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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絕對官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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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蕭逸]馬鳴風蕭蕭[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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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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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8 21:55:04 |只看該作者
  鷹千里怔了一下,面色慘白著搖頭苦笑道:「我隨總座多年,親逾手足,他豈能如此無情。」
  雪老人嘿嘿笑道:「是你喪義於前,豈能怪總令主無情於後?鷹千里,目前本幫顯然已臨多事之秋,本座二人尚有許多要事待理,卻不便再為你多事耽擱,你就不必多說了。」
  鷹千里又是一呆。慘笑一下,點頭道:「也罷,看來鷹某這條命是保不住了。」
  風老人道:「你也曾為本幫立過不少汗馬功勞,身後事,本座定會代你稟明總座,一切從優發落,捨棄面見總令主這件事,其他你若有什麼囑托,本座亦願為你盡力辦到,你儘管說吧!」
  「那倒是不必了!」鷹千里冷森地笑著,臉上罩下了一層慘灰顏色,忽然他像是變得很開脫,丟開了眼前的生死。「既然這樣,我已無話可說了!」鷹千里冷森地道:「你們看著辦吧!」
  風老人轉向雪老人道:「李堂主請宣示他應得之罪吧!」
  雪老人李雲飛目射精光道:「鷹千里,本幫幫規,你應該知道,這還要問麼!本座叛你亂刀分屍之刑,你可服氣?」
  鷹千里尚未說話,只見一旁的鐵小薇哭著撲上來,猛地跪倒地上道:「二位堂主,請……開恩……饒過了鷹大叔吧!」
  這一突然的舉動,不啻使得大廳裡每一個人都為之大吃了一驚。因為按照本幫規矩,這擾亂香堂一項罪狀,就是處死有餘。
  鐵孟能想不到妹妹竟然會有這種突然的舉止,不禁大吃一驚,頓時怒叱一聲道:「小薇!還不回來。」
  鐵小薇充耳不聞,卻向著堂上叩頭道:「鷹大叔雖身犯重罪,尚請二位老人家看在他身負重傷的分上,暫緩執刑,一切留待日後見著總令主之後再為決定吧!」
  雪老人先是呆了一下,緊接著一聲斷喝道:「鐵小薇你好大的膽子,這香堂開案的規矩,你豈能不知!再敢胡言亂語,休怪本堂鐵面無私,還不下去。」
  鐵小薇不禁嚇了一跳,她抬起頭來還想再說什麼,卻被鐵孟能上前硬把她拖了下來。
  兩老人生恐遲則生變,當下陡地一聲斷喝道:「八弟子聽令!」
  八名黃衣弟子一聲吆喝,同時抱拳拱身聽令。
  雪老人霍地站起道:「鷹千里厚植私黨,殺害本幫同門,籌謀叛逆,罪不可怒,著令立刻執刑,亂刀分屍!」
  八弟子又是一聲吆喝,八口短刀,同時掄起,轉側之間,已快速地向著鷹千里身前偎了過去。
  鷹千里忽然發出了一聲怪笑,厲聲道:「且慢!」他雖是待斬之囚,只是由於昔日在本幫身份崇高,平素威嚴既重,自有其神聖不可侵犯之一面,這聲斷喝,頓時使得八名弟子聞聲止步,一個個面現不安,一時舉棋不定。
  雪老人怒叱一聲道:「反了!」他親自步下位來道:「鷹千里,你膽敢違抗本幫幫令不成?」
  鷹千里嘿嘿一笑道:「李雲飛,自古艱難惟一死,既然是死定了,何必勞駕費事,鷹某自己了斷就得了,你且退下去,免得鷹某熱血濺了你那一半臉,往後你可就難以見人了!」
  雪老人倒不曾想到他竟然會有此一說,那露出的半邊臉,氣得一片雪白,聆聽之下,冷冷一笑,揮了一下手,吩咐各弟子道:「退下去。」
  各人身子皆向後退了幾步,只是有了前次經驗,每人都心裡存下了警惕,深深提防著鷹千里再有脫逃之心。是以各人雖是向後退出,卻都暗中嚴於戒備著,只要鷹千里略有顯示,即當亂刀齊下絕不留情。
  然而他們的這番用心,卻是多餘。就在他們各人身子方自後退的一剎那,鷹千里的一隻右掌已然陡地翻起,直向自己腦門擊落下來。噗地一聲,擊了個正著。鷹千里這一掌顯然用力至猛,掌勢下,一時血腦飛濺,足足噴濺出丈許以外。
  那些環立在他身邊的人,許多人皆為血腦所沾,弄得不勝狼藉。
  鷹千里矮小的身子,蹣跚著向前走了幾步,忽然失去重心,沉重地倒了下來。
  目睹及此,每個人心裡都罩上了一層沉重的陰影,鐵小薇女孩兒家心地慈善,不失純真,由不住痛哭出聲。
  一旁目睹的一掌金錢念無常看到這裡,不禁嚇得全身戰抖,冷汗涔涔直下,他心情駭懼,幾難開口出聲,只是向著堂上頻頻叩頭不已。
  風雪二老目睹著鷹千里的屍身,也不禁相顧失色,他們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鷹千里居然會這麼乾脆的用自己的手來結束了自己。
  微微驚愕了一下,風老人才吩咐身邊弟子道:「把他屍首抬下去。」
  屍體匆匆被抬了下去。
  地上的血漬也經過了一番擦洗,但是無論如何仍抹不掉染在每個人心靈上的那層恐懼與肅殺!整個大廳裡,沒有一點聲音,只有念無常叩頭的聲音,也許他已經感覺不出疼痛,失去了知覺,只是不停地以頭觸地,發出了「碰!碰!」之聲,給人的感覺,似乎整個大廳都為之震動。
  風雪二老重新落座。各人的注意力,一齊集中在一掌金錢念無常身上。
  風老人冷笑道:「念無常,你不用再磕頭了。」這句話一直重複的講了三遍,才被念無常聽清楚,他悵惘抬起頭來,各人才發覺他前額早已皮破血流,鮮紅的血染了滿臉都是。
  「二位堂主……饒命!」念無常語無倫次地辯道:「卑職什麼都不知道,卑職是冤枉的。」
  風老人嘿嘿冷笑道:「你無須再多狡辯,你的事,跟鷹千里一樣,本座二人都清楚得很。」
  念無常嚇得魂不附體,一時瞠目結舌。
  「不過,」風老人的語氣大有緩和:「事有輕重,罪有主從,你雖然論罪當死,到底是聽令於鷹千里的策謀,如果能就此洗心革面,未始不可以對你網開一面。」
  念無常心情猝然一鬆,三魂悠悠的才似回到了現實:「謝謝堂主的開恩,念無常有生之年,絕不敢忘卻二位堂主的大恩大德!」
  雪老人冷冷一笑道:「你說得好輕鬆,死罪雖免,活罪難逃。念無常,你應該知道風雪二堂斷案,一向鐵面無私,你的一切罪狀,本座二人瞭如指掌,也無需多問,你也不用多說,以你所犯之罪,死有餘辜,念在你受人唆使,本座法外施仁判你刀削雙足,你可服氣?」
  念無常打了一個哆嗦,由心裡升起了一股冷氣。
  雪老人不待他答話,隨即大聲喝道:「行刑!」
  八名弟子向前一偎,只聽得念無常慘叫一聲,一雙足踝,連帶著其上的一副鐐銬,已被斬落下來。
  一掌金錢念無常再次發出一聲慘叫,登時昏死了過去。他倒臥在血泊裡的身子,很快地被抬了下去。
  在場各人雖然不少殺人高手,只是在面對這番驚心動魄的殺人處置之後,也都瞠目變色,從而認識到宇內二十四令的幫規之嚴,以及風雪二者的鐵面無情,從而由衷地生出警惕之心。
  一場血淋淋的堂刑,至此總算告一段落。
  蔡家大廳再一次聚滿了人,卻不是擺設什麼香案,而是在商討著另一件大事。
  鶴發銀髯的風老人面色凝重的道:「各位,也許你們已經知道了,最近那個風聞江湖的獨行客,鬧得很厲害,本門受害很大。」頓了一下,他才接下去道:「這件事如果不能迅速地壓制下去,我們宇內二十四令將會受害很大,假使長此聽其發展下去,後果將更嚴重,我們這個龐大的組織,簡直就形同虛設,要全面瓦解了!」
  各人頓時吃了一驚。固然,這些日子以來,他們已經陸續聽到了一些消息,關於一個行蹤飄忽,武功極高怪人出沒的消息,可是除此以外倒也所知不多。是以,在風老人說罷這番話後,每個人都相繼瞠然。
  鐵孟能首先忍不住道:「你老人家說的可是一個姓齊的?」
  風老人冷冷地道:「這人確實的姓名,尚待證明,關於這件事,我與李堂主已經為此調查了三個月之久,只是對方這個人行蹤飄忽,簡直有意在跟我們開玩笑,有幾次我們已經快要摸上了,卻又讓他巧妙地避開……」
  「不錯,」插口說話的是內四壇壇主之一的墨羽岳琪,他臉上現著十分詳泰溫文的笑容道:「風老說的一點也不錯。老實說,我這一次出來,主要就是為調查這個人,至於拿辦鷹千里,那只是附帶的差事。」頓了一下,他繼續道:「總座對於這件事很是重視,『極邊舵』被挑之後,他老人家曾經親自去看過。」
  「啊!」風老人甚為驚訝地插口說道:「總座居然親自出動了?這一點,我倒是還不知道。」
  「知道的人很少!」岳琪眉頭微軒說道:「總座曾經親自驗看過極邊舵舵主海鳥周波的傷口,得下了一個結論,一個令人擔憂的結論!」
  「什麼結論?」風老人問。
  岳琪冷冷一笑道:「也許是總座高估了對方。」
  風老人再追問:「總座怎麼說?」
  岳琪面色陰沉地道:「總座細查海鳥周波傷勢之後,認為那個下手的人手法迥異,舉世無雙!」
  「啊!」這一次輪著雪老人驚訝了:「什麼人竟有這等手法?」
  墨羽岳琪道:「這可是一個謎了。總座認為這個人是本幫開幫以來,最大的一個勁敵,所以私下裡甚以為憂!他老人家甚至於為此大生隱憂,最近與夫人閉門謝客,專一練功,以防必要時與那人放手一搏。」
  鐵孟能吃驚道:「這人可是姓齊,叫齊天恨?」
  「這個……可就不知道了。」說了這句話,岳琪微微一愕,反問鐵孟能道:「少君所說的這個齊天恨又是什麼人?」
  鐵孟能道:「最近涼州府出了一個怪客,好像專跟俺們過不去,葛衛士差一點喪了命,在他手下吃了大虧!」
  岳琪登時一驚。
  風雪二老也面現驚異,大家的眼睛不約而同的移向側座上那位藍衣老人葛青身上,後者頓時臉上現出了一片尷尬,窘迫的站起身來。
  墨羽岳琪冷笑一聲道:「葛侍衛,有這麼回事麼?」
  在宇內二十四令,曾由總令主親手甄選調教出一批近身侍衛,以衣色區別劃分為藍、黃、灰三種,其中藍色一等衛士為八人,武功最高,黃色七十二人較次,灰色一百零八人又較次。
  眼前這個葛青,正是八名藍衣一等衛士之一,這一次經令主指派他隨同鐵氏兄妹來到涼州,原是想借助他的經驗武功來協助鐵氏兄妹完成大事,不想中途忽然冒出了一個齊天恨,使他吃了大虧。
  葛青人稱人面佛,那是因為他的一張臉過於瘦削,這時經岳琪這麼一問,那張瘦臉上現出了一片赤紅。當下他前跨了一步,躬身抱拳道:「回壇主的話,的確是有這件事……卑職武功不濟,請壇主降罪!」
  岳琪搖頭道:「葛侍衛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我並無怪罪你的意思,你只把當日情形,詳細說與大家聽聽。」
  人面佛葛青苦笑道:「當日卑職在本地小涼州用飯,因聞得一干人放言無羈,損及本幫與總令主名譽,乃上前察問,不意這個姓齊的中途插手,卑職與他一言不合,就動起了手來……」
  風老人插口道:「後來呢?」
  「後來……」葛青吶吶道:「那人的武功實在過於高強,卑職難於抵擋,當場就敗下陣來!」
  岳琪皺了一下眉道:「是怎麼一個高強漢子,葛侍衛你該清楚。」
  「是……」葛青漲紅了臉道:「這人武功格式十分奇特,為卑職生平僅見,卑職無能,實在難以窺出那個人的門徑。」
  風老人一愕,轉向岳琪道:「這麼說,此人很可能就是總座所判斷的那個人了。」
  岳琪吟哦著向葛青說道:「這人是什麼長相?」
  葛青道:「面若重棗,濃眉,翹下巴。」
  岳琪微微搖了一下頭道:「這麼說,可就錯了。」
  「怎麼?」雪老人在一邊岔口道:「那個人又是一副什麼長相。」
  岳琪道:「據我事後各方調查,那個連續挑我們『剁子窯』的人,卻是眉清目秀神情英挺的美少年,這麼一說就不對了。」
  雪老人冷冷的一哼,道:「莫非竟會是兩個人?」
  岳琪轉向葛青道:「你說的這個人,武功有何特徵?你想想看。」
  人面佛葛青想了想苦笑道:「卑職實在是……說不出來。」
  「我知道。」說話的那個人,由一旁閃身而出,居然是一直不曾開口出聲的鐵小薇,大家都有些出乎意外。
  墨羽岳琪一笑道:「姑娘何以會知道?莫非見過這個人。」
  「不錯!我見過他。」她冷冷道:「不但見過他,而且還和他比劃過。」
  「啊!」鐵孟能驚訝地道:「你怎麼沒告訴我?」
  岳琪忙插口道:「算了,這都不要緊,姑娘且把這人的身手形容一下,看看與總座所判斷的那人是否相彷彿?」
  鐵小薇點頭道:「葛侍衛說的對極了,那人武功的確是別成一格,怪極了。」微一思索,她接下去道:「這個人身側環身左右,包藏有一種奇怪的潛力,冷熱兼有,極不易令人近身,我想爹爹說的那個人很可能就是他。」
  「但是我剛才說了,那個人是個貌相英俊的年輕人,與你們聽說的大是不符。」話方出口,岳琪立刻又像是觸及了什麼,頓了一下道:「我幾乎都忘了,這人很可能擅易容之術,或是巧於化裝。」
  「對了,」鐵小薇眉頭一皺:「我也有點懷疑,很可能他臉上有一方人皮面具……」
  風老人點頭道:「這麼一說就對了。這可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他既然來到了涼州,少不得我們要會一會他。」
  鐵小薇一想到那日與他動手時的情景,猶自有些不寒而慄,一時顯得意興闌珊。
  鐵孟能道:「你莫非也不是他的敵手?」
  鐵小薇抬起眸子,瞟了哥哥一眼,苦笑道:「說一句洩氣的話,簡直連人家身邊都沾不上……」心裡一動,她不禁又皺了一下眉,像是剛想起來一樣,喃喃自語的道:「奇怪的是,他為什麼對我破格手下留情!」
  鐵孟能用力地咬著牙,霍地站起來道:「好小子,我不信這個邪,我倒想要瞧瞧,他到底有多厲害!今天夜裡,你就帶我去會一會他。」
  岳琪冷笑道:「這件事少君造次不得!如果這兩人真就是一個人所喬裝,證明此人心懷叵測,他又為什麼專門與本幫過不去,這一點倒要弄弄清楚。」
  風老人也說:「既然小薇也這麼說,足見這人武功非比尋常,倒是要防他一防。」
  墨羽岳琪道:「這人到涼州來,又是存的什麼心!」
  一旁的人面佛葛青開口道:「這一點,他已經說得很清楚,是為了金寶齋的事情來的。他警告說不許我們染指金寶齋。」
  鐵孟能嘿嘿笑道:「好狂的小子,這件事又豈是他管得了的。」
  墨羽岳琪道:「總令主在我離開時也有過交待,這一次司空遠千萬不能放過他,總座有兩點指示。」
  鐵孟能道:「什麼指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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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岳琪冷笑道:「總座倒是還有點故人之情,再說司空遠此人武功也著實不弱,如果能吸收下來為本幫效勞,那就再好不過。」
  鐵孟能搖搖頭,說道:「這一點,只怕不容易。」
  「那就給他來個乾脆利落的!」岳琪道:「殺之滅口,免得事傳江湖。」
  鐵孟能道:「後輩正是這麼想的,只是這傢伙一身武功雖不及他師兄鄔大野那麼紮實,可是卻也不可輕視,而且他足智多謀,那一天我原可取他性命,卻為他言語所激,未能全力以赴,只是儘管這樣,他卻被我的變形掌傷了胳膊。我看,他這個傷不是短時間所能好得了的!」
  岳琪皺眉道:「這就是你經歷不夠,當時原就該結果了他,又何至於留下今日麻煩。」
  鐵孟能臉色一紅道:「的確是後輩當時疏忽,只是誰也沒有想到半途又殺出來這個姓齊的。」
  「這人很可能並不姓齊。」岳琪吶吶道:「只可惜鷹千里死了,否則倒可以證實一下。」
  風老人一驚道:「證實什麼?」
  岳琪慢吞吞地道:「我沿途調查這件事,竟然有人說,這個人是白馬山莊的棄徒寇英傑!」
  「什麼?」鐵小薇忽然張大了眸子:「寇英傑……是誰說的?」
  「鐵記馬場的人說的。」岳琪冷笑道:「包括我本人在內,並沒有見過這個姓寇的,是以無法認定。」
  「我見過!」鐵孟能獰笑道:「姓寇的那個小子燒成灰我也認得!憑他,哼!不可能。」
  鐵小薇這一刻心緒亂極了,腦子裡捕捉著寇英傑昔日的英挺神姿,那種翩翩神采卻是無論如何難以與齊天恨的猙獰面目相彷彿。再者,寇英傑昔日那身武功她領教過,雖然不弱,卻是萬難與眼前這個齊天恨相提並論。只是,卻又有一種奇妙的聯想,使她下意識地幻想著這個齊天恨,就是昔日的寇英傑,起碼有一點使她這麼認為——聲音。雖然事隔兩年,她仍然對寇英傑的聲音有所記憶,當時是沒有想起來,現在被岳琪這麼一提,回過來再一想,可就有幾分神似。只是,這件事無論如何充滿了怪誕,難以令人相信。
  墨羽岳琪道:「這個姓寇的我雖沒見過,可是據總座事後談起來,卻是推贊倍至,允為白馬山莊最傑出難得的一個弟子!後聞他不見容於師門兩位師兄,被迫離開了白馬山莊,往後倒是沒有再聽見他什麼消息了。」
  鐵孟能獰笑道:「絕不可能,姓寇的那身本事我見過,充其量兩年不見,我不相信他竟然會練成這身能耐,這件事是絕不可能的。」
  風老人冷冷一笑道:「這話可也難說。」
  大家眸子轉向他看過去,風老人冷冷地道:「這個姓寇的我雖然沒有見過,可是據說,當年郭白雲臨死以前,曾把生平秘學都傳授給了他。而且,外面更有人猜測郭老頭所收藏的那卷金鯉行波圖已經落在了他的手上,如果真是這樣,那麼情形可就不一樣了。」
  雪老人卻持相反的意見,搖頭道:「這件事可就不能這麼肯定了,金鯉行波圖到今天為止,江湖上也只不過是個傳說罷了,我不信真有這件東西。」
  岳琪道:「這件事實在是難以令人置信,關於那卷金鯉行波圖的傳說,江湖上已經傳說好幾十年了,如果那卷東西真為郭白雲所收留著,奇怪的是他為什麼自己不曾習會?如果他已經參透了那上面所謂的魚龍百變身法,勢將天下無敵,卻又與事實不行,所以我懷疑是不是真有這樣東西。」
  風老人冷冷一笑道:「這些事都無關宏旨,現在問題是不管來人是否真的是那個姓寇的,他既然膽敢與我們為敵,就得要他知道我們的厲害。」頓了一下他轉向鐵小薇道:「姑娘你既然與這個人動過手,當知道他下榻之處了。」
  鐵小薇道:「我當然知道,他下榻在鳳凰客棧。」
  「好!」岳琪道:「知道地方就好。」
  「只是,」鐵小薇又道:「他現在又不在哪裡了。」
  岳琪道:「怎麼了?」
  鐵小薇冷冷的道:「據說,已被金寶齋的東家司空遠接走了。」
  各人相繼一愕。墨羽岳琪凝思著道:「這麼說起來,司空遠是想拉他為靠山了。」
  鐵孟能道:「我們給金寶齋的限期明天就到了,看來他如今有了這姓齊的幫忙,大概態度又變了。」
  岳琪哼了一聲道:「宇內二十四令威重武林,言出必踐,既然已經表明了態度就絕不更改,金寶齋這個買賣,司空遠非得交出來不可。」說到這裡他轉向風雪二老道:「二位堂主對這件事有什麼高見?」
  雪老人怒聲道:「岳壇主說得甚是,本職這次與蘇堂主出來之時,總座曾經交待,要我們處理完鷹逆之事後,會同岳壇主在涼州辦事,當時總座並沒有細說這件事,看來這件事岳壇主一定是承命總座重托了。」
  墨羽岳琪點頭道:「不錯,本壇確曾受命。總座的意思,是不容許涼州城有任何別派的勢力存在,並不僅僅指的是司空遠這一個地方。」
  鐵孟能道:「這一點請您放心,去了司空遠,這裡再沒有一個可慮之人,其他各門派都微不足道。」
  岳琪點點頭道:「這樣就好。難得風雪二兄適時會集,有我三人與鐵氏兄妹合力以赴,倒要看看司空遠他能弄出什麼花樣!」
  各人俱知這個墨羽岳琪一身武功造詣確是了得,連同風雪二老,此三人在宇內二十四令,俱可當得一等一的高手,再加上鐵氏兄妹,以此五人之力,實在是不可輕視。是以,每個人都對明日與司空遠約會之事,充滿了信心,此時此刻,再也不會把那個叫齊天恨的人看在眼裡。
  似乎舉座只有一個人不開朗,鐵小薇。還有一個人,葛青。只有他們兩個人領教過那個齊天恨的厲害,深深知道這個人的不可輕視與可怕。
  正午時分,兩輛金漆豪華馬車,直馳向涼州城南的水雲巷。
  這是一條極為寬敞的巷道,馬車就在巷子裡一座極具豪華氣派,佔地極大的巨宅前停了下來。
  那巨宅兩扇黑漆大門緊緊關閉著,卻在左右門扉上各漆著一隻神態栩栩如生的白駒,閣簷上懸有一方巨匾,大書著「白馬西宗」四個大字。
  武林中當然知道,白馬山莊也就是白馬門的另一別稱。已死的郭白雲,也就是白馬門的掌門人。白馬門原是發自東陲泰山,後分東西兩支,東派後來並入少林,算是人了神宗,而今日的白馬一門,只可稱作為西宗了。
  自從白馬門掌門人郭白雲棄世之後,他身後的兩個弟子,妙手崑崙鄔大野與一提金司空遠,隨即展開了明爭暗鬥,誰也不甘心雌服,各以白馬門掌門人自居。
  妙手崑崙鄔大野勢力較大,逼走了司空遠,在白馬山莊自稱莊主,也就無疑是白馬門的當今掌門人,司空遠退離白馬山莊,回到了他勢力所在的涼州,仍保有他所經轄的兩處珠寶買賣,手下有弟子數千人,也挑出了「白馬西宗」這塊招牌,自封為白馬門的掌門人,與鄔大野遙遙相抗。
  宇內二十四令的總令主鐵海棠,以重利拉攏鄔大野,鄔大野目前動態,已甚是暖昧,頗為不定,倒是這司空遠卻尚能站挺了腳跟,不為鐵海棠遊說所動。
  而今,宇內二十四令大舉壓境,硬要摘下他白馬門的招牌改隸於宇內二十四令,自是一場火爆,眼前必有可觀。
  兩輛金漆座車內,坐的幾個人,在當今宇內二十四令這個組織裡來說,可稱得上非比等閒。
  第一輛車裡坐的是墨羽岳琪、風雪二老、鐵氏兄妹。
  第二輛車裡坐的是黑臉凹目的宮鐵軍,以及瘦削濃眉的江猛,與另兩名本幫侍衛。
  就在這兩輛金漆座車相繼停下的同時,兩扇黑漆大門忽然敞了開來。四名白衣弟子同時閃身而出,隨即分立左右,卻有一個頭戴瓦稜銅寇的黃衣少年居中步出。是時兩輛馬車裡的人已經陸續步出。
  那名黃衣少年腳下加勁,一連跨前三步,躬身抱拳道:「白馬門三代弟子查必恭,奉家師之命,恭候各位大駕,各位請。」言罷閃身讓路。
  各人對這番突然舉止,不禁俱吃了一驚。
  墨羽岳琪冷冷一笑道:「令師可是司空二莊主麼?」
  那個叫查必恭的弟子躬身道:「正是家師,各位請。」隨即轉身帶領著來人踏上一條垂直的甬道,那甬道直通向建築宏偉的一處大廳。
  是時大廳的四扇門早已敞開,主人顯然早已在座,見狀匆匆離座步出。
  雙方乍見之下,宇內二十四令這一方面都不禁怔住了,在他們想像裡,今日此刻,司空遠這一方面必然明火執杖,嚴陣以待;卻是萬萬不曾料到,對方僅得獨身一人。不,應該說是兩個人。這個人在司空遠起身迎出之時,卻是一動也不動地坐在原來位子上,直到眾人步入大廳之後,才發現到他的存在:面若重棗,濃眉,寬額,翹下巴。
  起碼有兩個人對他不會覺得陌生——鐵小薇與葛青。
  當他二人乍然認出了這個人正是那個叫齊天恨的怪異敵人時,俱都由不住大吃了一驚,頓時怔在了當場。這種情形自然很容易使得同行各人有所警覺,大家的目光不約而同的都注意到這個人。
  那個人——齊天恨,穿著一襲黃繭布的長衫,在春寒料峭的三月天,看上去似乎顯得太單薄了。他的那張臉,看上去似乎太嚴肅一點了,面對著這麼多的人,處變不驚,這番氣勢,先就大大的透著不凡。
  司空遠可就沒有姓齊的這番氣勢,雖然他還不知道來的這些人都是些什麼身份,可是由對方衣著神態以及年事上看來,卻可以斷定必定是些身尊位高的人物。想到了即將面臨的一切,司空遠由不住生出了一種畏懼,向著座上的那個齊天恨瞟了一眼。
  齊天恨宛若無事人兒似的坐在那裡,甚至於面對著這些人,他連看也不多看他們一眼。
  「這位想必就是齊朋友了!」說話的是宇內二十四令的少主人鐵孟能。他的一雙泛有精光的眸子,在說這句話時,含蓄著隱隱的敵意,直直地向齊天恨逼視過去。
  齊天恨緩緩地由位子上站起來,抱拳道:「不才正是。尊駕想必是宇內二十四令的少東家鐵孟能了。失敬,失敬!」話聲一落,他的一雙眸子卻轉向一旁驚愕的鐵小薇,冷森森笑道:「鐵姑娘也來了,幸會,幸會!」
  鐵小薇臉上一紅,冷笑道:「齊天恨,想不到你居然插手硬管這件閒事,只怕今天不會合你心的!」
  「要讓鐵姑娘失望了。」姓齊的臉上,不著絲毫表情,他的憤怒,似乎只有從他冷酷的聲音裡,才能夠體會出來。
  「那可不一定!」這一次開腔的,卻是出自另外一個人的嘴裡。一面說著,那個人——墨羽岳琪已緩緩的走過來,他一直走到了齊天恨身前站定。「有時候十拿九穩的事情也會弄砸鍋!」岳琪臉上顯現著一絲不屑:「我想這種事老天爺也不能當家,齊朋友未免太過自信了吧!」
  齊天恨鼻子裡冷冷哼了一聲說道:「不然,尊駕是……」
  岳琪朗笑一聲抱拳道:「墨羽岳琪!」……」
  齊天恨點了一下頭道:「原來是宇內二十四令內四壇壇主之一,失敬了。」目光一轉,視向風雪二老道:「兩位老人家是……」
  一旁的葛青上前一步,厲聲道:「這是本幫風雪二位堂主,還不上前見過!姓齊的,今天可有你好看的了。」
  齊天恨點頭道:「原來是蘇李二位堂主,確是久仰之至!」他沉著對答,卻對一旁說話的葛青,連正眼也不看上一眼。
  風雪二堂主原是極其自負狂傲之人,只是由於事先對這個齊天恨已有了耳聞,倒也不敢過於輕視,諦聽之下,二老同時抱拳見禮。
  風老人蘇雨桐面現冷笑道:「齊朋友,老夫目前對你的作為知悉甚清,有道是各人自掃門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老弟台,有些事情可是不能強自出頭的啊!」
  姓齊的發出了一聲怪笑,笑聲裡含蓄著幾許淒愴,也只有細心如鐵小薇者,才能有所領略。她不禁睜大了眼睛,仔細地觀察著這個叫齊天恨的人。不知道是什麼樣的一種感觸,她的心忽然亂了,目睹著姓齊的那雙光采熠熠的眸子,想到了此人那種不可思議的武功,忽然間,她來時的那種信心為之動搖了。當然,這並不是促使她心緒凌亂的主要原因,主要原因是在於她心裡所憧憬著的另一個人——寇英傑。
  自從她開始懷疑到眼前的這個齊天恨就是寇英傑的易容化身之後,她確是心緒大亂。然而,直到現在為止,她雖聚精會神的仔細的予以觀察,卻也未能觀察出這二者之間的相似之處。
  齊天恨笑聲一澀,雙手抱拳,向著風老人拱了一下手道:「風老說的甚是,只是齊某這一次行走江湖,抱定了一項宗旨,就是不達目的,死不罷休!」
  風老人面色一冷道:「老夫願聞其詳。」
  齊大恨一笑道:「初生之犢不畏虎,齊某人首次出道,決心要在這中原武林闖下一個萬兒,不達此境,誓不罷休!」
  一旁的雪老人李雲飛不禁發出哂聲道:「闖名立萬兒是好事,只是齊朋友,你卻找錯了對象!」
  齊天恨道:「我找對了。」一面說,他遂即又情不自禁地發出了幾下笑聲。
  鐵小薇注意到了他臉上的笑紋,心中忖思著,這人果真要是戴有面具,也必系極為精製的人皮面具,如非用手去摸,簡直不易覺察。她仍然心裡存著幻想,假定著這個人可能是寇英傑。
  齊天恨笑聲一綴,精銳的一雙眸子,在各人面上一轉,冷森森的道:「宇內二十四令如今勢力浩大,稱得上獨霸天下,各位又都是其中炙手可熱的人物,在下這個萬兒,也只有借助各位的大名來烘托一下了,這也就是在下為什麼要開罪貴派的原因了。」說到這裡,他可就又大刺刺地坐下來,臉上所顯示的那種狂傲神采,盛氣凌人。
  鐵孟能年輕氣盛,第一個看不順眼:「姓齊的,你少賣狂!」嘴裡叫著,他身形一閃,已來到齊天恨身前,猝然雙掌一提,待向齊天恨身上擊去。
  「慢著!」人影再閃,墨羽岳琪疾若飄風般地已來到了面前,同時右手乍翻,已搭在了鐵孟能的一雙手腕子上,硬生生地把他抬起的雙腕給壓了下來。
  在此之前,也就在鐵孟能的一雙手腕方自抬起的一剎那,他忽然發覺到一股極熱氣機,似乎由那個坐著不動的齊天恨身上傳逼過來。為此,他也就不由自主地向後猝然退了幾步。強烈的氣機,使得他發出了一聲猝咳,只覺得胸前著力之處,火焚一般的疼痛不堪。這一驚,頓時使得鐵孟能傲氣全消,一時瞠目直瞪著眼前的齊天恨做聲不得。
  墨羽岳琪顯然也體會出了。其實就在他與這個齊天恨方一照臉的當兒,已經先體會出了對方的極不尋常,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沒有,齊天恨的那種氣勢,先就有奪人之勢,是以他乍見鐵孟能趨前向對方冒然出手,不由大吃一驚,生怕有了失閃,回去無法向總令主交待,這才即時現身而出,加以阻止。
  墨羽岳琪的這一著,果然不失先見之明。齊天恨正待舉起的一隻手掌,又緩緩地放了下來,卻把一雙精氣逼人的眸子,改向墨羽岳琪注視過去:「岳壇主敢莫是有什麼賜教?」
  墨羽岳琪雖是情知對方不是易與之流,只是眼前之勢,卻如箭在弦上,有非發不可之勢。岳琪心念電轉,先不答話,冷冷一笑,向前跨出一步。
  這一步當然不是沒有原因的,原來墨羽岳琪在內功一道上,有極為精湛的造詣,一手劈掛金鐘,在整個宇內二十四令來說,鮮有能出其右者。那是一種橫練的混元氣功。若配合劈掛掌勢出手,足可攻破敵人頑強的護體罡氣,即使金鐘罩鐵布衫一類的罡功,也難以敵擋。正因為有這麼一層自恃,墨羽岳琪才敢以向齊天恨身前欺近。
  齊天恨依然坐著不曾移動。
  岳琪一步跨進之後,卻似走馬燈般的,刷一聲向著邊側,快速的轉了個圈子。
  他果然是見解超人!就在他身子方自閃過的一剎那,一股猛銳的疾風,緊緊貼著他右半面身子呼地疾削了過去。「嘶!」一聲破響,一面高懸的錦緞幔簾,突地平空裂開了一道破縫,破開處一如刀削。
  在場各人對於眼前這種匪夷所思的奇異勁道,無不觸目驚心。能夠看出這種怪異勁道的,除去當事者墨羽岳琪之外,似乎只有風雪二老兩人。
  兩個老人的臉色,忽然變得雪也似白。
  也就在同一個時間裡,墨羽岳琪已由斜刺裡陡然向著齊天恨欺身而近。他右腕霍地翻出,五指彎曲著,直向齊天恨肩頭上力抓了下來。
  坐著的齊天恨固若磐石,身子動也不動一下,只是他的一隻手掌,卻迎著岳琪擊下來的掌勢,陡然向上翻起來,其勢如電,快到沒有人看清他的出手,人們彷彿只看到他下沉的肩頭,那只翻起的手掌,電光石火般地已兜空直起。
  啪的一聲,兩隻手——應該說是兩個人,就在他們雙方兩隻手掌猝然接觸的一剎那,兩個人的身子,就像是打入地內的石樁子一般,陡地定住,再也不曾搖動一下。
  然而這只是極為短暫的一瞬,驀地,齊天恨胯下坐椅卡嚓響了一聲,顯系猝然間加入了極大的力道。就在這一剎那,墨羽岳琪的身子卻像是飛鳥般地騰了起來。
  明眼人一看即知,岳琪的這種騰身之勢,絕非是他出自心願,毫無疑問的是被疾擲騰空而起。
  總算他功力精湛,一旦覺出不妙,即速予以化解,當時就空一個疾翻,卻飄身於丈許以外,儘管這樣,腳下兀自由不住一連踉蹌了三四步才得拿樁站穩。
  以宇內二十四令內壇壇主之尊,墨羽岳琪這個臉,卻是無論如何也掛不住。陡然間,他面紅如血,長眉乍揚,正要出聲怒叱,卻有一股內在裡急旋怒張的熱血,霍地自丹田間提升而起,岳琪心中乍驚,卻是再也不敢恃強出聲,硬生生地吞下了這口怨氣。一時間,只覺得一雙耳鼓裡,宛若響了一聲焦雷般地震響,由不住身子再次的打了個踉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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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8 21:55:38 |只看該作者
第18節

  幾乎在同一個勢子裡,風雪二老、宮鐵軍、江猛、葛青等一干人,已自不同的方向,霍地向著齊天恨身前逼近了過去。
  情形好像並不比岳琪好多少。事實上這些人,甫一踏近齊天恨身前,距離至少在尋丈之間,已有感於環繞在齊天恨身側四周的強大無形勁道,除了風雪二老尚還能勉力相抗之外,其他各人無不被逼得踉蹌退後。
  坐在椅子上的那位齊天恨,顯然已被激怒了,臉上帶出了一些怒容,緩緩地自位子上站了起來,隨著他站起來的身勢,那種發自他身上的無形內力,忽然大為增加。然而,風雪二老停立的身子,卻不曾移動分毫,非但如此,他二人卻相繼向前跨進了一步。
  齊天恨冷笑一聲點頭道:「宇內二十四令之所以猖狂武林,倒也並非沒有原因,果然有幾個棘手的人物。」微微一頓,他打量著面前二老道:「各位此來是客,不向主人發上一言,上來就對齊某拳腳相加,未免有失風度。以齊某所見,各位不妨先平下火氣來,咱們先文後武也還不遲,怎麼樣?」嘴裡說著,足下可又向前跨進一步。這一步當得上有萬鈞之力。須知風雪二老功力極為精湛,此刻聯手應敵,內力圈為一體,形成了極為堅強的一層氣圈,以與對方抗衡,對方看似尚還距有六七尺遠近,事實上這個距離之內早已為彼此無形內力所充斥,其勢有如銅牆鐵壁一般,由此而前,即使分寸之間,也是難上加難。是以齊天恨這一步,真可當得上舉足輕重。
  風雪二老神色大變,原先雪白的臉,一時為血氣漲得通紅。
  一旁的墨羽岳琪恰於這時踏入戰圈,形成了三足鼎立之勢。
  岳琪的驟然踏入算是在緊要關頭,穩住了眼前形勢,頓時使得風雪二老大顯輕鬆。
  風老人瞭解到岳琪是惟恐自己二人出醜,才在節骨眼上插上一腳,心懷感激的向他點頭示謝。
  由於墨羽岳琪猝然的介入,眼前形態,成了以三對一,只是看起來,依然絲毫也不曾佔有上風。
  岳琪與風雪二老這等身手之人,毋寧稱得上見多識廣,只是他們卻無論如何也難以看透這個齊天恨的門路家數。只覺得對方那種散發體外的奇異內力,簡直大的驚人,宛若一個無形的大氣球,將他環身上下左右團團罩住,其妙處在於天衣無縫,無懈如擊。
  行家一點就透。至此,他們三個才算是嘗到了對方的厲害,尤其是墨羽岳琪,由於他方纔的冒失出手,若非借力反彈,對方更似有手下留情之意,後果簡直是不堪設想。
  眼前情形雖是以三對一,卻也不敢十分樂觀,此刻似應先謀靜而後動。
  雙方雖在見面之初,已注定了放手一搏的必然結果,卻也要選擇最好的出手之招。
  岳琪能有這番見地,可以說完全是從失敗中得到的經驗結果。
  齊天恨雙手抱拳,目射異彩道:「怎麼,三位此時此地,就要與在下放手一搏?」
  墨羽岳琪冷冷一笑道:「閣下武功看似渾然天成,確是得天獨厚,佩服之至。只是你我雙方一經為敵,這個結子,可就再也解不開了。齊兄,你應該瞭解到一旦開罪了敝幫之後,今後天下之大,哼!只怕卻沒有你立足之地了!」
  這番話說是雖然狂傲,卻也並沒有過分的誇張,也是岳琪認清了對方的不易為敵,才會一再出言恐嚇。
  他滿以為宇內二十四令名滿天下,手下黨羽遍及宇內,多至數萬,任何一個強者,面臨這般浩大的勢力也不得不畏忌十分,是以他才一而再、再而三的提出來向對方加以恫嚇。
  「太晚了!」齊天恨冷冷地道:「如果齊某在放手之初,有人向在下這般說,在下就是向老天爺再借上九個膽,也沒有勇氣與貴幫為敵。」微頓之後,他才又娓娓接道:「可是現在,在下卻已陷得太深了!」
  大傢伙自然聽得出他這番話的尖刻,人人目光裡都噴出怒火。
  「再說,」姓齊的話還沒說完:「這連日以來,在下一連與貴幫許多人傷了和氣,就拿岳老兄來說,只怕今日之後,你岳琪第一個就放我不過,我是被迫不已,各位海涵!」
  墨羽岳琪氣得臉上一陣發白,但是一想到此人的過分棘手,實在又覺得不可為敵,心裡一盤算,打算再用話來試探他一下。
  他的話還不曾說出,一旁的風老人蘇雨桐卻已發出了連聲冷笑。
  「說得好,說得好!」風老人大聲道:「這可是上天有路你不走,地下無門自來投。姓齊的,岳壇主一番苦口婆心,你竟然充耳不聞,分明是不把宇內二十四令看在眼中,好吧,既然這樣,也沒什麼好說的了,姓齊的,這房子裡地方也太窄小,咱們不妨到外面去,你就劃下道兒來吧,我蘇雨桐第一個接著你的。」
  墨羽岳琪聽到這裡,禁不住內心裡發出了一聲歎息,深深覺得這位蘇堂主遇事不夠沉著,自己的一番苦心前功盡棄。
  墨羽岳琪雖然參加了多行不義的宇內二十四令組織,老實說,他本人卻鮮有什麼大惡跡,平素待人接物,還顧慮到一個義字。他與總令主鐵海棠情誼甚篤,雖不滿鐵氏的雄心霸業與待人態度,卻也無力阻攔,只得四處結緣,為老友多行忠義,以存朋友部屬之道。只是,甚多地方使他覺得心灰意冷,有力不從心之感。他既無力擺脫鐵氏的倚重,又無能改變他的作風,也只好為朋友兩肋插刀,成全所謂的朋友之義了。宇內二十四令開幫至今,遭遇到的敵人,摺發難數,其中當然不乏強者,然而在墨羽岳琪的眼中,毋寧認為眼前的這一次,事態最為嚴重。
  他身系重任,這一次前來,總令主付以鞏固西防的重任,不意就在幾已完成的眼前,卻會忽然殺出了這麼一匹黑馬。眼前事實在是極為棘手,一個應付不妙,西行任務失敗尚還事小,只怕一世英名將付於流水,是以他不得不特別謹慎小心。然而,目前情形發展至此,事實上卻已無能為力,聆聽了風老人的一番話,他不禁深深為這個自負倔強的老人有所擔心。
  大家的眼睛全都集中在齊天恨身上,倒要看看他是否將接受風老人的挑戰,而且將劃下什麼道兒。
  齊天恨的臉上絲毫不著怒色,聆聽風老人的這番話後,他緩緩轉向一旁仁立的司空遠,冷笑一聲道:「司空兄,你這個主人的意思怎麼樣?」
  這句話才使得在場各人忽然注意到這位主人的存在,於是,所有的眼光,才又改向司空遠集中。司空遠原先存著十二萬分戰慄的心情,在目睹這齊天恨的神異功力之後,顯然心情大見輕鬆,膽子頓時加大了一倍。
  他的確巴不得這個齊天恨能夠大顯神威,給這些人一個厲害,當下冷笑抱拳道:「宇內二十四令欺人太甚,難得吾兄仗義出手,你就是這裡的主人!一切齊兄看著辦吧,怎麼說怎麼好,我沒有意見。」
  齊天恨點點頭道:「多謝,多謝,那麼在下可就敬領台命,要擅自越權了。」說到這裡,那雙眸子裡便不禁爆射出閃閃精光,回過頭來向著風老人臉上逼視過去。「蘇堂主你可聽見了?」齊天恨道:「這白馬門,在下既當得半個主人,蘇堂主你來此是客,自然要請你劃下道兒了。」
  風老人點點頭道:「那也好,老夫就先接你十招,以後的你看著辦吧。」
  齊天恨微微點頭道:「很好,就這麼辦吧,不過蘇堂主是否能接得了十招,那可卻有待於事實來證明了。請!」說罷他後退一步,週身的力道就在他身子方一後退的當兒,忽的為之消逝。
  司空遠肅容道:「各位請,外面地方大,請!請!」
  邊說他首先向外步出,風老人壓制著滿腔怒火,第一個步出,各人相繼隨其身後步出廳外。
  院子裡一片晴朗,東邊是搭有蘆棚的練武場子,顯然已經過一番整理,場子邊擺設著兩排座位,兵器架子上十八般兵刃樣樣齊全。各人打量這種情形,可就知道主人司空遠原來早有準備,自己這邊雖然聲勢浩大,對方陣營裡顯然只有一個齊天恨,卻似有恃無恐,絲毫也不曾把一群強敵看在眼中,姓齊的設非是具有非常身手,焉得如此?原來自負必勝的幾個人,心裡也就樂觀不起來了。
  墨羽岳琪足下加快,有意接近風老人身邊,輕聲道:「蘇堂主千萬不可輕視這個人。」
  風老人撩了一下眸子道:「怎麼?」
  岳琪眉頭微皺道:「此人內功精湛,已至無懈可擊地步,以我之見,蘇堂主可以兵刃迎敵於他,或可有取勝之機。」
  蘇雨桐心裡一動,不禁大喜。
  原來風老人的兵刃是蛇骨軟鞭,在宇內二十四令是出了名的厲害,其鞭上招式虛實莫測,更兼以擅施打穴手法,鞭梢的勾出部位,更能扣鎖對方兵刃,稱得上是刀劍剋星。墨羽岳琪顯然是看見了齊天恨繫在背後的那口長劍,才會臨時觸發起靈感,有此一說。風老人聽了他的話,再注意到齊天恨身後之劍,心裡頓時篤定多了,決心要在兵刃上給對方一個厲害。
  主客雙方才坐定,風老人已忍不住站了出來:「齊天恨!咱們廢話少說,手底下見真章吧!請!」身子一擰,已躍身場內。
  齊天恨緩緩由位子上站起來,步入場中。他冷笑一聲,打量著面前的風老人:「蘇堂主你就亮傢伙吧!」
  風老人一愕道:「這麼說足下是要在兵刃上取勝在下了?」
  齊天恨冷笑道:「我只是代你說出來罷了,如果閣下無意於此,換比別的也是一樣。」
  風老人當然不會錯過這個機會,冷冷笑道:「我老頭子一向最喜歡成人之美,既然足下已經劃下了道兒,老頭自然奉陪。請吧!」他早已按捺不住,巴不得立刻在兵刃上予對方一個厲害,以洩心頭之忿,話已出口,生恐對方言出反悔,當下伸手向腰間一探,倏地向外一抖,只聽得錚的一聲脆響,已把纏在腰間的一根蛇骨軟鞭,撤在手上。
  在場雖多為宇內二十四令之人,只是對於蘇堂主的這件兵刃,卻有一半人都沒見過。那玩意兒,乍然看上去,簡直就像是一條蛇,足足有五尺長短,通體上下黑光油亮,像繫上好精鐵所鑄。
  最令人望而生畏的是,這條軟鞭上遍體打制著一層逆鱗,隨著風老人探動的手腕,那些鱗甲一片片掀起,發出唏哩哩一陣碎響之聲,打量那些鱗片,每一枚都極鋒利而有殺傷力,鞭梢反掀起來的蛇唇,宛若鐵鉤,一旦施展開來,其威力自是可想而知,端的是一把厲害之極的奇形兵刃。
  風老人自信在這柄兵刃上浸淫了四十年以上的功力,又是對方兵刃的剋星,心中滿懷勝念,蛇骨鞭甫一出手,刷的一個快旋,唏哩哩碎響聲中,已把這條兵刃纏在了右臂之上。「請吧,兄弟!」他目射威芒的注視著對方道:「姓齊的,你亮劍吧,老夫恭侯了。」
  齊天恨早已胸有成竹,見狀冷冷一笑,右手乍翻,已攀握住身後長劍的長把柄。「蘇堂主!」他沉著聲音道:「在下這口劍是不輕易出鞘的,尊駕可要小心提防著。」話聲方住,一股冷森森的劍氣,驀地襲出,風老人頓時身上一寒。
  他到底身為一堂之主,武功造詣不凡。是以,就在齊天恨匣中劍氣方經罩體的一瞬,身形已快速地向著側方閃開。
  說時遲,那時快!風老人身形一經閃開,看似飄離,其實卻是前進,這種改退為進的欺身之招,風老人施展的極為快捷。
  空中人影一閃,夾帶出噗嚕嚕一陣衣袂破風之聲,風老人偌大身形,直似飛星天墜,直向著齊天恨當頭蓋頂直落下來。
  風老人當然知道對手的厲害,是以一經出手,無所不用其極,他左手五指箕開,掌勢之內聚滿了真力,隨著他下落之勢,一掌擊出,直向齊天恨當頭按下,同時右手兵刃蛇骨鞭刷啦一聲抖開,有如一條怪蛇般地,向著齊天恨脖頸間纏了過去。
  風老人以高齡之身,尚蒙鐵海棠寄以重任,自然絕非泛泛者流。這時他面對著齊天恨這般大敵,深深感到不能兩全的威脅,是以一經出手,幾盡所能,可以說施展出全身所能,這一掌一鞭,真可當得上其力萬鈞之勢。
  只聽得呼的一聲大響,強大的掌上勁力,立刻形成了一個疾轉的氣窩,地面上像是捲起了一陣狂風,端的有飛砂走石之勢,齊天恨即被籠罩在這圈風勢之中。
  眼看著風老人掌中蛇骨鞭,怪蛇似的已纏將下來。每個人看到這裡,俱都由不住起自內心的喝了一聲彩。
  預測著齊天恨當此掌扣鞭飛之下,勢將性命不保,眼看著大敵將除,每個人心裡交織著一片狂喜。
  天下事每多出人意料!對於現場宇內二十四令各人來說,無疑是高興的太早了一點。掌扣鞭飛之下,那個齊天恨有通天徹地之能,只見他翻身揚首,同時已把身子錯開了尺許以外,就在風老人巨大的功力罩體之下,蛇骨鞭已改變了出手方式,轉為一招撥風盤打,直向齊天恨連頭帶身猛抽下來。巨大的氣機力勢,就在兩個人交匯的一剎那,排山倒海般地向外擴充開來。
  齊天恨身子一轉即定,像是一堵磐石般地屹立不移,當此風老人排山倒海一般的攻勢下,這種突然的靜止,確似有遏阻巨浪,中流砥柱之勢。
  風老人掌拍鞭飛,施展全身之力,原本是疾攻猛進,只是當他忽然目睹著眼前的齊天恨這種靜止的身勢之後,驀地覺出了不妙。
  其勢顯然已是不及,一道耀目的青白光華,自齊天恨手腕間猝然翻起。寶劍出鞘,顯示著俠士的憤怒。
  一個深精武功真髓的人,是輕易不會拔劍的,然而一經拔出之後,卻也萬萬不會輕易收回。
  在場,只有岳琪、李雲飛兩個人似乎在對方出劍之初,陡然體會出那凌厲的殺機,從而使得他二人覺出了不妙,相繼大吃一驚,劍光奇亮刺目,劍氣陰森襲人。
  除此之外,大家一無所見。
  似乎是一出即收,「嗆啷!」寶劍歸鞘聲中,齊天恨挺立如昔。
  風老人猝然打了個閃,就像是在平坦的路途之中,忽然為石塊所絆,蹣跚著一連跑出了三幾步,才站住了腳步。
  他緩緩地轉過身來,一蓬血光,就像是正月裡燃放的花炮般,猝然由他頭頂上竄了出來,從而也使得在場各人目睹了那處清楚的劍傷所在——腦門正中。
  風老人那顆白髮皤皤的頭顱,幾乎被劈成了兩半,血腦怒噴裡,他身子已直直地倒了下來。
  對於任何人來說,都難免觸目驚心,從而潛生出無比的戰慄。
  一聲嘶啞淒厲的吼嘯,出自另一個老人嘴裡。雪老人就像喪失了理性,瘋狂地撲了上來。「姓齊的,你納命來!」怒嘯中,雪老人雙掌齊出,施了一個虎撲之勢,直向著齊天恨當胸撲到。
  另一面的岳琪,也騰身直起,他雙足旋空,用燕雙飛的疾招,直向齊天恨一雙眸子飛踢了過去。
  就在他二人聯手疾攻之下,齊天恨整個軀體,霍地向著左側方錯出了一尺左右。
  雪老人凌厲的雙掌,以及墨羽岳琪的一雙足尖,雙雙都落空。
  墨羽岳琪心中大吃一驚,他早已領略過這個齊天恨的厲害,再也不敢掉以輕心,雙足方一點空,陡地就空一個滾翻,施展全力向外擰身翻出,於千鈞一髮之間飄出丈許以外。
  反觀雪老人李雲飛可就沒有他這般幸運。原來雪老人的雙掌一落空之下,齊天恨已捷若飄風地轉到了他身後,其勢如影隨形,簡直令人無法閃躲防範,雪老人方自感覺出其勢不妙,卻已為對方齊天恨追星拿月般的一隻手掌,按在了肩胛上,耳聽得姓齊的一聲斷喝:「站住!」雪老人還是真聽話,頓時就定在了當場。
  齊天恨冷冷地道:「我只當你們風雪二老有什麼了不起的功力,今天一看,不過爾爾,實在讓我失望得很!」他一面說著,那只探出的手掌,仍然按在雪老人肩上,那種神態看起來,簡直絲毫也不曾著有力道,只是雪老人卻似感受著萬鈞巨力一般,一時間,全身上下發出了一陣顫抖。他像是正在施展全力,意圖掙脫開對方那只看來不曾有任何力道的手掌。
  在場各人,無不看直了眼!當此生死巨變之一瞬,每個人都情不自禁由內心深處發出了一陣戰慄!
  齊天恨一辦手輕輕按在雪老人的肩胛上,那雙威芒四射的眸子,卻緩緩地由每一個臉上移過,最後卻定在了墨羽岳琪臉上。
  岳琪身為內四壇壇主之一,膽魄功力可想而知,只是兩度交手之後,已使他對於這個齊天恨心生畏懼,再也不敢恃強,此刻,面對著齊天恨灼灼神采的一雙眸子,更情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寒顫。
  「齊朋友,手下留情!」岳琪強自振作的上前一步,抱拳一拱,道:「請放下李堂主,才好說話。」
  齊天恨搖搖頭道:「咱們沒有什麼話好說。」說到這裡,他冷冷地哼了一聲,又道:「鐵海棠狂傲自負,你等更是助紂為虐,以武力欺壓四方,今天我就要你們嘗嘗以牙還牙,以眼還眼的滋味!」話聲方住,陡地起手退身。
  眼看著雪老人在他手勢方起的一瞬,打了個踉蹌,一跤跌倒在地。
  各人大吃一驚,張惶著撲身向前。
  鐵氏兄妹雙雙探手,抓住了雪老人的雙臂,想把他扶起來,不意手觸處,只覺得雪老人身上其熱如焚,兄妹相繼一驚趕忙收回手來。
  鐵小薇既驚又忿的轉向齊天恨,怒聲嗔道:「你……這個狠心的……」
  齊天恨嘿嘿一笑,道:「比起令尊來,只怕還不及十分之一,姑娘如果認為在下下手狠毒,倒不如看看令尊以及貴幫上下之所作為。」
  「你胡說!」鐵小薇悲傷的道:「我爹爹又做了什麼了!」
  「太多了,罄竹難書!」
  鐵小薇倏地手握劍把,只是在姓齊的一雙凌厲目光注視之下,不自覺的又鬆開了手。
  地上的雪老人似乎極為痛苦,一張臉倏地漲大如盤,其紅如血,彎了幾次腰,卻因重心不穩,又躺了下來。他想說話,可是張開嘴,那根舌頭卻變得異常的大,一時連轉動也是不易,哪裡還說得出話來。
  各人目及此,俱不禁大驚失色!
  鐵小薇心性慈善,看到這裡,早已忍不住淚流滿腮,悲呼一聲,撲身而上,卻不意為墨羽岳琪閃身攔住,「姑娘不必!」岳琪冷冷地道:「李堂主已經不行了!」
  鐵小薇痛泣出聲道:「我們怎麼能見……死不救?」
  岳琪看了一旁的齊天恨一眼,悵恨的道:「如果我沒有猜錯,李堂主必系為姓齊的氣煞所害,只怕眼前即有血炸之危!」
  「啊!」鐵小薇大吃一驚,才知道他所以阻止自己上前,是顧忌自己為雪老人鮮血所染。她雖然不曾涉獵過這門功力,可是卻由父親鐵海棠嘴裡知道,有一種所謂的氣煞之功,最是玄奧莫測,據說這門功力的奇妙之處,是在於施功人能在極為短暫的一瞬,將本身的功力不知不覺的注入對方身軀之內,一經發作,即可將對方五內震碎,並經串連,使之炸血而亡,端的是駭人聽聞的一種奇術異功。
  鐵小薇一驚之下,禁不住花容變色。她怔了一下,轉向一旁的齊天恨,怒聲道:「是真的麼?」
  齊天恨冷冷地道:「只怕略有不同,姑娘不妨拭目以待!」
  說話之間,只見地上的雪老人在一陣掙扎之後,那張腫脹的臉忽然慢慢地收縮起來,整個軀體,也在一陣顫抖之後,隨即緊緊收縮一團。
  墨羽岳琪眉頭一皺,怒向齊天恨道:「殺人不過頭點地,姓齊的,你這種手段未免太毒辣了,宇內二十四令與你有何仇恨,竟使你下此毒手!」他緊緊咬了一下牙,悲忿地接道:「請看在同屬武林一道的分上即速對李堂主施以援手,否則……你和宇內二十四令這個梁子可就結定了!」
  齊天恨冷笑一聲道:「太晚了!」
  鐵小薇熱淚奪眶的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齊天恨道:「貴幫這位堂主,乃是為我兩極元氣所傷,此刻透體冰寒,不出一刻通體上下即結為玄冰,雖盛暑亦不會融化。」
  各人聞言,一時瞠目變色,面面相覷作聲不得。
  齊天恨冷冷笑道:「本人行道江湖,向以仁義為懷,惟獨對宇內二十四令的人,絕不手下留情。今日之事,到此為止,如果你們沒有別的意見,可以走了。」臉色異常的陰沉,說完了這幾句話,齊天恨身軀緩緩地向後退了一步。
  可就在這個時候,只聽得一聲咆哮道:「姓齊的你欺人太甚!」話聲一落,一條人影拔起,飛星天墜般地向著齊天恨直落下來。
  各人方自認出乃是隨行而來的宮鐵軍,俱都吃了一驚。尤其是墨羽岳琪,深知對方這個齊天恨的絕頂厲害,自不欲再見手下任何人輕易送死,只是眼前情形,再想攔人已不可能。
  眾目睽睽之下,宮鐵軍雙手各持著一桿金瓜錘,雙錘左右合一,以霹靂萬鈞之勢,砸向齊天恨的頭頂,就在此千鈞一髮之間,齊天恨倏地仰起頭來。
  他的一雙手,配合著他仰起的臉,閃電般地遞了出去,只一下,不偏不倚地已拿住了宮鐵軍的雙腕,叱了聲:「去!」
  宮鐵軍來的快,去的更快。來如疾風,去似流星,只聽得兩邊院牆嘩啦一聲大響,宮鐵軍半邊身子,穿牆直出,竟然把尺許厚的紅磚院牆,砸了一個大窟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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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8 21:55:56 |只看該作者
  當然,血肉之軀,是無論如何不能與磚石相抗衡。宮鐵軍雖曾練有一身橫練功夫,平素在宇內二十四令更以神力見稱,只可惜事出突然,哪裡來得及防止?連半聲都不及呼吸出,登時全身稀爛,五內俱碎而亡。他手上的一對金瓜錘,在他身觸牆面的一瞬,同時離手拋出,足足飛出三四丈外,一東一西,打落在地上,水磨方磚地面,竟被打了兩窟窿。這般悲慘凌厲,自是駭人聽聞!
  兔死狐悲,現場的幾個人,固是驚嚇到了極點,只是反過來,卻也都情不自禁地由內心激發出忿恨讎仇。
  鐵孟能第一個按捺不住,怒叱一聲,身子向前一塌,右手作瓦稜式向外一穿,這一招有個名堂,謂之「穿心式」。隨著他遞出的手掌,「哧!哧!」兩股極為細微的尖風,由他指尖上發出。
  雙方距離不及兩丈,這麼近的距離裡,發射暗器大是有悖情理,鐵孟能設非是對這個姓齊的恨惡到了極點,萬萬不會這麼施為。
  當然,他們鐵家的彈指飛針,在武林江湖稱得上是一絕,向無虛發。
  鐵孟能在已方一再遭受巨創傷亡之際,內心之痛恨自是可想而知,是以決心出奇制勝。那兩枚飛針,原是藏在指甲縫裡,平素絲毫不顯,一經發出,若非是目光極為精銳者更是難以覺出。
  天空中兩道極細的針光,一閃即穩,雙雙認向齊天恨一雙瞳子上飛刺而來。
  鐵孟能飛針一經出手,足尖力點,形同一片怒濤般地撲了過來。他雙臂齊張,挾持著一股極大的力道,直向著齊天恨兩肋插進來,配合著他先時出手的彈指飛針,更見其巨力萬鈞。
  齊天恨這個人,的確當得上怪異二字,在鐵孟能排山倒海的攻勢之下,甚至於他身子動也不動一下。面對著奪目而來的一雙飛針,只見他目光微合,只不過及時地眨動了下眼皮,卻無巧不巧的正好迎著了來犯的針勢。像是撥動一根鋼弦般地錚然一聲細響,竟然反彈了回來。
  各人目睹及此,俱不禁大吃一驚,這才知道眼前這個齊天恨,敢情練有金剛護身之功,週身上下刀槍難入。
  說時遲,那時快!在一聲怒吼之中,鐵孟能的一雙手掌,也已實實在在插在了齊天恨的兩肋之上。
  這可是驚心動魄的一刻,以鐵孟能功力,這雙手足以裂碑穿石,若是一經插在了肉體之上,焉有不破腹穿腸之理。
  事實上,也確是如此。鐵盂能雙手方一觸及對方兩肋,只覺得十指上一軟,一雙手掌已陷入對方腹內。
  場外各人俱都吃了一驚!即鐵孟能本人亦大感出乎意外,他萬萬不曾想到居然會一上來就得了手,心中一喜十指上更加了幾分力道,猛力探插下去,決心要對方破腹挖心,血濺當場。
  然而這個幻夢頓時就為之破滅。猝然,他體會到對方兩肋之間傳出一股奇熱氣機,一雙手掌如同置於沸水之中,鐵孟能忽然覺出了不妙,倏地向外拔手,哪裡能隨心所欲?
  只覺得一雙手掌上連帶著萬鈞巨力,對方兩肋之間非但其熱如焚,更似有無比吸力深深地吸住他一雙手掌,緊跟著一股熱麻氣機,透過他一雙手掌,電也似的爬上了大臂前軀。
  鐵孟能自是不知道對方這般功力,乃是得自凌厲的九天罡風所形成的「風柱」,日夕浸體而成,普天下罕有前例。只覺得透過雙掌竄體直上的兩股熱流,其熱如焚,其力萬鈞,有如湯鼎中怒滾的一爐沸湯,沒頭蓋臉的一股腦澆了下來。這般情勢,他哪裡吃受得起?頓時發出了凌厲的一聲吼叫,整個身子,霍地向後面倒了下去。
  齊天恨恰恰這時鬆開了對方的雙掌,鐵孟能來勢快,去的更快,整個身子足足反彈出丈許以外,噗通一聲直挺挺地倒了下來。
  鐵小薇眼見及此痛穿心肺,尖叫了一聲,驀地撲向鐵孟能,只見後者面若金靛,牙關緊咬,全身筆直一動也不動,那樣子簡直就像是死了。
  兄妹情深,鐵小薇再也忍不住心裡的悲傷,哇一聲痛哭起來。
  除了她以外場子裡屬於宇內二十四令陣營,還能夠動的人可就沒有幾個了!
  一個是內四壇壇主之一的墨羽岳琪,另一個是身領令主之職的江猛,再就是早已嚇得面無人色的葛青與兩個灰衣弟子。
  一連串死傷挫折,足以震撼住每一個人!
  以墨羽岳琪與那個叫江猛的令主來說,雖然心裡滾動著怒火,大有與對方一拼生死的激動,只是這種激動在一番自我檢討之後,終於強忍了下來。
  墨羽岳琪的驚嚇情緒,在少總令主鐵孟能負傷倒地的一剎那達到了極點。他身形一閃,搶到了鐵孟能身邊,耳聽見鐵小薇哀痛哭聲,一時也有些慌了手腳,當時慌不迭的伏下身子,道:「孟能,你……怎麼了?」
  鐵小薇雙手抓住兄長肩頭,一時悲泣道:「哥哥,哥哥!」
  面前人影一閃,那個齊天恨已來到了近前。
  鐵小薇嬌叱一聲,霍地擰轉身來,忿怒之下,哪裡再顧慮到許多,右臂一揚,龍吟聲中已把背後長劍握在手中,緊跟著直向齊天恨面門上劈去。
  姓齊的鼻子裡哼了一聲,一條手臂及時抬起來,妙在眼力、手法、準頭、三者合一,配合得恰到好處,只一下,已拿住了鐵小薇遞過來的三尺青鋒。
  鐵小薇登時覺得劍身一震,一下子平加了無比巨力,只覺得虎口一陣發熱。
  齊天恨湛湛目神虎視著她,怒火之中,卻似另含有某種故人之情。他僅以右手三指,拿住了鐵小薇的長劍劍鋒,鐵小薇竟然無力掙扎。
  「姑娘,你算了吧。」姓齊的冷笑道:「你的那兩手,我見識過了。」手腕微振,對方的一口長劍,已拿在了手中。
  鐵小薇踉蹌退後,才發覺到右手虎口破裂,鮮血滴流不已。
  對方齊天恨那雙湛湛的目光,仍在逼視著她,同時他左手輕起。曲指噹的一聲彈向劍身,竟將一口上好精鐵打製的長劍,從中一折為二,嗆啷一聲,墜落在地。
  鐵小薇神色一凝,卻掩不住心內的悲痛,再次怒叱一聲,向著齊天恨撲過去。她恨惡對方到了極點,右手突出,施展出雙龍出海的絕招,卻把一雙纖纖玉指,分向齊天恨眸子上點挖了過去。
  齊天恨好像早已經料到了她有此一手,右手再起,「噗!」一下已扣住了她的玉腕。鐵小薇頓時身上一麻,動彈不得。
  一旁墨羽岳琪正待撲身上前,乍見此情,不由大吃一驚,頓時站住不敢上前。
  齊天恨單手抓握住鐵小薇的腕子,那雙凌厲的眸子卻怒視向墨羽岳琪:「岳壇主,我看今天見好就收吧!」話聲甫落,右手微振,鐵小薇身形一旋,已被摔出丈許以外,她自從出道江湖以來何曾被人這般凌辱過?偏偏又不是對方對手,心中一傷心,忍不住垂首哭泣起來。
  墨羽岳琪打量著眼前這番情勢,分明大勢已去,自己這方面落得如此下場,固是其慘無比,然而正如對方所說,若不見好就收,只怕連自己在內,無一倖免。自以脫得眼前這場大劫為上上之算,報仇雪恨之心只好暫時忍下來,容待面稟總令主鐵海棠以後再圖後策了。
  岳琪那張俊臉,一時變得雪也似的白,強掩著一腔悲憤,他冷森森的抱拳道:「齊朋友,今日之事到此為止,廢話少說,一切後果,尊駕你心裡有數。這個仇,宇內二十四令是一定要報的,到時候只怕尊駕你要加倍奉還!」
  齊天恨冷笑道:「在下敬謝不敏。請轉告貴總令主,就說姓齊的找上他了,他就是上天入地也跑不了。岳壇主,你請吧!」
  墨羽岳琪用力地咬著牙,臉上是青一陣白一陣,這個臉是丟定了,打是打不過,就連鬥嘴也不是對方敵手,無比痛心之下,忍不住喟然一聲長歎。「姑娘,」他轉向一旁落淚的鐵小薇道:「看看少令主還有救沒有,我們走吧!」
  這句話更不禁觸動了鐵小薇的傷懷,一時淚如泉湧,泣不成聲。
  岳琪走向鐵孟能,彎身細看了一下,只見後者仍然直挺如昔,試著伸手探了一下他的鼻息不由大吃一驚:「啊!」他忽然睜圓了眼,無限驚恐的道:「他……莫非死了?」
  鐵小薇全身一震,陡地止住了泣聲。
  「什……麼?」她抖顫著道:「我哥哥……他死了?」
  「哼!」齊天恨插口出聲道:「放心,他還死不了!」
  岳琪聽他這麼說,心裡一鬆,將信又疑的看向地上的鐵孟能。
  齊天恨冷冷一笑道:「他自無知,為我所練之氣煞功力傷了六神,沉睡一夜,明天自會醒轉,只是今後再想拿刀動劍,可就要費點事了,憑他昔日所作所為,原該一死百死,留下他一條命,也算給你們總令主圖個下次見面的情分!」
  墨羽岳琪聆聽之後,面色至為陰沉,卻是一句話也不說。
  卻聽到葛青在一旁驚呼道:「壇主快來,李堂主這是怎麼……同事!」
  岳琪陡然一驚,這才忽然想到場內還有這麼一位李堂主,忙即過去,鐵小薇與江猛也吃了一驚,也相繼趕過去一看究竟。
  大傢伙只因為鐵孟能的生死一時亂了分寸,卻未曾想到這位冰雪堂主李雲飛的傷重不起,不過是短短的一瞬間的工夫,卻見雪老人全身上下已緊緊縮作一團。更令人大為吃驚的是,在他露出衣外的各處,結有一層薄薄寒冰,尤其是那一張裹有傷布的半邊臉更似為冰雪所封,長髮白髯一綹綹直挺伸出,宛如厲鬼似地剔眉瞪目,凶神惡習煞般的猙獰死態態,看上去確是該駭人的了。
  墨羽岳琪自信一身功力,世罕其匹,對武林中各類掌故,亦稱得上見多識廣,如數家珍,然而以之印證今日之人事,竟然無知一如童子。他真是心灰意冷到了極點,由不住再次地發出了一聲歎息,道:「李堂主已是回生乏術,還有蘇堂主……」說到蘇堂主三個字,各人的一雙眼睛,俱都情不自禁地偏過來,看向場子的另一邊。蘇堂主的屍身,已覆有一方白布。
  風雪二老昔日在宇內二十四令是何等威儀之人?一身內外功夫,更稱得上已臻至爐火純青地步,想不到今日竟然雙雙作古,死在一個名不見經傳者之手,的確是夠淒慘!
  那一邊,斷垣角落裡,還停置著另一具屍首——宮鐵軍的屍體,死相更為驚人,一片血腦漿糊,幾令人不忍卒視。
  把這些看在眼中,墨羽岳琪、鐵小薇、江猛、葛青,這幾個活著的人,卻是再也提不出一絲勁道,人人臉色泛青,彷彿走了魂魄一般。
  齊天恨大刺刺的在場邊一張座位上坐下來,他輕呷了一口香茶,徐徐放下了茶杯,似乎只有他一個人,尚能保持著若無其事的神態,就連身為居停主人的司空遠也現出難以自持的不安寧。
  墨羽岳琪把一切看在眼中,苦笑了一下,吩咐手下各人道:「把風雪二老與宮令主的屍體小心搬到車上去,我們這就回去了。」
  兩名隨行弟子與江、葛答應一聲,四個人相繼把三具屍體搬了出去。
  岳琪默默無言地走向鐵孟能身前,彎下身子雙手把他抱了起來,鐵小薇只是低頭落淚不已。
  司空遠走過來雙手抱拳道:「各位請便。在下就不遠送了。」
  岳琪深邃的眸子,在他身轉了一轉,此時此刻,再說什麼也難以掩遮自己方面的窘迫,冷冷一笑,抱持著鐵孟能逕自向外步出。
  鐵小薇走在最後,一直前進了十幾步,卻又定下來,忽然回過頭來。齊天恨那雙炯炯的目神,正在盯視著她。
  她原是想狠狠地斥說對方幾句,定下後會之期。然而,對方這雙目神,卻使她不寒而慄,到嘴的話卻情不自禁地又吞到肚子裡,再者,也就在這一瞬間,她忽然感覺對方的這雙眼睛像煞一個人——寇英傑!這三個字,突然冒到了喉嚨裡,幾乎脫口而出。然而,那張猙獰凌厲的面頰卻又由衷地使她為之戰慄厭惡。把寇英傑的正直英俊,拿來和眼前人作一比較,卻是無論如何也揉搓不到一塊。
  她絕不相信,也不敢相信,這兩個截然不同個性作為的人竟會是一個人。這一剎那,她的心緒凌亂極了,倏地轉身快步而去。
  對於金寶齋上下各人來說,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關閉了的買賣,擇日重新開張,白馬門披紅掛綵,還特地備了長串的爆竹,劈劈啪啪放了一通。
  整個涼州城內外都知道司空遠二莊主,由於一個怪客齊天恨的仗義援手,已把勢力強大的宇內二十四令的眾多高手打敗,退出了涼州。
  宇內二十四令的幾個死傷者,在江湖上都是頭一號響叮噹的人物,是以消息一經傳開,全城震驚,茶樓酒肆,街頭巷尾,人人樂道,聞者無不動容。
  齊天恨的大名,一下可就揚開了。
  到底見過齊天恨本人的人不多,是以對於這位人物的傳說,未免多少離了些譜兒。
  傳說中的齊天恨,像是關帝廟的關公,紅臉青袍,就是少了手上的那把青龍偃月刀,雖然如此,仍然有很多人硬說他就是關老爺的顯靈化身。
  還有人說這位齊爺不是常人,而是口吐劍光,來去如飛,頃刻間出入青冥的劍俠人物。
  防民之口,甚於防川。齊天恨這三個字,像是一道閃電,一聲雷,在極短的時間裡,已在涼州城內外十數萬居民裡,留下了深刻的記憶,人人樂道,處處交談,豈止在涼州城這一個地方,在西北道上,在整個武林江湖來說,這都算得上是一件盛事。
  然而,感戴最隆,體會最切的莫過於白馬門上下,這其中至以為榮,最引為光彩的卻又莫過於那位司空二莊主可空遠了。
  這兩天,他的傷也好了,逢人就笑,尤其是今天,他換上了一襲新衣裳,多日憂慮,一股腦地拋到了九霄雲外,加上人本來生得英俊瀟灑,看上去確是神采煥發,較之昔日,就像是換了個人似的。在前廳,這位司空二莊主接受了許多賓客的道賀,好不容易擺脫了這些人的糾纏,拐了個彎兒,卻一徑的來到後院。
  那裡隔離有兩間精緻的西廂房。齊天恨這個當今名爍武林的人物,就住在這裡。
  司空遠心裡忐忑不安,所謂請神容易送神難,當初請對方助拳的時候,他曾慷慨的誇下了海口,今天他實在不知道怎麼來報答對方這般天大的恩情。一連好幾天,姓齊的沒開口,他也裝糊塗,直到今天,對方打發人來請他,他可不能再假裝不知道了。
  院子裡一片春光,紅白二色的杜鵑花都開了。
  齊天恨坐在亭子裡飲茶,石几上置著一副隨身的行囊,和他那口形式古雅的長劍。
  雙方一照面,司空遠趕忙上前幾步,抱拳大聲道:「對不起恩兄,讓你久等了。這兩天上門的客人實在太多了,忙得我團團轉,居然也忘了向恩兄請安問好,真是罪過之至!」
  齊天恨一笑道:「無妨,二莊主請坐下說話。」
  司空遠嘴裡答應著,一面坐下來,可就看見了他置放在桌子上的行囊。
  怔了一下,他故作驚訝的道:「咦,恩兄,這是怎麼回事?」
  齊天恨淡淡地道:「我要走了。」
  「走?」司空遠倏地站起來道:「這就要走麼?」
  齊天恨點點頭道:「不錯!如果二莊主不健忘,當能記得來此之前,你我曾經有過一番事前交易,這就是此刻我請二莊主你來的原因。」
  司空遠心裡怦然一跳,頓時呆了呆,緊接著他朗笑一聲道:「哈哈……恩兄說哪裡話,小弟能有今日,多賴恩兄成全,就是恩兄不說,小弟也必當有一份心意,這個小弟早已有了準備。」
  齊天恨微微點頭道:「這樣就好。」
  司空遠道:「小弟已備下了黃金千兩,寶玉一箱,只要恩兄一聲吩咐隨時聽令處置。」
  聽了他的話,齊天恨並不現絲毫喜色。冷笑了一聲,搖頭道:「二莊主這麼做,可就屈解了在下的意思。」
  司空遠登時一怔,道:「恩兄莫非……嫌少?」
  「那倒不是!」齊天恨一雙炯炯瞳子注視向司空遠道:「在未曾收下二莊主這批厚賜之前,在下有事情商量。」
  司空遠乾笑道:「恩兄說哪裡話,有話請問,小弟知無不答,何當請教二字?」
  齊天恨點頭道:「好,在下聞知令師郭白雲老劍客,生前以金礦起家,富甲北疆,二莊主頒賜在下的這些黃金,想必就是承自郭老劍客西河二礦所留下的那些金子了?」
  司空遠頓時一愣,哈哈笑道:「恩兄非但武功出家,閱歷亦豐,看來是無所不知了。」
  「二莊主還不曾回答在下的問題。」
  「這個……就算恩兄說對了。」
  齊天恨冷哼一聲道:「既然如此,二莊主豈能妄以老莊主身後之物,慨贈與人,以在下所見,這些金子,足下顯然是不能夠隨意動用的。」
  司空遠神色倏地為之一變,霍地由位子上站了起來,只是他當然不敢真的發作。強忍著心裡的那份不自在,司空遠赫赫然笑道:「恩兄既這麼說,在下倒想請問一下,先師所留下的東西,何以在下不得動用?」
  齊天恨道:「因為,據在下所知,令師仙遊之後,所有身後之物,並不曾遺贈與你,既不為二莊主所有,二莊主自是不能夠隨意支用了!」
  司空遠神色又是一變,忽然想到了對方這番話的言外之意,不禁打了一個冷戰,頓時半身木然,作聲不得。甚久,他才把情緒緩和下來,微微一笑,坐下來道:「齊恩兄真個是無所不知,小弟倒要請教了!」
  齊天恨道:「二莊主心裡應該有數,又何需在下多說,就在下所知,郭老劍客身後尚有一個愛女,二莊主即使要有所動用,似乎也應該與那位郭小姐取得商量才是。」
  司空遠雙眉一挑,哼了一聲道:「齊恩兄未免管得太多了,這是小弟師門私事,恩兄似乎不應該插手過問。再說,這其中的細節,你未必盡知。」說到這裡,他臉上可就老大的現出了一副不自在,頻頻冷笑不已。
  齊天恨一聲朗笑道:「好說。好說!」
  司空遠道:「恩兄為何發笑?」
  齊天恨笑聲一斂,目射精光道:「在下倒不曾這麼認為,如果二莊主果真認為這是貴門私事,又何以借重在下來插手管這件閒事?」
  司空遠卻是沒有想到他會有此一說,不禁頓時一呆,一時張口結舌,無以為答。
  齊天恨冷笑一聲道:「二莊主請想,如果那日宇內二十四令大舉上門之時,在下也認為這是貴門私事,抖手一走,今日該是如何一番局面,二莊主你可曾想過了?」
  司空遠陡地自位子上站起來,道:「你……齊恩兄,你到底要什麼,莫非嫌小弟那份禮太少了?」
  「實在也是太少了一些。」
  司空遠神色一變,卻強壓制著,忽然狂笑一聲,道:「好,這也是一句痛快話,平心而論,老兄這次幫忙實在不小,不過小弟認為,千兩黃金再加以寶玉一箱,這個數目實在也不算少了,齊老兄,你還要多少?」
  「我要的,只怕二莊主不肯給!」
  司空遠冷冷一笑道:「你說吧!」
  齊天恨道:「黃金寶玉,在下不存非分之想,再說剛才我已經說過了,這些東西你二莊主在未取得郭小姐許諾之前,也無權動用,在下所要的是……」
  「是什麼?」
  齊天恨緩緩由石凳上站起來,目光向所置身之亭院一轉,冷笑道:「白馬門!」
  司空遠幾乎懷疑自己的耳朵聽錯了,瞪著一雙大眼睛道:「你說……什麼?」
  齊天恨冷笑道:「自即日起,我要你退出白馬門,因為你無力拱衛本門,平白令郭老先師地下蒙羞!」
  「你……你胡說!「」司空遠一時氣得全身發抖,手指著齊天限,冷聲道:「你……你太過分了……你憑什麼?」
  「憑什麼?」齊天恨那雙眸子裡交織著一腔怒火:「我當然有憑借,憑著先師臨終遺言,憑著不要你這個先師的孽徒遺羞師門!」
  司空遠倏地後退了一步,厲聲道,「你是誰?」
  「冠英傑!」三字出口,那個齊天恨抬手在臉上一抹,已把臉上一張人皮面具摘了下來,現出了本來面目。
  司空遠就在對方甫一報名的當兒,已禁不住嚇了一跳,這時定眼一看,更如同當頭響了一聲霹靂,登時身形打了一個踉蹌,差一點跌倒在地,他一認再認,直到確定對方這張臉果真正是寇英傑為止。
  驚詫,忿怒,恐懼……一股腦地岔集著他,使他再也難以克制著心裡的怒火:「好個小輩,你欺我太甚!」憤怒中使他簡直忘了對方是何等身手之人,身形乍然一起,有如怒鷹搏兔般的已落在了寇英傑身前,右手一抖,五指箕開著直向寇英傑臉上擊了過去。
  寇英傑一副以逸待勞姿態,臉上含蓄著一絲冷笑,在對方強而有力地掌勢之下,他身子簡直連移動也不曾移動一下。
  那是一種強者至高無上的風範,司空遠的一隻右手,原已遞出,身子更如狂風般地襲近,只是在即將接近寇英傑身前尺許左右的一刻,忽然間他像是遭遇到了一種無形的阻力。
  其實這種奇特的無形力道,司空遠應該早已不止一次的由那個齊天恨身上看見過,只是錯在他似乎還不能把寇英傑與齊天恨這兩個截然不同的面相與身份合而為一,是以也就注定了他眼前的活該吃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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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空遠猝然撲上的身子,就像是撞著了一堵冰山,突地被反彈了回來,那只遞出的手更有如遭到了雷殛般的一陣灼熱麻痛,足下禁不住通通通一連後退三步猶未站定。
  這一撞之力,看似無形而不著痕跡,其實那種痛楚情形,卻只有司空遠自己肚子裡有數,一時間只覺得全身上下,彷彿每一塊骨節都開脫了。
  眼前青衫乍閃,寇英傑已站在了他面前。
  司空遠再次怒叱一聲,倏地舉起手掌,只是這隻手還不曾打下來,卻已為寇英傑抓住了手上脈門。像先時一樣,一陣冰寒麻軟氣機,突地傳遍了司空遠全身上下,登時他身子就像是吃了煙袋油子般地抖動起來。
  「二師兄!」寇英傑臉上罩著一片薄怒:「我看你還是算了吧。」
  手勢微振,司空遠的身子一陣子旋風打轉,突地跌了出去。
  司空遠卻是無論如何也嚥不下胸中這口怨氣,嘴裡怒叱一聲,隨著他身子一個疾轉之勢,右手倏翻,用「陰把」手法,刷!刷!一連發出了兩支蛇頭白羽箭。
  這種暗器最是厲害,因為尾部系有羽毛,一經出手順風直行,箭首的三角菱刃,兩側各伏有一枚暗針,一經中物,即可自行彈出,要想拔出箭身,勢必要將連帶在箭頭附近老大的一塊肉全都挖出來不可,在諸多暗器中,稱得上是陰損的一種。司空遠想是恨透了這個師弟,深恐其不死,一經出手,無不用其極。
  兩支白羽箭一經出手,一奔咽喉,一走前胸,俱是勢猛力疾,透著一股尖銳風力,瞬息而至。
  寇英傑冷笑一聲,右手猝抬,二指輕分,上下一點,己把來犯的一雙箭矢夾在了指縫之間。「二師兄,如今你還想跟我動手,可就差的太遠了,不信你再試試。」說時他二指著力,只聽見「喳」的輕響一聲,夾在他指縫內的兩支箭矢,齊腰折成四截,「叮噹!」落於塵埃。
  司空遠目睹及此,頓時吃了一驚,像是忽然間觸及了對方的厲害,呆了一刻,他才欠身由地上站起來。
  「寇英傑,」他臉色發青,切齒痛恨地道:「你……這個目無長上的東西!莫非你連同門師兄也不認了。」
  「長上?同門師兄?」寇英傑那張俊臉上,忽然蕩漾出一片淒慘。
  除非他是一個愚蠢不良記憶的白癡,否則對昔日的遭遇,他焉能有所忘懷?想到昔日種種,以及二位師兄的無情迫害,他那雙眸子裡情不自禁地暴射出的的神情。司空遠在他這種目光注視之下,情不自禁地向後面退了一步。
  寇英傑長長地吸了一口氣,打量著眼前的司空遠道:「我能稱呼你一聲二師兄已經很不錯了,你雖不肖,尚還不曾忘本,只是先師身後基業白馬門,你卻不配把持,你仍然可以保有金寶齋銀號,至於師門中事,你顯然早已沒有插口的權利,你去吧!」
  司空遠臉色氣漲得一片通紅,頻頻點頭道:「好!好!算你厲害……看起來你也是只敢欺侮我,大師兄佔據著白馬山莊,通敵賣師,你卻不敢去尋他理論,有種你就該殺了他,才說得上為師門揚眉吐氣。姓寇的,你有這個膽子沒有?」
  寇英傑冷笑一聲道:「鄔大野的事,我比你更清楚,我正在搜集他通敵叛師的證據,我不會放過他的。」
  司空遠道:「還要什麼證據?你只去問問白馬山莊裡的人,誰不知道?像這種敗類,你不去對付他,卻來找我,哼哼……你好……」
  寇英傑緩緩道:「他雖不義,你也不仁,可歎先師他老人家,一生高風亮節,義薄雲天,竟然會收了你們這兩個弟子……二師兄,你不要不服氣,天道之行,對大惡大奸之輩,絕無寬容,你且拭目以待吧,包括鐵海棠那個老兒在內,絕不會有什麼好下場的。」
  司空遠總算是不昧良知的人,聽到這裡,禁不住發出一聲歎息。
  「有一句話我想問問你,」他打量著寇英傑道:「先師手裡,真的有金鯉圖那麼一卷東西?」
  寇英傑頓了一下,點頭道:「不錯。」
  「那……」司空遠睜大了眸子道:「在……在你手裡?」
  寇英傑又點點頭,說道:「不錯,在我手裡。」
  司空遠顯然萬分激動,只是他卻認識到面前的這個人,已非當年吳下阿蒙,休說下手奪到,似乎連動一下這個念頭,也屬不智。忽然他感覺到當年的行事非當,尤其是開罪這個人的不智之為,撫今思昔,頓時神采盡失。
  他又歎了一口氣,苦笑道:「我也許是錯了……你回來的也正是時候了……白馬山莊和白馬門,都非得大力整頓,重新振作不可。這個責任,看起來,是非要落在你肩上不可了。」
  寇英傑點點頭道:「我正是因為這樣才回來的。」
  司空遠苦笑道:「我久處安逸之身,已然荒疏了先師留下來的武功藝業,不過,只要今後有機會,我仍願為師門效力!」說到這裡,他頓了一下,冷笑道:「你還信得過你這個二師兄麼?」
  「我信得過你!」寇英傑冷冰冰地道:「難得你還能深明大義。既然這樣,我也就莫為已甚,你我的私恨從現在起一筆勾銷。」
  司空遠驚得一驚,卻又苦笑道:「你說的可是真的?」
  寇英傑冷笑道:「那可要看二師兄是否言發於衷了。為師門未來著想,二師兄目前就該切實反省,金寶齋的買賣實在其次,要緊的是振興武術,為我白馬門打下未來不朽的根基。二師兄如果真肯為師門效力,眼前正是時候,切莫再猶豫了。」
  司空遠感歎一聲,道:「寇師弟,你這幾句話,真有當頭棒喝之勢,為兄實在慚愧得很!」
  寇英傑道:「這幾日我下榻這裡,正是在暗中觀查。哼!請恕小弟言語放肆,二師兄你手下這些弟子,俱是繡花枕頭,很難看見幾個有作為的人,二師兄就該切實整頓,去蕪存菁,先做到這一步,再思招考有志後學弟子,十年樹人,及時振作,尚不為晚。」
  司空遠痛心地點頭道:「好吧!我就這麼做。只是三師弟,你卻要助我一臂之力。」
  寇英傑搖頭道:「我只怕眼前無能為力,因為我這就要走!」
  「要走,你上哪去?」
  「白馬山莊!」
  「啊!」司空遠顯然一驚,道:「你這就要去找大師兄?太急了一點吧?」
  寇英傑冷笑道:「眼前宇內二十四令,吃了我的大虧,必然圖謀白馬山莊更切,大師兄狼子野心,罔顧師門道義,鐵海棠只要許以名分金錢,很可能雙方一拍即合,小師妹目前又不在,我真擔心山莊一旦淪入鐵氏之手,勢將面目全非,所以我非得先鐵氏一步趕回師門不可。」
  司空遠面色一動,忽然道:「你說的不錯,這件事確實延誤不得,只是大師兄如今功力不弱,他私心極重,如今白馬山莊的人,全都聽他的使命,師弟你一個人能夠應付麼?」
  寇英傑道:「我自信還能對付得了,且等我安定了白馬山莊,再與二師兄共圖大事吧。」說到這裡,他倏地抱拳道:「事不宜遲,我這就告辭了,二師兄你好自為之!」
  司空遠紅著臉道,「這就走麼?且待我與你備酒餞行之後再走也不遲。」
  寇英傑搖頭道:「以後時間還長著呢,我走了。」說走就走,寇英傑轉身步出亭外。
  司空遠忽然想起件事道:「寇師弟!」
  寇英傑回身道:「二師兄有什麼關照?」
  司空遠窘笑了一下道:「這些話其實我也不該多說……不過你似乎也應該知道,那就是小師妹……」
  寇英傑一驚道:「小師妹怎麼了?」
  司空遠上前幾步,苦笑著道:「莫非你真的還不知道……小師妹她心裡……」
  寇英傑怔了一下,道:「她心裡怎樣?」
  司空遠似乎很不情願說出這個事實,他苦笑道:「你還不知道?小師妹她一直都喜歡你……你走了不久,她也出走了,難道這兩年以來,你們始終沒有見過面?」
  寇英傑搖搖頭道:「何必還提這些?」說時,他臉上情不自禁地罩起一層痛苦,這是他心裡最大的遺憾,也是最拿不起放不下的一個矛盾。
  司空遠一驚道:「你難道一直都沒見過她?」
  「見過了。」寇英傑道:「也許她就要回來了。」
  司空遠心裡一動,寇英傑卻抱了一下拳,苦笑道:「我走了,二師兄,你多偏勞了!」言罷逕自轉身而去。
  司空遠呆呆地看著他的背影,撫今追昔,真有說不出的感觸傷懷。經過這一次的事件教訓,他想到了很多,良知的湧現,使他立定了痛改前非的決心,決計好好振作一番,為師門盡些力量。
  青青的山崗上,聳立著一座四角石亭。亭子裡一僧一道兩個老人正在對弈。一隅石座上,一個三十左右,身著寶藍色儒衫,氣宇昂揚的長身文士靜坐一邊,遠遠的在觀棋。
  一僧一道自然是相識的舊好,看來與那藍衫文士並不相識。他們之間保持著自己的悠然,並不樂與交談,所能聽見的,只是黑白奔子,落在石桌上的叮叮細小聲。
  這局棋已下了三天。在一度鏖戰之後,終於趨於安靜,今日此刻即將要分出勝負。僧道雙方,都顯現得形色慎重,顯然誰也不甘心輸了這局棋,常常一顆棋子未落之前,思前想後要推敲個老半天。
  難能的是那個藍衫漢子,從第一天午後,他偶然地踏進了這座亭子,看見了這局棋,他立刻就著了迷,一直地看下去,歷經三天,直到現在。
  僧道固是弈中高手,那藍衫文士顯然也絕非弱者,否則的話,他不會看得這麼起勁兒。
  石亭聳立在白塔山巔,白塔寺在它的左側十里之外,清水觀卻在它的右面十五里的對面嶺上,臨淵直下,是浩浩蕩蕩的黃河。自此鳥瞰整個的蘭州城,清楚在眼,就連遠處的皋蘭山,再遠的興隆山,亦一目瞭然。
  老和尚是自塔寺的方丈至明大師,老道長是清水觀的觀主無極子,二人同樣屬三清教,比鄰而居,久之結為兩好,卻又同有一好——棋道,是以才有此三日棋會。
  擱押下手中的這顆白子,至明大師呵呵一笑,頻頻搖頭,說道:「敗了,敗了,牛鼻子這一手四角殺數好厲害,敗了,敗了……」
  清水觀主一隻手捋著長鬚道:「三月前我輸給你,心裡老大的不服,經過一陣子苦思之後,終於找出了敗給你的原因,這一次是專為報仇來的。」說罷仰頭哈哈大笑,一時四山齊應,聲勢端的驚人。
  道人看上去年約在七旬左右,一頭長髮散披肩頭,和胸前銀髯相映生趣,只是其人卻是那般矮小,跌坐在石礅上,看過去只到至明和尚肩頭,確實是太矮小了一點。
  老和尚嘿嘿笑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牛鼻子你休要得意,三月之後,咱們再戰一次,看看鹿死誰手。」
  清水觀主一聲朗笑道:「好!我等著你的,隨時候教!咱們這裡可還有個證人。」說到這裡轉向一隅的那個藍衫文士赫赫一笑,打了一個稽首,道:「這位相公請了。」
  藍衫文士含笑道:「道長請了。」邊說,那文士遂即由石礅上站起,向著另一座上的老和尚深執一禮道:「老方丈別來無恙,一切可安好?」
  和尚怔了一下,緩緩自石礅上站起,豎掌喧了一聲佛號:「阿彌陀佛這位施主,莫非與貧僧曾經有過緣分麼?」
  藍衫文士莞爾笑道:「大師父是貴人多忘事,三年前,小可在貴禪寺療傷之際,幸賴大師與那位向元師傅惠予照顧,並承大師父施以妙手,大師父莫非忘懷了?」
  至明和尚口中哦了一聲,一雙眸子大是驚訝,上前幾步道:「無量佛,這麼說,相公你是寇施主了?」
  藍衫文士一笑抱拳道:「不錯,大師父總算想起來了。在下寇英傑,此次前來,正是專程向大師父與那位向元禪師謝恩而來。」
  至明和尚啊喲一聲,忙道:「不敢當。寇施主三年不見,此刻看來,卻似脫骨換胎,彷彿換了一個人似的,施主若不自行報名,貧僧是萬萬認不出來,奇哉!奇哉!」
  一旁的清水觀主呵呵笑道:「鬧了半天,你們原來是舊相好。這就難怪了,老和尚,這可就是你的不對了!」
  至明和尚道:「怎是我和尚的不對?」
  清水觀主道:「這位寇相公遠來是客,你和尚不但不予接待,卻要人家連坐了三天的冷石頭凳子,就連茶飯也是人家自理,豈非太不像話了!」
  至明和尚呵呵笑道:「這麼一說,果真是我的不對了。」
  寇英傑笑道:「方丈太客氣了,在下也是沉迷於二位的棋藝,也就忘記出聲招呼了!」
  「好說,好說!」清水觀主道:「這麼一說施主也是個大行家了。」
  寇英傑微微一笑道:「行家稱不上,不過昔日居住黃河時,與義兄閒中無聊,時常對棄,略窺堂奧而已。」
  道人笑道:「這麼一說,必是大行家了,改日當要向施主移棋就教一二了。」
  至明大師笑道:「即以方纔這局棋勢論,施主你的意思如何?」
  寇英傑道:「方丈與這位道長,堪稱旗鼓相當,只是方丈一百二十四手打卦後,中押那一子,如改在右角第七格,則往後局勢,或將大有不同。」
  二人聞言,隨即向棋抨上看去。
  至明和尚看後,若有所思的道:「施主的意思是……」
  寇英傑一笑道:「方丈可悟得『一挺雙進三帶尾』之說,明乎此理,只怕這位道長想要贏這一局棋,可就要大費周折了!」
  至明方丈神色一變,啊了一聲,用手重重在石几上拍了一下道:「對!寇施主可真是一言中的,高明,高明極了!」
  清水觀主亦不禁面現稀罕的道:「啊呀呀……這麼看起來,寇相公可真是大行家了,佩服,佩服!」
  彼此相繼落座之後,寇英傑道:「在下這一次來,看見貴寺的香火,似乎較之以前差的遠了。」
  老和尚長歎一聲,苦笑道:「施主你可真稱得上洞悉入微……唉!誰說不是。」
  寇英傑道:「白馬山莊的按月津貼,莫非也沒有了?」
  老和尚自嘲般地笑了一聲道:「早沒有了。原先玉小姐在的時候,尚還想到不時照顧一下,她一走,可就……」
  一旁的清水觀主笑罵道:「大和尚說話也不知慚愧,你還能靠人家一輩子麼!」
  至明和尚冷笑道:「牛鼻子知道什麼,早先老莊主郭大王爺在的時候,交付給我們廟裡一個任務,黃河北岸九十六戶難民,皆由本寺便中接濟,才會按月佈施些銀錢,白馬山莊這一斷了佈施不要緊,可就苦了廟裡了,如今九十六戶難民,總算有五十戶,已能自立,剩下的四十餘戶,本寺卻不能斷了接濟!」
  清水觀主歎道:「這倒也難為了你。」
  寇英傑點點頭道:「方丈所說,俱是實情,在下這次前來,對於貴寺義行,探聽得甚為清楚,河北的難民對於老方丈的長期按時接濟,無不極口感戴,可見得公道自在人心!」
  至明和尚苦著臉道:「就是因為這些難民太可憐了,老衲才放不下這個包袱。本年來,廟裡香火不盛,寺僧自動發起,減食一餐,儘管這樣,我們也沒有斷了對他們的接濟,只是以後的情形……可就不得而知了!」一說到這些,老方丈那張臉可就罩起了大片的愁雲。
  寇英傑道:「老方丈這等人溺己溺的精神,實在令人感動。在下此次出來,收繳了幾個盜匪組織的買賣,得了不少不義之財,這一次來,就是專為捐獻來的。」說罷他由背後解下了一個小木箱子,雙手送過來。
  至明和尚一驚道:「啊!這可是太不敢當了!」
  寇英傑道:「有了這筆錢,貴寺今後當不至再為錢財事而發秋了」
  至明和尚感激的道:「這……寇施主可真是造福敝寺與數十災戶的大恩人了!」邊說,遂自寇英傑手中接過那個箱子來。他萬萬不曾想到那只箱子竟是如此的沉重,待接到手中,足下禁不住打了個踉蹌。老方丈忙把箱子放在石几上:「這裡面到底有多少錢呀?」
  寇英傑道:「黃金七百兩,另白銀三百兩,合共千兩之數。」
  「這……這可怎麼敢當!施主大善士在上請受老衲一拜。」一邊說著,老和尚真個拜倒下來。
  寇英傑道:「不敢!」右腕微伸,輕輕托在了至明方丈右臂下,老方丈不要說下拜了,連想彎一下腰也是不能。
  須知方丈武功已是相當不錯了,這一刻,在寇英傑扶持之下,竟然感覺到身不由主的受對方擺佈。
  寇英傑手勢前送道:「方丈請坐!」
  老方丈可就勢不由己的坐了下來。
  寇英傑隨即自行坐好。
  這一切看似無奇,只是受者卻是心裡有數,老方丈臉現驚異,這一時間,簡直把對方視若神明。
  清水觀主冷眼旁觀,可是心裡有數,當下面現驚異地站起來,向著寇英傑抱拳道:「寇相公敢情還負有絕世身手,老道先前竟是沒有看出,唐突了高人,萬請海涵!千萬恕罪!」
  寇英傑微微一笑道:「道長說哪裡話,小可對於道長的『旋風八杖』卻是久仰得很,心儀之至!」
  清水觀主呆了一呆,看了一旁的至明方丈一眼,隨即興奮地笑道:「啊喲喲!寇相公誇獎。看來閣下是無所不知,竟連老道那點見不得人的箱子底兒也摸得這麼清楚,足見高明,高明之至!」
  至明方丈口喧佛號道:「阿彌陀佛,寇施主此來除了惠顧敝寺以外,當系還有另外的重任吧!」頓了一下,他雙手合十道:「無量佛——敝寺受了施主這麼大的恩典,受之有愧,施主若有什麼差遣,即請不吝指示,老衲亦當量力而為才是。」
  寇英傑微微笑道:「老禪師你誤會了,在下此來確是有事待辦,但是卻萬萬不敢驚動老方丈佛門中人,二位師父請坐!」
  一僧一道欠身坐定。
  寇英傑道:「不瞞二位師父,小可乃是郭白雲老劍客身後弟子,這一次是專程回返師門來的。」
  至明方丈與清水觀主相繼一怔。
  老方丈不勝驚喜的站起來道:「這麼一說,可就更失敬了,原來是寇少莊主。方才言語不當少莊主請千萬不要介意才是。」
  寇英傑道:「這個稱呼卻是萬萬不敢當,方丈請坐,容在下後文稟告。」
  至明方丈自聞知對方是郭白雲的身後弟子,猝然間像是生出了無比敬意,卻也拘束了不少。
  那位清水觀主卻以無比驚疑的眸子打量著寇英傑道:「貧道不久以前風聞江湖上傳說,郭老王爺在仙逝之前,收有一個傑出的傳人,將生平絕技傾囊相授,並以愛女玉小姐相托,莫非那位少俠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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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8 21:56:25 |只看該作者
  寇英傑面上訕訕地道:「道長所聞不錯,不才正是傳說之人。」
  清水觀主欠身道:「失敬,失敬。」接著他又微笑道:「這件事貧道與至明師兄曾經不止一次的談論過,俱認為是不可思議,難以忖測之事,想不到竟然是真的。百聞不如一見,今日見了少俠,真是無限欽佩,足見郭老王爺生前有知人之明,能有少俠客這樣弟子,足可克紹箕裘,光大門楣了。真正是皇天有眼,義德不孤了!」
  至明方丈亦不禁口喧佛號道:「無量佛,無量佛——老衲當真是有眼無珠。其實少俠客三年前運送老莊主壽材,下榻敝寺之時,老衲就應該看出究竟,唉!唉!當真是人老不中用了!」
  寇英傑輕歎一聲道:「實不相瞞,在下雖承先師生前垂愛,授以秘功絕技,並承以師門道統相托,無奈……事與願違,以致蹉跎三年,一事無成,及今思人,大感愧對先師在天之靈!」他突然頓住話聲,由不住長長的發出了一聲歎息,更似有無比難言之隱。
  至明方丈雙手合十道:「善哉,善哉!少施主心事老衲俱都知道。少施主,不是老衲出家人多話,少施主既承郭老王爺托以重任,授以道統,這門戶中事,卻不能輕易推卸,放棄不管的。」
  清水觀主嗟歎一聲道:「然。白馬山莊如今越鬧越不像話了。少俠客,你可回來了,關於貴師門中事,可就說來話長了。」
  寇英傑黯然點頭道:「二位老師父說的是,在下這次回來,正是在求證有關敝門之諸項傳說,尚請二位師父本諸關懷初衷,知無不言才好。」
  至明方丈重重歎息道:「唉,這話可不知從何說起了。要說的話實在太多了,太多了!」
  清水觀主道:「少俠你敢情還不知道?」
  寇英傑道:「不瞞二位師父,在下雖忝列先師門牆,卻一直不被二位師兄所承認,被迫出走。這兩年來我發奮苦練絕技,自信已具有相當火候,因念及先師故世托囑之殷,不得不打點精神,力圖振作,甘犯萬險,亦要振興先師所留交之遺志!」
  至明方丈合十道:「阿彌陀佛,少施主這麼說可就對了。」言說到此,情不自禁地大聲嗟歎起來。
  清水觀主含笑道:「這就叫皇天有眼,鄔大野這兩年所作所為,不止對不起當年老莊主的教誨,簡直把郭老莊主的臉都丟完了。連帶著也給正派武林洩氣,難得少俠有這番雄心,真該好好整頓一下門風了。」
  寇英傑點頭道:「觀主說得極是。這就是在下此次重返師門的主要原因!有關兩位師兄的傳說,在下此行也調查過,只是眾說紛壇,莫衷一是!茲事體大,在下不得不小心求證!」
  至明方丈合十道:「阿彌陀佛,少施主問起這件事。老衲倒不得不說實活了。」
  「方丈請說當面。」
  至明方丈頻頻顫動著一雙銀眉道:「這話老衲原不思再說,只是少施主見問,老衲卻不得不直說了。」
  清水觀主催促道:「和尚少賣關子,快說吧!」
  至明方丈苦笑道:「大概是兩個月以前,因為廟裡香火不繼,白馬山莊老莊主定的月俸銀子,久拖不給,數十戶難民齊來敝寺哭求,其慘況少施主你是絕難想像……是老衲被迫不已,才找出了當年令師郭老莊主親批的手令,找上山莊……」
  寇英傑岔口說道:「且慢,手令上說些什麼?」
  「阿彌陀佛,」至明方丈合十點頭道:「令師手諭大意為述說善行之職責,並委託老衲所主持的白塔寺負責每月向白馬山莊索取月俸白銀百五十兩,以資濟災之需。手令上除有郭老王爺親筆具結以外,並蓋有『白馬山莊』的火掌金印為記。」
  寇英傑道:「我明白了,請繼續說下去。」
  至明方丈道:「是老衲進得白馬山莊,幾經轉托,才得見著了一個姓許的副莊主。」
  寇英傑一愕道:「且慢,」至明方丈頓時停住。寇英傑眉頭微皺道:「大師說到姓許的副莊主……我卻不曾聽說過有此一人。」
  至明方丈道:「阿彌陀佛,少施主你當然不知道,這個許副莊主,老衲以前也不曾見過,後來才知道此人姓許名鐸,人稱智多星,原是宇內二十四令的一名壇主,後為鐵海棠特別引薦,才充當了白馬山莊的副莊主。」
  寇英傑不禁神色陡地一變,冷笑一聲,沒有說話。
  清水觀主岔口道:「寇少俠你可知道,如今白馬山莊,上上下下可全都得聽這位許副莊主的,鄔大野現在連一半的家也當不了啦!」
  寇英傑冷笑道:「這麼說,較諸外面的傳說有過之而無不及了。」
  至明方丈點頭道:「事實確是如此。」
  寇英傑長長歎息一聲,道:「請方丈再說下去!」
  至明方丈道:「老衲是要說。老衲見著了那位趾高氣揚的許副莊主,說明來意之後,那位副莊主一臉傲氣的告訴我說,現在白馬山莊的事都由他負責,郭老先師生前說的一切,都不能承認。我即要求一見鄔大野,那位許副莊主冷冷一笑,即告訴我見了情形也是一樣,即使是鄔大爺批准,他不准也是無用。當下這個許鐸還故示大方的差人帶我去見鄔大野。」
  寇英傑道:「方丈可曾見到了我那個大師兄?」
  「見著了。」至明方丈臉上罩起了一片怒容。他冷笑一聲又道,「卻沒有想到這位鄔大莊主,如今竟然變成了這樣,簡直是不通人情世故!」
  寇英傑沉思道:「莫非方丈與他發生了衝突?」
  「唉!」至明方丈嗟歎道:「事情是這樣的。」對於這件事,提起來他真有無限懊惱:「當我看到了這位鄔莊主之後,想不到他態度之蠻橫竟較那位許副莊主更為惡劣。唉唉……老衲真是作夢也不曾想到!」
  「他對方丈你怎麼了?」
  「寇少俠!」至明方丈頻頻搖頭歎息道:「你那位大師兄態度實在太壞了……當時他竟將郭老莊主生前所留交的手令索去,三把兩把扯了個粉碎。」
  聆聽到此,寇英傑由不住倏地站身而起,可是緊接著他又緩緩歎息一聲,慢慢坐下來。
  至明方丈口喧佛號道:「阿彌陀佛,老衲皈依佛門數十年,久已不動肝火,只是這件事卻令老衲忍無可忍,當場與他爭論起來。」
  清水觀主也忍不住一腔怒火,大聲道:「簡直豈有此理!這位鄔莊主也未免欺人太甚了,大和尚這口氣你竟然忍得下去?」
  至明方丈道:「老衲是忍不下去,那是因為鄔大野出言無狀,並喝令手下將老衲攆出去,如此才迫使老衲與他理論,不意這個鄔大野竟然恃強欺人,猝然向老衲出手。」寇英傑與清水觀主不禁面色大驚。至明方丈雙手合十喧了一聲佛號,遂道:「老衲這多年來,雖不曾把功夫拉下,可是比起鄔莊主來,畢竟差了許多……」
  寇英傑關心的道:「方丈莫非受傷了?」
  「正是如此。」至明方丈歎息道:「這都怨老衲武功不濟,自不量力,當時動手之下,吃鄔大野掌力擊中前胸,當場口吐鮮血,受了重傷。」
  「啊!」清水觀主大聲道:「他竟敢下此毒手!」
  「他怎麼不敢?」至明方丈由不住雙手合十,又喧了一聲佛號道:「阿彌陀佛,那鄔大野一見傷了老衲,竟然一不做二不休,當場更生出歹意,想把老衲斃命當場,這時忽傳有貴客鐵夫人上門,鄔大野才不得不中途罷手,卻命人將老衲拉出莊外,暴屍荒郊!」他不勝淒苦地歎息,又道:「可歎老衲身受重傷之下,年事已高,那兩個抬老衲而出的惡奴,卻惟恐老夫不死,竟然居高臨下,將老衲硬行向澗底拋落下去。」
  寇英傑一聲不吭,只是他眸子裡卻交織著凌人的怒火,顯然怒到了極點。
  清水觀主卻直著一雙眼睛,急於一聽下文:「後來呢?」
  至明方丈低喧一聲無量佛,隨即冷冷地道:「總算是人不該死,五行有救,多虧了老衲身上一襲袈裟,中途掛著了壁梢之上,幸有雲霧封鎖,迷失了那兩個狗才的目光,老衲才撿得了這條活命!」
  「哦,」清水觀主才似忽然想起來道:「怪不得你有一陣子在床上躺了好幾個月,我只當你罹患了什麼疾病,原來是在療傷呀!」
  「老衲也只得這麼宣稱。」至明方丈面色黯然的接下去道:「事後鄔大野還生恐老衲不死,曾派人到廟裡來找尋老衲,幸老衲事先早已防到了這一點,特意囑咐各弟子一番應對,如此才算逃得了活命!」
  清水觀主道:「往後這件事你卻是大意不得。」
  「老衲知道,」至明方丈道:「是以老衲才改了法號,改至明為至空,對於白馬山莊與宇內二十四令的人都特別的加以小心注意……」
  他雙手合十,餘悸猶存的道:「無量佛,經過此一件事後,老衲的觀念更加改了許多,再也不敢著意凡俗之事了。」
  話方至此,卻見寇英傑站身而起。他臉色十分沉著,冷冷地道:「老方丈所說可是實情?」
  「這……」至明方丈沉聲道:「句句實言,少俠莫非懷疑老衲所言不實麼?」
  寇英傑道:「方丈不要誤會,因為茲事重大,在下不得不調查清楚。」
  老方丈道:「出家人不打誑語,少俠若不相信,請看看老衲身上所中之掌傷即知非虛。」說罷解衣露懷,將前胸現出。就在他前胸左面方向,留有一個心形掌印,儘管已過了長久時光,那掌印依然顯明在目,其色暗紫,狀似一顆雞心。
  寇英傑只看了一眼,已禁不住神色猝變。一點都沒錯,正是鄔大野最為擅長的乾元間心掌。寇英傑當然不會忘記當年一掌之恨,兩相印證之下,他焉能再有所懷疑!
  寇英傑親自為老方丈把衣衫理好,內心儘管痛憤到了極點,外表卻並不顯出:「方丈所受之恥辱痛楚,在下感同身受,此事皆由在下威信不足,未曾盡到先師故世時所托囑之遺命,在下深感愧疚,方才萬請海涵。」說罷,他深深向著至明方丈拜了一拜,隨即站起抱拳道:「在下告辭。」
  至明方丈怔了一下,才轉過念頭,慌不迭道:「寇少俠,你這是上哪去,敢不是上白……白馬山莊吧?」
  寇英傑道:「不錯,正是去白馬山莊。」
  至明方丈與清水觀主相繼一愣,寇英傑卻頭也不回的走了。
  陽春三月,鶯飛草長。
  白馬山莊從外面看上去,氣勢顯然較以前略有不同。巍峨的高大院牆四周,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已興建了數十座刁鬥。這些刁斗全系清一色的岩石壘建而成,每一座都約有五丈高下,上尖下方,看上去甚具氣勢,彼此又間隔著一定的距離,前呼後應,確屬大觀。記得當年老莊主郭老王爺在世的時候,這地方全不設防,甚至於前後左右的四扇莊門也都時常敞開著,任由那些選勝登臨的風雅之士隨意進出,前堂裡特意設置的有茶飯,免費供應,只要遊客高興,更可在山莊裡各處走上一圈,如果天晚了,只要與莊裡的管事取個商量,即使是投宿住上一夜。也不是什麼困難的事。因此,白馬山莊雖是一方武林名門所在地,你當它是一處供人玩耍的名勝亦無不可。
  人們對於那位前莊主郭白雲,郭大王爺的敬愛之情,也正是在此。那位老人家看上去,永遠是那麼隨和,那麼和藹可親,沒有架子。然而曾幾何時,在他老人家去世不久之後,白馬山莊的情形,竟然會有了這麼大的一個轉變。
  如今的白馬山莊可再也不是能夠容人隨意來去的白馬山莊了。休說是隨意進出山莊了,就是在距離山莊里許以外,你就能感覺出那種不自在,如果你敢再看上幾眼,准保就有人會上來找你的麻煩了。何苦呢!日子久了,又有誰這麼不識趣,自己跟自己過不去?盡可能的都遠遠避開來算了。是以,空令這興隆山上鶯飛鳥語,花開似錦,卻再也沒有一個選勝登臨似的騷人墨客。翠谷青嶺空負了綠茵遍地野,澗底流泉虛承了落英繽紛,顧景傷情,怎不令人觸景傷情,撫今思昔的大為歎息。
  落日西垂,殘陽餘暉渲染出一天的嫣紅,嶺半飛泉更像是搭著一座琥珀橋似的燦爛奪目,長空有三數隻大雁緩緩掠過去。
  寇英傑遠遠拉馬來到了嶺前。
  這條路他是再熟悉不過,當他拉馬踏過眼前那座廢置的半倒石橋時,腦子裡卻想到了前人「平生慣得無拘檢,又踏楊花過謝橋」的絕句。猶記得三年前的初冬季節,他第二次登臨這座山時,心目中的那種愁苦感受,倒是與如今相差無幾。
  他當然不會忘記在半途巧遇大師兄鄔大野的情景,當時被他乾元問心掌打落懸崖,如非受馬黑水仙的通靈,自己早已做了澗底冤魂。如今,他又來到這個地方。就在那片懸崖前,他勒韁駐馬,回想著當日情景,心裡的那一番感受可就不用提了。
  馬蹄子敲打在上山的板道上,發出了清脆的響聲,空山迴響,別有餘韻。山是興隆山,白馬山莊仍是白馬山莊,只是人事的滄桑變幻,卻使他感覺到一脈傷情,由於他今日的來到,更不知要激起一種什麼樣的變化,一場凌厲的兇殺,勢將難免,為此靈山勝景帶來一番腥風血雨看來也是不可避免。是以,他的心情也就更加的顯得沉重。
  前行約里許山路,意外的發現到一座拱門,聳立在正前方的山道隘口,卻有兩個黑衣壯漢,各自手握腰刀,威風凜凜的立在左右。寇英傑一直拉馬走到了近前,才站住了腳步。
  兩名漢子對看了一眼,其中之一隨即上前一步,大聲道:「喂,你是幹什麼的?怎麼不知道這裡的規矩,去去去!」
  寇英傑沉聲道:「這裡有什麼規矩?」
  那漢子立時面現怒色,橫眉道:「這裡早已不通行人了,要遊山玩景,到那邊去,這裡不行。」
  寇英傑此來原就沒有安著好心,見狀更算是對了心意,當下微微一笑,表情裡充滿了調侃:「老兄這話可就錯了。」他淡淡笑道:「既是不通行人,要這條山路幹什麼用?」
  「媽的!」那漢子厲聲叱道:「你小子沒有長眼睛嗎,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
  「看清楚了,這不是白馬山莊嗎?」
  那漢子忽地抽出了腰刀,正要上前,另一個漢子忽然道:「老馬且慢……」拔刀漢子聞聲站住,卻回頭怒沖沖地道:「這傢伙是存心來找我們麻煩的,我看八成就是副莊主關照要我們注意的那個人。」
  後一名漢子已走了過來,在寇英傑身前站定,抱了一下拳,說道:「請教朋友貴姓大名?」
  寇英傑點點頭道:「我姓寇,怎麼,這裡上山的人一定要通名報姓不成?」
  那漢子嘿嘿一笑,露出白森森一嘴牙齒,上下打量著寇英傑道:「那倒不必,寇朋友你大概是外鄉客吧,我們這裡是不招待外人的,寇朋友可有入莊的腰牌沒有。」
  寇英傑搖搖頭道:「沒有!」
  「那麼,你是來幹什麼的?」
  「看朋友來的。」
  「看誰?」
  「鄔大野!」
  那漢子愣了一下,哼道:「鄔莊主?」
  「那只是你們的稱呼。」
  「你看怎麼樣?」先時拔刀的漢子大聲道:「這小子竟敢直叫莊主的名字,不是存心來找碴兒的嗎?」嘴裡說著,這人足下一個搶撲之勢,已來到了寇英傑身前,掌中刀掄圓了,颼的一股刀風,真向著寇英傑當頭直劈了下來。
  對付這類角色,寇英傑簡直毫不在意。他一隻手還帶著馬韁,就在對方漢子手中這口刀眼看著即將落向腦門的一剎那,他右腕輕振,已自把手上的半截皮韁抖了起來,像是一條騰空而起的怪蛇,只一下,已纏在了這漢子手中刀鋒之上。緊接著寇英傑手勢輕起,皮韁一掙,已把那漢子手中鋼刀奪出了手,哧的一聲,空中劃出了匹練似的一道白光。
  這口刀足足飛出了十數丈外,哧的一聲,深深釘入對崖石壁之內,搖曳出一片動人心魄的寒光。
  持刀漢子是想一力奪刀,卻擋不住寇英傑加諸在馬韁上的力道,一隻右手登時虎口震裂,皮開肉翻,湧出了大股鮮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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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8 21:56:38 |只看該作者
第19節

  按說,寇英傑既然現了身手,已足應使他們二人知難而退,偏偏,他們二人是鬼迷了心竅,那個後來上前的漢子,總算是旁觀者清,心裡存了幾分畏懼,見狀探手入囊,隨即向當空就手揮出一掌物件,即見空中「哧哧!」冒出了數縷帶狀白煙,緊接著發出了清脆的一陣爆響,炸開了十數團火花。
  不用說,這是一種特製的信號火彈。空山迴響,雖然並非是什麼強烈的爆炸物件,卻也聲驚四野,響徹雲霄。說時遲,那時快,也就在這漢子出手求救的同時,另外那名漢子,已怒嘯一聲,飛身直向著寇英傑撲了過來。顯然這人身手不弱,他雖然失去了手上鋼刀,卻依然不肯甘心示弱,隨著他騰空飛起的身子,卻用連環跺子腿的絕招,陡地飛起雙足,向著寇英傑面門前胸兩處要害上猛踢了過來。這一手要是拿來對付別人,確是夠得上威力。
  觀諸這漢子飛身下落,以及連環出腿之勢,確像是有高明傳授,尤其是下臨寇英傑出腿前一剎那的那一式旋身回轉。更見靈巧。
  這漢子當然知道寇英傑這個不速之客的厲害,雖然施展出連環踢腿,猶恐不能置對方於死地,是以,就在他雙腿一經踢出的同時,左手卻陡然向下拍出,直向寇英傑頂門上拍了下來。
  寇英傑原以為對方不過是個看門漢子,哪裡會有什麼傑出的功夫,待到這漢子掌腳相加的一刻,他才忽然覺悟到這人的身手不簡單。
  原來自從宇內二十四令三番兩次在寇英傑手上吃了大虧之後,消息傳來,白馬山莊方面自然有所警惕,那位副莊主智多星許鐸,更是大為緊張,特意的加了仔細,把手下最得力的所謂「七金剛」分別派出,安插在二處登山隘口,看守門戶。眼前這兩個黑衣漢子,一個叫黑心掌向七,也就是此刻向寇英傑出手的那個人,另一個是飛叉手柳元。
  他們二人今天是頭一天當班,想不到一上來就遇見了寇英傑這個厲害的主子。由於傳說中那個專給宇內二十四令過不去的奇人,是個貌相紅腫奇醜姓齊的漢子,與眼前寇英傑的翩翩風度大相逕庭,是以才會使得黑心掌向七上來掉以輕心,吃了大虧,從而也導致他接下來所以會施展如此凌厲的殺手。儘管如此,黑心掌向七卻仍然難望取勝,非但如此,甚至於他根本連寇英傑的身邊也難以接近。他手掌方自遞出的一剎那,陡然覺出一股奇寒氣息,由對方頭頂升起,自己已落下的身勢,宛若壓向一個極具彈力的氣墊上,將他身子硬生生的向上彈起來。
  情勢非僅僅如此,就在黑心掌向七大驚詫異的一刻,寇英傑手上的那半截馬韁已然再次抖起來。刷的一聲,恰如出穴之蛇,不偏不倚的已纏在了向七的一雙足踝之上。
  看上去較諸先前奪刀的情形並無二致,隨著寇英傑揚動的手腕,黑心掌向七肥大的身子陡地平空滾翻了出去。
  就算黑心掌向七練有橫練的功夫,也吃不住這般的重摔,嘩啦一聲,撞到了一根石筍上面,向七連一聲也沒有哼出來,登時昏死了過去。
  在整個的對敵過程裡,寇英傑非但不曾轉動過一下身子,甚至於連腳都不曾移動一下,倒是那匹馬被黑心掌向七落下的身子嚇了一跳,陡地人立前蹄,發出唏聿長嘯之聲,只是在寇英傑手勢力扣之下,很快的又趨於安靜。
  剩下的那個漢子,飛叉手柳元,卻是遠較他那個同伴機伶多了,見狀由不住陡吃一驚,足尖飛點不進反退,颼!退身丈許以外。「好小子,你敢情是不想活了!」嘴裡嚷著,一抬手,嗆啷一聲,已把身側一口魚鱗刀抽到了手上。
  飛叉手柳元鋼刀出手,卻是不敢進身,只把手中刀指向寇英傑,連聲冷笑著,現出副色厲內荏模樣,寇英傑卻是正眼也不瞧他一眼,只管拉馬向著門內大步走了進來。飛叉手柳元職責在身,見狀又不能不管,只急得怪叫一聲,硬著頭皮又撲了過來。
  寇英傑像是根本就沒把他放在心上,一徑拉馬而前,飛叉手柳元自身後猛的撲上來,摟頭一刀直砍下來,眼看著掌中刀已將砍到對方腦門之上,卻見寇英傑身子霍地向左側方微微一閃,柳元這一刀可就走了個空。不容他抽刀換勢,寇英傑的一隻左手已經遞了出去,不是打人,卻是抓刀。
  飛叉手柳元只覺刀身一震,已吃對方兩隻手指拿住了刀鋒,一股子冷流寒電,猝然間由刀身上逼了過來。柳元全身由不住打了個哆嗦,卻死勁的握刀不放。然而他卻並不能支持多久,緊接著他身子再一次的發出了顫抖,隨著寇英傑輕輕向外一個推進的勢子,全身筆直的向後倒了下去。立刻,他倒下去的身子就變得僵了,只是那把鋼刀,卻仍然直直的拿在手上。顯然,他已經死了。
  寇英傑的敵意已經完全顯示了出來,幾乎是不費吹灰之力,已把黑心掌向七、飛叉手柳元擺平在地。當然他絕不會認為對方就此罷休。一念及此,即聽得一陣雲板之聲響徹雲霄,在這深谷大嶺,這種聲音更是其聲悠揚,震人耳鼓。在四谷回應,萬鳥高飛的當兒,白馬山莊的弟子,已經大舉出動來到。一切似乎早已為寇英傑料定,是以,他也就顯得那般平和,從容不迫。
  來人分為兩撥,一隊為數約在七八人之多的藍衣人,由左面撲下,另一撥灰衣人,卻是由右面撲下來,像是雙龍出海,在極為短暫快速的時間裡已經兩面包抄的來到眼前。
  寇英傑的那匹坐馬,驚嚇得連聲長嘶不已。卻無法脫開主人緊扣著的韁繩,只急得四蹄蹦跳,鞍轡齊鳴。
  藍、灰兩隊子來人,一經來到眼前,采左右包抄之勢,瞬息間已將寇英傑人馬圍在了正中。
  來人共為十六人,藍灰各半,每人都身著勁裝,一口閃電魚鱗刀斜背背後,左面肩上更閃著一面黑漆朱胎的強勁弩弓,肋下一撮白羽雕翎,襯托得十分出色。觀諸來人身手,更像是經過嚴格訓練,即以輕功而論,俱都當得上個中好手。
  寇英傑眼光一掃,心內已是雪亮,蓋因為眼前為數甚多的來人之中,居然連一張較為熟悉的臉都沒有。這可就證明了一點:這些人俱非白馬山莊原有之人。試以各人身手而論,顯然來自一個訓練極為嚴格機構,那麼捨宇內二十四令自無別家之可能了。
  好戲還在後頭呢!
  藍、灰兩色弟子包抄之勢一完成,震人耳鼓的雲板之聲陡的戛然而止。
  翠谷林梢,猛可裡飛出了兩片紅影。乍一入目,你會以為是兩隻碩大無比的巨鳥,只是緊接著你就看清了,那是兩個人。
  膽敢在峻峭的山勢林梢,施展如此輕功之人,的確是武林罕見。加以來人身上的那兩襲飄飄紅衣,猛看上去真如紅雲天降。快!好快的身法。百十丈峻嶺嵯巖,看上去只是轉瞬間事。面前紅影再閃,一雙身著鮮紅衣衫的漢子已來到了眼前站定。
  寇英傑不動聲色的打量面前二人,心中甚是納罕,敢情來者二人,顯然又是不曾見過的生臉。
  來者二人,由外表看上去年歲大約在三旬左右,奇怪的是兩者面容極相彷彿,凸眉凹目,兜風耳,一臉的精悍之氣,即使是素來未謀面,不知其底細的人,只憑第一眼判斷,也就可以猜出他們是一雙孿生兄弟。也許是兩個人長得太也酷似,酷似到難以令人分辨,是以造物者特意給他們留下了個顯明的記號。這個記號,顯示在他們雙方耳朵上,一個是右耳,一個是左耳,像是刀切的一般,各自缺少這麼一塊。
  二人各披著一領鮮紅的披風,內著墨綠色勁衣,右面那人背後十字形的交叉著一對骷髏錘,左邊那人卻是圍著一口緬刀。
  凡是宇內二十四令的人,斷斷不會不知道這雙怪人的底細。事實上這雙孿生兄弟,乃是目前最得總令主鐵海棠器重的一雙手下,二人還有個渾號——怒江雙童,使骷髏雙錘的名叫江天左,使刀的叫江天右。
  有關這雙孿生兄弟的傳說,江湖上卻是不多,他二人乃是鐵氏在苗疆採珠時,由敵對而結識,最後許以重酬而收服手下效命。
  這江氏兄弟二人原系出身漢化苗族,自幼即習會穿山入林的輕功絕技,後為苗疆異人青毛獸厲鐵衫收為門下,傳以絕技。
  至於青毛獸厲鐵衫這個老怪物,江湖上的傳說可就太多了,然而也只人云亦云而已,真正見過的人卻是不多。
  不過,這不多的幾個人當中,卻包括宇內二十四令的總令主鐵海棠在內。據說這兩個強者,曾經有過幾次邂逅,然後青毛獸厲鐵衫退隱苗疆,卻把一雙愛徒交給了鐵海棠。這當中隱藏著什麼秘情,局外人可就不得而知了。
  鐵海棠顯然對江氏兄弟極為器重,他二人方自歸順,立刻分派來到了白馬山莊,可見他對此山莊之重視。
  怒江雙童以超人之武技入效宇內二十四令,立時就顯現出此一勢力之更趨堅強。他二人似乎眼睛裡只有鐵海棠夫婦二人,其他各人皆不瞧在眼中,更加年初派到白馬山莊以來,飽食終日,無所事事,心中早已不耐寂寞。有幾次由於語言不當,還差一點與鄔大野起了衝突,幸賴副莊主智多星許鐸從中斡旋,才得相安無事。可是這怒江雙童狂妄無羈,野性難馴。全莊上下,無不對此二人心存警惕,不敢輕易招惹。
  寇英傑的來到,正是他二人夢寐所求,卻不知道這一次他們兩個卻是遇見了生平最厲害的對頭。
  兩個人幾乎是同時到達,飛星天墜般地落在了寇英傑身側左右。稱得上動如風,靜若松,那麼疾猛的勢子,說停即停,待到落地站定之後,稱得上一塵不驚,四隻眸子同時集中在寇英傑身上。背有骷髏雙錘的江天右霍地跨前一步,手指向寇英傑道:「小子,你竟敢闖山?給我拿下來。」
  兩名藍衣弟子聞令,各自大喝一聲,一縱身形,欺身前進,各伸右手,向著寇英傑的身上迅急的抓來。
  寇英傑自是不會把他們放在眼中,只見他身軀猝然向下一矮,兩名藍衣人的手勢落空。二弟子自不會就此罷休,各自喝叱一聲,改抓為拍,雙雙改向寇英傑肩頭上用力擊下。可是不知怎麼一來,寇英傑那只靈巧的手,卻搶先托在了右面藍衣弟子胯下,這名弟子根本還不知是怎麼回事,己被寇英傑抖手摔了出
  眼前地勢陡峻,正面是兩丈見寬的一條上山的石道,左右兩側,卻是籐蔓糾葛的懸崖絕壁。寇英傑這隨手一翻之力。竟使得那名弟子足足飛出兩丈以外,帶著淒厲的一聲慘叫,直向右面懸崖下直落下去。值此時時,寇英傑的另一隻手回拍在另一名藍衣弟子的後背,這名弟子也不比前一名弟子強多少,只聽見砰的一聲,聲如擊革,這名弟子猝然向前一衝,一頭撞在一棵合抱粗細的大樹幹上,雖不曾當場腦漿迸裂,卻也免不了七孔流血,頓時一命嗚呼。
  一舉手間,兩條人命。寇英傑雖然是從容出手,可是見者無不駭然動容,就連怒江雙童也不禁神色一變。
  這番舉止,更使得正待撲上的眾多弟子驀然為之止步,一個個面現驚容,再也不敢輕舉妄動。
  怒江雙童禁不住雙雙各自向後退了一步。
  驚異、憤怒、仇視,一股腦地齊集在他二人臉上,四隻眸子裡交熾的那般狠厲,更加的顯現出此二人的狂放不羈。打著生硬的漢語,江天右雙手微分道,「你們都退下去,這個人,讓我們來對付!」
  眾弟子眼看著來人這般身手,早已奪魂喪魄,巴不得江天左有此一說,頓時紛紛向後退開,改包圍為斷後之勢。紛紛站好了腳步,相繼把背後的一口電光玉鱗刀抽到了手中。
  寇英傑以重手連取兩人,下手不謂不毒。雖說是外表仍然顯現著一派斯文,只是那雙瞳子裡,顧盼之間,已難以掩飾積壓在內心的忿怒激情。
  江氏兄弟顯然已由對方的出手之勢,看出了寇英傑的卓然不群,是以也就顯現出難有的謹慎。兄弟二人嘰哩嘩啦的用苗語交談了幾句,倏地分散開來,避開了寇英傑正面之勢,各自向斜面偏鋒。
  寇英傑冷笑了一聲,仍然是不發一言。他轉過身子,從容不迫的把手中所牽的那匹馬繫好在樹上,這才回向江氏兄弟中的江天右。雖然他不能兼顧二人,一雙炯炯的目神,卻死死的盯在江天左身上。
  也許江氏兄弟的用心正在於此,是以,就在寇英傑目光集中在江天左身上的一剎那,另一面的江天右卻霍地向前跨進了一步。相對的,也就在江天右前跨的同時,江天左卻同時向後退了一步。
  一進一退,看似無奇,其實卻暗含著一步殺著。明智高明如寇英傑者,焉能不知其中的奧妙,他臉上微微帶出了一絲冷笑,那雙銳利的眸子,仍然盯在江天右身上:「足下看來不似華夏後裔,何以強自出頭,也來膛這趟混水!」話聲一落,甩肩擰首,銳利的一雙目光,倏地射向另一面的江天右身上,後者似乎原已待機而動,猝然為寇英傑看破了行藏,不得不中途打住,一副怒目凸睛,難以自己的表情。
  江天左把握著此一時機,快速的向前切了進去,起步勢子甚為怪異,只一抬腿已欺到了寇英傑左側方,右手乍出,一掌直向著寇英傑左肋上插了下去。
  寇英傑向外一擰步,身軀之快捷,有如飄風。
  江天左一掌探空,身子絕不停留,倏地點足而退,這時江天右卻由另一面切入,只見他雙手霍地舉起,一上一下同時向寇英傑胸腹上擊來。
  原來江氏兄弟本就擅以聯手攻擊,況乎又系孿生,自是心有靈犀,是以出手進退搭配得天衣無縫。
  隨著江天右擊出的手掌,寇英傑立刻就感覺出透過對方掌心,傳運出兩股罡勁的力道,直向自己丹田、日月兩處穴道上撞擊過來。寇英傑頓時就感覺出對方的大非尋常,他此番前來,原就打算不計一切後果,大力整頓師門,是以出手也就絕不留情。
  對方兄弟既然上來以厲害相加,說不得也叫他們嘗嘗厲害。寇英傑一念及此,江天右的雙掌,己如雷霆萬鈞之勢襲近身前,他陡然運吸真氣,身子霍地挺了一挺,只聽見「彭!彭!」兩聲,江天右的一雙手掌全數擊中。
  那只是極快的一瞬,令人驚訝的是,寇英傑並不曾如各人預期的那般倒下去,反之,那個出掌的江天右卻是吃了極大的苦頭。眾目睽睽之下,只見他的臉色倏地一陣大變,原本黃焦焦的面色突然漲得一片緋紅,瘦削的軀體,就似忽然為閃電所中那般地打了個急顫。隨著寇英傑平吐的掌勢,江天右身軀就像是斷了線的風箏般地飛了出去。
  總算他武功根底極為紮實,輕功尤其不弱,即使在外力加身的情況之下,亦能保持著不倒之勢。只見他就空取了一個疾滾猛翻之勢,卻把身子硬生生的定了下來,一股子怒血,箭也似的由他嘴裡噴出來。江天右雙手捧胸一連後退了幾步,噗通!坐了下來。
  值此同時,只聽得另一面的江天左發出了一聲怪嘯,身子打了個踉蹌,就像喝醉了酒似的足下一陣子的蹣跚,差一點跌倒在地。陡然間他再次發出了一聲厲嘯,瘦軀弓伸之間,箭矢也似地撲到了寇英傑身前。聲到人到,人到錘到。
  然而,他雷霆萬鈞的攻勢,卻受阻於寇英傑奇妙的一式手法。在所有人根本還不知是怎麼回事的當兒,江天左的兩錘已然落空。
  由於有了江天右的前次失敗經驗,江天左顯然對寇英傑存了十分謹慎。是以,就在他的錘勢方一失手之時,他的身子已經極為迅速地退了出來,一進一退快若飄風。
  寇英傑仍然站立在原來的位置上,紋風不動,一雙手掌緩緩地由前胸放下來。
  他只不過是比了一個姿式,卻又使得江天左狼狽敗退而走。
  江天右臉上現出極為驚嚇的表情,顯然面臨大敵。然而,他絕不甘心就此落敗服輸,況乎他心銜江天右的負傷之恨,更不會就此對寇英傑善罷干休。四隻眸子,有如磁石引針一般的對吸著,全場各人無不心懷驚恐。
  先時負傷的江天右,在一名藍衣弟子的攙扶之下,已經站了起來,他臉上充滿了驚悸,仇恨,顯現出一副不甘服輸的模樣,遂即用苗語與現場的江天左打了個招呼。然後,他改變了一下手上執刀的姿態,一口緬刀抖得畢直,雙手抱著,手持胸前,由他閃爍的目光忖度著他必有異動。漸漸地,他向右側偏了出去,同時左足向外邁出了一尺左右。
  寇英傑顯然已看出了先機,不覺冷笑道:「你想刀走中鋒,大可不必。」
  江天右頓時一窒,冷笑了一聲,掌中刀霍地向空中一舉,不知是他心裡的情怯,抑或是別有用心。這時,他那口緬刀又重複的變成了繞指鋼柔,隨著他轉動的手勢,發出了唏哩嘩啦足以擾人心神安寧的一陣碎響之聲,閃閃刀光,更像是陽光下破碎了的鏡面一般,交熾出一天的銀星,更有奪人目光之威!
  寇英傑看到這裡,不覺喟歎一聲道:「一點小小伎倆,又能奈我何!」
  江天右怪嘯一聲,足下一連向前踏進了三步,手中那口緬刀轉動更猛,發聲更大。
  寇英傑冷笑道:「我已看出了你的刀勢,你是不可能傷得了我的,不信你就試試。」話方出口,江天右大吼一聲,陡地欺身而前,在一片閃電般的刀光裡,掌中緬刀已向寇英傑當面捲到。
  這一手確是厲害!
  由於他的刀是精鐵所打鑄的軟刀,一經運施起來,滿天都是刀鋒寒光,簡直無從想像他所落刀的部位。
  寇英傑顯然已為他大蓬刀光所籠罩住。
  江天右端的不愧是刀中聖手,那大蓬刀光分明是他精沛內力所驅使而出的刀氣,旨在奪人心魄,擾人視覺,對方只稍存迷亂,冷森森的刀鋒即可乘隙而入,隨時取人性命於彈指之間。
  偏偏乎,他的對手卻是那般的冷靜,儘管被他大蓬刀光所籠罩住,卻並不曾顯現出絲毫驚慌神態。
  說時遲,那時快,在漫天刀光裡,只聽江天右怒嘯一聲,掌中緬刀忽然向下一沉,繞出了一圈光華,像是白綾子般的,直向寇英傑的頸項之上繞了過來。
  這一刻稱得上動人心魄!每個人都睜大了眸子,想像中寇英傑這一顆「六陽魁首」無論如何是難以保全,預期著鋒利的刀鋒之下,必將是鮮血怒濺,人頭飛天。
  然而,事情的發展,卻斷非如此。奔雷疾電的刀勢裡,只聽見「嗆啷啷!」一陣刀鳴之聲,隨即在那一天搖碎了的刀光寒星裡,江天右踉蹌著退身而出。
  大傢伙俱都由不住吃了一驚!他們簡直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只見那口緬刀竟然到了寇英傑手上。
  容不得江天右少緩須臾,寇英傑掌中刀勢一吐,雪亮的刀身,已經搭在了前者肩胛之上,江天右陡地就像石頭人一般的愕在了當場。
  現場各人目睹及此,更不禁面色大變,一時瞠目結舌,不知如何是好。
  江天右一時間面色鐵青,就算他是天大的英雄,在對方白刃加頸的一剎那,也不由他不為之膽戰心悸。
  「你……你不能殺我……」半天,他才結巴著說了這麼幾個字。
  寇英傑冷冷一笑道:「為什麼?」
  「因為……」江天右直著頸子道:「我們之間並沒有仇,你如果殺了我,這個仇可就……結大了。」
  寇英傑一笑道:「也罷,念在你們兄弟武功不弱的份兒上,我破格手下留情,你們報上名來。」
  江天右心裡一鬆,冷笑道:「江天右。」
  寇英傑目光一轉旁邊的江天左,道:「這麼說,他叫江天左了?」
  江天右哼了一聲道:「不錯。」他那雙眸子不停的在寇英傑身上轉著,冷冷地道:「你可否放下刀再說話?」
  寇英傑道:「有何不可。」刀光一閃,卻由江天右頭上閃過。
  江天右嚇得向下一縮,只覺得頭上一涼,禁不住打了個寒顫,等他站定之後,才發覺到頭上長髮已吃對方剃了個精光,頓時嚇得面無人色。
  寇英傑冷笑道:「人外有人,山外有山,憑你們兄弟這點本事就敢目空一切,為虎作倀,還差得太遠!」
  說話之間,只聞山上雲板聲再起,嶺巒間人影晃動,白馬山莊方面更不知又調集了多少人手。
  寇英傑輕歎一聲,搖頭道:「一群不知死活的東西。」說時目光一轉,隨即又盯在了江天右身上:「江朋友,這要勞你大駕送我上山了。」話聲出口,刀身微張,即有一股冷森森的白光陡地由刀上溢出,將江天右身子罩住。
  江天右本身是施刀的能手,見狀自是知道這種氣氣的厲害,只憑對方這一手,已非己所能望其項背,老實說,這等氣氣功力,他雖不擅施展,但師父青毛獸厲鐵衫卻是專攻此道的高手,十步之外取人首級有如探囊取物,卻是輕而易舉之事。有此一念,江天右頓時魂飛九天,在對方刀光襲體之下,哪裡敢輕舉妄動。
  寇英傑冷笑道:「怎麼樣,江朋友你不答應?」
  江天右自忖功力較諸對方相差太遠,在對方氣氣罩體之下更不敢不聽指使,當下無可奈何的歎息道:「好吧。只是,你休想逃得開白馬山莊。」
  寇英傑一笑道:「你說錯了,白馬山莊乃是我師門故居,我這次回來,打算久居,還沒有離開的念頭。」說罷目光轉向一旁的江天右道:「這位江朋友,勞駕你給我牽著馬,行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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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8 21:56:54 |只看該作者
  江天右眼看著自己兄弟落在對方手上,二人原系孿生,心脈相關,早已無計可施,諦聽之下,只得依言牽馬到手。
  寇英傑身子邁前數步,以刀尖指向江天右身後道:「我們走吧。」
  當下即由江氏兄弟一前一後的陪同著他步上山崗。
  由此至山莊正門,沿途皆可見到白馬山莊的來人,這些人雖系響應緊急宣召而來,只是眼看著江氏兄弟這般模樣,卻也不敢貿然上前阻擾。
  寇英傑在江氏兄弟這般陪侍之下,隨即大刺刺的步入了白馬山莊大門,向著正中宏偉的石樓大廳行進。來到巍峨的大廳正前方,打量著這片先師留下的宏偉基業,寇英傑內心不勝感慨。再想到兩位師兄的迫害以及小師妹的無情,他的心頓時像是著了一層冰般的寒冷。
  人群裡畢竟還有幾張臉是他所熟悉的,這些人乍然發覺到他的來臨,無不面現驚訝,自有人快速飛報。
  寇英傑將手中緬刀擲落在地,才發覺到江氏兄弟已經逃開,他冷冷一笑,正待向大廳步入,卻見兩扇宏偉大門霍地敞開來,一個黑瘦紫袍老者,同著一雙銀衣少年,由廳內大步踏出。
  寇英傑原待踏入的腳步,頓時站住,卻見一老二少須臾來到面前。
  三個人對於寇英傑來說,都是生臉,只見老者約在六旬上下,黑面無須,一雙瞳子,深深陷入,炯炯有光,濃眉勾鼻,唇紅如火,所著紫衣,質地極為華麗,一望即知必是對方首腦人物。陪侍在此人身後的兩個銀衣少年,束髮緊腰,長身昂立,儀表倜儻不凡,觀其行進中手眼身步,當可猜知身手必有可觀。老少三人,一時之間已來到了寇英傑的面前。
  紫衣老者站定之後,呵呵一笑,舉抱雙拳道:「足下敢莫是寇英傑少俠麼?」
  寇英傑冷冷一哂,道:「不才正是。足下何人?」
  紫衣老者微微一笑,說道:「失敬,失敬,老夫許鐸,蒙鄔莊主錯愛,委為本莊副莊主職司。」
  「原來你就是許鐸?」寇英傑臉上現出一片怒容:「久仰大名!」
  「哪裡!哪裡!」這位有「智多星」之稱的副莊主許鐸呵呵笑道:「老夫接職之初,即由莊主嘴裡聽到寇少俠大名,對少俠風采更是心儀已久,今日一見,何幸如之,更是較諸傳聞猶有過之,幸會,幸會!來來來,這裡不是待客的地方,寇少俠裡面請坐。」
  寇英傑臉色一寒道:「許老兄這話可就說錯了,在下此來卻是不敢以客人自居。」
  許鐸微微一怔,隨即明白了對方的言中之意:「哈哈……說的是,說的是!老夫顯系口不擇言,言多有失。少俠請!」言罷閃身讓開。
  寇英傑大步向廳內步入,只見大廳內一套金漆太師椅陳設得極具氣派,四壁上懸掛著大幅的潑墨山水字畫,以及若干古玩玉器,爐鼎劍戟,琳琅滿目,交織出一派強烈的富貴豪華氣派。正中壁上,更懸有一方灑金巨匾,上書「白馬山莊」四字,寫得大氣磅礡,尤見功力,落款處注有:「乙亥年,鐵海棠書」幾個字樣。
  寇英傑看在眼睛裡,心裡老大的不是滋味,一想到先師畢生基業,死後竟然落到了仇人之後,更是五內如焚,然而他畢竟是來了,一切的仇恨,點點滴滴都將要與對方算個清楚。把這一切看在眼睛裡,寇英傑卻又視同未睹。
  前文亦曾敘及,這座正中大廳,乃是六邊形狀,每一面牆皆開有一扇門扉,遙對著一幢石樓,合為六外一中之式。寇英傑當年押運郭白雲靈體來此時候,這座大廳一度曾改為靈堂,郭白雲的靈柩即陳設在大廳之中。也正是在這座大廳裡,他曾抗拒過鐵海棠的無敵功力,受盡了難堪之境,乍一思及,猶不禁熱血沸騰,真恨不能立刻與鐵海棠再次遭遇,就在眼前決一勝負。
  智多星許鐸就在他對面落座,一雙銀衣少年,卻侍立在他身後左右,看來是屬於他的近身侍衛。
  另外在六扇門扉兩側,各仁立著一雙金衣弟子,每人肋下皆佩掛著一把闊口長柄的雪花斧。
  這一切不啻說明了,今日的白馬山莊斷斷乎不再是昔日的白馬山莊了。鐵海棠不惜巨資,廣置人事,把它裝置得金碧輝煌,固若金湯,其用心實系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兩個窈窕俏麗的紅衣少女,各托著托盤,由正樓螺旋長梯姍姍步下,獻上了香茗點心,請安退回。
  許鐸嘿嘿一笑道:「少俠請先用些茶點,老夫差人為少俠在迎賓閣準備住處。」
  寇英傑道:「且慢!」
  許鐸道:「少俠還有什麼囑咐?」
  寇英傑冷笑道:「鄔莊主怎不見出來?」
  許鐸笑道:「莊主適因有事,不在莊內。不過少俠大名,已屢次聽他提及……」
  「他說些什麼?」
  「莊主說,」許鐸輕呷了一口香茗,微笑道:「寇少俠乃系他同門師弟,此番返回,必已學成師門絕技,特囑老夫要好好接待!」
  寇英傑冷笑道:「這麼說,在下此番轉回,卻早已在鄔師兄意料之中了?」
  「然!」許鐸放下手上蓋碗道:「我們算計著少俠你早該來了。」說到這裡,他又發出了一陣子笑聲,那雙深邃的眸子微微閉起,露出一線目光。
  寇英傑陡然警覺到這個許鐸端的是一個莫測高深的人物,不禁對他下意識提高了警覺。
  智多星許鐸笑聲一頓,又道:「莊主說到昔日因不明白寇少俠真實身份來意,曾對少俠多有誤解,幾至同室操戈,及今思之,甚感後悔,他今日盼,明日想,只想著少俠你能早日返回,共同致力於本莊建樹,以使白馬門武功,光炫武林,今日少俠總算倦鳥知返,此一偉大構想,料必不日亦可實現了!」一席話說的確是冠冕堂皇,寇英傑卻不為所動。聆聽之下,他冷冷笑道:「這件事我自有主張,本莊之事在下更是義不容辭,足下如果沒有別的什麼話說,在下想此刻就到迎賓閣去了。」
  智多星許鐸怔了一下,站起來笑道:「那麼由老夫親自送少俠去吧。」
  寇英傑抱拳道:「有勞!」隨即向廳外步出。
  許鐸與寇英傑一路來到了迎賓閣前,兩名銀衣少年,左右緊隨在許鐸身後,寸步不離。
  迎賓閣前桃花開得一片爛紅,幾枚老梅尚未凋謝,桃紅梅白,相映成趣。
  這裡原本是寇英傑舊居之處,不禁觸景生情。猶記得當年護靈來此,正是下榻這裡,歲月匆匆,來去三載,及今舊地重臨,人事顯然全非,以今日之重任抱負較之昔日之一身孤獨,更令人輒生回溯,而興尖餿滄海桑田之悲懷。
  靜靜的院落裡,不見一個行人。春風拂處,桃紅亂顫,落英繽紛。只見畫樓一角,別具一番氣勢,耳邊聞及猿啼一聲,見大小數猿呼嘯著踏枝穿林而前,為首一隻蒼猿,竟是不懼生人,正視寇英傑等一行人甚久,才又呼嘯一聲,率眾猿踏行桃枝而去。轉瞬之間,已出入後嶺深淵,寇英傑一時間幾有出神之感。
  等到回神再看迎賓閣,便如瓊瑤仙府,放眼白馬山莊之星樓對座,畫棟雕樑,幾同九天玄宮,如此遼闊輝煌建築,不啻人間仙境,情不由己的乃對當初發思手建此巍峨建築之先師郭白雲,憑生出無比崇高敬意。如此美好之本門基業,更何甘轉落仇人之手?一念及此,寇英傑真有置身冰炭之感。
  身邊響起了寶劍出鞘的兩聲龍吟,兩口長劍已分別指向寇英傑身形前後,寇英傑驀地一驚。瞠目看時,才警覺到自己的一時失察,竟吃那兩個銀衣少年攻進了身側。
  就二少年劍身出勢,分明是一流身手,最稱厲害的是二銀衣少年竟然看出了寇英傑的不容近身,乃在其發思俄頃之間,側身攻入,雙劍乍出,已攻破了寇英傑第一層感應氣圈。
  以此刻而論,兩口長劍顯然己著了先機.一指前心步廊,一穿後脊志堂,就雙劍出法而論,這兩劍堪稱得上是極流身手,簡直無隙可剔。
  寇英傑不禁大大地吃了一驚!須知象寇英傑這類神奇身手,更難受控於人,如何竟容得一雙少年上來制了先機,誠是不可思議之事。以他身負之卓然神技,自詡之高,不啻是奇恥大辱一件,雖慣以養性,亦不禁一時驚惶失措,怒容滿面。
  對付猝然加身之危難,沉心凝固、以靜觀變似是不二之法門。寇英傑在一驚之下,卻又突地穩住了陣腳,那雙蘊涵著奇光異采的眸子,卻向著一旁智多星許鐸逼視過去。
  許鐸似乎對二銀衣少年上來出劍之勢,極表讚許滿意,不覺發出了呵呵笑聲,頻頻撫掌稱快。
  寇英傑運用真力嚴密的防範著四周,在他真力四溢的感應圈內,只要有少許異動,他即可得悉於事發之先。他顯然已失了先機,被敵人攻入內層氣圈,卻不敢再存絲毫疏忽,只是那種超然強者的風範,卻猶能使他臨危不亂,處變不驚。寇英傑的目光,已顯示了他強烈的頡頑之意,這種氣勢逼迫著許鐸,不容他不作一番自圓其說。
  許鐸冷冷笑道:「寇少俠,我們沒有別的意思,久仰你武功出眾,我這兩個手下,一時手癢,不知天高地厚,要與你過過招,請你賜教!閣下用不著客氣,只管出手,嚴予懲制就是。」這番話明像是印證招法,其實卻暗含著顯著的殺機,大有得手不讓人,而欲將寇英傑置之死地心意。
  寇英傑豈能不明白對方歹毒心意,當下冷笑了一聲,說道:「恭敬不如從命,寇英傑開罪了。」話方出口,不容他手握劍把,那雙銀衣少年陡地挺劍疾刺過來,兩口劍一前一後,鋒鏑相向,由於二少年內力長時貫注,劍光大盛。這一式聯手對擊,更似彼此真力相收,劍氣互相連貫,隨著遞出的劍勢,二少年身子更如同燕子般地穿起來,形成雙劍合一之勢。寇英傑萬萬料不到兩名少年弟子,竟然有如此身手,心中極為驚異,驚心之下決計要給對方一個厲害。就在兩口劍劍尖相對出擊的一瞬間,寇英傑竟然施展出一手罕見的錯骨移軀之術,在一陣卡卡骨響之中,由骨盤而上,整個上半截軀體,陡地向右錯開了半尺有餘,眼前「嗆啷!」一聲大響,兩口長劍絞在了一塊。
  二銀衣少年身手端的不惡,在快速的一個疾滾盤翻之下,一上一下雙雙竄了出去。
  眼前出手之勢,快若電光石火,一發即收,如野雲震飛,去留無痕,等到二人落定之後,顯然又是另一番形勢:二銀衣少年己被拒於丈許以外,先前所佔盡的優勢,已經全部失去。二少年神色頓時為之一變。
  寇英傑手握劍把,顯然還不曾出劍,他面色沉著,分明已經為二人所激怒,卻仍然抱定以靜制動之機,等候著他二人的再一次出手。
  二銀衣少年先是面現驚惶,繼而站定不動,像是運思凝神,又像是在側耳傾聽著什麼。
  畫樓一角,軒窗半敞,在飄揚起伏的一襲紗幔之後,隱約現出一個疊螺髮式宮妝美婦人的半截身軀,那美婦人隔著輕輕羅紗,居高臨下的注視著。只見她嚶唇輕啟,吐聲如縷,顯然,這婦人正自以傳音入密的極上內功,對場子裡的一雙銀衣少年進行指示。
  其實包括接引寇英傑來此,以至二少年的出手方式,甚至於眼前這宮妝美婦人的隱約現身,一切都經過事先的安置,目的即在於狙殺寇英傑這個人於神機妙算之中。
  只是這次神機妙算,顯然並不奏功,是以那宮妝美婦人不得不再次賜以機示。
  在她傳音入密的一番指示之下,兩個銀衣少年又開始了第二次的出手準備。但見他二人身形團團圍繞著寇英傑居中的身子轉動不休,在一陣快速的疾奔快轉之後,驀地停住不動,兩口長劍一舉一平,二少年身子更是一蹲一立,看起來這將擊出的一式,更具不凡之勢。
  寇英傑打量著二銀衣少年,禁不住暗自讚賞,心忖莫怪乎宇內二十四令竟能坐大如此,狂傲四海,原來門下竟有此等傑出弟子,誠是不可令人輕視!其實他又哪裡知道,這兩名銀衣少年,乃系鐵海棠座前最蒙垂愛的四名「銀心童子」之二,平素武功得自鐵氏夫婦親自調教,出入相隨,視同己出。以其武功論,即較諸幫內同流高手,亦不遜色,況乎再得暗中指示,自是更加不同凡響。
  紗幔輕啟,美婦人嘴皮輕動了一下,一雙銀衣少年,即在此時發出了猛烈的攻勢。卻見蹲著的那名銀衣少年霍地快穿而起,掌中劍轉幻出一天銀光,泰山壓頂般的直向寇英傑當頭壓下來,另一名少年,卻陡地旋身而進,一片劍光,由地面旋起,攻向寇英傑的下盤,一上一下,兩片劍光彙集成凌厲的殺著,確實猛銳不可一世。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上下劍光加身的一剎那,陡然間現場閃出了一道明亮刺目的光華,這道光華的出現,有如穹空電閃,長虹經天。寶劍出鞘,畢竟不同於一般。
  在兩聲極為清脆的接觸裡,隨著寇英傑揮出的劍勢,一雙銀衣少年已無能再守護著陣腳,雙雙仰身跌了出去。
  這一手劍式之妙,在於寇英傑那種魚龍變化的身法,至於他收縮轉動的軀體如何能避開兩個銀衣少年所幻化交迫的劍勢,確是大堪玩味!
  非但是當事者的一雙銀衣少年弄不清楚,就連一旁仁立旁觀的智多星許鐸也看得眼花繚亂,驚嚇得瞠目結舌,一時為之黯然。倒是樓角紗幔後那個半隱的宮妝美婦人看出了訣竅,她的驚異,顯然並不在許鐸之下,此時此刻,再想傳聲招呼兩個銀衣少年,已是不及。她霍地自窗前站起來,卻又發出一聲歎息,緩緩地坐下來。現場的一切,不過在她起立又坐下的同時,已有了出乎意料的變化。
  兩個銀衣少年,雙雙伏屍在地,一個僕身臥倒,一個仰面朝天。奇怪的是他們兩個人身上,都難以看出顯著的傷勢,甚至於他們的身上看不見一點血漬。
  嘴角帶起一抹微笑,寇英傑緩緩將長劍收落鞘裡。忽然間,他騰身躍起,直向著畫樓一角掠去。卻與他不差先後,那個隱藏在紗幔之後的宮妝美人,也已縱身而起,銀龍穿塔似的自另一面穿窗而出,一入一出,先之於頃刻毫釐之間。
  寇英傑仁立在樓角間內,四下看了一眼,只見紗幔翻飛,哪裡還有什麼人跡。房間裡飄著淡淡的一抹殘香,那味兒,像是來自婦人發鬟鬢梢,倒不禁使他微微一驚。他緩緩走向窗前,發覺到臨窗而置的一張坐椅,椅墊上猶有餘溫,這一切無寧已說明了一切。
  寇英傑冷冷一笑,隨即飄身而出,仍然落在了現場原地,在那裡站著不勝氣餒沮喪的許鐸。
  站立在一雙銀衣少年面前的許鐸,看上去似乎精銳盡失,他緩緩蹲下身子來,把地下的那個銀衣少年身子翻過來,一抹鮮血由銀衣少年嘴裡淌出來,不過轉瞬之間,這少年屍身已是冰涼。許鐸沉著臉再走到另一少年身前,情形亦復如此。最後他落寞的站起來,用懷疑驚懼的目神盯向寇英傑,似乎在向他追尋答案。
  「你是想明白他二人何以致死,是麼?」
  許鐸失神的點了一下頭。
  「即使我告訴你,你也不會明白的。」寇英傑微微冷笑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這個世界上,不為你所知的玄奧武功畢竟是太多了!」
  許鐸怔了一下,隨即輕輕點了點頭,不再追問。
  寇英傑冷冷地道:「我生平最恨為人暗算,這兩個人的出手,顯然是你們事先的安排,只是遺憾的是,我未能立刻找到那個謀殺我的正凶。」說到這裡,他眸子抬起,向著畫樓一角看了一眼。
  許鐸顯然已震撼於寇英傑神出鬼沒的武功,再也不敢輕舉妄動。半天,他才苦笑道:「這兩個少年,並非是老夫手下弟子,他們是鐵令主身前最蒙垂愛的兩名銀心童子,寇少俠如今殺了他二人,只怕與鐵氏已結下了不可化解的仇恨,依老夫所見,實在是不智得很!」
  寇英傑一笑道:「原來如此,許兄你這話可就說錯了,想我寇英傑一介凡夫,果能蒙鐵氏夫婦貴人垂青,上門賜見,該是何等榮幸之事!此事因為我夢寐所求而不可得耳,許兄如能代陳此情,實在感激不盡!」
  智多星許鐸嘿嘿一笑,道:「好說,老夫定不會令少俠失望,請進去休息吧!」
  二人步入了迎賓閣。
  寇英傑的住處早已準備好了,是一間漂亮清靜的樓房,一面是寬廣的樓台,另一面卻遙對著巍巍青山,確是一個休憩的好居處。
  智多星許鐸似乎懷有滿腹心事,不欲在此久留,虛言搪塞了幾句就托詞離開。
  許鐸來到了北星樓正樓一間暖閣門外.一個身著桃紅色上衣的長身少女,佇候在那裡。那少女年在十丸、二十之間,柳眉杏眼,嚶口瑤鼻,出落得十分標緻,只是此刻看上去,一雙眼圈兒略呈紅暈,像是哭過的樣子,許鐸趕上一步,抱拳說道:「戰姑娘久等了!」
  她是鐵夫人沈傲霜跟前最得力的一個女弟子,「玉燕子」戰丕芝。雖然跟隨沈傲霜不及一年,但是甚得鐵氏夫婦疼愛,那是因為她是沈傲霜娘家的一門近親,武功本來就不錯,鐵夫人只稍加指點,已成大器,如今是鐵夫人懷中的一塊美玉,疼愛得了不得,當她是女兒、弟子、心腹人……走到哪裡也捨不得丟下,她們有時候真像是母女一般的親切。「副莊主來了,」戰姑娘上前一步,小聲道:「夫人正在生氣呢!」
  「哦,」許鐸點點頭苦笑道:「我知道,請為我通稟一聲,說我求見。」
  戰姑娘點點頭道:「我知道……」象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小聲道:「聽說銀心兄弟兩個已經遭了毒手,都……」眼睛一紅,差一點淌下了眼淚。
  許鐸愕了一下,這才知道她所以傷心的原因。
  「已經死了?」
  許鐸重重歎了口氣,無可奈何的道:「是的,姑娘你也聽說了?」
  「是夫人說的。這會子,她獨自個在房子裡難受呢!」一面說,她掏出一塊小手絹抹了一下眼淚,恨恨的道:「這個姓寇的,早晚我要會一會他,要不是夫人不許我輕舉妄動,我現在就去找他!」
  許鐸陰沉沉地笑了一下道:「夫人說的對,何必急於一時呢!他既然已經住下了,還怕他插翅飛了!」
  房間裡,傳出了鐵夫人的聲音:「誰在說話?」
  「是我。」許鐸躬身抱拳道:「卑職許鐸。」
  「進來說話。」
  「是!」許鐸恭敬答應一聲,扭臉看向戰丕芝。戰丕芝這才撩開軟簾,帶領著他走了進去。
  穿過了一道鋪有軟紅地氈的樓廊,來到了那間西暖閣裡。鐵夫人沈傲霜正在房裡插著梅花,雪白的一雙玉手剪弄著斑斕的梅枝,朵朵紅梅顯現著欺雪傲霜的清艷,拿在她手裡,美人香花相互映襯,卻又似有一種說不出的寧靜感覺。
  許鐸抱拳行禮道:「卑職許鐸,參見夫人。」
  「你坐下說話。」聲音裡顯示著一種無比的冷。
  許鐸答應著,在旁邊的一個冷座上坐了下來。
  沈傲霜依然在插弄著手裡的梅花,把清理後的梅枝,一枝枝的插在一隻五彩斑斕的古瓶裡。她越是外表不著絲毫痕跡,許鐸越是提心吊膽,他深知這位女主人的脾氣,素來是不把喜怒哀樂形諸於面,外表越平靜心裡越是怒潮起伏。是以,到後來他確是連正眼也不敢瞧她一眼。
  一枝枝的梅花,紅白相襯的插在古瓶裡,鐵夫人退後一步,細細的端詳著,偏過頭看向戰丕芝道:「你看怎麼樣?」
  戰丕芝點點頭道:「好看!」
  「拿開去。」
  「是。」戰丕芝答應著,把瓶子拿到一邊圓几上放好。卻向著一旁座頭上的許鐸遞了個眼色。
  許鐸明白,戰姑娘這個眼色分明是要他小心留意。
  果然沈傲霜怪罪了下來:「許鐸,你可知罪?」一面說著話,沈傲霜緩緩地轉過身子來,卻把一雙無比冷峻的眼神,盯在了許鐸臉上。
  「夫人……」許鐸先是一驚,緊接著黑黝的臉上,作出了一種狡黠與尷尬的表情。
  「你怎麼不說話?你難道還不明白我的意思?」
  許鐸欠身抱拳道:「卑職愚昧,請夫人明示!」
  沈傲霜冷冷哼了一聲,一雙妙目睇著他:「怪不得人家都叫你智多星,今天看起來,你可真是一個老狐狸,因為你的不合作,使得小三小四他們兩個雙雙斃命。人死不能復生,這個錯兒,許副莊主,我看你在我和總令主跟前又將怎麼交待?」
  這番話說得許鐸打了個哆嗦,倏地由座位上站起來:「卑職該死。」
  「你的確該死!」
  「這……」許鐸垂下頭道:「夫人傳音過遲,等到卑職正待依旨出手時,已是措手不及,請夫人明鑒。」
  沈傲霜冷笑了一聲,白皙的臉上顯現出一副冷漠,慢吞吞的道:「你說的倒也是實話,若非如此,此刻我豈能饒得過你!」
  許鐸頓時心裡為之一鬆,道:「是。夫人明察!」
  「只是,」沈傲霜冷峻的道:「話雖如此,那時雖是晚了一步,你如出手,仍可保全他二人之一,如果運機得當,求勝固然是無望,保全他二人性命,卻是有餘,你為什麼臨機觀望?」
  「夫人!」許鐸苦笑道:「當時情形並不如夫人說的這麼樣!」
  「怎麼,你說清楚。」
  「是!」許鐸搖搖頭歎息一聲道:「夫人居高臨下,只見現場形態而不見現場情勢,卑職身處現場,是以卻能親身體驗,這個寇英傑武功絕非等閒,卑職知彼知己,卻是不能貿然出手。」
  沈傲霜凝思了一下,微微點點頭。她是一個明辨是非,十分冷靜的人,許鐸的話說得不無道理,這一點倒是她沒有想到的:「那麼,現場的情勢又是怎麼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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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卑職所見,」許鐸沉思著道:「這個寇英傑顯然練有一種奇怪的異功。」
  「這話怎麼說?什麼異功?」
  「卑職愚昧!」許鐸一面尋思著,黝黑的臉膛上顯現著一番希罕:「那是一種十分奇怪的功力……在他站定之時,環身四周,有一層莫大的阻力,如無適當進身之機,簡直是難以靠近。」
  沈傲霜微微點頭道:「這就是所謂的護身潛力,以他年歲,有此等功力,顯然不容易了。不過,武林中能具有這般功力的人已不在少數,你又何以為怪?」
  「夫人,情形並非如此,」許鐸道:「這個寇英傑所具有的護身潛力,絕非是一般人所具有的那種功力。」
  話聲方自一落,猛可裡,一股凌人的無形勁道傳過來。
  許鐸猝然一驚,倏地站起身來,驚呼道:「啊!」
  沈傲霜那雙精芒四射的眸子注定著他,嬌軀緩緩的自位子站起來。
  顯然,那陣無形的潛力,正是由她身上所傳出來。
  許鐸忽然明白了她的用心。
  「許副莊主!」沈傲霜冷笑著道:「是這種感覺麼?」嘴裡說著,足下又向前踏進一步。立刻,這間閣室內,即充滿了那種勁道。許鐸只覺得像是一面無形的力牆,緩緩的向自己身上逼迫過來,禁不住向後面退了一步。
  沈傲霜的臉色異常的冷,她似乎極欲要得到一個答案:「你說!寇英傑的那種功力,可是這樣?莫非比我還強麼?」說話時,她不覺身子又向前踏進了半步。一時之間內力大增,四面窗扇顯然由於力道的向外擴張,而發出了一陣喳喳聲。「說!」她冷笑著道:「他可否是我的敵手?」
  許鐸被逼得節節後退,運功小心防範著,深怕她會陡然向自己發難,情勢所迫,由是不假思索的道:「萬萬不是夫人對手……萬萬不是……」
  沈傲霜冷峻的臉頰上,才似有了一絲笑容,雙肩輕輕向後一聳,發自體內的潛力全數撤回,房間內頓時恢復了原有的輕鬆。
  沈傲霜緩緩地坐下來,道:「這個姓寇的,曾是我手下的敗將,若非是小薇存心庇護,早已被我擒住,後來隨總令主來到這裡,又見到了他,那一次原可將他殺死,卻又因為他一番愚忠,乃使我夫婦手下不忍!」說到這裡,輕歎一聲道:「……這可真是士別三日,刮目相看了,想不到短短兩年多不見,他竟然挾奇技重回師門,竟然公然與我們宇內二十四令為敵,哼……他的膽子可真是不小!」
  許鐸原是想將寇英傑的厲害刻意形容一下,見這位夫人如此量窄,容不得別人半個好字,到嘴的話又復吞到肚子裡。
  其實沈傲霜何嘗又沒有自知之明,如果她自忖有絕對勝過寇英傑的把握,她也就不會眼見手下兩個愛徒慘死在寇英傑手下,聽令其屍橫就地,而不即時插手代其復仇了。像他們這類自視極高的武林頂尖兒人物,是不會輕易出手去對付某一個人的,即使在萬不得已非出手不可的時候,一定要把對方底細摸得十分清楚才可,如果所面臨的敵人,是所謂的大敵,那就是更須謹慎小心。
  寇英傑如今的份量,已足可當之為大敵了!
  沈傲霜之來白馬山莊,原是偶然興至,卻沒有想到竟會意外的捲入到這個事件漩渦裡,其勢應無坐視不管之理,也只好攬為己任了。她絕非是一個尋常女子,即使撇開她那一身出神入化的驚人武技不談,以其素日為人論,也稱得上精細謹慎,事無鉅細,一入思維無不條縷分明。是以,對於寇英傑這個目前炙手可熱的人物,她也就更不會失之於草率。
  「我還有一件事不解。」
  「夫人請說!」
  沈傲霜冷冷道:「鄔莊主可在莊子裡?」
  「在!」許鐸道:「在日月宮練習如意掌力。」
  沈傲霜道:「你看著他了?」
  「看著了。」
  「哼!」沈傲霜道:「既然如此,他師弟來,何以不見他出來周旋應付一番?平白令本門弟子傷亡!」
  許鐸冷森森笑了一下道:「夫人所說,也正是卑職心中所想,鄔莊主這番鎮定,顯然有些超越常情,他似乎對寇英傑多少還有些舊日情誼。」
  沈傲霜秀眉輕揚,似甚嗔怒,可是緊接著,卻又收斂了那副氣色。「不!」她搖搖頭道:「據我所知,他們師兄弟三個人都勾心鬥角,不合得很,尤其是這個寇英傑,更是他眼中釘,肉中刺。」
  許鐸怔了一下道:「可是,為什麼他卻不出來,反倒假稱他不在莊子裡?」
  「這必然有他的道理!」沈傲霜冷笑道:「這正是鄔大野向本幫表現的最佳時機,他是無論如何推不掉這個擔子的。再說他自練如意掌之後,功力精進,總令主對他期望至殷,這個人絕非如你所想那麼簡單。許副莊主,你千萬不可對他心懷輕視,遭致他對你的敵意,否則以後就不好在這個莊子裡辦事了。」
  智多星許鐸暗裡打了個哆嗦,心忖著:好精明的女人,你只不過來到本莊數日,竟然已看出了我的用心。一時好不佩服!當下躬身抱拳,說道:「夫人多慮,卑職不敢!」
  「這只是我心裡這麼猜想罷了,沒有最好。」沈傲霜輕歎了一聲道:「再怎麼說。你總是我們自己人,這也是我和總令主為什麼對你特別栽培的道理。」
  許鐸道:「卑職知道,卑職不會忘記夫人與總令主的一番好意!」
  沈傲霜點點頭道:「我雖然才來了幾天,可是卻看出鄔大野是個野心極重的人,他似乎對你百般順服,謙虛得有些異乎情理,你可覺得?」
  許鐸點頭道,「卑職知道。」
  「為什麼?」
  「那是因為,他知道卑職是總座夫婦身邊的人!」
  「這只是原因之一罷了。」
  「夫人……莫非你以為還有些什麼別的原因?」
  「這個……」沈傲霜冷冷的道:「當然有別的原因,眼前這個姓寇的,就是明顯的原因之一。」
  許鐸道:「夫人的意思,莫非鄔大野是要借本幫之力來……」
  「當然有這個意思。」沈傲霜微微一笑道:「不過在這一方面來說,我們意見是一致的,所以樂得與他合作。」
  許鐸哼了一聲,道:「鄔大野這個人正如夫人所說,確實不大簡單,從今天起,卑職是要特別對他加以留意才對,只是眼前這個寇英傑的到來,對白馬山莊的威脅太大,夫人依你看……」
  沈傲霜冷冷一笑道:「我既然授意你把他安置在迎賓閣,自然有我的用心,不過我倒想先聽聽鄔莊主的意見,然後再決定。」
  許鐸站起來道,「卑職這就去請他來。」
  「不必,」沈傲霜搖搖頭道:「寇英傑來白馬山莊他焉能不知?你用不著去請他,他也一定會來這裡的。」話聲到此,她神色微微一凝:「說曹操,曹操就到,他果然來了。」
  玉燕子戰丕芝身形微閃,疾電也似地縱了出去。她身子方一落下,只覺得面前人影乍閃,一個身披黑羽大氅的中年武士已站在廊前,這人正是妙手崑崙鄔大野。
  玉燕子戰丕芝啊了一聲道:「鄔莊主來了。」隨即上前見禮。
  鄔大野抱拳還禮之後,十分謙虛的道:「戰姑娘好!鐵夫人可在?」
  「在!」戰丕芝道:「夫人正等著你呢,快請進吧。」
  鄔大野告了擾,遂即與戰丕芝同向閣室步入。
  玉燕子戰丕芝先行進入,隨即傳言道:「夫人有請。」鄔大野這才繞向正門步入。
  沈傲霜站起來道:「你來得正好,要不然我也正打算叫丕芝去請你呢。」
  鄔大野抱拳道:「卑職理當來此向夫人問安!」一眼看見側座的智多星許鐸,抱拳一笑道:「許兄也在。」
  許鐸忙即站起,躬身叫了聲:「莊主!」
  沈傲霜微笑道:「都坐下說話。」各人隨即落座。
  鄔大野抱拳道:「夫人見召,敢問何事差遣?」
  沈傲霜微笑道:「莊子裡的事情,你應該比我清楚,莫非還要問我?」
  鄔大野點頭道:「這麼說,料必是為寇英傑的事了?」
  沈傲霜道:「不錯,姓寇的與你誼屬同門,這一次來,顯然心懷叵測,我倒想要先聽聽你的意見!」
  鄔大野沉思了一下,正要答話,智多星許鐸卻在一旁答話道:「莊王適才在日月宮練習掌功,也許還不知道,那個姓寇的可又闖了大禍了!」
  鄔大野苦笑道:「就是為了這件事,我才特地來到夫人下榻行館,面向夫人請罪!」
  沈傲霜輕乜鳳目,冷冷地道,「這麼說,小三小四的死,你都知道了?」
  鄔大野道:「卑職不但知道,而且親手為他二人收屍裝殮,現陳日月宮內.聽候夫人吩咐發落。」
  沈傲霜冷冷地道,「人已經死了,還有什麼好發落的,你看著辦吧,找一塊好地方,把他們哥倆給埋了吧!」
  鄔大野道:「遵命!」
  沈傲霜道:「還有,江家兄弟傷勢怎麼樣了?」
  鄔大野道:「天右傷勢較重,目前臥榻療傷,天左只是受了一場虛驚而已!」
  沈傲霜冷笑一聲道:「江氏兄弟武功精湛,想不到今日亦會吃了這麼大的虧,你師弟寇英傑不過出走兩年,何以會練成這麼一身了不起的功夫,原因在哪裡?」
  「這正是卑職深感費解之處!」
  「你莫非一點線索都沒有?」
  鄔大野緊緊皺著一雙眉毛,深吸了一口氣道:「有一件事是卑職深深所懼,卻是令人難以置信!」
  「什麼事?」
  「夫人可聽說過金鯉行波圖的傳說麼?」
  沈傲霜陡然一驚,點點頭道:「當然聽過,怎麼,寇英傑莫非與這卷金鯉行波圖有什麼關連不成?」
  鄔大野冷笑道:「卑職曾經有過這個想法。」
  沈傲霜道:「事實呢?」
  鄔大野搖搖頭,歎息道:「事實是否如此,卑職可就不敢說,先師故世之前雖不曾以之示人,可是卻也不能因此就妄斷這卷圖不在先師手裡。」
  沈傲霜點點頭道:「這一點我和總令主昔日也是這麼猜想……你說下去。」
  鄔大野道:「因此推想,假若真有這卷東西,而這卷東西又確實落在先師手中的話,那麼很可能先師在臨終之前,已經轉贈給了寇英傑。」
  沈傲霜冷冷地道:「你是說寇英傑所以有此身手,乃是得力於金鯉行波圖上面的絕世身法?」
  鄔大野苦笑了一下,沒有說話。
  沈傲霜怔了一下,搖搖頭道:「不像!」
  鄔大野道:「夫人何以這麼認為?」
  沈傲霜道:「方纔我藏身迎賓閣,居高臨下,細看過他的身法,確實稱得上矯若游龍,只時卻不像傳說中那卷金鯉行波圖所顯示的魚龍百變身法!再說即使那卷金鯉行波圖真的在他手裡,他也未見得就會參習透徹,令師郭白雲何等功力之人,尚且未能習透,他一個後生小子,何能有這個造化!」
  鄔大野點點頭道:「夫人說得不錯,卑職也是這麼想的,但是不可否認,他的功力卻較諸先時高出數倍不止,短短兩年之內,他何以能練到這般絕世身手,實在令卑職百思不得其解!」
  一旁的智多星許鐸插口道:「莊主你與他曾是同門,當能洞悉他這一次的來意,到底意欲何為?」
  鄔大野冷笑道:「這一點何難猜測,他自以為是先師正統弟子,自不甘心這片基業為外人插足,再者他昔日在鐵總令主手中吃過苦頭,這一次來,勢將要報仇雪恨!」
  沈傲霜一笑道:「不僅僅如此吧!」
  鄔大野臉上一紅,點頭道:「當然,他與卑職之間,也結有很深的冤恨!」
  「這才是主要的原因!」沈傲霜道:「如果他急欲為郭白雲復仇,或是存心與本幫為敵,他可以直接去本幫總壇所在之地,用不著來這裡。我以為他這一次來,主要的是針對你這個師兄,至於對付本幫,看來卻是下一步的事情。」
  鄔大野不得不承認這個事實,聆聽之下,他哼了一聲道:「夫人也許說得不錯,只是這個寇英傑殺了貴幫許多人,夫人又豈能輕輕就放過了他?」
  沈傲霜輕輕一笑道:「我當然不會輕易放過他,否則我也不必把他安置在迎賓閣了。」
  鄔大野道:「夫人這一步棋子堪稱絕妙,只是下一步又將如何?」
  沈傲霜道:「這也就是我要跟你商量的問題了。」
  話方到此,忽聽得窗外一陣雀鳥拍翅之聲。
  沈傲霜微微一愕,道:「莫非是『金頭』回來了!」
  玉燕子戰丕芝忙即閃身而出,須臾轉回,手中卻握住一隻白羽金首的信鴿。
  沈傲霜道:「果然是它。」
  戰丕芝由它足踝上解下了一個竹筒,由竹筒裡抽出來一個信卷交上。沈傲霜接過打開細看一遍,臉上頓時現出十分沉重之色,遂向智多星許鐸道:「是總令主的手令!看來我們把寇英傑留在這裡,這一著確實做對了。」
  許鐸驚道:「總令主說些什麼?」
  沈傲霜乃將手中信條攤扯開,置諸几上。
  各人俱都圍攏過來,卻只見那信條上,果然是鐵海棠親筆字跡,原句是:
  「本幫連生大敵,風雪二老命亡,孟兒重傷,仇人齊天恨經查明為寇英傑之喬裝化身,傳言寇英傑有即赴山莊之說,吾妻全權處理!只宜智取,不宜力敵!慎之!慎之!」
  各人看過後,俱都面色大變,一時作聲不得。
  沈傲霜沉默了半天,良久才吶吶道:「想不到連風雪二老都會著了他的毒手,孟能重傷,這些竟然會是寇英傑一人所為……太令人吃驚了!」
  妙手崑崙鄔大野神色張惶的道:「齊天恨原來就是他的喬裝化身……實在難以令人置信!」
  許鐸吶吶地道:「這麼說,當初本幫的那幾處舵子窯,也全是被他挑的了?」
  「當然是他,不會錯的了。」沈傲霜緩緩站起來走了幾步,道:「總令主說得不錯,目前對於這個人,確實只能智取,不宜力敵,只是下一步又該如何?」
  玉燕子戰丕芝道:「夫人何不親自出手予他一個厲害?難道說,他還敵得過夫人的落花七劍不成麼!」
  沈傲霜冷笑道:「丫頭,你的想法太簡單了!落花劍固然為我生平絕技,不到萬不得已不能出手,有道是出劍容易收劍難,看來你還不明白這個道理。」
  戰丕芝不再說話,可是眉眼之間蕩漾著一種凌人的英氣,心裡卻是一百個不服。
  沈傲霜轉目向她,緩緩道:「你心裡可是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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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8 21:57:27 |只看該作者
  戰丕芝道:「我……我只覺得夫人未免把這個人說得太可怕了!如果夫人應允,我願馬上去與他決一生死?」
  「哼!」沈傲霜微微冷笑道:「你比銀心兄弟武功如何?」
  戰丕芝面顯忿忿,卻未曾說話。
  沈傲霜道:「當然,以銀心兄弟來比,自是令你不服,那麼,風雪二老的武功莫非也不及你麼?」
  戰丕芝臉上忿色稍霽,凌然道:「弟子自知武功不濟,只是卻不甘心被人欺凌!」
  沈傲霜冷冷笑道:「天下又有哪個人甘心任人欺侮的?」她美日微轉,輕哼一聲,徐徐點頭道:「你如果真心為本幫效力,眼前倒有一個立功機會,如果你夠機靈的話,隨時可以殺死寇英傑,為本幫報仇雪恨!你可願意?」
  戰丕芝秀眉一剔,驚喜的道:「真的?弟子自然願意。夫人吩咐,弟子即使為此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
  沈傲霜一笑道:「你有這番忠心,也不枉我平日疼你一場。我不是要你去送死的,這一點你要明白。」
  戰丕芝說道:「弟子明白,夫人就請吩咐吧!」
  「好!」沈傲霜眸子向著一旁的鄔大野與許鐸撩了一眼:「我有個計劃,不知你二人意下如何?」
  鄔大野道:「夫人請說!」
  沈傲霜道:「丕芝身手已得我真傳,我有心將她佈置在寇英傑身邊,見機行事,或有成功之機!」
  鄔大野先是一怔,馬上又由不住點頭讚賞。
  智多星許鐸道:「夫人妙算,確是高明,只是……」
  沈傲霜道:「她以婢女身份進見,聽憑寇英傑差遣呼喚,於日常瑣碎之中,定有可乘之機!」
  鄔大野撫掌道:「妙,這件事由戰姑娘去辦,的確合適,只是如何不讓寇英傑起疑,卻要事先加以研究才是。」
  沈傲霜點頭道:「這一點當然是至為重要,不過,我確信丕芝可以勝任。」微微一笑,她目光轉向戰丕芝道:「你可願意?」
  戰丕芝道:「只要能為夫人與本幫效力,弟子萬死不辭!夫人請關照吧。」
  沈傲霜道:「很好。丕芝,你不要把這件事當成是小事一件,要知道這個姓寇的是個極不容易對付的人,一個不慎,可就會有性命之憂!」
  戰丕芝道:「弟子知道。」
  沈傲霜點點頭道:「你以迎賓閣侍女身份去見他,但要若即若離,這只是第一步,他如果拒之千里,這件事也就無可奈何,你須速速轉回,千萬不可強來,否則必然遭疑,萬無幸理!你須切記!」
  戰丕芝素日對這位表姨娘言聽計從,知她處事條縷分明,心細如髮,聽她這麼說,對於那位寇英傑也就不敢再存絲毫輕視之心。
  沈傲霜道:「我這裡有一柄斬金截鐵的匕首,你小心藏在身上隨時備用。」說罷探手入袖,取出了一口長僅七寸,黑皮薄鞘的小小匕首遞過去道:「這口匕首原是我師門之物,鋒利無比,任他有金剛不毀之功,亦可叫他濺血倒下,平時繫在腕上,任何人也不會發覺。」
  戰丕芝接過匕首,只覺得其刃身極薄,輕若無物,在黑皮薄鞘側留有四根細細皮索,供人捆系腕上,由於刃身極薄,繫在腕上可以任意著衣,絲毫也不愁為人發覺,端的是一件殺人不見血的厲害玩意兒。在她接過匕首的同時,不知怎地,忽然她的心情感覺到前所未有的沉重。
  這件絕不輕鬆的大任務,也就自然而然的落在了她的雙肩上。
  戰丕芝現在看起來,確實十分酷似一個「女婢」了。
  只見她手托食盤,輕移蓮步,腰肢款款地來到了迎賓閣,雖說是婢子裝束打扮,看上去依然是風姿不減,全身上下鮮艷明媚,纖塵不染,那雙俏麗的瞳子更像是無限情思的源頭,每一顧盼,即令人魂蝕魄銷。
  這時玉兔東懸,一片月光照進來,映襯著這迎賓閣內外像是著了一層霜雪般的可人,幾隻燕子呢喃穿梭於雕樑之下,確是有說不出的詩情畫意。
  穿過了懸有薄薄輕紗的月亮洞門,戰丕芝來到了雕砌得富麗堂皇的一道畫廊,一片清徹的笛聲傳自畫廊左側,傳自那個珠簾深垂的雅致客房裡。
  寇英傑一身雪白儒衫,面對著皎潔月光下的一片崎旋景致,一笛在手,情不自禁的陶醉在自己吹奏的笛聲裡。那根五彩斑斕的七孔長笛,乃是他義兄朱空翼所贈,昔日在深山曠野,朱空翼常以此引發古人之思,排遣了許多空虛寂寞,如今寇英傑也同它昔日故主一般地偏愛著它。每當花月良辰,他總喜歡一笛在手,吹出他心裡的無限丘壑。每一次他橫笛在手,也都情不自禁地想到昔日的荒山相處、義結金蘭的拜兄朱空翼。
  想到他亮節高風、義薄雲天的磊落俠風,那時,二人相處的種種情誼,也都會流過眼底,更加使得他對那個身世奇特貴為太子的一代奇俠,充滿了傾慕和無限感戴之情。
  情發於衷,笛聲也就越加的動人,直趨於天人合一,物我兩忘的境界,感情在極度的昇華之後,他的情緒也就達到了新的水平。「眼前春色滿,心底故人思」,此時此刻,也只得以當空皓月,簷前燕子為知音了。
  冷月、清風、寒梅、笛聲,彙集成一片醉酣淋漓世界,一任你鐵石心腸,亦不禁為之銷蝕動容。
  似乎漫漫長夜,剪剪春風也都沉醉了,迎賓閣更不禁陶醉在迷幻之中。
  戰丕芝仁立在畫廊之端,她簡直沉醉了,在踏入迎賓閣院門之始,婉轉的笛音,已經深深地扣壓住她的心脈。
  鐵夫人沈傲霜也深精此道,平日,一曲婉轉,常使她心曠神怡。而眼前笛音,在顯示出吹奏者的高卓功力,分明已入化境,較諸鐵夫人的猶帶三分人間煙火,更不知高出幾許。
  她驚訝駭異,在她探知那陣笛音的確切來處之後,無疑達到了極點。「老天!」她心裡想道:「莫非是那個姓寇的在吹奏笛子?他何能吹得這麼好!」心裡想著,足下情不自禁地向前移動了幾步。現在,她已確定,這陣子令人銷魂蝕骨、引發極幽之思的笛音,果然是傳自那個房間——寇英傑的房間。
  也就在她的內心至為驚惶詫異的一剎那,笛聲忽止,戰丕芝心中一驚。
  珠簾子嘩啦一響,一個身著白衣長身文士已遙立面前。燈光、月光所構成的陰陽面,映襯著這人那張朗朗丰神的面頰,尤其是那雙眸子所蘊含的強烈目光,幾令人不敢逼視。想像與事實,竟然差得如此遙遠。戰丕芝簡直是作夢也想不到,自己心目中十惡不赦的劊子手,竟然會是這樣的一個人。對於她來說,這突然的驚訝較之先前的乍聞笛音猶有過之。頓時,她呆住了。
  白衣人遠遠地打量著她,道:「你是什麼人?」
  「哦,」戰丕芝忽然轉過念頭來:「婢子小芝,乃是迎賓閣的女侍,奉命前來侍候寇相公。」
  那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道:「我不要人侍候,你不必費心!」說完話倏地轉身,珠簾微響,隨即步入室內。
  戰丕芝碰了個軟釘子,禁不住大大的不是滋味,臉上一陣子發紅,這上來第一步最為緊要,果真連對方的房門都進不去,更遑論報仇雪恨了。心裡那一陣子不自在,使得她透體發涼,站在那裡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真不知怎麼是好!
  珠簾再響,寇英傑去而復出。
  戰丕芝內心現出了一陣子惶恐,臉上偽作地笑笑,像個小可憐蟲似的。
  「你怎麼還不走?」
  「我……我是為相公你送點心來的。」
  寇英傑點點頭道:「誰叫你送來的?」
  「沒有誰。」戰丕芝說道:「是這裡的規矩。」
  「什麼規矩?」
  「凡是這裡的客人,每一天都得有三餐兩點的照顧。」戰丕芝口齒伶俐的道:「現在是晚點,相公沒吃晚飯,大概餓了吧!」
  寇英傑冷冷地道:「拿進來。」言罷轉身進屋。
  戰丕芝揚了一下秀眉,答應了一聲:「是!」隨即手托食盤姍姍步入寇英傑居住的閣室。她進門之後,先將托盤擱置在大理石桌上,才回過身來,向著寇英傑施禮道:「婢子小芝,參見寇相公。寇相公金安!」
  寇英傑容她站起來,那雙冷電般的目光逼視著她,道:「我以前沒有見過你,你可是新來的?」
  「不!」戰丕芝道:「我已經來了一年多了。」不知怎麼回事,她簡直有點怕見對方那雙眼睛,在對方目神逼視之下,情不自禁地低下了頭。
  「不像!」說了這兩個字,他就過去揭開了蓋碗,隨即抽出牙筷。是一碗山菇雞絲面。
  戰丕芝抓住話題道:「什麼不像?」
  寇英傑搖搖頭,不願意多說。
  戰丕芝知趣地走向一邊,在靠廊子邊的一個座頭上坐了下來。
  「你可以走了。」寇英傑一面端起碗來吃麵。
  戰丕芝卻不答理他,站起來到一邊去佈置房子,她小心的移動著室內的傢具物件,用雞毛撣子撣著上面淺淺的浮灰。
  「這間房子已經有半年多沒住過人了。」一面說,她回過眸子來打量著寇英傑道:「聽說寇相公你是這裡的常客?」
  「你說錯了,我不是客人。」眸子裡閃爍著凌厲的光芒,他冷冷地道:「我是這裡的主人。」
  戰丕芝立刻改口笑道:「啊!我幾乎忘了,聽說相公和我們莊主是同門師兄弟!」
  寇英傑冷笑一聲道:「你又說錯了。」
  戰丕芝道,「怎麼……」
  寇英傑放下了牙筷,一笑說道:「不敢高攀!」他隨即點一點頭,又道:「這碗麵很好吃,謝謝!」
  戰丕芝看了一下碗,含笑道:「可是相公你還剩下一半。」
  寇英傑用潔白的面巾擦了嘴,扔下布巾:「少食滋味多。你應該知道,我此刻的處境,必須隨時都要保持著清醒,多食只能讓人昏庸而墜入無知的低俗!」
  戰丕芝緩緩走過去收拾碗筷,寇英傑的話,不啻是一根尖銳的針,刺入到她的心裡。她越加的沉著,含著一抹微笑,轉過臉來道:「相公真會說笑話,誰又會對相公你心圖不軌,況且你的武功又那麼高!」一面說著,她已經收好了托盤,把托盤托在手裡,轉過身來道:「相公要是沒有別的事,婢子這就跟相公告安了!」
  寇英傑道:「你去吧。」
  戰丕芝應了一聲:「是。」隨即轉身向門外步出。不意她身子方自轉過,只覺得身後一股勁風猛然襲到,不由暗吃一驚。憑她身手,自不容暗算得手,當時情形不容多思,足下向前急搶一步,倏地一個快捷急轉,左手向外一探,單手平托,已把來犯的那暗器接在了手上。
  一隻帶蓋的茶碗,茶碗裡還滿滿盛著一碗香茗,茶質猶熱。姑不論這碗熱茶擲出的手法何等之高,即以戰丕芝返身接茶在手的功夫而論,已是透著大大不凡。一擲一接,雖力道至猛,卻是滴水不濺。
  寇英傑微微一笑道:「姑娘敢情深藏不露,好身法!佩服,佩服!」
  戰丕芝臉上一紅,這才想到了對方的用心,當下放下托盤巧移蓮步,姍姍走過來,雙手獻上茶碗道:「寇相公用茶!」
  寇英傑道:「不勞費心!」隨即伸手向著茶碗上拿去。
  戰丕芝既已現出了身法,也就不再藏拙,此番藉著遞茶之便,有意要伸量一下對方的斤兩。是以她雙手捧茶,卻將真力暗聚,這碗茶在她功力暗聚之下,看似無奇,其實卻重若千斤。戰丕芝原以為自己是雙手捧著,對方只伸單手來接,一個有心,一個無意,就算他身具十分身手,這等情形下也勢必出醜無疑哪裡想到,事情大非如此。
  但見寇英傑那只伸出的右手,中拇二指,方自向那個盛茶的蓋碗上一觸,戰丕芝倏地身形一陣大搖。那種情形,看上去就像觸了電一般。非但如此,透過那個細瓷蓋碗,更似有一股莫大的反震之力,其力至劇,竟然是大得出奇。
  戰丕芝臉色倏地一陣大變,她雖是有心恃強,無奈那陣子反彈之力大得出奇,戰丕芝如果再逞一時之強,必將為傳腕直入的那種強大內力震傷五臟六腹不可。一時間,倏地雙手鬆開,儘管如此,兀自由不住向後一連蹌了兩步,才得站穩。緊接著那張絹秀的面頰,一陣子發紅,那顆心只是在突突地疾跳著,彷彿要從嘴裡直躍而出。
  寇英傑至為輕鬆的接過茶碗來,揭開碗蓋,輕輕吃了一口,有意不看對方一眼。
  老半天,戰丕芝才算緩過氣,擺開了那種不自在。「相公好功夫!」她含著一脈微笑道:「婢子告退。」
  寇英傑道:「姑娘且慢!」
  「相公還有事麼?」
  寇英傑道:「這迎賓閣內,目前除了我之外,還住著什麼人?」
  「這……」戰丕芝搖搖頭:「好像沒有什麼人了」
  寇英傑道:「可曾住有一位女客。」
  戰丕芝搖搖頭,笑道:「沒有!沒有!我們這裡從來沒住過什麼女客,相公你問這個幹什麼?」
  寇英傑搖搖頭,說道;「沒有什麼,你下去吧。」
  戰丕芝這才拿托盤下去了。她並非真的走了,在樓下拐了個彎兒,把手裡托盤擱下,第二次再轉過身來,探了探袖子,緊了一下腰身,身軀微弓,「嘔!」一聲縱上院牆,打量著那高出的閣樓,正待騰身縱上去,猛可裡右側方花架子上似有人影一閃,戰丕芝心中一驚,嬌軀霍地向後一個倒仰,卻就勢以足尖向著牆邊上一搭,整個身子倏地倒掛下來。這一手珍珠倒捲簾施展得確是美妙極了!
  也就在她身子方自倒掛下的一剎那問,人影再閃,那個人已由右面花架子上騰身縱了過來。只觀其這種輕功提縱的勢子,即可知來人顯然具有一流身手。
  來人身材不高,頭上紮著一圈布巾,月光下,只見這個人隆眉凹眼,兜風耳,一臉精悍之氣,尤其是右邊耳上,像是刀切似的少了那麼一塊,現出至為怪異的一種標記。
  戰丕芝定睛細看,由不住暗吃一驚:「江天右!」她幾乎叫出了這個名字。
  來人正是怒江雙童之一的那個江天右,想是日間兄弟二人在寇英傑手上吃了大虧,尤其是自己為寇英傑掌傷,返回之後即臥榻不起,越想越是氣憤不已,再想到日間吃虧受辱之種種,更是怒發不禁,這才決心來此尋找寇英傑暗中報仇雪恨。
  對於怒江雙童這弟兄二人的一身武功,戰丕芝久已聞之,只為這弟兄二人仗著其師青毛獸厲鐵衫的威勢,更得鐵令主鐵海棠看重,在幫子裡目空四海,為所欲為,甚為不得人緣,戰丕芝雖然認識他們,平素卻鮮有往還,想不到竟會在這個情形下遇上了他。戰丕芝保持著原來姿勢不變,即見江天右身形顫動,騰身撲上了院中的一片假山石。
  由其現身而始,一路起落騰縱,只見其形,不聞其聲,輕功達到如此境界,確是難能可貴。
  戰丕芝伏身牆上,一動不動的暗中觀察著他,她原本思動的一番意念,不得不暫時按捺住。既然這個江天右和自己存的是一樣的心思,這倒好,乾脆樂得來個冷眼旁觀,倒要看看他是否能夠稱心如願,反倒省了自己的事了。心裡有了見地,戰丕芝一聲不吭地暗中注視著他。
  江天右雖說是心含疾怒而來,但是由於日間見識過寇英傑的身手,悉知對方乃是前所未見過的大敵,心中早已存下了警惕,是以一路來到這裡,只管細細地抬頭打量著,卻是遲遲不曾移動。
  戰丕芝見他一身勁服,想是日間所用的那口緬刀,在對方手上吃了大虧,現在卻換了另一種兵刃——丁字拐。
  另外在他背後還背著一面弓,箭槽裡插著十來支白羽長箭,顯然是帶齊了家當,決心要給寇英傑一個厲害。
  寇英傑所居的那間房子不難辨認,因為整個樓舍,只有他所居住的那間房子裡點著燈,淡淡的燈光在月色之下,透過懸在長廊邊側的大幅紗幔,看上去,真有一種迷濛夢幻的感覺。
  江天右前後走了兩趟,遲遲不曾騰身,戰丕芝心裡不禁生出狐疑,正自有些不耐,卻見江天右右手輕起,拇尾二指捻動之間,哧的一聲,打出了一枚制錢。這枚制錢一經出手,直飛上迎賓閣後側樓簷,緊擦著彎出的樓角打過去,發出了極為輕微的一聲輕響。戰丕芝心裡由不住驚得一驚,忽然明白過來,心知江天右的用心仔細,此舉分明是在聲東擊西,一是試探寇英傑的警覺力。再者也可惜此一剎那,有所異動。果然,就在那一聲輕微的響聲之後,江天右的身子陡地拔身而起,海烏掠空般的雙臂乍分,翩若驚鴻般的已經落身在樓廊子上。他所落身之處,與他出手發聲之處,乃是相背的方向。
  藉著廊子裡的那根柱子,江天右迅速地掩藏住了身子。他和戰丕芝是存著同樣的心思,俱都認為憑寇英傑聽覺之力,必然會有所異動。哪裡知道,事實上根本什麼事也沒有。
  一陣風吹過來,那邊那片竹林子,發出了一陣窸窣之聲,藉著這些聲音,戰丕芝也自騰身而起,撲到了迎賓閣的另一邊迴廊。她身子一經落下,陡地滾身,掩藏於一扇畫屏之後,透過一道縫隙,可就看見江天右背向著這邊的身子,他顯然正在向著裡面窺視。
  戰丕芝暗吃一驚,心忖道:江天右你好大的膽子!
  江天右的膽子果然不小,只見他一隻手緊抓著一圈飛索,身軀緩緩向前移動著,霍地身軀一轉,翩若驚鴻的已閃身入房。
  戰丕芝距離較遠,要想窺清寇英傑室內的一切,非要拐過眼前樓廊不可,就在她思忖著是否要向前面移動的當兒.倏地發現了一件新鮮事兒,目光所及,她看見了高懸在半空中的一雙腿腳,這雙腿腳,顯然是由正面屋樑上探出來的。戰丕芝隨著這雙腿的出勢抬頭上看,由不住打了一個寒噤。——我的天!心裡吶喊著,一時嚇得全身僵硬,動彈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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