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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絕對官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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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蕭逸]馬鳴風蕭蕭[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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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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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8 21:36:48 |只看該作者
第06節

  七天以後,他終於來到了皋蘭。
  這是個大地方,市街整齊,人文薈萃,楊柳搖曳著一天的碧綠,使遠來的遊子,乍然目睹之後,感覺到一種無比的輕鬆,彷彿一下子忘卻了旅途的勞累。
  皋蘭、白塔兩座巍峨的高山,一前一後拱衛著,青天白日,和風廣被,稻田裡起伏著的層層稻浪,尤其使人陶醉,即使你是第一次來,你也會深深的愛上這個地方。寇英傑把郭先師的靈柩暫寄在市郊的白塔寺,他自己因形容憔悴,服喪在身,再加上有了前此在秦州的經驗,也就不再隨意住店,就在廟裡掛了個簞,佈施了一兩銀子,暫時歇了下來。
  有了前幾次的經驗,他不得不盡量收斂行蹤,雖然說已來到了先師故居,可是他依然謹慎言行,甚至於對廟裡的和尚他都未敢吐實。
  白塔寺乃是皋蘭城一所極為壯觀的寺廟,地處鎮遠門外,而正當黃河之濱。這裡香火極盛,全寺有三百寺僧,寺剎之建築稱得上金碧輝煌,寶相萬千。
  寇英傑因隨靈在身,被接待在較為僻靜的西禪院裡。這所院子只由一個風火僧叫向元的老和尚看守著。有一個很小的佛堂,署名是「小禪山房」,住寺的和尚不過八人,較之白塔寺的其他各個殿院香火可就差遠了。
  然而,這片西禪院裡,卻有屬於它自己的一番寧靜。獨攬水光山色的一面雅座,又是其他各殿院所無法比擬。
  院子裡栽種著十數株老松,高插雲夭,和禪房外的幾株老梅,對映成趣。
  人們喜愛梅樹,乃在於它獨特嶙峋的形態與氣質,倒還不曾聽說過梅不開不雅的說法。
  松亦然。無論什麼地方,如果種植了這兩種樹木,必然令人心曠神怡,尤其是出家人的寺院裡,望之而興出塵之念,含蓄著幾許仙佛出世的崇高哲學。
  歲值晚秋,老梅蒼勁的樹幹上,已吐出了幾點生芽,殘陽夕照,雲高飄飄,大地肅殺。
  寇英傑把先師的靈柩安置好了,又佈施了一些燈油錢,請這西禪院裡的和尚,在靈前念上一卷經,放上一個焰口。
  一堂功課作下來,已是和尚們用晚膳的時候了。和尚們陸續的去了,他乃得暫時的安寧,徐徐步出佛堂。
  剛剛進寺的時候,先已用過飯了,現在還不餓。出得佛堂,接觸到清冽的一陣風,目睹著院子裡的古松老梅,心裡興起了一陣安適之感,說不出的舒坦。
  站立在高聳的廟台上,鳥瞰著浩瀚的黃河之水,只見河水翻騰,一瀉千里,殘陽下水色泛金,目力極視而不見其源。這條馳騁中原,行經九省的第二大河,果然雄姿英發,慷慨激昂而不可一世,揆其來勢,出自青海巴顏喀喇山北麓,原為星宿海,繞積石山,而入隴省,這裡首為其經,是以水勢奇猛,拍岸濤天,蔚為壯觀!
  寇英傑這個出身平凡的天涯遊子,在一連串不平凡的連續遭遇之下,也變得不平凡了。
  這些日子以來,他飽經風霜,累經大敵,無論閱歷抑或人情世故,也都大為增進。此刻,他目睹著眼前的壯觀肅殺,卻不禁興出了人天合一的出世之感,下意識覺得自己彷彿化身於河道中的一堵礁石,正自身受著澎湃奔騰河水的無情沖激和洗淬,而那堵礁石卻不退縮,何能退縮?
  恍惚之間,他已似強大了許多,不再懦弱了。
  「施主可曾用過膳食了?」聲音蒼勁,而有磁音,起自右側松下。
  寇英傑霍地回首,發現到了那棵松,從而也就發現了松下的那個年老的風火僧向元!
  初來西禪院時,他們已經見過了。
  這時那個貌相清懼,五嶽朝天的黑和尚,蜷著一條腿,怡然自得的坐在一截樹根上,身側放著一卷經,一隻瓦罐,罐子裡是清冽的甘泉,置著一個大木杓,寇英傑看他之時,他正仰起頭來,把滿滿的一杓清泉注入喉中,狀如長鯨吸水,一飲而光。放下木杓,他呵呵一笑,拍打著僧衣站起來道:「施主怎不到前面去進膳食,山上涼,夜又長,很容易感覺飢餓呢!」
  寇英傑欠身一稽道:「多謝師父關愛,在下來時己用過飯了,身邊還有幾個鍋餅,夜裡餓了也無妨,大師怎麼不去用膳?」
  和尚呵呵笑道:「老衲自辛丑年習辟谷,過午不食,算來己有些年了!」
  寇英傑欠身道:「失敬,失敬!」
  和尚道:「施主來到皋蘭,怎不直接投親?這裡可有朋友?」
  寇英傑道:「在下是外鄉人,這裡並無親戚,只待將先師靈柩送達之後,即行離開,尚未曾想到在此逗留!」
  和尚嘴裡喧了一聲佛號:「阿彌陀佛,但不知施主師尊,喪居哪裡?」
  寇英傑一笑道:「在下要請教,大師父可知道這裡有座興隆山麼?」
  和尚道:「有有,施主,你且看來!」言罷他向前走出幾步,寇英傑自後跟上。
  二人來到廟台邊上,只覺得天風冷冷,風力沿著白塔山的邊緣疾旋不去,形成疾勁的氣流漩渦,二人身上長衣俱被獵獵揚起。
  風火僧向元抬手指向遠方道:「喏!施主且看,那白紅參雜處,就是興隆山!」
  寇英傑道:「多謝大師。」
  山處邊遠,似與天際相齊,一道紅紅的夕陽雲彩,帶狀的描出一長條異彩,嶙峋的七股山峰,都像鑄鑲了一圈金紅色的彩邊,山尖上大概有積雪,冰雪夕陽互一對映,渲染出瑰麗的顏色,好景致!
  看到這裡,寇英傑心裡禁不住讚了一聲妙,卻見那風火和尚,瞇著一雙細長的眸子,打量著遠遠的山勢,頻頻點頭不已:「興隆山與伏蟒山相扣聯,前後七峰,展延百數里,號為飛仙所居,施主可曾覺得那片紅光過於渲染些了麼?」
  「在下正有同感!」
  和尚呵呵笑道:「那是因為嶺上多生紅梅之故,因山上終年罩有白雲日夜不分時令,四時皆稱花香,紅花夕陽相映生色,本地人叫它作『血海騰龍』,呵呵,施主看是否有幾分傳神?」
  寇英傑早已為那番天然景致所吸引,禁不住連口讚頌不已。
  和尚用他那只黑手,比劃著山勢道:「施主要去的興隆山是在前面三峰,後面四座峰頭卻是屬於伏蟒山的界限,那裡傳說氣溫酷寒,倒是興隆山景致天成,稱得上人間洞天了!」
  寇英傑道:「大師父對那裡很熟麼?」
  「熟也並不甚熟,」和尚展開著一雙花白的眉毛:「倒是去過幾回。」
  說著他臉上帶出一片笑意又道:「那裡有一處地方叫白馬山莊……」
  寇英傑頓時心裡一動,卻沒有現於面上。
  和尚含笑接下去道:「老衲倒去過幾回。」
  寇英傑道:「在下要去的地方,正是白馬山莊,大師父可否指引一條明路?」
  「啊!」和尚道:「那倒是巧極了,白馬山莊,居民不過三五十戶,多是前朝遺老,施主令師大名……」
  寇英傑本待直說,可是他卻想到師父大名滿天下,如道出實話,和尚必然大吃一驚,說不定又多上一些閒是非,是以他話到嘴邊又吞住,當下乃改口說道:「先師姓雲,草字雙飛!」
  和尚愣了一下,搖搖頭道:「這倒沒聽說過了。老衲前些時去那裡,乃是同敝寺的鏡明方丈專誠拜訪一個江湖奇人郭老王爺。」
  「郭老王爺?」
  「施主不要誤會,老衲說的王爺,可不是在朝為官的王爺,而是有金大王之稱的那位江湖奇俠,郭白雲郭老俠客。施主大概也曾聽說過這個人吧!」
  寇英傑一抱拳,肅聲說道:「郭老俠名久播,在下自然聽過,想不到他老人家也住在興隆山。」
  風火和尚感慨著道:「郭老王爺當得上是個異人,他那一身出神入化的功夫,可稱天下無敵,敝寺的方丈,就曾專誠請他老人家指點過功夫,老人家當時送了敝寺方丈四個字的謁語,至今方丈仍受益無窮!」
  寇英傑道:「這麼說,在下此去興隆山,交待完了先師喪事,倒要專程去拜謁他老人家一下了。」
  「那可沒這麼容易!」老和尚微微笑著:「他老人家是不是在山上還不一定,就算是在山上,平素也是不見外客,那位玉小姐更是出了名的難惹,她武功得自老王爺親授,可是不得了,誰也不能輕易冒犯!」
  寇英傑道:「這麼說,外人是無法上門拜見了?」
  「很難!」和尚忽然又笑道:「這也難說就是了,山上有一處地方叫梅園,郭老爺子與那位玉小姐最喜梅花,閒來無事時,常愛在那裡走走,施主如果有心拜見他們,不妨在每日晨昏,到那裡去等著,說不定有意外的遇合,也未可知!」
  寇英傑抱拳道:「多謝大師指導,在下聽說郭老先生門下有兩位弟子,是否也住在一起?」
  風火和尚道:「不錯,二位少君武功都高不可測,只是並不住在山上,聽說兩位少君掌管著老人家百萬的家財,目前在甘涼經營著珠寶生意,每月才得上山一次。那位二少君複姓司空,單名一個遠字,前時有幸,還到過敝寺幾次,方丈請教過他的劍法,果然高明,只是……這兩個人,似乎對名利心過重,聽說不得郭老喜愛!」說到這裡歎息一聲,雙掌合十,又道:「阿彌陀佛,名利之心導源於貪,貪不能止,則諸世間孵,化,萱,胎,隨力強弱,遞相吞食,是等則以貪字為本,無量佛——南無阿彌陀佛!」
  寇英傑待他念完佛語之後,道:「這麼說,這白塔寺與郭老先生淵源甚厚了。」
  「誰說不是!」風火和尚看了他一眼,苦笑道:「不瞞施主你說,這甘涼地方有十處寺廟,包括敝寺在內,都接受過郭老王爺大量金錢佈施,阿彌陀佛!」他合手又喧了一聲佛號,才繼續道:「郭老王爺可謂是我們佛門的大恩人,這十座廟剎的香火,多賴以維持,只是……自從二位少君管帳經營以後,卻對出家人刻薄多了,每月照例的佈施銀子,也常常藉故拖延不給,敝寺已很久沒有領到了。最可憐的是宏濟寺,當初建廟的銀子,全賴老王爺解囊支持,如今一旦中斷了接濟,廟裡香火不濟,百十名僧徒,幾乎己瀕臨斷炊之危,目前多賴各廟宇互相接濟維持,說來也實在可憐!」
  寇英傑道:「這種情形,郭老先生豈能不知?」
  「施主有所不知,」風火僧這才吐出了滿肚子的苦水道:「郭老王平素很少在家,他老人家自從三年前參習上乘心法以後,已不問外事,家事有他女兒,外面事也就聽令他那兩個弟子負責。」
  說到這裡嗓音壓低道:「聽說老王爺關照每月不得中斷十所廟宇的接濟,奈何二位少君是陽奉陰違,把這筆為數可觀的銀錢,用以中飽私囊。」頓了一下,他雙手合十,又自高唸一聲佛號,嘴裡連聲道:「罪過!罪過!」
  寇英傑心裡對於二位未曾謀面的師兄,有了一個大約的認識,也就不再多問,當下合十告退,向所居禪房自行步入。
  他當然不是真的回房歇息,只是不願讓那風火和尚知道而已。
  出了白塔寺,他急急策馬,沿著黃河右側的一條黃土驛道,一徑的疾馳下去。一盞茶的時間以後,他已來到興隆山下。打量著眼前的山勢,他由不住興出一聲讚歎,暗暗讚揚著先師生前果真是好眼力,選擇了這裡居家。
  在一片蟬聲裡,但見眼前柳蘊成蔭,山勢極為遼闊,共分有雙股敞道向內山環抱進去,放眼看去,一片藹藹秋光,雲霞迷離處,點綴著萬紫千紅,間歇有白鷺成群,耳中不時婉轉著靈禽的啁啾。
  兩條敞道雖是相背而馳,觀其盤旋之勢,卻是殊途同歸。
  仰首前瞻,細察山勢,明顯的分為三道界限,面積最廣大,展延百里的第一界線,即是最小的第一界線,這一道界線內,鳥語花香,秋色宜人。
  第二道界限,屬於半山之勢,牽連後山諸嶺,天光自四峰交投直射,樹挺枝秀,風回雲轉,泉聲潺潺在聞,似更能獨得天地之鐘秀。
  至於第三道界限,概為高拔千仞之嶙峋峻嶺奇峰,那裡白雪常封,雪氣氤氳,卻非極目所能窺其堂奧。
  寇英傑把眼前山勢,看了個清楚,胯下黑水仙,已不耐發出嘶聲,頻頻刨動前蹄,寇英傑微微抖韁,即刻向嶺內奔去。
  一片秋色蟬聲,他來到了一處內山腹地,一面是展延數里的秋收旱田,另一面是水明山秀的天上人間。
  高有十丈的一方巨石,拔地直起,作馬揚前蹄之勢,透過巨石腹跨之下,蜿蜒出一道迂迴的山路,自此地勢漸漸升高。巨石上赫然鑄刻著「白馬山莊」四個大字,字跡蒼勁,其上抹以翠綠,望之而興古意。
  寇英傑方自對石凝視,耳聽得身後急促的腳步之聲,他不禁帶馬回頭,卻使得他微微一驚。
  目光望處,只見一頂青呢大轎,在四個黃衫短衣精壯漢子的力抬疾步下,正自繞過一彎腴柳,直向寇英傑站身處行走過來。
  山道雖然不窄,可是容納了這乘轎子,再並馬而行,可就有些牽強。寇英傑就把坐騎向一旁閃開了些,轉瞬間,對方那乘轎子,已來到了近前。
  撇開轎子中人不算,走路的共是五個人。抬轎子的是兩個人,跟著換肩的又是兩個人,另外一個人,卻行走在轎子的前首。這個人二十左右的年歲,一身鮮艷講究的青緞子長衣靠,腰扎絲絛,卻把長衣下擺一角別過來,紮在絲絛裡,這人面容黑瘦,但精神奕奕,背後的一口長劍,似乎較一般的劍身,看上來要長出半尺,老長的一截露出頸後,足下一雙鹿皮爬山靴,昂首闊步,精神抖擻。
  寇英傑立處,正當白馬山莊那方的入口之地,來人一行看來正是借步此處入山,雙方正好照了臉兒。
  那乘轎子轎簾敞開著,裡面倚坐著一個四旬七八,衣衫華麗的中年斯文漢子。這人正自用一雙奇異的眸子,打量著寇英傑,忽見他右手微微揚動了一下,轎子立刻就停住不動。
  轎前青衣少年,立刻回身拱手聽命。
  華服漢子嘴皮微動,寇英傑因距離較遠,未能聽出他說什麼,即見那青衣少年應了一聲:「遵命!」隨即回身向著寇英傑站立處走來。
  寇英傑心中方自一怔,對方那個青衣少年,已經站立面前:「你是幹什麼的?」
  青衣少年衝口先來了這麼一句,一雙鋒芒畢露的眸子,上下的在寇英傑身上轉著,其勢洶洶,大有一言不合,即要動武的樣子。
  寇英傑在馬上抱了一下拳道:「在下姓寇,寇英傑,來此是訪尋一戶人家……」
  「胡說!」那少年咄咄逼人的上前一步道:「這裡哪有你要找的人?既要找人,怎不知找人的規矩?還不給我退了出去!」
  寇英傑心裡老大的不悅,只是一來摸不清對方身份,再者自己此來是客,又在服喪期間,自不便惹事,當下翻身下馬。
  少年上前一步道:「你是怎麼進來的?既然來這裡找人,怎不在入口先行通報,敬候響箭通知?這麼胡跑亂闖,想死麼!」
  寇英傑想不到他年紀輕輕,竟然出口傷人,不禁冷笑一聲道:「興隆山莊未聞是何人私產,我怎麼就來不得?」
  少年怒叱一聲道:「大膽!」足下一跨步,霍地出右掌,直向寇英傑前胸上直擊過來,寇英傑後退一步,少年這一拳差著數寸沒有打中,可是緊接著他右足快進一步,卻用另一隻手呼一聲,帶出大股拳風,直向寇英傑腰眼上擊來。
  寇英傑登時就覺出這少年拳腳上得過高人傳授,而且行拳過掌之間,頗有內功根底。心裡有了這番見地,寇英傑不敢大意!他一來心怒對方口頭刻薄,再者這少年尤不該出手打人,是以他決心要給他吃些苦頭。
  少年拳來得猛,寇英傑閃得妙。
  「呼——」一拳又走了個空,少年狂吼一聲,正待三次進拳,寇英傑已不容他這般猖狂,只見他身子向後一撤,右掌托附之間,施展了一個托字掌,直向對方少年右肘腕上附來。
  青衣少年年幼得高人傳授,只因上來自負,根本未把對方看在眼中,這時摹然發覺到不妙時,已把招式用老,想退身已是不及。
  隨著寇英傑輕叱的一聲:「去!」掌勢向外一吐,青衣少年身子就像個陀螺似的向外旋了出去,叭的一下子坐倒在地。
  轎內那個華服中年漢子看到這裡眉頭一皺,霍地把身子坐直了。
  就在這時,坐倒在地的青衣少年,猛然把身子竄了起來,劍光一閃,指向寇英傑面門,他氣勢洶洶的道:「小子!你是找死,快撤兵刃出來!」
  寇英傑打量了一下轎內的中年人,見他表情泰然,絲毫不以為意,心內不禁大不為然。
  既然撤出了兵刃,動起手來可就保不住要傷人,妙在對方主人在場,竟然不予喝止,寇英傑可不願這麼冒失。當下他閃出一步,怒目視向轎中人冷笑抱拳道:「足下莫非聽任手下這般作為不成?」
  轎內中年漢子鼻子微哼一聲,徐徐的道:「興隆山名榜武林,足下這般冒失,略予懲處,理所應當。」說到這裡嘿嘿一笑,那雙深邃的眸子,卻在寇英傑身邊的那匹黑水仙身上轉了一轉,一隻手微微抬起,摸著唇上的一叢短鬚:「足下現在走還來得及,只是得把這匹牲口留下來,怎麼樣?」
  寇英傑冷哼一聲,不再與他多言,卻把目光移向那個青衣少年,他預感到一場殺搏在所難免,左手輕輕在愛馬黑水仙身上拍了一掌,黑水仙遂自行向一旁走開。
  青衣少年一舉掌中劍,道:「快!少爺要在你身上開個血窟窿,才消心中之恨!」
  「只怕未必!」寇英傑眼見他主僕如此囂張,決心要出手教訓這少年一下,只是那轎中人顯然是個虛實莫測的人物,倒不得不令他暗中戒備。
  無論如何,他不出手是不行了。
  冷笑一聲,他手探腰側,寒芒乍顫,卻把一口如意軟刀操在了手中。
  青衣少年沒料到對方施用的竟是一口軟兵刃,心中一驚,卻把長劍向懷中一抱,目視正前,氣沉丹田。
  架勢一拉開,可就透著不凡!寇英傑見少年一拉架勢,憑自己閱歷,竟然未能看出對方門戶,心中不免吃驚。
  是時,轎內中年人已比了個手式,轎夫隨即把那頂青呢大轎緩緩放了下來。中年人依然坐在轎內,他臉上微微帶著冷笑,擺出一副坐山觀虎鬥的樣子。
  寇英傑不禁心中更是有氣,方待向對方少年交待幾句,卻不料那少年一心想找回方纔的面子,根本就無暇與他多說,嘴裡喝叱一聲,一挺掌中劍,直向他面門上刺了過來。
  寇英傑如意軟刀向外一封,身子奇快的一個疾轉,左掌霍然遞出,直向那少年後肩擊來。
  他無疑是心存仁厚,滿心只想略給對方幾分顏色,倒是無心傷害於他。卻不知那青衣少年並不領他這個情,就在雙方刀劍乍然一交的當兒,那少年身子一個快速的疾轉,掌中劍霍地向外一封,泛出了一片寒光,由上而下,劃出了一個之字。
  這一劍無異是得自高明傳授,之字上的一點,象徵著劍點前心,接下去是劍掛兩肩與一揮一拖,這一劍五式,果然高明之至!
  寇英傑方自凹腹吸胸,躲開了首先的一刺,接下去的四手快劍,卻是一氣呵成,青衣少年如非心存狠惡,萬萬不會對一個陌生人一照臉的當兒,竟然施展出這般狠毒的殺手。
  這一招五式,施展得那般奇妙,寇英傑萬萬不曾料到對方一個年少弟子,竟然會有這般起手,乍驚之下,他身軀猝然拔起,掌中刀施展出他素鳴得意的一招——一刀奔雲。一陣兵刃交鳴聲,雙方不約而同的俱都向後退了幾步,青衣少年到底是力道不足,足下踉蹌著,幾乎坐了個屁股蹲兒。
  然而寇英傑卻也並不體面,在他低頭察看時,才恍然發覺到長衣一角,居然為對方劍刃削落。
  就在寇英傑方自一緊掌中刀的同時,那個青衣少年居然第二次襲了過來。這一次較諸前一次更為猛烈,掌中劍捲起了冷森森的霞光,在刺目的劍光裡,卻明顯的分出了三截劍尖,分點寇英傑咽喉、心窩、下腹。
  青衣少年果然劍法迥異,只是這一次在寇英傑嚴密的防範之下,卻難以取勝。
  面對著當前劍勢攻擊之下,寇英傑身形紋絲不動,他迭經大敵,早已養成臨危不亂的大家風範,越是形勢險惡,越見其謹慎周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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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8 21:37:07 |只看該作者
  這種以不變而應萬變的氣概,正是成就他今後在武術劍道上超凡拔萃的最大因素。
  青衣少年一手三劍的絕技施展的並非不妙,只是卻懾於寇英傑這般泰山崩於前而不潰的氣度,就在他心神微分的當兒,寇英傑已把握著這一刻良機,在對方泰山壓頂的劍勢裡,攻出了一刀,刀光一吐即收。
  耳聽轎內中年人一聲叱道:「不好!」像是一頭怒起的飛鷹,那個身著華麗衣服的中年漢子,倏地騰身而起,寬肥的綵衣,噗嚕嚕帶著一陣子疾風,飛星天墜般的向著二人之間猝然落下去。
  中年人顯然具有非常身手,在他兔起鶻落的一剎那,寇英傑頓時有感於他環身四側的充沛力道。也就是這種力道,迫使寇英傑不得不向後面撤退了一步。然而,這仍不能阻止他已出的刀勢。
  其實寇英傑是有足夠的能力,在這一刀取得對方性命。他當然不會這麼做,如意軟刀的刀尖,在已經掃觸到對方前心衣邊的彈指間,忽然向上方跳開,有意的離開了這處要害,卻扎向那少年左面肩窩,噗的一聲,足足扎進去有兩三寸深。
  刀拔,血竄,青衣少年嘴裡「啊唷!」一聲,足下一連後蹌了六七步,噗通一聲坐倒在地。
  面前人影一閃,現出那華衣中年漢子,他似乎震驚於青衣少年的負傷,面上神色為之一變,二話不說,陡然出手按在了少年肩上傷處,幾名轎夫也都驚慌失措的偎近上來。
  華服漢子怒聲道:「沒你們什麼事,退下去!」
  四名轎夫似乎十分畏懼這中年人,聞聲後,匆匆退回原地站好。
  中年人怒視了寇英傑一眼,才轉向少年說道:「不要緊,這裡尚有一粒定血丹,無論多重的刀傷一粒足可見效,你服下以後暫時不要走動,小坐片刻,當有妙用!」
  青衣少年十分委屈的點了一下頭道:「謝謝爹爹!」
  寇英傑心中一驚,這才知道對方竟然是父子關係,較諸師徒之情猶要更深一層,看上來,雙方勢將更難以善罷甘休了。無論如何,即使是一千個有理,此刻也難以分辯。
  寇英傑心知此刻開口,即使是真心向對方致歉賠罪,也是無濟於事,反倒不如一言不發,看著對方究欲如何,再定對策。
  想到這裡,他退後一步,將一口如意軟刀,還入鞘內,倒要看看對方怎麼對付自己。
  是時,那中年漢子已由身側取出了一個扁玉匣子,打開來,由裡面取出了一片丹藥,與少年服下,收起了玉匣,他才緩緩站起來,一回頭,目光炯炯的逼視向寇英傑:「混小子,你好大的膽子!」華服漢子邊說,邊自把一雙袍袖捲起來,向上方作規則的挽好,那雙灼灼的眸子,鷹般的深沉:「足下攻習的是馬家快刀吧!不錯,很有點底子了!」
  冷笑了一聲,他又接下去道:「不上高山,不顯平地,今天鄔大爺也叫你長長見識,你就知道你那兩手三腳貓功夫在這裡耍不開了!」他一面說時,身子一直向後面退著,可是退的步子顯然很奇怪。
  寇英傑因見這中年漢子器宇軒昂,是以一上來,就未敢對他心存輕視,這時聽他口氣,竟然已窺出了自己刀法玄奧——這是下手對敵武者大忌。
  蓋因為對方一上來先把自己身手摸清了之後,先已立於不敗之地,想要勝他可就不易。再者,寇英傑也曾注意到中年漢子退後的步子,乃是採取交插五宮的步勢,心中更不禁大生警惕之心,愈覺得對方不是好兆頭。
  中年漢子退到一定位置上,左實右虛,把腳步定了下來,一雙手腕子交插相疊在前面小腹上:「足下請吧!」臉上帶著輕輕的冷笑,這漢子真有說不出的狂傲姿態。
  寇英傑抱著拳道:「請報大名!」
  中年人狂笑一聲,道:「你也配問我的名字麼?還是糊塗一點的好!」
  寇英傑咬了一下牙,冷冷的道:「足下既不願以姓名示人,顯然別有隱衷,請示要與在下怎麼一個打法?」
  中年漢子嘿嘿笑道:「小子,你連我妙手崑崙鄔大野都不認識,竟然就敢來到皋蘭撒野,這就活該你小子要倒霉了!」雙手揮了一下道:「來吧,找出你的刀,看看能沾著你鄔大爺一根汗毛不能!」
  寇英傑道:「那倒用不著,兄台既然空著手,在下也就徒手奉陪!」
  這也是寇英傑心思慎密之處,因為對方一上來先已看出了他的刀功刀門,是以他也就不再以刀對敵。
  鄔大野鼻子裡哼了一聲道:「一切隨你,來吧!」說到來字,他身子霍然向下一矮,氣沉小腹,目視正前,身軀似蹲又立,看來固若磐石。
  寇英傑自忖著這個架不打是不行了,當下抱拳道:「現醜!」
  陡然他足尖點地,身軀平著竄了過去,左手微晃一下,右手待機直向姓鄔的上胸劈出一掌。這一掌純係試探對方虛實,掌力乍一推出,中年漢子竟然隨著他的掌勢霍然向後退了出去。
  當初還不覺有異,待到右手往回一收的當兒,這才暗吃了一驚。原來那漢子整個身子彷彿是一塊鐵,而自己收回的手掌,卻有如是一方磁石,一出一收,有如磁石引鐵,眼看著那漢子身軀,夾著一股強勁的風力,呼地一聲,隨著自己收回的掌勢,猛地撲了過來。
  寇英傑大吃一驚,陡然憶及當初郭先師在沙漠動手之時,老人家的身手,即有幾分與對方相彷彿,俱是武林中難能的粘字訣竅。這一驚使得他禁不住打了一個冷戰,也幸他洞悉在先,才免了一場上來劫難。
  鄔大野身如狂風般的襲上來,四肢齊收,而在他身子甫一湊近的剎那,卻驀地向外分開來,一收一放,其間夾帶著萬鈞巨力。
  鄔大野心銜子傷之恨,再加以他本人一貫的動手作風,必使對手身上帶了傷方得倖免,是以拳腳上力道,貫足了十成功力,雙手猛襲寇英傑雙耳兩頰,一雙足尖蜷曲著,直向寇英傑兩處肩窩上踢去。
  寇英傑如非洞悉於先,只怕一上來先就招架不住,總算他見機得早,身子霍地向後一坐一擰,嗖的一聲拔出了一丈五六。
  妙手崑崙鄔大野一雙足尖,緊擦著寇英傑肩上踢了過去,險固然險到了極點,只是沒有踢著。呼一聲,像是一片雲似的,鄔大野掠空而過。
  兩個人就像一對剪空交尾而過的燕子,剎那間分飛兩處。
  寇英傑頓時有感於對方手足上的力道驚人,雖然沒有被他實力擊中,只為他手足上的風力掃擦過去,也覺出火辣辣的一陣灼痛,如此看來,對方這個中年漢子,顯然具有一流的卓然身手。
  彼此不過才過了一招,寇英傑已覺出自己萬萬不是他的對手。
  這其中還有一點差別,寇英傑終究心存仁厚,上來不肯以實力相拼,而鄔大野卻是出手極重,似乎一上來就有制對方於死的意思,相形之下,強者益強,弱者也就愈弱了。
  妙手崑崙鄔大野一招失手,嘴裡怒嘯一聲道:「好小輩!」只見他一雙大臂霍地向後一個倒剪,足跟著地,使出了一式金鯉躍波,嗖的一聲,已再次來到了寇英傑身邊。
  冠英傑自忖著無能勝過對方,卻也不甘心就此服輸,這時見他展出千鈞巨力,用霸王卸甲式子,直向鄔大野兩肋上捺了過去。
  鄔大野冷笑道:「好!」
  四掌直托之間,寇英傑只覺得一股大力反彈而出,其勢至猛,再想挺身出力,已是無及,呼的一聲,摔了出去。
  這一摔端的是跌得不輕,寇英傑雙手兩膝俱都擦破,所幸他身手靈活已極,就地一滾,霍地躍身而起。說時遲,那時快!
  就在他身子方自站起的一剎那,面前人影一閃,鄔大野又已來到了身邊。寇英傑頓時覺出,那鄔大野身上發出一股吸力,想要擺脫他誠是不易。一念未完,隨著鄔大野翻出的手勢,一股疾風已托向他腰胯之間,鄔大野叱了一聲:「去!」氣勢一吐,寇英傑竟再次的被摔了出去。
  這一次較諸前次更重,加以寇英傑落下的身子,受阻於一叢亂石,石塊紛飛裡,寇英傑再次站了起來,身子多處已見了傷。
  雙方動手,既無血海深仇,到此也就很可以作罷了。無餘鄔大野卻不作此想,似乎存心要置寇英傑於死地。
  寇英傑在沉重的兩次跌摔之後,尚能站起,已是不易,卻未曾料到身子方自站起的同時,鄔大野長笑聲中,再次的逼了過來。
  寇英傑陡然憶及此人身手,有幾分與死去的恩師相似,正待出聲呼止,鄔大野已再次的撲身而近。呼!一股疾風,鄔大野的腿,直向寇英傑雙膝上掃來。
  寇英傑身子往上一拔,卻正好迎著鄔大野揮下的手掌,這一掌鄔大野決心要取他性命。
  只聽得碰的一聲,擊中在寇英傑背心之上。
  隨著鄔大野遞出的掌勢,寇英傑身子足足騰起來七尺高下,帶著後者的一聲長嘯,直向懸崖邊滾落下去。
  鄔大野冷笑一聲,自忖著他無活命之理,這才回首向山道間的那匹黑水仙,由不住點頭讚許道:「好馬!」心中一動,隨即吩咐手下道:「給我擒下來!」
  四個轎夫齊應一聲,猛的撲過去欲擒捉時,那匹黑水仙早已長嘶一聲,向著亂山間狂奔而去,瞬息無蹤。
  妙手崑崙鄔大野待追時已是不及,心中好不遺憾!他冷冷的道:「這件事,你等切記不可對任何人提起,否則休怪我手下無情!」
  四名轎夫唯唯稱是,哪裡敢不答應。
  鄔大野重新返回轎內,揮揮手,四名轎夫重新抬起轎子,那名青衣少年原沒有什麼大傷,上藥之後己無大礙,當下仍像來時模樣,率先前導。
  一行人轎,繼續向前行進。
  彷彿置身於虛無飄渺的雲霧裡,又像是隨著劇烈的浪潮,一次又一次的在海水裡衝擊著,寇英傑悠悠的自昏迷中醒了過來。
  首先映入他眼簾的是窗外的那株老梅樹、一隻歪斜的八仙桌及一襲杏黃色的袈裟,袈裟是穿在和尚身上的——風火僧向元。
  寇英傑彷彿記起了什麼,那個叫妙手崑崙鄔大野的人,施展重手法,把他打落崖下。
  一次!兩次!三次……似乎中途一連經過了三次重跌,一次比一次劇烈,直到了第四次,他才開始失去了知覺。
  不知過了多久,他耳邊似乎聽到了一聲馬叫——黑水仙的悲鳴聲音,再以後,他真的什麼也不知道了。
  他能躺在這裡,誠乃異數,天意!
  他不禁為著自己尚能苟活人間感覺慶幸,由不住發出了冗長的一聲呻吟。
  「阿彌陀佛!」風火僧放下了手上的經卷,打著稽首道:「寇施主,你總算醒過來了!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
  和尚眸子裡交織著慈輝,道:「施主,你可知道,你已整整昏迷了一個對時,可嚇煞人了!」說到這裡,眉頭一皺又道:「不好!」趕忙上前一步,雙手托著他往上一起。
  只聽見「哇!」一聲,已自寇英傑嘴裡噴出了一口鮮血。
  風火僧向元喧了聲「無量佛!」緩緩把他身子平放下來:「寇施主,千萬不能出聲說話。」他臉色十分沉重的說道:「方丈交待,你要靜息三日,才可以出聲,不得妄動身軀和飲水,否則,性命不保!」
  寇英傑微微頷首,表示他聽清楚了。
  向元用一方紗巾,輕輕把他唇邊血漬擦拭了一下,慨然歎道:「看來,施主你像是不慎自懸崖摔下,如非是施主你那匹坐騎通靈,將施主自行馱回,只怕施主你一命休矣!」
  寇英傑微微點了一下頭,眸子裡現出了一些淚痕,他週身無比痛楚,彷彿身上的每一塊骨節都碎了,每一塊肉都在淌流著鮮血,試著運行一下真氣,卻連一絲力道也提不起來,當真是氣若游絲。
  風火僧向元道:「敝寺方丈已用接骨術,為施主把兩腕錯開的骨節接好,全身上下,為施主貼了十七塊鎮肌和氣血的特製藥膏!好重的傷!異數,異數!施主你這條命但能保住,稱得上我佛慈悲,無——量——佛——南無阿彌陀佛!」
  寇英傑枕上頷首,再次表達他內心由衷的謝意。
  和尚道:「方丈交待,如果在子時之前,施主倘能醒轉,這條命尚還有救,否則就要老衲給施主準備後事,施主此時醒轉,似乎較諸方丈預期的子時,還要早上兩個時辰,看來這條命是保住了。可喜,可賀。」說到這裡,他雙掌合十,又朗誦起阿彌陀佛來了。
  一旁的小火爐,正自蒸煮著什麼,和尚站起來道:「你己一日夜不進飲食,方丈交待如你醒轉,要老衲餵你吃些東西,廟裡沒有什麼好吃的,老衲為你煮了幾個山芋,施主你可覺得飢餓?」
  寇英傑搖了一下頭。
  向元和尚道:「要吃些才好!」說著,逕自取了個熱山芋,剝了皮,用竹筷叉開,挾了一塊,送到他嘴裡。
  寇英傑只吃了一塊,即作出嘔吐之意。
  風火僧向元嚇了一跳,趕忙放下筷子,把一隻手輕按向他小腹上。
  寇英傑只覺出由他掌內傳出一股溫和之氣,似如此上下攪動了半天,才勉強使他平息下來。
  向元和尚似乎功力不濟,額頭上已現出了汗珠,他長吁了口氣道:「施主你感覺如何?」
  寇英傑勉強點了一下頭。
  和尚道:「我們這廟裡,只有方丈懂些醫術,他已為施主服下敝寺自製的續命保濟丸,只是,看來藥效並不十分顯著。」
  說到這裡歎了一聲,十分懊喪的道:「早上,玉小姐來寺的時候,方丈竟然忘記向她討取一粒紫金丹,否則施主就不礙事了!」
  寇英傑雙目迷濛,原已興出了濃重的睡意,只是當他乍然聽見玉小姐三個字時,禁不住全身一震,陡然睜開了雙目。
  和尚並沒有發覺他這種反常的突然舉動,只是雙手合十喧著佛號,又道:「施主你好生休息,老衲還有一課經,念完後再來看你!」說完雙手合十一拜,逕自離去。
  寇英傑待其去後,那一顆心卻因為風火僧的那一句玉小姐而再也難以平靜下來。
  他腦子裡反覆的思索著那個玉小姐的影子,心裡真有說不出的遺憾。
  為什麼每一件事,都是那麼陰差陽錯,不湊巧?
  在歷經千山萬水,受盡驚險磨難之後,眼看著來到了師門,即將得卸千斤重擔的當兒,卻又偏偏會發生了這件事。
  如非愛馬通靈,以及這廟裡和尚搭救,自己此刻早已命喪黃泉。
  他不禁又想到了那個狠心辣手的中年人,暗暗記著他的名字——鄔大野。
  他反覆的念著這個名字,早晚有一天,要報復這一掌之恨。
  人在傷病之中,在他腦子千思萬想之後,最終仍然落在了那位玉觀音郭彩綾身上。他忘不了她的絕世芳容,忘不了她神乎其技的身手,更忘不了她的無情鞭梢……
  想到了馬場那一頓無情的鞭撻,以及她厲顏相向的嘴臉,寇英傑當真猶有餘悸,禁不住自腳心裡滋生出陣陣的寒意。
  身上是那麼的痛苦,思慮更加的痛苦!想東想西,簡直沒有一件事稱心如願。
  最可悲眼前落得古廟棲身,身罹重傷,生耶?死耶?尚是茫茫未知之數,怎不令人憂心?想到這裡,真恨不能放聲大哭一場。偏偏連哭的力量也是沒有!思念再轉,他不禁又想到了自己此番負傷,歸根究底,還是怪自己武功不濟,而沿途所邂逅遭遇之人,細想起來,簡直沒有一個不是武技高強。
  拋開先師與鐵海棠不說,試想沈娘姨、鐵孟能、小薇兄妹、鷹九爺,以及後來所結識的卓小太歲、姓成的婦人……鄔大野……
  他腦子裡歷歷閃過這些人的影子,越覺得這些人,無不身手驚人,自己遠非其故,看來今後如果要想出人頭地,在武林中得佔一席之地的話,是非得要痛下決心把武功練好不可!
  由是,他想到了郭先師臨終前所贈送的那卷武林至寶——金鯉行波圖,以及所傳授的十一字真訣,不禁一時又興起了無比雄心壯志。他覺得目前已到了下工夫研究這些密奧武功的時機,似乎已刻不容緩。
  想到了那卷金鯉行波圖,心中一驚,眼睛可就情不自禁的向著右膝上看去,還好,那卷圖畫,仍然好好的纏在腿上。
  為了這卷圖畫的更安全萬無一失起見,寇英傑參閱那卷圖畫,另外配了一條,再包以黑綢,縫好,改成一雙外用的護膝綁腿,這麼一來,就成了武林男士一種普通的外用裝著,出示任何人,也不會引人疑竇了。
  看見這卷圖畫,寇英傑內心滋生出一種安慰,他既然傷居在床,轉動不易,乾脆就把師授的十一字真訣記起來,反覆思索推敲。
  他原本智力過人,自從服喪以來,哪裡有過一天安寧日子,即使能靜下來想一想的時間也是不多,這時運思細一推敲,果然覺得師授這十一字真訣含有極深的涵意在內,果真參習輔以內功調息,必具神效。無奈他經此重傷,內元真氣俱已大虧,即使是運用思籌,也是消耗不起,勉強的支持了半個時辰,即興起了濃重睡意,才一合眼,即沉沉入睡。
  夜前,他一覺醒轉,適方丈會同風火僧來探,與他服了一些丸散。
  方丈法號至明,為人甚是慈善,頗精醫理,當時講說了一些要他注意的事項,察看了一下他的舌苔,告誡他旬日之內不可移動,一切煩碎,皆用小沙彌操作,須再過三天,始知安危。
  至明方丈交待完畢,始與風火僧向元步出禪房,當即打發了一個小沙彌入內侍奉寇英傑便溺。
  經過了一番折騰之後,寇英傑再次昏昏入睡。
  子時前後,寇英傑昏沉沉的由夢中醒轉,只覺得遍體燥熱,口渴難耐,他腦子裡方自興起了要飲水念頭,卻有一枚剝了皮的新鮮枇杷適時接觸在他唇邊!
  一種意外的喜悅,迫使他張開嘴,三口兩口的吃了下去。
  第二枚又送到了嘴邊,他又吃了下去。
  第三枚卻沒有了!
  一雙纖纖的手指為他把吐出的果核拿起來,丟向痰盂裡,發出了叮的一聲。
  寇英傑覺得口齒留芳,舒服極了。他自負傷以來,已兩日一夜不進滴水,乍嘗美味,自是味同嚼食仙果。閉著眼睛,在枕上微微頷首,算是答謝風火和尚賜食佳果的美意。
  然而,站立在他床面前的可並不是那個風火僧向元。也不是奉命來侍候他的小沙彌。是個長身玉立,花姿玉貌的絕色佳人——玉觀音。她靜靜的站在床面前,黛眉輕顰杏目含憂。
  她穿著一襲緊身的黑色夜行衣靠,外面罩著深絳色的一領披風,長髮用黑絲絨緊緊紮成一根兒臂般粗細的辮子,甩向肩側,襯著隱約的燈光,看上去俊極了。
  禪房內點著一盞孤燈,燈芯無聲的燃燒著,跳動的燈焰,似乎也同於她此刻內心那般的不寧靜,那麼的舉棋不定。那雙眸子更不知是嗔是怨,更似無可奈何的憐惜。總之,每當她打量看他時,都使得她心緒不寧,也不知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自從秦州賽馬歸來以後,這個人的影子,就時常出現在她思潮裡。「到底是怎麼回事?」她老是想靜下來,打心眼裡理出一條頭緒來,偏偏是越理越亂,當真是「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是一番滋味在心頭」了。
  倒是從來不曾這麼仔細的瞧過誰來,況且對方還是個男人家。把他的臉一遍一遍的瞧著,看在眼裡,想在心裡,拿來和那天賽馬時候的他互一比較,一個人,兩樣心思。「唉……」她由不住露出了輕輕的一聲歎息。
  也就是這聲歎息,使得寇英傑心中一驚,他原是閉著眼睛,忽然睜開來。
  當他目光接觸到站立在自己面前的,竟然不是那個風火和尚向元,而是玉觀音郭彩綾時,著實的大吃了一驚。
  他身子顯然的動了一下:「啊!是……你。」
  玉小姐道:「不要說話!」
  寇英傑頓時不再吭聲。他以無比驚詫的神色,打量著眼前的玉小姐,內心衝動極了,因為他急於要找她,有太多的話要告訴她,偏偏目前又不是見面說話的時候。
  郭彩綾道:「你傷很重,你還不能說話,暫時忍耐一下!」說著她那一雙長長的秀眉皺了一下又道:「白天我來廟裡,為我爹爹還願,看見了你的馬,就猜想你住在這裡,果然沒猜錯,只是沒想到你竟然在這裡養傷,你怎麼會來皋蘭?又是怎麼受的傷?」
  寇英傑張開嘴,只說了一聲「我……」下面的話,竟然說不出來。
  郭彩綾道:「我忘了你不能說話了。你不要開口,只聽我說就是了!」
  寇英傑無可奈何的點了一下頭。
  郭彩綾道:「剛才你在睡夢中時,我已察看了你的脈搏呼吸情形,看樣子你受了很重的內外傷,我雖然對你認識得並不清楚,卻可以斷定你不是一個壞人。」說到這裡頓了一下,床前有一張木凳,她緩緩坐下來。「你只要聽就是了,」她說:「我還有事,這個地方也不方便,我不能停留很久!」
  寇英傑點點頭,表示聽明白了她的話。
  郭彩綾皺了一下眉,道:「那一天在秦州賽馬的事,我覺得我做得太過分了,我不該用皮鞭子抽你,事後我很後悔。」她似乎很為難的才說了這幾句話。
  寇英傑一聲不出,直直的用眼睛看著她。
  郭彩綾看了他一眼,臉上的神態很窘,咬了一下牙,她繼續道:「也許你心裡還在恨我,要是這樣,我也沒有辦法。」
  寇英傑仍然一動也不動,他只是用眼睛看著她,似乎在分辨她的居心和誠意。他不再期望眼前說些什麼,因為他要講的話太多了,絕非三言兩語所能說得完的。
  郭彩綾道:「你身著孝衣,聽說還帶著一口棺材,可是你親人中有什麼人故世了?」
  寇英傑點了一下頭,臉上帶出難以刻劃的表情。
  郭彩綾道:「你是在送喪?」
  寇英傑又點了一下頭。
  郭彩綾一怔道:「這麼說,你死去的親人是住在皋蘭?」
  寇英傑忽然睜圓了眼睛,他身子抖動了一下,喉嚨裡發出了急劇的喘息聲音。
  「你用不著激動,其實這些話你是用不著告訴我的,我只是覺得好奇才問你。」說著她默默點了一下頭,道:「這麼說起來,你的孝行可嘉!我倒是錯怪了你。不過……有些地方,我實在還不瞭解你!等你的傷勢好一點,能說話以後,再告訴我吧!現在,我必須要走了!」說完,她探手身側,拿出了一個小小玉瓶,道:「我現在給你服一粒紫金丹,這是當年我爹爹親手採集二十四種名貴藥材,調煉成的。能治百病,尤其能補氣血,大傷之後,服下更有神效,你先吃下一粒,必能使你元氣早日恢復!」
  藥色澄黃,大小僅如梧桐子,卻有濃重的異香撲鼻。
  郭彩綾取出一粒,放置在他嘴裡,忽然一怔,道:「我走了。」
  言罷身形微晃,一縷輕煙般的已越出窗外,外面,月色甚好,可以看見她掠出的清晰影子。不過是起落之間,已自失去了她的蹤影。
  寇英傑忙把嘴裡紫金丹吞下,待出聲喚止時,已是不及,心裡正自不解她何以忽然離去,卻見旁門啟開,風火和尚向元正自由外而步入,顯然她是聽見了和尚腳步聲,才匆匆避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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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8 21:37:22 |只看該作者
  風火僧看了一下他的臉色,又切探了一下他的脈搏,面現喜色的道:「恭喜施主,好多了,好多了!阿彌陀佛!」
  寇英傑心緒如麻,只是對於這位風火和尚,他卻充滿了感激,在枕頭上頻頻點頭,表示感戴之意。
  風火僧合十道:「寇施主不必客氣,你這次受傷太重,元氣大耗,能夠起死回生,真是佛祖的恩典。施主大概是餓了吧!」
  這麼一提,寇英傑倒真覺得有些餓了。
  風火僧口喧佛號,含笑步出,須臾取來一大碗稀粥,耐心的一匙匙的餵他吃了有大半碗,又與他談了些閒話,才滿意的去了。
  寇英傑吃了些東西,再加上方才服下的紫金丹,已起了作用,只覺得一股熱氣,起自丹田,轉瞬間散佈全身上下,即足心手尖,也能清晰的感覺出藥力行過。不過是瞬息之間,他已覺得能夠轉動了,暗忖著郭先師留下的紫金丹,果真有起死回生之妙,只是轉念又想到他老人家雖然手制了紫金丹人間仙藥,造福江湖生靈,卻並未能以此而拯救他自己活命,豈非一大恨事,上天似乎也太不公平了。
  他試著運行了一下真氣,已不似先前那般怠滯不行,約盞茶之後,真氣已打通諸關節,可以暢通無阻,出了一身大汗,自此身上即大感輕快。
  他自幼曾習過橫練的鐵布衫功夫,這也就是他何以未曾當場摔斃的原因。真正對他構成致命威脅的還是鄔大野的那一掌。
  由於鄔大野那一掌力度過重,已將他全身真氣震散,現在他借助紫金丹奇特的藥力;以及至明方丈的回春妙手,再加上他新自十一字真訣中體會出的運氣訣竅,竟然使得那散開如絲的全身真氣,重新聚結起來,實在說得上是一種奇跡。寇英傑抓住了運氣活血的竅門,隨即一遍一遍的運行,週而復始。
  郭白雲當初傳授他的十一字氣血真功,乃是宇內不傳之秘,設想當初郭白雲如非為鐵海棠之彈指飛針傷中後腦,如果僅僅為其掌所傷,即可以借此真功,收起死回生之效,只惜那彈指飛針本身細若牛毛,逆血而行,加以傷在腦髓,才使得郭白雲束手失策,坐而待斃。
  以寇英傑眼前情形而論,自不可同日而語。是以,在寇英傑專心運施,靈巧試行過這十一字真訣之後,即收到他出乎意料之外的神效。
  天色微明以前,他已能自行坐起,出聲發話。
  不久至明方丈和風火僧來探,見他盤坐榻上正在運功調息,不由大吃一驚。
  二僧反覆觀察他的病情,對於他回復得這般神速,無不嘖嘖稱奇,自是無比欣慰。
  那至明方丈年在五旬左右,白皙的面皮,瘦懼、矮小,但神采栩栩,氣質不群,觀其外貌,聽其談吐,即知道他是一名傑出的高僧。
  當下,至明方丈隨即施展佛門大推按法,破格為寇英傑上下推按了一回。
  這一場功夫施展下來,足足耗了有大半個時辰,施功人與受功人,同感疲累不堪。
  二僧退出之後,寇英傑即感腹痛如絞,即由小和尚侍候著他便溺一會,解出許多血塊濁物,由是全身上下更是大感輕快。
  晚餐之後,他己能下床行走。緬懷著此番生死攸關,不禁有兩度為人之感。
  小和尚燒了水,又服侍他洗了個澡,換了一襲乾淨的衣服,這才舒舒服服的睡了。
  仍然是子時左右。
  寇英傑忽然由夢中醒轉,一種強烈的心電感應,使得他陡然欠身坐起,這種舉動,使得靜坐一邊的郭彩綾吃了一驚。
  四隻眼睛交接之下,彼此都呆了一呆。
  郭彩綾欣慰的道:「想不到你復原得這麼快,真有點……令人難以相信。」
  寇英傑翻身下床,抱拳一揖道:「多謝姑娘賜藥大恩,感激不盡!」
  郭彩綾更為驚訝,她退後了一步,睜大了眸子道:「你已經能開口說話了?」
  寇英傑道:「姑娘盛情關懷,在下自服藥調息之後,已經好多了,再過些時日,必能復原如初!」
  郭彩綾道:「這就好了。你快坐下來說話!」
  寇英傑依言落坐,他近看著郭彩綾這個人,想到了此行自己所負的使命,一時間心上像是壓了一塊鉛,更不知如何開口才好!
  郭彩綾落落大方的道:「我本想白天來看你,只是廟裡人雜,很多不便之處,想了想,還是夜裡來好……」說到這裡,話聲頓住,過了一會兒才道:「寇兄所投奔之人,目前就住在皋蘭麼?」
  寇英傑看了她一眼,點點頭道:「是的,是在皋蘭。」
  郭彩綾道:「令親的靈柩,可是安置在廟裡?」
  寇英傑苦笑一聲道:「先師靈柩,正在廟裡。」說罷,他目蘊熱淚,緩緩的垂下了頭,心情難受極了。
  郭彩綾怔了一下,輕歎道:「我是不該多此一問的。寇兄你身負重傷,想必很多不便之處……我是想如果有需我幫忙的地方……請你告訴我!」
  「姑娘……」寇英傑忽然抬起頭來,他面色蒼白,心情至為沉痛的接著又說道:「我有幾句話,要請問你。」
  「有話要問我?」
  「是的。」寇英傑點點頭,道:「很重要的話,請姑娘據實回答!我只想證實一下而已。」
  郭彩綾微微驚訝的打量著他,點頭道:「請問吧!我如果知道,一定會告訴你!」
  寇英傑勉強定住緊張的情緒,緩緩的道:「姑娘你的名字真的是郭彩綾?」
  郭彩綾冷笑道:「這是你要問的話?」
  「請姑娘據實回答!」
  郭彩綾見他如此慎重,不由好笑,點點頭道:「不錯,郭彩綾就是我,郭子儀的郭,彩雲的彩,綾羅綢緞的綾!」
  寇英傑把這三個字聽清楚了,道:「那麼令尊的大名是……」
  「郭白雲!」郭彩綾微微一笑,道:「這些話很重要?」
  寇英傑道:「太重要了!謝謝姑娘據實見告!我……我……」
  一時間,他神色猝變,原本就憔悴病弱的臉上,更著了一層悲痛之色。
  郭彩綾見狀禁不住皺了一下眉,道:「你怎麼了?」
  寇英傑道:「沒什麼。姑娘……我要告訴你的是,姑娘你就是我千里迢迢要找尋的人!」
  郭彩綾呆了一下,偏過頭來詫聲問道:「我?」
  寇英傑鎮定了一下,道:「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告訴你!」
  郭彩綾道:「重要的事情?要告訴我?」
  「是的。」寇英傑打量著她的臉,至為沉痛的語帶悲聲說道:「我有一些東西要交給你。」
  郭彩綾一笑道:「寇先生,你真的沒有弄錯?」
  「不會弄錯的!」他一面說著,轉身走向床邊,把那個時刻不敢離身的包袱拿起來,然後轉身慎重的放置在桌子上。
  郭彩綾苦笑了一下,目注著桌上的包袱道:「裡面是些什麼?誰要你交給我的?」
  「是……令尊,郭老先生。」說了這句話,他緩緩的低下頭來,幾乎不敢面對對方。
  郭彩綾先是一怔,卻微微一笑,她仍然是不甚經心的樣子,信手把那個包袱拿到了面前。猶豫了一下,她才解開來:「爸要你轉交給我?」一面說著,包袱已被解了開來。
  寇英傑的頭垂得更低了,他不忍心目睹著對方此一瞬間的猝變。
  然而這一剎那終於是來臨了!
  首先映入彩綾眼睛的是那本絹冊——那本寫著「越女劍術之深奧探討研習新篇」的厚厚絹冊。這些字跡,她是熟悉的,驀地,她把這本絹冊捧在了手上。
  另一行小字隨即映入眼簾——「彩綾愛女二十一歲生日賀禮!」她的雙手抖了一下,臉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了。
  「爸!」嘴裡驚訝的喚了一聲,很快的她把這本絹冊翻了一下,然後她合上了書,驚訝的看著寇英傑:「這是我爸爸的手筆,你……是從哪裡來的?」
  寇英傑至為傷感的抬起頭,看了她一眼,沒有立刻回答她的問題。
  郭彩綾已迫不及待的翻看著其他的東西——一條鏤花的黑玉珠串,一方古硯,兩個功譜絹冊,還有一些老人生前的衣服鞋襪。把這些東西統統看過之後,她非但完全失去了笑容,那張原似春花綻放的臉上,竟然泛起了一片蒼白。「這……」她注視向寇英傑,道:「我爸爸……他老人家怎麼了?這到底是怎麼一口事?」
  寇英傑強自抑制著內心的沉痛,苦笑道:「這些東西是令尊托交我轉交給姑娘的。」
  郭彩綾一愕道:「他老人家現在哪裡?」
  「令尊……他……」他實在說不出口。
  然而郭彩綾是那麼殷切的期望著一聽下文,一雙秀澈的瞳子,睜得又大又圓。
  在這種無形壓力之下,寇英傑不得再隱藏了,他終於硬下心來,據實道出:「令尊已經去世了。」
  郭彩綾怔了一下,道:「你說什麼?」
  寇英傑道:「姑娘,請你鎮定一下,令尊郭老先師,他已經去世了,他老人家臨死以前,留下了這些東西……」
  郭彩綾似乎是大吃了一驚,可是她馬上又回復了鎮定,忽然笑了一下,搖搖頭,說道:「你別胡說了,這是不可能的事。」
  寇英傑道:「我說的是事實,他老人家的靈體,就在廟裡。」
  郭彩綾似乎恍惚了一下,臉上又重新罩起了那層蒼白,猛的站起來道:「我不信!」
  「他老人家靈體,就停在這院子佛堂裡!姑娘你……」
  話聲未完,彩綾已猛地騰身而起,只見她單手輕力按了一下桌角,整個身子已如同燕子般的靈巧,嗖一聲,穿窗而出。
  寇英傑稍為遲疑了一下,趕忙開門向室外步出。他大病新愈,足下還不甚穩,走起來有些蹣跚,目光掠處,那位玉小姐郭彩綾,已經箭矢也似的闖入佛堂,寇英傑快步跟上去。
  佛堂裡燃點著幾支燭,尤其是陳列在棺木兩旁的那雙白燭,搖晃出一片淒慘的白光。
  前行的郭彩綾陡然在棺木前停了下來,她身子抖顫了一下,霍地回過來看寇英傑,寇英傑淒慘的點了一下頭。
  郭彩綾驀地撲身向前,可是當她雙手覆按在棺蓋的一剎那,似乎又出現了一番猶豫,寇英傑已經走到了面前,郭彩綾的眸子凌厲的注視著他:「你要是敢騙我,故弄什麼玄虛,可別怪我……手下無情!」說了這句話,她雙手倏地用力一按,只聽得喀喳一聲大響,棺蓋突地當場揭開來,卻被郭彩綾另一隻手托住,輕輕的放在一邊。
  現在她已清楚的看見棺材裡的那個人,忽然她就像一尊石像般的呆住了!她目光流離,呼吸沉重。
  忽然她飛快的撲到了近前:「爸!」她的兩隻手,驀地捧起了屍體的臉。
  臉和臉,距離的那麼近,幾乎都貼在了一起。
  曾經是朝夕相見,那麼親切,和藹,每言先笑的一張臉,現在卻似著了一層黃蠟,無情的冰封住了!
  「爸……爸爸……爸爸……」她嘴裡一連串的低聲呼喚著,捧起他的手,仔細的瞧看著每一根手指,當她再次看向那張臉時,忍不住緊緊的把面頰貼了上去,緊緊的擁抱著棺材裡的這具屍身,她發出了夢囈般的泣聲。
  這一時,似乎整個空間都膠住了。
  佇立在一旁的寇英傑,只覺得全身上下像是罩了一層冰似的寒冷,他難以再停留下去,用出了最大的力,轉過身子來,踟躕的步回禪房。他是不願意把這樣的消息帶給任何人的,眼看著一個快樂的人忽然不快樂了,對於他內心簡直是一種無可比擬的痛苦。
  他在這裡等著她。過了一些時候,她才回來。
  似乎她已經失去了先前的活力,也不再那麼的盛氣凌人,她緩緩的走進來,寇英傑幾乎沒有聽見她腳步的聲音,直到她坐下來,他才聞聲警覺。
  郭彩綾目光如劍的注視著他。這是經過一番深思熟慮,冷靜之後的表情,寇英傑益覺驚心。
  他慨然道:「姑娘可曾認過了?」
  郭彩綾點了一下頭,道:「認過了,是我父親的屍體。我有些地方想不明白,所以要問問你。」
  寇英傑想不到一瞬間她竟然冷靜如此,足見對方姑娘素日養性功深,心裡著實的欽佩!
  他慨然一歎,說道:「姑娘請問,在下正要奉告。」
  彩綾冷冷的說道:「我父親是什麼時候死的?」
  寇英傑道:「今年中秋節後七日。」
  「在哪裡?」
  「察哈爾北地沙漠。」
  「是誰下的手?」
  「宇內十二令的總令主,鐵海棠!」
  「鐵海棠?」郭彩綾重複的念了一遍,冷笑著搖了一下頭,「鐵海棠武功固然很高,只是他能勝過我父親麼?我不信。」
  「姑娘所疑甚是。只是,確實是他下的毒手!」
  「你怎麼知道?」
  「在下蒙令尊不棄,中途結交,誼屬師徒之份。」
  郭彩綾神色一驚,卻並未打斷他的話。
  寇英傑歎息一聲,繼續接下去道:「這件不幸事件發生前後,在下都幸能隨侍令尊左右,是以知悉甚詳!」
  郭彩綾目光一直逼視著他,眼睛裡閃爍著晶晶之淚水,道:「你是說,我父親曾收你為徒?」
  「是的!在他老人家去世之前,在下亦曾向他老人家跪行拜師大禮。」
  郭彩綾一雙眸子,在他臉上轉了一下:「寇兄,這件事我必須要瞭解得很清楚,你能告訴我麼?」
  寇英傑道:「理當如此。姑娘,事情的經過,原本就是充滿了離奇,在下亦不知令尊何以會對在下垂青。但是,在下所說,確是實情!」
  郭彩綾道:「他老人家一生收徒最為謹慎,絕不會平白無故的收你為徒,再說,我又有兩個師兄,他老人家又何必……」
  「令尊顯然對二位師兄有不滿之處,」寇英傑苦笑道:「詳情在下卻是不知,只是他老人家言不盡意,似乎對二位師兄甚有遺憾!」
  郭彩綾微微一愕,緩緩點了一下頭。
  寇英傑道:「是以,他老人家聲稱,要在垂暮之年,能夠找到了一個可以信託的衣缽傳人,在下甚幸竟為他老人家看中,破格垂青,收列門牆。」
  郭彩綾道:「只是他老人家卻未能將生平絕技傳授於你,豈非有點……不盡情理?」
  寇英傑冷笑道:「不,在下自郭先師處獲益甚多,今生肝腦塗地,只怕亦不能報答他老人家大恩萬一!」
  郭彩綾想是難掩悲哀,在寇英傑說話時,她忍不住偷偷的低頭擦了一下眼角的淚:「這麼說來,我父親曾經傳授了你些什麼?」
  「郭先師在臨終之前,曾經將其生平絕技內功十一字真訣口授與在下切記。」
  「啊!」郭彩綾顯然吃了一驚,道:「你說的是真的?」
  「句句實言!」
  郭彩綾臉上重新罩上了一片戚容,對於面前這個人,她不再懷疑了。
  那內功十一字真訣,除了父親以外,普天之下,再也不會有第二個人知道,即使是這內功十一字真訣七個字,除了自己與兩位師兄以外,也不會為外人所知,此刻由寇英傑嘴裡說出,必然是再真實不過了。
  消除了這番疑慮之後,郭彩綾立刻又回復到了現實。
  即使是最理智,最冷靜的人,在面對著這番打擊遭遇之下,也會亂了方寸。
  「寇師兄!我相信你所說的都是實情,這件事我們以後再談……現在請你把我父親遇害的詳細經過告訴我。」她顯得那麼憔悴,眸子裡噙著滾滾欲下的淚水。
  寇英傑微微點了一下頭,遂即把郭白雲遇害情形前後訴說了一遍。
  他很小心回答這個問題,除了訴說郭白雲應敵以及喪生經過,並未曾涉及其他。
  郭彩綾聽說之後,終於忍不住伏在桌子上哭了。
  「姑娘請節哀順變,人死不能復生……」寇英傑道:「眼前第一大事,是設法通知兩位師兄,先把先師的後事料理了才是上策。」
  郭彩綾止住了泣聲,她背過身子來,在手絹裡抹了一下鼻涕,又擦乾了臉上的淚痕,才回過身來:「謝謝你寇師兄,」她說:「以前是我錯了……我居然錯怪了你……我真……該死!」說著,眼淚就如同斷了線的珠串似的,紛紛濺落在地。
  寇英傑道:「姑娘保……重!」他只是說了這麼一句,就不知要怎麼再說下去才好!
  郭彩綾看著他,呆了一會,吶吶道:「今天已經太晚了,明天清晨,我會親來奉迎父親的靈柩,寇師兄也請一起轉回共商大事。」
  寇英傑木訥的點了下頭,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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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8 21:37:40 |只看該作者
  郭彩綾隨即動手,把父親的遺物包好,寇英傑幫她收拾著這些東西。
  東西整理好了,郭彩綾拿起來,她還想要說些什麼,卻禁不住再次湧出了熱淚。驀地,她奪門而出,頭也不回的去了。
  對於白塔寺來說,這真是一件意料不到的大事。
  清晨,當郭彩綾親自來到廟裡起靈時,這件驚天動地的大新聞,才爆發了出來。
  當下即由至明方丈親自接待,把郭白雲的靈柩送上了喪車。
  寇英傑被安置在一乘轎子裡,他的那匹黑水仙也被牽了出來,隨轎同行。
  一行人素車白馬,浩浩蕩蕩的轉回白馬山莊郭宅。
  那是一幢建築雄偉,極為寬廣的大廈,內裡亭台樓閣,雕樑畫棟,真當得上美輪美奐。
  如非寇英傑親目所睹,他絕難相信,在這荒僻的邊遠山區,竟然會有如此勢派的一所建築物,就算和當今王侯府邸相較,也不會絲毫遜色。
  這裡僕婢成群,人丁複雜,而掌握這所巨宅,一呼百喏的人,似乎只有一個——玉觀音郭彩綾。
  平素,這裡必然是很熱鬧的,大廈的一端,遙對著兩處山巒的隘口,由此遠眺著浩浩蕩蕩的黃河河水,更具有一種特別的勢派。
  它的另一端,卻是起伏連綿的高山峻嶺,山上永遠飄浮有片片白雲,白雲層次連綿,有如萬馬奔騰,這白馬山莊一名,正是來源自此。
  時值深秋,山上遍開著黃色的野菊,花園裡枝葉扶疏,百物靜寂,這一切俱都因為一個巨人的喪生,而使得這所佔地龐大的巨宅也失去了昔日的風采,而益形嚴肅。
  靈車莊嚴的馱著郭白雲的靈柩,直接的進入正面的大廳,那裡早就有專人侍候著,把靈柩移置在大廳正中。
  宅子裡上下各人,無不穿著縞素,由於老主人的猝然喪生,無不面現悲慼。
  一切都照著小姐事先的指示進行著,沒有一個人濫發一言,甚至連一聲咳嗽都聽不見。
  郭彩綾身著素白,親自侍奉著父親的靈位,她風華蓋世,處理瑣碎,井井有序,儼然有大家之風,雖在哀痛之中,卻是絲毫不苟。
  寇英傑被安置在西閣樓的一間講究的暖房裡。老實說,他生平還未曾住過這麼漂亮舒服的房子。地上鋪著厚厚的藏氈,房間裡陳設著一套紫檀木製的傢具,包括他所睡的那張床,也是紫檀木製的。鵝黃色的素牆上,懸著水墨丹青,畫的是一幅蘇武牧羊,透過那扇月亮洞窗,外面是一道迂迴的走廊,廊子下吊著畫眉鳥與金絲雀的鳥籠子。
  素白色的紗質窗簾,被小銀鉤輕輕的攏起來,透過這扇窗,還可以看見陳列在廊前的盆景,石榴花,菊花,開得一片燦爛。
  寇英傑躺在舒適的褥墊上,聆聽著黃雀婉轉的叫聲,心裡感覺到異常的惆悵與寂寞。整個上午,沒有一個人來打擾他,似乎所有宅子裡的人,都沉悲於宅主郭白雲的去世,而無暇兼顧及他。
  記得早上郭彩綾打發她的貼身丫環小眉帶著自己來到西閣樓時,小眉曾經代轉小姐的意思,要他暫時在樓上靜養,不要離開。
  當時寇英傑心裡充滿了疑惑,那小眉又似有難言之隱,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就這麼匆匆去了。正因為這樣,寇英傑才把自己深深的鎖在閣樓上,整個上午不曾離開。
  事實上像這等豪富的一所巨宅,人丁又如此之多,自然難免良莠不齊。如今大樹一倒,所迸發的危機,必然不少,郭彩綾自然不能不顧及這一點,才會有此過分謹慎的囑咐。
  在走廊邊,他憑欄看著遠天的雲海,臆測著先師的身後之事,心緒很不安寧。
  這時,他耳邊聽見了腳步聲。
  小眉手提著飯籠來到了近前,請過安之後,小眉說道:「三相公,請用午餐。」
  寇英傑微微一怔,道:「為什麼要這樣稱呼我?」
  小眉道:「小姐說相公是老太爺新收的弟子,囑咐婢子這麼稱呼。」
  寇英傑苦笑道:「用不著。我姓寇,叫我一聲寇先生就好了!」
  小眉應了一聲:「好。」
  她年歲不大,約在十七八歲之間,亭亭玉立,清秀伶俐,寇英傑曾注意過她上下樓走路的神態,悉知她必然身手不凡。當然,主人是名滿關外的絕世俠女,婢子也必然甚有可觀。
  寇英傑注視著她道:「老太爺的靈柩可曾供好了?」
  小眉道:「供好了,現在至明方丈和白塔寺的八堂長老,正在誦經為老太爺超度。」
  「小姐呢?」
  「小姐與鄔大爺正在談話!」
  「鄔大爺?」
  「噢!」小眉看著他道:「鄔大爺就是小姐的大師兄,由甘州回來已經有三四天了。」
  寇英傑心裡一怔,道:「鄔大爺上下怎麼稱呼?」
  小眉道:「鄔大野!」
  寇英傑登時為之一呆。
  小眉這時己擺好菜飯,回身道:「寇先生請用飯!」
  寇英傑走過去坐下來,剎那間,心緒亂極了,一股無名之火,使得他面色猝變。想到了那日被鄔大野打落山澗的仇恨,不由得怒發聳立。
  然而,他畢竟不是暴虎憑河之輩,把各種應對立場略一思忖,他強自壓下了填胸的怒火。當下,他冷冷地道:「原來鄔大爺不住在這裡!」
  「大爺和二爺都在外面經商,大爺在甘州,二爺在涼州,要一個月才得回來一次!」
  「原來這樣!」寇英傑道:「可是今天早晨,我怎麼沒看見他去廟裡?」
  小眉道:「大爺一來就到蘭州城裡號上去了,小姐清早派人把他請來的,才上山!」
  寇英傑點點頭,拿起筷子,他實在無法忘記那鄔大野加諸在他內心的刻骨仇恨,事情竟是這般的湊巧,這個人竟然就是他的大師兄。
  小眉走進去為他整理被褥,寇英傑勉強吃了幾口飯,放下碗筷,起身步向一旁,心裡壓制的怒火,難以自持。過了一會兒,他才回身向小眉道:「二爺來了沒有?」
  「還沒有。」小眉回身道:「不過,昨天夜裡,小姐已差快馬飛奔涼州,大概很快也就要來了!」
  寇英傑道:「這裡除了大爺二爺之外,還住有什麼人?」
  小眉道:「有大爺去年由甘州帶回來的十二武士。」
  「十二武士?」
  「是負責保護白馬山莊的護院師父。」
  「這些人都有武功?」
  「武功很好,」小眉說:「這些人在江湖上都有名號,他們是衝著大爺的交情,和老太爺的威名才來屈就的!」
  寇英傑就不再吭聲了。他雖然只聽了這麼幾句,可是立刻就體會出這個大師兄絕不簡單,稱得上是個處心積慮之輩。
  小眉很驚訝的打量著他道:「寇先生,您不吃了?」
  「我吃不下。」微笑了一下道:「謝謝你,我初來這裡,府上一切,都不清楚,以後你要多關照我!」
  「三相公這麼說,小婢不敢當。您既是老太爺親收的門下,也就是這裡的主人……以後有什麼事,只管差遣小婢就是!」
  寇英傑道:「我雖是老太爺的弟子,卻不是這裡的主人,這裡真正的主人,現在只有一個——彩綾姑娘!」
  小眉愕了一下,一面收拾著碗筷,卻把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著他道:「老太爺這麼硬朗的身子,怎麼會一下子就病倒了?他老人家死得太可憐了!」說著,她的眼睛忽然變紅了。
  寇英傑心裡一動,可是轉念一想,立即明白了郭彩綾掩飾父親的死因,必有用心,自己也不必說破。他固然滿心想對於白馬山莊的一切多瞭解一些,只是卻不便在一個丫環嘴裡問得太多。
  小眉已把桌上的碗筷收拾乾淨,向寇英傑請安告退,可是她方自走向梯口,忽然回身道:「小姐和大爺來了!」說罷退身一旁站好。
  寇英傑立時心裡大為緊張,卻聽得樓梯聲響,郭彩綾同著那個大師兄已上得樓來。
  雙方隔著一道走廊,寇英傑已把這位大師兄的容貌看得一清二楚——一點都不錯,正是那日徒手把自己打落山澗,意圖搶奪自己那匹寶馬黑水仙的鄔大野。
  鄔大野似乎也看見他了!兩個人在目光第一次交接時,顯然都愕住了,而鄔大野的驚惶尤其顯著。只是,他馬上就回復了自然,同著郭彩綾向室內走來。
  寇英傑在初一見他的當時,幾乎難以自持,可是他到底事先已有了心理的準備。
  郭彩綾和鄔大野二人,均都身著孝服。就外貌上看來,彩綾尤其憔悴,她雙目紅腫,顯然由於過度傷心痛泣流淚的緣故。
  鄔大野到底年紀已長,他的喜怒哀樂,是不容易由外貌上觀察出來的。
  寇英傑趕上一步,向郭彩綾抱拳道:「姑娘來了!」
  彩綾道:「你好些了麼?」
  寇英傑道:「多謝姑娘關心,好多了!」
  他明見鄔大野在側,卻正眼也不看他一眼,反之,鄔大野的一雙灼灼眸子,卻始終不曾離開他身子。
  彩綾代為引見道:「這是大師兄,他才回來,師兄請見過!」
  寇英傑霍的側過臉來,與鄔大野的目光第二度交接,後者臉上微露著一絲冷笑,自有其不怒自威的威儀。
  寇英傑略微遲疑,遂即上前深深一拜道:「小弟寇英傑,參見大師兄!」
  妙手崑崙鄔大野右手輕輕捻著他留在下巴子的一叢短鬚,點了點頭道:「幸會了,不必客氣!」
  寇英傑原以為對方會忽然翻臉為仇,那時說不得動手與他一拼了,想不到他竟然比自己更沉得住氣,居然能作出一副毫不相識的模樣,此人之陰沉實可想知!
  他目注向寇英傑道:「先師的靈體,得你運送返回,盛情高比雲天,感激不盡!」說到這裡,目光一掃一旁的小眉道:「這裡沒有你的事,你下去吧!」
  小眉應了聲:「是。」
  她剛要轉回,鄔大野又道:「你下去看看,不許任何人上來!」
  小眉又應了一聲,才匆匆的走了。
  郭彩綾悻悻的在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才向寇英傑道:「師兄請坐!」
  寇英傑應了一聲,坐下來。
  妙手崑崙鄔大野也坐下,與寇英傑面對面,他臉色很是陰沉。
  「先師靈體,我已細細驗過,果然是鐵海棠老匹夫下的毒手,如非是那支傷中後腦的彈指飛針,先師絕不會喪命。這件事我師妹已根據你所說對我說過了,只是還有一些地方不甚明白,須要當面請教!」
  寇英傑雖是對他恨之入骨,只是眼前為顧全大體計,也只得先把私怨拋開,事以師兄之禮,當下道:「大師兄請說當面,小弟知無不言!」
  「大師兄?」鄔大野一面摸著唇上的短鬚,冷冷一笑道:「這個莫名其妙的稱呼,我可是不敢當!」
  寇英傑微微一愕。
  鄔大野冷笑道:「據你所說,先師在臨終之前,曾收你為徒,是麼?」
  寇英傑點點頭道:「正是如此。」
  鄔大野冷冷的道:「有什麼為證?」
  寇英傑呆了一呆,心裡一口氣壓得透不過。他終為顧全大體,未曾發作,搖了一下頭,道:「沒有什麼證明。」
  「可有人證?」
  「沒有。」
  「物證?」
  「也……沒有。」
  鄔大野看了一旁的彩綾一眼,冷冷的道:「那麼,怎麼能證明這件事是真的?」
  寇英傑苦笑了一下道:「大師兄如以此置疑,倒使小弟百口莫辯了!小弟尚還不至於無恥到這個地步……」
  鄔大野哼了一聲,插口道:「話可不是這麼說,當今江湖,覬覦家師財產,武功秘學之人多的是,這件事我身為郭氏門中掌門大弟子,不能不弄個清楚!」
  寇英傑霍地站起道:「聽你口氣,莫非我……」他又氣餒的坐下來,一時真不知要怎麼說才好。
  一旁的郭彩綾似乎有些過意不去,忍不住向鄔大野說道:「大師兄,我看這件事不會錯的。」
  鄔大野冷哼一聲,道:「師妹,話可不能這麼說,這是一件大事,我們不能只聽他一面之詞!」
  郭彩綾道:「他千里迢迢護送靈柩……怎麼會是假的呢?」
  「護送先師靈柩是一件事,先師是否收他為徒,又是一件事,兩件事不可混為一談。」
  鄔大野冷笑一聲,目注向寇英傑,又道:「除非你能拿出先師手寫證明,否則白馬山莊沒有你這個來路不明的弟子,恕我言語莽撞,告辭!」言罷憤然站起,拂袖自去。
  郭彩綾在後叫道:「大師兄,你先不要走!」
  鄔大野身子已步出廊外,聞言回身道:「彩綾,你年紀輕,閱歷還不夠,這件事由我與老二來辦,不會錯的!」
  彩綾站起道:「大師兄,還有下文,你不曾聽見!」
  鄔大野緩緩轉身走過來,說道:「什麼下文?」
  郭彩綾道:「爸爸臨死之前,曾把郭氏門中不傳之秘的十一字真訣,傳授給他了……這又怎能有錯?」
  鄔大野頓時一怔,顯然吃驚不小:「有這種事?」他目光轉向寇英傑,冷冷道:「是麼?」
  寇英傑點頭道:「不錯。先師臨終之前確是將十一字內功真訣,口授於小弟謹記!」
  鄔大野冷笑道:「我不信,除非你將這十一字真訣,一字不變的念出來,才能證明!」
  寇英傑面色蒼白的搖了一下頭道:「我不能!」
  「為……什麼?」這一次說話的是郭彩綾,她奇怪的注視著他。
  寇英傑看了她一眼,苦笑道:「先師當初口授此十一字真訣,曾經囑咐我,不得在任何人面前吐露一個字,所以不能!」
  鄔大野嘿嘿一笑道:「有這等事?」
  郭彩綾呆了一下,道:「甚至於我也不能麼?」
  寇英傑至為遺憾的看著她,搖了下頭道:「在下只是遵從先師遺言,姑娘可請海涵!」
  鄔大野道:「一派胡言!」
  寇英傑冷冷一笑,實在氣不過,當下抱拳道:「恕在下直言,先師口諭,二位師兄顯然有不足信託之處,故而……」
  話聲未完,鄔大野一聲怒叱,說道:「大膽!」陡然進身,迎面向寇英傑劈出了一掌。
  這一掌勁風十足,寇英傑體力未復,何能當得?果真為他掌力劈中,萬無幸理!
  掌力甫落,卻見身側的郭彩綾纖手斜出,嬌呼了一聲:「大師兄!」話聲出口,纖纖玉手,不偏不倚正好落在鄔大野肘腕之處,平白的把鄔大野掌力撤回了一多半。
  儘管如此,寇英傑猶不禁身子晃了一下,後退了一步,只覺得他掌力充沛,果真為他全力擊中,以自己目前體力,萬無活理。他不禁一時大怒,然而,他畢竟仍是把這口氣,吞到了肚子裡。
  鄔大野冷笑一聲,道:「小輩,這白馬山莊,豈是你能撒野的地方?目前先師後事尚未料理,我無暇與你理論,不過,你要是想冒充先師弟子,意圖分羹一匙先師的財產,那是夢想!」
  寇英傑不禁一呆!憑良心說,這個問題,他想也不曾想過,被對方一提,他才忽然警覺。悲憤、羞辱、驚詫……一股腦的紛集心頭,使得他無言以對。
  他只作了一個淒慘的苦笑,不曾說出一句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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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8 21:38:05 |只看該作者
第07節

  鄔大野冷冷一笑,轉向彩綾道:「師妹,我們走!」
  郭彩綾微微一呆,打量著寇英傑,吶吶道:「難道大師兄說的是……是真的?」
  「姑娘,你看呢?」寇英傑冷峻的說著,一雙眸子緩緩看向郭彩綾。他似乎感到傷心了,想不到彩綾也會向他提出這個問題,這使得他自尊心遭受到很大的屈辱與打擊。
  「我……」郭彩綾睜大了眼睛看著他:「我不知道!」
  寇英傑冷冷的一哂,說道:「莫非姑娘也認為我是如此居心?我千里迢迢,千辛萬苦的為令尊押運靈柩,為的是……想分你們家的財產?」
  鄔大野插口道:「怎麼不是?」
  寇英傑沒有理他。他的目光只注意著郭彩綾,只須要求得她一個人諒解就夠了,再多的人誤解他他都不在乎。
  他顯然失望了。
  因為郭彩綾並沒有立刻諒解他的樣子,反之,她那雙美麗的瞳子裡,交織著一片錯綜的迷惑。
  寇英傑冷峻的目光,逼視著她道:「姑娘,你怎麼不說話?」
  郭彩綾遲疑的搖了一下頭道:「我不相信你說的話……」忽然她瞳子裡湧出了熱淚:「爸爸最疼愛我,他老人家不可能連我也瞞著!而把郭氏門中不傳之秘的十一字真訣,傳授給你……傳授給你這個外人!」
  寇英傑慘笑了一下,心裡真不勝淒苦!他吶吶道:「他老人家以為姑娘你凡事任性,生怕你……」
  郭彩綾忽然站起來,嚷叫道:「不要再說了,我不信!」她大聲嚷著:「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忽然她掉過身子來,一陣風似的向樓下奔去。
  寇英傑怔了一下,趕快追上去。
  鄔大野身子一閃,攔在了他面前:「姓寇的,你想幹什麼?」鄔大野冷笑道:「你最好還是本分一點的好!」
  寇英傑強自按捺著心頭怒火,師門禮教,不能不遵,退後了一步,他抱拳一拱,道:「是,大師兄!」
  鄔大野打量了他一眼,左右顧盼了一下,這裡已無外人,他可以放心大膽的暢所欲言。
  「寇英傑,」鄔大野冷冷的道:「你可以不把那日被我打落山澗之事說出?」
  寇英傑躬身道:「小弟不能陷師兄於不義之名!」
  鄔大野冷冷一笑道:「說得好,只是我看你心裡忘不了這個仇!」
  寇英傑霍地抬頭,目光裡凝集著無比的怒火。
  鄔大野也瞪視著他。
  四隻眼睛交接之下,鄔大野鼻子裡哼了一聲:「你怎麼不說話?」
  寇英傑冷笑道:「以大師兄看呢?大師兄要是我,你我易地而處,你忘得了麼?」
  鄔大野一聲狂笑道:「說得好!那麼你為什麼眼前不向我出手?」
  寇英傑緊緊咬了一下牙,搖搖頭道:「我不能。」
  「是不能還是不敢?」
  寇英傑道:「大師兄視我如眼中之釘,想殺我的意圖昭然若揭,我雖不智,卻也不會愚蠢到自己找死!」
  鄔大野愕了一愕,冷冷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寇英傑道:「果真我愚蠢到向大師兄出手,大師兄豈不正合心意?我今體傷未癒,更非大師兄對手,豈不是自己找死麼?」
  鄔大野神色一變,眸子裡殺機迸現,他向前逼近一步,道:「那麼,我現在主動下手,結果還不是一樣?」
  寇英傑冷冷一笑,搖頭道:「那就不一樣了!」
  「有什麼兩樣?」
  寇英傑道:「這話要分幾方面來說,其實大師兄智力猶超過小弟,何須小弟多說!」
  鄔大野嘿嘿一笑,道:「你這麼一說,倒真的有幾分像是先師的弟子了!」
  寇英傑冷笑道:「只是大師兄卻萬萬不會當著人前說這句話!」
  鄔大野一笑,坐下來道:「為什麼?」
  「因為大師兄早知道我所說的是實話,斷定郭先師的確收了我這麼一個弟子,只是卻無論如何不肯承認!是不是?」
  鄔大野不動聲色的聽著,他冷笑了一聲,道:「不錯,三師弟,你果然智力過人,只是你可知道這是為什麼?」
  寇英傑道:「第一,多了我這麼一個弟子,師門財產你就少了一份!」
  鄔大野一笑道:「這是最淺薄的見識,雖然也是事實,但是盡人皆知!」
  寇英傑冷笑道:「第二,大師兄當然不會忘懷了先師口授於小弟的不世絕技,十一字內功真訣!」
  鄔大野怔了一下,道:「笑話!」
  寇英傑道:「最重要的一點,大師兄心裡明白,只是嘴裡卻不便說出!」
  鄔大野長眉微分,道:「你說說看。」
  寇英傑歎息一聲道:「這就牽扯到外面的一件傳說了!」
  鄔大野冷笑道:「什麼傳說?」
  寇英傑道:「大師兄何必明知故問?」
  鄔大野一雙深湛的眸子,徐徐在對方身上轉著,也許他已經發覺到這個小師弟,遠比自己所想像的要精明的多,他不願意把話說明了,而墜入對方彀內。冷冷一笑,反問道:「那麼,你認為這個傳說是真的還是假的呢?」
  寇英傑不置可否的微微一笑。
  鄔大野無異是全神貫注著他,他自信閱歷過人,只要對方寇英傑現出了一點點口風,他即能測出虛實,然而對方偏偏是一言不發。
  這一笑,笑得太神秘了,即以老謀深算的鄔大野來說,亦感莫測虛實!他不得不進而追迫,冷笑道:「我問你話,你怎麼不說?」
  寇英傑道:「我以為大師兄跟隨恩師多年,這種話反來詢問小弟,實在太好笑了。」
  鄔大野登時一怔,他忽然發覺到與對方鬥口誠為不智,當下冷笑了一聲,由位子上站起來。
  寇英傑道:「大師兄要走了?」
  鄔大野目視著他道:「你應該認識你今日的立場,說的明顯一點,你的生死存亡如今都操在我的手掌心裡!」
  寇英傑點頭道:「不勞師兄告誡,這一點小弟省得。」
  「那就好!」鄔大野的手,又按在了他的小鬍子上:「所以你最好不要跟我作對,否則,對你是沒有什麼好處的!」
  寇英傑抱拳道:「謝謝大師兄的忠告,小弟不敢,也沒有與大師兄作對的必要。」
  鄔大野哼了一聲,面上現出了笑容,道:「反之,你卻能受益無窮,小伙子,你是聰明人,仔細的琢磨琢磨吧!」
  寇英傑笑了笑:「是!」
  鄔大野的臉色忽然緩和多了,他點了一下頭,這才轉身下樓。
  寇英傑一直送他到梯口,抱拳作別,鄔大野頭也不回的去了。
  寇英傑的心情,可想而知——他痛苦極了。
  他萬萬沒有想到恩師故世之後,所留交給他的擔子,竟是如此沉重,師門中人,竟是這般的複雜!大師兄的毒惡陰狡,他已是領教過了,二師兄還沒有見過,不過想像裡也絕不是好說話的。最使他痛心柔腸百結的卻是那個郭彩綾。一想起她來,簡直神魂無主,不知道怎麼才好!
  如果當初郭白雲根本就沒有說出要把女兒許配給他,並且一再的托囑的話,他心裡的感觸也就自然不同。然而現在,他毋寧說心裡始終壓置著一塊沉重的鉛塊。
  更微妙的是,隨著心境、感情、環境的變遷,玉觀音郭彩綾這個人,更是日益嚴重的壓迫著他,說得更明白一點,她的一舉一動,也就左右著他的喜怒哀樂,他忽然發覺到,他已經缺少了昔日縱橫於大漠,狂嘯風沙的那番豪氣了。
  她到底是屬於哪一型的人?實在說,他也摸不清楚。
  寇英傑自信以百分的熱情來對待她,然而他總感覺到收回來的似乎卻是太少了。
  他很清楚自己今日特殊的立場,是以言行舉動,也就格外的留意。大師兄的話,已經很明顯的在試探他了,雙方雖然沒有明顯的說出來,可是無疑的,談話的焦點卻是在影射一件事——金鯉行波圖的下落。
  鄔大野嘴裡固然不曾明顯的說出來,可是他似乎已在懷疑這卷先師所遺留下來的武林瑰寶,可能在寇英傑的手裡。
  寇英傑也故意說得很含糊,為此,他的性命才能暫時得到保障。
  晨起,他試著又練習了一陣坐功,郭白雲所傳授他的內功十一字真訣,第一次在他身上發生了作用。一個時辰後,他全身見汗,頓時神采煥發,精神大振。
  不知不覺,他已經在這所西閣樓裡耽了一日夜,想到這所大宅子裡到底是在進行著什麼事?先師的後事如何的安置?彩綾,大師兄,二師兄他們又在做些什麼……不想還罷了,一想起來,在在的困擾著他,使他坐立不安。
  他換了一件潔淨的長衣,決心不再保持緘默,隨即步下樓梯,來到了樓下的廳堂。
  兩名身材魁梧的漢子,正在對坐著閒話,樓梯的響聲,頓時使得他二人吃了一驚,相繼站起。二人各著藍衣,看著年歲也都不輕,俱在四十開外,一個散發披肩面色赤紅,另一個卻是顴骨高聳,雙目深陷,老長的一張長臉上,嵌有一道顯著的刀疤。
  雙方雖然不曾交談一句話,可是寇英傑卻能體會出他們明顯的是被派來監視自己的。
  果然,兩個人同時走到了他身前站定,散發漢子抱拳,十分恭敬的道:「寇爺這是要去哪裡?」
  寇英傑抱拳道:「豈敢,只不過是隨便走走罷了!」
  刀疤漢子插口道:「大爺關照,說是寇爺身體不適,最好不要多走動!」
  寇英傑一笑道:「鄔大爺實在是太關照我了,我如今身體已大體復元,走走無妨,未曾請教二位兄台上下怎麼稱呼?」
  散發漢子一笑道:「寇爺太客氣了,在下姓雷,單名一個鳴字,這位姓曹名開武,承鄔大爺提拔,目前在府裡充當武師,閒下來調教莊子裡漢子練練把式而已!」
  寇英傑道:「失敬,失敬,這麼說,二位兄台就是府裡有十二武士之稱的朋友了?」
  疤面漢子曹開武哈哈一笑,道:「寇爺一進門,就把咱們哥兒們的底細摸清楚了,高明呀!」
  散發漢子雷鳴用眼睛看了曹開武一眼,才向寇英傑道:「寇爺既然有心在府裡走走,在下二人願為寇爺充作嚮導,不知寇爺想要去哪裡?」
  寇英傑不禁對這個雷鳴心裡十分折服,雖然明知他是奉令對自己監守,可是說出來的話,實在很中聽,比那個面有刀疤的曹開武,卻是上路多了。
  瞭解了眼前的處境,寇英傑索性很大方的道:「承二兄台厚愛,在下想去老太爺的靈前看看,不知可方便?」±住□芏碩鑰戳艘謊邸@酌婕垂聿檔潰骸白衩?芤耄彼蛋丈遼砣每魘魄□苡□芟刃脅匠觥*
  三人出得廳外,雷鳴在前帶路,寇英傑居中,曹開武走在最後。
  繞過了一叢修籬,踏上花崗石鋪就的平整石道,眼前豁然開朗。
  寇英傑也才發覺到。這白馬山莊非但佔地極大,建築精美,尤其餘事,使得他甚感訝異的卻是這些樓舍建築座落的格式,大大的異於一般。
  在一片松竹花石影裡,座落著七座巍峨的石樓。樓舍的建築式樣大同小異,每一座石樓都佔有很大的面積,畫梁雕棟,飛簷碧瓦,稱得上富麗堂皇。
  七座石樓是採取六外一中的座落方位,樓與樓之間距離相等,其間串連迂迴的畫廊,遠遠看上去,顯然的是一顆星的形狀。
  尤其妙的是當中的那一座大樓,這座樓顯然是七座樓之中最大的一座了,看上去,地位重要,樓分六面,呈六角形,妙在每一面俱都照會著一座石樓,看上去有如一面蛛網,呈居中向外放射的形狀,式樣特別極了。
  寇英傑雖然不能一眼就看出這些石樓設計的微妙玄奧之處,但是他已能體會出,這其中必然大有學問。當他再向前面走近一些,也許其角度移動的關係,卻為他發覺到另外的一些奇特之處。原來正中那座六角樓的每一面正簷上,皆懸掛著一面白銅的大圓鏡,鏡面打磨得不染纖塵,藉著陽光折射原理,鏡面上發出匹練般的一道燦爛的光,是以,隨著太陽移動的方位,鏡面的折射光位和時間也就不同,以此刻而論,時近正午,太陽居中,六扇鏡面俱都大放光明,反射出的六道白光,不偏不倚的正好照著六座石樓,這番設計,顯然別具用心,稱得上詭異絕倫了。
  雷鳴、曹開武一直帶著他來到了正中的那間六角樓前站定,頓時寇英傑即感覺到處身於炫目的強光之中,由四面八方反射而來的強烈鏡光,幾乎使得他一時睜不開眸子。
  這座樓堂,顯然也就是靈堂的所在地了。
  六扇大門,俱都敞開著,是以六道匹練白光,皆可穿堂直入,幾乎毫無障礙,可以看見陳列在靈堂正中央的那個金漆壽材。
  寇英傑登時心裡浮起了一片傷情,以往的幾十個日子裡,他幾乎無時無刻都守著先師的靈柩,每當他眼睛接觸到先師靈柩時,固然都免不了興起一種悲哀,但是卻也有一種說不出的親切依慰的感覺,下意識裡,似乎一直認為師父的靈魂就在自己身邊。現在,他再次目睹到先師的靈柩,發覺到棺材的顏色和式樣都改變了。
  靈堂佈置得靜肅莊嚴,廊壁上懸掛著藍、白的素聯,兩個身著喪服的漢子正在靈堂內張羅著,六扇門前,各立著一個藍衣漢子,在未定期祭奠以前,嚴禁任何閒雜人士出入。
  寇英傑並沒有要求要步入靈堂,他只在門外,向裡面看了一會兒,目睹著先師身後的莊嚴哀榮,心裡有說不出的安慰。
  雷、曹二人,仍然守候在他前後,寸步不離。
  寇英傑已失去了到別處觀賞的心情,遂向身前的雷鳴道:「我們回去吧!」
  雷鳴一笑道:「寇爺不打算再去別處走走嗎?」
  話聲方住,即見一個藍衣漢子快步走近,抱拳道:「二爺有請,請寇爺過館一談!」
  寇英傑心裡一喜,道:「可是二師兄回來了?」
  那漢子奇怪的打量了他一眼,道:「二爺昨天夜裡已來了,寇爺請隨我來!」
  雷、曹二人對看一眼,卻是沒有離開的打算。
  藍衣漢子含笑向二人抱拳道:「二位兄台先請轉回,這位寇爺就由在下暫時隨侍,請放心!」
  雷鳴打量著眼前藍衣人冷冷笑道:「大爺原有關照,這位寇爺因身體不適,暫時不接見任何外客,既然是二爺邀見,自無不可之理,只是……馮老弟,你可要小心著差事,萬一要是出了什麼差錯,可就與我們兄弟沒有關聯了,是吧?」
  藍衣漢子年在三旬左右,身軀瘦高,面色黑黝,看上去,精神抖擻,像是武功極有根底之人。聽了雷鳴這番話,嘿嘿笑了兩聲,抱拳道:「說什麼大爺二爺,其實還不是一家人?雷兄放心吧,在下既蒙二爺擢為十二武士之一,這點差事還辦不好,可就笑話了!」
  一旁的曹開武冷笑一聲,插口說道:「當然啦,馮老弟你現在是二爺身邊唯一的一個紅人,哪還把我們哥兒們瞧在眼裡?不過,老弟台,你應該明白一點,大爺心裡,可是有數的很……」
  姓馮的臉色一變,冷笑著道:「不勞曹兄關照,小弟省得!」
  說完向著寇英傑抱拳道:「寇爺請!」
  寇英傑心裡一直記掛著這位二師兄,總希望他能不同於大師兄那般的為人,這時聽他們雙方談話,隱約有了個數兒。看樣子,雷、曹二人是大師兄鄔大野手下的死黨,這個姓馮的,卻是二師兄司空遠身邊的人。微妙處在他們雙方,似乎不能和諧相處,奴才如此,主人只怕更難見容了。想到這裡,他心裡不禁為著師門的不幸歎息,當下他隨著這個姓馮的岔向另一條通道,直向東面一座石樓走過去。
  寇英傑跟在姓馮的身後道:「大師兄與玉姑娘可在?」
  姓馮的道:「小姐在為老太爺縫製壽衣,大爺聽說出去了,寇爺你是第一次來麼?」
  寇英傑道:「正是。」
  姓馮的抱拳道:「在下馮同,原是府裡十二武士之一,蒙二爺賞識,提用為身邊人,經常與二爺留在外面,這次老太爺的事情,實在是太想不到了!二爺實在是傷心極了!」說完回身繼續前行。
  寇英傑這才注意正中那座主樓,與六座星樓之間,其實距離甚遠,中間空處,點綴著亭台廊榭,假山魚池,確是美不勝收!穿過了一行梅林,來到了這座石樓正前,即見一輛黑漆油亮的敞篷馬車停在一旁,馮同作手勢道:「寇爺請!」
  樓下大廳內,坐著十五六個漢子,亂嘈嘈的在談說著什麼,馮同卻帶著他繞過去沿著寬敞的樓梯直登二樓,二爺司空遠就下榻在這裡。
  馮同恭謹的侍立在空花的格門前,先咳了一聲,才說道:「回二爺的話,那位寇爺請來了!」
  門內傳出聲音道:「請他進來!」
  馮同轉向寇英傑抱了一下拳,隨即退回梯口站定,自動監視著進出的閒人。
  寇英傑推門步入,穿過一間耳房,來到正室。一個白衣人,正自神不守舍的來回在房子裡走著。
  雙方見面後,寇英傑才發覺到這位二師兄遠較大師兄年輕得多,約在三十五六之間,相貌堂堂,儀表不凡,長眉星目,猿臂蜂腰,當得上俊、美二字。只是那張俊臉上除了僕僕風塵之色外,卻顯示著老於世故的幹練、精明,給人的印象是不可輕視。
  他乍見寇英傑,上前一步,抱拳道:「是寇兄麼?」
  寇英傑欠身道:「小弟不敢當,小弟參見二師兄!」說著向司空遠深深一拜。
  司空遠一笑,說道:「不必客氣了,請起來說話!」兩隻手把他攙起來,苦笑了一下道:「先師身後之事承寇兄你千里發喪,義薄雲天,不勝感激之至!」
  寇英傑道:「二師兄這麼說也太見外了,小弟承先恩師臨終托囑,敢不聽命!」
  司空遠長眉微微皺了一下道:「關於這件事,師妹與大師兄均跟我說過……好像其中頗多懸疑……」
  寇英傑怔了一下,冷冷的道:「這麼說,二師兄也不認為我是師門中人了?」
  司空遠目光打量著他,道:「這件事我們不妨以後再談……當然無論如何,寇兄弟你對於我們白馬山莊的大恩,我們是不敢稍忘!」
  寇英傑冷冷的道:「小弟剛才已經說過了,這是我分內事,何敢當謝!小弟此來使命重大,尚有要事與二位師兄與玉姑娘相商。」
  「什麼要事?」
  「是關於宇內十二令目前的動態問題。」
  「啊?」司空遠揚了一下長眉,冷笑一聲,說道:「你是說姓鐵的,還敢進一步對白馬山莊不利麼?」
  寇英傑道:「小弟沿途所見,以及得自正面頗為可靠的消息,宇內十二令的人,頗有這個企圖,我們不能不有備無患!」
  司空遠道:「你這個消息可靠麼?」
  寇英傑道:「小弟方抵秦州之時,曾與鐵海棠手下總管事鷹千里遭遇,得悉了對方確有這個企圖!」
  司空遠微微一怔,想了一想,冷笑道:「我看他們不一定真敢來。無論如何,宇內十二令的人在當今武林尚還標榜著正義的一面,這麼一來,他們的罪行可就昭彰四海了!」
  寇英傑道:「二師兄顧忌得自然有理,可是宇內十二令總令主鐵海棠,是一個自負極高,慾望天下的人物,他不會就此甘心的!」
  司空遠哼了一聲,冷笑道:「那他們就來吧,白馬山莊也不是好欺侮的!」說到這裡,他手指座位道:「寇兄弟,請坐!」
  寇英傑坐下來,心裡意料著這位二師兄必然是有什麼重要的話要對自己說了。
  果然司空遠未語先笑:「寇兄弟,我們打開窗子說亮話,今天我請你來,一來是面謝你維護先師靈柩安全返家之大恩,再者卻有一件事情,要與兄弟你取個商量!」
  寇英傑道:「師兄請關照便是。」
  「關照可不敢當,」司空遠神秘的笑了一下道:「我是想向你索取一樣東西,不知你是否願意交出?」
  「什麼東西?」
  司空遠道:「當然,這個東西,原來也不是應該為你所有,不過,我覺得還是應該與你取個商量,才稱公平!」
  寇英傑心裡一動,他已經猜出來對方是要的什麼東西了,只是表面卻裝作不知。
  司空遠道:「當然,這是一個隱秘。」笑了笑,他才又道:「這裡只有你我二人,如果有第三個人,這個話我就不說,你知道這是為什麼?」
  寇英傑冷冷的道:「小弟愚蠢,實不知師兄所指的是什麼?」
  司空遠哈哈一笑,想是忽然想起是在服喪之中,忙即把笑聲吞住:「兄弟,你真不知道麼,如果這個隱秘一經散開,只怕兄弟你今後一天好日子也過不下去了。然而,還算好,幸虧這件事情只有我一個人知道,所以才會與你單獨來談談,取個商量!」
  寇英傑道:「師兄所指,莫非是那卷金鯉行波圖麼?」
  司空遠登時一怔,卻又喜道:「你果然是個豪爽的漢子。不錯,就是這件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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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8 21:38:23 |只看該作者
  寇英傑心裡大大生出一聲歎息,他真沒有想到這兩個師兄,竟然各懷鬼胎,貪心至此……一時間,他腦子裡閃過了郭先師神仙般的雍容高雅神采,這等風度氣質的一個人,怎麼會收有這樣的兩個弟子?莫怪乎他老人家悵恨生平,臨老引為生平之大憾了!
  司空遠見他不曾說話,不由笑了笑道:「這件東西,先師一直是隨身攜帶,必然已交給了你。」
  寇英傑搖搖頭,還沒來得及說話,司空遠道:「當然,我絕不會平白索取,我有個交換條件,如果你肯把這件東西交給我,我願意在你離開白馬山莊的時候,一次過付給你黃金千兩,以壯你的行程。你說怎麼樣?」
  寇英傑冷冷的道:「二師兄快人快語,欽佩之至。只可惜,我實不曾見過那張什麼金鯉行波圖。」
  「哼!」司空遠目光湛湛的注視著他道:「那麼,你怎麼知道這金鯉行波圖之名字?」
  「小弟當然知道!」寇英傑不急不緩的說道:「因為在二師兄之先,已有人向我索取過這件東西了。」
  「啊?」司空遠搖搖頭道:「我不信!是誰?」
  寇英傑一哂道:「這件事,已不如二師兄所說是件隱秘了,江湖上知道的人很多,起碼宇內十二令的鐵海棠就第一個知道!」
  司空遠又是一怔,站起來,走了幾步,忽然站住道:「你說的也許不錯,很可能鐵海棠他們知道,但是這只是人云亦云,聽信外面的傳說而已。」
  「莫非二師兄不是只憑臆測麼?」
  「當然不是!」司空遠冷笑著說道:「如果我只是憑猜想,今天就不會找你來了。我告訴你,這件東西,我親眼看見過,的確是在先師的手上。所以,我有理由相信,這件東西在你手上!」
  「為什麼會在我手上?」
  「因為你是先師臨終前,唯一所接觸的一個人!」
  「不錯!」寇英傑道:「只是在他老人家未負傷垂死之前,卻接觸更多的人!」
  司空遠道:「只是,這些人與他老人家的關係不同!」
  寇英傑冷漠的一笑道:「這麼說,二師兄畢竟承認小弟也是郭氏門中的嫡傳弟子?」
  司空遠立時神色一變,茲事體大,他絕不願意點頭承認,因為那麼一來,所牽扯的更非是那金鯉行波圖的單一問題了。司空遠絕非愚者,然而,他卻忽然發現到這個三師弟,卻比自己想像中要精明得多了。
  冷笑一聲,他目射精光的注視著寇英傑道:「寇英傑,你這又何苦?這件東西,對你可謂無用,因為以你目前功力,還談不上習它,對我可就大不同了,你剛才也說過了,鐵海棠也必欲得而甘之,你自信目前的武功,保得住麼?」
  寇英傑欠身道:「小弟確實是功力淺薄,只是那件東西,實不在我身上……」
  司空遠陡然一掌向桌上拍下,噗一聲,一個手掌形,厚近半尺的大理石塊,落在地上。
  寇英傑識得這種透打的功力,只是生平還不曾見過一人。施展這門掌力時,有如司空遠如此精純者更不多見,一時大為驚心。
  驚心並不代表膽怯,一驚之後,他臉上又重新帶出了笑容。
  司空遠近前一步,正要說話,忽聽門外負責守護的那個藍衫漢子馮同大聲叫道:「大爺到!」
  話聲方落,空格花門倏地敞開,妙手崑崙鄔大野已大步進入。
  寇英傑自位上站起,抱拳一拱,叫道:「大師兄。」
  司空遠臉上頓時換上了一片和諧。
  鄔大野目光一掃二人,含笑道:「你們在談些什麼?我可以聽麼?」
  寇英傑正想說話,司空遠卻搶先道:「沒談什麼,為先師護靈柩之事,正向這位寇兄弟致謝!」
  鄔大野一言不發,走進去,彎下腰來由地上撿起了被司空遠手掌拍落下的那個大理石,在手上玩了一下,笑向司空遠看了一眼:「遠弟,你的五行透打掌力,真有一日千里之勢,佩服得很。」
  司空遠一笑道:「不過是試來玩玩而已,師兄見笑!」
  說話時,即見鄔大野雙掌一合,開掌一揚,散起了滿天飛灰,那塊掌形大理石塊,在他撫掌之間,已化飛灰。
  師兄弟相視一笑,卻把一旁冷眼旁觀的寇英傑,看得暗自驚心不已。
  鄔大野轉向寇英傑道:「寇兄弟你來得正好,我正要找你,先師墓地,我已勘好,承你關注,同去一看如何?」
  寇英傑抱拳道:「小弟樂意之至!」
  鄔大野轉向司空遠道:「走吧!」
  三人步出房間,沿梯下樓。
  那輛黑漆座車,已然套好了兩匹駿馬,車把式高揭車幔,鄔大野、司空遠二人相繼彎身跨入,寇英傑最後進入。一抬頭,看見玉觀音郭彩綾就坐在對面,他微微的呆了一呆,不知是怎麼回事,每當他看見她的時候,心裡就會有那種說不出的感受。
  雖然不過才一天不見,在寇英傑的感覺裡,卻像是隔了那麼長久,每天每個時辰,他都渴望著能夠跟她見面,他心裡一直還壓著那個秘密,那個未曾有機會向她吐訴的秘密。
  然而,他的渴望也許並不為對方所悉知。四隻眼睛相對之下,玉姑娘只略略的點了一下頭,隨即垂下目光。
  寇英傑輕輕的說了聲:「姑娘也在。」即在貼近司空遠身邊的位子坐了下來。
  車幔子放了下來,馬車開始前行。
  彩綾一身喪衣,布履白襪,黑色的衣裳,映襯著白瑩的肌膚,越加的清艷鮮明,「天生麗質難自棄」,傷心只能使她內心憔悴,卻絲毫奪不去她的美,反倒是那雙哭紅了的眼睛,更顯現出她無比的嬌柔與楚楚可人。正因她整日裡躍馬揮戈任性得像頭鬆了韁的野馬,是以這份難見的傷心情緒,才越加的惹人憐愛。
  馬車在疾速的前進,幾個人都各有心思,誰也沒有開口說話。馬車已馳出了白馬山莊,來到了顛簸的山道上。
  不知何時,外面竟然下起雨來,雨水落在車篷上發出了劈剝聲音,更為車廂裡增加了一層悲慘的氣氛。
  彩綾一直都在沉沉的想著心事,偶然把眼睛接觸向寇英傑,卻也只是呆滯的一瞬。
  父親的死,這個打擊對她來說實在是太大了。
  第一個打破這個悶葫蘆的人是妙手崑崙鄔大野,他看向郭彩綾道:「甘州三家寶號的老闆,已經來了,帶來了帳目,請師妹核對一下!」
  彩綾搖搖頭,苦笑道:「一切由二位師兄做主,我也不懂,從來也沒有看過!」
  鄔大野點點頭道:「好吧,那我就同老二兩個人負責吧!」
  司空遠道:「我來的匆忙,師父過世之事,也未敢張揚,所以幾家寶號上還不知道,師妹看可要通知他們一下!」
  彩綾微微搖了一下頭道:「我不知道。一切等爹的靈體安葬以後再說吧。」說到這裡,她眼睛一轉,看向寇英傑道:「寇兄為了這件事,心力交疲,二位師兄理應好好待他……」
  鄔大野一笑道:「當然,師妹何必還為這些事操心!」
  寇英傑苦笑了一下,沒有說什麼。彩綾雖是關心他的一句話,其實卻已深深的傷了他。
  這句話改師兄的稱謂而為「寇兄」,分明已把他當成了師門以外的人看待,其次好好看待等字眼,更含有見外之意。
  彩綾輕歎一聲,道:「我想爹爹必然還有話要交待我們,只可惜他老人家去得太快了。他老人家留下給我的那本越女劍譜,裡面有一百十二手他老人家獨自創新的招式,為了不辜負他老人家對我的期望,我打算在他老人家入土之後,馬上就開始著手練習,二位師哥也應該盡快著手研究復仇的策略才是!」
  司空遠點頭道:「綾妹說的不錯。我想這件事後,單身往鐵海棠所在地的宇內十二令總壇去探一探,摸一下對方的虛實再說!」
  鄔大野道:「姓鐵的自己不說,聽說他的一兒一女,也都武技精湛,這些年來,他們宇內十二令在江湖上大肆招兵買馬,很有一些勢力,我們卻不可失之大意才是!」
  彩綾咬了一下唇,道:「他們再厲害,我也不怕!」
  司空遠側頭看向寇英傑道:「寇兄弟對於宇內十二令的虛實可知一二?」
  寇英傑道:「宇內十二令總壇,小弟沒有去過,不過在四郎城,曾經夜探過鐵海棠的座舟,略知一二。」
  彩綾一雙剪水瞳子深深的注視著他,急於一聽下文。
  「當時鐵海棠因被先師無相音波功傷了六神中樞,是以未曾移動,只是他的一兒一女俱都略現身手……」
  司空遠道:「武功怎麼樣?」
  「很高。」
  鄔大野道:「比你如何?」】苡□芸嘈Φ潰骸靶〉□浼記潮。巫閬通岵□郟孕〉艿筆彼翹L納聿哂幸話湮涔λ坪醺丫諤閒置茫*
  鄔大野道:「叫什麼名字?」
  寇英傑搖頭道:「小弟不知她叫什麼名字,只知道她姓沈,鐵氏兄妹倆,均稱呼她為沈娘姨。」
  鄔大野頓時怔了一下,冷笑著點了點頭道:「是她,沈傲霜!」
  彩綾與司空遠相繼一驚。
  司空遠道:「莫非是枯竹庵主早年所收的那個帶發弟子?」
  鄔大野道:「怎麼不是!她也叫沈亮君。」
  彩綾驚訝的道:「只是她怎麼會嫁了鐵海棠?」
  鄔大野道:「有這個可能,她當年屈身在枯竹庵主門下,誰都知道為的是那個老尼姑的一套竹影婆娑劍法,並非真的意在佛門。」
  彩綾道:「可是她又怎麼會與鐵海棠拉上了關係?」
  鄔大野道:「沈傲霜是個權、利慾極高的女人,為了學得超人的武功,她可以潛入佛門,誰又知道她不會為了金錢而甘為人妾?」
  司空遠點頭道:「師兄說的不錯!如果她真的已學得枯竹庵主的竹影婆娑劍法,那麼這個女人,倒是一個值得擔心的人了!」
  寇英傑擔心的道:「以小弟之見,宇內十二令的人,很可能近日來犯,姑娘與二位師兄要刻意防範才好!」
  鄔大野搖搖頭道:「不會吧!」
  司空遠也道:「我看也不至於,他們短時之內是不會來的。」
  寇英傑也不再多說什麼。
  馬車停了下來,車把式把車門打開,各人陸續下來。
  眼前的一片漸起的山坡高地,車不能近,鄔大野向各人道:「各位請隨我來!」說罷率先手提長衣向著山坡間縱去,各人陸續後隨。
  天空中飄著淫淫細雨,郭彩綾取出一方綢帕,繫在頭上,偏看向寇英傑道:「寇兄你身子才復元,方便麼?」
  寇英傑說道:「姑娘放心,我已經不礙事了!」
  說完即不再與她多說,一徑的追著前行二人背影,向山上撲縱奔去。
  對於彩綾,他簡直亂了章法,他想她,盼她,憐她,愛她,卻又恨她,怨她……不見面時,渴望著能夠見著她,等到見著了她,領略了她冷淡的情誼,卻又自怨自艾,恨不能早一點離開她才好。
  彩綾似乎還未曾領略出對方的感受,她的一顆心,在聆聽得父親乍然去世的一剎那,早已經冰封住了。
  一個有心,一個無意,遂使得感情才告興起,卻似觸了礁般的停滯不前。
  四個人圍立在那塊四四方方的預定墓園前,誰也不曾說話,風聲習習,細雨霏霏。
  這塊墓地風水很好,一面背山,左龍右虎,一面帶水,海闊天空,倒是頗能迎合老人生前的壯懷胸襟。
  彩綾噙著淚,說老人生前喜歡梅花,要在這裡移植幾株梅樹。司空遠又說要栽上兩行松柏,為了墓園的美,再種些山杜鵑,鄔大野都頗能從善如流,一一都記下了。
  只是寇英傑一言不發,看著空空的墓地,緬懷著老人生前的殷切期望,他的心實在提不起勁兒。他的責任並沒有卸下來,勉強只能說完成了一小半,那剩下的一大半,似乎更要艱難,更不易為。想到這裡,他情不自禁的抬起目光看向彩綾——娉婷玉立的身子,配襯著不染鉛華的那張清水臉,說不出的美,像是一株盛開的水仙,永遠是那麼卓然高潔的美,不落世俗的美!
  寇英傑忽然興起了自卑,默默的垂下頭來。想到了師父的臨終托囑,內心只覺是倒了個五味瓶兒,酸、辣、苦、澀,卻是興不起甜的感覺。
  他平素為人篤慎言行,重信義,是個不輕易放棄原則理想的人,然而每當他想起這件婚事時,卻總是亂了方寸,缺乏自信。
  直直的站在雨地裡,木訥的想著未來,愧煞昂藏七尺鐵骨,一片冰心玉壺!忽然,他發覺到他們已經走了。
  在滿處雨水的泥濘裡,二師兄司空遠,體貼入微的手攙著彩綾步下山崗,一個翩翩英姿,一個如花玉容,倒是極具理想的一對。
  幾隻山鳥由附近拍翅飛起,不知何時,雨水迷離了他的眼睛。
  車把式坐在前鞍上揮動了一下長鞭,叭的一聲,空谷迴響。
  聲驚四野。
  寇英傑忽然警覺,懷著一腔空愁,無限悵惘,匆匆趕到車上。
  長鞭再揮,馬車隨即前行,向山下馳回。
  一陣清脆的雲板聲,首先自山下響起,緊接著四方齊應,整個白馬山莊鈴聲大作,聲震四野,響遏行雲。
  在極為短暫的一剎那,負責守衛白馬山莊的值更衛士,已把山莊內的千百盞明燈點起。一時間光華大盛,如同白晝。是以,那幾個不速之客的行蹤,就再也難以匿藏。
  以十二肖相為標誌繡縫在前衣正襟地方的十二武士,是負責白馬山莊安危的主要力量,鈴響方起,已有四人率先趕出來。
  這四個人是金鼠星莫雨秋,牝牛星方萬海,黑虎星時公舉和脫兔星李大中。
  今夜負責守更職司的就是他們四個人,每人統率著十名壯勇,在一聞鈴聲的最快時間內,幾乎是同時趕到。在千百盞明燈的照射之下,他們已和來犯的先頭人員遭遇。
  四條快速的人影,首先由院牆外翻撲過來,四個人黃衣黃帽,黃襪黃履,一般高的身材,一般快的身法,雖然前後有序,但是快慢相等,縱身的勢子,落地的姿態,甚至於落地之後,彼此間隔距離,看起來都是一般相等。
  「宇內十二令……」金鼠星莫雨秋首先驚覺,脫口呼出,各人聆聽之下,相繼吃了一驚。設非是宇內十二令的人,什麼門派有這般的排場?不是宇內十二令的人,何能有這等驚人的身法?
  金鼠星莫雨秋以次四人臉上頓時顯現出一片驚悸之色,職責所在,不容怠忽。四個人不待打招呼,己迅速的撲迎上前。身後的四十名莊勇,更是嚴陣以待,形成一圈弧狀的向前逼近。
  更吃驚的事情,接踵而至——就在四名黃衣漢子身子方自站定的一瞬間,空中人影再閃,一個瘦小佝僂,身披大紅擋風的老者,如同秋風下的一片落葉似的輕巧,飄身而入。
  四個黃衣漢子,站在最前方,左右各二,老者翩然落下的身子,卻在四人中央。緊接著人影再閃,像是一雙剪空燕子般的輕巧,自院牆的兩側,交叉著穿越下一雙少年男女。
  男的劍眉星目,猿臂蜂腰!
  女的蛾眉杏眼,長身玉立。
  男女二人各著一領杏黃色的短披,背繫長劍,劍穗的顏色,一如身上的短披,夜風下婆娑飛舞,映襯著這雙少年男女,更是無比的神俊英挺。由外貌上看來,二人極為酷似,即使是不認識他們的人,一眼也能斷定出他們必然是兄妹的關係。
  兄妹二人同時縱起,同時落下,落地的位置卻又在先前那個老者之後,身子一落下來,就像是兩棵樹般的紮實,頓時就生了根。
  在場各人自為首四個黃衣人的突然現身起,內心就提著一口氣,這口氣直到現在還未曾鬆下來。
  眼前這雙神采挺秀的少年兄妹,顯然還不是敵方的首腦領導人物。
  大伙積壓在內心的那口氣還未曾吐出一半,空中人影再閃,數十雙灼灼逼人的目光仰視之下,眼看著這雙猝然騰起當空的影子,一起一落,直起直落,有如大星天墜。
  總之,那種身法太快了,快到不及交睫。
  似乎有一種無形的壓力,就在這最後落下的兩個人身軀方一下落時,白馬山莊方面自金鼠星莫雨秋以次的數十人,俱都情不自禁的向後退了一步。
  空氣好像一下子膠住了!
  來人亦是一男一女——只是並非是少年男女。
  男的身著金色大氅,頭戴高冠,白面無鬚,看年歲約在四旬七八。白皙的手指上,戴著老大的一個藍寶石戒指,那戒指的光澤大小,同於他鑲配在帽冠中央的一顆寶石,是一般模樣,襯托著他高華的氣質,儼然是富貴中人。
  和他並肩站立的那個女人,看上去三十不到的年歲,一身縷金長可及地的宮裝,疊螺髮式,長眉鳳目,薄唇櫻口,華麗但絕不庸俗。
  用郎才女貌似乎還不足以來形容他們,也同於那雙少年兄妹一樣,他們的並排出現,使人只一眼就可看出他們之間的關係與身份來。
  毫無疑問的,他們之間是夫婦關係。而且,必然也是對方的首腦人物。
  這些人各以身份的卑貴先後現身——四黃衣人,矮小的駝背老人,少年兄妹,最後才是這對中年夫婦。中年夫婦之後,就再不見什麼人現身而來了。
  說來甚慢,其實這些人雖有先後之分,但是總而言之,也不過是瞬息之間。
  金鼠星莫雨秋心中一懍,但是職責所在,不容他稍有疏忽,當下向前一邁步,抱拳朗聲道:「各位夜闖山門,有什麼貴幹?白馬山莊立規武林,請恕不予接待。」
  話才說到這裡,只見對方前首的那個矮小老人一聲冷哼,厲聲道:「宇內十二令總令主伉儷及男女公子在此,豈有你這狗才插口的餘地,退開!」退開二字出口,這個矮瘦老人一隻長臂,已陡然間由紅色披風裡翻出。似乎是向前虛按了一下,金鼠星莫雨秋身子驀地向後蹌出了三步,面上一紅,卻已中了對方劈空毒掌,一股熱血上衝咽喉,由不住哇的吐了一口。
  金鼠星莫雨秋以次的十二武士,武功各有成就,復得妙手崑崙鄔大野的親手調教,是以非比等閒,想不到一上來竟然為敵方挫了威風。
  緊挨著莫雨秋身邊站立的是黑虎星時公舉,此人膚色如墨,生就的豹頭環眼,有一身橫練功夫,為人最是氣暴,這時見狀忍不住大吼一聲,霍地騰身而前。
  時公舉怒火中,兩隻鐵拳左右齊出,施展出鐵門栓的功力,分向那矮小老人兩肋上搗過去,只是他身子還未曾襲近矮小老人,卻被對方前排右側的一名黃衣魁梧漢子迎拒一旁。
  黃衣魁梧漢子身軀向前一滑步,叱道:「大膽!」一隻棋盤大手,駢指如刀,直向著時公舉右腕上切下來。
  兩個人一時動上了手,只聽砰彭一陣擊搏之聲,打在了一圈,現場頓時大亂了起來。
  狀若蠻牛的牝牛星方萬海,以及生有一雙長腿的脫免星李大中,各自咆哮一聲,向前撲上來。
  緊隨著這幾個人之後的四十名莊勇,更急不可待的怒嘯著,各自撤出兵刃齊擁而上。
  四名黃衣漢子幾乎同一種招式,撤出了腰刀,瞬息間迎戰起來。
  紅披老人見狀怒叱一聲,倏地縱身而上,只見他雙手疾轉之下,砰砰連聲大響,已被他摔出了四五名莊勇,被摔者滾地號啕,其狀甚慘!
  白馬山莊鈴聲不絕,一時間,所有人都驚動了。
  六座星樓緊接著燈光大顯,喊殺聲連同著閃爍的兵刃寒光,象徵著這山中鐵堡不可輕侮的一面。這番來勢,使得原本不欲出手的那雙少年兄妹怦然而驚,相繼出手。
  兄妹二人果然身手驚人,方自出手,已把來犯的莊勇打得落花流水。
  那對雍容華貴的中年夫婦,卻始終保持著平和的神態,一任雙方打鬥的如此激烈,卻絲毫不現驚慌。
  白馬山莊方面,雖是人多勢眾,可是卻遠非這些人的對手,極短的時間裡,已有許多人負傷。這還是因為那雙少年兄妹為了保持身份,並不輕易出手的緣故。
  驀地,現場燈光大盛,由正中六角大廈暴射出匹練般的數道孔明燈光,直射向現場,燈光直射的同時,大廈正中廳門,霍地大張開來,卻由門內擁出了三個男女——郭彩綾,鄔大野,司空遠。
  三人同時現身而出,睹狀無不面現怒容,妙手崑崙鄔大野陡地上前一抓,手抓鐘撞,在懸於廳前的一面金鐘上「噹!噹!當!」一連撞了三聲。
  現場打鬥正烈的白馬山莊弟子,聆聽之下,頓時收住了架式,後退聽令。
  紅披矮小的老人,雙手原自托起了一名莊勇,方要向外摔出,由於現場環境的靜肅下來,上百雙的眸子齊注向他,他自恃身份,不便在眾目睽睽下當眾逞兇,只得將手上的人放下地來。
  郭彩綾身著重孝,杏目圓睜的向鄔大野道:「大師兄,他們也太欺侮人了,莫非我們就怕了不成?不如……」
  鄔大野那雙眸子何等精明銳利!所謂來者不善,善者不來,鄔大野身子方一現出的當兒,已把敵方各人看了個清楚,尤其是自恃身份,遙立觀戰的那個金披文士,和他身邊那個宮裝少婦。
  這兩個人,顯然正是當今技壓天下的宇內十二令總令主鐵海棠與其如夫人沈傲霜夫婦。
  鐵海棠這樣盛名的一個人,是絕不會輕易在任何一個地方隨便現身的。換句話說,今夜他們夫婦公然上門,必然意味著事非尋常,只怕寇英傑事先示警的那番話說對了,對方可能有血洗白馬山莊的意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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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8 21:38:38 |只看該作者
  有了這番先見,鄔大野焉能不為之驚心!他生恐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師妹。出言不慎,弄成了不了之局,這時忙自插口道:「師妹請先息怒,且把話問清了再說!」說完環顧左右,朗聲道:「本山莊人,速速退回,不得對來客失禮!」
  白馬山莊各人聆聽命令,俱都向後退下,現場立刻空出了一大片地勢,把來方的九個人襯托得清清楚楚。
  妙手崑崙鄔大野盱衡當前情形,更不能輕舉妄動,但是他身為山莊掌門大弟子,自不能臨陣退縮,不得不硬著頭皮走過去。他一直走到距離敵方丈許左右處,立下腳步,抱拳說道:「白馬山莊掌門弟子鄔大野候教——」說話時玉觀音郭彩綾以及司空遠雙雙走近,站立在鄔大野身後。
  郭彩綾一身縞素,鄔大野、司空遠各著重孝,現場白馬山莊方面的人,每人都裹有一方孝麻。這番景象看在那金披文士眼中,白皙的面頰上,頓時現出了一種深沉,是為敵人之死心存歉疚,抑或是別有心機?可就不得而知。
  只見他嘴唇微微動了一下,那個形若猿猴,長臂瘦小的紅披老人已閃身而出:「你就是鄔大野麼?」紅披老人冷冷的道:「你能當家麼?」
  鄔大野心中固是震駭,但是到底也不是弱者,聆聽之下,冷笑一聲,道:「尊駕何人?請示上下?」
  紅披老人怪笑一聲,聲如猿啼:「我姓鷹,鷹千里,職司宇內十二令總提調,這次親侍總令主伉儷以及男女公子,來到貴莊,有些事要當面向貴莊請教!」
  鄔大野道:「這就是了,敝莊主雖然故世,身後尚有彩綾姑娘與愚師兄弟二人,尊駕有什麼事,請說當面!」
  鷹千里眼睛向著鄔大野身後的彩綾看了一眼,提起一雙細若雞爪的雙手道:「這位想必就是郭小姐了?失敬,失敬!」
  郭彩綾秀眉一剔,寒著臉道:「你們這些人,殺了我爹,竟然還有臉找上門來!也好,姓鐵的,你既然來了,我們何妨當面作一個了斷。」說罷身形微晃,已縱身而前。
  鄔大野大吃一驚,忙制止道:「師妹且慢!」出手想拉住她,卻是慢了一步,當下忙與司空遠跟蹤上去,站在她身側左右。
  郭彩綾一張素臉,氣得通紅,她冷笑一聲,手指向站在最後的那個金披文士道:「你就是鐵海棠麼?既然來了,怎麼自己又不出面?這算是怎麼回事?」
  鐵海棠長眉一挑,臉上現出了一絲冷笑。他仍然一言不發。
  卻見面前人影微閃,方才出手的那個身著杏黃短披的長身女子,已當面而立。雖不曾通名道姓,但是在場各人也都知道來人正是鐵海棠總令主的掌上明珠鐵小薇。
  二女乍一照臉,鐵小薇陡地清叱一聲,玉手翻處,直向彩綾頸下天突穴上點來。
  這一手倒是出乎郭彩綾意外,她確是沒有想到,對方與自己素昧生平,居然一上來就是厲害的殺著。一驚之下,身軀直立不移,右手輕起,快似絞盤的向著鐵小薇腕上抄去。
  一股急切猛銳的風力,在彩綾的手掌尚未觸及鐵小薇手腕之前,先已傳到,正是郭白雲生前傳授的秘功之一——玉掌金切手法之一。
  鐵小薇自非泛泛之輩,焉能不識得這一手的厲害,心中一驚,陡地頓住了出手之勢,急切間改指點為掌拍之勢,纖指一揚,手掌間聚合著鐵氏聚雷掌力,反向彩綾手上迎去,兩隻手乍一交接,卻如同燕子般的分了開來。
  閱歷不同的人,萬難看出二女在手掌相接的一剎那,事實上已是頗具實力的一次力較,而在這次力較之下,鐵小薇多半是吃了些虧。是以,她身子甫一落下的當兒,臉色卻像紙也似的白,略為停頓了一下,才按捺下內浮激盪的氣血。心裡一陣羞惱,越覺當著父兄面前,這個臉掛不住,一咬牙,反手握住了劍把子。
  「慢著。」說話的是那位職掌宇內十二令總提調的鷹九爺,話聲出口,他瘦小的身軀微一閃動,已來到了二女之間。「大小姐你先歇著,」他怪笑著道:「我倒要領教一下這位玉姑娘到底有什麼驚人的手法!」鷹千里似乎有意要在主子鐵海棠面前,展露一下他的武功,話聲出口,身軀向下一矮,正待作勢向郭彩綾身前撲去。
  驀地一人冷笑道:「鷹九,你也太毛躁了!」
  話聲不大,可是足以驚人!
  鷹千里的瘦小身軀幾乎已經要竄起來,聽見了這句話倏地中途止住,霍然回身,向著發話人躬身請示。
  發話人不是別人,正是那位一直不曾開口,武林中至為尊貴的鐵海棠。
  隨著他的話聲出口,足下已邁步前進,他身旁的那位少婦人沈傲霜,緊緊隨侍著他,同時舉步向前,這種舉動,使得白馬山莊方面的人,俱都大為吃驚,實在不明白他意欲何為。
  鐵海棠與沈微霜並肩前進,大家原以為他只是前進幾步,便於與對方說話而已,誰知道卻是大謬不然!只見他足下不停,已經跨出了直通正中六角大廈的那條直長甬道。
  六角大廈正面大廳,如今安置著郭白雲的靈柩,暫設為靈堂,不容任何人侵犯。眼前鐵海棠這種舉止,已隱隱現出進襲靈堂的意圖,怎不令白馬山莊所有的人,同時大吃一驚。
  郭彩綾、鄔大野、司空遠,三個人不約而同的縱身而起,落在甬道正面,其他人喧嘩著又擁向三人之後,形成了一面強力的人盾。
  鐵氏夫婦似乎絲毫也不顯得驚慌,緊隨著鐵氏夫婦身後的是鐵孟能與鐵小薇,再後面是鷹千里及四名黃衣隨從。
  雙方眼看短兵相接,已經迎在了一塊,鐵海棠才忽然停了下來。
  鄔大野挺身上前一步,抱拳道:「本莊禁地嚴禁外人出入,鐵前輩到底意欲何為,請即示尊意!」
  鐵海棠一雙細長的眸子,微微在他身上一轉,冷削的道:「前面角樓素聯招展,莫非是靈堂所在?」
  各人聽清了純正的一口南音,每一個字音,都似聚集著充沛的內力,稱得上字字鏗鏘,由此推斷來人之不世身手,必屬驚人!
  面臨大敵,各人都顯得極度緊張!
  鄔大野深沉的道:「不錯,先師靈柩停放在那裡,請恕不便干擾!」
  郭彩綾忍不住上前一步道:「鐵海棠,你想幹什麼?你還想侵犯我爹的靈柩麼?」
  鷹千里忽地上前,厲聲叱道:「大膽丫頭,豈敢對總令主有失尊敬!」
  鐵海棠一旁插口說道:「鷹九,你少說一句!」
  鷹千里應了一聲:「是。」跟著退後一步。
  郭彩綾原想狠狠的罵上幾句,見狀反倒不欲出口。
  卻見那儀態至為雍容的鐵海棠,微微一笑,並不慍怒的道:「你就是白雲兄的獨生愛女彩綾吧?」
  郭彩綾怒嗔道:「正是。你打算要怎麼樣?」
  鐵海棠道:「我以前見過你,只是那時你年紀尚小,還不記事,這已是二十年以前的事了……」誰也想不到他會說出這番話,郭彩綾更想不到,一時為之愕然。
  鐵海棠繼續道:「剛才我看見你與小女薇兒對掌,那式玉女切手手法爛熟,功力可觀,你有這般身手,也不負汝父生前愛你一場,白雲兄泉下有知,也能安心了!」
  郭彩綾聽他提起了死去的父親,一時忍不住熱淚盈眶,由不住對他更為憎恨。
  一時間,她面色慘變,手指向鐵海棠道:「你……這都是你下的毒手!現在你居然還有臉對我說這些?我……我……」一股無名之火陡然上襲,右手翻處,一聲龍吟,已把長劍撤在了手上。
  鄔大野,司空遠俱都大吃一驚,紛紛出聲阻止。
  司空遠一把拉住她,說道:「師妹不可放肆!」
  當前鐵海棠卻似無動於衷,只把一雙閃爍著精光的深湛眸子,注視向郭彩綾。「這也難怪!」他緩緩的道:「你們父女相依為命,如今人天永別,自然對我心存不諒,只是……」他冷冷的一哂,接道:「話可要說回來,萬一這一次我與你父決鬥,死者是我,又當如何?」
  郭彩綾顫抖的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殺了我爹爹,不是憑真功夫,而是用暗器彈指飛針。我定要報仇……定要報仇!」
  鐵海棠長眉一挑道:「小小年紀,你知道什麼?本座彈指飛針天下知名,何獨你父有此疏忽?既是決鬥,當然雙方無不用其極!只怪你父命當如此,何能謂本座手黑心辣!」
  話聲微頓,他氣勢少捺,微微冷笑著又道:「殺父之仇,不共戴天,至於談到報仇……本座自信,還等得及,可以隨時候命,只是眼前……」鼻子裡輕哼了一聲,目光在各人臉上一轉,像是不屑,又似憐惜,他微微搖了一下頭,吶吶的說道:「你們最好三思而行才好!」
  話聲才住,郭彩綾倏地騰身而起,掌中劍凝聚著內斂的真力,閃爍著五六尺長的一溜子寒光,直向著鐵海棠當頭直劈下來。
  郭彩綾所以有此一擊,倒也並非輕舉妄動,對於眼前大敵鐵海棠,她已觀察很久,她猜知對方所以有恃無恐,必然仗有罡氣護體,如由正面進攻,多半不易走近,記得父親生前說過天庭一穴,乃是護體罡力最弱處,所以她才會有此一舉。
  她的猜測固然不錯,只可惜鐵海棠早已料到她會有此一著。
  彩綾的劍光,電閃星弛劈下的一剎那,倏見眼前鐵海棠一聲斷喝道:「大膽!」
  身為宇內十二令總令主,鐵海棠果然有不可思議的身手,隨著這聲斷喝,倏見他右手向外一翻,身上披著的那襲黃色金披風,像是一片雲般的捲起,一股狂飆,隨著那鼓蕩的披衫直向郭彩綾當頭全身罩捲過來,其勢絕快,有如奔雷駭電。
  郭彩綾立刻發覺到自己身側四周,在對方金披揚動時,彷彿加上了一道緊身箍,同時右手一陣巨力震撼,掌中劍已脫手而出,捲入對方衣浪之內。
  郭彩綾一念不好,陡然上提真力,左掌施展全力,迎合著捲襲上來的那股狂飆一掌封出,藉著這一封之力,足足把身子提起了八尺開外,總算逃出了對方金披加害的毒手。
  她生平自負過人,尚不曾吃過敗仗,想不到此刻一念疏忽,傷人不成,反倒使得自己幾乎喪生,一時花容失色,一張姣好的臉,變得雪也似的白。
  鐵海棠震衣克敵,身軀連轉動一下都不曾,那襲金色大氅,在燈光閃爍裡,泛灑出一片異彩,萬點金星,像是一片雪,一片霞光般的迤邐,隨著大風疾勁的狂襲之後,一切恢復如常,只是郭彩綾先時持在手上的劍,卻到了他的手上。
  臉上含蓄著一抹微笑,鐵海棠輕啟左手,以拇食二指,輕輕捏著長劍的尖鋒,把它彎過來,隨即鬆手向外一彈,劍上頓時光華燦爛,顫射出點點流螢,搖曳出唏哩哩一陣子脆響。
  鐵海棠微微點了一下頭,讚賞著道:「好劍!」然後他目光一轉,逼視向郭彩綾,寒聲道:「姑娘既然窺出我內罡練門所在,足見高明,只是你的劍法顯然還不夠火候,你懂得馭劍四妙麼?」
  郭彩綾雖說是一出手就失了風,在對方手上丟了大人,但是她卻深深體會出對方功力驚人,自己能夠僥倖在他手上逃得活命已是萬幸,一念閃過,便再也不敢輕舉妄動,白白送死了。
  當下她寒著臉道:「你指的是輕、靈、疾、固?」
  他冷冷的道:「觀諸姑娘你的劍勢,輕快靈巧疾威都還不差,只是盤心固掌內貼之力,卻是不夠,少說還差有五年的火候!」
  話聲一頓,他微哂道:「你把握著這個原則,好好再練上幾年,看看是否能近我身,拿去!」話一出口,屈指微彈,掌中劍脫手而出,劃射出匹練般的一道白光。
  郭彩綾心中一懍,方待出手接住,卻已慢了一步,心方生懼,只覺得後肩劍鞘鏗鏘一響,全身大震了一下,伸手一摸,這才知道劍已歸鞘,雙方間距一丈五六,劍鞘又背在身後,對方竟能認拿得如此之準,彈指飛劍,絲毫無差,只這一手功夫,已使得目睹者無不心生寒意,深深欽佩。
  彩綾自慚無能,心中一酸,不覺垂下了頭來。
  鐵海棠目光一轉,卻看向妙手崑崙鄔大野,沉聲道:「本座今日來此,有兩個心願,一為在故人靈前上香行禮,再者聽說郭夫人無恙歸來,頗想當面求見,請其降罪!」話聲一頓,那雙精光四射的眸子,左右掃過,微哂道:「只是來了半天,卻不見貴主出現,莫非有意對我這故人心存奚落不成?」
  這番話,聽得各人無不驚心!
  郭彩綾、司空遠、鄔大野,俱以不勝驚異的神色,疾快的交換了一下目光,對於鐵海棠後面的那番話,無不心存駭異。
  鄔大野上前一步,抱拳冷笑道:「鐵前輩所言差矣。敝師母二十年前罹疾喪生之事,天下皆知,前輩何以聲稱無恙歸來?無的放矢,居心何為?」
  鐵海棠面色一沉,輕喚道:「鷹九,你過來!」
  鷹千里高應了一聲:「卑職在!」身軀一轉,已來到了鐵海棠身前,躬身致敬。
  鐵海棠道:「郭夫人生還之事,可是你親目所見?」
  鷹千里抱拳道:「確是卑職親眼看見,當時尚有那個姓寇的也在現場!」
  鐵海棠微微頷首,道:「就是上次夜襲金舟的那個寇英傑?」
  鷹千里道:「正是此人!」
  鐵海棠道:「我久聽此人名姓,還不曾見過,聽說他已為白雲兄臨終前收為門下弟子,將郭氏生平不傳之秘,口授與他。」
  說到這裡目光轉向鄔大野,冷冷的道:「這個姓寇的可在這裡?」
  鄔大野冷笑道:「寇英傑因身體不適,目前正在靜養,至於外傳他蒙先師收納之事,並無真憑實據,不過是傳說而已!」
  鐵海棠微微一愕,轉向鷹千里問道:「是麼?」
  鷹千里也怔了一下,才道:「這件事卑職倒也不能確定,不過郭白雲臨死前與此人關係甚密,死後又由此人送終發喪,卻是事實!」說到這裡,他揚動了一下黃焦焦的幾根老鼠眉毛,十分陰險的笑了笑道:「有關郭老先生生前二寶的真偽下落,也只有此人知道。以卑職所見,在此人手上無疑。」
  鄔大野、司空遠臉上相繼變色。
  鐵海棠聞言長眉一挑,發出了一陣低沉的笑聲。
  鷹千里上前一步,低聲道:「總令主既然來了,總要不放過這個人,要在他身上……」
  鐵海棠冷笑道:「我自有道理!」
  鷹千里應了聲:「是。」隨即退下。
  鐵海棠微微哼了一聲,目光直射向正前方六角石樓,道:「我等千里迢迢來此,總要在故人的靈前上一炷香,才不失禮,且隨我來!」說完,即行啟步,向前踏進。
  鄔大野不能再保持沉默了,果真容許鐵海棠這干人侵入靈堂,毀了師父的靈體,自己以掌門大弟子身份,如果不予阻攔,傳揚出去,必將為天下所恥笑,他自惴這個臉面實在丟不起,不得不出面阻止。
  郭彩綾和司空遠也是抱著同樣心情,俱都硬下心來,要與對方放手一拼。
  白馬山莊原有的十二武士,方才搏鬥之間,有二名負傷,餘下十人兵刃出鞘,無不氣焰膺胸,隨時待命與對方一拚死活。
  鄔大野身形一閃,攔在了鐵海棠正面,十武士各自咆哮一聲,俱都在他身後散開來,雙方乃成了正面衝突形勢。
  鐵海棠足下微停,臉上現出了一片忿怒之色,只見他長眉揚了揚,冷哂道:「鄔大野,你有多大的膽子,竟敢攔阻本座的去路!」
  鄔大野內心何嘗不怕?只是這個面子硬是要撐下來。他躬身抱拳道:「後輩職責所在,多有開罪!」
  鐵海棠道:「本座要走的路,誰也阻擋不住!」說到這裡,他側面看向身邊的愛妾沈傲霜,冷笑道:「我們走!」
  沈傲霜一點首,相偕前進。
  鐵氏兄妹以及鷹千里和四名黃衣衛士,來時在先,這時反倒殿了後,緊緊隨著鐵氏伉儷之後,直向甬道闖進。
  鄔大野見狀,身形後退一步,吩咐身後武士道:「上!」
  十武士立刻一擁而上。
  首先撲到的是牝牛星方萬海與另一個叫青蛇星管立的瘦長漢子。
  牝牛星方萬海手持板斧,青蛇星管立是一桿鏈子槍,二人想是識得鐵氏厲害,是以雖是率先撲上,下手的對象卻是鐵氏身邊的那個少婦沈傲霜。
  一聲斷喝之下,方萬海的板斧摟頭劈頂直砍下來,青蛇星管立的那桿鏈子槍更是抖出了一點銀星直射沈傲霜前胸華蓋大穴。
  沈傲霜的厲害,他們是沒有嘗到,可是馬上他們就嘗到了。
  兩件兵刃俱都當得上一個快字,手法之快,令人不及交睫,然而強中更有強中手,這句話,幾乎已被武林中公認為鐵的定律。
  難以想像出這個身著縷金宮裝少婦的身手是多麼的快,總之,那是極短的一瞬,沈傲霜的一雙白皙纖手已經同時展出。
  那姿態確是美妙極了,像是猝然展翅的一隻沙鷗,像是穿梁的一隻燕子,美妙的身手一發即止,一出便收。
  一收一合,快若電光石火,在她一雙纖手,乍然收回的一剎那,牝牛星方萬海、青蛇星管立二人相繼發出了一聲慘叫,像是喝醉了酒般的,二人各自打了個踉蹌,手中兵刃叮噹墜落出手,緊隨著墜落的兵刃,二人推金山倒玉柱般的倒了下去,兩股殷稠的濃血,分別由二人前額傷處怒噴出來。
  現場各人目睹及此,無不霍然色變!再看方、管二人致命處,皆在前額正中,顯然為沈姓婦人指尖貫穿腦海,因此致死。
  也就在方、管二人中指伏屍的同時,黑虎星時公舉、脫兔星李大中、雄雞星葛山,三個人各自怒喝一聲,再次撲到。
  方、管二人之死,固是令人駭極,卻也激發了這十二屬相武士同仇敵愾之心。
  脫兔星李大中是一對冰鐵拐,黑虎星時公舉是一支虎掌,雄雞星葛山是一對鶴爪鐮,三般兵刃,三種不同的施展方式。
  時公舉的虎掌奔向鐵海棠,李大中的冰鐵拐與葛山的鶴爪鐮卻雙雙奔向沈傲霜。
  時公舉焉能不知道當前這個煞星的厲害?是以一出手即使出渾身解數,身軀前傾的同時,右掌力劈之下,先打出了三枚太歲釘,三枚太歲釘一上二下,分向鐵海棠天突以及左右兩肩下的天池穴上打來。
  暗器出手的一剎那,他手上的那隻虎掌更是施展全力直向鐵海棠天庭一穴上力拍下來,用心不謂不狠,出手不謂不快,只可惜對手太強大了,是以時公舉的一番苦心也就白費了。
  鐵海棠對付他的手法,與前次出手並沒有什麼兩樣,亦只不過震動了一下他身上的那襲金色披風,在一片片的金衣浪影裡,時公舉所發出的三枚太歲釘,連同著他手上的那柄虎掌俱都消失無蹤,捲入對方那襲金色披風之內。
  時公舉大吃一驚,再想退後,哪裡還來得及,但見面前金光猝閃,隨著那襲金色披風迴盪起的巨大風力,一聲輕炸,時公舉的身子,有如空中飛人似的,足足飛起了六七丈高下,頭下腳上直墜下來。
  司空遠眼明手快,倏地騰身而起,在空中接住了時公舉落下的身子,飄出三數丈外,輕輕落下,後者顯然已昏死了過去。
  幾乎在同一個時間裡,脫兔星李大中、雄雞星葛山一左一右,同時向著沈傲霜身側撲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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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8 21:38:51 |只看該作者
  李大中身子倏地向前一個滾撲之勢,卻把手上的冰鐵拐猝然揚起,向著沈傲霜雙膝上掃去。
  雄雞星葛山的一對鶴爪鐮隨著他一個躍身的勢子,直取沈傲霜的一對照子,兩個人像是事先說好了似的,搭配得天衣無縫,其勢絕快疾猛,端的是凌厲無比!
  沈傲霜秀眉一剔,顯然被激怒了,就在兩般兵刃上下夾攻的一剎那,只見她足尖微微一點,身子向上騰起了三尺左右,呼地一股風力,李大中的一雙鐵拐掃空而過,幾乎在同一時間裡,沈傲霜的一對纖纖玉手,已拿住了迎面而來的一雙鶴爪鐮。
  那是驚心動魄的一剎那!在場各人看到這裡,情不自禁的都驚呼了一聲。
  這聲驚呼的尾音尚未消失之前,葛山的一雙鶴爪鐮,已到了沈傲霜的手裡,人們在乍驚她身手了得的同時,她的一雙足尖已踢在李大中的雙目之上。
  沈傲霜居然一不做二不休,身子向下一落,掌中的一雙鶴爪鐮,反向葛山的雙目上打來。她出手至為狠毒,先後己有三人喪生其手,看起來雄雞星葛山在她毒手下亦萬難脫生。
  猛可裡妙手崑崙鄔大野由側方滑身而近,他眼看著自己苦心培育出來的一股勢力,不過是一照臉的當兒,幾乎喪生一半,怎不痛心欲裂?這才拚死現身,與這位沈姓婦人一爭短長。
  鄔大野儘管心術不正,一身武功到底得自郭白雲親手傳授,不可輕視!他的兵刃至為特別,是一雙長僅尺許的黑色短棍,前半截呈六角形,下面把柄卻是圓形,可握在手掌之內,看上去勁悍有力。白馬山莊的人,對於鄔大野的這對奇形兵刃——四煞棍當然不會陌生,只是卻極少見他用過,這時見他展出了這雙厲害傢伙與對方一拼,足見他內心是如何的震怒了。
  鄔大野的這雙四煞棍原是插在他中衣兩側,隨著他雙手交插著向外一分,兩根短棍已遞了出去,叮噹一聲,不偏不倚的迎著了沈傲霜手中的一對鶴爪鐮。
  雙方在兵刃初一交接的剎那,身子同時向後退出。
  沈傲霜似乎微微一驚,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沒有,無論如何這個鄔大野絕不似一般人那麼酒囊飯袋,正因為如此,卻也激起了這個婦人心內的忿怒,她決心要拿這個鄔大野來顯顯威風。
  鄔大野既已出手,自然全力以赴,他手上的一對四煞棍霍然向兩側一分,用鵲雀相逢奇異手法,直向沈傲霜兩腋下方點來。雙棍未至,先有兩股凌厲的棍風,自棍梢透出,名家手法果然不同。
  然而沈傲霜卻不是易與之流,正如前文所述,這個詭異的少婦,出身枯竹庵主門下,一身武功高不可測,如以女流視她,可就大謬不然!
  鄔大野雙棍甫一點出,即發覺到透過對方身側,包裹著一層充沛的游潛。
  所謂游潛,意即遊行的潛力,非內家高手,一般人是無法達到這種境界。
  反之,能夠練到以游潛護體的人,必然大有可觀。
  鄔大野猝然一驚之下,雙棍未曾打實之下,先自中途撤回,改守中鋒。
  他的這番顧慮,果然有理!就在他雙棍甫一停住後撤的當兒,沈傲霜的一對鶴爪鐮,早已夾著一團疾風,風馳電掣般的向他身前攻到。
  這雙鶴爪鐮,雖然不是她慣施的長劍,然而在她手裡,卻是不可輕視。一片旋轉的疾風裡,羅列出七點寒星,直向鄔大野全身上下自百匯、印堂以次一連串的七處大穴上打來。
  鄔大野頓時感覺到全身上下加了一道緊箍,不由大吃了一驚,四煞棍用力向外遞出,棍梢上貫注了他多年所練的青牛氣功,幻化出一天的棍影,叮叮!一連串極其清脆的金鐵交鳴之聲,分別敵住了對方的七點寒星,看上去是勢均力敵。
  鄔大野確實已是全力施為了,表面上看起來,雙方兵刃交擊,事實上卻是內力的互拼。
  雖然只是一招,卻是硬碰硬,極具功力詭異的一招。
  高手對招,往往只是三招二式即可分出勝負,因為他們出手的每一招,必然是深思熟慮的結果,也必然是本身功力的極至。沈傲霜卻是沒有想到。鄔大野竟然能硬接住自己這一招——七式一招,心中不禁微微一愕。鄔大野更不禁捏了一把冷汗。
  這只是他們內心的感觸,現場動手對搏,不容少緩須臾,鄔大野身形方一退後,沈傲霜已進身如電,凌厲的殺著,繼續展開。
  四煞棍對鶴爪鐮,叮!叮!叮!叮!震人耳鼓的一連串響聲,鐮首棍梢在一系列的交接下,爆出了點點火星。
  在大多數人眼睛還來不及看清是怎麼回事的當兒,現場已分出了勝負。
  沈傲霜的身子是那般的美妙!僅僅只依賴著一隻腳尖的力量,像是一陣旋風般的打了個轉兒,上軀是貼得那般的低,好一招臥看天牛星的美麗招式。
  人們在驚訝著沈傲霜詭異的身法時,鄔大野的身軀卻已由她頭頂上掠了過去。
  實在是太快了!鄔大野的一對四煞棍,僅僅擦著對方的肩頭掃了過去,只差著分毫,沒有打中了她,卻為此,使得他險些送了性命。
  鶴爪鐮是如何翻起來的,除了現場三數人之外,幾乎沒有人看清楚。像是一顆流星!一道閃電!總之,就在沈傲霜甩肩回頸的一剎那間,原來盤結在頭頂上疊的螺宮發,箭也似的甩了開來,她左手的鶴爪鐮,必然也是在這時出手的。
  銀光乍閃之下,鄔大野落下的身子,一連向前蹌出了三四步,隨著沈傲霜左手鶴爪鐮力掙之下,一片血肉,由鄔大野的右臂後揭了下來。
  鄔大野鼻子裡哼了一聲,右膝前屈之下,已把身子滾出了丈許以外。
  也就在這一剎那,空中傳出了一聲清叱,郭彩綾巧快的身軀如飛星天墜,長劍迎著了鶴爪鐮,叱!一聲脆響,沈傲霜居然為對方凌厲的劍勢,逼得向後退了三步。也正因為如此,才使得她臨時阻住了右手鶴爪鐮的出勢,才使得鄔大野意外的逃得了活命。
  彩綾這一劍貫注了全身內力,是以才迫使得沈傲霜一連後退了三步,其實她旨在救助大師兄一命,並無意真的與對方一拚死活,是以在她一招得手之後,嬌軀向前一探,已抓住了鄔大野一隻左臂,足尖飛點之下,已攜同鄔大野縱出三丈以外。
  現場的戰況似乎已經有了新的轉變!
  前文曾經敘述過白馬山莊的六座星樓與正中大廳的部分方式,這其中其實暗含著高奧的一堂陣式,當年山莊建築之時,郭白雲已經注意到日後的外敵入侵問題,是以才會巧運靈思,在建樓之初,按先天易理,排下了此一星光七殺陣。
  眼前,白馬山莊方面,顯然已經發動了這個陣式以御強敵。
  郭彩綾攜同鄔大野身軀方一落下,六座星樓的燈光同時大盛,正如同那日正午日光照射的方式一樣,燈光照射著鏡面,鏡面反射出炫目的奇光,一剎那星光大作,匹練般的白光,刺射得在場各人滿目生花。
  也就在這一剎那,白馬山莊方面的人,全都隱身後退,隱藏入各座星樓的範圍之內,瞬息間,已隱藏一空,成了有敵無我的局面。
  宇內十二令方面的人,焉能不識?
  鐵氏兄妹各自向前一縱身,正待率領著為首的四名黃衣弟子向前攻入,鐵海棠忽然出聲喝止道:「且慢!」鐵氏兄妹聞聲止步。
  鷹千里會同著四名黃衣弟子,各自向後退了幾步。他不愧老謀之士,已經發覺到有所不妙。
  鐵孟能年輕氣盛,卻是滿面不屑,一副躍躍欲試的神態。他上前一步,大聲道:「爹爹與沈娘姨且請退後,容孩兒破了他這個陣式再說!」
  鐵海棠冷冷一笑,鼻子裡哼了一聲,道:「小小年紀,居然口出狂言,你既然看出是個陣式,倒也有些見地,我倒要考考你的閱歷看看!」
  鐵孟能躬身抱拳道:「孩兒遵命!」
  沈傲霜微微一笑,道:「孟兒,這陣式不比一般,你卻不可掉以輕心,須注意燈光鏡面所構成的折光。」
  鐵海棠插口道:「你不必提醒他,這孩子平素自恃太高,今日臨敵對陣,倒要他長些見識!」
  鐵孟能挺胸抗聲道:「小小一個星光陣,豈能難住了孩兒?你老只要吩咐一聲,看孩兒直入中堂,哪一個膽敢攔阻,孩兒就生擒他下來!」
  沈傲霜笑看了鐵海棠一眼,意思像是在說:你也休要小看他了!
  鐵海棠冷冷的道:「難得你還知道這是星光陣,足見你還有些見識,我問你,這星光陣有些什麼奧秘?」
  鐵孟能說:「隱射天星,取六極之光,一入此陣,目迷鏡光而足下自亂!」
  「還有呢?」
  鐵孟能愕了一下,說道:「別的沒有什麼了!」
  鐵海棠道:「空言不如力行,你願意以身一試麼?」
  鐵孟能道:「願意!」
  「好!」鐵海棠道:「你就由這條甬道,直入中堂,暫且一試!」
  「遵命!」鐵孟能抱拳躬身,隨即挺脊掠身,縱落道前。
  「且慢!」鐵海棠忽地喚住他,冷冷的道:「你只要直趨堂前,不可涉足別處,發覺不妙,就須趕快回來!」
  鐵孟能應了一聲,一雙眸子左右打量了一眼,隨即大步向前。
  沈傲霜忽然皺了一下眉,向鐵海棠道:「這個陣式不如他說的那麼簡單。」
  鐵海棠冷冷一笑道:「我只當你也沒有看出來!」
  沈傲霜吃了一驚,剛想上前去喚住鐵孟能,卻被身邊的鐵海棠一把拉住。
  「你!」沈傲霜驚異的道:「你居然要孟兒去涉險,萬一……」
  鐵海棠冷冷一笑,說道:「你放心,不礙事的!」
  沈傲霜吶吶的道:「陣內暗藏有七殺之數,孟兒不識,豈非是太危險了!」
  鐵海棠以讚譽的眼神,在她身上一轉,含笑點頭道:「你不愧是枯竹入室得意傳人,竟然看出了這陣式的關奧玄機,唉,比起我兒孟能是強多了!」
  沈傲霜皺著眉白了他一眼,輕聲嗔道:「什麼時候,你還有心情說這些話……真是的!」
  鐵海棠目光向陣內掠了一眼,一笑道:「這孩子其實也不是傻子,他現在已經發覺出不對了!」
  果然鐵孟能只前進了十幾步,就站住不再前進,一雙眼睛不時東張西望,意態已不若先前鎮定。
  沈傲霜道:「他看出來了!」
  「他什麼也沒有看出來!」鐵海棠冷冷的道:「這孩子生來就是不見棺材不掉淚,這一次他可要吃大虧了!」
  沈傲霜偏過臉道:「你身為父親,豈能眼看他隻身涉險,見死不救?」
  「他死不了的!」鐵海棠似是胸有城府的說道:「郭老兒生前設計的這個星光七殺陣,固然詭異莫測,只是,對於你我並沒有用,孟兒自恃武功,目空四海,眼前正好給他一點教訓!」說到這裡他回過頭來喚道:「千里,你來!」
  鷹千里應聲而前,抱拳聽令。
  鐵海棠道:「你與小薇及四門下就在這裡,不可進入,我二人且到陣內玩玩。」
  鷹千里道:「陣藏七殺,總令主,不可不防!」
  鐵海棠一笑道:「很好,原來你也看出來了!」
  沈傲霜道:「鷹師父何等閱歷,怎麼會看不出來?」
  鷹千里抱拳笑道:「主人誇獎!」他轉望向鐵海棠道:「少君隻身入陣太也危險,卑職想入內助他一臂之力……」
  鐵海棠道:「我知道!這件事你不要管,我自有道理。你等就在這裡候我們出來會合就是。」
  鷹千里抱拳道:「卑職遵命!」
  鐵海棠忽然向陣內看了一眼,神色乍變道:「不好!」身形縱起,如長煙一縷般的落身陣內。
  沈傲霜嬌軀微晃,也跟縱而入。
  二人身子一先一後,快如電閃星馳,已沒入陣內。
  顯然陣式已經發動,立在陣外的人,只能看見六座星樓所放射的強烈燈光,以及正中大廈所反映的點點鏡光,燈光。鏡光相互映射,幻化為千十百道奇光異彩,照得人眼花繚亂,除此以外,別無所見。
  鐵小薇也只能微微看出一些端倪,倒是鷹千里閱歷過人,可以略窺全貌,只是他奉令固守,不得擅自進入,亦是無可奈何。
  驀地,面前人影再閃,鐵氏夫婦去而復回,攜著半身是血的鐵孟能,後者顯然負傷過重,已然昏死過去。
  鷹千里、鐵小薇俱不禁大吃一驚,相繼撲了過去。
  鐵小薇痛呼道:「哥哥!」用力的抱住了鐵孟能肩頭,泣出聲來。
  鐵海棠沉聲道:「不妨,他只是迷於陣內,為對方星樓亂箭所中。所幸還未曾傷到要害,只是暫時昏了過去。」
  沈傲霜秀眉輕顰道:「姓郭的丫頭原來可以殺了他的,為什麼心存仁厚?孟兒這條命可真是揀回來的!」
  鐵海棠冷冷哼了一聲道:「這就是那丫頭聰明的地方,她明知今日大勢已去,卻臨陣賣下一份人情,料定本座必得投桃報李,」說到這裡,微歎一聲道:「且容我破了這個陣式再說!」
  說話時沈傲霜已施展手法,將鐵孟能由昏迷中救醒,並給他服下了一丸藥,囑咐小薇為他裹傷,至此她臉上罩下了一片怒容,大有不與白馬山莊方面善罷甘休的神態。
  鐵海棠一雙凌威的眸子,十分仔細的觀察著眼前的陣式,或許他已經發覺到對方這個星光七殺陣,尤較自己所想像的更為厲害,是以不敢掉以輕心。
  沈傲霜忿忿道:「總令主打算怎麼辦?」
  鐵海棠說道:「我此來原為一見那成玉霜,實說,如果她真的不在這裡,我是不屑出手的!」
  「總令主的意思,莫非就算了不成?」
  「孟兒負傷咎由自取!」鐵海棠冷冷的道:「況且對方死傷多人,應該拉平。」
  沈傲霜秀眉一剔,點頭道:「好!既然總令主不屑出手,就由賤妾來下手好了!」
  鐵海棠道:「我也不許你下毒手。」
  他畢竟不愧是總令主,有其不怒自威的威儀,包括沈傲霜在內,手下各人無不對他心悅誠服,唯命是聽,聽他這麼說,沈傲霜登時就不吭聲了。
  她腦子裡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那是一段未經證實,捕風捉影的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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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8 21:39:12 |只看該作者
第08節

  傳說中的兩個主要人物之一,就是此刻站在面前的總令主鐵海棠,另一個人卻是這座白馬山莊的女主人成玉霜——成玉霜就是郭白雲下堂的妻子。
  那段傳說涉及了鐵、成二人的一段戀情,似乎成玉霜的出走與夫婦反目,以及郭白雲與鐵海棠的種仇,都與傳說有關。想到了這裡,沈傲霜心裡老大的不是個滋味,偷偷的看了鐵海棠一眼:「總令主如果見到了那個成玉霜,又當如何?」
  「這個……」鐵海棠白皙的面頰上立刻泛起了一片深刻的痛苦。沈傲霜眼睛緊緊的逼視著他,等待著他這句話。
  鐵海棠吶吶的道:「那就看她了。」像是有無窮的遺憾,又像觸到了他恨惡的一面。他忽然緊緊的握了一下拳,臉上現著忿忿的表情道:「我們進去!」說著,即行大步向甬道上踏進。
  沈傲霜一言不發的跟隨著他向陣內步進,心裡卻另有一番見解,暗自把對成玉霜的仇恨,深深種在心裡,留諸於見面後再為發洩。
  二人向甬道深入了一段距離之後,陣式即已發動。
  鐵海棠湛湛的目神,在入陣之初,早已把此陣看透了八成,他胸有成竹,絲毫不顯得驚惶。
  但見鏡光交插著,射過來一片刺目的白光,陡地足下所站立的地面,感覺上起了一種強烈的傾斜坡度。
  鐵海棠在鏡光方自射出之始,已自看出了端倪,輕叱一聲道:「起!」
  起字方出口,已與沈傲霜雙雙拔身而起。
  他二人果然是行家,縱起的身子,方自拔起來,卻是不進反退,雙雙就空擰身,呼嚕嚕!帶起了一陣衣袂聲,卻向側後方落出三丈以外。
  果然,就在他二人身形方自縱出的一剎那,正前方射來了一排箭矢。
  這些箭矢是分三面射過來的,箭矢本身漆為黑色,襯以夜色,簡直難以分辨出來,然而這一次卻是全數射空。
  燈光再起之時,鐵海棠與沈傲霜已第二次拔起,直向左側方襲進。
  霍地,迎面射來了一片炫目的鏡光,沈傲霜身子正要騰起,卻被鐵海棠拉住。
  果然空中一排尖嘯,四面八方交織著射過來一天的箭矢,少說也有數百支之多,箭矢就空互撞,跌落得滿地都是,聲勢端的驚人已極。
  沈傲霜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氣,固然以她功力,未見得就會被這些箭矢射中,只是敵暗我明,敵虛我實,要想順利處置這些冷箭,勢必大費周章不可。
  鐵海棠在這些箭矢方自射出的一剎那,身驅陡地旋風般的轉了出去,快同閃電的切入,有如蝴蝶穿花似的一陣疾轉之後,已有八名藍衫漢子,被他巧妙的鎮穴手法定在了當場。
  沈傲霜也在同一時間裡出手將左側方向出襲的兩名藍衣漢子點住了穴道。
  燈光乍射,一條人影,有如穿梁燕子般的快捷,襲到了面前。
  這人身手絕高,顯然一流身手!
  他身軀向前一欺近,陡然用金插手法,直向鐵海棠當胸插過來。
  鐵海棠身軀向左後方劃出一步,這人一掌穿空之下,身子絕不停留,陡然點足騰身,黑夜裡有如一隻穿梁夜蝠,直向星樓一角騰身落去。
  一起一落,可以說毫無逗留,快如電閃星馳,只是在鐵海棠這般強大敵人眼睛裡,依然現出了破綻,帶著一聲冷笑,鐵海棠陡然由金色大氅裡探出了一隻白手,追循著那人騰起的背影,虛空的按了一下,不聞風聲,不見凌厲,只是空中那人,卻已似吃受不起,隨著他的掌勢之下,身子一斜,向著側面落墜下來。
  這人身子一落下來,立刻打了個踉蹌,卻由星樓內撲出了一個漢子,將他急速的攙了回去。
  沈傲霜遙遙打量著道:「這人身手不錯,是誰?」
  鐵海棠鼻子裡輕哼了一聲,說道:「是司空遠。」
  沈傲霜道:「司空遠是誰?」
  「郭白雲的二弟子。」
  沈傲霜道:「怪不得呢!只是你為什麼手下留情?」
  鐵海棠冷冷的道:「他總算是敵人之徒,叫他知道一些厲害也就是了!」話聲出口,他身子陡地擰身縱起,一雙手掌同時擊出,只聽得「波」的一聲脆響,濺出了一天的星沫,這一座星樓,頓時間黯然無光。
  鐵海棠以劈空掌力震碎了高懸在星樓上的青銅古鏡,已把這陣式最微妙的七鏡連環破了一環,一時間威勢大減。
  剎那間,天旋地轉,但只見六外一中,七座高樓形成了七堵巍峨高山,相繼托天直起,排山倒海的壓了過來。
  任何人當此巨變,也都會張惶失措,足下一亂,可就陷入了此陣的厲害殺著。
  然而當陣二人卻是不惶不驚,在一陣極具形象的幻景之後。
  二人足下不曾絲毫移動。
  鏡光交織下,一排持刀漢子,猛地襲到近前,沈傲霜心中一動,正待出手,鐵海棠冷笑道:「不要動!」話聲出口,一排刀光已向二人身上落下來,依然是幻景,刀光過體之後,沈傲霜已不禁驚出了一身冷汗。
  第二排刀光再度捲過來,卻分上下四方,持刀的漢子各具形象,刀光閃爍,渲染出無比凌厲的一片殺機,當受者鮮能自持。
  鐵海棠果然是當世罕見的高手!就在第二排刀光加身的當兒,他已看出了真假虛實動態,陡地進身,怒叱一聲,道:「放肆!」隨著他身軀翩然一個飛轉的勢子,右手掀起,連同著身上的那襲金色披風已迎空揮了出去。
  只聽得嗆啷一聲脆響,一口厚背紫金刀足足被捲飛出十丈以外,摔在了地上,隨著他蕩空而起的金色披風,一名藍衣漢子,有如空中飛人般的摔出了三丈外,當場昏死了過去。
  鐵海棠金披退敵之後,足下快速的一連幾個飛點,已撲到了正中大廳當前。
  他身子方自落下,沈傲霜已跟蹤著縱了過來,她面色蒼白,顯然在方才虛刀幻影裡飽受了驚嚇,直到鐵海棠金披退敵之後,她才忽然明白了,原來那些極具形象的人影刀光,其實只是一個人的化身,這個人利用四面八方巧妙的鏡光折射原理,幻化出不同的姿態形象,一個人變成許多人,一口刀變成了許多刀,由於鏡光的折射角度不同,這個人的姿態,也就各有微妙,用以制敵,真可以一當百,虛實莫測了。如非是鐵海棠的灼見,在數十幻景裡,認出了這個唯一的真人,予以制服,後果簡直是不堪設想。這是星光七殺陣中最厲害的一環,卻也不能瞞過鐵海棠。
  由於這一面星樓的突破,使得整個陣式現出了極大的破綻,已是形同虛設。
  鐵海棠、沈傲霜長驅直入,直撲向正中靈堂門前。
  固守在堂前的八名本莊勇士,各人手中持著一面盾鏡,一口長刀。
  盾鏡是用以折射燈光,配合陣法發動,予敵人以虛玄幻覺,現在乍見鐵、沈二人已來到堂前,俱不禁大吃一驚。
  八武士之中,以碧猴星謝小乙武功最高,也是由他負責指揮,是這個小隊的一個頭目,這個人二十八九歲的年紀,生得猴頭猴腦、尖嘴巴,兜風耳,本莊十二武士之中,以他武功最好,八人之中,其他七人都是使的長刀,唯獨他用的是一桿如意索子槍。
  八個人顯然還在做夢,尚以為敵人被困在迷幻鏡光之中,猛見鐵、沈二人來到面前,哪能不大吃一驚。
  碧猴星謝小乙怪嘯一聲,首先騰身而起,身軀霍地向下一彎,左手盾鏡先自一晃,右手索子槍嘩啦一聲脆響,槍頭上閃出了一點寒光,直向鐵海棠當胸紮了過來。
  謝小乙是找錯了對象,他的索子槍才自抖出一半,忽然接觸到對方那雙湛湛的眸子,心中就知不妙。
  原來謝小乙出槍之前,先用鏡光直射對方面頰,這時忽然發現對方根本不受鏡光影響,自是心中一懍,哪裡還顧得到再去傷人?當時用力的向後一撤招,陡地擰身就退。
  面前的鐵海棠長眉一挑,冷哼一聲道:「大膽!」金色披風倏地掠起,一隻白手已然探了出來,像是怒鷹搏兔的凌空抓出。
  謝小乙身子已經轉出了七尺以外,忽然像是平白的著了一記鋼鉤,只聽他慘叫一聲,天靈蓋骨上頓時現出了五個深入腦髓的血孔,血箭哧的冒了起來。
  可歎謝小乙那等輕功,竟然在一照臉的當兒,當場死於非命。
  就在謝小乙斃命的同時,沈傲霜也發出了連聲清叱,兩條人影,隨著她翻出的雙手,球也似的拋了出去,八人小組頃刻瓦解,餘下不死的五人,面對著要命的兩個煞墾,哪裡還敢上前送死?頓時呼嘯著作鳥獸散了開來。
  鐵海棠一聲朗笑,身軀弓伸之間,已躍到了大廳正門前方,雙手合開之間,發出了極具功力的內元掌力,只聽轟然大響,兩扇古銅嵌有明鏡的門扉,霍地敞了開來。
  陡然間,空中一聲嬌叱,像是星落大地,一條人影直由大廈樓簷間躍身直下,現出了郭彩綾長身玉立的倩影。
  由於來勢至為疾猛,迫使得鐵氏夫婦都情不自禁的向後退了一步。
  鐵海棠身軀站定,冷笑一聲道:「郭姑娘,你敢攔阻老夫去路麼?」
  郭彩綾咬牙切齒的道:「鐵海棠……你要是敢對我爹爹的靈體不利,我就跟你拼了!」
  鐵海棠冷笑道:「那可是看我的高興了。郭家侄女,你能阻得住麼?」說罷昂首闊步,直向靈堂步入。
  郭彩綾怒叫一聲,身子陡地騰起來,直向鐵海棠身上落去,雙足兩手之間,挾持著極大的勁道,飛鷹搏兔般的直向鐵海棠身上襲到。
  鐵海棠叱了一聲:「好。」他身子似蹲又立,弓伸之間,已推出了一掌。
  郭彩綾那麼凌厲的攻勢,竟然連他身邊也不曾挨著,即吃對方奇異的掌勢,迫使得就空一個疾翻退了出去。她身子落地之後,猶自收勢不住,通、通、通的一連後退了三步,才得拿樁站穩。
  天空中傳出了急劇的一陣哨音,一陣厲嘯之後,才行遠去,以此試觀鐵海棠的掌力該是何等的驚人了!
  郭彩綾面上一紅,緊接著一陣發白,她忽然發覺到這個鐵海棠武功實在太高了,自己無論如何不是他的對手,心裡一酸,禁不住流下了淚來。
  鐵海棠冷哼了一聲,再也不看她一眼,同著沈傲霜已踏入靈堂。
  郭彩綾尖叫了一聲:「不!」緊跟著也撲了進去。
  大廳裡異常的寧靜,四盞油燈,搖曳出一堂的淒慘,素聯招展裡,烘托出那個漆刷得光可鑒人的大棺材,一個長身英挺的青衣少年,恭敬的侍立靈前。
  迎著鐵氏夫婦來勢,這少年霍地由腰間拔出了一口流光四燦的軟刀,刀光八面,一色蒼白淒慘!
  鐵海棠驀地站住了腳步,以他的神威不可一世,居然會對眼前這個青衣少年的神態心生震懾。
  四隻目光相對之下,鐵海棠發覺到對方少年那雙目神裡,一片朗朗日月,居然絲毫不現驚懼之色,這等氣宇胸襟,端的是大異一般!
  鐵海棠目光在對方身上一轉,厲哼一聲道:「你是什麼人?」
  掌中抱刀,少年爽朗的應了三個字:「寇英傑!」
  鐵海棠長眉一剔,驚異的點了一下頭,說道:「你就是寇英傑,一路護送郭老屍身的那個人?」
  「就是在下!」
  沈傲霜已把這人看了個清楚,點頭附和道:「不錯,就是這個人,我認識他!」
  鐵海棠嘿嘿一笑,很斯文的臉上,籠罩起一片凌人的殺機:「寇英傑,你的膽子不小,竟然明目張膽的與本座作對,你大概是活得不耐煩了!」
  寇英傑凌聲道:「前輩所言差矣,在下與郭老誼在師徒,『師有事弟子服其勞』,維護先師靈體,乃分內之事,雖斧鉞加項,不敢稍移此志!」
  鐵海棠微微一笑道:「據說你功力平平,只怕你當不得本座舉手之摧!」
  寇英傑道:「生死事小,失志事大,前輩如若膽敢對先師靈體不敬,在下又何惜這顆項上人頭?」
  鐵海棠冷哼一聲,雙手後繞,隨即圍繞著眼前這口棺材轉了一圈,又向前逼進了三步。
  寇英傑立刻覺出透過對方身軀之內,襲過來一陣凌人的無形氣息。寇英傑身當之下,禁不住機伶伶打了一個冷戰。
  鐵海棠卻已把身子退後,點頭道:「看來白雲兄屍體果然在棺內無誤。」說到這裡,他輕輕一歎道:「我與郭白雲數十年道義之交,彼此之敬仰,實非外人所能洞悉,一朝生死,人天永隔,人非鐵石,焉能不為之動情?」
  話聲方落,卻見郭彩綾已由身後撲上,她面沾淚痕,手指鐵海棠道:「姓鐵的,你少來這一套!你殺了我爹爹,說上幾句好聽的話,就想算了不成,哼!沒有這麼便宜的事!」
  鐵海棠目注向她,冷冷的道:「姑娘言下之意,莫非還要為令尊復仇不成?」
  郭彩綾緊緊咬著貝齒道:「我當然要報仇。總有一天,我要你死在我的劍下!」
  沈傲霜細眉一挑道:「大膽的丫頭!」嬌軀一轉,一陣風似的已到了郭彩綾身邊。
  郭彩綾早已蓄勢以待,這時見狀霍地翻手掄劍,寒光一閃,一劍直向沈傲霜臉上劈了過去。
  沈傲霜冷叱一聲,左手五指曲伸之間,已彈向對方劍身,只聽得「嗆」一聲脆響,郭彩綾手中三尺青霜已被她纖細的五指,彈得悠然蕩起。這一手纖指彈劍,施展得果然高明!
  郭彩綾一聲清叱,玉體猝翻,身隨劍轉,刷!刷!刷!一連揮出了三劍。
  沈傲霜一聲輕笑,嬌軀蛇扭,如嫩柳扶風,郭彩綾那麼快疾的劍勢,居然一連三劍都走了空招。第四劍還來不及施展,卻已為對方纖細的二指,捏在了劍身之上了。
  郭彩綾立刻覺出握劍的手上猝然傳過來一股巨力,幾乎把持不住,她既驚又怒,陡地力貫劍身施出平生之力,一劍直向沈傲霜當胸扎去,劍身上貫足了力道,一時光華大燦。
  迎合著冷電般的這道劍光,沈傲霜身子倏地倒豎了起來,可是她那兩根手指,仍然不離劍身,看上去有如一個倒立的蜻蜓那般的輕靈。
  郭彩綾心中方自一駭,只覺得頭頂上疾風呼的一聲掠過,沈傲霜已到了自己另一身側。
  也就在這一剎那,沈傲霜的長劍已然撤出,光華一閃,已指在郭彩綾頭頸項上,身法之快,出劍之準,確是無以復加。
  郭彩綾心中一懍,當時呆立不動。
  沈傲霜比著手中劍,冷冷的道:「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你的這兩手,差遠了!」
  郭彩綾咬了一下牙道:「哼!姓沈的,我知道你用的是竹影婆娑劍法,你殺了我吧!」
  沈傲霜道:「難得你還有些眼力!」說著手腕突翻,長劍錚然一聲,已插回鞘內。
  郭彩綾平素要強慣了,哪裡受過這等屈辱,氣得面色緋紅,全身打顫。
  沈傲霜看著她越發的得意,她揚動著眉毛道:「你說的不錯,我這套劍法正是枯竹庵主所傳授的不世絕技——竹影婆娑劍法,普天之下,已罕有匹敵!」
  說話時郭彩綾似覺出雙耳上倏地一輕,一對描金翠環自耳垂上墜落下來。
  她怔了一下,彎腰拾起,只看了一眼,不禁面色蒼白,霍地抬頭,看向沈傲霜,說道:「你……」
  沈傲霜微哂道:「劍以氣馭,氣以神吐,其間微妙,薄如蟬翼,你年紀還輕,假以時日,再來請教吧!」說罷冷冷一笑,不再與她說話,轉身向鐵海棠身邊偎去。
  郭彩綾一時面如紅布,她打量著手上的這對翠環,心中猝然升起了一片寒意,卻見碧綠如洗的環身並沒有絲毫損傷,僅僅在穿耳的那道金絲上,各開了紙也似薄的一道縫口,翠環下垂因以過耳墜落,這等劍法,堪稱得上舉世罕見的極流高手無疑!
  一陣憤恨,一陣羞窘,驚、怒、愧、欽……各樣的感觸,一股腦的忿集心頭。
  她默默地垂下了頭,一言不發的把這雙耳環緊握在手心裡,只覺得熱血沸騰,難以自平。「總有一天!」她心裡吶喊著:「總有一天我要掙回這個臉來,要你也嘗一嘗我的劍法!」
  鐵海棠臉上掛著輕鬆的微笑,目光轉向一旁的寇英傑,道:「年輕人,你可看見了?人比人,氣死人,你還想著要為令師復仇麼?」
  寇英傑道:「在下只要有三分氣在,絕不放棄此一原則!」
  鐵海棠沉聲道:「什麼原則?」
  「復仇的原則!」
  鐵海棠一聲朗笑,陡然向前跨進一步,一掌直向寇英傑當胸抓來。
  寇英傑掌中軟刀噓的旋出了一片寒光,反向鐵海棠臉上削去。可是刀光一吐,才知道走了空招。驚惶裡,他向後一挫刀式,刷!刷!一連劈出了兩式快刀,這兩刀,他有鑒於先,是以呈交叉狀向前方揮出,不意鐵海棠的身子,竟然是那般的美妙。
  那是一種什麼樣的身法,寇英傑當真是生平僅見。總之,在他交叉的刀勢之下,對方的身軀翩若飛鷹,一陣快速的扭曲,自己的兩式快刀竟已落空,緊接著當胸一緊,已吃對方一把抓住。
  寇英傑只覺得對方這隻手掌上力道驚人已極,強勁的力道在他五指方一接觸胸衣的剎那。已逼入胸腔,使得他發出了一陣驟咳。頓時,他像是全身觸了電般的打了個顫抖,掌中那如意軟刀噹啷一聲,跌落在地。
  兩張臉距離的那麼近。
  鐵海棠道:「你還要報仇?」
  寇英傑點點頭道:「要!除非你現在就殺了我,只是我想你是不會的!」
  鐵海棠道:「為什麼?」
  寇英傑道:「因為那麼一來,你將被天下人恥笑!」
  鐵海棠哼了一聲道:「我當然不會殺你,可是我卻能廢了你。」
  說時,分開二指,正待向寇英傑雙眼上插去。
  「慢著。」說話的是郭彩綾,她忽然撲向前道:「鐵海棠,你不能下毒手!」
  鐵海棠打量著她道:「為什麼?」
  郭彩綾道:「因為他是無辜的。」
  鐵海棠冷漠的一笑道:「這麼說,姑娘你是在為他求情了?」
  郭彩綾愕了一下,一時不知道怎麼回答才好。
  鐵海棠微微冷笑一聲,說道:「念在令堂昔日的一點恩情,如果你為他求情,我可以網開一面!」
  郭彩綾道:「我娘早已死了,還提她幹什麼!我也不是為他求情,只是他是一個外人,你犯不著對他下毒手,你要是怕日後復仇的話,不如現在殺了我還好一點!因為我一定會找你報仇的。」說完向前走了幾步,站在鐵海棠面前,一副視死如歸的樣子。
  鐵海棠冷笑一聲,道:「這麼說,令堂真的死了?」
  郭彩綾道:「你又何必明知故問?我不願再提她的事!即使她真的還活著,也休想因為她,使能化解了你殺害了我爹的仇恨!」
  鐵海棠長眉一挑,沉聲道:「好個倔強的丫頭!」說話時,他的一雙眸子在寇英傑臉上一轉,冷冷一笑,卻鬆開了緊緊抓在他前胸上的那隻手。
  寇英傑頓時覺得身上一鬆,被對方真氣所鎮鎖住的穴脈立刻解開來,當時向後退了幾步站定身子。他心裡真有說不出的氣忿、羞愧,尤其是郭彩綾說他是外人的那句話,傷了他的心,情不自禁的現出了苦笑。
  鐵海棠眼睛直直的逼視著他,道:「寇英傑,我有幾句重要的話要問你,你必須據實回答。」
  寇英傑苦笑了一下,說道:「那也要看當言與否了!」
  鐵海棠道:「郭白雲真的在臨死之前,收你為徒?」
  寇英傑想了一下,點頭道:「不錯!」
  鐵海棠看了郭彩綾一眼,冷冷笑道:「這麼說,你就算不得是外人了?」
  寇英傑道:「你還有什麼話要問?」
  「當然有!」鐵海棠道:「據說白雲兄的遺物,都由你帶回,可是?」
  寇英傑點頭道:「不錯!」
  鐵海棠冷冷一笑,道:「那麼,我要問你,這些遺物當中,可有一個翡翠的駱駝?」
  郭彩綾神色一變,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麼似的,目光看向寇英傑。
  寇英傑不得已,只得點了一下頭道:「不錯,是有這件東西!」
  郭彩綾嘴裡雖然沒有說出來,可是臉上卻現出一片迷惑。
  鐵海棠苦笑道:「很好!如果我說,這件東西原先是我的,你們未必相信,不過,這件東西,卻是我鐵氏門中一件傳家之寶,我有權力要收回來。」他冷冷一笑,目光轉向一旁的郭彩綾道:「姑娘,你可以把它交給我帶回麼?」
  郭彩綾冷笑道:「翡翠駱駝?不錯,我好像聽我爹說過,只是我可沒看見。」說時,她的目光,情不自禁的看向寇英傑,道:「寇兄,有這麼回事麼?」
  寇英傑面上一紅,這件事他一直還沒有告訴郭彩綾與二位師兄,所以拖延的原因,是因為其中牽扯著成玉霜的緣故。
  成玉霜就是彩綾的生母,這一點,正是他為難的原因。因為這是一個絕大的隱秘,先師郭白雲隱瞞了近二十年之久,未曾吐露,足見有情非得已之處,寇英傑實在不敢貿然就把這個隱秘揭開,再說,卓小太歲也曾要他守口,成玉霜本人也囑告過他不可對人提及……這麼多的因素,促使他不得不代為守口。
  然而偏偏又牽連到那個翡翠駱駝的事情,翡翠駱駝是被成玉霜拿走了,如果不說出成玉霜來如何交待?面對著郭彩綾置疑的目光,他只得點了點頭道:「有的,我還沒時間向姑娘說明!」
  彩綾道:「我爹把它交給你了?」
  「不錯!」寇英傑吶吶的說道:「只是……」
  「只是怎麼了?」
  「只是……現在卻……」他一時感愧交加,卻又礙於許多因素,是以期期難以出口。
  人影一閃,鄔大野、司空遠,雙雙由側面現身而出,後者面色蒼白,顯然已經負傷。緊隨著二人身後,大群的人,俱都擁了進來,剎那間,已分別守住了六扇門戶,刀出鞘,箭上弦,大有與鐵氏夫婦一拚死活的樣子。
  鐵海棠不屑的向各人看了一眼,隨即把眸子又注意到寇英傑身上。冷冷的道:「你的話還沒有說完,請說下去!」
  寇英傑看了郭彩綾一眼,後者一雙澄波眸子,正自緊緊的盯著他。他實在無所進詞,長歎一聲道:「郭先師確實把那個翡翠駱駝交給了我。」
  鄔大野、司空遠的眼睛都忽然亮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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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8 21:39:32 |只看該作者
  敵我雙方都迫切的期待著他下面的話,大家的眼神兒,俱都集中在他身上。
  寇英傑苦笑道:「……只是被別人中途搶劫去了!」
  郭彩綾微微一怔,垂下頭來。
  鄔大野冷笑。
  司空遠目光閃爍。
  鐵氏夫婦,對看了一眼,面上現出失望之色。
  鐵海棠凌聲道:「什麼人搶走的?」
  寇英傑搖搖頭,吶吶道:「我不認識!」
  鐵海棠道:「這人什麼樣子?是男的還是女的?」
  「是個女的!」
  「啊!」鐵海棠神色略變的道:「是成玉霜?」
  寇英傑道:「這個,我就不知道了……」
  鐵海棠喃喃道:「這麼說,她真的還在人間?」想到了鷹千里向他報告的切身遭遇,他不再懷疑。一時,他腦子裡充滿了對故人的歉疚與神馳,這種感觸已使得他不能再矜持住自己的情緒。微微遲疑了一下,他轉向身邊的沈傲霜道:「我們走吧!」
  沈傲霜目睹著丈夫的神色,心裡老大的不是滋味,只是當著這麼多人,她卻不便說什麼。她一向服從鐵海棠慣了,儘管這件事關係著丈夫與另一個女人之間的私情問題,使她難以忍受,然而那也只是江湖上的傳說而已,她只能留在心裡,暗中去察訪,進而作一個了斷,而眼前她卻什麼也不能表示。
  她是一個行事非常謹慎的人,自從嫁與鐵海棠為妾之後,漸漸由鐵海棠那裡,也學會了權術的運用,雖然在鐵海棠面前,她如今是妾身未分明的身份,但是宇內十二令的人,無不把她視為正式的總令主夫人看待,她也一直存著這個野心。
  現在一旦發覺到丈夫對另一個女人的傾心,自然使得她心存不安。她絕不會就此甘心的,只是外表上,卻休想能看出一些異態來。
  白馬山莊方面的每一個人,對於鐵海棠的突然離開,無不心存驚訝,卻也私下竊喜不已。因為鐵氏夫婦的武功,他們早已見識,如果對方存心出手一決的話,白馬山莊方面可以說沒有一人能是對手,現在鐵氏既然自動離去,自然是求之不得。
  鐵海棠關照了沈傲霜之後,遂直向門外踱出。
  沈傲霜緊緊偎在他的身邊,他夫婦自始至終,同出同進,看上去的確是伉儷情深。
  這扇門前,原是由十二武士中的玉龍星田明與飛馬星雷鳴以及六名莊勇所守護,劍拔弩張,一副如臨大敵模樣。
  鐵氏夫婦的身子方一逼近,田明等八人頓時感覺出一股極大的勁道,先行逼迫了過來。隨著鐵氏夫婦的身子漸漸走近,為首的田明與雷鳴,頓時經不住勁道,相繼向後退了一步。鐵沈二人再前進,他二人禁不住又向後退了一步,這樣鐵氏夫婦走到門前時,田、雷以次八人,已不禁退出五步以外。
  妙手崑崙鄔大野站處距離不遠,當他目睹著這番情勢時,禁不住全身打了一個寒噤,自信雙方武功相差得過於懸殊,也就實在用不著再出手尋仇,自找丟人現眼了。
  然而他的這種想法,似乎並不被屬下所洞悉。原因是玉龍星田明這個人平素在十二武士中,最是要強好勝,武功也頗為出眾,這時在眾目睽睽下丟了大人,臉上有些掛不住,一時惱羞成怒。
  偏偏鐵海棠就在他身前停住了腳步,玉龍星田明覺得機會難得,他手中原已扣好了一掌暗器棗核鏢,尚還沒有機會出手,這時一時怒起,可就未曾顧慮到一擊不中的後果,當時悶不吭聲的倏然一揮右掌,用進身打虎的掌勢,把手裡的棗核鏢打了出去。
  呼的一股疾勁掌風,夾雜著一掌十數粒棗核鏢,直向著鐵海棠背後猛襲過來。
  玉龍星田明自然也知道對方的厲害,是以事先也有了退身的打算,掌中暗器方一出手,即刻騰身躍起,直向一旁縱落。
  十數粒棗核鏢,似乎全數都打中了,對於在場每一個人來說,這都是一種意外,然而這種意外,卻未免消逝得太快了一些。只聽得一陣叮噹聲響,那些暗器棗核鏢打是打中了,但是絕不像是打中在人體之上,卻像是打中在一面鐵石板上一般,在一片叮叮噹噹聲響裡,紛紛濺落地面,也就在這一剎那,鐵海棠原本背向著玉龍星田明的身子,忽然一個疾轉,隨著他嘴裡的一聲怒叱,一隻箕開五指的右掌已經推了出去,像是哨子般的發出一聲急響。
  玉龍星田明的身子已經縱出了丈許以外,身子正在向下落墜的一剎那,忽然顫抖了一下,然後僵直的落了下來。
  他果真變得僵直了!簡直是僵硬了。只見他發剔目張全身上下一動也不動的呆立在當場,那副樣子簡直就像是個石頭人一般無二。
  武林中固然不乏點穴的高手,也曾有人擅於施展這種隔空點穴手法,但是象鐵海棠這麼凌空打穴手法,確實還不多見,幾乎聽都不曾聽過。
  鄔大野身形一閃,已來到了田明身邊,伸手在他身上一摸,由不住心中一驚,只覺得對方身軀其寒如冰,其硬如鐵,現象的顯示,田明非但是為對方特殊的手法鎮鎖了身上的穴道,顯然還另有傷害,這種傷害多半是由於一種秘練的功力所致使。
  全場各人,在目睹著鐵海棠猝然使出了這手功力之後,俱不禁噤若寒蟬。
  鐵海棠冷冷一笑,再也不向任何人看上一眼,隨即大步向外踱出,沈傲霜亦跟著他同時步出。
  來得快,去得更快!等到一干人追出去時,早已失去了他們的蹤影,非但是鐵氏伉儷蹤影消失,連那宇內十二令所有的來人,俱都消失不見。
  白馬山莊似乎暫時逃過了一場劫難,只是損失卻不能不謂之慘重,十二武士中,有半數慘遭殺身之禍,尤其悲慘的是被鐵海棠掌力隔空鎖住的那個玉龍星田明,延續了兩個時辰,也就是天亮前後,終於不治身死。
  鄔大野等人遍查他屍身上下,不見傷痕,惟在他斷氣的剎那間,見其鼻孔內淌出了寸許長短的兩截紅色玉膏,而且他的屍體肉身,很快的即變為一片黝黑,如同墨染過了一般。
  以鄔大野的閱歷,竟然看不出一些來歷,幾經推敲診斷之後才可以斷定一點——屍身內的肝臟已經完全碎了,肝膽破碎後汁液滲透,才會使得屍體變成一片黝黑。
  郭白雲的喪事,原來打算隆重舉行的,只是由於宇內十二令的這麼一鬧,不得不提前發引下葬,除了白馬山莊方面的人,沒有驚動任何人。
  那一天,天上下著毛毛雨,包括寇英傑在內,山莊內的每一個人都出動了。
  當棺木深深的埋了沒土時,郭彩綾、寇英傑、鄔大野與司空遠都顯出了異常的悲傷。
  寇英傑一向是最能克制自己的情緒,這一天也忍不住淌出了熱淚。
  最傷心的該是郭彩綾了。她幾乎哭成一個淚人,全身都軟癱在墓前。寇英傑目睹她如此,心如刀割。只是,他卻並不能向她表示自己關懷心跡。事實上,自那日宇內十二令的人來去之後,他在白馬山莊的地位,更顯得有了動搖,甚至於他發覺到彩綾對於自己也更為冷漠。
  他一直等待著彩綾與二位師兄會召見自己,詢問關於那隻翡翠駱駝的事,只是出乎意料的,他們三個人竟然沒有一個人關心這件事。
  是真的不關心麼?不,寇英傑絕不相信,他感到一層新的隔膜與障礙,已經漸漸在他與彩綾、鄔大野、司空遠等人之間建立了起來。
  由墓場返回之後,他的心情很是愁苦。他似乎感覺到自己將要離開這裡了。
  雖然他並不希望離開的這麼快,然而這種感觸與氣氛,卻是越來越沉重的在壓迫著他。
  當晚,彩綾的那個貼身小丫環小眉來到了閣樓,告訴他小姐有請,寇英傑精神一振,他收拾了一下,即刻前往。等到寇英傑見面之後,才知道除了彩綾之外,那兩位師兄也都在場。
  三個人的表情,都顯得冷漠。尤其是彩綾,她只是用一雙冷漠而猜疑的眼看著他,甚至於不曾給他打上一聲招呼。
  至於那兩位師兄,每人臉上都像罩了一層霜也似的寒冷,也只是略微向他點了一下頭。
  鄔大野冷冷的道:「寇老弟,請坐!」
  寇英傑坐下來,小眉退出去,這間房子裡就不再有一個外人。
  司空遠輕聲咳著,臉色很黃,那一日對敵鐵海棠時,中一掌,差一點送了他的性命,如果不是他的內功根基深厚,就支持不住了,現在雖然已不礙事,卻仍在繼續服藥之中。
  見了面,誰也不曾先開口說上一句話。
  寇英傑目光轉向郭彩綾道:「姑娘,有什麼事麼?」
  「不錯!」答腔的卻是鄔大野:「是有點事情,要問問你。」
  寇英傑說道:「大師兄請問,小弟知無不言。」
  鄔大野道:「先師下葬的事已經完了,關於先師老人家身後的一些瑣事,不得不請你做個交待!」
  寇英傑道:「大師兄指的是……」
  「打開窗子說亮話,」鄔大野冷冷的道:「當然是那個翡翠駱駝!」
  寇英傑尷尬的道:「這件事只怪小弟一時疏忽!」
  「被人搶去了?」鄔大野冷笑道:「就只這麼簡單的一句話?」
  「但是,都是千真萬確的事實!」
  「是誰搶去了?」
  「是……」寇英傑不得不吐露實話道:「成玉霜。」
  在座三個人,全都吃了一驚。
  鄔大野叱道:「胡說,你……」
  寇英傑輕歎一聲道:「我知道這件事說來荒唐,但是事實卻是如此!」
  話聲未住,即見對面坐的郭彩綾忽然站起來,道:「不許提我娘的名字……你撒謊!我娘早就死了……你為什麼要說她還活著?你到底是存著什麼居心?你……」
  一剎那,她臉色蒼白,目射精光,給寇英傑的感覺彷彿是一下子又回到了那日在秦州賽馬時的情景,那天她在馬上揮舞著鞭子,怒目無情的模樣正是如此,寇英傑一時為之黯然。
  頓了一下,他苦笑著道:「姑娘,事情確是如此,是她親口說的,至於那人是否真的是令堂本人,可就不知道了!」
  郭彩綾大聲道:「不,你騙人!是你撤謊!我娘早就死了……是你吞下了那個翡翠駱駝,你怕鐵海棠向你逼要,才造的這個謠。寇英傑,我看錯你了,你……你太叫我失望了!」
  她面色蒼白,神情顯得那麼激動,說到後來,忍不住淚流滿腮,倏地奪門而出。
  寇英傑一時木然,等到他想到要叫住她時,彩綾早已走出室外。
  「姑娘請等一下!」寇英傑嘴裡嚷著,正要追出去,鄔大野忽然上前一步喚住他:「站住!」
  鄔大野面現猙獰的道:「姓寇的,你最好稍安勿躁,我們兄弟還有話要告訴你。」
  寇英傑黯然轉過身來,苦笑道:「小弟所言儘是實情,二兄不信,卻又奈何!」
  這時坐在一旁的司空遠忽然咳了一聲,冷笑道:「算了吧,小兄弟,光棍眼裡揉不進沙子,在我們兄弟面前玩這一套,兄弟你還差遠了!」司空遠說這些話時,那張新傷未癒的面頰上,現出了一片凌厲,炯炯的目神,深邃而陰沉,顯示出此人的狡黠與多疑。
  寇英傑禁不住吃了一驚!他忽然瞭解到眼前自己處身的危機。二位師兄居心叵測,已是昭然若揭,自己一個應答不當,只怕即有殺身之難。他把眼前情形在心裡略一盤算之後,隨即抱拳道:「二師兄之意,以為如何?請即示明!」
  司空遠還未說話,鄔大野忽然怪聲一笑道:「寇英傑!那隻翡翠駱駝,我雖然不曾見過,卻知道是一件稀世奇珍,你竟然想獨吞,未免太狠了一點吧!」
  寇英傑冷笑道:「大師兄,請你說話尊重一點,寇某果然有此居心,天地鬼神不容,請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鄔大野霍地變色道:「你說話小心一點,再要出口放肆,休怪我掌下無情!」
  寇英傑冷冷的道:「大師兄之無情,小弟早已領教過了,切膚銘骨,今生不敢稍忘!再出手,也不謂新鮮。」
  鄔大野臉上一紅,陡地由位上站起,看了一旁的司空遠一眼,卻又忍氣坐下:「寇英傑,你可要放明白一點!」鄔大野慢吞吞的說道:「今天你的生命可是操在我兄弟手裡,我們要你活,你就活,要你死,你也絕對活不了!」
  寇英傑微微一笑道:「二位師兄超生之德,小弟不敢稍忘,感激之至!如果二位師兄沒有什麼別的囑咐,小弟這就告辭了。」
  說罷欠身行了一禮,倏地轉身向外步出。
  鄔大野猛然站起,正要喚住他,卻被司空遠作勢阻止,寇英傑乃得從容離開。
  看著寇英傑離開的背影,鄔大野冷冷一笑道:「此人不去,終是你我來日大患!」
  司空遠道:「話是不錯,可是目前他還有存在的價值。」
  鄔大野怔了一怔,道:「你是說……」
  司空遠道:「那隻翡翠駱駝,你我雖未親眼見過,都知道是一件名重天下的奇珍異寶。這件東西顯然是在他手裡。」
  鄔大野道:「當然,我正要向他逼問這件事!」
  司空遠一笑道:「我看此人,外圓內方,似乎用武力不足以使之屈服。」
  「何以見得?」
  「師兄請想,」司空遠冷冷的道:「你我武功較諸鐵海棠如何?」
  「當然不及甚遠。」
  「這就是了。」司空遠道:「以鐵海棠之威,尚不能使他伏首屈服,你我又將如何?」
  鄔大野想了一下,黯然點了一下頭道:「你說的不錯,那日他確實拼受一死,也未曾把那隻翡翠駱駝交出,這……師弟,你有什麼意見?」
  「不敢!」司空遠微微一笑道:「我也沒有什麼良策,不過我覺得只要不逼他過甚,讓他留在白馬山莊,日久天長,總會現出一些蛛絲馬跡,那時就可以隨機應變了!」
  「這個……」鄔大野吟哦了一下說道:「我總覺得,留下他來,是個禍害,再說他的身份……」
  司空遠道:「師兄不必擔心,只要你我不承認,又何懼之有?」
  鄔大野點了一下頭。
  司空遠道:「師父既已去世,師兄此刻無異已是白馬山莊的主人,凡事自然由師兄做主了。」
  鄔大野道:「那也不一定……師弟你也是半個主人!」話雖如此,司空遠的這句話,到底說得他心花怒放,由不得臉上出現了笑容。
  司空遠一笑道:「白馬山莊,不能一日無主,師妹一個女孩子,自難勝任,是以我想由小弟出面,走訪武林各門派,推舉師兄為白馬門主,不知師兄之意如何?」
  鄔大野心裡一陣狂喜,這正是他夢寐欲求的美事,豈有不願之理?
  原來白馬山莊只是本地居家的所在,武林中另有白馬門一派,名列武林十二門派之一,前掌門人即為郭白雲。郭氏死後,掌門人職位自然虛懸。
  鄔大野對此一位自是志在必得,只是他深知此一位置不易獲得,蓋當年十二門派掌門人華山聚會時,曾訂有「十二銅表公約」,公約中曾明令表言,說明各派掌門人之重要,鑒於以往某些門派之門風敗壞,似與掌門人之不加約束,與其操守有關,特頒公約,強調今後各門派之新掌門人產生時,除了要前掌門人之昭書明告外,尚須公約中各門派半數以上掌門人通過,才可以任用。
  鄔大野雖然心存此想,卻也自知自己聲譽不佳,如不能打通各門派關節障礙,白馬門掌門人一職萬難取得。更使他暗中憂慮的是,師弟司空遠,雖然在外行為不佳,但是論交遊,卻比自己要廣闊的多了。平素用錢無度,各門派中,大有承其津貼吃喝之人,這一方面,他顯然要較諸自己佔優勢得多了。是以,鄔大野雖有此心意,卻未曾表明,正思一適當機會,私下裡再與司空遠情商利誘,總以這件事太難,遲遲不便出口。想不到這一次司空遠居然主動向他提了起來,並自承願為他各處奔走關說,這個人情可就大了。鄔大野一陣狂喜之後,卻把一雙眸子盯向司空遠,道:「你說的可是真的?」
  「小弟豈敢拿師兄開心?」
  鄔大野朗笑一聲,說道:「好極了。果真如此,師弟,你的大恩,我將永銘心腑。只是……」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怔了一下,苦笑一聲又道:「這件事,即使有你支持,只怕困難尚多。」
  司空遠笑道:「師兄是擔心沒有師父生前的遺言昭告?」
  鄔大野點頭道:「誰說不是?」
  司空遠道:「果真為此,師兄你就太多慮了。」說時,他身軀前探,微微笑道:「師兄莫非忘了,師父大印暫由小弟掌管,可以使便行事麼?」
  「啊!」鄔大野頓時目放奇光,滿臉生輝,「那太好了!」他忍不住抓住了司空遠一隻手道:「一切都仰仗師弟你了!」
  司空遠臉上忽然出現微笑。這個微笑太虛偽了,笑容裡含蓄著幾許神秘!
  鄔大野能會看不出來?他立刻也就明白了過來。他忽然鬆開了抓住司空遠的那隻手:「這件事……師弟你不會平白無故的幫我這個大忙吧?」
  「師兄你看呢?」司空遠笑得更神秘,也就等於證實了鄔大野的懷疑屬實。「不錯,基於平等互惠原則,小弟亦有一事要求助師兄……萬請師兄玉成。」說完,他由位子站起,深深向著鄔大野拜了一拜。
  鄔大野一怔,冷冷的道:「你說吧!」
  司空遠道:「小弟的心意瞞得過別人,卻是瞞不過師兄,師兄豈能不知麼?」
  鄔大野皺了一下眉,冷吟著道:「這個……我確實不知道。」
  司空遠苦笑道:「師兄妻美子嬌,自然是想不到年近中年而無家室的痛苦……」
  鄔大野忽然明白了,由不住哦了一聲:「你的意思……」他顯然神情一振道:「是指的小師妹?這……」
  司空遠道:「師兄明察秋毫,小弟確實有此心意,一切尚請師兄做主,玉成好事,小弟感激不盡!」
  「這個……」鄔大野冷哼一聲道:「這件事只怕不會這麼容易吧!」
  司空遠道:「也不會難過師兄繼承白馬門主這件事吧?」一面說,司空遠站起來深深打了一個躬。
  鄔大野面色一沉,卻又慢慢緩和下來,抬起一隻手,他緩緩的摸著唇上的短鬍子,微微點頭道:「自己師兄弟,用不著客氣,你坐下說話。」
  司空遠坐下道:「師兄是答應了?」
  鄔大野哼了一聲道:「你也太估高了我了,別的事我也許還可以做主,但這件事……難!師妹的脾氣,你豈能不知?這件事如非她自己中意,誰能勉強?」
  司空遠微微冷笑道:「師兄之意,莫非是我癡心妄想了?師父故世,師兄自可做主!」
  「這個……話不是這麼說。」鄔大野搖搖頭,看了司空遠一眼,強笑道:「不過試著看看吧,也許有希望!」
  司空遠頓時綻開了笑容,道:「師兄如肯在師妹面前多美言幾句,這件事情一定可以成功,再說這些年來,師妹對我也不能說沒有感情!」
  鄔大野一笑道:「你以為她是麼?」
  司空遠一怔,說道:「師兄是說我自作多情?」
  「那倒也不是!」鄔大野道:「師妹為人秀外慧中,她雖是直率任性,語無遮攔,但是唯獨對感情,卻不輕以假人,你雖與她誼在同門,平素也很談得來,只是她內心未必就鍾情於你,這一點你宜事先自知才好。」
  司空遠呆了一下,冷冷的道:「那麼師兄是說師妹她另有所鐘?」
  「這個不一定。不過……」
  「不過怎麼樣?」
  「不過,我倒是懷疑她對這個新來的寇英傑頗存青睞,師弟你倒要防上一防才好!」
  「寇英傑?」司空遠想了一下,冷笑道:「果真這樣,那倒是我看走了眼了!」
  鄔大野道:「無論如何,這件事,我一定為你盡力,倒是你答應我的事,卻也要說話算數!」
  司空遠面現笑容道:「師兄請放寬心,這件事包在小弟我身上就是。」
  「一言為定。」
  鄔大野伸出了一隻手,二人擊掌為定,就這麼簡單的完成了一件互惠交易。
  面對著窗外那陣淒迷的秋雨,寇英傑內心真有說不出的淒苦。萬念俱灰,用這四個字來形容他此刻的心情,的確再恰當也不過了。
  他心裡原先一直存著一個幻想,能夠取得彩綾諒解的幻想,想不到舊嫌未去反倒更加深了新的誤解,前思後想,把這番感情得失盤算了一下,越加的不是個滋味。
  燈蕊被風吹得噗突!噗突!吐冒著火苗子,夜雨,孤燈,羈旅,悲情,交織著窗外的一片淒風苦雨,他實在感覺到有些倦了。
  師父的後事既然已經料理了,他的心情卻並不顯得如何輕鬆,反倒是越來越沉重了。兩個師兄是那麼的狠惡狡詐,師妹彩綾固是天生麗質,卻永遠象塊冰似的寒冷,也許在她心意裡,根本就不曾有過自己這樣的一個人。當然,她更是難以想到自己正是她父親為她所選擇的未來夫婿。
  寇英傑曾經不止一次想把這件事告訴她,然而卻從來沒有一個合適的機會容許他向她訴說,就這樣一次又一次的延誤下來。直到如今,即使是再有這個機會,他卻有礙於種種的誤解,更是期期難於出口了。
  身份未定,師門難留,前途茫茫,何所適從?
  每當他想到這裡,總會興起一種離開的念頭,只要和彩綾的影子一重疊,或是當他面向貼胸懸掛的那個晶瓶雕像時,他就會興起了一陣氣餒,無限猶豫……
  他更忘不了師父臨終的托囑,一想到郭白雲垂死前的殷殷叮囑,以愛女相托的那番期望情誼,他總是狠不下心,更何況彩綾早已在他腦子裡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這麼就走了,情理難安。然而他並非是一個懦弱的人,當他忽然發覺到這種無謂的消極,已經在逐漸磨損他的壯志時,他決心要振作起來,不讓自己陷落下去了。
  「走吧!」他長吁了一口氣,對自己說:「我離開這裡找一個安靜的地方,先讓自己靜下來,然後再圖振作吧!」
  很簡單的一個隨身行囊,早已經收拾好了,隨便什麼時候,往身上一背,就可以隨時離開!
  遠處傳來一陣矇矓的鼓聲,不知是哪個廟裡的和尚又在做晚課了,算計著時間,當在三更時分。
  寇英傑站起來,走了一轉,又定了下來,心裡想:「大丈夫來去分明,提得起,放得下,此番作別,理當要與彩綾姑娘說個明白。」
  「把師父留交的晶瓶媒信,退給她吧!」心裡略一猶豫,隨即探手自頸項上摘下了當日恩師留贈自己的那個小小水晶瓶。倒動之間,又現出了晶瓶裡的那個美人兒,長長的秀髮,娉婷的倩姿,傳神的笑靨……這一切,無異目睹著彩綾一般真確與清晰。
  寇英傑心裡又泛起了一片傷情,終於,他狠下心來,由筆筒裡拿起一支狼毫,蘸滿墨汁,留下了一封信函。
  他心情至為沉痛,是以信裡詞句也就異常的紊亂,大意是敘說自己護送恩師靈體的使命已經完成,既已下葬,也就不思再多留住,本與彩綾作一深談,只可惜沒有機會,晶瓶為恩師留贈之媒信,只以自慚形穢,萬難配姑娘千金之軀,原物璧還,此事並無外人所知,自己此去,當圖發奮練習武功,務期一日功力大成,當可為恩師報仇雪恥,臨別倥傯,寸心天知……
  越寫越是感慨萬千,不覺觸動傷懷,洋洋灑灑,足足寫了十數張信箋,才勉強打住。
  這封信寫好了,他把那個晶瓶雕像連同一起,放進信封裡,又在信封外註明「留交郭彩綾小姐」字樣。
  他原想把這封信就放在桌子上,可是轉念一想,又顧慮到萬一這封信落在了二位師兄的手上,只怕又將節外生枝,生出許多事端。
  想了想,他就把它放在床角被下。他所以要把這封信放在這裡,那是因為每天清晨,彩綾的那個丫環小眉,都會上樓來侍候他的起居飲食,為他鋪床疊被,那麼這封信一定會被她發現,小眉是彩綾的貼身小丫環,這封信她一定會轉交到彩綾的手上。
  似乎已經沒有什麼再好留戀的了,這個心意毋寧說是他早已有了內心伏案,只是他一直遲遲的未予履行,他心裡一直還期盼著,能夠取得彩綾的諒解,使她能夠真正瞭解到自己的為人,然而這個希望,到今天為止,終於使他感到落空了。
  好不容易下了這麼個決定,心裡反倒鬆快了。
  夜是那麼的寂靜,除了颼颼的風聲,什麼也聽不見。他把身上規置了一下,噗的吹滅了燈,一個人在黑暗中停留了一會。
  他知道二位師兄對於自己的監視必然還沒有放鬆,說不定還更是嚴謹。情勢迫使他不得不小心防範,一旦驚動了二位師兄,只怕就脫身不得了,所以他勢必要特別提高警覺才行。
  他猜想樓下一定有人防守著,所以乾脆由後窗出去較為安全。輕輕的開了窗戶,寇英傑小心翼翼的翻出簷外,只覺得風很冷,沒有月亮,所以看起來天就格外顯得黑,夾著細小的雨星兒,吹在人臉上脖子裡,更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寇英傑施展一手老猿墜枝的輕功,整個身子垂掛在簷角上,等到仔細辨清了落腳的地方,才墜身下落。
  白馬山莊自從經過宇內十二令前次的突襲之後,那個手創於老莊主郭白雲的星光七殺陣,已為鐵海棠破壞無遺,就防務上來說,顯然較諸昔日要鬆弛多了,各院子裡的燈光,也不似往日那般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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