紅衣童子,想系一時難以控制住那匹紫毛青,顯得十分慌張,即為那匹紫毛青大馬一仰長頸給摔了出去。紅衣馬童被摔得在地上打了個滾兒,連聲啊喲著,齜牙咧嘴,紫毛青乃得掙脫馬韁,直向著那匹黑水仙身前奔去。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這匹紫毛青大馬嘶叫著,眼看已將奔向寇英傑身前的一剎那,即聽得卓小太歲一聲斷喝:「好畜生。」三個字方一出,當空紅影一閃,襯著「呼嚕嚕」一陣衣袂蕩風之聲,卓小太歲偉岸的身軀,有如神兵天降,極其瀟灑利落的已經降落在了他那匹紫毛大馬的馬首前側。
  這個人果然不愧是養馬世家出身,然而僅僅懂得伏馬之術,如無傑出身手,萬萬是制不住這匹異種名駒的潑辣個性,卓小太歲卻是兩者兼具。只見他身子甫一落下的當兒,身形側轉,左掌疾出,只一掌,拍在了那匹紫毛青的前額之上,頓時就止住了這匹馬的待發性情。同時間,卓小太歲右掌橫出,看是撫摸,其勢絕快,「噗『一掌,又撫在了馬頸之上,由是向下一推一按,那匹紫毛青,立時溫順如昔。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沒有。休要小瞧了他這兩手,內行人如寇英傑的眼睛裡,那可是絕不簡單!那直拍馬額的一掌,叫做」定馬術「,順撫的一掌,叫」馴馬功「,一拍一順看是容易,如無上乘內功相配合,萬難奏功。他不禁對於面前的這位卓小太歲大為心生敬仰。卓小太歲想系因為這匹紫毛青而注意到了那匹黑水仙,他的表情頓時一驚。須知道一個愛馬的人,一旦發覺到了好馬,那種內心的衝動是必然的現象,他的眼睛頓時被寇英傑胯下的這匹黑水仙所吸引住。由於這匹馬,從而接觸到了寇英傑的這個人。四隻眼睛乍一交接,寇英傑頓時體會出對方眸子裡那種內蘊神采極為爍人,從而也就可以想知,對方這個人必然是一個身負奇技的傑出人物了。寇英傑還來不及向對方抱拳施禮,卓小太歲卻已把眼睛移向別處,他似乎有些不大習慣被眾人盯視,隨即移步前行。那個穿著紅衣的馬童追了上去,由他手裡接過了馬,繼續向著前面席棚走進。人群裡,顯然又起了一陣子騷動。有人說:「噯唷!那不是西郡王的公主丹魯絲嗎!」
  還有人叫著說:「那個矮胖子是誰呀?」
  寇英傑趕忙回過頭來,就看見一個身著蒙族綵衣,額懸明珠的少女,跨坐在一匹雪白的長鬃壯馬上,她身側另有一個年在三旬五六,生得又矮又胖的矮漢子,與她並列前進。
  這個矮漢子神態軒昂,留有滿腮虯髯,顯然也是個不凡的人物!只見他跨坐在一匹黃鬃瘦馬上,那匹黃毛馬,立時被寇英傑認出來,是一匹難得一見的上好伊犁馬。矮漢子顯然也是來參加賽馬的高手之一,而且他必然也是一個武林人物。關於這一點,可以由他身側右邊佩著一對銀鞘雙刀上看出。
  在場眾人,自然不乏高明之士,立刻就有人認出來這個矮漢子,正是陝北的虯九。其本人姓苗,叫苗飛,他所騎的那匹伊犁馬,曾是膾炙人口的一時之駿,有個外號,叫做「快哉風」。
  至於與虯九爺並騎前進的蒙族公主丹魯絲,人們當然不會對她陌生。這位公主看上去雖然膚色略黑,只是眉目五官都生得很是俏麗,尤其是那對烏油油的眼睛珠子極其靈活,顧盼間,風姿綽約。
  丹魯絲穿著蒙族的馬服,頭上青絲結著雙股髮辮,綰結在腦後,那顆懸垂在前額上的一顆明珠,約莫有蠶豆大小,晃動時晶光四射,珠光八面,相互增色。
  男女二人騎在馬上,各有雍容,皆由一名紅衣馬童拉馬前進。
  寇英傑有了前次的經驗,生恐胯下黑馬再生事端,忙自下馬扣韁,警惕著它再有異動。還算好,這匹馬似乎對於眼前的黃白二馬都沒有十分的興趣,就在這個時候,四周人群爆出了一陣子喝彩聲。
  一匹全身紅鬃的高腳駿馬,適於此刻由對面馬道岔入,人們的掌聲,緊接著喝彩聲後,爆雷也似的傳出——「瞧,玉小姐!」
  「玉觀音!」
  「玉小姐來啦!」
  大人嚷嚷小孩叫,姑娘們揮舞著雙手,跳著,喊著,笑著,簡直像是瘋狂了一般。
  人人叫著玉觀音,玉小姐,玉千金,萬聲齊出,萬頭聳動。你推我擠,爭先恐後的向著前面挪動著,掀起了再次的人潮。果真是那位玉小姐來了!
  騎坐在她的那匹火雷紅駒上,面上現著淺淺的一抹笑容,透著那襲遮面的輕紗,夢般的神秘,霧似的美。
  天造的美人兒!美就是美,你無須要品評她美在哪裡。
  任何人,不論你是男人,女人,老人,小孩,只要你的眸子接觸到她時,都會情不自禁的被她的美所深深吸引住,你會由衷的贊上一聲。
  窈窕的身材,細細的腰,一陣風過來,飄揚著披拂在她身後的秀髮,更似起了雲般的瑰麗,那抹笑容更似萬種風情的起點,自此散發出如癡如醉的馥郁芬芳,有如詭譎的雲海,剎那間給人們以無窮的迷幻感覺。
  人們如癡如醉,寇英傑也為之瞠目結舌,他的勇氣忽然間為之消失了。
  面前的這個姑娘,哪裡再是一個人?她是一個神,簡直是一個下凡的仙女,人不可能被人這般的崇拜,人也不會這麼的美!總之,這一剎那,寇英傑所看見的這個人,似乎已非昨天所見的那位小姐了。
  雖然明明兩者就是一個人,然而在這般萬民鼓掌,歡呼,如同瘋狂癡迷的場面下,人已經被神聖化了。
  人家笑,他也笑,人家看,他也看。心裡是說不出興奮、驚喜……也像是萬民一般的盲從,跟著鼓起掌來。
  玉小姐的坐騎緩緩的已來到了面前。
  叫聲、笑聲、掌聲、吶喊聲,已亂成了一團,這似乎有些出乎玉小姐的意外。她那雙隱藏在淺淺薄紗面罩內的一雙秀眉,微微皺了皺,小聲的關照了一下,那個紅衣馬童立刻加快帶馬。
  就在這一剎那,玉小姐的那雙剪水瞳子卻無意的接觸到了寇英傑——那實在是無意的一瞬。
  寇英傑正在鼓掌,也許他內心的感觸,更較任何人來得深切,融合著旁人無從體會的喜悅與悲傷,激烈的情緒火般的焚燒著,使得他星目裡聚滿了淚水。
  玉小姐顯然呆了下,她陡然勒住了前帶的馬韁,眼睛直直的向著寇英傑臉上逼視過來。
  四周的歡呼聲忽然靜止。大家的眼睛是雪亮的,千萬道目光,也都隨著玉小姐的目光,同時向著寇英傑身上集中過來。所謂千目所視,無疾而終,足見群眾所加諸的精神威脅是何等的嚴重。
  當然這裡所謂的視是非友誼的親視,而是含有敵意的視,就算不是敵視,卻也談不上友誼的親視。總之,這麼多雙眼睛集中之下,寇英傑大大的感覺出不是一種滋味,他幾乎難以自處。所幸這種尷尬的場面,並沒有繼續下去。
  含著一絲淡淡的冷笑,那個美麗的天使玉小姐把眼睛移開之後,人群的注意力隨即跟著轉移。
  寇英傑這才感覺得忽然心情一鬆。伊人已去,只剩下她婀娜娉婷的背影。
  寇英傑一時忽然感覺到像是又失落了些什麼似的,他不自覺的低下頭,心裡的情緒無論如何再也難以平息下來。鐵般的意志,海樣的心胸,曾經灑脫得一如鷗鳥般的自在,來去自如,心瓣上永遠象浪花似的潔白,不染纖塵,套句俗話那是:「提得起,放得下」,今天是怎麼了?
  他再次抬起頭來,這一次連玉姑娘的背影也看不見了。「我這是怎麼了?」他再次的問自己說。答案,卻是一張白紙。
  忽然他想到了自己此行的任務,禁不住急出了一身汗來,此行目的,正是為了要找尋這位姑娘,何以對方由面前經過,甚至於駐馬對視,而自己竟一無反應?他怔了一下,忽然翻身上了馬背,就想立刻驅馬向著比賽的起點馬棚馳去。
  然而此舉卻是要有相當的勇氣,再者他又想起了那位姑娘臨去前的那抹無情的冷笑,他又躊躇了。
  棚子裡已有了舉動,賽馬的人排成了一列,一共是十匹馬。黑的、白的、紅的、黃的、花的……似乎每種顏色的馬都有。
  馬主人來自各方,都有極高的馬上造詣。現在,這些人陸續都出現了,鮮衣彩披,鞭絲帽影,紛紛跨上了屬於自己的愛馬,玉女紅顏相映生輝!土炮的炮衣已經褪了下來,炮手舉著火把,只須一亮著了火招子,大賽馬可就開始了。
  萬口無聲,四野蕭然,和煦的春風輕輕撫愛著草原,驕陽炫染出一天的碧綠。
  人們的興頭,已經達到了飽和點。沉默的盡頭,即將要爆發雷樣的歡騰,人人的一顆心都提在了嗓子眼,等待那要命的一聲呼叫。
  寇英傑順著最前面的那一匹花馬往下面找著。第三匹馬上的人是那位蒙古郡王的公主丹魯絲,第五匹是陝北的虯九爺,第七匹是卓小太歲,第十匹……第十匹……他的眼睛直了!那匹紅鬃駿馬上,坐著的那個人不就是玉姑娘嗎!
  面紗已經由她臉上摘了下來,秀髮上結著紅繩,一身的大紅,也同她那匹火雷紅的駿馬一般的紅,一般的耀目。寇英傑內心忽然起了一陣衝動,他不願再失去這個機會,腦子裡只想現在就去找她,可是沒有細想這是什麼時候,什麼場地。憑著這股子熱情勁兒,他倏地一帶手中馬韁,用力的一磕馬腹,胯下的黑水仙,倏地直躍而出,跨進了跑道,群眾大嘩!
  就在這彈指間,火炮點著了,「轟」的一聲大響,揚起了大片的白煙,賽馬開始了。
  十匹駿馬同時撥動四蹄,疾若脫免般的衝了出來。
  人聲爆雷般的嚷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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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8 21:34:55 |只看該作者
  寇英傑一股血性的沖馬直出,這才知道亂了章法,然而已是勢成騎虎,他張惶的策著黑水仙,箭矢般的橫越過草原,去追逐玉小姐的那匹火雷紅。
  然而他的馬卻礙著了最先脫穎而出的一匹馬,黃毛的伊犁馬——快哉風。騎在這匹馬上的那個矮漢子虯九爺,可是發了火兒,嘴裡罵了一句:「媽的,混小子!」一抬手,「刷」的一鞭子,摟頭蓋頂的直朝著寇英傑臉上抽了下來。
  虯九的黃馬繞了出去,可是這麼一慢,卻落在了丹魯絲的後面了,他不得不努力追上去,一面回過頭來,向著寇英傑用陝西話咒罵不已。
  寇英傑這一鞭挨得不輕,可是一點也不冤枉,所幸在其他的馬還沒有奔上來之前,他已來到了第十匹馬,也就是玉小姐的火雷紅坐馬面前。
  火雷紅上的玉小姐見狀大吃一驚,不得不力帶馬韁,兩匹馬差一點撞在了一塊。
  寇英傑未及勒馬,匆匆忙忙地嚷道:「玉姑娘!」才喚了一聲,只聽見頭頂上「呼」的一陣疾風,一團紅影掠過去,敢情是那位姑娘連人帶馬的由他頭上過去了。
  「玉姑娘!」他慌不迭的又追了上去。
  那匹黑水仙是何等的腳程,豈甘落在人後?不待寇英傑策使,已主動的奔馳開來。
  玉小姐的那匹火雷紅,是出了名的快馬,可是一跟黑水仙比起來,顯然就慢多了。
  剎那間,黑馬已追到了紅馬之後,二馬首尾相銜。
  寇英傑急聲嚷道:「玉姑娘,玉姑娘,你等等!」
  馬上的玉觀音倏地回過頭來,只見她蛾眉一挑,刷的一鞭抽了過來,這一鞭自然不會落空,又打中了。
  「郭小姐,郭彩綾!」寇英傑忍著疼兀自喚著。
  他的黑馬已跑得與她的紅馬並在了一塊,甚至於領先了這匹火雷紅有一個頭的距離。
  玉觀音顯然為此嬌性大發,她一向最討厭人家呼喚自己的名字,況且這個人一再阻礙著自己的前進,而他的那匹大黑馬,卻正在超越自己。這些事集在了一塊,可就激起了她的大小姐脾氣:「你這個人——討厭!」嘴裡嬌聲叱著,手上的那根馬鞭子有如雨點般的向著寇英傑全身落去,「叭!叭!叭!叭!」狠狠的抽在寇英傑的身上、臉上。
  寇英傑不得不抬起胳膊來擋著對方的鞭梢,然而這位姑娘的手法,稱得上高明二字,無論寇英傑如何的躲避擋護,她抽出的鞭子絕不落空,幾鞭子下來,寇英傑早已皮開肉綻,連身上的衣服都抽破了。
  四下裡爆出了雷也似的喝彩聲。
  「打死他!」
  「打死這個混蛋!」
  「打……」
  鼎沸的人聲,匯成了一天的怒潮,大家對於寇英傑的孟浪深惡痛絕,認為他存心阻礙玉小姐的馬速前進,簡直罪大惡極,是一種絕對不可以原諒的行為。
  寇英傑終於難抗眾怒,玉小姐的鞭下更不留情,就在玉小姐最後猛力的一抽之下,他由馬背上翻了下來,人群裡爆出了一陣沖天大笑,人人鼓掌稱快。
  玉小姐翻然掉身,疾速的催馬而前,可是經過這麼一耽誤,她已經落後了。卓小太歲、虯九,兩騎快馬,已超過了她的馬身。玉觀音嬌叱著,在馬背上拳起了雙腳,火雷紅在她全力驅馳之下,加速前進,她絕不甘心屈居人後。她身前的卓小太歲不知是存心相讓,或者是別有用心,不知怎麼回事,他的那匹紫毛青忽然慢了下來。
  是以虯九爺的那匹快哉風很快的就追上了他。這兩個人昔日原是認識的。
  卓小太歲叫道:「苗矮子——幹嘛這麼賣命呀!」嘴裡說著。卓小太歲手上的那根馬鞭子有意無意的向前一撩,無巧不巧的正好撩在了虯九爺那匹伊犁馬的馬尾上。
  卓小太歲手上的那根馬鞭子鞭梢甚長,這麼一撩,可就跟虯九爺的那匹伊犁馬的馬尾糾纏在了一塊。這麼一來,那匹伊犁馬的速度,不得不猝然的為之慢了下來。
  伊犁馬上的虯九爺頓時大怒,霍地回頭怒聲道:「姓卓的,你這是幹什麼?」
  卓小太歲大聲道:「啊!對不起,對不起。」
  兩匹馬仍在奔馳著,可是那匹伊犁馬快哉風的速度可就慢多了。兩匹馬就在現場不停的打著轉兒。這麼一來,玉觀音的火雷紅可就趁機追了上來,以極其快捷的速度超越了過去。
  虯九怒吼了一聲,顧不得愛馬負痛,倏地催騎前進,那匹快哉風怒嘶一聲,力掙之下,竟然把馬尾拉下了一束。
  卓小太歲一面收鞭,笑呼了聲:「得罪!」繼續策馬疾奔。
  賽馬的行程早經注定,馬程甚遠,必須跑到草原的盡頭,然後繞過這道哈馬脫河繼續回奔,繞上一個圈子,終點仍是在開始起步的原來地方。這段距離足足有十里遠近,各人大可放開身手全力一爭。
  目前的情形是丹魯絲的那一匹一朵雲遙遙領先,然而玉觀音的那匹火雷紅卻是緊追不捨,再下面是虯九爺的快哉風,而卓小太歲的那匹紫毛青卻是點綴著,使得虯九爺心分兩處,他生怕卓小太歲又重施故技,卻又不得不努力前赴,是以顯得很是狼狽,不時的瞻前顧後。
  反之,卓小太歲的神態可就顯得輕鬆多了。卓小太歲的臉上,自從與虯九的一段接觸之後,始終帶著一抹微笑,他似乎胸有成竹,又像是很有自信的樣子,胯下的那匹紫毛青看來有足夠的潛力,足可與在場的任何強者一較長短。
  兩側觀眾爆出了如雷的呼喚聲,有人揮著衣裳,跳著,叫著,模樣兒近乎瘋狂。
  現場情勢略有轉變,玉觀音的那匹火雷紅以雷霆萬鈞之勢,已接近了蒙古公主丹魯絲的一朵雲,一朵雲不過只領先火雷紅一頭的距離。
  丹魯絲顯得大為緊張,猛力的抽打著她的愛馬,甚至於還大聲用蒙古話向玉觀音叱著,然而這樣並不能扭轉眼前的頹勢。就在接近那條哈馬脫河的源頭之前,玉觀音的火雷紅終於超過了她,丹魯絲屈於下風。她的另一個勁敵卓小太歲的那匹紫毛青這時卻追了上來,與她跑了個並列。
  虯九爺一面用陝西話大罵卓小太歲,一面由左翼疾追上來,如此一來,丹魯絲大為緊張,有左右應敵的威脅,緊張的神態,非筆墨所能形容。
  幾萬隻眼睛始終追逐著領先的這幾匹快馬,誰也不曾注意那幾匹落後的,落後的就是失敗,失敗的人誰也不會去同情。
  誰也不曾看到,也不曾想到,就在那已被認定為失敗的馬群裡面,爆出了一匹冷門的黑馬——黑水仙。
  天知道,寇英傑何嘗是來參加賽馬的?他只是放不下那位玉小姐,一定要追上她,告訴她關於她父親的重要消息,告訴她父親的屍體靈樞就停在客棧裡……
  他內心壓著這般的悲楚,才會不計一切,甘冒萬民之憤怒咒罵,緊追著那位人們心目中的天仙偶像。他是這麼的不智,不智到去與群眾爭寵。
  那匹黑水仙不愧是上都馬王,它的身價早在它還是一匹上都野馬時,就已被識者所認定,看來果然名不虛傳。就在它放蹄奔馳之初,已連續的超越過四匹健馬,接著是第五匹,第六匹。
  現在它已接近到第七匹馬的身側,第七匹馬現在是那位蒙古公主丹魯絲。由於她一連被玉觀音,卓小太歲,虯九等人所超越過去,內心早已積滿了怒火,現在忽然又有一匹馬來超她了,使她無從忍耐。尤其不能忍耐的是,這個人根本不是來參加賽馬的選手,也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這麼一個楞小子。丹魯絲不禁嬌性大發,尖聲的用蒙古話向寇英傑罵著,倏地抬起右腿,用她尖硬的靴子,直向寇英傑那匹愛馬黑水仙肚子上踢過去。
  第一腳沒有踢中,第二腳踢中了馬腹,黑水仙發出了一聲短嘶,竄跳了一下。丹魯絲還想再踢第三腳,奈何對方這匹黑馬的速度太快了,她的腳還來不及踢,黑水仙已經超出了她。
  緊接著她之後受到威脅的是陝北的虯九,虯九其時早已怒火萬丈,那是因為他又吃了卓小太歲的暗虧,屈居第三,忽然他發現到寇英傑,更不禁怒火中燒。他絕不甘心再落人後,「混小子,老子殺了你!」嘴裡叱著,虯九倏地一掄右手,竟把懸在鞍前的銀鞘雙刀拔出了一口。
  刀光乍吐,劃出了一圈弧光,這口刀夾著一縷尖風,直向寇英傑肩頭上落了下來。
  兩側觀眾看到這裡,俱都由不住嘩然大亂,看賽馬已夠刺激了,外帶著打架殺人,實在是過癮之至!
  寇英傑一心一意的只是追上玉觀音,其他的一切毫不在意,待到他霍然覺出不妙時,虯九的那口雪花刀己距離他肩頭不及半尺。此時此刻,人在馬上,論攻防皆是不及,驚惶中他倏起左手,用掌背施出「玄鳥劃沙」的一招,去擋開對方的刀鋒。
  這一招算是用對了。刀也被擋開了,卻不經意,被刀尖在手腕上劃過去,拉開了有三寸長短的一道血口子。鮮紅的血,立時灑落下來。
  虯九一刀不逞,二次再運刀時,黑水仙已經超過了他,全場大嘩。
  眾人雖是一直對寇英傑的介入不滿,可是虯九這種動刀殺人的作風,實在也太過分了些,有些人情不自禁的發出了噓聲。再者大家對於寇英傑這匹黑水仙的超然神速,無不心生激賞。當然,他們還是認為寇英傑是無論如何不能超過玉觀音,任何的馬要是不知趣到要超過玉觀音,都不是他們所歡迎的。是以,大家在歡叫,激賞之餘,也都警惕著寇英傑,衷心希望玉小姐一馬當先,永遠不要被寇英傑的這匹馬所超過。
  偏偏寇英傑就是要追上玉觀音,是以人叢裡立刻爆出了噓叫之聲,很多人站起來用力的揮著衣服,表示出他們內心的憤怒。
  看著兩者的距離已是不遠,前奔的玉觀音固是緊張,兩側的觀眾更是為之瘋狂,人人皆自怒吼,匯成一片狂濤。
  寇英傑快速的策著馬,他那副模樣看上去狼狽極了,頭髮披散著,衣服好幾處都破了,臉上還帶著傷,鬍子原本就好幾天沒刮過了,襯著他服喪時的憔悴面容,真是一副怪模樣!
  看看兩者距離已經很近,「玉姑娘!玉姑娘!」他大聲的叫喊著。
  馬上的玉觀音倏地回頭怒看著他,對於這個不識進退漢子的糾纏,她厭惡極了,真恨不能當時就停下馬來,好好的教訓他一頓。當然眼前這個情形卻不容許她真的這樣做。她只得忍著心裡的這團怒火,繼續的策馬奔馳。
  寇英傑自是不會放鬆,兩匹馬只差著一丈左右就要挨在了一塊。
  驀地,由側方飛來了一截鞭梢,不偏不倚的正好纏在了他的右腕上。
  發鞭人——卓小太歲,儼然是個高明人物,眼力准,手法妙,而且力道奇大。那根鞭子在他手勁之下扯得筆直,猝然加諸的力道,差一點把寇英傑由馬上扯落下來。
  寇英傑這才發覺到由於自己的快速策馬,已然超過了卓小太歲的那匹紫毛青。他驀然側首,看到卓小太歲的表情,顯然不若虯九那等的惡劣,然而那雙眸子裡的光采卻也並不友善。卓小太歲一言不發,只是用力的扯著他手裡的長梢馬鞭子,寇英傑用力的掙了一下,沒有掙開:「你幹什麼?快鬆開!」寇英傑反過手來,就去奪他的馬鞭子。
  卓小太歲一鬆鞭梢,卻又改向他另一隻手的手腕上纏了個准。寇英傑反手抄住了鞭梢,兩個人一前一後可就較起了力道。
  只聽見「崩」的一聲,那條雙股皮筋編製的馬鞭鞭身,竟然從手中斷為兩截。
  卓小太歲眉頭一皺,寇英傑胯下的那匹黑水仙早已怒嘶一聲,馱著他箭矢也似的竄了出去。
  人聲雷鳴般的歡呼著,玉觀音的火雷紅,距離著終點不足兩丈的距離。
  人人臉上展著狂喜,大聲的吼叫著,有帽子的揮帽子,沒帽子的舞著衣服,他們以極其興奮激動的心情,來歡迎他們衷心所喜愛的這位玉小姐再度蟬聯冠軍。
  玉小姐臉上終於也現出了笑容。
  然而,然而天下事每每意外。就在這彈指的一剎那,玉小姐身後的那匹黑水仙,竟然雄性大發,這匹一向以王者自居的上都馬王,在任何情況下,都不甘心居人之後,只見它一雙後足倏地向後一彈,整個身子躍空而起,「呼!」像是狂風裡的一片烏雲,颼然掠空直起。
  玉觀音的那匹火雷紅距離著終點已在咫尺之間,卻被黑水仙自身後超越了過去。
  負責評判的幾個職司人員驚悸著趕上來,眼睛都直了。
  依著先後的順序是寇英傑第一,玉小姐第二,卓小太歲第三,虯九第四,丹魯絲第五……其他各騎,還遠遠在後。
  人們瘋狂了。叫聲,罵聲,喊打聲,亂成了一片。
  憤怒的人群叫囂著,幾乎要衝進席棚。
  寇英傑竟似全然未覺,他心裡只想著追上了這位玉姑娘,帶著無限渴望的表情,他由馬背上飛躍下來,直向玉觀音身邊跑去。
  玉觀音面色如紙,一聲不響的站在她的那匹火雷紅的跟前,她表情沉著,顯然心中充滿了怒火。
  寇英傑氣吁吁的跑上來道:「玉姑娘,郭小姐,我……我……」
  倏地,面前的玉小姐柳眉一豎,手上的馬鞭子,已用力的抽了出去。
  「叭!叭!叭!叭……」無情的鞭梢,像驟雨般的遍落在寇英傑的全身各處,較諸先前馬上的那頓鞭子更不知重了多少。
  寇英傑踉蹌的跌坐在地上。
  玉小姐似乎仍然未能夠發洩她心中的怒火:「你這個人——無聊!」她痛聲罵道:「無恥,幹什麼你老追著我,纏著我!你……」眼睛忽然一紅,明珠似的淚珠,滾腮直下,她霍地舉起了手上的鞭子還想再抽下去。
  「算了,姑娘。」說話的是卓小太歲。他用炯炯明亮,含有正直卻又有情的眸子盯向玉觀音:「打得夠重了!你就手下留情吧!」
  玉小姐嗔道:「要你多管!」
  卓小太歲一笑,躬身道:「在下卓君明,久仰姑娘大名,就請賞在下一個薄臉,感激不盡!」
  玉小姐鼻子裡「哼」了一聲,恨恨的丟下手上的鞭子,倏地反身翻上了馬背,一帶馬頸,火雷紅長嘶一聲,奪道疾馳而出。
  寇英傑懷著無限的痛楚在地上站起來,責任在身,他不能就這麼算了。
  「郭姑……娘……你慢走!」他踉蹌著還想上馬追上去,卻被卓小太歲一把拉住。
  「朋友,你也太不識相了!」卓君明鐵冷著臉說道:「足下看起來,不像登徒之流,身上還戴著孝,幹嘛硬要追著人家姑娘不放?」
  一旁的虯九大怒的罵著:「他媽的,天底下還有這種人,要不是他搗亂,老子非跑第一不可!」說著身子向前一躍,霍地拔刀出鞘,就想向寇英傑身上出手。
  卓君明忽然以手架住他,冷笑道:「苗矮子算了吧!你的那匹快哉風,其實並不怎麼樣,不要說比這位朋友的黑水仙差遠了,就是比起卓某的這匹紫毛青,甚至於玉姑娘的那匹火雷紅來,都還要差上一籌……」他冷冷一笑,接著又道:「能跑第四你一點也不冤枉!」
  虯九大怒道:「胡說,姓卓的你太不夠朋友了,我們還有筆帳好算。不過,這個人太可惡!」說著憤憤的用力指向寇英傑道:「你小子報個萬兒吧!」
  寇英傑一心只在那位玉觀音玉小姐身上,哪裡有心情再應付外人,聞言之後尚未答話。
  虯九大聲喝罵道:「小子,你是聾子呀!」
  卓小太歲忽然笑道:「算了,算了,何必欺侮人家一個孝子,剛才那一頓鞭子已經夠他受的了,說實在的,這個人雖然討厭,但他的這匹馬,卻是真不含糊,比起你我的這兩匹牲口來,實在是強多了!」
  虯九冷笑道:「我就是不服氣,哼哼!卓君明,我倒要問問你,你中途跑不過我,為什麼搗蛋?莫非以為你們卓家的人沒人敢惹是不是?嘿嘿,告訴你,姓苗的第一個就不含糊呢!」
  「那就好辦了,」卓小太歲微微一笑,接著說道:「你是不含糊我的人,還是不含糊我的馬?」
  「人和馬我都不含糊!」
  四周的人原本心情激憤,這時看見卓小太歲與虯九爺苗飛鬥上了,一時俱都大樂,群眾的心理俱是一般,真恨不能他們雙方馬上幹起來才過癮。
  虯九說完話,後退一步,左手一翻,「嗆!」一聲,把另一口雪花刀也抽在了手裡。他雙刀在手,一副盛氣凌人的樣子:「來吧,姓卓的,你既然要為這個人擔待,就接著我的雙刀,來,拔你的劍吧!」
  卓小太歲搖搖頭道:「這又何必,既然是你我二人的事情,何必要外人旁觀?」
  虯九冷笑道:「那你說怎麼辦吧!」
  卓小太歲道:「今夜子時,在太陽坡,我等著你,咱們先賽馬後比武,怎麼樣?」
  「好。」虯九大聲道:「一言為定!」說完他翻身上馬,把雙刀回鞘,卻向左右抱拳道:「各位都聽見了,姓卓的給我苗某人劃了道兒,今夜子時在太陽坡,先賽馬後比武,大家要是有興趣的話,歡迎到時候來看這場熱鬧!」
  大傢伙爆雷似的叫了起來。
  虯九苗飛冷冷笑著,逕自帶過馬頭,一徑的去了。
  這時,後面的幾匹賽馬,才陸續的抵達進棚。
  負責賽馬大會的主人——秦場主,怒沖沖的也來到面前。
  這個人在秦州說得上是個大名人,非但秦州一地,就在整個甘涼地面上,也是大大有名,有個外號,人稱「馬王爺」,姓秦名雷,開了數處馬場,從事本地馬匹買賣批發的生意,很發了些財。生著一張長臉,一對招風耳,小眼睛,一看上去就知道是個很難說話的主兒。他是衝著大鬧賽馬場的寇英傑來的。
  秦雷身後還帶著四個人,一見面不容分說,一指寇英傑道:「把這小子給我押下去!」四個大漢一擁而上,就要當場擒拿寇英傑。
  卓小太歲卻橫身道:「慢著!」
  四漢子聞聲止步。
  秦雷見是卓小太歲,不得不抱拳拱了一下,強作笑容道:「卓少君也在麼!幸會。」
  卓君明抱拳一拱,道:「不敢,秦場主,請賣在下一個薄面,暫且寬恕這位朋友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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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8 21:35:11 |只看該作者
  秦雷頓時面色一沉,怒視向寇英傑,後者這時一副傷心失望之態,只是垂頭不語,似乎身側所發生的任何事情都與他無關一樣。
  「這個……」秦場主滿臉怒容的道:「卓少君關照,按說秦某不容不遵,只是這太不像話了,好好一個賽馬盛會,被他一個人攪得亂七八糟,還開罪了玉小姐,秦某對這等不法之徒,責無旁貸,還請少君示惠,把這個人交下,秦某秉公處理,絕不寬容!」
  這番話,極得四周眾人支持。一時間人人喊打,形成一片混亂。如果這些憤怒的群眾攪了進來,情勢必將不了,寇英傑又將是一個什麼下場,就實在難以猜測了。
  卓君明並不為此改變初衷,他看著馬場主人秦雷微微一笑。道:「這位仁兄孟浪之處實在是有的,只是他的這匹黑水仙確實比任何一匹馬跑得快也是事實。老兄既然舉辦的是賽馬會,就算他中途得訊,來參加賽馬也不為過之,況且,他已經被玉小姐打夠了,秦老兄也就網開一面算了!」
  秦雷心中雖然萬分不滿,只是他知道這位卓小太歲,無論家世,財富,以及他個人本身的武功造詣,都不容輕視,自己實在開罪不起。只是,他卻別有為難之處。皺了一下眉,秦雷才又道:「卓少君既然如此關照,在下如果再不遵從,也太矯情。只是,這次馬賽的冠軍,卻不能給他!」
  「這個……」卓君明一笑道:「那麼秦兄的意思是……」
  秦雷道:「按理,當然應該是玉小姐第一名!玉小姐已經蟬聯了兩屆冠軍,這一次也不應該例外!」
  卓君明轉向寇英傑道:「怎麼樣,你自己倒是也該說句話呀!」
  寇英傑長長的歎了一聲,只是苦笑的輕輕搖著頭,他的手還在流著血。
  卓君明皺了一下眉,連忙抓起他的手來,看了一下道:「你受傷了,這是誰下的手?」
  「不礙事。」寇英傑把手用力的抽出來。他像是忽然才恢復了理智,當下向著卓君明抱拳苦笑道:「多謝卓兄古道熱腸,寇某不智,怨不得旁人,在下眼前還有大事,一待事情辦完,當專程造訪卓兄,重申謝忱,告辭!」
  說完,回身就去拉他的馬。
  卓君明橫身而前道:「寇兄弟你先慢走一步!」
  寇英傑站住道:「卓兄有何關照?」
  卓君明眸子在他身上一轉,道:「你就住在本地麼?」
  寇英傑點點頭,他的表情很沮喪。
  「好吧!」卓君明說:「你的鞭傷很重,回去好好歇著吧,一半日內我再去看你。」說罷閃身讓開。
  寇英傑抱拳環場一禮,帶過他的馬,由席棚內道拉馬自去。
  馬王爺秦雷追上去道:「喂喂!」
  卓小太歲攔住他道:「算了,算了,這個人看來是個老實人,讓他去吧!」
  秦雷歎了一聲,道:「好好的一個盛會,讓他攪得烏煙瘴氣,這傢伙實在可惡。好吧,衝著卓少君,這件事就算完了。只是玉小姐那邊……」
  卓君明一笑道:「秦兄如果怕玉姑娘生氣,何不到她下榻的梅園去賠個小心?只是她是不是會見你可就不一定了!」
  秦雷皺著眉道:「也只好這樣了!」說罷拱了拱手逕自離開。
  卓君明隨即喚過他隨身的小廝,帶過他的那匹紫毛青,翻身上馬亦自離開。
  群眾的熱情,自然而然的因為幾個主要人物的離開而冷卻下來,也就紛紛散開自去。
  說不出的懊喪、惆悵、心灰意冷,寇英傑返回到了客棧裡。
  默默的,回到了他自己的房中,在書寫著「先師,郭公之靈位」的供桌前。他一聲不吭的坐下來只是發著呆。靈前白燭的光蕊不停的搖曳著,照著他煢煢孤單的身子,自己低頭看看,由不住興出了一聲歎息。
  身上的衣服都破了,幾處鞭傷也都腫起來,現出了條條的痕跡,最厲害的是手上的那處刀傷,還在不停的淌著血,血跡把衣服都染紅了。寇英傑忍著痛,匆匆把傷處止血,換上了藥,包紮了一下,連衣服也都懶得換,就倒在了床上。
  「這是何苦?」自己想著也是無聊。腦子裡這麼想著,可就情不自禁的又浮起了那個玉姑娘的影子。該是千嬌百媚的一個俏麗佳人,稱得上國色天香的美妙姿容,然而,他卻是領教了!
  怎麼也想不到她竟然會是這麼不講理的一個人,簡直是不可理喻。
  一想到她那般凶煞揮鞭的模樣,似乎恨不能要用鞭子把自己抽死的樣子,寇英傑禁不住由腳心潛生出一股涼氣來。
  然而,寇英傑思忖著,自己的行為也是太孟浪了些,好好的一個賽馬盛會,全因為自己而弄糟了。師父郭白雲倒是真沒有說錯,他這個女兒實在是太任性了,這般蠻橫不講理法兒,日後何以相處?想到這裡,又不禁暗恨自己辦事莽撞,武功不濟,假使有一身好本事,又何致於會吃這個虧?
  不要說比起那位玉小姐的武功來差了一大截,試觀卓小太歲其人,又何嘗不高出了自己許多?這樣又使他想到了卓小太歲。這個人不失為一個見義勇為的俠士,今天的事要不是他,自己只怕結局更慘,即使不被那位玉小姐的鞭子當場抽死,也難以逃開那批憤怒的群眾之手。
  他內心不禁對於卓小太歲這個人油然的生出了敬意,暗裡責怪自己真是糊塗,居然不曾問一下對方的名字與住處,就這樣糊里糊塗的走了,簡直是太也失禮。
  心裡正自懊喪不已,卻聽得有人叩門。
  「寇先生請開門!」
  是店裡夥計蓋三的聲音,門敲得很急促。
  寇英傑含糊的應了一聲,開開門道:「什麼事?」
  蓋三咧口笑著道:「玉小姐那邊,打發人來看你老來了,在前面櫃房裡,等你老回話呢!」
  寇英傑頓時精神一振,道:「玉小姐本人來了沒有?」
  蓋三搖著頭道:「沒有,是她那個小跟班兒毛七來了。還帶來好些東西,說是要面見你老本人!」
  寇英傑心裡很不是個滋昧,想了一下,遂點點頭,匆匆返回換了件外衣,鎖上房門,這才同著蓋三往前院裡走過去。二人進了櫃房,就看見劉掌櫃的正陪著玉小姐跟前當差的那個毛七在說話。
  上午在馬場毛七見過他,是以不待招呼就站起來抱了一下拳道:「寇相公麼……失敬,失敬!」
  劉掌櫃像是對毛七很巴結的樣子,忙為寇英傑介紹道:「這位是毛管家,玉小姐跟前的紅人。」
  寇英傑微微點頭,坐下來。
  毛七一笑道:「早上賽馬場的事,我們小姐回去以後覺得很過意不去,特別打發小的來看看相公,另外送點東西,表示點歉意。」說著走到桌前,打開一個包裹,由裡面取出一包銀子,道:「這裡是二百兩銀子,」嘻嘻一笑他又取過一個小小玉瓶道:「這裡面是我家小姐家獨門收藏的上好傷藥,小姐怕相公鞭傷過重,傷了筋脈,囑小的關照相公日服三次,一半日就可見效!另外……」毛七笑著又指了另外一個包著漂亮紅紙包道:「這是馬場秦場主送去的獎金和獎品,我家小姐說真正跑第一的該是寇相公,她不能收,所以一併的叫小的給相公你送過來!」他一口氣說了這些,取過紙筆,送到冠英傑面前,哈哈笑道:「東西全都在這裡,請賞在下個收條兒,小的也好回去交差!」
  寇英傑臉漲得通紅,過了一會兒,他才搖了一下頭道:「這些東西我不能收!」
  毛七一怔道:「不能收?」
  寇英傑冷笑道:「你們小姐真是這麼關照你的?」
  毛七連連點頭道:「是呀,是她這麼關照我的,寇相公,有什麼不對?」
  寇英傑道:「你們小姐人呢?」
  毛七一笑說道:「走了。起程回皋蘭去了。」
  寇英傑呆了一下,苦笑道:「那麼很好,就煩毛管家把這些東西原封奉還,就說在下愧不敢受。」
  「這又何必呢?」毛七皺著眉道:「我們小姐是一番好心,因為今天早上……總之,我們小姐心裡很過意不去。」
  「既是過意不去,就應該她自己來。如果以為送點銀子就……」說到這裡,寇英傑面色一凝,苦笑著道:「就這樣吧,毛管家請把這些東西帶回去,至於這件獎品,我就更不敢收了。要是你們小姐也不肯收,那就退還給秦場主好了。我日內將起程赴皋蘭一行,也許還能見得著你家小姐,我有重要的事要她……」他不得不把話聲中輟。
  毛七與劉掌櫃的也都看出來,這位寇先生臉色蒼白,氣極了的樣子,二人不由得相互對看了一眼。
  劉掌櫃的乾咳了一聲道:「寇先生,既然玉小姐特別派毛管家來賠了不是,你先生也就算了吧!」
  毛七賠笑道:「是呀,我們小姐心裡老大的過意不去,相公要是把這些東西給退回去,豈不是掃了她的面子嗎?那時候我們小姐再要動了氣,可就……」
  寇英傑站起來,笑了笑道:「我已經這麼決定了,毛管家另外還有話說沒有?」
  毛七想了想,才結結巴巴的道:「我們小姐的脾氣就是這個樣,相公沒有事最好不要再去皋蘭,免得遇見了不太方便!」
  寇英傑忍住心裡的怒火,點點頭道:「我知道了。皋蘭我是一定要去,你們小姐也是一定要見,見了面她真要怎麼樣,也只有由著她了!」說罷,拱了拱手,逕自轉身步出。
  毛七看著他的背影,翻著白眼兒。在他眼睛裡,這個人可真是個傻瓜,到手的錢他居然推了出去。
  寇英傑來回的在房裡走了一圈,實在難以抒出緊壓在心裡的一腔怨氣。
  「郭彩綾!你也太小看了我寇英傑這個人了,寇某人畢生服膺於忠義二字,豈是貪圖財利的無為小人?我千里送喪,送的是你生身之父,你居然把我當成孟浪登徒之流,打傷了人,自己不來,卻派個奴才送銀子給我……分明是小瞧於我!」
  越想越氣,忍不住重重的在桌案上擂了一拳,發出了「碰」的一聲,白燭一跳,差一點倒下來。他的眼睛可就情不自禁的接觸到了那個黑漆的棺材,由不住喟然發出了一聲長歎。
  「師父……」他心裡暗忖著:「你老人家的一番心意,以愛女終身相托,只怕弟子無能為力,不得不辜負你老生前的一番期盼了!」
  剎那間,熱淚猝湧,幾乎忍禁不住,視覺裡的一切俱都變得模糊了,那雙白燭的炯炯光蕊,陡然間幻化為栲栳大小的兩團金光,就在那兩團光影之中,疊印出郭白雲生前皤皤白髮銀髯的一顆人頭。
  寇英傑喚了一聲:「師父!」陡地撲過去,才知是幻影一團。
  面對著郭白雲的棺木,他不禁興起了一片傷感。老人的慈暉,恩情,歷歷過目,使得他感到一種難以排遣,責無旁貸的一種痛苦,一種受知遇而無從答報的痛苦。
  眼前的一腔頹唐,萬種惆悵,無非皆是由於那個玉觀音郭彩綾身上而起。
  這一個突然的發現,猝然使得他大吃了一驚。須知「情魔」因「心想」而生,兩者互為因果,傷人於無形之間,被害者一入泥淖,即難以自拔脫身。寇英傑眼前正是如此。其實,在他第一次看見玉小姐晶瓶雕像時,是己留下了內在的情因。
  這種魔相的滋生,原是極其自然而不著痕跡的,很難被人自省發覺。寇英傑總算是一個智者,在他忽然憧憬出此番感情大變的不同凡響來因時,內心油然的生出了一番警惕。他不禁苦笑了起來。想到恩師郭白雲那般奇異武功,具有真知灼見的一個高人,居然也會做出這般的糊塗事情。
  他是不該把女兒終身許托與我的!寇英傑心裡這麼想著,她是天上的一顆星,閃爍著令人目眩的寒光;是一道雨後的彩虹,那般的五彩繽紛,綺麗多姿!她該是一隻鶴,一隻雲際翱翔的天鵝!是萬人目睹下,永遠高高在上,羽衣雲裳的九天仙女!
  這一切都是虛無飄渺,可望而不可及的,誰要是意圖得到她,佔有她,該是何等的不自量力,何等的不智與呆癡!
  剎那之間,寇英傑把自己看得那般的渺小。郭彩綾愈是高貴出塵,他也就愈加的顯得渺小。兩者之間的距離,似乎是愈加相差得遠了。
  終於,他發出了一聲喟歎!宛如從夢中驚醒了一般,他得到了暫時的寧靜與甦醒,自己告誡自己,「不要再癡心妄想了吧!」
  他對自己說:「把師父靈柩送到安葬以後,我就離開皋蘭,遠遠的離開她。」這麼想著,心情似乎開朗多了。
  身上的鞭傷痛楚也似乎輕得多了,那先時自認為身受的諸多委屈,也都不再計較,覺得無所謂淡多了。他站起來振作了一下,覺得肚子一陣飢餓,這才想到整個大半天時間,自已還未曾吃過一點東西。
  對於自己這種失常情形,寇英傑暗中好笑,想不到平素蠻沖直闖,提得起放得下的大丈夫胸襟,一著情愫,竟然如斯。他感慚的搖了一下頭,隨即把身子整理了一下,頭髮重新梳過,這才步出房外。
  多日以來,他坐鎖愁雲,從不曾到外面走動,今日此刻,在他身受了如此羞辱折磨之後,反倒豁然開朗了。情思之於人,微妙如此,真乃匪夷所思。
  眼前來到了一處岔道路口,只見兩街商店櫛比鱗次,路人來往熙攘,好不熱鬧!
  黃土道上不時有馬車經過,揚起陣陣灰沙。由行人服飾上看,居民甚雜。除漢人之外,蒙、藏、回族各色人種俱備。
  其時正是秦州一年一度的廟會之期,是以八方薈萃,遊人如鯽。寇英傑穿過街道,即見有一處飯莊子,招牌上寫著「老秦州」,酒帘兒高挑著,門前十分熱鬧。
  自來到秦州之後,他還不曾好好吃過一頓飯,眼前既然來到這裡,樂得好好吃上一頓。想著想著,已來到了這處飯店門前。
  好講究的氣派,但見八扇朱漆門扉敞開著,七八個夥計在招呼著,拉馬的拉馬,呼客的呼客,飯堂子裡擺設著鋪有白布的桌面,進門處的一溜子鳥籠,以及懸掛在四壁的名家字畫,簡直令人懷疑眼前是京畿盛地。
  寇英傑幾乎被這番排場嚇住了!有心想退回換個去處,卻禁不住站在門前的夥計那聲「客來」的吆呼,他只得硬著頭皮走了進去。
  飯堂裡好不熱鬧,那些講究的吃客座前俱都圍有畫屏,由裡面不時傳出陣陣絲竹或呼盧喝雉之聲。
  寇英傑找了一個靠窗的座位坐下來,點了吃食,夥計送來了一壺熱茶,端在手,才發覺到許多人的眼睛都集中在自己身上。
  那些不友善,甚至於懷有敵意的目光,使得他頗感拘束汗顏,不用說這些人俱還記掛著他擾亂賽馬,掠先玉觀音而搶了第一的那檔子事。
  寇英傑也只得裝著不見,只是心裡十分彆扭,卻見一個夥計來到自己面前,哈腰施禮道:「四號屏裡的貴客,請先生過去談話!」說時回身指了一下。
  原來這些屏隔成的座席,也像房間一樣的懸有屏號,寇英傑順著夥計手指處,瞥看了一下。
  夥計恭身應道:「那位貴客關照說,他姓卓。」
  寇英傑頓時心中明白,點了點頭,隨著他來到了所謂的四號屏風面前。
  隔著一層低垂的湘簾,聞得裡面傳出一片絲竹聲,即見一隻纖纖玉手,就在寇英傑足步方抵門前的同時,恰好把簾子掀開。
  一個身著翠襖,薄施脂粉,細眉大眼的姑娘己橫身眼前,這女子向著寇英傑送上秋波,微微一笑,隨即福了下來,口中並嬌聲呼道:「相公來了!」
  寇英傑一呆道:「不對,錯了!」回身再看,那個帶他來此的夥計已不知去向。再看那個姑娘,正自看著自己發笑。
  寇英傑看看她,她忙自垂下頭來,半截粉頸,白酥細嫩,襯以雲鬢輕擺,倒是一副好姿色。這突然的場面,倒使得寇英傑一時難以應付,一時間為之大窘。
  坐在裡面一角的卓小太歲,卻已把他看了個清楚,哈哈一笑步下位來:「寇兄弟,你也忒嫩了!錯不了,請進來吧!」
  寇英傑乍然看見了他,這才鬆一口氣,抱拳道:「卓兄原來在這裡,失禮,失禮!」
  卓君明笑道:「我一人正自無聊,難得遇見了你,我們真是稱得上有緣,來來來,坐下說話!」
  寇英傑目光一掃,才發現到除了身邊出迎自己的那個細眉大眼的姑娘以外,座上另外還有兩個少女。一個高梳螺發,一個烏雲披肩,也同那個翠衣姑娘一般,俱都薄施脂粉,亭亭玉立,風姿可人,看上去雖不似閨門淑女,倒也不算輕浮惹厭。
  這番情景,誠也大出寇英傑意料。然而,試觀卓君明之年少風流,翩翩英姿,加以囊中多金,這類紅顏知己自然不在少數,也就不足為怪了。這番思念,只不過在他腦中略閃即逝,想著,隨即在外面一張座位上坐了下來。
  那個先迎他進來的翠衣女子,玉手持壺,淺淺為他斟上了半盅酒。
  寇英傑慌不迭起座道:「有勞姑娘!」
  翠衣女子粉面微紅道:「不敢!」
  卓君明笑道:「大家都用不著客氣,來,你們三個見過我新交的這位朋友,寇……」
  「寇英傑!」寇英傑自報姓名,站起抱拳。
  三少女早已盈盈施禮,輕啟朱唇同聲喚道:「寇相公!」
  寇英傑面色微窘,說道:「不敢當!姑娘請坐!」
  三少女一笑站起,都把目光轉向卓小太歲。
  卓君明笑道:「寇相公可是個老實人,你們可別欺侮他,開罪了我的好友,我可是不答應!」
  寇英傑紅著臉道:「卓兄,何必說這些。是我來的不是時候,我看我還是先退一步吧!」
  說罷方自站起,卻被卓君明一把抓住:「兄弟,你這是幹什麼?」卓君明那張俊臉上,忽然顯出了一絲淒涼的表情,可是緊接著,馬上又回復了笑容:「你可是看不慣這個調調兒?」
  他自嘲般的笑了笑道:「沒關係,一生二熟,日子久了,寇兄弟,你也許會發覺到這些妞兒們蠻可愛的!」
  這番話,說得三個姑娘家都低頭笑了。
  「來來來,我為你們介紹一下!」卓君明手指那個翠衣姑娘道:「她叫翠蓮!」
  那個高梳螺發的叫「海玉」。
  雲發披肩的叫「蝶兒」。
  三個人俱是城北「滿翠樓」的「女校書」,女校書就是妓女,這種稱呼寇英傑當然是懂得的。
  想像中,這類青樓女子全是俗不可耐,倒未曾料到眼前三人俱是出落得如此淡雅。
  卓君明道:「她們三個與我已是多年相好,寇兄弟,你卻不要以一般青樓凡俗女子來看她們呢!」說著以手中筷指向她們道:「翠蓮善琴瑟,能歌小令,海玉畫得一手好丹青,蝶兒通曉詩詞,並擅洞蕭——我們四人常作詩酒之會,往往醉不知歸,樂此忘疲!」
  寇英傑抱拳一拱,說道:「這麼說,就更失敬了!」
  翠蓮櫻唇微啟,嬌笑道:「相公莫聽卓公子誇讚,賤妾等青樓女子,有多大學識?以後還要請相公多指教哩!」
  卓小太歲笑道:「好個無情的翠蓮,喜新厭舊,只怕這位相公看不上你呢!」
  翠蓮粉面泛紅,卻把明眸飄向寇英傑,意含挑逗的揚著眉兒嬌笑道:「相公說的,可是真的?」一句話說得舉座各人俱都笑了。
  寇英傑這時才注意到,卓君明換了一襲雪白色的長衣,長襟兩側,墨絲勾繡著細細的修竹。他人生得原本英俊,襯上這件衣裳,更似有無限風流,萬般豪情,端的是風流倜儻,少年英雄,莫怪乎姐兒們俱要為他著迷!
  然而,這卓君明豈又是真的自甘作賤的尋常中人!
  關於這一點,寇英傑雖不曾與對方談及,卻可斷言肯定,他絕非如此。
  歡樂場中多薄倖、不肖,倒也是事實,只是嚴格審核起來,這其中卻大有分別。
  寇英傑在這方面,說不上有經驗,更稱不上是什麼行家,只是,憑著他理智與直覺的判斷,這個卓小太歲,顯然是個可愛的朋友。他那兩道揚起的眉梢,掩飾著飛采的豪情,秀朗的目神,說明了此人的學識與修養,那鬱鬱神情,每在眉頭開合間暗裡聚結。這又似乎說明了,此人亦有黯然神傷的另一面。
  初次交往,寇英傑能夠觀察出這麼多來,已經很不容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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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8 21:35:26 |只看該作者
  反之,卓君明也把寇英傑這個人看得夠清楚了。
  一種惺惺相惜的吸引力,使得彼此二人,在這初次交往的場合裡,產生了友誼的萌芽。
  寇英傑原來也是個不拘小節的豪客,難得遇見卓君明這個直率朋友,再加上三個巧笑倩兮的紅粉客,頻頻勸酒,軟語盡溫,兩個愁腸客,都不禁多喝了幾杯。
  翠蓮乘興鼓瑟,低歌了一首「蝶戀花」的時調小令,一時賓主盡情。
  這餐酒飯,無異是寇英傑近半年來吃得最痛快愜意的一次了。
  記得來時是黃昏時分,待到二人思歸時,飯堂裡已掌起了百盞明燈。
  打發了三位漂亮的女校書離開之後,卓君明把剩餘的半杯殘酒一飲而盡,呼了一聲:「痛快!」他望著寇英傑道:「寇兄弟,你在秦州還有幾天逗留?」
  寇英傑道:「就要走了!卓兄呢?」
  「我嗎……」卓君明隨興的笑著:「想來即來,思去就去,浪跡風塵天涯,有如天上白雲一般!」
  寇英傑由衷的感歎了一聲。
  「不要羨慕我。」卓君明忽然苦笑道:「我也有你意想不到的煩惱,你是看不透我的!你這就要走麼?」
  寇英傑道:「原來想就走的,只是……」說到這裡頓了一下,看著對方苦笑道:「再等兩天吧!」
  卓君明會意道:「一點小傷算不了什麼,我帶來有上好的傷藥。」伸手在身上摸了一下,道:「不在身上,明天我給你送過去!」
  寇英傑道:「這就不敢當,卓兄你下榻哪裡,明天小弟專程拜訪,順便拿藥。」
  「用不著客氣!」卓君明一笑,說道:「這地方,我一年總要來上幾回,兄弟你大概是第一次來,就是路,我也比你熟,你目前往在哪裡?」
  「長興客棧!」寇英傑期期地道:「卓兄也許還不知道,目下我有事在身,只怕不便待客!」
  卓君明一笑道:「這個我也聽人說起過,你我雖是初交,但一見投緣,我是不忌諱這些的!今天晚了,明天見面再談吧!」
  說罷離座站起,寇英傑亦有歸意。
  二人出得屏間,只見四下客座,紛紛站起,向著卓君明施禮甚恭,卓君明一一抱拳還禮。
  開發了飯錢,出得門來。
  寇英傑道:「卓兄原來交遊如此之廣,令人佩服!」
  卓君明道:「也說不上。總之,人怕出名豬怕肥,這兩年我才深深體會『盛名之累』這句話確有真諦!」
  就有一個夥計,趕著到側面馬棚裡去為他套馬。
  卓君明忽然想起來逍:「你的馬呢?」
  寇英傑道:「拴在棧裡。」話聲未落,即見三騎快馬,風馳電掣的奔至眼前,由於馬行快速,行人紛紛避開,形成一片混亂。
  就在這老秦州飯莊子前面,三騎快馬陡地停住,為首並行的兩騎快馬方一勒住,即由馬背上滾鞍翻下一雙黃衣漢子。
  緊接著一斑花馬隨後而至,這匹馬陡然勒韁,現出馬背上坐著那個藍色緞衣的拱背矮瘦老者。
  店前燈光甚明,照著老者那副尊容:三角眼,掃帚眉,外加上一對招風耳,人是那般矮小,卻生有一雙遠較常人為長的雙手。
  這個人陡一映入目中,寇英傑登時大吃一驚。
  卓君明立刻發覺到他是有異,道:「怎麼了?」
  寇英傑把身子急轉了個方向,避開了所來三人的正面視線。
  所幸,來者三人未曾注意,即見幾個小夥計迎上去呼客的呼客,拉馬的拉馬,把老者三人迎了進去。
  卓君明在三人初來時,也曾注意到了。這時,他微微一笑道:「寇兄弟原來在江湖上結有大敵,實在不智得很。」
  「卓兄你說什麼?」
  卓君明微笑道:「方纔三人,分明是名重江湖的幫會中人,看你神色不妙,莫非與他們有什麼過節,你說是也不是?」
  寇英傑不擅說謊,聽他這麼一問,頓時為之一怔。
  卓君明見狀更是腹內雪然,當時一笑道:「你不要緊張,這件事你不說,我也不會追問,看剛才來人裝束,莫非是傳說中宇內十二令的人物麼?」
  這麼一問,更是足見高明。
  寇英傑不得不點頭承認,說道:「卓兄閱歷果然豐富,這三個人,正是宇內十二令的!」
  這時馬號裡的小廝,已把卓君明的那匹紫毛青牽到了面前。
  卓君明本來還想說什麼,礙著有外人在場也就到口忍住。當下翻身上馬,在馬上微微點頭道:「明天見面再談!」一帶馬韁,逕自策馬而去。
  寇英傑抱拳作別,匆匆離開現場。他自見三人現身,一顆心早已大亂。
  所來三人正是宇內十二令的人。那雙黃衣漢子,神態昂然,顯系門下佼佼人物,至於後來現身的那個矮小拱背老人,正是宇內十二令中,職掌重權,為總令主鐵海棠極為器重的鷹九爺,鷹千里。
  這個人的厲害,寇英傑在四郎城時曾經親眼目睹,當時鷹千里雖為郭老人刀氣所傷,不敵敗北,但是這個人居然膽敢與郭白雲頡頏,雖負傷而余勇可賈,當然絕非尋常人物。
  如果不是這個人,郭老人還不致死得這麼快。是以,寇英傑對他留有極為深刻的印象。
  他此刻身負重任,恩師後事未曾交代,如今押棺隨行,半途上可是出不得一點紕漏,萬一驚了靈柩,或是有些失閃,將何以向那位玉小姐及二位師兄交代?果真追問起來,卻是大罪一樁,自己即使百死,也難贖其罪了。這麼想著,寇英傑越覺得責任重大,禁不住急出了一身冷汗。
  出得飯店,他一路上頭也不抬,逕自回到了長興客棧。
  不過是一天的工夫,他已出了名,人人都知道秦州城出了這麼一個快馬怪客。
  人們對於寇英傑的傳說,不僅僅因為他大鬧馬場,奪得第一的那檔子事,就連他捨萬金而重愛馬,甚至於上午璧還獎金,奚落玉小姐的這些事,也都在傳說之列,一時膾炙人口,人人樂道。很多人,似乎已對他改變了觀念,發覺到這個年輕人的諸多可愛處。
  傳說總是與事實有不少的出入,居然有人說他是個孝子,千里為父送喪,歸故里為正丘首。這些傳說,立刻又贏得了許多人的讚賞。是以,寇英傑此刻轉回客棧時,立刻得到了許多人的青睞。
  很多人特別由客房裡跑出來看他,寇英傑大是驚詫,為此更惴惴不安。
  客棧的劉掌拒的,居然也改變了態度,親自為他打著燈籠,一直把他送到了後面棧房,又為他開了鎖,告了擾,才自行離開。
  對於這份特別意外的光彩,寇英傑並不高興,卻使他想到了卓君明所說的那句話——人怕出名豬怕肥。尤其是此時此刻,強敵在側,掩飾尚恐不及,哪裡再敢為之渲染?
  他悄悄的推門進了屋,風使得靈前白燭的光蕊為之一揚,也使得他更清晰的看見那個黑漆的靈柩,頓時他心胸為之一沉。
  關好了門,走到靈柩面前,緬懷著過往與今後,益加的使得他憂心忡忡,不能自已。
  忽然,他聽見了一聲發自身後的歎息,一聲女子的歎息。
  在萬籟俱靜,面對靈柩的此刻,這聲女子的嬌歎聲,卻有驚心動魄之威。
  寇英傑乍驚之下,右足向側方一滑,刷的一個疾轉,同時間右掌推出,朝著發聲處,劈出了一掌。
  他屢經大敵,所遇之人,無不有傑出超人身手,使得他平添了無限機警。
  眼前這一掌,功力十足!一股銳猛的勁風自他掌心裡猝然發出,直襲向身後發聲之處。然而,暗中人何嘗是易與之流?
  就在寇英傑掌力方吐的一剎那,那人已經叱了一聲,右手倏遞,而那只纖纖玉手裡,回敬出一股更為疾勁的掌風。
  兩股掌力猝然接觸下,似乎整個房子都為之震動了一下,四扇紙窗「轟」的一響,靈前燈蕊,更不禁長長的吐出了兩朵燈花。
  寇英傑身子一蹌,禁不住後退了一步。動手過招上來說,他顯然一上來已落了下風。
  面前那個人,秀眉微剔,鳳目斜乜,嬌滴滴的模樣,含蓄著說不出的惹人愛憐之意。
  寇英傑是認得她的,正因為如此;才益加的使得他為之大吃一驚。
  「你是……」寇英傑期期未能出口,那是因為怕自己認錯了人。
  來人,那個俏麗的美貌佳人,緩緩的抱著一雙胳膊,她微微的瞇著那雙澄波似的眸子,用著似笑又嗔的神采打量著他:「怎麼?不認識我了?」
  冷笑了一聲,她把頭轉向一邊冷冷的接著又道:「閣下可真是貴人多忘事了!」
  寇英傑由對方的聲音裡,證明自己沒有認錯。他顯得很吃驚,後退一步,抱拳道:「請恕冒昧,莫非是鐵小薇姑娘麼?」
  少女聞言微微揚了一下眉毛冷哼道:「我還以為你真的不認識我了呢,看起來你還有點記性!」杏目一翻,在他身上瞟了一眼,隨即在一張位子坐了下來,花樣的面頰上,卻帶出了一副嬌嗔。
  寇英傑初見她時。想到了對方的身份,只以為她必將出手對自己不利,這時看來,似乎是自己錯會了意,對方並沒有要與自己動手。
  他豈能真的不明白?對方這個姑娘,在以往兩次見面的機會裡,都似乎對自己手下留情。這個問題,他始終還不曾細想過。眼前,當他第三度的邂逅對方時,忽然想起來,禁不住內心為之大大的震盪了一下。但是無論如何,雙方是站在敵我對壘的立場上。
  這種心理的影響,使得寇英傑不得不對她保持三分警覺,絲毫也不能大意。他冷笑一聲,打量著對方道:「鐵姑娘請賜告來意,才好說話!」
  「什麼來意不來意,哼!」鐵小薇翻過眼睛來,在他身上一掠而過,多少帶著點不屑的意味。她冷冷的說:「我要是真的想殺你,哼!姓寇的,你呀,再有三個也死定了!」
  寇英傑怔了一下,道:「姑娘這話是什麼意思?」
  鐵小薇看著他皺了一下眉毛,微微偏過頭來:「你是不知道,還是裝糊塗?」
  她忽然由位子上站起來,揚了一下眉毛道:「別以為你現在那身功夫不錯了,要是真的想拿下你,那一天船上,還會讓你跑了麼?」
  寇英傑陡然一驚,昔日金漆大船上那番驚險情景,很快的在他腦子裡閃過。
  當時那番打鬥的情景,是不難想知的,他記得與幾名黃衣漢子的忘命對搏,鐵小薇出身阻攔,卻被自己擊了一掌,後來那個姓沈的娘姨現身向自己出手,卻被這位鐵姑娘攔住……那真是驚險絕倫的一剝那,自己是怎麼躍水逃生的,這時想起來,可就模糊不清了。
  無論如何,這位鐵姑娘當時確是對自己護衛有加,自己卻反而報以重掌,就情就理而論,實在有點說不過去。想到這些,他不禁感到一些赦然。
  他臉色微微發窘的抱拳道:「那一天大船脫險,虧了姑娘仗義援手,在下感激不盡。」
  「感激不盡!」一剎那,鐵小薇臉上浮起了笑容,卻又含有幾許傷感,雙眼在他身上轉了一轉:「好個感激不盡,哼!我看你那一掌,真想是要打死我的樣子!」
  寇英傑愣了一下,羞愧的道:「在下急於脫困,忘了出手輕重,姑娘可曾傷著了?」
  鐵小薇道:「當時也怪我一時疏忽,未及運功防身,否則你是傷不了我的!」
  「這麼說姑娘可是受傷了?」
  提起了這件事,鐵姑娘臉上罩起了薄薄的一層怒嗔,可是當她的目光接觸到寇英傑悵然若失的面頰時,卻又不禁化悲嗔為祥和。
  事情到底已經過去了,更何況對方這個人,自一開始在沙漠初見之時,就在自己心裡留下了深刻良好的印象。
  好沒來由的一番感情消受!
  她知道,第一次對這個姓寇的沒有狠得下心,以後就不可能翻臉成仇了。輕輕歎息了一聲,鐵小薇臉上帶出了一絲苦笑:「以前的事,都不要說了。」鐵小薇打量著他道:「我只問你,現在你都在幹些什麼?」
  說時,她那雙眼睛不自禁的瞟向那具停放的靈柩,冷笑著道:「這算是幹什麼?郭白雲也不是你親人,還管給他送屍,犯得著麼?」
  一提起這件事,寇英傑大吃一驚,他身子快速的一轉,已飄向靈柩面前,還算好,這具棺材沒有被人動過,木楔子釘得很牢實,不像是被人起動過的樣子。
  看見了那副棺材,不由又想到了棺中的恩師郭白雲。想到了郭白雲,又不禁對宇內十二令中人,興起了切骨的痛恨。他霍地回過頭來,憤憤的道:「這都是你們幹的好事,是你父親一手的傑作,現在你看見了棺材,應該相信他老人家是真的死了,應該滿意了吧!」
  鐵小薇呆了一下,冷笑道:「他與我父親公平比武,生死之事應該早在念中,萬一要是我父親死了又該如何?」她微微一笑又道:「說到這裡,我倒要問你一句,郭白雲真是你的師父?」
  「這個……」寇英傑微一點頭,說道:「是的!」
  「是他臨死前收你為徒?」
  「是。不錯!」
  鐵小薇怔了一下道:「這麼說,那兩件東西都在你手裡了?」
  「什麼兩件……東西?」寇英傑強自鎮定道:「我不懂你在說些什麼!」
  鐵小薇冷冷的道:「一個翡翠駱駝,一卷圖畫。」
  寇英傑心裡一動,臉上毫不動容:「我不知你說些什麼!」
  鐵小薇微微一笑道:「你也用不著怕,更用不著防我,如果我真要對你有惡意的話,我現在就把你拿下來了!」
  寇英傑冷冷一笑,道:「你也未免過於自信了!」
  鐵小薇一笑道:「不妨一試!」
  寇英傑雖知對方武技精湛,但是這種當面激將,實在難以令人消受。
  他雖然也曾與她動手相擊,但是那一次她卻是傷在了自己掌下,如果僅憑對方一句話,就令自己心服,也未免太也不近情理。
  鐵小薇見他面現沉思,一臉忿忿之色,隨即猜知其心意,當下含笑盈盈的自位子站立起來:「怎麼,你可是心裡不服?」
  寇英傑抱拳道:「在下有意與姑娘過手百招,不知可肯賜教!」
  「我知道你是不服!」她微微一笑,輕起玉手,把一雙寬鬆的袖口挽了一下,杏目含嬌的道:「我看用不了百招就能分出勝負!」
  寇英傑怔了一下,冷笑道:「姑娘是說十招之內,就能制服在下?」
  鐵小薇笑道:「我們只是印證一下手法而已,何必說得這麼難聽?」
  寇英傑道:「這裡地方狹窄,姑娘如果有意,離此不遠,有塊空地……」
  「那更用不著了!」鐵小薇笑道:「這裡足夠施展,寇兄,請吧!」
  寇英傑面上一紅,心裡說好個倔強的丫頭,寇某即使是武功不濟,也不能就在十招之內輸給了你。當下冷冷一笑道:「既然這樣,寇某開罪了!」
  話聲一落,氣抱中元,拉開了架式。
  鐵小薇面現微笑,只把一雙眼睛,注視著他。
  寇英傑內心,越加不服,道了一聲:「開罪!」足下一上步,陡然的欺身而進,駢二指向著鐵小薇肩井穴上就點。
  鐵小薇玉掌一翻,用「金絲纏腕」的手法,向著寇英傑手腕子上一搭,寇英傑頓時覺出手上一沉,彷彿一塊萬斤巨石,直向著手上壓了下來。他心中猝然一驚,霍地用力向上一抬,施展出「橫架鐵門栓」的功力,打算硬接對方這一招。
  其實他卻是錯了!鐵小薇並無意硬接他這一掌,兩股力道甫一交接的剎那,她已翩若驚鴻的閃在了一邊,同時間翠袖乍起,在晃動的袖影間,一隻軟綿綿的玉手,卻改向寇英傑右肋間的三處穴道上擊來。
  空中「波,波,波!」一連三聲輕響,像是變戲法兒似的神奇,在一片霧狀的輕煙中,三隻掌形的光影,直向著寇英傑身上擊過,先有一股凌人的寒氣迎先撲襲而至。
  寇英傑在陡然接觸到這股冷氣息時,禁不住機伶伶打了一個寒顫,他彷彿記起武林中曾經傳說過一種奇異的武功名叫「拍影」,全系以自己本身內功真力貫注掌上,對敵時只需望空輕拍,即可成為有形掌影,一經中人,即入肌膚,那股無形的內力,卻可在敵人體內作祟,輕者可制敵人倒地跌撞不休,重者卻能震碎敵人五臟六腑,是一種極其玄奧,莫測高深的武林異功。
  這個念頭極快的在寇英傑腦子掠過,眼看這三片掌形光影呈品字形的式樣,向著寇英傑身上襲到,他一時情急之下,來不及閃身躍開,當下雙掌合併著平胸推出,施展出排山運掌的功力。
  「呼!」一大股勁風,在他雙掌力推之下,排山倒海般的湧了出去。
  斗室之內如何當得這等功力?只聽得「轟」的一聲,四窗齊震。眼看著那三片掌形光影被這等巨力逼得颼然散開。
  鐵小薇清叱聲中,玉手連同翠袖向空中一揮,已把那三片掌形光影收回,同時間她嬌軀伸展之間,已如展翅金鷹般的掠身直去。快、絕、妙,三者兼具!
  寇英傑身子向右側方一個急閃,鐵小薇已當空直落,雙方的勢力可都夠快的,像是磁石引針般的湊在了一塊,凌厲的攻守對招,有如電光石火的快捷。
  三五招極其玄詭的招式隨攻即破,陡然間寇英傑側身而進,施展出拿雲手法,右手五指似抓又張,五指間控制著全身力道,直向鐵小薇肩頭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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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8 21:35:42 |只看該作者
第05節

  他連日來屢經挫敗,早已激發好勝之心,是以才不顧一切決心求勝,這一式拿雲手,暗含著他昔日苦練多年的「聚雷」之功。那是一種內練的罡氣之功,他不相信,對方一個女孩子,真能夠當受得了這等沉實的功力。
  然而他卻是估計錯了!武林中凡是略有見識的人,無不視鐵氏門中武功為忌諱,那是因為鐵氏武功別具規格,大越常軌,功深而純,卻又波譎雲詭,令人莫測高深。
  眼前的鐵小薇,既然是當今總令主鐵海棠的掌上明珠,自是得乃父真傳,以寇英傑目前功力,何能是她對手,他能夠支持到現在,實在已出人意料。
  寇英傑右手電閃而出,五指曲伸,已向鐵小薇肩上抓到,只要容其五指尖沾上一點,鐵小薇勢必當場出醜不可。
  猛可裡,鐵小薇翻起一隻軟綿綿的玉手,反向他手掌上托來。寇英傑只覺得手掌上一軟,彷彿千斤巨力,擊中在極其蓬鬆的棉花堆上一般,竟然是絲毫不著力道。
  同時間即見鐵小薇香肩微微向下一沉,衣衫飄渺裡,人已如同鬼魅般的繞到了自己身後,速度之快,有如電光石火。
  綵衣御風,翠袖猝揚,寇英傑心中一驚,暗呼一聲不好,再想脫身已是不及,隨著鐵小薇探出的一雙玉指,他只覺得背後志堂穴上微微一麻,已為對方點了穴道。
  鐵小薇顯然是手下留情,(按:「志堂」一穴,為人體重要穴道之一,果真對敵,只需內力貫注,有一指判生死之功,屬於人體三十六死穴之一!)因此眼前寇英傑的感受不過是微微一麻而已。
  等到他體會出並未因此受害時,衣袂飄拂裡,鐵小薇早已閃出七尺以外。一進一退,有如風中的蘆花一般輕飄。
  寇英傑又是一陣子臉熱,說不出驚惱羞愧,只管怔怔的看向對方。
  不可否認,眼前這個姑娘那身功夫,確是高出自己許多,他暗中盤算了一下彼此動手的招數,連頭帶尾不過才在第八招的數上。
  以自己這身功夫,居然在對方手上走了不足十招就落敗在場,以此而推,這個鐵小薇的一身武功,該是何等驚人了。
  鐵小薇微微一笑,道:「怎麼樣,你可服氣了?」
  寇英傑不禁由懊喪裡興起了一絲悲哀,深深的垂下頭來。
  鐵小薇見他如此,臉上原來的得意神采,慢慢的為之消失,她苦笑了一下,吐出一句實話:「郭白雲的眼力不差,在他臨終之前,還能夠收到你這個徒弟,卻也是他的福氣!」
  寇英傑以為她是存心奚落,心裡更不是味道。
  鐵小薇搖頭輕歎一聲道:「我說的是真的,以你眼前功力而論,如果能得到象郭白雲這類奇人傳授,不出兩年必能有驚人成就,那時我是否還能是你的對手,可就不得而知了!」
  寇英傑冷哼一聲道:「這麼說,在下今生要想勝過姑娘,是不可能的了!」
  鐵小薇一雙妙目,注定著他,微笑道:「你認為勝過我這麼重要?我倒真希望你能有這麼一天!」
  寇英傑頓了一下,說道:「先師郭白雲既然不幸落敗,喪生令尊之手,在下實在不知,令尊何以仍然窮追不捨,莫非還有鞭屍之恨麼!」
  「這倒不是。」說到這裡,鐵小薇輕輕歎息了一聲,道:「這就是剛才我所說的話了,因為令師手裡有那兩樣東西,我父親必然要得到手中才能甘心!」
  「那兩樣東西原是令尊所有?」
  「這個……」鐵小薇臉色微微一紅,搖搖頭道:「那倒不是。只是我父親卻以為這兩樣東西,對他老人家甚至於對宇內十二令整個幫會來說,未來的威脅,都太大,所以一定要取到手裡!」
  寇英傑冷笑道:「你雖然這麼說,仍然並不能掩飾令尊的強盜行為!」
  鐵小薇秀眉一剔,卻又微微一笑,說道:「你的膽子不小,如果這句話,你敢在我哥哥面前說,只怕你多半活不成了,我卻是好說話得多!」
  寇英傑道:「並非是你較令兄好說話,實在是姑娘較令兄要知情達理得多!」
  鐵小薇道:「是麼?」她那雙明媚的瞳子在寇英傑身上微微一轉,腦子裡像是在思索著什麼。忽然她笑了一下,神秘的道:「其實你認識我還太淺了,也許我並不如你想像得那麼好,以前兩次的對你援手,也只是在可行的範圍之內,如果你以為我真的會幫著你和我父兄為敵,可就未免太天真了!」
  寇英傑冷冷的道:「這一點我很清楚,並未存此妄想!」
  鐵小薇道:「這樣就好。」
  說到這裡她臉上現出一片暈紅,杏目微轉,瞟向寇英傑,忽然輕歎了一聲,站起來緩踱數步,走至窗前,默默的推開窗扇,向外注視著。
  寇英傑道:「姑娘有什麼疑難之處,但請直說無妨!」
  鐵小薇回過身來,微微點頭道:「我果然是心裡舉棋不定。你可知道我的來意麼?」
  寇英傑搖頭道:「姑娘不說,在下自是不知!」
  「老實告訴你吧!」鐵小薇注視著他:「我奉父親之命,就是要生擒你回去。」
  寇英傑登時一怔,道:「為什麼?」
  鐵小薇道:「我爹爹聽了鷹總管的報告之後,認為郭老前輩身死之後,那兩樣東西必然在你身上!」
  寇英傑冷笑道:「令尊這種看法也太武斷了,事實上姑娘所說的兩樣東西,在下並未曾見過!即使為先師整理屍身遺物時,也未曾得見!」
  鐵小薇微微搖頭,說道:「只怕言不由衷吧!」輕歎一聲,又道:「這件事我們暫時不談,只是你的膽子也太大了!」
  寇英傑道:「姑娘說的是……」
  「你的行蹤太招搖了!」鐵小薇道:「我是今天下午才來的,可是一來到秦州之後,即探知了你在這裡的消息,很容易的就找到了你,如果鷹總管先來一步,你將何以自處?」
  寇英傑苦笑道:「姑娘既然發現了我,想必那鷹千里也即將會知道,在下身押恩師靈柩,想要避開姓鷹的耳目,只怕萬難,說不得也只好坐以待斃,以死一拼了!」
  鐵小薇微微笑道:「也許事情還不一定如你所說的那麼糟,事在人為,你馬上動身起程去吧!」說完,一雙明媚的眸子,略似含有情意的在他身上一轉,倏地舉步向室外踱出。
  寇英傑道:「姑娘留步!」
  鐵小薇回頭道:「什麼事?」
  寇英傑深深一拜道:「在下蒙姑娘三度援手相助,臨危仗義,大恩大德,感戴不盡,天長地久,日後必有一番人心!」
  鐵小薇回身道:「剛才我已經說過了,我也只能就可行的範圍之內幫助你,越過這個範圍,我也是沒有辦法。」
  寇英傑道:「儘管這樣,在下也是感激盛情了!」
  鐵小薇像是有什麼話要說,話到唇邊,卻又臨時吞住,頓了一下,她才吶吶的道:「你的名字可是叫寇英傑?」
  「在下正是!」
  鐵小薇似有難言之隱的看著他道:「郭、鐵這兩家,結怨已久,這一次郭白雲老前輩喪生,兩家仇恨必然更為加深,以眼前實力而論,郭家卻無力與我們抗衡,但是江湖上的規矩你當然也應該知道……」她頓住了話聲,秀眉微顰,似乎在考慮著以下的話當不當講。
  寇英傑一驚道:「姑娘是說令尊有意要向郭氏門中餘人下手不成?」
  鐵小薇看了他一眼,期艾的道:「所以,我希望這件事你千萬不要介入其中才好!」
  寇英傑怔了一下,頓時,如同置身於寒冰中。
  對他來說,鐵小薇的話無疑對他是一種屈辱,一股無名之火,陡地自胸中燃起,忍不往冷笑了一聲。
  鐵小薇道:「我只好心的奉勸你,其實這些話,我是不該說的。」
  寇英傑忿忿的道:「在下既承郭恩師臨終之前收歸門下,自然與郭氏一門脫不了關係,姑娘怎能希冀在下能夠脫身事外?」
  冷笑一聲,接下去道:「果真如同姑娘所說,郭氏門中玉碎之日。在下不望得能苟免!只是郭恩師愛女彩綾以及兩位師兄,武功高過在下數倍,卻未必就能任人欺凌,姑娘如果心存必勝之心,未免希望過早!」
  鐵小薇哼了一聲,道:「你說的可是玉觀音那個丫頭?我早就聽說過她,仗著由她父親那裡學了幾手武功,就敢目空一切,早晚遇見了我,叫她好看!」
  提起了玉觀音郭彩綾來,鐵小薇氣不打一處來,粉面上立時籠罩起一片怒容。
  寇英傑心中微微一驚,暗裡怪責自己一時多嘴,卻為郭彩綾加多了一個日後的對手。
  果真這位鐵姑娘與彩綾動起手來,倒是真的棋逢對手,不知勝負如何了。
  他心裡正自這麼想著,鐵小薇忽然冷笑了一聲,又道:「外面傳說你的那些事情可是真的?」
  寇英傑道:「哪些事情?」
  「哼!」鐵小薇瞪著一雙大眼睛看著他:「你挨打的事!還會有什麼好事!」
  寇英傑呆了一下,一時面上訕訕。
  鐵小薇道:「你千里迢迢為他們送喪,結果人家不但不感激你,還揍你,這是為什麼?何苦?」
  寇英傑苦笑逍:「這件事是郭姑娘一時誤會,也是在下一時莽撞,怨不得別人!」
  鐵小薇冷笑一聲,聳了一下肩膀道:「這麼說你們是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倒是我多事了……寇英傑,」她喚著他的名字,走過來,面現薄嗔的道:「我對你可是一番好意,要不然我也不會告訴你這些了。你可別不在乎,我爹的厲害你是沒有嘗過,到時候只怕我也沒有辦法救你,話說完了,聽不聽在你,我走了!」說完玉手一揮,窗扇應手而開。
  也就在窗扇敞開的同時,她的身子已如同脫弦之箭般的竄出窗外。
  寇英傑呆立了半晌,才轉過心意來,心裡大為吃驚道:「不好,看來鐵海棠頗有斬草除根之意,矛頭似已指向郭恩師的後人郭彩綾與其兩個門下。宇內十二令,該是何等聲勢,果真存心如此,郭彩綾等無備之下,絕非對手,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這麼一想不禁驚出了一身冷汗。
  其實他卻未曾念及,自己處身之危,更百倍於郭彩綾與兩個師兄。
  當下,他恨不能肋生雙翼,立刻飛到皋蘭興隆山郊,找到郭彩綾,把這個消息告訴她,共圖防策。
  他所急欲要找到郭彩綾,原是為恩師送喪,可是當他獲悉到此項消息時,內心無疑的更加重了迫切之感。就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個消息似乎較諸送喪,更具有急切性,其時間價值,真個間不容髮。
  平心而論,他對於郭彩綾的一腔熱望,原已涼了大半,原想把郭恩師靈柩運到之後,略為盤桓即行離開,可是此刻由於宇內十二令的這種壓迫,卻使得他感到郭彩綾的孤立無援,從而使得他滋生出同仇敵愾與聯手對敵的雄心壯志。
  這月餘以來,他無日無時不是在憂心深慮之中度過,當真是痛苦萬狀。
  原來的「孤馬獨放黃沙」明心如鏡,瞻顧千里來去自如的磊落胸襟,早已不復存在,卻像是變成一頭喪家之犬,日日為奔命求生而忙碌了。
  不但是自己奔命,求命,更要為別人而奔命、求命,這種壓迫力,幾乎使得他為之崩潰了。
  事發突然,他不得不為著眼前的行止重作一番新的打算。
  他腦子裡思索著這個問題,覺得茲事體大,必須要定下心來好好想一想才行。
  敵人的爪牙已經來到了秦州,自己的生命安全,首先已經面臨到威脅,第一步似應先行脫離這塊地方才是上策。
  想著他立刻向門外步出,可是他又停下了腳步,覺得這個時候走很不方便,夜深了,店裡還要僱車起棺,自己這一帶道途原本就不熟,一個走岔了,豈非更是不好?
  他決心明天一早再走。於是,他回身關上窗戶,走到炕前,剛剛想定下心來,先練一回坐功,卻聽得門上「篤篤」響了兩聲。
  寇英傑一怔,道:「誰?」倏地上前一步,拉開了門。
  外面空空如也,他皺了一下眉,向外踱出四下看了一眼,只見夜幕深垂,到處都是靜悄悄的,哪裡有什麼人跡?寇英傑暗自道了聲奇怪,遂返身退回房內。他身子方自步入,不禁大吃一驚!
  即見一個軒昂的背影,已端坐室內。
  寇英傑一聲叱道:「大膽!」
  午夜不速之客,自非是好兆頭,寇英傑雙掌霍地向下一沉,陡然向著這人背後猛襲過來。那人在寇英傑的雙掌幾乎已經挨在了身上的一剎那間,才倏地一個快轉,同時遞出雙手,四隻手相接彼此身子都大震了一下。
  那人座下椅子發出了吱的一響,寇英傑卻覺出一雙胳膊幾乎從中折斷的疼痛,同時他也看清了來人是誰。
  那個人一聲朗笑道:「好掌力!」隨即由位子上站起來,雙手抱拳道:「午夜打擾,驚了寇兄的好夢,罪過,罪過!」
  寇英傑定目再看,才認出了竟是卓君明,卓小太歲。
  由於他此刻換了衣服,變了髮式,是以一時未曾認出,當下忙自抱拳回禮,道:「原來是卓兄,恕小弟認人不清。」
  卓君明冷冷一笑,卻又低聲道:「兄弟,你關上房門,我們才好說話!」
  寇英傑關門回身,不勝奇怪的道:「卓兄怎地這個時候來到這裡?」
  「怎麼,有什麼不好?」
  寇英傑道:「豈有不好之理?只是奇怪而已。」
  卓君明一笑道:「不瞞兄弟你說,我來了有些時候了,只是那時你這裡有客,我不便打擾,退出院牆之外,等那位客人離去之後,才又折回!」
  寇英傑不禁面上一紅,他知道對方所指的那位客人必是鐵小薇,心想解說,卻又一時不知如何啟口!
  卓君明微微一笑道:「寇兄弟,自古艷福修非易,一入情關出更難。美色當前,要務必謹慎。切記,切記!」說罷,卻把一雙明銳的眸子注向寇英傑,真有洞守心肺之利,亦現出此人正直剛強的一面。
  寇英傑不得不有所辯白道:「卓兄你誤會了,這個女孩子與我乃是對立之勢,不過承她手下留情而已。」說到這裡歎息了一聲,頻頻搖頭不已。
  卓君明一笑道:「兄弟何須如此?大丈夫行事只在光明磊落,好好色,惡惡臭,雖夫子亦不例外,何況你我?美人英雄,千古佳話,只是看你持何態度罷了!」
  寇英傑搖頭道:「卓兄你不知道,這些話卻要容我慢慢說來。」
  「你先不要急著說這些,我口渴得很,最好先弄上一壺涼茶喝喝。」卓君明說著把身子倚向牆壁,向著寇英傑灑脫的笑著,似乎心裡充滿了情意。
  寇英傑對於卓君明自初一見就興出了好感,對他的直率性情尤其激賞,當下倒了一杯茶端過來。
  卓君明接過來一口氣飲完,連稱過癮!
  他放下了茶杯,看向寇英傑笑道:「你猜我為什麼這般口渴?」
  寇英傑道:「想是趕多了路?」
  卓君明一笑道:「看來你是忘了,莫非你忘記了我與虯九今夜約會的事?」
  寇英傑這才忽然想起,關心的道:「啊!我倒是忘了,你可見到他了?」
  卓君明大笑道:「豈是見著了。」說完欠身而起,笑道:「這個人外粗內細,去是去了,卻是先有了埋伏,兩陣比下來,他都輸了,居然施出鬼詐,隱在暗處他那一夥四個人,竟然向我亂箭齊發,如果不是我見機得早,只怕死得不明不白。」
  寇英傑一怔道:「後來呢?」
  「後來被我識破了機詐,」卓君明微笑著道:「是我以聲東擊西之法,將四人俱都活活擒住,並把這四個人用籐條捆住,高懸樹上,呼喚虯九出見,虯九先還不睬,直到籐條吃重不起,摔傷了其中之一,他才不得不現身求饒,原來四人之中,有一人是他兒子苗燕,他為顧惜其子性命,才不得不出面求饒。就此,我與他不打不識,反倒結交成了朋友,定了約會,這才一路來到這裡找你談話!」
  寇英傑含笑道:「這麼說,倒要恭喜卓兄了!」
  卓君明微微一笑道:「這個苗飛在陝北聲名甚重,為人不惡,我倒也樂得交上這麼一個朋友,他目前有事在秦州還有些日子逗留,我已與他說好,明後日將約他與你見面,以釋前嫌!」
  寇英傑苦笑道:「卓兄用心甚好,只是我已決定明天一早起程,只怕沒有時間與那位苗兄一會了!」
  卓君明一怔道:「為什麼?」
  卓君明眼睛一掃,看向靈柩停處,頓時面現莊嚴的站起身來。「請恕失禮,」他抱拳道:「我只顧說東說西,竟然不曾注意到室內靈位,真是罪過。寇兄弟,你快告訴我這是……?」
  寇英傑面現戚容道:「是我過世的恩師!」
  卓君明呆了一下,臉上現出一番肅敬道:「這麼說,我更是失敬了!」
  說著整襟肅容,走近靈前,恭恭敬敬的向著靈柩拜了三拜。
  寇英傑在旁答禮,連道不敢。
  卓君明三拜之後才轉向寇英傑道:「寇兄弟,你如今欲往哪裡發喪?」
  寇英傑雖然與卓君明相交不久,但是卻已見其俠肝義膽,深知彼亦性情中人,是以也就不再瞞他,當時據實告道:「先師故居皋蘭興隆山郊,這次客死他鄉,小弟承師臨死交託,是以不辭千里,送師靈柩回鄉以首丘!」
  卓君明聽他提到皋蘭興隆山郊,似乎微微一愕,待他說完之後,才忍不住道:「令師大名是……」
  寇英傑怔了一下,道:「先師姓郭。」
  「郭?」卓君明眸子一下子睜得極大,道:「郭什麼?」
  寇英傑歎息一聲道:「郭白雲。」
  「啊!」卓君明不勝駭異的道:「你是說的金大王——郭老劍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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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8 21:36:01 |只看該作者
  寇英傑黯然的點點頭道:「正是此人!」
  「這……」卓君明幾乎難以置信道:「你是說郭老劍客……死了?這……不可能!」說著他身形一轉,如狂風急襲,只一閃已到了郭老人靈棺之前。
  靈柩前豎立著死者的靈牌,上面書寫著死者名諱忌時。
  卓君明細看之下,頓時面白如紙,想系因為過於驚慌失措的緣故,他身上起了一陣抖顫,突地撲地拜倒,向著這具靈棺,實實的叩了三個響頭,一時間熱淚奪眶而下,久久不能自己。
  寇英傑見他這樣,一時為之驚愕!他忍不住上前一步道:「卓兄何故如此,莫非與先師曾有過一段交往不成?」
  卓君明忍住慟悲,淚眼一轉,盯向寇英傑。
  透過淚光,似見他目光銳利如刀!深邃的目光,包含著悲痛,疑惑與無窮的謎結。
  在他這般灼灼逼人的目神之下,寇英傑幾乎為之戰慄了,畢竟在此一事件中,寇英傑大義磅礡,此心可對天地日月,絲毫沒有見不得人的勾當,是以在卓君明那般有如審訊敵視凌厲目光之下,並未顯出退縮之意。
  寇英傑感覺到無比的費解:「卓兄,你怎麼了?」
  卓君明緩緩由地上站起來,一言不發的踱向一邊,在一張椅子上坐下來,他面現不解,低頭沉思不語。
  寇英傑走過來,道:「卓兄莫非有什麼疑慮不便出口麼?」
  「不錯。」卓君明忽抬起頭來,忿然抱拳道:「寇兄弟,請恕我直性人語無遮攔,實在是這件事太離奇古怪,不得不就教於你!」
  寇英傑奇怪道:「卓兄有話請說當面。」
  卓君明苦笑了一下,長吁一口氣道:「寇兄弟,並非是我這個人多事,實在郭老前輩與卓某老少三代,皆有活命大恩。」
  寇英傑一愕道:「原來這樣!」
  卓君明接下去道:「郭老前輩與家父交非泛泛,其一身超然神技,舉目天下,實無人能出其右,是我生平最最折服的一位長者,記得……」說到這裡,他看向寇英傑道:「寇兄弟,請問郭老前輩是何時故世的?」
  寇英傑想了一下道:「中秋後之十七……不,是第十八日之凌晨時分!」
  卓君明臉上綻出了一絲慘笑,他想到在中秋前十五日,與此老的一段邂逅,如果棺中死者當真是郭白雲本人的話,這段邂逅,也就是生平最後的一次見他老人家了。一種說不出的落寞與失望情緒籠罩著他,不禁緩緩的又低下頭來:「他老人家是怎麼死的?」
  「是……死在……」
  寇英傑心裡忖思著是不是應該把實話告訴他,卓君明卻苦笑著抬起頭看著他:「請告訴我實話,是病死還是……」
  「是死在仇家手裡!」
  卓君明長眉一挑,霍地站起道:「誰?鐵海棠?不,不會是他吧?」
  「就是他!」寇英傑痛心的道:「郭恩師就是死在這個人手裡的!」
  卓君明登時一呆,他冷冷的一嘿,澀笑道:「這麼說,郭老前輩與鐵海棠相約一戰,他……他敗了……」
  「原來這件事卓兄也知道?」
  「不錯,我知道!」卓君明苦笑著說道:「只是我知道的並不清楚。我只是想不明白,憑著他老人家那身出神入化的玄奧武功,竟然會輸在鐵海棠的手裡?真有點難以令人置信!」
  寇英傑道:「先師臨死之前,曾言及他老人家之落敗,乃失之於一時大意。再者,鐵海棠的彈指飛針乘虛而入,才至構成了他老人家的致命重傷!」
  卓君明愕了老半天,緩緩的道:「太難以令人置信了!」轉瞬間,他臉上又帶出了一片疑惑,道:「寇兄弟,據我所知,郭老前輩生平只收了兩個徒弟,如今俱都年紀老大,在皋蘭經商,素日已不問江湖事,何以你……」
  寇英傑淒慘的一笑道:「卓兄所疑不無道理,這件事要說起來,話就長了……」
  卓君明道:「如承見告,不勝感激!」
  寇英傑看看他慨然道:「卓兄請坐下,容我把這事本末從頭細說一遍,你就知道了!」
  卓君明聞言緩緩坐下。
  寇英傑又為他端上了一壺茶,長歎一聲,才道:「這件事要追溯起來,應該緣由我深入沙漠捕捉那匹黑水仙說起……」
  卓君明微微頷首,他內心充滿了悲痛,費解,以及無比的震驚與好奇,這些因素促使著他欲一聽下文。
  寇英傑隨即開始這一段充滿了離奇悲痛,感人傷懷的追敘。
  於是從大漠擒駒,力斃小五龍開始,直到亂石崗老人喪生為止。
  那麼多離奇,充滿了感人至深的血淚情節,一字一淚的由寇英傑嘴裡吐訴出來,其中除了對老人關照不可對外人談起的必要情節,就連郭白雲以愛女彩綾終身相許之事,亦不曾相瞞。
  在他追敘這件事的中途,卓君明的表情顯然不勝驚愕,尤其是當他聽到郭老人以愛女終身相許之事時,更不禁情不由己的由位上站了起來,之後,他又無限失望的坐了下來。
  他再次向寇英傑臉上注視時,眸子裡己失去了先有的猜忌與凌厲,代之的卻是一種由衷的敬仰與欽佩:「原來如此。」他緊緊握住了寇英傑的手:「寇兄弟,你這種俠義行為太令人感動了,請恕愚兄方纔之唐突!」說著後退一步,深深向寇英傑拜了一拜。
  寇英傑急上一步攔住他道:「卓兄你這是……」
  卓君明看著他,感慨的道:「不瞞兄弟你說,愚兄交遊遍天下,熱衷的就是兄弟你這般的朋友,只可惜千中難覓其一。如果兄弟你不見棄,今後我倒要與兄弟你深交一交,不知你可願意?」
  寇英傑深為感激的道:「卓兄既有此意,正是小弟求之不得,卓兄在上,請受小弟一拜。」
  卓君明拉住他道:「不要客氣,兄弟你坐下來,我們說話!」
  寇英傑即在他身旁坐下。
  卓君明感歎著說道:「這麼看起來兄弟並未與玉小姐取得聯絡,她也不知道這件事情了?」
  寇英傑黯然的點了一下頭,落寞的道:「那位郭姑娘,誠如先師所說,的確嬌寵任性,只可笑我與她兩度會面,竟然未能表白心意。再次見面,是否還會有什麼意外風波,可就不得而知了!」
  「兄弟,你錯了。」卓君明冷冷的道:「愚兄不過和這位姑娘有數面之緣,但卻深知這位小姐為人,若說她嬌寵任性,目空四海,倒或有之,只是因此錯估了她的操守為人,卻不應該。」說到這裡,他頓了一頓,接下去道:「就我所知,這位姑娘為人正直,目高於頂,但卻有憂人急人的俠女心懷,誠乃九天之鴻鳥,不可以燕雀小志所比擬,兄弟你切莫以此錯怪了她!」
  「小弟怎敢!」只是,他卻忘不了那一頓皮鞭子給他的教訓,一想起她那般凶煞揮舞著皮鞭子的樣子,就由不住自內心興出無比的遺憾懊喪。
  他只怕這件事同樣會永遠留存在心裡,進而影響他對於這位姑娘應有的感情,那樣將有辱郭先師臨終的托付。
  卓君明內心顯然積壓著難以啟口的心事,只見他那雙挺秀的俊眉,不時的蹙翦著,眸子裡朗朗的神采也似籠罩著一片鬱鬱的陰影,他雖然努力的做出一副不在乎的樣子,畢竟有時也難以從心如願,是以他漸漸的變得頗不開朗。
  兩人沉默的對守著,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卓君明強作笑容道:「如今宇內十二令的人既已下來,足見事情己迫不及待,兄弟你打算什麼時候動身赴皋蘭,我看這件事不宜拖延時日了!」
  寇英傑道:「卓兄所見極是,小弟打算明天一早即將起程。」
  卓君明點點頭道:「這樣就好!」
  寇英傑忽然想起道:「剛才小弟只顧自說自話,倒忘了請教卓兄,聽卓兄口氣,似乎府上與郭先師交非泛泛,尚請明告釋疑才好!」
  卓君明微微發窘的苦笑了一下,道:「這件事,甚少為外人所知,承見問,原本應該據實相告,只是這其中卻又有難言之隱,這便怎麼是好!」
  寇英傑頓時識趣的道:「既然這樣,還是不說的好!」
  卓君明歎息一聲道:「你既與郭老前輩誼在師徒之份,對於郭老前輩半生叱吒風雲之英雄事跡,不可不知!」
  寇英傑搖搖頭道:「何止對於先師之事,就是對於一般武林之事,小弟也知得太少了!」
  卓君明道:「你既為郭老前輩收為臨終弟子,又曾干預郭鐵二老之怨恨,只此一端日後不易擺脫未來江湖之風險,卻要隨時加倍小心才是!」頓了一下,他才說道:「當今武林黑白二道,固然是五花八門,各擅勝場,只是要講到技驚天下群倫的人卻並不多。這其中,郭白雲老前輩以及鐵海棠,可算得上是兩大宗師,是極為卓然出色的二個人。然而,你也許並不知道郭老前輩的妻子,那一身玄妙的武功,較諸郭老並不遜色?」
  寇英傑怔了一下,默默的搖了一下頭。
  老實說他一直沒有想到這個問題,在他印象裡,一直不曾想念到這未曾謀面的師母,卓君明這麼一問,他才恍然觸及,心中頓時驚訝。
  他驚異的道:「卓兄你是說這位師母如今還在人世?」
  卓君明淒慘的笑了一下,道:「她當然還在人世……只是知道的人極少,郭老前輩是其中之一,只是他老人家卻不便承認罷了!」
  「這又是為什麼?」
  卓君明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的道:「那是因為……他們夫妻間,早年反目成仇,自此而後各行其事……二十年未曾修好之故。」
  「二十年……」
  「不錯,二十年。二十年對於一個絕色女子青春的喪失,該是一項何等難以補償的損失!」卓君明用力的咬著牙齒,站起來向前走了幾步,面向著窗外的沉沉夜色,他用力的吐出了鬱積在內心,永遠無可消除的悶氣。既然是不可告人的隱秘,自有其難為人言的隱衷。卓君明有了這一層顧慮,到口的話,又吞回肚子裡。
  寇英傑趕過來道:「郭師母她老人家既在人世,卓兄你可知道她現在哪裡?」
  「我不能告訴你!」
  「這……這又是為什麼?」
  「我還是不能告訴你。」說時,他轉過身來,苦笑道:「我已經告訴你的太多了,這其中因為關係著我對於一個長者的承諾,所以我務必要恪守諾言!」
  寇英傑無可奈何的歎了一聲,他忍不住又問道:「這件事……既然先師知道,莫非他老人家生前不曾對外人提過?」
  「他沒有!」卓君明肯定的道:「即使玉姑娘,他也不曾告訴她知道。所以,請你以後也不必向玉姑娘提起,任何人面前,你都無須要道及此事,你一定要答應我!」
  寇英傑實在是不明白這又為什麼?可是他卻無法再向對方探問,心裡好不懊喪!
  卓君明歎息著在他肩上拍了一下道:「這件事,曾使我懊喪了十幾年……眼看著我與家父的希望己將實現,竟然會發生了郭老喪生的事情。太突然,太不幸了。」說著,由他眸子裡泫然落下兩行淚水。
  其實他的感觸與悲傷,並不僅僅是因為郭老人的喪生與他們夫妻的仳離往事,更多的是關係著他本人的切身問題。然而這些,將追隨著他方纔所提及的隱秘之後,又變成了一項新的隱秘,埋藏在他心裡,永遠是不會再向外人道出,自然也就不會為外人所悉知。
  卓君明自信他具有俠士的風範和胸襟,這種風範的結果,常常是燃燒自己,照亮別人。
  寇英傑發覺卓君明非但深知郭家的底事,而且與郭家的關係絕不簡單,他內心好像是藏著重重的心事,但卻又不便吐出。
  雙方雖是一見投緣,到底尚是初交,卻又不好追問下去,心裡好不納悶。
  卓君明忽然道:「寇兄弟,你此行責任重大,千萬不可有差錯,明天還要早起,我告辭了!」說罷單掌略按窗沿,呼的一聲已掠出窗外。
  寇英傑剛想喚著他,與他定下後約,卻見卓君明已身如巧燕般的翻上了院牆,身子倏地騰起,不過是閃了幾閃,已然無影無蹤。
  好快的身法!
  寇英傑關上了窗,一個人在燈下沉思了半晌,隨即熄燈就寢。
  凌晨前,霧冷花殘人酣睡,即使是一個身懷武功絕學的人,此一刻也會失去警覺性。
  若非是那一聲特殊的異響,寇英傑還不會由酣睡中醒轉,若非他的突然醒轉,他卻也不會遭受到這種猝然加諸在他身上的迫害。
  就在他方自睜開眼睛,欠身坐起的一剎那,一隻手掌已經拍在了他前胸上。
  出手人顯然是道中高手,這一掌並非先要取他的性命,而是施展的一種特殊鎮穴手法。
  人體前胸的「肺腑穴」,關係著七經八脈,為各路穴道之中樞。
  屬重穴之一,端看出手人之輕重巧妙不同,可分生、死、暈、麻。
  眼前這一掌,出手人之巧妙在於拇、小二指,一掌出手,正好擊中中樞兩側的一雙活脈上,寇英傑頓時覺出身上一軟,隨即躺了下來,一種麻辣辣的感覺,由他兩足湧泉穴上緩緩升起,剎那間遍佈全身,給他的感覺是一點力道也提不起來。
  靈柩前的一雙白燭已燃燒到尾節,婆裟的光影搖曳出一室的淒慘,他看見了眼前的那個人——黃焦焦的一張雷公臉,老鼠眉,三角眼。
  鷹九——鷹千里。
  寇英傑內心吶喊著,想由床上躍起來,只是開口無聲,挺身無力。
  他仍然是一動不動的躺在床上,除了睜開的那雙眼睛尚能隨意轉動之外,一切的能力都暫時喪失,他知道自己已被對方的鎮穴手法鎮住了穴門。
  鷹千里臉上帶著得意的笑容!那雙三角眼開合裡,現出炯炯精光,鼻子裡冷哼了一聲,道:「小雜種,這一次看你怎麼再能逃出我的手去!」隨著他手招處,即由窗外,颼颼一連翻過來兩條人影——兩個身著黃衣的矯健漢子。
  寇英傑認出來人正是在老秦州用飯外出時,所見的那兩個人。此時此刻,這三個人的忽然出現,自然大非妙事。
  一想到此行任務重大,以及一切可能的失閃,寇英傑禁不住在炕上急出了一身冷汗。
  鷹千里那雙閃爍的眸子,在室內一轉之後,就定住在那具黑漆的棺材上,他身形略晃,已閃身進前。就著棺前閃爍的燭光,他看清了塗在靈箋上的一行字跡,那張雷公臉上,顯現出深刻的兩道怒容。後退了一步,他揮了一下手,示意那一雙黃衣漢子道:「開棺!」
  那兩個黃衣弟子應了一聲,即向著棺前撲去。
  睡在炕上的寇英傑發出了一陣顫抖,他雖然用出了全力,奈何對方鷹千里所加之與他的那一式鎮穴手法至為高明,他感覺到像有一塊千斤巨石沉實的壓在他前胸上,一任他內裡著力,卻休想能起動分毫。
  一想到對方將可能對死者的加害,以及其他方面的失閃,寇英傑由不住自眉心沁出了冷汗。
  棺材已然下了釘,想要揭開,誠是不易,兩個黃衣弟子空自用了半天力,卻是一時弄它不開。
  鷹千里罵道:「蠢才,給我閃開來!」兩個黃衣人訕訕退下。
  鷹千里冷冷一笑,身子略閃,快若飄風的已來到了棺前,只見他由肥大的衣袖裡,陡然探出了那雙瘦小乾枯的膀臂,方自待向棺蓋上搭去。
  就在這緊要的一剎那,兩扇虛掩的窗戶,陡地自行敞開來,一條纖瘦細長的身影,疾若電光石火般的自窗外飛身而入。
  靈前燈焰一吐乍收,這個人已站在眼前。
  豈止是寇英傑吃驚,就連鷹千里一行也都嚇了一跳。
  來人是一個身材瘦長,面貌娟秀,膚白如霜的中年婦人。
  說她是膚白如霜並不過甚,看上去白卡卡的簡直絲毫不著血色。正因為如此,所以這婦人給人的感受稱得上冷若冰霜。
  她身上穿著一襲蘭紅色的長衣,衣杉是那般的寬鬆肥大,而她的肢體又是那般瘦長纖弱,看上去似乎不大相稱,然而偏偏就有那種神聖不可侵犯的雍容風華,那種氣質,用不著絲毫做作,也能為人深深體會。
  特別是她繫在腰上的那根泛著金銀二色的絲絛,那麼輕輕的繫著,而斜佩其上的那彎狀如新月的短劍,端的身價不同凡響。
  宮發,蛾眉,杏眼,交織出婦人神聖的一派大家之風。
  由於這個婦人突然的現身,使得鷹千里聚力開棺的雙手臨時止住,他足尖倒點,呼一聲,退出七尺開外。
  「什麼人?」嘴裡喝叱著,鷹千里那雙三角眼可由不住在對方臉上咕嚕嚕打著轉兒。當他發覺到來人是個陌生的婦人時,原先罩在臉上的那些驚懼頓時為之消失,代之而起的,卻是他不屑的一聲冷笑。
  婦人的一雙眼睛在鷹千里打量她的同時,也相機的打量清楚了對方,她不似鷹千里那麼健忘,她有過人的聰明。總之,在她一生之中,凡是為她見過一面,甚至於或是曾經為她注意過的人,她都能緊記在腦海永世不忘。那是因為她一生之中所接觸過的人並不多,是以這些人雖然時隔多年,也都能歷久彌新。
    「姓鷹的,」她冷笑道:「這件事有我在場,就不許你插手,帶著你的人,快退出去!」
  鷹千里臉色一沉,正想發作,可是忽然間他又改變了神態。
  所謂江湖四忌:僧、道、婦、儒,這類人物,常常高不可測,鷹千里還不至於如此冒失。
  雖然說他心裡充滿了怒火,可是表面上卻現出一團和氣,一種不怒自威的大家風範:「你是什麼人?」
  宮妝婦人道:「你記不得我了?這樣也好,你也用不著打聽我些什麼,我知道如今宇內十二令聲勢極大,鐵海棠炙手可熱,我也犯不著招惹他,只是眼前這件事,你卻要給我個面子,帶著你的人趕快離開秦州!」婦人這番話說得不慍不怒,聲音不高不低,雖是語氣溫和,卻隱隱有威迫之意。
  鷹千里素日自負甚高,加以他一生功力精湛,江湖上無論黑白二道的人對於他都存著三分敬畏,即以當今九大門派的掌門人物,見了他也都要稱一聲鷹兄,有事探詢,也多用請教的口氣,眼前這個婦人何許人也!
  聽了這番話,鷹千里禁不住仰頭狂笑。靜夜裡,這聲類如梟鳥的怪笑,極其刺耳。
  宮妝婦人顯然為他笑聲所激怒,臉上頓時罩起了一片怒容。
  鷹千里笑聲一頓,目射精靈的道:「好大的口氣,鷹某人浪跡江湖垂四十年,除了敝主鐵先生以外,還不曾受過任何人的指使。你這婦人竟敢如此失禮,哼哼……」說到這裡發出了一連串的陰險笑聲:「念在你是一個婦道人家,鷹某不與你一般見識,來呀!」
  他身側的兩名黃衣弟子頓時閃身而前,抱拳聽令。
  鷹千里冷笑道:「把她給我請了出去,好生看著,聽我事後發落!」
  二弟子各自應了一聲,隨即轉向婦人身前站定。
  二弟子一名丁萬,一名丘遽,在宇內十二令幫會第二代弟子中,各以武功傑出而見重於鷹千里,是以這次特別挑選他們二人同行。
  鷹千里豈能不知來者婦人決非泛泛,只是他細數當今武林中出色女子實在不多,眼前這個婦人更不似她們其中任何一人,丁、丘二弟子武功不弱,合二人之力來對付一個不見經傳的婦道人家,應該說得上足夠了。
  丁、丘二人其實也不是笨人,自從這個婦人乍一出現,他們下意識裡也都感覺出來人絕不是好惹的,內心也都存著萬分謹慎。
  鷹千里一聲令下,丁、丘二人並沒有立刻出手,只是在婦人左右站定,也就是事先留了退步的打算。
  婦人冷眼在二弟子面上一掃,淡淡的道:「你二人閱歷不深,倒難得有此見識,還是識相一點,速速自去的好!」
  丁萬抱拳道:「在下二人奉令行事,請見諒!」
  說到請字時,丁萬右手一沉,直向對面婦人右腕上力抓了過去。
  同時間丘遽已向婦人出手,施展的是同一手法,卻向婦人左腕上抓到。
  丁、丘二人出手快,那婦人反應更快。
  就在二弟子的手掌才自探出的一剎那,宮妝婦人冷叱一聲道:「大膽!」聲出袖揚。那雙原本掩在小腹的衣袖,猝然有如黑蝶舒翅般的展了開來,不過是一開即合。
  棧房內,就在婦人乍開雙袖的一剎那,霍地起了一陣狂風。
  巨大的風力,使得整個房室轟然作響,兩盞白燭倏地熄滅。
  然而這只是極為短暫的一瞬,靈前白燭一熄即明。
  婦人雙袖一發即收!
  令人吃驚的卻是那兩個黃衣弟子——丁萬、丘遽,他二人卻是一去不回。
  明眼人如鷹千里,甚至於被點了穴道的寇英傑,都看得夠清楚,其實他們所看見的,只是那婦人所揮出的兩截袖角,似乎丁、丘二人的面門尚還離那婦人揮出的衣袖還有半尺左右,丁、丘二人的軀體,卻似撞在了一面彈力牆般的反彈了出去。
  兩個人雖說是向兩個不同方向向外摔出,可是姿態模樣卻是一般無二,俱都是身軀筆直,木板也似向後倒下去。更為可驚的卻是二人的兩張臉,像是正月裡所玩的花炮般,就在那婦人的一雙衣袖方自揮出之後,同時爆開了兩朵血花、連一聲也沒有出,就這麼直直的倒下去不動了。
  武林中一些所謂的奇人異士,常常借其精湛武技,作殺人花樣的翻新,倒也不足為奇,只是眼前這婦人的出手,卻是太奇怪了!
  寇英傑本身功力,尚還未達到能夠鑒定這種高深玄奧武功的程度,他之驚訝是必然的。
  然而鷹千里,卻是內外功造詣極深,而又見多識廣的一個人,妙在對於眼前婦人這一手徒手飛袖的施展,居然莫測高深。
  不過,儘管如此,他卻多少看出了一些端倪,悉知婦人雙袖之內盈涵著一種鮮為人知的內氣功力,這種功力常常是武林異人本身自成的一種境界,外人無從倣傚,也無以為名。
  不可否認,這婦人顯然具有令人難以想像的奇特身手,屬於異人者流了。
  鷹千里一念方興,己禁不住嚇出了一身冷汗,他身軀微晃,己飄向倒地之一的丁萬身前,俯身略為探視,神色一變,再閃向另一弟子丘遽身前,出手探了一下口鼻。一時間,他表情沉重,面色如土。
  婦人冷笑道:「我原來並沒有下手傷害他們的意思,怪在他二人自己找死,鷹千里,你莫非仍然心存不服,還要與我較一高下麼?」
  鷹千里神色一轉,抱拳笑道:「老朽有眼無珠,顯然唐突了高人,但請……」
  婦人道:「你不必多問,我什麼也不會告訴你的!」說時那雙蘊含著威儀與慈懷兼具的目光掃向炕上直躺的寇英傑。頓了一下,她才緩緩的道:「你們想要的東西,未必就在這個人身上,即使在他身上,我也不會讓你們拿去的!」
  鷹千里嘿嘿一笑,道:「這麼說,尊駕顯然是想佔為己有了?」
  婦人斜過來的目光盯著他,微微一笑,靈巧的唇角上牽著,現出了珠圓玉潤般的密排細齒:「你說的不錯,我是有這個意思,你認為不應該?」
  鷹千里臉上一黃,他已在憤怒之中,只是這類人行事每多乖張,內心到底是盤算些什麼,卻不能在外表上看出來,然而無論如何,他確已為對方這個婦人所激怒。
  鷹千里俯下頭來,乾咳了一聲,他身軀本來十分矮小,身子再一彎下來,像煞一隻大海蝦,剎那間臉上佈滿了陰霾。「尊駕太客氣了!」他往嘴裡吸著氣,笑得極為尷尬:「只是請恕老朽直說,老朽是受人所差,所謂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女朋友,你該不會強人所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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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8 21:36:15 |只看該作者
  婦人道:「那可不一定!」說時她身子不由自主向後退了一步,臉上帶著輕鬆的笑靨,只是那雙瞳子裡閃爍著神秘的智光,卻又有令人難以親近的威儀。
  果然她沒有猜錯!就在那婦人身軀方自向後稍動的同時,鷹千里已猝起發難。
  先時在對話之初,鷹千里早已斂聚功力於雙掌,他認定了來者絕非易與之輩,是以一舉一動,一言一笑,無不留下了仔細,即以此刻而論,他所站立的地勢,以及欺身而入的部位,無不切合實際。是以,他這遞出的雙手,就更具見功力了。
  雙掌出手,一正一反,正者為陽覆者為陰,正是鷹千里自命不凡,浸淫多年的獨門秘技「兩極乾坤手」,他那瘦小的身軀,在施展這種功力時,像是伸延了許多,盤出的雙手,更像是托抱著一個大鐵球般的吃力,只是絕不緩慢。
  鷹千里是極少施展這類手法的,若非是他認定了眼前這個婦人非比凡流,他是絕不會上來就施展這種厲害的殺手。鷹千里兩腿跨馬單檔,雙手盤轉著運出之時,一張臉剎那間變為赤紅,足見他用力之猛,就在他身子霍然暴伸之時,兩隻手已然直向著婦人前胸扣壓了下來。
  這種打法,十足的現出了高明!足踏子午,手翻陰陽,在他滾動的掌勢裡,頓時形成了一圈疾風,對方那個婦人,顯然已在他威猛的風力圈內。
  隨著鷹千里吐氣開聲,暴喝一聲:「嘿!」雙手已猛力拍了下去。
  宮妝婦人倏地神色一凌,纖瘦的軀體作勢微挺,鷹千里的一雙手掌,忽然像是遇見了一種凌空無形的阻力。這層阻力妙在是散佈在婦人身側四周,鷹千里那等巨大的力道,竟然會受阻於中途,未能奏功。
  聲若擊革,又像是落在敗絮堆上,蓬!蓬!鷹千里瘦小的軀體,在雙掌甫一下落的當兒,有若一隻猴子般的霍地向後倒翻了一個斤斗。
  一招不逞,他卻不會就此甘心!隨著他倒翻的身式,兩隻手掌,倏地向下一按,直襲向婦人頂門。
  寇英傑雖是躺在炕上,可是心裡雪然,他識得鷹千里眼前這一手功夫的厲害,禁不住暗中為那宮發婦人捏上一把冷汗。
  婦人是如何探出雙手的,寇英傑可是沒有看清楚。旋身,翹首,揚眉,遞掌,四式合併為一,施展的是那般的自然優美。
  四隻手迎合得太巧妙了!充沛的力道,在四隻手掌甫一交接的同時,使得整個房子起了一陣急劇的搖蕩,窗欞子軋軋一陣子亂響。
  兩個人一上一下,像是耍把式樣的扭擰著一陣子急滾猛翻,衣浪疊影裡,其中之一,猝然脫離,忽然彈空而起,螺絲旋般的落向一隅,已經不能再保持著完美的姿態了,通通通,一連後退了三步,緊接著「噗通」一聲坐了個屁股蹲兒,這對於一個成名的武林人物來說,臨陣出醜,遠比死在刀劍之下,更加的令人羞辱不堪。這人是鷹千里。
  鷹千里那張瘦削的臉上,頓時變成了豬肝顏色。他用力的作勢想站起來,一連三次都功敗垂成,直到第四次雙手後撐力按之下,才挺身站起。
  只是站起來的代價也太大了。一口鮮血箭般地噴出,他踉蹌著向前走了幾步,才算站住了。身子佝僂得那般顯著,黃蠟似的臉上,綻出了一片苦笑。
  「鷹某自不量力,徒取其辱!尊駕好厲害的翻天掌!鷹某輸得心服口服,佩服之至!」
  說時,他喘息著發出急劇的笑聲,原本黃焦焦的一嘴鼠牙,都被鮮血染成了紅色,淒燈映襯下,極為可怖!
  婦人的一雙剪水雙瞳,瞬也不瞬的盯視著他,冷俏的臉上現出了鄙視的怒容,她冷冷的說道:「鷹千里,你是空活了這麼一大把子歲數,兀自不長見識,這又是何苦來!」
  鷹千里緊咬著牙,翻著他那雙其紅如血的老鼠眼,內心的恨惡,溢於言表:「尊駕你報上個萬兒吧!」
  「你還不配!」婦人臉上猝然間罩下了一層寒霧,那只欺霜似雪的纖纖玉手,忽然握在了腰胯間的新月短劍上,一股凌人的劍氣,頓時透鞘逼出。
  鷹千里立刻感覺到,那襲人劍氣的陰森寒冷,他不得不心裡折服,足下蹣跚著又向後退了一步,這個突然的感受使他忽然憶及在四郎城夜襲駝叟郭白雲時,當時郭白雲雖在重傷之中,兀自余勇可賈,當時手持著一口如意軟刀,那口刀上所透出的凌人刀氣,正和此刻對方發出的劍氣極為彷彿。
  鷹千里剎那間像是想到了什麼,神色猝然大變,「你……」他極其驚異的打量著對面婦人道:「你,莫非是成……」
  婦人一挑秀眉,冷聲叱道:「夠了,知道就好!」
  「只是……你不是已經死……了?」
  婦人冷哼一聲道:「那只是傳說而已。如果我真的死了,也就不會來到這裡了!」
  鷹千里頓時變得極為拘謹,他神色至為張惶的抱拳道:「是。鷹某有眼無珠,請恕方才唐突之罪,至於敝上與郭先生這件事……」
  婦人道:「不要再說了!」
  「是。」想到了對方婦人昔日在江湖上的般般往事,鷹千里不禁有些毛髮聳然,他不得不為自己眼前是否還能逃得活命而擔憂。
  在一張椅子上,婦人緩緩坐好,鷹千里偷偷打量著她的臉,所幸還看不出有那種要殺人的樣子,不覺略略放心。
  「郭白雲與鐵海棠的事我管不著,我也不想多管。他二人定約在前,踐約在後,生死兩願,外人不便插手,所以,你大可放心!」鷹千里臉色大為緩和,抱拳道:「夫人明鑒,確是不失明智。」
  「明智?」美婦人臉上現出了一片冷笑:「你可不要誤會,你們宇內十二令雖然如今在江湖上勢力強大,鐵海棠自恃武技高強,目空四海,哼!你可以回去告訴他,別人怕他,我可是不在乎他!」
  鷹千里怔了一下,抱拳道:「是。」
  婦人又道:「你告訴他說,事情到此,就該適可而止,不要逼人過甚。」
  鷹千里苦笑道:「尊駕指的是……」
  「當然是說郭白雲身後之事!」
  鷹千里怔了一下,抬眉道:「老朽自當據實轉告敝上,只是尊駕應該知道敝上的脾氣,事情今後的演變……可就不知道了!」
  婦人冷笑了一聲:「那他最好適可而止,否則我就第一個不與他干休,你去吧!」
  鷹千里臉上現出了一種暴戾氣色,只是盱衡當前,卻是無可奈何。
  當時他獰笑了一聲,再次抱拳道:「老朽承尊駕手下留情,得留全身而退,大恩大德,沒齒不忘!」
  美婦人冷笑道:「你最好還是忘記的好,請吧!」
  鷹千里連連的答應著:「是,是。」臉上不忿之色益加顯著,只是這口氣當然不能發作,定了定神,轉身退出。臨出之前,他步向丁、丘二弟子屍前,注視片刻之後,伸手把兩具屍身份別抓起來,他雖然身負內傷,可是抓提這兩具屍首,並不覺絲毫吃力。帶著無限懊惱和說不出的內心忿恨,鷹千里縱身掠窗而出,和來時那般的趾高氣揚,恰成為一個強烈的最佳對照。
  房瓦微響,他已越上了對簷,夜月之下,但只見此老矮小的身影挾持著兩具屍身,有如星丸跳擲般倏起倏落一徑的落荒而逝。
  目睹著方才一切,寇英傑由內心深處生出了一片寒意,雖然說鷹千里等三人死的死,逃的逃,可是留下來的這個婦人,無寧說更是難以招惹。
  是友是敵,尚還不知,睽諸這婦人的那身武功,玄妙莫測,果真要是心存叵測,可就較諸鷹千里者流更具有十分的威脅了。
  寇英傑心裡這麼想著,只是苦於不能開口說話,一雙眼睛懷有警惕的注視著婦人。
  美婦人在目送鷹千里離開之後,那雙深邃的瞳子略一轉動,才注視向寇英傑,四隻眼睛互相盯視著,在婦人精銳的目神裡,寇英傑發覺到並不友善。
  婦人道:「你就是大鬧賽馬場的那個姓寇的?」
  寇英傑想說話,開口無聲,想點頭卻又力不從心。
  美婦人緩緩點了一下頭道:「我倒是忘了,你的穴道還不曾解開。」說罷,手腕輕抬,像是要為他解開穴道的樣子,可是卻臨時中止。微微冷笑了一下,她又道:「你還是老實點好,我對你也不會有什麼惡意就是。」說完她轉面向窗,一雙素手作勢向後一抓,兩扇窗戶自行關上。
  寇英傑心裡不禁興起一番狐疑,實在有點猜不透她意欲何為。
  就在他驚慮莫釋的當兒,那婦人已輕輕移動蓮步,緩緩進向當前的棺柩停處,寇英傑頓時大為緊張。
  婦人在目注靈棺的一剎那,全身直立不動,那張原本就夠冷的臉看上去更冷了,一雙秀眉倏地向兩下分開來,整個面頰上瞬息之間,籠罩起一片淒慘。
  她向前走近了幾步,一雙白手像是由於內心驟然間所興起的感傷而有所失措,沉重的按在棺蓋上。
  寇英傑由於不便轉動,只能死死的用眼睛盯著她,他的心也同這婦人一般的激動,難以想像出她下一步的動作將是如何。
  婦人像是在努力克制著心裡的悲痛,忽然她雙手抬起,沉重的向著棺蓋兩角上用力拍下去。
  寇英傑看到這裡,怒火攻心,幾乎急昏了過去,只是卻無濟於事。
  隨著婦人落下的雙掌,只聽得卡巴一聲大響,厚逾尺的黑漆棺蓋,竟然揚起了一端,連帶著三根尺半長釘也跳槽而出,叮的一聲墜落在地。
  寇英傑內心無比激動,卻苦於不得出聲,整個身軀禁不住發出了一陣劇烈的顫抖,眉心眼角冷汗涔涔。
  婆娑的燈光裡,那個美婦人已把整個的棺蓋掀了下來,她隨手抓起一根靈前白燭,霍地撲向棺前,藉著手上跳動的燭光,向棺中死者仔細打量著。
  經過一番刻意的修飾,死者郭白雲那張臉看上去栩栩如生,只是一任如何的裝扮,卻也難以掩飾郭老人臉上那片淒苦的死灰顏色,他仍然穿著那襲往日最愛穿的杏黃色的袍子,腰間仍然繫著那根同色的絲絛,那一綹山羊鬍子一如生前那般瀟灑的飄在胸前。
  曾經是舉世敬仰的一代大俠,曾經代表武林正義的一面,是一堵屹立高拔,抵抗邪惡的磐石,也曾有過年少時醉舞狂歌的風流,也曾是當時女孩子心目中追逐敬慕的對象。
  曾經喜過他,愛過他,嗔過他,怨過他……多的是那段騎馬雙雙湖邊追逐為戲的日子,如今在目睹著這個人,這張所熟悉的面影時,一股腦的都由記憶深處湧現了出來。
  「我的……人……我的良人!」心裡吶喊著,點點珠淚,忍不住奪眶迸出,一顆顆晶瑩透剔,珍珠似的都落在了死者身上。伸出了白皙纖瘦的手,她輕輕的摸向郭老人黃蠟般的臉上,顫抖的手指,冷晶的指甲,搖碎了的淒離燭光,勾畫出此一刻令人斷腸的淒迷!
  美婦人深深的垂下了頭來,她真的傷心了。多年以來,冰封了她的心,也曾麻木了她的感情,眼淚只是記憶中的名詞,久久不曾流過了,原以為此心如鐵,不染纖塵,不會再墜落到兒女之私,多年來用堅忍的意志和刻骨的恨惡,就深深劃下了一道鴻溝,卻是那般的脆弱,不堪一擊。在此時,目睹著這個自己曾經發過重誓,今生今世永不理睬的人,竟然崩潰了!
  死者已矣!快樂既已不存在,仇恨也將隨之而去。看著他的臉,想到二十年所受的委屈,她忽然興起了一種莫名的衝動,真恨不能用力的把他抓起來搖醒他,倒要問問他,評一評二十年前的是非曲直。
  再一次湧出的熱淚,迷失了眼前的一切。不知何時,她那只緊握著白燭的手背上,已聚滿了蠟淚,她竟然會失去了知覺。
  此刻陡然的警覺,才使她感覺到火炙的疼痛。
  返過身來,插好了燭。她最後憑棺凝視著郭老人的遺容,悲痛的時刻似乎已經過去了,代之而起的卻是牽腸掛肚了經年的怨恨。
  冷笑了一聲,她以很快的速度在死者身上來回的摸索了一遍,特別注意了一下郭老人的枕下。什麼東西也不曾找到。忽然她回過身子來,冷銳的目光,像兩把利刃般的向著寇英傑逼視過來。
  寇英傑頓時打了一個寒顫,他預料著可怕而不幸的事情將要降臨在他身上了。
  果然,就在他心念方驚的當兒,婦人已來到了他身前站定,像是一陣風似的輕飄。
  四隻眼睛相對之下,寇英傑只覺得那婦人異常的冷酷。
  「你聽著!」她說道:「我有幾個問題要問你,你要據實回答我,否則,我馬上就殺了你!」她說話時語氣平和,但是神態莊重,叫人感覺出她說的是實話,絕非是虛言恫嚇。
  寇英傑說不上什麼感覺,竟然對這個婦人改了觀念,他下意識猜想出這個婦人與郭先師之間,必然曾經有過一段不尋常的交往,目睹著先前她黯然神傷,淒楚淚下的一瞬,他內心已不禁滋生出一掬同情。
  只是這個婦人顯然不是輕易就接受別人同情的那種人,她的目神裡永遠含蓄著那種強度的自我和排斥外來的一切的那種神采。
  給人的感覺是若即若離,即使你內心有很深切想親近她的意圖,卻礙於她身側的那層冷酷冰封而有所畏懼。
  當然寇英傑對於她的畏懼更不止此,只是他嘴不能言,一切的疑惑,驚恐,只能藉著那雙眼睛傳達過去。
  婦人點頭道:「我幾乎忘了,你的穴道還沒有解開。」說時雙手同出,拍按在寇英傑兩肩側,往上一提,使他平坐起來。
  「你聽著,」她注視著他道:「我現在把你的穴道解開,但是你可不能胡亂說話,問什麼你才能答什麼,知道不知道?」
  寇英傑勉強的點了一下頭。
  美婦人略一注視他的眼睛,道:「你為那個鷹九五行鎮穴手點了中樞大脈,再有半個時辰不解開,勢將落為殘廢,幸虧遇見了我,因為當今武林,能夠認得這種手法的人只怕還不多!」
  說時,她神態藹然,彷彿由冷酷世界又回到了溫暖人間。
  玉手微搓,猝然一揚,已按在了寇英傑右肋桑元穴上,寇英傑只覺得身上一麻,遂見對方已把手收回,道:「好了!」
  寇英傑長長吸了一口氣,當時試著移動了一下四肢,果己無礙,不由甚感驚訝。
  婦人說道:「你先不要亂動,你叫什麼名字?」
  寇英傑據實答道:「在下寇英傑,尚未請教……」
  婦人道:「沒有問你,不必多說!」
  寇英傑應了一聲:「是!」心裡卻好不納悶!
  婦人冷冷的道:「我已經留意你有好幾天了,只是你不知道罷了!」
  寇英傑向她看了一眼,勉強的又應了一聲:「是!」
  「你這個人還算忠厚,只是武技平平。我真有點不敢相信,你會是郭白雲的徒弟!」
  寇英傑不由臉上一紅,含愧的道:「在下武技平平,確是事實,而承郭先師臨終收為門下也是事實,前輩如因此置疑,在下也無可奈何!」
  婦人細長的眉毛倏地一挑,按下一腔怒火道:「在我面前說話,還是少逞口舌之利的好!我問你,你既然是郭白雲入室弟子,對他的情形應該深知一切了?」
  寇英傑道:「這要看哪一方面的情形,」頓了一下,他才又道:「在下與郭先師相識於上都沙漠,自此以前的事,在下不知,以後之事,卻是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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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發表於 2010-12-8 21:36:30 |只看該作者
  「這麼說,他與鐵海棠比武之事,你也知道羅?」
  「這個……在下知道!」
  「他們是在哪裡比武較技?」
  「在七里橋!」
  「當時在場的,有哪些人?」
  寇英傑問道:「前輩所謂在場,是什麼意思?」
  「我是說,比武的現場!」
  「啊,」寇英傑道:「現場當時情形,在下不知,不過事後郭先師口述,似乎只有先師與鐵海棠當事二人!」
  美婦人一怔,道:「事後口……述?你是說郭白雲與鐵海棠比武之後,並沒有死在現場?」
  「是的!」寇英傑道:「郭先師內功精湛,所以失手落敗,只是失之於大意,為鐵海棠之乾元問心掌傷中肺腹,後又為飛釘所傷,雖然如此,他老人家卻能事後支持了一夜之久才喪生!」
  聽到這裡,面前婦人微微垂下頭來。
  寇英傑雖然未曾看見她流淚的眼睛,卻注意到她悄悄的用袖邊揩拭了一下眼角。
  「你說的不錯,」她吶吶地說道:「鐵海棠的彈指飛釘,確是微妙陰險極了,防不勝防!」她輕輕歎息了一聲又道:「這也是他命當如此,其實他是不該這麼……疏忽的。」
  寇英傑道:「前輩與先師……」
  「不必多問!」婦人臉上立時又罩起了一片寒霜,那雙為淚痕所濕潤的眼睛,閃爍著凌人的神采。這雙瞳子首先接觸著寇英傑的眼睛,繼之在他面頰上轉動了一下:「也許是我太小看你了。」緩緩的道:「郭白雲生平,閱人無數,他絕不至於這一次會看錯了人。寇英傑,你應該體會得出你師父臨終對你的期望吧?他是一個最要強的人。」
  「在下知道!」
  婦人緩緩閉上了一下眸子,又睜開來道:「他臨死前的一夜都與你相處在一起?」
  「是。前輩!」
  「我想,也就是在那個時候,他才收你為弟子吧!」
  「不錯!」寇英傑苦笑道:「先師收在下為弟子,純係偶然,否則以在下之武功造詣,萬難列為門牆!」
  美婦人冷笑道:「不,不是的!你這麼說,根本還不瞭解你師父的為人!」
  她的神態顯示出她終於瞭解了寇英傑優良的一面,對於面前的這個年輕人,有了一番新的估價。
  「我再問你,」她吶吶的道:「你師父在臨終之前,必然把他郭氏門中不傳之秘,傾囊傳授了你,可是?」
  寇英傑心中暗吃一驚。
  婦人湛湛的目神,逼視著他,像是兩把鋒利的匕首,緊緊的逼迫著他。
  「是的!」他終於點頭道:「前輩猜的不錯,郭先師確實對在下期望很高!」
  「他傳授了你些什麼功夫?」
  「這個……」寇英傑冷冷一笑道:「請恕在下不便據實相告。」
  婦人哼了一聲道:「你敢不說麼?我只舉手之間,就可置你於死!」
  寇英傑微微一笑道:「前輩是知道在下不會說的,又何必多此一問,其實前輩也並非惡人,也萬萬不會對在下猝下毒手!」
  美婦人頓了一下,改口道:「這也罷了,我再問你,你可知道鐵海棠何以毒手殺害郭白雲之後,兀自不肯對他善罷干休,方才鷹九又何故要開棺驗屍?這又為了什麼?」
  寇英傑道:「那是他們猜想先師身上有一件他們想要的東西!」
  「什麼東西?」
  寇英傑哂道:「前輩又何必明知故問?」
  「好吧!就算我知道。」她冷冷的道:「我問你,這件東西可在你身上?」
  寇英傑道:「前輩以為呢?我如果說不在我身上,前輩是否信過了我?如其這樣,前輩又何不下手在我身上親手一搜?」
  婦人冷笑了一聲,一雙眸子,瞬息間由他身上轉過。以她的智慧,自不會輕易被人矇騙,她的觀察力極是敏銳,在她目游對方全身時,更不會忘記寇英傑的反應。
  是以,就在寇英傑下意識一個極其輕微的動作裡,她已瞥出了訣竅,陡
  地探手向著寇英傑背後的枕上抓過去。
  寇英傑背脊一挺,作勢正待出手,婦人的另一隻手,已先發制人,拿住了他的肩頭,寇英傑登時全身發麻,動彈不得,婦人卻已飄出了七尺以外。
  就在她身子方自飄出的一瞬,寇英傑頓時恢復行動,他身子倏地一翻,已由炕上躍身而下,婦人冷叱道:「站住!」
  美婦人很快的拉開了枕套,打開裡面一個布包,現出了郭老人死後留下的那個黃綾包子來,計有老人手稿抄本一本,絹簿二冊,黑玉珠一串,以及一個扁扁的檀木匣子。
  寇英傑道:「這幾樣東西,在下蒙先師臨終托囑,預備面交與郭師妹,足下以前輩之尊,何忍竊取?」
  「你知道什麼!」美婦人匆匆拿起那兩冊絹冊翻看了幾下,又放下來,再拿起那卷手稿。
  手稿上的一行字跡,立刻映入她的眼簾:「越女劍術之深奧探討研習新篇」。她似乎微微一動,可是當她再看到下面的一行小字:「彩綾愛女二十一歲生日禮物」時,卻又浮現出另一番黯然神采,她的眼睛似乎又濕潤了。
  輕輕歎了一聲,她放下了這卷手稿,道:「這卷東西千萬不可遺失……你一定要親手交給她!」「她」當然指的是玉觀音郭彩綾。說完這句話,她又把這卷手稿放到了桌案上。
  她又拿起了那串黑玉珠串,看了幾眼,忍不住緊緊的抓在手心裡。過了一會兒,她才鬆開來,又放好原處。
  寇英傑立在一旁好奇的打量著她,奇怪的是自一開始,在自己的心裡,就不曾把她當為敵人來看待,也不曾想到要向她出手。
  當然,寇英傑是有自知之明的,因為在對方那樣的身手之下,自己根本就沒有出手對抗的餘地,倘若真要愚笨到向對方出手,那可也只有自取其辱。
  是以,在這個美婦人檢視郭老人身後遺物時,寇英傑卻只在一旁靜靜的看著,每當這個婦人拿起一樣,他的心都會情不自禁的為之一陣緊張,而當她又把這件東西放下時,寇英傑的心情又會為之一鬆。
  最後,這婦人把那個扁扁的檀木匣子拿起來,寇英傑立刻緊張的道:「這裡面只不過是件擺飾罷了!」
  婦人看了他一眼,點點頭道:「不錯,是一件擺飾,是一個駱駝。」
  寇英傑心裡一愕,因為對方這個美婦人並沒有打開匣子,卻知道裡面裝的是什麼。
  美婦人一雙澄波的眸子,在注視這個扁檀木匣子時,似乎含蓄著一種悠然神往的神態,那種神態引著她似乎跳越了時地的局限,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那時候她還只是一個少女,一個美照四方,任性無拘,天不怕地不怕的姑娘家。似乎就在那個時候,她第一次接觸了這個匣子,她與這個匣子裡的駱駝關係是那等的密切,以至於在事隔二十幾年之後的今天,在她忽然目光觸著這個匣子時,兀自能清楚的回憶起當時的一切。
  「一個翡翠的駱駝!」她喃喃的說著,隨即把匣蓋打開來。一叢綠光,自匣子裡湧起,映照著她那張蒼白的臉,使得那張臉變成了綠色。
  美婦人的臉上,頓時興起了一絲微笑,她迅速的把檀木匣蓋蓋好,眼睛看向寇英傑道:「這個翡翠駱駝,你師父可曾關照過要留贈給誰麼?」
  寇英傑滿心想撒一次謊,可是不知怎麼他還是說了實話:「這個……倒還沒有!」
  婦人很驚訝的道:「他莫非沒有提到要送給他女兒郭彩綾?」
  「沒有。」寇英傑苦笑道:「也許是他老人家疏忽了,對於這個翡翠駱駝,他老人家竟然隻字未提!」
  美婦人輕歎一聲,道:「你知道這又為了什麼?」
  寇英傑苦笑一聲,道:「也許是他老人家忘了!」
  「忘了?」婦人搖搖頭道:「那是絕不可能的事!你也許不明白他,他是一個心細如髮的人。」說到這裡,她把這個匣子揣入懷中,道:「既然這樣,這件東西我就留下來吧!」
  寇英傑心頭一震,卻是無話可說。
  美婦人竟示嘉許的看著他點點頭道:「你是一個很誠實的年輕人,郭白雲畢竟老眼不花,能在臨終之前,收到你這樣的一個徒弟。」
  寇英傑抱拳道:「前輩過獎了。這個翡翠駱駝,雖然先師臨終之前,並沒有交待,但是到底是先師身後之物,似乎仍應交還給那位郭小姐。」
  美婦人搖了搖頭,說道:「不,這一次你說錯了。這件東西嚴格來說,並不是屬於令師所有。」
  「那麼,應該屬於誰所有?」
  「應該……」她苦笑了一下道:「我說了,你也許不會相信,這東西原來是我的。」
  「是……你……前輩,你是說,這是你所有?」
  「不錯,」她微微愕了一下,似乎有點後悔不該說得這麼清楚,當下面色微寒,又道:「詳細情形,你就不要再問了!」
  「前輩!」寇英傑冷冷的道:「這件事在下可以不問,在下武技太差,不足護衛先師身後之物,也是事實,只是前輩既要把這個翡翠駱駝帶走,最起碼,應該把前輩的真實姓名留下來,這樣郭小姐以及二位師兄詢問起來,在下方不至於無言以對!」
  美婦人搖搖頭道:「這是一個秘密,也許彩綾他們,根本就不知道郭白雲手裡有這件東西!」
  寇英傑道:「但是在下知道。莫非前輩要在下隱掩事實,不予吐實麼?」
  美婦人點點頭道:「我確是這麼想。」
  「那麼前輩就看錯在下這個人了!」
  婦人道:「你是說,你要把今日之事說與郭姑娘他們知道?」
  「是的,在下一定據實以告!」
  「你以為他們會相信?」
  寇英傑呆了一下,道:「也許他們不會相信,但是我說的卻是實在的,大丈夫但求無愧於心,也就心安理得了!」
  美婦人那雙深邃瞳子,在他身上一轉,緩緩點了一下頭,說道:「你說的不錯,為人,尤其是一個男人,確實應該有面對現實的勇氣。」她又看了他一眼,忽然發覺到自己越來越喜歡這個年輕人了。他的某些氣概與神態,似乎與自己那個心愛的門人相像,更有點與她那個傷心人早年所相似。看著他,她忽然呆住了。
  寇英傑也不禁越來越對這個婦人心存好奇,他向前一步,抱拳一揖道:「前輩如以真實姓名見告,在下感激萬分!」
  美婦人恍然警覺,輕歎一聲道:「你一定要知道我是誰麼?」
  寇英傑道:「唯有道出前輩真實姓名,不足以取信郭小姐與二位師兄!」
  「你錯了!」婦人冷冷道:「為你著想,還是不道出我的名字,否則你將不容於你那兩個師兄,只怕那郭小姐也不會見諒於你!」
  「這又為什麼?」
  「也許你還不知道,」婦人道:「你那兩個師兄,俱是心胸狹窄,而又生性多疑之人,如果你掩瞞事實不說,他二人果真不知倒也罷了,如果你真的說出事實,只怕勢將不容,那時候……哼!」
  說到這裡,她臉上微微現出了一些怒容,頓了一下,才又道:「我真有點為你今後的處境擔心,你千辛萬苦,為送先師之靈,一片忠心,又為了什麼?也罷,」她眼睛裡散放出一種異樣的光采,道:「不如你眼前隨我去吧,我必會厚葬你師郭白雲,你如肯改拜我為師尊最好,否則我待你亦可如故人子弟,將一身武功傳授與你,以你質稟為人,將來成就必然不可限量!」
  頓了一下,她直視向寇英傑道:「你以為這樣可好?」
  寇英傑真沒想到,她竟然會有這麼一番說話,一時不禁為之瞠然。
  他以最快的速度,把對方這番話在腦子裡轉了一下,隨即上前深施一禮。
  婦人面上一喜。
  卻不意,寇英傑道:「前輩盛情,在下心領有餘,無奈先師言猶在耳,重任在身,不敢從命,此去即使不諒於郭姑娘與二位師兄,亦不敢少違初衷,前輩苟有見愛之心,不如將翡翠駱駝發還在下,以便成全!」
  婦人冷笑一聲,道:「我已破格一再為你著想,你偏偏執迷不悟,看來我確是愛莫能助了。這件東西原是我所有,現在物歸原主,談不到發還二字。」
  寇英傑一躬道:「既然如此,即請前輩賜告真名。」
  婦人搖頭一歎道:「你這人真是個死心眼兒,實在告訴你吧,我名成玉霜,與你師尊郭白雲乃是……」伸色一懍,她忽然黯然道:「算了,你知道這些已經夠了!」說罷略為頷首道:「我走了!」
  嬌軀待轉之際,卻又住身冷笑說道:「其實,我此來的目的,並不是旨在這個翡翠駱駝,而是在江湖上傳開的一樣東西,你可知道是什麼?」
  寇英傑搖搖頭,現出十分沮喪的樣子:「在下不知道。」
  姓成的婦人微微瞇著眼睛看著他,點頭道:「也許你說的是真的……因為連我也十分的懷疑!」
  「前輩懷疑些什麼?」
  婦人道:「外面傳說,你師父郭白雲擁有一樣瑰寶,當年金龍老人畢生武功菁華的一卷手卷。」
  寇英傑心頭一驚。
  婦人繼續道:「這卷藏有金龍老人畢生武功菁華的手卷,名叫『金鯉行波圖』,傳說金龍老人將其生平最為得意舉世無匹的一套『魚龍百變』注入筆鋒,畫成了百條金鯉,以供後世有緣智者忖而習之,是以當今武林中人,誰能具有這卷圖畫,無疑即將是未來領袖群倫的武尊。」
  寇英傑道:「原來如此。」
  美婦人說道:「他們所以懷疑令師擁有這件武林至寶,純是因為當年金沙江畔,令師郭白雲曾經發現了當年金龍老人晚年修真的洞府,並目睹了老人軀體,以及老人手抄的勸世經典。」
  她微微一笑又道:「所以因為這樣,他們就進而推想老人這一套罕世的武功寶圖一定也被你師父拿去了!」
  寇英傑神色不變的道:「那麼依前輩的看法呢?」
  美婦人一笑,道:「我卻以為這是靠不住的!」她眉頭微微一皺,又道:「我所以抱持懷疑的態度是,如果郭白雲真的擁有這卷魚龍百變圖,以他武功造詣及智慧,必然早已將畫中所顯示的武功參透,那麼,這一次又何至於還會輸在了鐵海棠的手裡?所以我斷定外面的傳說是靠不住的,現在事實證明果然不在他手上。」
  寇英傑心裡一塊石頭落地,卻也不便多說些什麼,她所謂的事實證明,必然是指眼前郭白雲所遺留下的這些遺物中並沒有那卷圖畫。然而寇英傑卻知道她是被自己愚弄了。一個老實人有時候很容易愚弄一個聰明機智的人,訣竅就在老實這兩個字上。
  寇英傑沒有撒一句謊,其實他自動請求要她搜自己身子時,內心實在捏著一把冷汗,事實證明他這一手用對了。如果他當時沒有這麼一激,這個婦人是否會搜他身上,可就不敢說了。
  現在她非但不懷疑寇英傑藏有這卷寶圖,甚至於也否定了郭白雲曾經擁有。
  這種認定自然使得寇英傑大感輕鬆。
  美婦人說到這裡,忽然微笑了一下道:「但是外面的人,並不這麼想,尤其是鐵海棠,他似乎認定了那卷魚龍百變畫卷在郭白雲身上,那麼郭白雲一死,這卷圖畫必然在你身上,所以你今後可是十分的危險!」
  寇英傑道:「在下知道!」
  美婦人看了他幾眼,像是還想說些什麼,只是欲言又止,寇英傑卻如芒刺在背,對方一時不走,威脅也就一時不得解除。
  對於寇英傑來說,對方硬性拿走了那個翡翠駱駝,無異是一種盜賊的行為,寇英傑沒有理由再這般的對她禮待,然而設非是她的解救,只怕寇英傑此刻落得的下場更加悲哀,早已為鷹千里所擒,不要說所有郭白雲留交的遺物不保,就是他這條命,要想保存也是萬不可能了。
  是以,基於以上的理由,寇英傑對於這個婦人的感激遠超過恨惡,至於她所拿走的那個翡翠駱駝,也就無可奈何了。
  美婦人緩緩走到了靈柩旁邊,再次的向著郭白雲的遺容注視著,良久,她歎息一聲道:「我不該驚動他的……」隨即回過身來道:「我走了!」
  三字出口,她身子霍地狂飄而起,就在她身子騰起的一剎那,那兩扇虛掩著的紙窗,倏地敞開來,隨著她投出的身影窗扇又自行合攏。
  寇英傑呆立了一刻,才恢復了鎮靜,他腦子裡反覆思索著那婦人的名字——成玉霜,對她的身世行蹤感到無比的好奇。
  他當然為著失落的那個翡翠駱駝感到懊喪,反之,卻又不禁為著能夠保存現有的一切而慶幸。
  無論如何,他決定要盡快離開這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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