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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絕對官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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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蕭逸]馬鳴風蕭蕭[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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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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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8 21:39:48 |只看該作者
  寇英傑定了一下神兒,摸著黑向閣樓側院走去,他記得側院裡有一扇通向別院的門,可以到達莊外。正當他聚精會神的向前面打量的當兒,一道燈光,匹練似的已經照射到他的臉上。
  寇英傑心裡一驚,慌不迭的向側面閃開兩步,面前人影一晃,一個手提馬燈的黑衣漢子,已經來到了他面前。「怎麼,寇爺,你這是上哪去,要出遠門兒嗎?」
  一開口說話,寇英傑立時就認出了他來——飛馬星雷鳴,不禁神色一愕。
  雷鳴一身黑衣,兩隻手都不閒著,左手提著罩有黑色布罩的馬燈,右手卻是一根碗口粗細的齊眉棍,可能他一直就站立在那裡,那個馬燈上,因為罩著一層很厚的黑布罩子,用時布罩一轉,燈光即可射出,設計的甚為精巧,是以不易為人察覺。
  寇英傑心裡暗暗的叫了聲:「糟!」當下強自鎮定的苦笑了一下,抱拳道:「雷頭兒辛苦了!」
  雷鳴嘿嘿一笑,說道:「寇爺這是要上哪去?」
  寇英傑微微一笑,道:「哪裡也不去,隨便走走!」
  雷鳴道:「不對吧!」說時他手裡的馬燈揚起,燈光照射在寇英傑背後的包袱上:「隨便走走,還用得著帶包袱嗎?寇爺,你可真會說笑話了!」
  寇英傑暗暗的叫了聲苦,不得不腆下臉來,道:「不瞞雷頭兒說,在下是想離開這裡,雷頭兒若能網開一面,下次相見時,必當有一份人情!」
  雷鳴哈哈一笑。寇英傑被他這聲笑嚇出了一身冷汗,真怕會驚動了外人,卻見雷鳴揚著燈光,直射寇英傑的臉:「寇爺用不著客氣。老實說吧,寇爺你的這個心眼兒,咱們大爺早就想到了,所以才命我守在這裡。往下面,各處的暗卡子上都有人。」
  說到這裡,他發出了嘿嘿的一片冷笑,搖著頭道:「你走不了的!聽我好言相勸,還是回樓上歇著去吧!要不然,嘿嘿!」
  他的笑聲還沒收尾的當兒,寇英傑已施展出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向他出手。
  雷鳴一驚道:「啊!」
  寇英傑的一式進步穿身掌已經展出,直向雷鳴胸前紮了過去。
  二人站立的距離是那麼近,雷鳴怎麼也沒想到寇英傑能在此時此地向自己出手,等到他猝然驚覺時,已經晚了。
  雷鳴身軀猝然為之一擰,還來不及騰起的當兒,已被寇英傑的指尖插在了左肋上。
  這一掌寇英傑雖然未曾施出全力,可是其勢卻也可觀,卻為寇英傑的指尖,插中他左肋的幽門穴邊的不容穴上,雷鳴鼻子裡吭了一聲,頓時仰面栽倒,不省人事,他身子倒下不要緊,手裡那盞馬燈卻忽悠悠的掄了出去,足足飛出了有三四丈以外,叭的一聲,落在地面上,火油飛濺,洋溢一片火光。
  寇英傑心中一驚,哪裡還敢再多停留?當時足尖一連三數個飛點,已撲向側面院落。
  他身子還未曾站定,一個人已飛快的滑身而近:「哪裡走?」
  這人嘴裡叱著,手上的一截十二節亮銀鞭刷啦啦一陣子響聲,掄圓了,直向著寇英傑當頭打下。
  寇英傑驚惶中認出了來人,亦是本山莊十二武士之一的天狗星馮同。這個人顯然是二師兄司空遠手下的心腹,由此看來,二位師兄俱已經分別對自己留了仔細。眼前情形,勢成騎虎,除了動手脫困之外,別無抉擇。寇英傑把心一狠,身子不退反進,一伸手已經操住了來人的鞭梢,兩下裡一用勁兒,那根亮銀鞭扯成了一個筆直。
  天狗星馮同的臉色至為猙獰,大概是他沒有想到一向心存輕視的寇英傑,居然並非如自己所想像的那般差勁。
  在寇英傑的內力注施之下,馮同身軀已開始劇烈的搖晃起來,緊接著足下一個踉蹌,打了個跌兒。
  對於山莊裡的每一個人,寇英傑無不心存忠厚,他只求脫身,卻是無意傷人,因為那麼一來,將更要加深了郭彩綾對自己的誤解。是以,他下手時先就有了許多顧慮,這時,隨著他的身子向前一擰的當兒,馮同左手的一口長僅尺半的鉤心劍,已霍地一揮而出。
  這口暗刃,他藏在長衣內側,平素動手時敵人絕難看出,只有在適當的時機裡猝然施出,才具奇效。
  武林中真正有聲望和真功夫的人,絕不屑使用這種為人所不齒的暗刃,因為過於狠毒,令人防不勝防。
  馮同顯然是屬於陰狠,急於求勝的一類人,這口鉤心劍顧名思義,必然是劍尖部位有一個形式特殊的鉤鋒,而一經施用者出手,必然是刺殺對方心臟要害,所以才會名為鉤心。
  馮同這一劍施展的又快又準,黑夜裡,劍鋒上炫耀出一道蛇樣的寒光,由下而上,噗哧一聲,直向寇英傑心臟上勾挑了過來。
  要在昔日,寇英傑經驗不足時,可就難說是否能逃得過這一劍了,現在,他亦不禁驚出了一身冷汗。兩個月來他曾陸陸續續的默憶著郭老人傳授他的那套十一字內功口訣,他確實領會了一些心得,只是他從來不曾實際運用過。然而這些為他所領受的心得,事實上,卻早已根深蒂固的留存在他意識裡,任何時候,只經一念之微,即可隨時運用。
  寇英傑根本未曾想到會施展出這套他目為虛玄的功力,然而在對方的劍勢所構成的死角下,一種求生的本能,卻使得他活用了其中的微妙一招。
  那是十一字口訣中的第六式,澄神摩腹,曲脊是攀,這個攀字一經念及,只見他身子向前一彎,脊椎骨間發出了嘿嘿一串密響之聲,活像一隻躍水的大海蝦般的躍起了三尺。
  這一招,他施展得太美了,太快了,背脊的彎度,已超過了這一姿式裡原有的容量,確實發揮了這攀字內功的真訣。就在他這般美好神速的一招之下,馮同的這一劍,可就落了空招,緊緊擦著他的胸前劃了過去。
  寇英傑冷笑一聲道:「去!」右手掌心向外一吐,已由手掌裡發出了一股勁道,他心惡馮同出手過於險毒,是以這一掌也就用了七分的力道。
  馮同做夢也不曾想到對方竟然會逃開自己這勾心一劍,等到一劍落空時,招式已然用老,再想脫身哪裡還來得及?只聽得碰的一聲,這一掌正好擊中在馮同胸腑之間,稱得上是兜心一擊。
  馮同鼻子裡吭了一聲,整個身子足足的彈起了有三四尺高下,隨即向旁側踉蹌而出,足下還未曾站穩,即由嘴裡噴出了一口鮮血,當時一翻雙目,閉氣昏死過去。
  寇英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連傷兩名武士,兀自余勇可賈。當然,他深深瞭解到眼前絕不宜出手對敵,唯一良策,即是趕快脫離白馬山莊,只可惜這麼一耽擱,難免驚動了幾個人,為他帶下了極大的困擾。
  首先,即見側面簷樓上,亮出了一點星光,像是一人手持照明用的燈籠,這人身法好快,寇英傑足下方自撲出數丈,這人已然帶著一聲長嘯,深宵裡有如一隻極大的夜蝠般的襲到了眼前。
  寇英傑方自認出來人即是自己深所畏懼的兩位師兄之一——二師兄司空遠,後者已如怒濤拍岸般的向前飛快的偎了過來。
  隨著司空遠右手微振,他手裡的那盞紙燈籠箭也似的射出,篤的一聲,提身深深扎入樹身之內,那盞紙燈雖經如此震動,並未熄滅,忽悠悠的搖晃著,閃爍出一片黃澄澄的光華。
  寇英傑心頭一懍,頓時停住腳步。司空遠當面而立,夜燈下,他臉色看上去益加的顯得憔悴,只是那雙瞳子裡,閃爍著凌人的精芒。冷笑了一聲,他緩緩道:「怎麼,打算不告而別麼?」
  寇英傑深深一揖道:「請二師兄網開一面,小弟感恩非淺,事非得已,萬請海涵!」
  司空遠在他說話時,一雙眸子左右閃動,已然看見倒地的馮同,神色顯然變了一下。
  原來這莊中十二武士多為大師兄妙手崑崙鄔大野的心腹,他手下一個是玉龍星田明,另外就是這個天狗星馮同,田明前此對敵宇內十二令來人時,已然身遭橫禍,罹難慘死,眼前就只有這個馮同還堪差用,想不到竟然又遭了寇英傑的毒手。
  這情景,看在司空遠的眼中,不覺勃然大怒,然而他畢竟不是遇事衝動之人,眼前時機恰是他向寇英傑壓迫勒索的最好時機,他當然不會就此放過。
  「寇英傑!」他陰沉的道:「你竟敢下毒手殺自己人,須臾大師兄前來,論罪你當百死,你如能將先師金鯉行波圖此刻獻出,愚兄拼著為你落些擔待,也務必設法放你出去如何?」
  寇英傑心知這位二師兄貪婪成性,較之大師兄鄔大野有過之而無不及,卻是未曾想到,他居然在這時向自己提出這個問題,當時倒不由吃了一驚。
  冷笑了一聲,寇英傑道:「小弟已向二師兄說過,並不曾保有這些東西。」
  「胡說!」司空遠道:「到了這個時候,你還想跟我撒謊不成麼?」
  寇英傑憂心如焚,時間拖延下去,對他大為不利,當下抱拳道:「二師兄不信,小弟亦無可奈何,請手下留情,告辭了。」
  說罷身子一晃,已向前縱出。
  司空遠一聲冷笑道:「你走得了麼?」話聲一落,身軀已快同鷹隼般的向著他身後撲到,右掌雲龍探爪向前一探,直往寇英傑背上抓來。
  寇英傑立刻感覺出他手掌上勁風凜然,這一掌要是吃他打中,焉能還有命在?到了這個時候,他除了全力一拼,已是別無良策。
  就在司空遠巨大的掌力逼使之下,他身子霍地一個倒翻,右掌用小天星的掌力向外一推,正和司空遠的手掌迎在了一塊。
  兩隻手猝然交接的當兒,寇英傑借力施力,倏地騰身而起,這一招他運用的實在是妙極了,司空遠的掌力非但不曾對他構成威脅,反而加速了他的去勢。呼的一聲,足下騰出去有六七丈遠近,寇英傑身子不待落實,再次彎腰,用海燕鑽天的輕功絕技,第二次拔身直起,直向著距離最近的院牆近沿上落去。
  可是卻在這時,面前人影一閃,寇英傑還未能看清來者何人的當兒,對方的兵刃——一根黑黝黝的短棍,已經迎頭打了下來。
  短棍上夾著一股凌人的風力,只看這一招,就可判定來人實在是有過人的功力。寇英傑驚心之下,右手翻出,已把腰間的一口如意緬刀,抖了出來,嗆啷一聲,迎了個正著。
  來人手勁奇大,用的又是沉重的傢伙,兩般兵刃乍接之下,寇英傑只覺得手腕子一陣發麻,掌中刀差一點脫手飛出。
  這時他才看清了對方——妙手崑崙鄔大野。
  「好小子,」鄔大野嘴裡嚷著:「你想拐寶潛逃?看打!」最後兩字出口,身軀往前一貼,掌中四煞短棍,猛的分心就點。
  寇英傑剛才一接之下,已知道對方這個兵刃沉實有力,不可實架實接,他急忙的向著左側方一個急轉,就勢翻刀向鄔大野背上一刀刺去。
  「好小子!」嘴裡叱著,鄔大野足下一劃,厲聲道:「你還敢回手。」他手裡的四煞棍,就在他轉身的當兒,連同他右腕間的一截大袖,激盪起一股絕大的力道,直向寇英傑臉上卷打過去。
  寇英傑心知這位大師兄的厲害,他原本不想向師門中任何人出手,只是獨獨這位大師兄在他心目中,留存著極為惡劣的印象,幾乎是殺身之仇,豈能忘懷?是以,對於他;寇英傑絕不思手下留情。
  雖然寇英傑自己在實力上與對方相差甚遠,但是卻也不吝惜與對方放手一拼。
  在鄔大野的四煞棍下,他身軀向後一個疾倒,原想藉著身軀左轉的勢子,用掌中刀去刺鄔大野的腰腹部分,可是鄔大野似乎已料到了他的居心,是以就在他身子向前一襲的當兒,右掌已施出了一手接臍力,吐氣開聲,嘿的一掌,直向寇英傑身上擊來。
  立時就有一股絕大的力道,將寇英傑身軀罩定,寇英傑指尖向上一挑,這股內力已然揮了出來。寇英傑只覺得全身一陣發熱,鄔大野掌力只須向外一吐,寇英傑不死必傷。
  猛可裡,左側方那棵大村上起了一陣顫抖,像是有人用力扳搖一般,樹身一震之下,滿樹樹葉,有如一天狂飆,直向著鄔大野全身上下飛捲了過來。
  看起來,似乎不值得什麼大驚小怪,只是在飽經世故的鄔大野眼睛裡,對於這一天飛葉,卻不敢以等閒視之。他掌力即將按下的一剎那,臨時提氣收回,改下擊為上揮之勢。大袖揮出,呼的捲起了一股狂風,空中樹葉吃他袖風一揮,俱都四散開來。寇英傑乃得趁此良機,一個急滾快翻之勢,把身子閃開一旁。
  他身子方自站起的一剎那,一個人如同流星天墜般的已落在了他的身前——一提金司空遠。
  司空遠在鄔大野與寇英傑放手對搏之時,原做壁上觀,這時見寇英傑意圖脫逃,如何容得?冷笑一聲,陡然欺身而近,伸手向著寇英傑肩上就抓。
  寇英傑啊的一個快翻,用掌中刀直向司空遠臉上劈下去。
  只見司空遠那只探出的手掌,霍地向下一沉,寇英傑頓知不妙,卻已是抽刀不及,只覺得手上一震,掌中軟刀已被對方緊緊抓住。
  司空遠前進一步,左手用海底撈針,陡地探手如梭,直向寇英傑心窩上扎來。
  司空遠的手,似乎與鄔大野如出一轍,恨不能一招之內制對方於死地。
  以寇英傑此刻的處境,當真是危險到了極點!就在這要命的一剎那,先前搖動的那棵大樹上,嘩啦!一聲大響,猝然拔起一條人影,妙的是鄔大野的身子,恰恰也於這時,向著那棵大樹上撲去。
  鄔大野的身手當得上一個快字,這個人的身手更要較他快上許多。
  這個人拔身而起的一剎那,也正是鄔大野落向樹上的同時,鄔大野以雷霆萬鈞之勢,向樹上猛撲的一剎那,這個人早已騰起當空。
  只見她就空一個巧翻之勢,疾若箭矢般的已向著司空遠背後撲過來。
  這人決心救助寇英傑的意圖已十分顯然,司空遠的一隻手眼看著已將擊向寇英傑胸前,吃這人發自背後的掌力一逼,身子幾乎站立不住,同時司空遠這時已經感覺出來人大非易與之輩,不得不照顧自己這條性命。
  司空遠氣得狠命的咬了一下牙,身軀一個倒剪,用雙撞掌直向來人面門上劈去。
  當他身子翻過來,才看清了來人竟是一個身著白長衣的長髮女子。
  長髮女子顯然不欲外人窺知她的容貌,是以自雙目以下蒙遮著一塊青色面紗,只能看見她那雙冷而威的眼睛,別無所見。
  司空遠心中一怔,再想收招已是不及,眼看著一雙貫滿了真力的手掌,即將劈向對方女子面門,那女子鼻子裡微哼了一聲,一隻翠袖,向外倏地一拂,即有一股凌厲的罡風,迎面向司空遠身上襲來。
  司空遠原見對方是個女子,心中一怔,只當是師妹郭彩綾,原因是那雙露出黑紗之外的眸子,實在是與彩綾太像了,才會使得他有此錯覺,待到那女子霍地出手向他攻擊時,才使得他美夢猝失,只覺得那女子衣袖上功力疾勁,大是不凡,以自己功力,竟然是難以招架得住。是以,在眼前白衣女子袖風之下,他身子倏地向後面整個倒翻了下去。
  司空遠身手不謂不精,動作亦不謂不快,只是在那自衣女子出手之下,居然連躲閃也是不及。眼看著那白衣女子袖面一甩的當兒,卻由袖內抖出了一隻纖纖玉手,五指微呈喇叭口狀的向外一托,即已兜抵住司空遠的後面坐骨。
  司空遠頓時覺出身後一麻,方自一驚,只當是身上為對方拿住了穴道,其實卻不然,就在那女子五指向前推送之間,司空遠的身子,已如同疾風裡的一片流雲般的,嗖一聲摔出了丈許之外。
  也許是白衣女子手下存了幾分忠厚,否則這一掌如果改推為擊的話,司空遠不死即傷。
  儘管如此,司空遠猶自覺出身上一時麻軟不堪,使他駭異的是,倒下的身子,竟然久久爬不起來,只要略一彎動,即會覺出全身象抽了筋似的一陣疼痛。
  白衣女子雖然出手擊退了司空遠,身子卻絕不少緩須臾,隨著她嘴裡的一聲清叱,嬌軀再轉,像是一陣風似的,已經轉到了鄔大野的身前。
  鄔大野這時方自由樹上撲下來,因為乍見對方是個女人,又見師弟司空遠似已受傷,心裡大吃一驚,正要開聲喝問的當兒,想不到對方竟然先行向自已攻到!
  鄔大野怒叱了一聲,手上的四煞棍摟頭蓋頂的直向著白衣女子頂門上砸下,那女子鼻中一哼,清叱了一聲:「去!」隨著她衣袖飛揚之間,鄔大野身子亦被震退了七尺以外。
  白衣女子身子向下一落,目放精光的在寇英傑身上一轉,她冷笑了一聲,道:「你還不走,當真想留下來等死不成?」
  寇英傑心頭一驚,這才想到了自己此行的目的,他所以發呆的原因,是不知道那女子到底是誰?這時聆聽之下,只覺得對方口音極為熟悉,只是仍然想不起她到底是誰。
  卻已不容他再凝神細想,當時他匆匆抱拳道:「多謝援手,大恩待報,告辭了!」身軀一轉,縱身而出。
  妙手崑崙鄔大野見狀大怒,一揮四煞棍,倏地縱起,嘴裡怒叱道:「小輩,你納命來!」四煞棍使了一招撥風盤打,起落之間,已撲向寇英傑身後,正待向寇英傑後背上猛力打下來,眼前白影一閃,如同清風吹襲,那女子竟然又在千鈞一髮的節骨眼上,來到了眼前!落身,抬手,看上去簡直是一個勢子。
  鄔大野的四煞棍是何等的猛!那女子的手更是何等的美妙!
  但只見那只纖纖玉手,起落之間,有如電光石火般的,只是一閃,已然用中、食、拇三指之力,拿住了鄔大野的棍梢。
  四煞棍的落勢是何等猛快,力道又是何等疾勁,然而這一切在對方這個白衣女子來說,顯然都不當它是回事兒,在她纖纖玉指之間,鄔大野的四煞棍就好像深深插進石縫,又似銅鐵澆鑄般的深深固定住,休想移動分毫!
  鄔大野一連用了幾次力,其勢一如蜻蜓撼石柱,哪能動搖分毫!這一驚,使得鄔大野猝然出了一身冷汗。
  那女子除此之外,並未想再出殺手,只是用一雙黑白分明的澄波眸子注定著他,那是一雙不怒自威,其冷無比的眸子,看在鄔大野眼睛裡,卻使得他覺出無比的戰悚。這雙眼睛當真和師妹彩綾太相似了,然而卻絕非是她,比彩綾更具威嚴。
  「她是誰?」這個念頭電光石火般的在鄔大野腦子裡掠過,這麼厲害的女人,當真是他畢生僅見。「你是鐵夫人麼?」其實說了這句話,他立刻覺出錯了,因為只看著那雙眼睛就不像,鐵夫人沈傲霜的那雙眼睛是鳳眼,長長的向兩側上方斜出,而眼前的這個女人,卻是冰冷冷的一雙圓大瞳子,兩者之間,是截然不像的。
  鄔大野這句話,顯然使得對方女子不快。「瞎了你的狗眼!去!」去字一吐,纖指微揚,鄔大野即覺得透過來者手中所持的那根四煞棍,遙傳過一股絕大的勁力,那股力道非但震撼著鄔大野的五臟六腑,還把他高高的如球般的拋了起來。
  鄔大野身子就空一轉,使了一手千金墜的身法,才把身子定了下來,卻已是飄出丈許以外。他身子一落下來,只覺得全身血脈怒張,彷彿全身的血,一股腦的都要破脈穿出,那層護體的內氣罡氣,更是幾乎被震得散了開來。
  這是他多年來對敵從來未曾有過的現象。驚、懼、怒、憤,各樣的感觸都有,使得他面色如土,一時說不出話來。
  白衣女子冷冷一笑道:「對付本門師弟,用心如此,鄔大野,你忝為白馬門的大弟子——可恥!」
  口齒清晰,幾個字說得字正腔圓,聽在鄔大野耳朵裡,更如寒天飲冰水,點滴在心頭,使他更驚訝的是這個女子口音,在他感覺裡,那是完全陌生的,幾乎無從記憶。於是,他不得不把對方女子歸納在完全不相識的問號裡。
  這時司空遠也慢慢的由地上站了起來,經過了一番調息之後,他已恢復了功力,只是他同鄔大野一般,對於眼前這個女子,他已留下了絕大的戒心。
  眼看著寇英傑這條喪家之犬,倏起倏落又已翻出了院落,司空遠心裡是一千個一萬個不甘心。他不甘心就這麼容易的任寇英傑跑了,乘著鄔大野與那女子答話之際,司空遠一聲不響的轉過身子來,倏地一煞腰,嗖一聲,箭也似的射了出去。
  他身子縱起的一剎那,似發現到一條纖細的身影,有如星丸跳擲般的,正由西院裡閣樓撲出,於是猜想到必然已經驚動了師妹郭彩綾。
  原來司空遠與鄔大野各懷私心,因為彼此都認定了寇英傑藏有郭老人身後所留下的兩樣至寶——魚龍百變圖與翡翠駱駝。
  前者是武林中璧寶,一經擁有,只要能悟出圖內所含的百招妙絕神明的武功,即可獨步天下,唯我獨尊;後者那個翡翠駱駝,卻是一件價值連城的罕世寶貝。
  二者之中,能擁有一樣,即可平步青雲,如能兩者兼有,簡直是人生絕妙好事。
  師兄弟二人,因為都想到了這一點,所以才會相繼關心著寇英傑的去留問題。
  暗中派人監視,這種事,當然是越隱秘越好,一旦人知道的多了,私心不逞,自然是大為遺憾之事了。是以司空遠在發覺到師妹彩綾現身之後,心裡頓時大為失望,只得暫時拋開奪寶的念頭,先把寇英傑留下來再說。司空遠心裡想著,正待出聲與師妹打上一個招呼,卻見面前白影一閃,那個身著白衣,面遮青紗的女人,卻又來到了身邊。
  一提金司空遠之所以擁有「一提金」這樣一個外號,全在乎他練有一提金那麼一手厲害的功夫,那是一手類似鷹爪功的功夫,功力成熟時,有一抓洞石五指穿金的力道。
  司空遠自從練有這門功夫後,一向絕少施用,因其過於狠毒,其實主要的還是從來不曾遇見過值得自己用這門功力的敵手。
  眼前這個白衣女子顯然身負奇技,功力之高出乎想像,司空遠驚怒之下,已顧及不到對方到底是什麼樣的身份,當下冷笑一聲,右手五指一揚,直向著白衣女子頭上抓去,即有一股絕大勁風,形同一面刀網般兜頭蓋頂的直向白衣女子當頭罩下。
  白衣女子冷哼了一聲,那雙黑白分明的美麗眸子,忽然一下子大了許多。
  司空遠的手勢本已落下,忽然覺出五指功力落處,似乎絲毫不著力道,有如千鈞巨力加諸在一塊豆腐上,有一種脫力的感覺。忽然,一個念頭,閃電般的在他腦子裡閃過,那是多年前師父郭白雲傳授他這門功力時曾經告誡過他的話,練這門功力時,須守二忌。
  那句話,司空遠曾經一直牢牢記在心中,所謂二忌,他還記得照師父當日的指示,乃是指的坤、釋,前者是坤道,意即女人,後者釋乃是指的佛門僧人。
  當然,並非是所有坤道與佛門中人,皆在禁忌之列,而是指的這兩道中的傑出高手而言。照郭白雲當日對他的指示說,乃是這兩門中人,練有的上乘內功,其中有一門特殊的功力,恰恰正是司空遠這種一提金的唯一剋星。
  司空遠一經念及,禁不住嚇出了一身冷汗,慌不迭把運出的功力急忙收回,卻已是慢了一步,當時只覺出五指間猝然一陣發麻,一股奇寒刺骨的冰冷氣流,電也似的順著抓出的五指,剎那間貫通全身。
  頓時,他有如置身寒冰,彷彿全身的血液一下子都被冰凍住了,人就像曬乾了的蝦米似的,彎著腰,伸著脖子,一動也不動的僵在了地上。
  白衣女子微微冷笑道:「司空遠,這可是你自己找的,難道郭白雲當初傳授你這門功力時,不曾告訴過你一些禁忌麼?」
  司空遠喉中,發出了一陣嗚嗚聲,他雙目魚翻,全身僵硬,心中雖有知覺,卻是無論如何也張不開嘴,想說話更是妄想了。
  白衣女子不費什麼力氣,就制住了司空遠,然而白馬山莊方面,經她與寇英傑先後一鬧,早已震驚。
  一時間,燈光輝煌,人聲喧雜,以妙手崑崙鄔大野為首,以及其所率領的本莊武士,倏地躍出,按九宮佈陣方位,把白衣女子圍在了正中。
  白衣女子儼然大家之風,在她忽然發覺到這番舉止時,絲毫也不顯出驚慌失態。那雙黑白分明,亮若寒星的眸子,只是靜靜的在每一個人的臉上掠過,似乎正在考慮著出手應付之策。
  而與此同時,寇英傑那方面顯然有了新的阻礙。
  原來寇英傑得白衣女子之助,方自擺脫了兩位師兄,以極快速度翻出了眼前這片院落之後,倏地空中墜下了一個黃衣漢子,正是負責本院十二武士之一的亥豬星馬義。
  此人生就一副五短身材,肥頭胖耳,倒真有三分豬相,手裡持的兵刃是兩口冰鐵雪花刀,他嘴裡大聲喝叫道:「姓寇的,你往哪裡逃!」雙刀一掄,反映出兩片銀光,直向寇英傑當頭直劈下來,寇英傑掌中如意軟刀,向前一遞,叮噹聲響中,已把馬義的一雙冰鐵刀磕開。然而他所持用的兵刃到底是軟兵刃,不若馬義冰鐵刀那般結實有力,但聽得嗆啷啷一陣余響,刀面上搖曳出一天寒星,寇英傑只覺得掌心一陣子發麻,差一點連刀也脫手飛出。
  亥豬星馬義在十二武士中,原以天生神力見稱,要講究到動作,顯然有欠靈活,他滿以為對方必定受不了自己這般巨大的力道,手中刀定會就此出手,卻未曾想到對方所用的竟是一口軟兵刃,化解了他不少力道,一時怒由心起,大吼一聲,第二次折過身來,卻把一雙冰鐵雪花刀改直而橫,用順風扯旗的式子,陡然直向寇英傑腰上斬來。
  寇英傑越是急於脫身,越是事與願違,情急之下,他可就再也顧慮不到下手的輕重,就在馬義的雙刀緊擦著他肚腹滑過的一剎那,寇英傑冷笑了一聲:「去!」左掌向外一送,指尖倏地向上一揚,已施出小天星的內元功力,噗一掌印在了馬義的右腹上。
  馬義雖然練過幾天橫練功夫,卻也經受不住如此實力的一擊。在寇英傑七成內力的吐出之下,馬義的身子就像只皮球般的拋了出去。
  寇英傑因考慮到對方的體形,這一掌也著實重了一些,眼看著馬義豬也似的肥軀足足飛出了丈許以外,碰一聲,撞在了花崗石砌就的院牆上。
  亥豬星馬義就算練過幾天橫練功夫,卻也擋不住如此重力的一擊,當場吐出了一口鮮血,倒地昏死了過去。
  寇英傑眼看著院牆在望,只要翻出了眼前這座牆,也就離開了白馬山莊,院牆外松石遍佈,要想藏身,可是太容易了。他心中一喜,足尖飛點,施出全身之力,向著牆頭上縱去,就在這剎那間,空中傳過來一聲清叱,一條人影,有如飛星天墜般的落在了眼前,不偏不倚,正好搶先一步,落在了院牆之巔。那個地方巧的正是冠英傑要想落身的地方。
  來人秀髮披肩,一身緊身衣靠,襯托著她豐腴可人的修長胴體,更是十分的誘惑。
  只是寇英傑哪裡有欣賞的情致,相反地,當他乍然發覺到對方面容時。禁不住打了個冷戰,暗自裡叫苦不迭!來人不是別個,正是他此刻最怕見到的郭彩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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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8 21:40:15 |只看該作者
第09節

  郭彩綾想系因為目睹寇英傑掌傷馬義而大為震怒,她身子方自向下一落,即嬌叱了一聲:「打!」玉掌一沉,纖纖十指,有如一雙躍波而起的銀魚,直迎著寇英傑的來勢,向著寇英傑兩肋插來。
  寇英傑立刻覺出兩股尖風,有如利刃般的向兩肋插到,他手裡雖持著刀,卻是萬萬不願向對方身上招呼。
  眼前之勢休說前進,即使後退已恐不及!
  彩綾憤怒中,手中更無絲毫留情,寇英傑嚇得啊了一聲,足尖方自點落牆頭,已迫不及待的一個倒仰,施出了金鯉穿波的身法,噗!反縱出三數丈外。
  當真是險到了極點!只差著寸許之間,即為郭彩綾的指尖所中。
  緊接著,面前人影一閃,郭彩綾已當面而立,她單手插腰,俏臉上帶著一種說不出的嬌嗔:「怎麼,想走了?」
  「姑娘,」寇英傑面色通紅的道:「我……覺得還是走了的好!」
  「為什麼?」
  「因為……姑娘莫非還看不出來,此處已不容我再住下去了!」
  「哼!」郭彩綾冷笑著道:「寇英傑,我一直還把你當成是個君子,現在才知道我看錯了!」
  寇英傑怔了一下,冷冷的道:「寇英傑鐵肩道義,此心可對天日,姑娘請出口三思!」
  「我不必三思!」她睜著一雙大眼睛道:「你的用心我清楚的很,哼!怎麼,想拐寶潛逃?」
  寇英傑倏地一驚,用著驚嚇的眼光打量著她,他什麼話也沒有說,只是淡淡的苦笑了一下。
  郭彩綾道:「你怎麼不說話?」
  寇英傑苦笑道:「姑娘也這麼說,我就不必多說了!」
  「你當然不能多說!因為,我說的都是真的!」
  「姑娘,你實在還不瞭解我。」他在說這句話時,眸子裡蘊含著熱淚,他的正直和自尊忽然受到了無情的貶傷。他以無比痛苦的語氣,向著郭彩綾道:「我留下了一封信在床下,姑娘看過當知一切!總之,方纔我已經說過,我既問心無愧,對姑娘的話,也就不必答辯,我走了。」說罷抱拳欲去。
  不意他身子方才轉過,郭彩綾已如旋風般的來到了面前:「你不能走!」郭彩綾冷冷的道:「最起碼,你須要把那個翡翠駱駝的事交待清楚了才能走!」
  「我說的句句實話!那個翡翠駱駝,確實被人拿去了,那個人自稱是……」他本來想說「是你母親」,可是忽然發覺到彩綾的臉色不對,到嘴的話忽然又吞住。
  「哼!」郭彩綾身子氣得抖了一下:「你以為我會相信你說的這些鬼話!」
  「信不信由你。」說了這句話,他再也不看面前這個傷心人一眼,倏地閃身而出,待向牆頭上縱去。然而他身子還不曾縱起的一剎那,郭彩綾已怒叱一聲,由身後襲到:「你想走……」雙掌一抖,直向寇英傑背上抓來。
  事情落到如此地步,真可謂出乎意料的糟,寇英傑雖是十二萬分的不願意與她動手,奈何勢成騎虎,想苟全亦是不可。順著彩綾推出的掌勢,他身子霍地一個倒翻:「姑娘留情!」
  迎著郭彩綾的來勢,他霍地抖出雙掌,四隻手交接之下,寇英傑只覺得對方掌心裡所傳出的力道,簡直驚人,從而也就想到她對自己恨惡程度。
  如果實接實架,寇英傑保不往要吃大虧,所幸他有見於先,雙掌發出的同時,身子倏地向後縱起,正是活用了郭白雲所口授十一字真訣中的那個托字,於是,形勢立刻改觀。在這個字訣的心領神會之下,寇英傑非但未為彩綾的掌力所傷,卻藉著她發出的掌力,把自己翻出的身子,足足送出了六七丈外。寇英傑在空中的身子,施了一招細胸巧翻雲,陡地一個急滾,已向院牆外面墜落下去。
  郭彩綾驚了一下,她實在想不出來寇英傑這一式身法是怎麼施展的,只覺得雙掌推出著力處,輕若無物,端的是一招奇妙之極,聞所未聞的身法。微微一驚,她隨即發出了一聲清叱:「寇英傑!你哪裡走?」足尖點處,如脫弦之勢般,直向院牆外縱出。
  郭彩綾武功得自郭白雲親授,她資質既高,又肯勤於練功,是以造詣深湛,也許是她一向低估了寇英傑的武功,此刻乍然發覺對方竟然在自己手下脫逃,如何容得?
  誰知她身子方自騰起空中的一剎那,猛可裡一條人影由斜側方猛撲過來。
  來者正是那個青紗遮面,白衣長髮的長身女子!
  帶著驚天的一聲女子嬌叱,白衣女子有如倒瀉銀河般的自空而降。
  郭彩綾的身法不謂不快,這個女子顯然卻還要較她快上了許多。
  這情形正同於方才郭彩綾加之於寇英傑的情景一般無二,眼前白衣女子身子向下一落,不偏不倚,正好搶先一步落在郭彩綾跟前。
  白衣女子落下的身子實在是太快了,她的出手更快!隨著她快若流星的身勢,一隻衣袖已如同怒鷹分翅般的展了開來。衣袖上帶出了凌人的一股巨大力道,呼的一聲,有如席捲天際的巨大罡風。
  總之,以郭彩綾那等功力之人,在這陣風力迎面加身之下,竟然難以挺受得住。
  白衣女子顯然是心存厚道,僅以袖風來阻遏住對方的身勢,並不曾向郭彩綾出手狙擊,雖然這樣,郭彩綾卻絲毫也不能夠感覺到輕鬆,在對方這股巨大的袖風之下,她身子禁不住向後一個倒翻,足足飛出丈許以外,就空直落下去。
  等到郭彩綾驚怒兼俱的由地上翻身站起時,才發覺到面前竟然多了一個人——那個長髮蒙紗的白衣女子。
  郭彩綾心念著寇英傑的離開,暫時無暇與她理論,怒叱一聲:「快閃開!」足尖飛點著,起身如箭,第二次向著牆頭上落去。
  她身子方自縱起了一半,倏地覺出身後急風襲項,不禁大吃一驚,不容她身子飛落牆頭,已為白衣女子的一雙瘦手搭在了肩頭之上。
  郭彩綾只嚇得身上一冷,耳聽得那女子冷叱一聲道:「去!」
  以彩綾的那身功力,竟然連半點折扣也不曾打,整個身子硬生生的被對方摔了過來,一如前狀的摔出丈許以外。這一次可比上一次要重得多了,在砰然一聲大震裡,只跌得她眼前金星亂冒,不等她身子站起,那個白衣女子似幽靈般的輕飄,已再次來到了她面前。
  彩綾怒火中燒,不容分說,右掌一拳,用百步劈空掌力一掌直向著白衣女子身上劈去。
  兩者距離是如此之近,以彩綾的功力,如施之於一般人,這一掌即使不能立斃對方於掌下,也準能使對方當場重傷,然而對於面前這個白衣女子來說,顯然卻不是這麼一番情景。
  掌力一擻,那女子佇立的身子卻是紋風不動,彷彿根本無此體察。
  郭彩綾陡然一驚,這才想到了來人之異於常人,她身子往上一挺,怒叱一聲,右手五指用金插手法,直向對方當心扎去。
  白衣女子冷笑了一聲,容得郭彩綾的五指幾乎已經挨到了胸前,她身子忽然向後一縮。
  妙在這一縮!郭彩綾的五指僅僅差著半寸未曾插中。
  彩綾驚心之下,這才知道面前的白衣女子大有來頭,震怒之下,決定要與對方一分雌雄,於是足下一上步,第二次沉肩,兩隻手改用切手的內盤打法,向著對方兩側切下去。她決計要使對方出醜,是以兩掌之間真力內斂,活似把利刃,直向著白衣女子兩腰間切到。
  白衣女子鼻中輕輕哼了一聲,雙腕微振,一雙白皙的瘦手,已拿住了彩綾的飛脈。一出手就透著高明!郭彩綾方自想到不妙時,一雙脈門,已吃對方牢牢的拿住,須知一個習武之人,最忌諱的就是為人拿住穴道,因為一旦為人拿住了穴道脈門之後,將是一籌莫展,一任你天大的武功,也無從施展。頓時,她覺得身上一陣發麻,所幸白衣女子不曾有絲毫傷害她的意圖,其用心似乎只在給對方幾分顏色而已。
  是以,就在郭彩綾方存驚懼的一剎那,她已鬆開了雙手。同時,她身軀向後退開了三尺以外。
  郭彩綾由於連番的經驗,始覺悟到自己與對方功力相較,判若雲泥。
  她一向自負過人,出了名的要強好勝,想不到竟然在對方這個陌生女子面前,一再的遭受挫折,吃盡了苦頭,一時連驚帶懼,既忿又恨,只把一雙充滿了迷惑的眸子注定對方,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眼前這個白衣女子,同樣的也在注視著郭彩綾。
  四隻眸子極其相似,俱都是屬於黑白分明,冷靜,精細,而又善於洞悉入微的那一型態。
  「孩子……」那女子停了一刻才吶吶的道:「你要跟我動手,還差得遠。」
  郭彩綾冷笑一聲,嗔道:「你是誰?為什麼面罩青紗,莫非怕我看見你的本來面日?」
  「你猜對了。」那個女人,用著極為冷靜的口吻慢慢的道:「我正是這個意思!」
  郭彩綾呆了一下,氣不過的道:「你是誰?為什麼要幫著姓寇的跟我們作對?」說到姓寇的這三個字時,她由不住咬了一下牙齒,面上現出了一片忿怒。
  「你錯了,孩子!」每當她說到孩子這兩個字時,她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都會情不自禁的亮一下,散發著一種慈愛的光輝。
  她吶吶的道:「我並不是幫著那姓寇的,只是不願意看著他為你們所欺凌冤屈!」
  「這話是什麼意思?」
  「因為他說的是實在的,那個翡翠駱駝的確被別人拿去,他是無辜的!」
  「你……」郭彩綾一驚,道:「你是誰?」
  「我不會告訴你的!」
  「那麼你怎樣知道那個翡翠駱駝被別人拿去了?」
  「因為……」那女人嚅嚅的道:「那個人就是我!」
  「是你?」郭彩綾一驚之下,由不住雙目仔細的看著她。
  由於她聽到寇英傑的那番話,不禁使得她心裡起了一陣戰慄。
  「不!」她大聲嚷著:「你說謊!你……」
  白衣女子冷冷的道:「我生平從不說謊!那隻翡翠駱駝的確是我拿的。」說到這裡,她冷笑一聲,一隻手揣入衣內,很快的拿出一個匣子來:「你看!可是?」說時打開匣蓋,現出了裡面那個綠光瑩瑩,光華燦爛的翡翠駱駝。
  郭彩綾雖然並不曾見過,可是對翡翠,她極有偏愛,眼前這個翡翠駱駝她只需看上一眼,已可斷定是真的,就在她心頭一驚的當兒,對方白衣女子已把那個匣子合起,又藏在了身上:「你可看見了?」
  「看見了!」郭彩綾冷笑著道:「寇英傑為什麼要把它給你?」
  「他不得不給我!」白衣女子緩緩的道:「因為當時,他被我點了穴道!」
  彩綾緊緊咬了一下牙,臉上變色的道:「你說的可都是真的?」
  「都是真的……孩子!」她的語氣忽然又變得溫和了,聲音微微有些顫抖。
  郭彩綾奇異的看著她,寒聲道:「你能有多大的年歲,為什麼要這樣稱呼我?我聽不習慣!」
  「我的年歲並沒有多大……」白衣女子嚅嚅道:「可是,卻是能夠生下你!」
  「放肆!」話聲出口,郭彩綾身如飄風般的已襲到了她身前,一掌向對方臉上摑去。
  當然,這一掌必定還是落空!
  一股疾風,連同著彩綾一隻手,直由白衣女子髮梢上掠了過去。
  郭彩綾的身子也由於用力過猛,連帶著轉了一個圈子,可是當她轉過來時,空中的手,再次已被對方二指拿住,彩綾只覺得脈上一陣發麻,敢情又為對方拿住了穴道。
  「你放開手!」彩綾厲聲的罵著:「無恥的賤人!」
  賤人二字方自出口,即見面前白衣女子一雙蛾眉倏地向上一挑:「你……」左腕一抬,叭一掌,打在了郭彩綾的臉上。
  這一掌雖不能說有多重,卻也不輕,郭彩綾身子一蹌,差一點摔倒地上,她發出了一聲驚叫。等她站穩之後,才覺出左頰上一陣灼熱,順著嘴角已淌出了一縷鮮血。
  白衣女子微微一呆,道:「哦!」她似乎想上前去扶住她,可是卻又並沒有這麼做。呆了一下,佇立原地沒有移動。
  郭彩綾也呆住了。
  打從她懂事以來,這位金大王的掌上明珠,一直是打人,從來還不曾被人家打過,及長以後,更由於父親的疼愛,傳授了她一身不平凡的絕技,更是恃寵任性,由於人長得漂亮,本事高,專愛管閒事,打抱不平,加以揮金如土,因此芳蹤過處,萬民愛戴,這附近數百里內外,提起玉觀音郭大小姐的名字來,就連三歲的小孩,也不會感到陌生。
  她美麗,任性,驕傲,目空一切,然而此刻,卻被一個陌生女子迎面摑了一掌,這一掌所給她的內心羞辱,遠超過她皮肉上的疼痛百倍有餘,頓時,她有如一具木人般的愣立當場動彈不得。
  「孩子……」白衣女子忽然發出了冷顫的聲音說道:「你不能夠這麼罵我。起碼,我是你……」下面一個娘字,到了嘴邊,卻又吞到了肚子裡。
  「是我什麼?」郭彩綾含著淚的眸子,冷酷無情的注視著她:「是我什麼……你……你這個女騙子!」忽然,她蠻野的性子就像山洪一般的爆發了出來,她大聲的嚷著:「你說!說呀!你又會是我什麼人?女騙子!你憑什麼要把我爹留下的東西奪走?還我!你還給我!」說時,她猝然翻起右腕,在嗆啷一聲龍吟裡,三尺青霜已握在手中,腰一挫,身子上一步,掌中劍玉女投梭,直向白衣女子當胸扎去。
  白衣女子一動也不動的站在原來地方,她身子微微顫抖著,那雙露在面紗之外的眸子顯得更深沉,更銳利。她似乎善於用她纖細的手指,眼前,就在郭彩綾的劍尖幾乎已經紮在她胸前的一剎那,她的三根春蔥似的玉指,恰於其時已經拿住了對方的劍尖。
  「你……女騙子!」郭彩綾嘴裡叫著,用出全身之力,去奪掌中劍,可是一任她施出了全身之力,休想能抽動這口劍一分一毫。
  「任性的丫頭!」說出這句話時,白衣女子的那雙眸子更凌厲了,隨著她手掌翻處,叭!又是一掌,打中在郭彩綾臉頰上。
  郭彩綾啊的痛呼一聲,身子一蹌再次跌了出去。
  這一掌較諸上一掌可要重得多了,郭彩綾再也挺立不住,身子一蹌,摔到地上,頓時覺得臉上一陣熱疼,一個巴掌形紅腫印子,即由臉上明顯的現出來了。
  「你!」郭彩綾尖聲叫著,想由地上躍起來,忽然面前白衣女子伸出了一隻手,作勢向下摟了一下,即有一股沛然驚人的無形力道,充斥著彩綾四周。
  那股無形力道,形成了一種無形的壓力,緊緊壓迫著彩綾雙肩,使她無論如何也是站不起來。
  「你……」郭彩綾一時痛泣出聲:「你這個女人……你憑什麼打我?你憑什麼欺侮我!」
  「我不是欺侮你,我這是管教你。」
  「你不配!你又不是我娘,你憑什麼管教我!你憑……什麼?」
  叫著,嚷著,她低下頭嗚咽著哭泣了起來。
  白衣女子緩緩的收回了那隻手,也許她是在冷笑,只是因為有那襲面紗遮著,所以一時看不出來,只見她瘦立的軀體,在微微的戰慄著:「就是因為你爹平素太放縱你,才把你慣壞了,我是代你爹管教你。」
  「你不配!」彩綾一下子由地上跳起來:「你不配!」她揮著手裡的劍,作勢再要撲上來,忽然她覺出對方女子身上,放射出一種凌人的無形罡氣。這層無形氣氣,形成一個包圍的圈勢,緊緊的環繞在她身側四周。是以,郭彩綾竟是無法能夠襲近到她的身邊。
  這種功力,彩綾是知道的,當年郭白雲即練有這種護身的游罡。目前彩綾也正在學習中,只是她的造詣,自不能與眼前的女子相提並論。攻了兩次,她都未能接近那女人身邊。
  「你是准?」她開始害怕了:「你到底是誰?」
  「不要管我是誰。」那女子冷冷的一哂,說道:「總之,我對你沒有絲毫惡意。綾子,你的氣質太浮躁了!這也就是你爹為什麼沒有把最上乘的武功十一字真訣傳授給你的原因。」
  「你……你怎麼知道……這些事?」彩綾象觸了電似的後退了一步,她的驚異更不止此:「你怎麼知道我的小名?你……到底是誰?你是誰?」
  白衣女子發出了一聲歎息,搖了一下頭。
  「說!」彩綾用手裡的劍指著她,不勝驚異的道:「你說,你為什麼不說?」
  「我不能說。」白衣女子冷笑著說:「現在還不到告訴你的時候。告訴你你也不會相信的,徒增困擾,於事無益!」說到這裡,她話聲微頓,慨然的點了一下頭,又道:「我走了。」她猛然轉過身子,忽然又轉回來。
  「噢,這些人,」她伸手,指了一下四周圍,郭彩綾順其手指處,不經意的看了一眼,殊不知這一眼竟使得她大吃一驚,原來目光看處,遠近的院子裡站滿了人。
  她似乎忘了別人的存在,目光望處,才忽然想到了二位師兄,以及十二武士,無數的莊勇,這些人顯然都站在四周。頓時,她的膽子加大了:「你們快來呀!」她大聲叫著,用手裡的劍,指著面前的白衣女子:「你們把她拿下來!」出乎意料的,話聲出口,竟然沒有一點反應。
  這麼多人,居然沒有一個開口出聲,甚至於連一個會動的人都沒有。
  「大師哥!」嘴裡叫著,彩綾已飛快的縱到大師兄妙手崑崙鄔大野身邊。
  鄔大野身軀微微彎著,手裡緊握著四煞棍,瞪著兩隻眼睛,那副樣子像是要吃人似的。
  「大師哥,你怎麼啦?」嘴裡嚷著,彩綾用力的在鄔大野身上推了一下,不想不推猶可,這一推之下,後者身軀就像是不倒翁似的搖晃了起來,那雙腳似釘在了地上那般的結實。
  這一驚,使得郭彩綾出了一身冷汗。
  她身軀再轉,撲縱二師兄一提金司空遠,後者也同鄔大野的樣子一般無二,一動也不動的釘在地上,手上的劍向空中舉著,他面部表情益加猙獰,剔眉,瞠目,一副痛苦模樣。
  「二師哥……你怎麼了?」說著,她不禁也用力推了他一下。和鄔大野完全一個樣子,在她的手推之下,一提金司空遠的身子就跟鄔大野完全一樣的前後搖晃了起來。
  郭彩綾嚇極了,她接二連三的又試了好幾個人,每人都是一樣,在她手推之下,所有的人,都像不倒翁那般的劇烈的搖晃起來。一時間,人影交晃,形成了一片令人恐怖的魅影。
  她忽然明白了,敢情所有的人,都被人點了穴道——一種她生平聞所未聞過的點穴手法。而這個點向他們穴道的人……彩綾猛然轉過身來,用著奇異的眸子打量著面前的這個人——白衣女子。
  「是你……」
  「不錯。」白衣女子吶吶的道:「給他們一點小小的教訓,以戒日後猖狂。」
  郭彩綾身上打了個冷戰。
  白衣女子湛湛目光在彩綾身上轉著:「小綾子,受了今天的教訓,你應該知道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如果你沾沾自滿於眼前的成就,你就會遭遇到意想不到的高人……」說著,她由身上取出了一個小小的瓷瓶,又道:「我無意傷害他們其中任何一人,只是看不慣那副張牙舞爪的樣子,這些藥你拿去給他們一人服下一粒,卻也要等上半個時辰以後才能移動!」說時信手一拋,把手裡的藥瓶丟了過去。
  郭彩綾伸手接住,愣了一下。
  她生平從未受過這樣的屈辱,只是打也打不過,罵也罵不過,眼看著自己莊子裡的人,上上下下全都被對方奇異的手法給點了穴道,心裡這口氣鬱結著,一時難以發洩,卻又是生就的急性子,忍不下來,只氣得全身一陣發抖,頓時倒地昏了過去。
  白衣女子微微一驚,搖搖頭,發出了一聲輕歎:「冤家!」她嘴裡輕輕說著,隨即上前,彎腰把她由地上抱了起來,身軀微轉,已騰身縱起,向著一座石樓撲去。
  這裡的一切,似乎對於她並不陌生,甚至於就連彩綾居住的地方,她也可以斷定。
  掠過了一座紫籐花架,穿過了一片畫廊,她已來到了東暖閣。
  這些建築物呈現在她眼前時,她忽然定住了身子,靜靜的院子裡,不見一個閒人,搖曳的燈光,由銀紅紙糊的窗框子裡映出來。
  夜色裡,東暖閣景致如畫,抱著彩綾,她緩緩的走到正門入樓處,那裡佇立著一對亮光閃閃的石頭獅子。獅子兩旁,聳立著兩行柏樹,夜色裡,這些柏樹,高立雲天,搖曳著破碎了似的一片月光。
  她驚訝的目神,在打量著這些柏樹,柏樹的陰影,啟發著她,使她忽然感觸到歲月的無情,韶華的飛逝,當真是「樹猶如此,人何以堪」?一切都與記憶裡的影子相吻合。
  「二十年了……」她心裡反覆的念著,二十年該不是一個短暫的日子,足可以使一個人有所改變的年代,包括外表與內在。在無情的二十年漫長歲月裡,都應該有所改變才是。然而,卻無損於那些深烙在心坎上的記憶,正如同埋藏在泥土下面那些久遠的化石,那是不可能再有所改變的了。
  看著看著,她那雙美麗深邃的眸子裡忽然滾出了兩行淚水,若非是彩綾那一聲冗長的呼息,她尚不知要感傷多久。
  足尖微點,飛身縱起,有如飛雲一片那般的輕巧,已經落在閣樓外的平台上。
  一個年輕的姑娘,忽然撲出來道:「小姐回來了?」象小鳥般的,她一直跑到了白衣女子的跟前。睜大了眼睛細看了一下,「呀!」嚇得她臉色突變,足下一陣子踉蹌,差一點坐倒在地。
  「別怕,小姐在這裡!」白衣女子說:「你……你是誰?」說著,她一徑的抱著彩綾進入閣樓。
  那個姑娘戰慄著跟著進來,她畢竟練過幾天武功,跟著彩綾走東闖西見過世面。
  「你到底是誰?小姐怎麼了?」說著她已撲到了彩綾面前:「小姐!小姐!」叫著嚷著,眼淚可就像斷了線的珍珠般的落了下來。
  「不要緊的!」白衣女子安詳的在一張靠背椅子上坐了下來:「她只是一時岔了氣,你去倒碗溫開水來。」說時,白衣女子抬起兩隻手,把繫在臉上的那一襲面紗輕輕的摘了下來。
  那個姑娘頓時看得呆住了!
  「天呀!」她心裡叫著:「怎麼跟小姐長得這麼像呀?」
  「你看著我幹什麼?」
  「我……沒有呀!」
  「你叫什麼名字?」
  「叫小眉。」說著,她就勿匆站起,到了一旁茶几上倒了一碗溫開水雙手端著走過來。
  白衣女子微微一笑道:「別這麼看著我,我不會吃了你!」說時就把她手裡的茶碗接過來,道:「來,你幫著把她給扶起來!」
  小眉應了一聲,把彩綾扶得坐直了。
  白衣女子伸出一隻白瘦的手,輕輕在彩綾兩腮上一拿,彩綾的嘴就自動張開來,她很小心的灌下去半碗溫水,然後再把她身子平平放倒。看著她的臉,她微微搖了一下頭道:「這孩子……」
  小眉嚅嚅道:「請問……你到底是誰?」
  白衣女子一隻手輕輕在彩綾心口上順著,聞言她笑了笑道:「我姓成。」
  小眉吶吶說道:「姓成?你到底是誰?怎麼會……」很多問題,一股腦的都岔集在她腦子裡,她還想再問下去,那個姓成的漂亮女人,已站了起來,道:「她快醒了,我也該走了。」說著,她由彩綾手裡把緊握著的一個藥瓶拿出,交給小眉道:「等她醒了以後,你把這瓶藥交給她,叫她快去解救院子裡站著的那些人,在三個時辰之內,要是不把他們救活,可就來不及了!」
  小眉接過藥來,一時弄不清是怎麼回事,只是翻著白眼兒。
  姓成的女人似乎依依難捨的依偎在彩綾床邊,深情的注視著她,漸漸的她臉上的神采變了,一種母愛的慈輝反映在她臉上,那只薄薄的嘴唇,微微的顫蠕著,像是要吐訴一些什麼似的,她伸出的手,也抖顫得那麼厲害。二十年了,該有多少話要說?該是多麼漫長的一些無情日子?
  這麼長的一些日子也都忍下去了,在面對著她親生骨肉的這一刻,她卻幾乎為之崩潰。她深深瞭解到自已感情脆弱的一面,也就格外的加以克制著。此時此刻,還不是她們母女應該相認的時候,她們之間的隔膜太深了,而她的復生消息也太突然了,這一切都絕非是任性恃強的彩綾所能接受得了的。
  這條路也許還長得很,歲月固然能無情的沖淡人與人之間的感情,卻也能建立起一份新的情誼。
  母親終於忍住了這份激動的情緒,把一切的痛苦,和著淚水,吞到肚子裡。
  床上的郭彩綾已發出了輕微的呻吟聲,白衣女子把握這一時,倏地縱身而起,像是衝霄而起的一隻大雁,起落之間,已消逝在沉沉的夜色裡。
  費了老半天的時間,才把院子裡烏壓壓那麼一大片人救活了。數一數人還真不少,一共二十二個,包括兩位師兄妙手崑崙鄔大野、一提金司空遠在內,這些人都像喝醉了似的那般沉重,人是都醒了,只是沒有一個能站起來走路的。
  郭彩綾心裡那份沮喪簡直別提了,小眉找來了幾個壯丁,把這些人一個個的送到了床上,天已經濛濛的有了幾分明亮的意思。
  看著彩綾憔悴的面容,小眉心裡真有說不出的難受,兩個人愕愕的坐在亭子裡,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唉,」過了半天,小眉才歎息了一聲道:「最近白馬山莊的風水可真不好,老王爺死了還不說,莊子裡這一陣子,簡直沒過過一天好日子。小姐,我看,我們還是找個風水先生來……」
  彩綾嗔道:「少胡說。」她說話時的樣子大異往常,臉上沒有一點笑容,瞪著烏油油的一雙大眼睛,小眉還是真害怕,頓時就不敢再吭聲了。
  過了一會兒,彩綾才輕歎一聲道:「天都快亮了,你去睡覺吧!」
  「小姐你呢?」
  「我……我還想在這裡靜一會兒。」
  小眉搖搖頭道:「你不睡覺,我也不睡覺,我還是陪著你在這裡聊天吧!」
  彩綾苦笑了一下,沒說話。
  「咦?」小眉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道:「寇相公呢?怎麼家裡鬧成這樣,他還沒有醒?」
  彩綾看了她一眼,沒說話,低下頭只管用她那一隻平窄的腳,在地上劃著。「小眉,」她吶吶的道:「你覺得寇英傑這個人怎麼樣?好不好?」
  「我覺得寇相公很好!」小眉揚著臉,天真直率的道:「想想看吧,人家千里迢迢大老遠的把老王爺的靈體運回來,大爺二爺連聲謝都沒有,反而疑心人家,小姐你也是。」
  彩綾苦笑了一下,點點頭道:「你說的不錯,我們都錯怪了他!」
  小眉喜道:「真的?這麼說老王爺留下來的那個翡翠駱駝呢?」
  「寇英傑沒說謊,是被人家給搶走了。」
  「被誰給搶走了?」
  「被……一個女人!」想起這件事,彩綾心裡就煩,她忽然站起來,走到亭子那一邊,心裡那股子彆扭勁兒可就不用提了。
  「過來,小眉!你跟我到寇相公住的地方去。」
  小眉直著眼道:「現在?」
  彩綾沒說話,下了亭子往前就走,小眉在後面跟著。
  寇英傑房子裡黑著燈,彩綾在樓下仰首看了一會兒,想到了寇英傑的被迫離開,心裡忽然感覺到就像要失去了些什麼似的。她呆了一下,隨即縱身而上,落在了樓廊上,小眉在她身後也跟著縱起來,只是她的輕功差勁,身子落下來,發出了通的一聲,整個的閣樓都為之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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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8 21:40:33 |只看該作者
  「小姐,」她附在彩綾耳邊道:「我們不能這麼進去呀,要是給別人看見……」
  彩綾看了她一眼,還是沒理她,往前走了幾步,一伸手就把窗戶給推開了,同時閃身而入。小眉忙跟著縱身進去,隨手把燈給點著了。室內空空如也,哪裡有寇英傑的蹤影!
  「啊!寇相公到哪兒去了?」
  彩綾看了她一眼,「早就走了!」說著,她無限氣餒的在案旁坐下來。彩綾漠漠的道:「在他床上有一封信說是留給我的,你去找找看!」
  小眉馬上跑過去,只翻了一下就找著了。「有!」她驚訝著把這封信送到了彩綾手上。
  伸出懶洋洋的一隻手,彩綾把這封信接了過來,只覺得厚厚的一疊,信封裡鼓膨膨的,像是另外還裝著什麼。她把信封撕開一角,先向裡面睨了一眼,頓時一驚,忙撕開來,一枚晶光四射牽曳著長長銀鏈的小小晶瓶,由信封裡滑了出來,墜落在地上。郭彩綾彎身拾起,頓時她神色大變,緊緊的把它抓在了掌心裡。「爹!」她驚愕的叫了一聲,隨即迫不及待的把寇英傑留下的信攤開來。
  眼睛裡聚集著淚水,那雙拿信的手顫抖的那麼厲害,她一口氣把信看完,忽然,她像木頭人也似的呆住了。
  「寇英傑……」她嘴裡喃喃的喚著,忽然俯身在桌上泣出聲來。
  小眉在一旁驚得呆住了,她悄悄的問:「小姐,到底是怎麼回事?寇相公他怎……怎麼了?」
  郭彩綾一下子由位子上跳起來,把小眉嚇了一跳,彩綾這時又似恢復了鎮定,像是她內心作了一個決定似的,把臉上的淚痕擦了一下,信和晶瓶都小心的收起來。
  「小眉,」她淡淡的說道:「我們回去吧。」身形一閃,穿窗而出。
  晨。無風。朝陽。三者勾畫出一種超然靜態的美。
  靜靜的河水,毫無聲息的在沙灘上淘著,一次又一次,沙灘就像是永遠也餵不飽似的,每一次都把泛上來的浪花,吞噬得乾乾淨淨,只剩下那片白白的泡沫。
  泡沫在朝陽下立刻就消失了,於是浪花再捲起來,沙灘再吞下去,泡沫再消失……一遍又一遍,永遠是那麼規律而單調的循環著。
  幾聲鳥的啁啾,那種長長的嘴,翠綠色羽毛的小水鳥,每捉到一條小魚,吞吃後,才會發出叫聲來。
  天上的雲慢慢的在行走,不過是一種尋常,再平凡也不過的現象罷了,然而誰又會留意的去體會到這其中卻包涵著一種極不尋常,極為高深學問的永恆在裡面?
  幾條金色的鯉魚,映著朝陽在竄著波兒,魚躍的姿態不盡一一,在朝陽方向,萬籟俱寂的靜態裡,魚的歡躍頗是令人費解。
  誰又會去思索這些問題?
  這個人準是個傻子!
  他——寇英傑!
  在這裡,他已經盤桓了整整三天了。三天來,除了必要的一些生活瑣碎以外,他幾乎沒有離開過這塊地方。
  上面是一方蘆席,下面是一塊草墊,就像一個坐墊的老僧般,他在這裡參悟著什麼。
  在沿著河岸苦行了七日之後他才在這裡下腳。並非是累了,也不是在躲避什麼,他只是覺得這塊地方不同於別處的河岸。
  黃河上行的地勢偏高,下行地勢又偏低,上行多礁巖,下行又多彎曲,而眼前這塊地方,頗有折衷之勢。
  這裡河道寬闊,寬得有些出乎意外,兩岸高山,似乎有意迴避著河水,順著水流的勢子,迂迴出一個直徑約近十丈的圓形水潭子。再下去卻又受山勢的影響,河道又變得很狹很窄,這塊地方顯現出天質獨厚!
  澄黃的河水,只是在打著圈子,寇英傑第一天來到這裡的時候,只是覺得特別靜,適宜於自己的參悟與苦思,第二天他發覺到魚躍,第三天他沉思於魚躍。今天是第四天的開始,他仍然在思索著這個魚躍的問題。
  那幅師授的武林至寶魚龍百變圖是剛剛才攤開來的,橫放在他眼前,畫中所顯示的百條金鯉,映著朝陽挺波躍流,和眼前真景倒有幾分彷彿。看完圖畫再看真景,兩相映襯比較之下,他心鼓雷鳴,感覺到一種難以體會的驚心動魄之勢。
  漸漸的,他的眉心裡,不自覺的沁出了汗珠。那是一種不可思議的情緒,每當他把注意力貫注在這些金鯉躍波姿態裡的時候,就會有這種雷霆萬鈞的情勢,如果再試著把目光轉向河面上真實的魚躍,兩相對照的話,那種激動的情緒更有甚之。
  如此十數次印照之下,他已被迫不得不閉上了眸子。
  強自定下心來,接下去,情形仍是同樣的。是以,在十數次印襯之後,他已精力交疲,不得不掩上了畫卷。
  其實這段魚躍的時間是很短暫的,當旭日自東方升高一些的時候,陽光轉為強烈刺目,河水中無數金鯉已歸於寂靜。
  寇英傑嗟歎一聲,站起身來,他知道,自己又錯過了難得的一刻,而下一次魚躍之時,當如圖畫中所顯示的黃昏時分,時在申、酉之交,還有一段很長的距離,可以起來活動活動了。
  他的心情至為苦悶,那是因為他一直在思索著同樣的一個問題,一個極其深奧,卻又十分枯燥的問題——魚躍的問題。
  在任何人看來,也許都會認為這是個不值一笑的問題,然而寇英傑卻認定其中大有學問,甚至於他認為,一旦把這個問題想通了,那圖畫中的百招金鯉躍波,也就可迎刃而解。
  在沙灘上他伸展了一下久蜷的軀體,收起了畫卷,向著岸邊踱過去。
  水面上交織著一片金光,晨風吹皺了河水,泛射出萬點鱗光,他不禁又想到了郭彩綾,他想到甜美的笑靨,和那雙明亮秀美的瞳子。當然,也忘不了她冷若冰霜的另一面。每當他靜下來的時候,他都會情不自禁的想到她,總會興起一種說不出的惆悵。
  很多的事情他都忘不了,現在忘不了,恐怕永遠也忘不了。
  懊喪、遺憾、自卑、恨辱這麼多錯綜的情緒,每當他一想到她的時候,都會情不自禁,一股腦的湧現了出來。
  他苦笑著彎下身來,在岸邊的石縫裡,用手指夾起了一隻青蝦,剝開來生吃下去。三天以來,這些河蝦就是他最方便美味的餐點。他一連吃了十幾隻,才把空虛的胃填飽了三分——三分飽也就差不多了。
  飢餓使人遲滯,過飽使人昏沉,人的思考力只有在三分飽的情況下,才能充分的發揮極致。各樣的感觸,也只有在這個情況下最為活潑敏銳而有生氣。
  這一次他來到這裡,內心抱定了十二萬分的決心意志,如果他不能參悟出那卷魚龍百變的詭異武功絕學,他絕不生離這塊地方。
  不過是三四天的時間,思考已使得他看上去憔悴多了,俊美的面頰上,佈滿了沉鬱的風塵顏色,那雙歷經大漠風沙,慣以閱人的眸子,也籠罩著一層深深的迷惘,對於人、事,他早已不再那麼天真了。
  在經過一連串無情的打擊之後,他的人生觀較之昔日有了極大的轉變,對於事理的分析,他不再是單刀直入,開始發覺到正面的探討,往往不如反面那麼的深入,反面有時候又不如側面那般的敏銳,而有真實性。
  他把這種心得,運用在武功奧秘的探討上,頓時感覺到其味無窮,從而使他體會到「不經一事,不長一智」這句話,確實有其真理價值。
  順著岸邊,通過那些高矮不一,凸凹崢嶸的亂石,來到了一處石洞。洞前涓涓的滴水,形成了一面透明的水簾子。掠身入內,即可見石洞內約三丈方圓的一塊空處,幾隻獐狗,在寇英傑身方入內時,驚吠著向外奔出。
  三日夜以來,他都沉緬於魚躍的深思,以及十一字內功真訣的深奧探討裡,現在一旦鬆弛下來,即感覺到無比的怠倦。
  這地方是他早已勘察好的安身之處,一些隨身的衣物,都存放在這裡。
  找到一處平坦乾燥的地方,攤開氈墊來,身子方一倒下,隨即沉沉的進入夢鄉。
  這一覺實在睡得太長了!當他朦朧中睜開眼的時候,耳中彷彿聽見一聲尖銳的鳴聲——那是一種禽類的鳴聲。
  一個練武的人,在各方面的感觸,都要較常人敏銳得多,必須要具有一觸即變的感應力,才配得窺武功至高的堂奧。
  寇英傑的確是一塊很好的練武的料子。事實上,他的武功造詣已經很高了,只是近數月來所結識的每一個人,幾乎都大非凡士,是以在多次鎩羽之後,才會使他興出我不如人的感覺。
  其實這些人其中的每一個,都不是很輕易的能在江湖中隨便邂逅到的。
  在歷次的打殺劫難裡,早已培養成他超人的警覺性。是以,在眼前這聲禽鳥的鳴叫裡,亦使他敏銳的起了一種特殊的自衛反應。只見他雙手本能的在地面上用力一按,身軀已車輪般的滾翻了出去,一隻其白如雪的鷺鷥鳥,正以著奇快的速度,向他進襲,卻因為寇英傑過人的機警,使它撲了個空。
  這只是一個開頭而已,隨著這聲尖銳的禽鳴之後,全洞興起了一片軒然大噪,為數千百的鷺鷥鳥,霍然由洞外鼓翅而入,雪羽交翻,鳴聲震耳。
  寇英傑方始驚睹到身處萬鳥叢中的一瞬,為數千百的白鷺,已向他全身上下襲到。這真是他生平最特殊的一次經歷,活了這麼大,還是第一次跟鳥類動手。
  寇英傑嘴裡驚呼了一聲,不假思索的劈出了兩掌,掌風過處,為首的十數隻白鷺鳥,頓時喪生掌下,空中就像猝然炸開了十幾朵白花似的,散開的羽毛,夢境般的飄散著。
  也就在這剎那間,寇英傑只覺得全身上下,十數個地方同時作痛,這些禽類的細長嘴喙,每一隻都同箭矢般的鋒利,鋼嘴力啄之下,不啻亂箭齊發,寇英傑立刻感覺到負傷的痛苦。這是一次絕無經驗可循的對手戰,略有疏忽,即可陷自身於死地。
  他發出了類如瘋狂的一聲大叫,全身在地面上一個疾滾,隨著前進的勢子,手上已經抄起了地上的氈毯,就勢揮手掄出。
  對於眼前這般敵人來說,這個武器確是再襯手不過了,那塊藏人手織的氈毯,經過寇英傑的內力貫注之後,不啻如一塊鐵板般沉實有力,其上所加諸勁風力道,有如一片狂飆。
  整個石洞,在這股力道充斥之下,不禁發出了轟然一聲大響,無數的鷺鳥,迎合著這一股倒捲而來的旋風,有似風中白雲般的向著洞外倒捲而出,來得快去的也快,一進一出,如行雲流水,星月下雪羽交輝,一時蔚為奇觀。
  寇英傑力卻眾鳥之後,自身亦頗為狼狽,大吼一聲由洞內躍身而出。隨著他躍出的身後,猶有百十隻鷺鳥窮追不捨。
  這些鷺鳥匯合著先前外出的大批同類,就空盤旋,發出第二次襲擊。
  這一次較諸前一次似乎要猛厲的多,由於有了前次的傷亡經驗,這些靈禽也都學會了乖巧,在千鳥齊鳴的淒厲聲中,大批鳥群,霍地散滿空間,改集體為個別,一隻隻的個別進襲,暴雨點般的向著寇英傑上下四周落來。
  寇英傑力貫氈毯,一經掄起,上下四方,五丈之內形成一團狂飆,自此為中心,向外擴散出大股狂風,呼呼之聲,驚天動地,地面上沙粒一經他風勢捲起,瀰散出萬丈黃塵,其勢之銳猛,的確驚人已極!如此一來,對於那數千百的白鷺,立刻生出阻嚇作用。
  在一陣勢衰的啁啾鳥鳴聲中,千百隻鷺鳥紛紛四避開來,一隻隻無聲息的落在附近的石筍上,白花花的一大片。
  寇英傑喘息著方自停手,這些鷺鳥,即作出進攻之勢,他只得不停的掄揮著。
  人與鳥這般的相處了足足有半盞茶時間。
  寇英傑由於在長時間的真力貫施之下,已禁不住全身汗下,他忽然覺出了不妙,聰明人竟然也會做出了傻事。即以眼前而論,寇英傑忽然發覺到自己竟然著了這群白鷺鳥的道兒,姑不論最終勝負如何,起碼眼前敵逸我勞,就體力消耗上來說,先就輸給了對方。
  只是,卻已勢成騎虎,惟一可行的辦法,即是把力道放得輕鬆下來,兩隻手輪流的對換著,藉以略事休息。如此,雙方又相持了一段時候。
  寇英傑不禁暗中不迭的叫苦,默念著這般相持下去,吃虧的仍是自己,正在思索著脫身的法子,驀地,他看見了一樁新奇的事兒。
  約在十丈外的沙灘上,浪花正自翻吐白色的泡沫,倒不是那永恆的浪潮有什麼新奇,而是浪花沖激之下所帶來的那個人。
  那個人的確是透著古怪!
  激烈的浪花,在掩遮過那片有如犬齒交錯的岸礁之後,隨即為岸沙所吞沒,那個留下來的人,卻身處於犬齒交錯的石隙之間。
  黑長的幾股散發,經過河水的洗刷,一股股像是怪蛇般的蜷留在他結實的膀臂之上。
  天上沒有雲,只有一輪皓月,繁星密佈,星月交織著一天的皓潔,卻把那個人襯托得如此清晰。他的身軀幾乎是全部赤裸著,僅僅有一塊獸皮略遮前陰後股。
  那麼高的軀體,的確不多見。寇英傑的身材已經很高了,可是跟這個人一比較起來,顯然還差了許多。
  這個人是在浪花一退的當兒,自岸礁之間站起來的。在第二次浪花還沒有襲過來之前,他已經踏上了岸沙。
  寇英傑在目睹著這個人猝然現身的一刻,禁不住心裡怦然一驚。
  也就在這個人乍然現身的同時,只聽得那群棲息在石林內的白鷺鳥,發出了一陣喧鳴之聲,紛紛鼓翅而起,一時間幕天直起,直向著來人身上襲去。
  寇英傑睹狀頓時一驚,暗忖了一聲:「糟糕!」
  想像中那人赤裸的身子,在這為數千百的鳥群攻擊之下,必然是慘不忍睹,其實卻是大謬不然。
  根本上他就猜錯了!這為數千百的白鷺鳥,壓根兒對那個人就沒有一點敵意,非但沒有敵意,相反的看上去卻是十分友善。但聞得群鳥啁啾,雪羽蹁躚,只是在那人偉岸的身軀之上打著圈子,隨著那人舒展開來的一雙臂膊,十數隻白鷺鳥,徐徐落身其上。
  一時間,他頭上、肩上、身上……無數的白鷺鳥,紛紛都落了下去。看上去,對方簡直就像個鳥人,加以那些未能棲落的散鳥,鼓翅待棲,千百隻鷺鳥,銀羽生輝,就空舒翅,一時蔚為奇觀。
  寇英傑不禁被眼前的這番奇景驚得呆住了!
  那人似乎無睹於寇英傑的存在,只是調弄著眼前的鳥群,只見他舒展著一雙長臂,毫無拘束的飛轉著身軀,在那片起伏崢嶸的岸礁上,他偉岸的身軀時起又落,有如星丸跳躍般的起落著。環繞在他身側四周的鳥群不時的飛起,落下,雲羽繽紛,萬聲啁啾,這般景象,顯然又較諸前另有一番不同的妙趣了。
  寇英傑直直的佇立一旁,他的感覺又豈止是驚愕而已?簡直是震驚了!
  眼看著那人在崢嶸的岸石上,跑跳如飛,一番盡興之後,忽地又掠身河水之上,寇英傑幾乎是懷疑自己的眼睛看花了,因為那個人偉岸的身軀,在躍在河面上的一剎那,並沒有立刻沉下去,就像是冬季裡,山間的那些孩子,玩耍滑冰的遊戲一樣,這個人的身子,在水面上的姿態,正是與那些孩子們一般模樣,只是看上去更要優美得多。只見他雙手平伸,身軀微彎,長髮後甩著,身勢如矢,速度之快,有一瀉千里之勢。十來丈寬的河面,哪裡容得下他這般的縱橫自如,只一下,已達彼岸。
  寇英傑方自瞠目驚心的當兒,卻見那怪人身子在方自一達彼岸的當兒,霍地一個倒仰之勢——這一個招式,對於寇英傑來說可不陌生。
  那是一式最標準的金鯉倒竄波姿態,觀其翻仰、後竄、挺腹諸動作,簡直混然天成,脫胎於巨鯉化身。
  水面上倏地炸開了一條紋路,循著那人落水的勢子,竟然未見激起一點浪花來。
  那人的身子,倒扎入河心之內,轉瞬消逝不見。蹁躚於天空的大群白鷺鳥,由於猝然消失了玩友的蹤影,一時間興致大減,在一陣互鳴之後,紛紛振翅聚集,循著河水,一路翩翩而逝。
  寇英傑直到人鳥消逝甚久之後,才禁不住長長的吁了一口氣。
  「天哪,」他心裡吶喊著:「是人還是水怪?」想著,他遂騰身而起,一路起落於石筍之間,向著河邊迫近。
  原本他毫無懷疑的肯定那是一個人,可是這時在目睹這一切之後,他的信念動搖了:「人不可能有這般的輕功造詣。」他腦子裡很快的把幾個認為輕功已登峰造極的人物,諸如恩師郭白雲、鐵海棠、成玉霜、沈傲霜……等串想起來,顯然這些人,都具有驚人的造詣,或許並不在眼前這個怪人之下,然而眼前這個怪人那種混然天成的身法動作,卻是截然不同於他們四人之中任何一個人,如果這個「人」,真是一個人的話,那麼他的這一身傑出武功,顯然將是武林中前所未見過的原始身法。這個人,顯然具有類似魚一般的特性。
  寇英傑自從他身子方一扎入水內之後,即全神貫注著水面上,直到現在為止,卻不見水面上有任何動靜。他算計著幾乎有半盞茶之久,這麼長的一段時間,人是不可能在水底下生存的。
  眺望著遠處的水面,寇英傑心裡滋生出一種說不出的遺憾與悵惘。
  「他走了……」寇英傑腦子裡這麼想著,不免內心潛升起一番慼慼,如果假定他真是一個「人」的話,那麼對於這樣的一個奇人,竟然輕易的就這樣的與他失之交臂,的確是太可惜了!他心裡的懊喪,簡直非言語所能表達於萬一。
  他輕輕的歎息一聲,轉過身來。就在這時,他聽得身後嘩啦一聲水響,寇英傑倏地轉過身來。頓時,他大吃一驚,由不住發出了一聲驚呼:「啊!」
  水花翻處,那個人,夾著小山般的一股浪潮,河馬似的湧身而出。
  隨著這人張開的雙臂,大股的水花,濺起了三數丈高下,在水花尚未落下的一瞬,這個人已躍身上岸。
  寇英傑注意到隨著那人張開的手臂裡,一連摔出了四條尺把的金色大鯉魚。
  四條大魚一經登岸,頓時騰躍潑剌不已,那人踏著尖銳的岸礁,門神也似的已來到了寇英傑面前。寇英傑乍然一驚,本能的向後退了一步,瞬息間貫注力道於兩掌之上,以備必要時的出手一搏。
  那人睜著一雙烏黑油亮的眸子,直直的注視著他,足足有很長的一段時間,卻是一言不發。寇英傑的心裡,這時不自覺的算是鬆了一口氣。
  經過長時間的細細觀察之後,他總算斷定出對方是一個「人」,而絕非是一個「怪」。
  只是作為一個人,他的相貌,卻也太驚人了!豹頭、環眼、闊鼻、巨口。好一副堂堂威武的面容!
  七尺開外的身材,看上去真像半截鐵塔般的結實,身上的肌膚,很可能由於日夕接觸大自然的關係,看上去色作古銅,月光之下油光水亮,閃閃而有光澤。
  這人就外表上判來,很難看出他的年歲,一頭黑髮,想系因為過長的緣故,是以編結成數十股髮辮,每一股都約有手指般粗細,自後頸以下,披散在兩肩都是,看上去就像是數十條黑色小蛇,盤繞在他頸項之間,確是怪異十分!
  雙方在互相注視一段時間之後,這個人遂即大步向著河岸上走去。
  寇英傑忍不住追上一步,大聲道:「壯士留步!」
  那怪人倒是聞聲即止,卻是沒有把頭回過來。
  寇英傑繞向他身前正面站定,抱拳道:「荒谷野流,得睹壯士高人,真是三生有幸,尚請語開茅塞,以解在下愚頑才是!」
  那人一雙眸子,滑溜溜在他身上轉著,並沒有說話,鼻子裡發出很奇怪的一聲長哼,隨即舉步前行。
  地上的幾條鯉魚仍在潑剌著,那人用一根細細的籐條,把幾條活魚串起來,回過頭來向寇英傑看了一眼,遂又向前行去。
  寇英傑自不願失之交臂:「仁兄留步!」嘴裡喚著,他快步追上去。
  那人卻不回頭,繼續大步前行。
  眼前是一片起伏崢嶸的岸礁,由於長年為河水所沖激,其上滿生苔蘚,且尖銳鋒利,在上行走,極為不易,而這人赤著一雙腳,踏行其上,卻有如康莊大道,速度雖是不快,卻是極為穩健。
  寇英傑注意到他行走之時,上肩一平如水,紋絲不動,只是下軀作大幅度的跨進,這種身法,顯然又是極為高明,而絕不同於一般人。
  寇英傑內心存著一種亟待揭開的奧秘,緊緊隨在他身後,前行那人似乎若無其事的在前行走,寇英傑卻必須提著十二萬分的仔細與小心。
  他氣提丹田,運施著輕功提縱之法,饒是如此,仍然不免十分吃力,因為那些尖銳的岩石實在太鋒利了,由於彼此間隔的距離遠近不一,著力自然不同,略一疏忽即有滑倒之慮,而且這種長時間的提氣運行,實在是一件很苦的事情。
  前行了約有十丈左右,寇英傑已不禁驚出了一身虛汗,耳邊是浪潮的聲音,星光交織下的白色浪花,浪淘著眼前的岸礁,看上去,更似有說不出的陰森肅殺感覺。而前面的那人,更不知是何來何去,給人以夢幻、迷惘無窮的神秘感覺。
  寇英傑先以為對方速度既是不快,定必很快就可以追上,哪裡知道並非如此。前行了不足十丈的距離,寇英傑已拉後了許多。
  那人在在的顯現著他的有異常人之處,並非是有意的顯露,在他來說,也許只是最自然不過的舉動,也就在這些最自然不過的平凡動作裡,才能顯現出他的超人一等。
  寇英傑注意到他行走時的泰然,有如靜靜的河水溪流,外表似乎看不出他前進的速度,而內裡卻奔騰著疾流激進之勢,這等身法,顯然又是高明之至了。
  雙方的距離,漸漸的拉遠,寇英傑歎息了一聲,停住了身子,他不得不知趣的打消了跟蹤對方的念頭。
  前面的那個人忽然也停了下來。這時候,他原是邁開大步的勢子,就在右足跨出,左足尚還沒有跟上,整個身子懸在空中的一刻,他停了下來。
  兩個人互相對看著。那人炯炯的一雙眸子裡,並不曾顯現出絲毫的忿怒或是不悅,一雙冷銳的瞳子,也同寇英傑一般的含蓄著無窮的費解,抬起左手,在空中勾了一下,作出一個來的姿態,他便又繼續前行。寇英傑立時心中大喜,毫不遲疑的繼續跟上去。
  這一些崢嶸的亂石,綿延下去足有數里之遙,那人固是一副無關痛癢的樣子,寇英傑卻是太苦了。
  前面的那個人並不因為寇英傑跟不上而放慢腳步,仍然是保持著一定的速度。漸漸的,彼此的距離越拉越遠。等到寇英傑以十分的小心,感覺到實在不能再走了,恰恰已到了礁岸盡頭。那人手上提著魚,正自佇候著。
  寇英傑鼓起餘勇,自礁石上躍向沙灘,等他站定之後,才發覺到全身上下冷汗淋漓,他足下原踏著一雙芒鞋,這時才發覺到鞋底已經貫穿了兩個大洞,反之那人的一雙赤足,卻像沒事一般。
  兩人對面注視之下,寇英傑喘吁著抱拳道了一聲:「幸會。」
  下面的話還不曾說出,那人已倏地騰身而起,卻向身側的懸崖上落去。
  寇英傑幾乎愕住了!
  既然已經來了,豈有中途折回之理?何況對方愈是這樣,愈加引起了他的好奇心意,勢必要跟隨他到底,探出一個究竟才是。思念一瞬之間,眼看著那人起落的身軀,已拔上山巒,一如他方才踏礁過流的姿態,絲毫也看不出他吃力的樣子,只不過身軀微微向前傾斜著,百十丈高的斜坡,轉瞬之間已到了頂端。寇英傑略為歇息了一下,第二次提氣騰身,也把身子縱上山巒,百十丈高下的峭壁,總算也過去了。
  等到他攀到頂端上時,才發覺到那人仍在候著他。那人的表情略有改變,那張看上去很嚴肅的臉上,意外的現出了一絲笑容。
  耳邊上響起了淙淙的流水聲音,幾股山泉,像是衍地而行的龍蛇,在亂石之間起伏竄行著,山風由松柏樹叢裡響起,藉著天上的月星,這一切醞釀得那麼有趣。把這一切看在眼睛裡,那個人卻又轉身走了。
  順著眼前的谷道,他一直走下去,依然不顧身後的寇英傑,如此前行了數里之遙,就看見一座插天直起的高峰,寇英傑心裡方自怔了一下,只怕對方又要向峰上行去。
  還好,那個人在前面忽然停了下來。
  當前有一片高山上彙集下來的流水所形成的小小湖泊,那湖泊的盡頭,就在山壁上,開有一座石洞。那漢子身子輕輕縱起,如同方才在河面上滑行的模樣一般,身軀弓縮之間,已滑出十丈以外,正好來到那石穴之前,雙臂輕振,不著絲毫痕跡,已躍身在石洞當前站定。
  寇英傑強提著真氣,鼓起最後餘力,以八步凌波的輕功絕技,向著水面上縱起,湖面上飄浮著許多乾枯的枝葉,他就藉著這些枝葉供為踏腳之用。
  那人注視著他。
  寇英傑身子撲向洞前時,雙膝以下,已完全水濕,他實在一點力量也沒有,連說話的力量也沒有了,只管扶著石壁,牛也似的喘著。
  那人看了他一眼,也不說話,把手中的鯉魚,取下一尾來,餘下的三條則隨手拋入湖水之內。他拿著那條魚,向著洞內步入。
  寇英傑喘息了半天,才算松過一口氣來。
  只見洞內忽然現出了一點燈光,站在門口,可把石洞內看得一清二楚。
  那實在是再簡單不過的一個居處,地上鋪著一塊大大的熊皮,有一個像是自己編成的草墊,那人背向著寇英傑在一邊工作,寇英傑才得以從容的打量著洞穴裡的一切。
  燈光是由一個白玉碗內散發出來的,可能燃燒的是松子油,散發著一種淡淡的清香。
  在聳聳欲熄的燈光裡,這洞內的一切,可以看得極為清晰。
  有兩樣東西,吸引住寇英傑的注意力——一口長劍,一件衣裳。
  一口修長古雅式樣的長劍,一件金銀線參合編織而成的戰袍,這兩樣東西,都高高的懸在洞壁上。
  只一眼,即可看出主人對這兩樣東西極其偏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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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8 21:40:48 |只看該作者
  尤其是那件像是戰袍的長衣,特別是用衣架支襯著內部,生怕它弄皺了,高高的懸在壁上,乍然一見之下,幾乎像是一個人被釘在牆上一般。由這件衣服的式樣長短看起來,幾乎可以斷定必然就是眼前這個漢子所穿的衣著。
  那漢子已經燃著了火,魚已經下鍋了。遂見他轉過身子來,指了一下洞內的一張石鼓,意似在讓寇英傑坐下。
  寇英傑抱拳稱了聲謝謝,便坐下身來。
  那漢子盤著雙腳,方在草墊上坐下,卻又站起來,只見他自壁角石架上拿起了一樣酒器,走向暗處,那裡立置著一尊石鼎,鼎蓋是一方看來甚重的石板,那漢子推開了石板,探手舀起了一杯酒來,頓時,整個石洞裡洋溢起一陣芬芳的酒香。
  寇英傑方自疑惑著對方是否以此待客,那漢子已持酒來到了他面前,把滿滿的一盞酒送到了他臉前。
  寇英傑欠身道:「不敢當!」雙手把酒盞接過來。那酒器方一接到手裡,頓時使得他暗吃一驚。
  原因是那只用以載酒的杯盞,絕非是尋常之物,由它的重量與光澤上判來,寇英傑幾乎馬上可以認定出那是一盞純金的杯盞。金盃上還鑲配著大如貓眼的幾顆寶石,更非常見。寇英傑心內希罕,外表卻不曾現出,當時道了聲謝,隨即飲了一口。
  酒質呈碧,飲在嘴裡味醇而芬,微有甜的感覺,只是性子頗烈,也不知是什麼事物所釀造成的。放下了酒杯,寇英傑十分禮貌的抱了一下拳,說道:「未曾請教過兄台貴姓——大名。」
  那人手上拿起一截長枝,聆聽之下,信手在地上寫了一個朱字。
  寇英傑抱拳道:「原來是朱兄。失敬,失敬!」
  那人隨即用腳把地上那個朱字踐踏乾淨。
  寇英傑這時燈下近看這個姓朱的,越覺其面相魁梧,眉目間英氣逼人。他的年歲,很可能已經不輕了,因為在那些黑髮的最前梢處,稀稀的可以看出一些灰白的顏色,其他大部分的顏色,還是如同漆染過一般的黑。
  這個人方面大耳,臉色赤紅,前額處,有一道很深的紋路,顯示出他的前半生,必然有很深切的人生閱歷。
  那人手持樹枝,在地上寫了兩個字——貴姓?
  寇英傑心中一驚,暗忖道:「啊!莫非這個人是個啞巴,怎地口不言語?」一驚之後,他隨即抱拳道:「在下姓寇,寇英傑。」
  那人仍在注視著他,似乎猜測著是哪三個字。
  寇英傑由他手裡接過樹枝,在地上寫下了寇英傑三個字。
  那人點了一下頭,表示知道了。
  寇英傑打量著他道:「朱兄,你怎地單身落身於此?這裡尚有親人麼?」
  那漢子搖了下頭,臉上十分平靜的樣子。
  寇英傑心裡實在是說不出的納悶,他原有很多話想刺問對方,只是在這種情形下,勢將不能暢所欲言。
  姓朱的那人,由他手裡接過樹枝來,振腕在地上寫了幾個字。他力透枝梢,石質地面上立刻留下了深深的痕跡。
  寇英傑細看下,那字跡寫的是:「此處人跡罕至,除我以外,別無居民,看你情形,莫非要圖在此久居不成?」
  見那人不語,寇英傑忍不住抱拳道:「朱兄莫非不方便談吐麼?」
  姓朱的漢子聆聽之下,凝了一下神,未曾作答,寇英傑心裡方自後悔有此一問,突見對方驀地向著自己張開了一張大嘴。
  寇英傑一眼之下,禁不住大吃一驚!原來那張嘴裡少了一根舌頭。
  舌頭是有的,只是齊中折斷。斷處如同刀割,切口處乾淨利落,絲毫不見牽掛。
  這一驚,使得寇英傑半天說不出話來。
  姓朱的臉上似乎罩起了一片陰霾,可是那只是極為短暫的剎那,轉瞬間他臉上又恢復了從容的神態,只見他略一遲頓,隨即振腕,運動樹枝,在地上寫下幾個字:「花如解語偏多事,石不能言最可人」,臉上浮現著一種悠然出世的神態。他的腳,用力的把地上的字又塗抹乾淨。
  舌頭是生在人口之內,怎麼會無故折斷?這麼一想下去,寇英傑禁不住打了一個寒噤。
  反觀那個姓朱的偉丈夫,並不曾現出一點不自在,似乎這個創痛,對他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也許對於這件事,他早已淡忘了,也許他並沒有忘記,如果是屬於後者的話,可就顯現出這個人大異常人的胸襟與抱負了。
  寇英傑臉上現出了深摯的同情,也有說不出的遺憾,因為這麼一來,他與他之間,無形中已劃出了一道鴻溝。語言的障礙,自然是人與人之間感情進展的最大隔閡。
  姓朱的仍然瞠目盯視著他,寇英傑忽然想到了還沒有答覆他的問題。
  「哦,」他說,「是的,我想在這裡住上一段時候。」
  姓朱的又寫:「為什麼?」
  「因為……」寇英傑冷吟了一下。
  對方的眸子直直的盯著他,像是兩把鋒利的劍鋒,寇英傑忽然體會到此人直率得可愛,這原本是一項隱秘,不便對外人宣佈的,可是他卻感覺到沒有隱瞞此人的必要。
  頓了一下,他遂道:「我是來練功夫的!」
  姓朱的點了一下頭,振動手中樹枝又寫:「與魚躍有關?」
  寇英傑頓時一驚,不便說謊,於是點了點頭。
  那人臉上立時帶出了一片笑容,像是很欣慰樣子。他手中的樹枝繼續在地上寫著:「我欣見武林中終於有人體會到自然野生物與上乘武功身法的不可化解,你必定會有傑出成就的!」他眸子裡流露出深深的欽佩與嘉許,忽然轉過身來,向寇英傑招了一下手。寇英傑站起來,跟過去。
  姓朱的一直走到鐵釜跟前,揭開蓋子來,一股魚香上撲鼻樑,原來先時煮的魚熟了。除了魚以外,釜中還混著有一些野芋、首烏之類的野生植物。
  寇英傑只聞到了味道,已禁不住饞涎欲滴。朱姓漢子為他滿滿盛了一瓦缽,自己也盛了一缽,抽出了一雙筷子遞到寇英傑手裡。
  寇英傑接過來,才發覺到那雙筷子,敢情大非俗物,是一雙嵌金包銀的標準牙筷。由這雙筷子又想到了那件酒器,這兩樣東西,都顯然不是尋常之物,毫無疑問的,必系出自豪門巨戶。想到這裡,他情不自禁的扭過頭來,看了一眼高懸在石壁上的那件銀底縷金的戰袍。
  「莫非這一切,與眼前這個人有著什麼關聯不成?」寇英傑心裡這麼想著,卻見姓朱的已把缽內的食物吃了個乾淨,寇英傑以為他還會再添一碗,他卻是不再吃了。倒是寇英傑飢腸轆轆,吃了一缽還嫌不夠,那人卻向他擺了一下手,示意他不要再多吃。
  寇英傑放下碗筷,姓朱的漢子接過來到門前去沖洗。乘著這個機會,寇英傑打量了一下這間石室,發覺到這間洞室渾然天成,洞室內側上方位置卻有一扇關閉著的小小木門,也不知通向何處,好像有一股隱隱的鼓鳴之聲擊迫著,似乎那扇木門隨時都像要被衝開來。寇英傑心中雖然好奇,到底自己來此是客,又與對方初次見面,自不便太過隨便。
  姓朱的漢子又由外面轉回來,看見他仰視著那扇小木門,不禁微微一笑,露出潔白又整齊的一嘴牙齒。遂見他走向那扇門下,抬起手打開了橫插在石內的一根鐵門栓,頓時就有一股充沛無極的巨大力道,雷霆萬鈞似的向外衝出。
  巨大的風力,直貫向地面,形成了一個螺絲旋般的風圈,站立在門下的那個姓朱的,正是首當其衝,在這股巨大的風力衝擊之下,只見他滿頭長髮,倏地蓬散開來,全身上下頓時籠罩於疾勁的風力之內。
  寇英傑站立之處,距離著那處風口,少說有兩丈以外,而且風穴側下方,尚有一方凸出的石壁正面擋著風力衝擊,饒是如此,寇英傑卻仍然體會出風力的驚人。像是萬根鋼針一齊刺扎向身體上的那般痛苦,空氣裡旋蕩起的氣流,更含著無比的巨大力道,迫使著寇英傑的身子一連向後退出了好幾步。
  這又是他生平從來未曾體會過的經驗,在這種無形壓力的暴風圈內,寇英傑身子不停的打著轉兒,簡直不知何處可以落足。
  在一陣激烈的轉動激盪之後,忽然他發覺到右側方深入的一塊地方,也就是石室的正面,卻似風力未能波及之處,隨即縱身向那塊地方落去。
  果然如此,這塊地方絲毫沒有風力的侵襲,他發覺到那襲縷金的戰袍,甚至於連衣角都不曾揚動一下,主人選擇此處懸衣,似乎正是這般用心。
  寇英傑身子站定之後,耳聞目睹,兀自由不住有些心驚肉跳,漸漸的他才能定下心來,注意眼前所發生的一切。他以無比驚嚇的心情目睹那個姓朱的奇人。
  那人直直的站立在風口垂直下方,他所當受的風力,寇英傑不難想到。
  只須注意他立腳附近,石屑紛起跳濺的情形,即可以想到風勢衝擊力何等驚人。
  寇英傑雖不是身受之人,可是他卻可以斷定常人在這般疾勁的風力撞擊之下,是無論如何難以生存的。而眼前這個人……
  想到這裡,寇英傑內心禁不住起了一陣戰慄。姓朱的奇人,似乎正在從事一種風浴。
  這種情形,在他來說,很可能已成為了一種日常慣行的習慣,是以在他臉上,幾乎看不出絲毫的痛苦表情。
  整個石洞裡,充斥著一股雷鳴聲音,石洞裡到處濺飛著石屑。那個人的身上,在當受著這股風力衝擊之下,先是起了一片白色,由顴面、雙肩、上胸、下腹而至雙腳、足踝,整個的皮膚,都籠罩著一片奇白,看上去簡直就像是變了另一個人樣的。
  然而,緊接著他身上的白色消褪了,又變成了赤紅,最後赤紅色又漸漸消褪,而變成了他身上原有的那種古銅色澤,這時,他才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完成了整個風浴的過程。
  只見他倏地翻起雙手,托住了那扇厚有半尺的檀木門,兩隻手力運之下,像是一堵山那般的沉重,慢慢的才將那扇木門關好,插上鐵栓。
  寇英傑看得觸目驚心,他雖非是身受之人,絕難體會身受時之諸般痛楚,然而他卻可以斷定,自己萬萬無此能耐,能夠當受得住那股凌厲猛銳的透體罡風。反之,能夠當受得住這股罡風加體之人,一定是無所不能了,最起碼也必然練成了武者的至高境界,即所謂的金剛不壞之軀。
  對於寇英傑來說,這是一個嶄新的觀念,他以前沒有見過,沒有聽過,然而這一切都是那麼的真實,親目所睹,親耳所聞,不容他不信。
  就在這時,他為自己內心許下了一層更高的願望,並且下定決心要達到這個境界。
  姓朱的這個人,無疑激起了他的向上決心,所給他的啟發,在某一方面來說,甚至超過他的恩師郭白雲。事實上這個朱姓人那身超越凡俗的武功,猶駕臨郭恩師及那些他所認識的仕何人之上,這一點似乎毫無疑問。
  他腦子裡充滿了對此人的離奇幻想,包括他的身世,從何處而來,往何處去,住在這裡又是為什麼。這一切的一切,似乎關係著一件極大的隱秘,而這隱秘卻又不像是屬於傳統武林之間的事情。眼前的這個人,也不像是屬於武林中任何一個門派的。
  寇英傑的心情,一下子沉重了許多。
  姓朱的坐在石案邊,回過頭來向著寇英傑招了一下手,寇英傑走過來。
  二人默默相對著,寇英傑忍不住問道:「朱兄,你來到這裡有多久了?」
  姓朱的仰頭思索了一下,跟著伸出了兩根手指。
  「兩年?」
  那人搖搖頭。
  寇英傑呆了一下道:「那麼是兩個月?」
  那人又搖了一下頭。
  寇英傑頓時一呆,不禁問道:「莫非是二十年了?」
  那人才點了一下頭。
  「啊!」寇英傑打量著他道:「這麼說,朱兄,你今年貴庚多少?」
  那人臉上作了一副莫測高深的笑容,石桌上陳設著文房四寶,硯中墨汁未干,拔出筆來,他在一張黃紙上寫下:「六十八」。
  寇英傑不禁打了一個冷戰,他簡直是難以置信,眼前這個黑髮魁昂,看似三旬左右的漢子,居然已是六十八歲的人,太荒唐、太不理解了。
  姓朱的微微一哂,似乎已看出了寇英傑心中所想,隨即振筆飛書,在黃紙上寫下了:「雅居不沾俗,故而貌不老!」
  寇英傑肅立而起,恭敬的抱拳道:「這麼說,在下當以前輩視之了。朱前輩在上,請受小弟一拜!」
  那人拉住他搖了一下手,示意不可,寇英傑愕了一下坐下來。
  姓朱的寫下道:「我最厭惡世俗客套,你我兄弟相稱,應無不可!」
  寇英傑還想謙讓,卻發覺到對方眸子裡閃爍著一片真摯,又似別有一種不怒自威的氣質,不容你不照著他的意願行事,他情不自禁的點了一下頭。
  那人頓時面飛遄興,寫下道:「此處地交兩山回脈,深入山谷,常人罕至,山中多猛獸,人不能近!」
  寇英傑點了一下頭,表示知道。
  那人又書寫道:「我名朱空翼,乃成祖第七子——世封寧王即是。」
  寇英傑大吃一驚,倏地站起,朱空翼用力的把他按了下來,搖了一下手,紙上落筆寫道:「富貴功名如雲煙,眼前已是散淡人,復以仇恨加身,忍辱負重至今,千萬切記不為外人道及!」
  在「不為外人道及」字行邊,特意的加了一行圈點。
  寇英傑點頭表示知道。
  這位貴為皇親的奇人,繼續在紙上落筆書寫道:「幾十年來,我七遷居處,卻未曾離開積石山,自幼即習武,四十而後,始入門徑,得窺堂奧於自覺!」
  寇英傑道:「在下欽佩之至,閣下身手曠古絕今,為當今第一奇人,可稱不愧!」
  朱空翼微微一笑,落筆道:「習上乘武功,貴在自覺,許多招法皆可自創,不必拘泥於故人成見,然先人之經驗,不可不重視,觀你功力,正在第二階段,宜善自把握,否則雖入門而未必得窺堂奧,至老不過白忙一場!」
  寇英傑禁不住心中吃了一驚,道:「前輩所說的第二階段是什麼意思?」
  朱空翼點點頭,書寫道:「這是我個人對於習武境界的一個區分,整個過程可分為四個階段!」
  寇英傑抱拳道:「在下願聞其詳,不知道前輩可願賜告,以開愚頑!」
  朱空翼落筆道:「習武並非人人可為,一般人所習之武,雖謂之武,其實不武,真正習武之人,天質,根骨,以及後天之力行,缺一不可……」
  寇英傑點了一下頭,見其振腕如飛,所書之蠅頭小字,雖是奇草無比,卻不難辨認,筆力蒼勁,儼然有大家之風範。
  朱空翼筆下並未停止,繼續書寫著道:「如是,有了天質,根骨,得能入門,三年身體力行,尚須有名師指點,始能達成第一階段;」
  寇英傑點頭會意,繼續看下去,見他寫道:「這第一階段,旨在築基,基成之後,可築宏廈,第二階段在於布圖,乃是看作發展的架式,稍有偏差,即入歧途,從前有楊叔子一人,根骨質稟無一不佳,後天之勞力亦無人可及,只可惜著眼偏差,走火入魔,後雖窮三十年功力,得圓其功,終致一腿殘廢,豈不遺憾終生!」他繼續書寫下去:「所以這第二階段至為重要,關係到你今後的成就,余以為,寧遲以退而觀望,不可捷足以求速成,這一階段如能搭成正確發展圖架,未來發展不可限量,那第三個階段,即是第二階段的伸延,如達到即為天下一等強人。」
  寇英傑道:「前輩說得極是,那第四階段,又是如何一種成就?」
  朱空翼點了一下頭,書道:「這第四階段是武者最上乘,也是最難達到的境界,也就是余今日勉強所能達到的境界。」寫到這裡,他面頰上交織出一種悲慼,仰起頭來,長長吁了一聲。
  一絲笑容代替了原有的悲慼,只有身歷其境,在無數艱難困苦中,飽嘗失敗而最後獲得成功的人,才能有這等深入的表情。
  寇英傑內心立時就領受出來對方那種只能意會的心情,由衷的分享了他此時內心所能領略的快感。
  「此一境界苟能登臨,入世可為武術門一代宗師,出世亦不難為不死神仙,足可與天地共參造化,魚游於水,鳥翼於空,乃是人生之真正至高境地也。」
  寇英傑站起抱拳,說道:「前輩之言,使在下頓開茅塞,亦使在下更增加了向上奮發的決心。」
  朱空翼運筆如飛道:「你我相見是屬有緣,今後你每日此刻來這裡,我當傳授你心性之功,你休要小看了這門功力,對你今後武術之運用發展,有不可思議之裨益。」
  寇英傑不勝驚喜,抱拳一拜道:「前輩如此嘉惠在下,真不知何以為報,前輩在上,請受在下一拜。」
  朱空翼身軀未動,卻由其軀體內透出一股無形的凌人氣機。
  這般氣息,竟然把寇英傑的身子足足逼退了尺許以外。遂見他在紙上落筆道:「你我相見誠屬緣分,我生平最惡俗套,我雖較你大上許多,卻不願以長者自居。你可以去了,記住明日此刻再來。」
  寇英傑見他說得真誠,絕無半點虛假神色,心知這類奇人最忌諱客套,再要堅持執後輩之禮,只怕自討無趣,當下只得抱拳告辭。
  朱空翼放下筆,略向他點了一下頭,即起身向室內蒲團走去。
  寇英傑出得洞外,內心真有說不出的興奮。這番遇合實在是太離奇,離奇得不可思議。
  循著來路,踏著月色,趕回到自己居處地方,天光已然接近子時。坐在沙地上,只覺得全身筋骨疼痛不堪,兩隻腳心,更是說不出的麻軟,腳皮也磨破了。原來他來回踏足在石筍尖上跳躍行走,興頭上不覺疲累,此刻一空下來,才覺出疼痛,尤其是踏行在石尖上的那雙腳心,更是有如火炙,全身上下,也就因為雙足間興起的熱流,串連得遍體通熱。
  月色下,前望著那一波浩渺的河水,波面迎以月色,泛射出點點星光。他不得不打點起精神來,囚為魚躍的時間,將要來臨了。
  他不願意錯過了這一日僅得兩次觀察魚躍的機會,迎著即將透曙的天光,他把身上那卷魚龍百變圖小心展開。
  當他著目於這卷圖畫上的一刻,內心禁不住大大的震動了一下,只見畫中的百條金鯉,襯托在浩瀚金波裡,一條條都具生態,看上去簡直躍然紙上,彷彿較之以往的每一次都更具形象,更具生態,更要活潑得多。
  最近這幾次,每當他注視這卷圖畫的時候,他都會有這種感覺,尤其是眼前的這一瞬,他感覺到這百條金鯉那種生動的姿態,幾乎要破卷而出,點點鱗光,近著星月,給人以觸目驚心的迫目之感。他生平從未曾見過如此動人的圖畫,畫此圖的金龍老人,非但在武功上超越卓絕,甚至在繪圖方面的造詣,也足可睥睨藝林,可開一代畫匠之宗。
  寇英傑打量著畫上的百條金鯉,內心澎湃著一種莫名的衝動,這種衝動感覺,其實也不是第一次,只是這一次來得特別強烈。
  他眼睛裡看的好像已經不再是一卷圖畫,倒像是縱目在浩瀚的河面上,那百條金鯉也不似僅僅限於畫面上所限止的那一式動作。
  在他的感覺裡,魚、水百態,早已彙集一片,形成了一幅活躍真實的即景,魚的強烈感覺,已否定了固定的畫姿,而變成了活的景象。
  寇英傑果是心存大智之人,這一瞬的靈性滋長,迫使他精神大振。他眼睛瞬也不瞬的打量著這張畫面,在活蹦亂跳的新鮮意識裡,逐一搜索著畫上的金鯉。一百條鯉魚,各盡姿態潑剌為能事,豈止是一百種姿態?一千種,一萬種……這股鮮麗生動的畫面,早已使他眼花繚亂,只是內心卻有一種說不出的喜悅感覺,彷彿他已經將要悟出了其中的菁髓。
  驀地,他內心起了一種震動,腦子裡有如鳴雷般的響起了一聲暴響,一時間,精神恍惚,血脈怒張,就在他眸子不得不離開這卷圖畫的一瞬間,他發覺那卷圖畫上現出了一道閃爍的白色銀線,這道閃爍而出的銀線,由其中一條鯉魚開始,有系統的把這一百條金鯉串成了一條。
  寇英傑只覺得心頭震動益烈,簡直無力把持得住,然而他內心激動興奮的情緒,卻是難以遏止。他感覺到,這百條金鯉的微妙訣竅,自己已將把握到了,那道顯明的銀線,正是貫串這百條金鯉的一個指示。那是意識裡,一種智慧結晶的湧現,只有在心靈交智的一剎那,才會滋生出來,稍縱即逝。寇英傑強力自持著心情的興奮與激動,正待順著那道畫面上所現出的銀線指示有系統的看下去,然而,那一陣內心的震動,實在是太過於厲害了。
  耳鼓裡,再次響起了一聲雷鳴,他身子情不自禁的向側面歪倒了下去,圖畫上的那道銀色線條終於消失了,靈性略縱即逝,再也不復現出。
  寇英傑只覺得遍體癱瘓如綿,腦子裡由千頭萬緒一下變成了空白一片,什麼思維都沒有了。他知道自己已經錯過了方纔那一縱即逝的靈機,那神秘的智靈,原可以指示他窺透魚龍百變的訣竅,從而指示他下手研習的方略,然而這一切,都只是因為他的內在功力不夠,竟然坐失良機。
  睡在沙灘上,他身心異常的疲憊,只覺得有說不出的心灰意懶,一切的希望似乎都破滅了。慢慢的坐起來,他再向那卷圖畫上注視過去,已經不復再像剛才那般的生動了。不知道又要過多久的時間,才會有方纔那般的智靈,而智靈再湧現時,勢將遭遇到同樣的抗阻力量,自己又何能躲過?寇英傑沮喪的把這卷魚龍百變圖重新纏在腿上,他似乎萬念俱灰,懶洋洋的由沙地裡站起來。
  就在這一剎那,天忽然亮了,東邊天際,忽然閃出了一道紅線,也就在這一瞬間,第一尾鯉魚,由水面上潑剌躍起,緊接著千百條鯉魚同時躍起,一時間群鯉躍波,水面上彙集成一片光燦,金紅銀白的鱗甲,映著天色,反射出一江的異彩,那番景象實在美得出奇!
  寇英傑的目光,不禁又被緊緊的吸住,注視下去。
  自從與朱空翼邂逅交談之後,他的觀念也有所轉變,從而認識到一切的武功真髓,俱都孕育在大自然裡,世間第一等的功力,也無不取之於大自然,認識了這一點,從而也就可以聯想出,那些所謂的武學大師,各派的開山鼻祖,他們所創設出來的武術招法,也都是對於大自然的某些動態心領神會的集結。
  寇英傑心中不禁發出奇妙的一種想法——有一天如果他也能夠創設出幾種屬於他自己獨有的招式,那該多好?
  水面上魚躍至歡,幾隻水鳥蹁躚的翱翔在水面上,不時的平飛,俯衝,掠波,躍起……柔和的動作,卻暗含著強烈的沖激意識。
  寇英傑在這些看似柔和其實激烈的動作裡,忽然體會出不平凡的意義,那是一種永恆的繼續,象徵著生命的光熱和突破。
  忽然他對自己的一切,又充滿了信心。
  他心裡暗想道:「總有一天,我會參悟出這卷圖畫裡的奧秘,必然也會領略出一套屬於我自己的武功……」內心有了這番決定,他感覺到鎮定多了。
  他返回到石穴,沉思細想了一刻,總覺得一顆心忐忑難安,這一切都由於朱空翼這個人來得太突然了。
  這位貴為皇裔的親王,竟然會淪失在荒蕪的山野過著類似原始人一般的生活,的確是匪夷所思,非但難近情理,簡直是荒唐怪誕!
  朱空翼不可能說謊。這些,寇英傑只須要由他所用的幾件器皿,以及那襲高懸在壁的戰袍就可證實。再者,他的那種高貴風華與氣質,即使不能說話者,也在在表露無遺。
  寇英傑不但相信他貴為親王,而且還斷定他必然是一個傑出而有所作為的王爺。
  至於這樣的一個人,又如何會淪落到如此境遇?那可就令人深思不解了!
  最使寇英傑為之謎結的是象朱空翼這樣的一個人,誰能由他嘴裡,把那根舌頭割走?這其中必然包藏著一件大的隱秘,而這件隱秘更可能關係著皇族的黑暗恩怨,細想起來,簡直是太可怕了!
  朱空翼這個皇族貴裔,何以會退隱在此人跡罕至的荒山野地?
  他是否在逃避著什麼人?或是在忍受著什麼……
  總之,因為一切太微妙,太離奇,設非是其本人,外人,任何人也都難以猜透。
  然而,像朱空翼此人那一身巧奪天地造化的傑出武功,在寇英傑想來,同樣的是不可思議的奇妙,同樣的是令人猜測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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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8 21:41:04 |只看該作者
第10節

  睡夢裡,他又聽見了那陣鼓噪的鳥鳴聲,有了前番的經驗,他在耳朵方一聽見這陣聲音的開始,隨即迅速的翻身坐起,目光所及,無數的鷺鷥鳥在洞穴外低飛打轉。
  倒不曾象上次那麼冒失的進來,寇英傑迅速的把外衣脫下來,提防著鳥群的侵襲,可是並不見有一隻飛進來。
  洞外艷陽高熾,烈日似火,陽光爆炙下的沙粒,一片金黃燦爛,其熱度,不亞於釜底柴薪。然而,一件怪事發生了!就在那片爆熱如炙的沙灘上,一個人正在奔馳跳躍著。
  寇英傑只一眼就認出了是朱空翼。
  鳥群就在他頭頂上盤旋著,隨著他竄上落下的身軀,時高又低,迤邐而過,揮灑又來。朱空翼其人就像星丸跳躍般的,在那片黃沙地上起落著。
  寇英傑心中一驚,正想奔出去,即見朱空翼身軀再起已經投身躍入河面上,遙向對峰,一路踏波而去,大片的鳥群一直追隨著他,人鳥在極為短暫的時刻裡,隨即消失無蹤。
  寇英傑驚訝的追出去。豈知,他的雙腳方自一踏上沙面,即被燙得跳了起來,勉強的跑出三數十步,即不得不轉身又跑回來,儘管如此,猶自大大的感覺到消受不住,再看一雙腳心被燙得血也似紅,許多地方都起了水泡。忽然,他體驗到,這也是在練習一種功力,朱空翼是否在暗示自己什麼?
  他記得人體上每一處穴道,其中藏在足心的一雙穴道名喚「湧泉」,與頭頂的「百匯」上下相通,均是人身重穴。此刻他顯然覺出這雙穴道裡蒸騰著陣陣熱氣,身上也就異常的舒坦。
  一整天的時間,他都在練習吐納內功。
  黃昏時分,他走到亂石參差的石礁隙間揀食了幾枚青蝦,靜候著子時的到來。
  子時將是他前去會晤朱空翼那個奇人的時刻,也是他一天裡唯一不寂寞的時間。
  朱空翼並沒有傳授他什麼特殊的武功,只教他站、立、坐三種奇怪的架式,每一種架式都須用很長的一段時間去完成。加上來回那一段漫長艱苦的路程,每一次寇英傑回到居住的地方之後,都會累得上氣不接下氣,疲累不堪的進入夢鄉。
  這樣的練功方法,他持續了足足有兩個月之久。
  兩個月幾乎和兩天沒有什麼區別,因為每一天的工作其實都是一樣的,再單純也不過。
  他並沒有感覺到自己有什麼不同之處,如果一定要找出有什麼不同,那就是他發覺自己變得瘦了,身子比以前結實多了,較諸昔日比較不易感覺到疲累。
  昔日,每當他由朱空翼處轉回來的時候,他都會覺得全身精疲力盡,如今,這種感覺居然沒了,反倒是覺得精力無窮,好像不再有累的感覺。過去,他每次視朱空翼處為畏途,如今他可以毫不費力的來回奔走,非但速度加快了一倍有餘,而且足下不再像以前那般輕飄飄的,而是每一步都有紮實的感覺。
  朱空翼似乎從來也不過問他進展的情形,只是嚴格的要求依照著那三個奇怪的站坐姿態。
  他雖有口不能言,然而由他外表的表情看來,顯然他對寇英傑的進展情形感到滿意。
  寇英傑對他內心充滿了極度的好奇,二人雖然相處了兩月之久,但是寇英傑對他所瞭解的,依然是這麼少,和第一天所知道的一樣多,仍然只是他的名字——朱空翼,身份——皇族貴裔,其他的還是一概不知。
  這一天,寇英傑像往日一樣的練習了第三個架式,卻見朱空翼面現微笑的站在他身前,向他點了一下頭,便走到桌前。
  寇英傑跟過去,朱空翼由桌子上拿起筆來,在紙上寫道:「你的第一步功夫已經練成了,比我預期的時間,竟然快了一個月。從明天起,我要你開始練習第二步功夫——明天此時,我自會去找你。」
  第二步功夫是「水濤功」。
  在一個長短約可容人的石縫裡躺下身子來,任上潮的河水浪花洶湧的拍在身體上,每天衝擊約一千次。
  寇英傑試行了三天之後,才發覺到這又是一項強烈消耗體力的新奇功力。一千次浪濤拍體之後,只覺得天昏地轉,眼前金星亂冒,尤其是全身上下有種說不出的感觸,彷彿每一塊肌肉都與組織脫離了關係,幾乎連站起來也是不能。
  睡眠似乎是解決任何疲勞惟一的法門,每一次寇英傑都是神采栩栩的去,卻又精疲力盡的回來。他開始體會出朱空翼所以要自己練習這些功力的目的,主要是在為自己培養「無所不為」的內在功力,有了這種功力的基礎之後,才似乎能夠問鼎那些足以參天地造化的奇妙武功。
  日子過得再單純不過了。轉瞬間,又是三個月過去了。
  寇英傑在前二後三,五個月的漫長時間裡,自比為一部不停操作的器械,每天只是不停的勞累著,他並沒有放棄觀察魚躍的動作,事實上,拋開那卷魚龍百變圖畫的觀念,這種行為已成了屬於他每日取悅於自己的一種娛樂,一種永恆的啟示。
  也正是這些魚躍的動作,支持鼓舞著他,使得他日復一日艱苦的向前邁進著。
  他和朱空翼這個人,一直保持著奇怪的交往。
  朱空翼似乎日子過得很快樂,從來不曾見他憂愁過,然而每當他安靜下來的時候,他那沉鬱的目光,在在的顯示出他仍然有著內在的一面。
  因為他是人——人都是有感情的。
  所以寇英傑從而猜想著他必然也有痛苦,痛苦的根源必然是來自昔日,到底為什麼,他可就不知道了。
  眼前已是隆冬的寒冷天氣,尖銳的寒風象刀子般的刺痛著他的肌膚,接近山窪子裡的那片靜水,已經結了薄薄的一層冰。
  入夜時,朱空翼特地送來了一張大熊皮。
  寇英傑在山洞邊生了一堆火,誠邀朱空翼留下一談,後者很爽快的留下了。
  寇英傑發覺到他今日穿著的裝束略有不同,上身加了一襲豹皮背心,下身破例的穿了一條長褲子,光赤的雙腳上,也加了一雙薄底的京靴。這雙靴子質地華貴,靴面上刺繡著二龍奪珠的畫面,顯示出來自昔日的大內皇族!除此之外,他背後還多了一口劍。
  五個月以來,這口形式古雅的長劍,一直懸在他所居住處的石壁上,從不曾見他摘下來取用過,這時忽然摘下來佩戴背後,使得寇英傑大感驚異,然而他依然保持著緘默。
  他已把他的脾氣性情摸得十分清楚,深深知道,設非是對方自願出口,休想套問出他的片語隻字。所以,寇英傑明見他疾裝勁服,身佩兵刃,卻不加追問,朱空翼也不自行道出。
  略微沉默了片刻,朱空翼才拿起一截樹枝,在地上寫下「我要出去一趟,三五天之內約可轉回,特來向你道別!」
  寇英傑道:「去哪裡?」
  朱空翼在地下寫下「京城」二字。
  寇英傑原想問他原因,可是朱空翼似乎不想多說,他繼續在地下寫道:「這裡即將落雪,天氣很冷,你元罡初成,只怕還挺受不往,夜裡入睡時切記不可受寒,我返回之後即可與你切磋劍法了。」
  寇英傑怔了一下道:「什麼是元罡?」
  朱空翼寫道:「也就是用以御體的元始罡氣,這半年以來,你所培練的正是這種氣機,你此刻尚體會不出這門功力的用途,但是不久之後,你卻可感覺出它的妙用無窮,你的苦心絕不會白費的!」
  寇英傑深為感動道:「朱兄對我如此厚愛,真不知何以為報,他日如有用到小弟之處,雖肝腦塗地,亦在所不惜!」
  朱空翼臉上泛起了一片輕微笑容,未置可否。過了一會兒,他又用樹枝在地上寫道:「我從來也不曾問過你的家世,你可曾成過婚麼?」
  寇英傑臉色微微一紅,搖搖頭道:「還不曾。」他想不到朱空翼竟然會有此一問,當下乘機反問道:「朱兄你呢?」
  朱空翼神色一凝,略為遲猶了一下,才點了一下頭。
  寇英傑登時呆了一呆,他吶吶的道:「那麼嫂夫人如今還健在麼?」
  朱空翼眸子裡立刻湧現出一片怒光,寇英傑心中一驚,半年以來,他還從來不曾見他發過怒,即使象眼前這般的表情,也是第一次見過,心裡不禁深為後悔有此一問。
  卻見朱空翼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卻又點了一下頭。
  有了剛才的表情,寇英傑不便再往下問。
  朱空翼似乎很能夠控制自己的情緒,他那雙內蘊神光的眸子,在寇英傑臉上轉著,微微頷首,隨即在地上寫道:「這麼說,你目前尚是童身了?」
  寇英傑想不到他會有此一問,怪不好意思的點了一下頭道:「正是。」
  朱空翼臉上閃過一片希罕的表情,寫道:「怪不得你進展如此之速,你原有深厚的武功根基,經過這次強力築基功夫之後,必然得獲大成,未來進展不可限量,只是在未來百日之內,尚須謹慎,不使外魔分心才是上上之策!」書寫至此,擲下手上樹枝,站起來轉身向外步出。
  寇英傑跟出來,月色之下,只見他步履輕巧的點踏著水面,已越過了眼前的這片河面,登上了彼岸高山,閃得幾閃,隨即無蹤。
  在燈下,他緩緩的展開了那卷魚龍百變圖畫,洞外寒風異常凜烈,真有飛沙走石之勢。
  他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淒涼,盤膝跌坐在熊皮上,他的那雙眸子不經意的又落在了面前圖畫上。已經有過十幾次的經驗,自從那一次畫像歡騰之後,就再也沒有絲毫異狀,一百條魚,仍然是一百條魚,魚是死的,水是凝的,其間的意義至為單純。他幾乎感覺到灰心了。這一次,他仍然未曾抱著多大的希望。
  然而情形卻顯然有異,當他目光方自向畫上一落,即覺得目光已深深的被畫上的百條鯉魚所吸住,婆娑的燈光下,那畫上的一百條金鯉,顯然又變活了。
  寇英傑內心由不住一陣大喜。然而,有了前番兩次的經驗,他再也不敢掉以輕心,頓時雙目下簾,輕輕閉上了眼睛,一時凝神運息,作了一番調息工作。
  約半盞茶後,他再睜開眸子,重新向著面前那張畫上打量過去,這一次,似乎立刻收到了功效。在一片閃爍的水光鱗甲之間,那一百條戲波的金鯉果然復活了,由第一次開始,按著畫上所顯示的動作,一條條展示出來。
  寇英傑警惕著這番靈思來得不易,當下意不旁騖,只是把目光注定在第一條魚身上。
  他身上重複像以往的那兩次一樣,開始起了震動,漸漸的,這種震動越來越劇烈,給他感覺,有如萬馬奔騰,山崩海嘯那般的猛烈,耳鼓間的鳴叫聲,隨之亦起。
  然而,這一切卻不似以往的那兩次那般,給他無可忍耐的痛苦。
  他盤坐的身子,也不再隨著內在的震動而動搖,意志亦能專注而不分散,漸漸的他體內的震動愈來愈猛,耳鼓間的鳴聲亦愈來愈大。就在他開始感覺到難以挺受支持的一刻,忽然,他體會到由丹田內散佈出一股奇熱氣機,這股熱流,很快的在他全身四肢間擴散開來,頓時心凝智爽,痛楚大減。
  也就在這一刻,耳鼓間響起了一聲雷鳴,全身亦隨之大大的震動了一下。
  寇英傑未曾倒下去,他全身上下,早已為體內滲出的汗水弄得一片濕漉淋漓,但精神振奮,不曾感到有絲毫的怠倦,反之,注意力更為深入集中,在那聲震耳欲聾的雷鳴之後,內在的情緒,竟然突地安靜了下來。
  安靜!無比的沉靜!一切的聲音,在極短的一剎那間,完全消逝無蹤。
  他身上感覺到一陣異常的舒服,彷彿由奔騰駭浪的汪洋大海忽然來到了水波不興的靜湖裡。耳朵裡響起了一片水聲,水聲發自那卷金鯉躍波的圖畫,現在他才算真正領略到魚躍情趣。
  耳朵再也沒有干擾思維的任何噪音,歡騰活潑的魚躍場面繼續著,畫面的幻化,較諸真實的景像有過之而無不及。
  驀地,他面前的這張畫,在他視覺裡一下子變得大了許多。
  豈止大了許多,簡直變成了另外一番景象。
  這張畫已不再是一張「畫」了。
  橫擺在寇英傑面前的是一波浩蕩金波的河水,那百條鯉魚在紅色的陽光烘襯之下,各盡潑刺騰躍的能事,一時間蔚為奇觀。
  寇英傑內心之喜悅可想而知,他知道這種靈智的湧現,不會太長久的,如不能即時把握,只怕又要枉費許多時才得再次顯現,是以,他意不旁屬,全神貫注。
  這一陣金鯉翻躍的姿態實在是太微妙了,太複雜了,一百條金鯉各有姿態,各個生動,如果僅僅只是一條畫像,看上去只不過是一百種姿態而已,然而此刻,這一百條金鯉,所幻化的體態可就遠非一百種姿態所能限制得了的,所幻出的形象是一千種,一萬種,不由得寇英傑眼花繚亂。
  如何能由這些繚亂的姿態裡,作一番有條理有系統的歸置與整理,選出適宜模仿的身法和招式來,那可是一門大學問了。寇英傑輕輕呼息著,這半年來他就培育元氣,苦練陽罡方面來說,已收到了極大的進展效果,無異已是這一行當裡的極流水平!
  冷靜的頭腦,敏銳的思慮,細審的目光,幫助他很快的在這些錦鱗互映之中,作重點的記憶與捕捉。
  倏地眼前一亮,一道銀色的長線,在魚波之中顯現出來,這道銀線像是一條細長的蛇,穿行於金波眾魚之間,線過之處,群鯉止波,頓為靜止神態。
  一時,一百條金鯉,活生生的襯展出一百種奇異詭奇的姿態。
  寇英傑立刻就認定出這百式身法,正是適宜於人身模仿的最佳姿態。
  整個畫面上,閃爍著一片紅光,這種智光因靈性的突現,很可能在極短暫的一瞬即全消失,只看你的悟性到底如何,是否能悟出來。
  因為有了前次的經驗,寇英傑認定這道銀色的光線正是人智與靈性結合的指標,是以,在這條銀色的光線方一出現之時,他就全神貫注。
  這道銀色線條慢了下來。在他的注視之下,眼看著這道細長的銀線,緩緩的游現於群鯉之間,其速度甚為緩慢。
  寇英傑注視著,見它起自第十三條鯉魚,然後每隔一條作線的連串,待串到末尾時再回過頭來由第一條開始。
  立刻,寇英傑體會出這是一種不平凡的顯示,隨著這條銀色光線的指示,他默默的記下了銀線所顯示的前後秩序,這番工作,方自過目一度,那條銀色的光線,隨即消失於無形之間。
  寇英傑心中一怔,方待再次運神細看,眼前畫面忽的一暗,紅光猝失,寇英傑只覺得心頭一震,一切智靈所顯示的官覺,完全喪失。這時他耳中,才又聽到外面的風聲、飛沙聲,還有淅瀝不絕於耳的雨聲。
  油脂燈閃閃欲熄,洞穴的光顯得異常的昏暗。
  寇英傑再向畫面注視時,才發現到那幅魚龍百變的圖畫又恢復到了原有的形樣,依然是那般固定的一百招姿態,只是對於他來說,已經不再陌生。
  寇英傑腦子裡還記得,方纔那道智靈幻化而成的銀色指標所顯示的順序,他默默的記著先後的順序,重新在圖畫上安排了一次,留下深刻的記憶。
  這番工作完成之後,他感覺到很累了。無異的,這是一種內在智力靈性的透支。內功、定力、智慧、靈性,四者缺一不可。他僥倖的是具有這種功力的境界,達成了他衷心所期盼的願望,而不負恩師郭白雲臨死相托。
  今夜,他已不再有聰明的智慧,懷著一顆激動而興奮的心,緩緩地收起了那卷魚龍百變圖。
  他內心真有說不出的愉快,日思夜想,魂牽夢繫的雜題,一旦解開,這番喜悅之情,也只有他自己才能深深體會出來。
  洞穴外苦雨淒風,加深了夜的恐怖,澎湃的浪潮,緊緊叩著孤獨者的心鼓。
  風聲、雨聲、浪花聲,交織著一天的不寧靜。有始以來,再也沒有什麼聲音,能與這所謂的自然天籟抗衡,再也沒有任何聲音,能夠奏出這般的節奏。
  在一度激動興奮之後,寇英傑再次保持了冷靜,又回到了眼前的現實。自從來到這裡,半年以來,還不曾下過雨,這番驟雨來得好突然。寇英傑緩緩地繞出彎曲的穴徑,來到了洞前,一件足以使他驚嚇的事情發生了。
  他身子急速的向後退了一步,藉著洞穴口的一方巨石影遮住了身子,然後才向外面打量著,他眼睛所看見的是一極不平凡的景象。驟雨中,有一艘官舟泊在岸邊。風狂雨大,那艘官舟被吹得前顛後伏,兩名力夫用手牽著繩索,把官舟系向一方凸起的礁石上。
  那是一艘十分講究的官船,看起來船艙十分寬大,懸在船艙前的兩列青紗罩的宮燈,想是由於風雨之故,早已熄滅,倒是掛在內艙的兩盞竹絲罩氣死風燈,依然照亮如故。這兩盞氣死風燈上,每隻上面都有紅漆寫著一個「內」字。
  寇英傑立時內心一懍,據他知悉,這附近府縣,絕無以內字冠名者,很可能舟中人物是來自當今大內皇族,如果自己猜測不錯的話,那麼此時此刻這些來自大內的舟中人物,他們的動機與意圖可就值得警惕與懷疑了。
  寇英傑感覺到一陣心驚,打量著眼前那一片浩蕩的河水,真不知道這艘官舟是怎麼進來的。事實上這處水面,乃是黃河主道岔流分出來的一脈支流,由於分出來的岔流,所經之處,皆是急彎駭流,且曲折狹窄,又多礁石,簡直是不能行舟,像眼前這等官舟,它是怎麼進來的?
  然而這些都不是寇英傑所關心的,因為他看見舟內已有人向外步出。
  先是兩名高撐著油傘的漢子左右站立在艙門兩側,隨著艙簾揭處,由艙內步出了兩名身著黃色緞質長衣的老者,二老者由年歲上看去,大約均在六旬上下,均是一樣的高個頭,白面皮。
  左面的一個生得長眉細目,鼻挺口方,頷下留著三綹羊須,右面的一個看上去卻要奸滑得多,一對八字形的老鼠眉,三角眼,頭上長髮多已皤皤,卻在前額上系紮著一條藍色的緞帶,緞帶正中,配著一塊閃燒著奇光異彩的寶石結子。
  兩個人有一點共同的特點——瘦。
  夜雨淒燈之下,那兩張白皙瘦削的臉,看上去確是夠恐怖的。
  兩個老者似乎都具有相當的身份,神采之間說不出的一股子傲慢勁兒。
  站在船頭上,向著岸上打量著,二老低聲的在說些什麼,因為距離頗遠,寇英傑聽不清他們在說些什麼,只能夠看見二人嘴裡散出來的白氣。
  這時,雨已經停了,但是風勢很大,那艘官舟被浪頭掀起來又落下去,顛顛撞撞極不安穩,只是船頭上的兩個老人,卻並不慌亂,站立著身子,就像是打進地裡的石樁一樣穩固,倒是那兩個一旁持傘的漢子,身子跌跌撞撞,現出東倒西歪的樣子。
  這時即見由艙內步出一個藍衣漢子,手上拿著兩件油綢子雨披,羊須老者向他擺了一下手,說道:「用不著。」這三個字可能是順風的關係,寇英傑聽見了。遂見兩個老人各自在整理著身上的衣服。
  那個鼠眉老者回頭說了幾句,即見他右手在長衣下擺上微微一抄,瘦長的身軀已經騰空而起,直向岸邊上落去。緊接著那個羊須老人也自騰身掠起。
  官舟雖已泊岸,但是岸邊與沙灘中間還間隔著許多凸礁,這些犬齒交錯的岸礁,各具形象,散佈開來足有七八丈的距離。
  然而這兩個由官舟上騰起的漢子,卻是由舟上直達沙岸,像是兩道搭空而過的彩虹,隨著一片衣袂蕩起的風聲,雙雙落在沙岸上。
  寇英傑只由二老上岸的身法看來,已知二人身上懷有罕世的武功。
  此刻由於雙方距離不遠,寇英傑非但可以清晰的看清了二老的面影,甚至於對他們說話的聲音也聽得很清楚。
  只見那個鼠眉老者冷冷一笑道:「我不相信他會住在這個地方,這裡簡直無處容身!」
  羊須老者一雙細長的眸子緩緩的在附近搜索著,聆聽之下,冷冷的道:「這可不一定,寧王少年時就有很奇怪的出世念頭,越是人間罕至之處,越是有可能容他藏身,你我既然已來,總要找上一找才好。」
  鼠眉老者冷笑道:「天下之大,哪裡不能藏身,我就不信海鬍子他算的這麼靈,偏偏聖上就是聽他的鬼話,可就苦了我們老哥兒倆了!」
  羊須老人逍:「海鬍子確實有一套,別的不說,只他那一手三陰絕戶掌,只怕普天之下,再也是找不出有第二個人能夠當受得了!」
  那鼠眉老人似乎心裡對那個姓海的充滿了不服,聆聽之下,只是冷笑著不吭聲。
  那個留有山羊鬍須的老人,遂即由袖內取出了一個羊皮卷兒,慢慢的拉開來,鼠眉老者拿出一個火熠子,迎風一晃,呼的一聲,已把火亮著了。
  兩個人就著火光,在那羊皮捲上端詳了片刻。
  寇英傑雖然不曾看見他們在看些什麼,卻可以猜知他們必然是在看一張地圖。
  果然即見那羊須老人收起了羊皮卷兒,眼睛在四下觀望了一轉,道:「不錯,這個地方,實在很像,我們往下面搜!」說完身形略閃,已撲出丈許以外。鼠眉老人緊緊跟在他身子後面,也向前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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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8 21:41:19 |只看該作者
  寇英傑心中一驚,本能的退入洞內。現在他已經知道,這兩個人是為朱空翼而來,而且毫無疑問的是來自大內。
  這個消息太突然,太令人震驚了!
  寇英傑右掌輕揮,用掌風把洞內的一盞油燈熄滅,黑暗裡他悄悄的盤膝坐定。他的思維,已因為這件事的突然介入而複雜凌亂。
  朱空翼雖然不曾把他的出身來歷詳盡說明,可是只由他嘴裡的那截斷舌,以及他所表露的神采,已可明顯的判斷出,他身上必然背負著難以昭雪的奇辱大仇。那麼,眼前這兩個來自大內的詭異人物,他們的意圖宗旨,也就不難想知了。這麼一想,寇英傑真有點坐不住了。
  眼前朱空翼出門未歸,只是他所居住之處如果一旦為他們發現,日後勢必會留下無窮後患。這麼一想,他實難再保持緘默,當下自地上站起,正想向洞外奔出,霍地面前疾風襲體,緊跟著是火熠子晃動。
  哧的一聲,亮出了一道火光,兩個老人已並立面前。
  寇英傑吃了一驚,向後退了一步,只見二老臉上閃煥著無比驚異的表情。
  羊須老人沉聲道:「你是誰?」
  寇英傑道:「在下姓寇,二位是……」
  鼠眉老者一雙鋒芒畢露的三角眼在洞室內一轉,遂即上前,用千里的火熠子,把面前的一盞抽燈點燃,然後把火熠子又收到懷內。他緩緩轉過身來,那雙三角眼,緊緊的逼視著寇英傑,這才冷冰冰的說道:「我們是幹什麼的,你先別問,先回答我們的問題再說!」
  由神態上看來,這個人比那個羊須老人要難說話的多,寇英傑對於這個人一見面即無好感。
  那個留著山羊鬍須的老人鼻子裡冷冷哼了一聲,在一方大石上坐下來,閃爍著精光的一雙長長細目,在石洞內四下看著:「這裡只有你一個人住?」
  「不錯,就是我一個人。」
  「你為什麼住在這裡?」說話的是那個鼠鬚老人,在他說這句話時,身子不禁向前逼近了幾步。可是他立刻就覺出不對了。
  須知今日的寇英傑已非當日那般身手,半年以來他身受朱空冀悉心指導,由大自然裡鍛煉出大無畏的蓋世神功,已於不自覺裡養成了護體之罡。
  眼前兩個老人,皆為當今維護皇族安危的大內侍衛,自然身手不凡。是以,就在那個鼠眉老人身子向前方一逼近時,立刻就感覺出來。
  寇英傑也感覺到一種異樣的接觸,只覺得全身大震了一下,那是一種同性相斥的顯明現象,他微微一驚,霍地站起。就在他身子方一站起的當兒,那個鼠眉老人的身子卻禁不住向後退了一步。
  鼠眉老人臉色頓時為之一變,一旁的那個留有山羊鬍須的老者也禁不住面色一驚。
  鼠眉老人似乎有了此番見地,對於面前的這個年輕人頓時提高了警惕,神色上也不似先前那般狂傲了。
  「原來足下是個練家子。失敬,失敬!」邊說,他邊自抱起一雙瘦拳,那張青皮少肌的瘦臉上現出了一種暴戾:「寇朋友,有幾句話我們要問問你,你卻要實話實說,不得虛言搪塞,否則只怕對你不利!」
  寇英傑見對方鼠眉老人說話時,那雙三角眼裡不時閃爍著凶光,大有一言不合即時出手之意。在經過一連串不平凡的遭遇之後,寇英傑對於任何事理人物都不能隨便掉以輕心,同時也能遇事沉著,不再衝動。聆聽之下,他微微點了一下頭道:「二位老人家既不以身份姓名見示,寇某人又何必非要回答你們所提出的問題不可?顯然不合人情事理!」
  鼠眉老者一挑那兩道老鼠眉,正待發作,一旁的那個羊須老人卻冷笑了一聲。他一隻手捋著頷下的山羊鬍子,點了一下頭,道:「小兄弟你這句話說得也不無道理,我二人的名字告訴你無妨,但是問你的話,你卻要實話實說!」
  寇英傑道:「那也要看當言與否。」
  鼠眉老者怒叱一聲道:「大膽。」圓睜著一雙三角眼正待發作,他身邊的那個留有山羊鬍須的老人卻橫身而前,作出一副笑臉來打圓場:「小兄弟,你不要介意!」這人手捋著那綹子山羊鬍子道:「老夫姓農,農泰,這是我拜弟商也平,來到這裡實非遊山玩水,乃是在找尋一個多年故舊!」
  寇英傑點頭道:「這也是了,只是尊友又與在下有什麼關連不成?」
  羊須老人冷冷笑道:「老夫並不曾說與足下有什麼關連,只是向足下打聽此人罷了!」
  寇英傑心裡早已有數,卻故意作出一番姿態,當下他微微點頭道:「原來如此,在下願聞其詳。」
  自稱農泰的人一笑道:「寇朋友,我們所要找的這個人,是個魁偉的漢子,足有八尺開外,你可曾見過這樣的一個人麼?」
  寇英傑心中益加的證明對方所要找的人是誰了,當下不動聲色的搖了一下頭道:「我沒有看見!」
  那個叫商也平的鼠眉老人低聲叱道:「胡說,他明明藏身此處,怎地會沒有看見?」
  寇英傑道:「既然你們認定他藏身在此,又何必問我?請便吧!」說罷遂把身子轉向一邊。
  鼠眉老人商也平,一聲怒叱,說道:「放肆!」只見他右臂倏地抬起,凌空直向寇英傑一掌拍來。
  這種手法看來很怪,似拍又抓,五根細瘦的手指微微彎曲著,即有一股尖銳的風力,直向寇英傑身上襲來。
  寇英傑頓時就覺出當胸一陣刺痛的感覺,彷彿為五根銳利的鋼針深深刺中,他本能的向外一掙,立刻,那種中掌的刺疼感覺,頓時為之消失。
  反之,向他出手的那個鼠鬚老人卻似忽然為重力一擊,身子倏地後退了兩步,才拿樁站穩。
  寇英傑對於這種奇怪的現象感到莫名其妙,其實他哪知道他如今內煞罡力已具形象,只須真力貫注,舉手投足即可置人於死地,加以他半年來日夕推敲郭白雲所傳授的內功十一字真訣,早已融會貫通,由是內外兼修互為因果,功力之精進,非昔日之他所能望其項背。
  眼前他雖然未曾想到與對方動手過招,只是想擺脫對方抓拍間所加與的刺痛感覺,卻不知轉動間觸發了力道,內煞罡力倏地發出,才會使得那鼠眉老者商也平當場相形見絀。
  原來,這二個人,正是當今大內的傑出衛士。
  那名留有山羊鬍須的老人農泰,外號人稱閃電客,鼠眉老人商也平,外號是鷹爪手,二人昔日原是黑道出身,在江湖上成名立萬,橫行於川陝一帶,後來為當今大內神武統領平江一叟海大空所收羅,搖身一變而為效力皇族的大內侍衛,自是平步青雲,狐假虎威而目空四海。
  平江一叟海大空此人,傳說乃是當今海內的一個奇人,有關此人種種行徑,以及近乎神話的傳說,武林中風聞已久。據說此人發跡於青康邊地,幼負奇能,得異人傳授,練成一身鋼筋鐵骨,父母故後,隻身入山林狩獵為生,能擒飛鳥,獵虎豹,但卻因面有青記,貌相奇醜而見惡於鄉里,有一次與人衝突,連殺十七人而亡命外鄉。
  據說海大空亡命外鄉,在西川地面上幹起了黑道的買賣,以其生具特異奇學,不數年間,已闖下了萬兒,匪號青面閻王,川貴康滇一帶,黑道中人,無不聞風而從,奉為神明,而遙遙受其差遣節制。
  這個海大空頓時在黑道中得享大名,聲名之盛,在黑道中也只有宇內十二令中的鐵海棠與當時出沒海南一帶的獨行大盜黑衫客邊震所僅能望其項背。
  青面閻王海大空在川西聲望日益坐大,正思向江南擴展聲勢的當兒,說來也活該他走運,恰於此時,盤踞於川滇交界一帶的生苗突然叛亂。
  那生苗頭子,頭梳九條髮辮,自稱為苗帥,率生苗數千人大舉發難,駐節川滇當地的守軍,倉促應戰,居然不敵,一夕之間為苗軍突破,殺擄極重,潰不成軍,於是朝廷下令招討,卻給與那個黑道魁首青面閻王海大空建功良機。
  據說海大空當時基於一時之忿,集結了十數名江湖黑道人物,假意投效當地駐軍,出面綏靖地方,其實卻是為恐生苗佔據了他所既有的勢力範圍。
  這位青面閻王海大空,基於本身利益挺身而出,出戰之前一日,即施展夜行身法,深入敵營,人不知鬼不覺的即行把那位九辮苗帥的首級取到了手中,梟首示眾。
  如此一來,苗軍由於主帥的身死,因而陣勢大亂,潰不成軍,海大空以次的十數名黑道高手,乃得待機出沒敵營,盡情殺戮,短短三日夜,卒將勢力頑強的苗亂予以平息下來。
  事後論功行賞,海大空乃得專摺飛奏,見重於當今聖上,調入大內當差,不次擢拔,而成為今日之神武營統領身份。
  神武營乃是負責皇族安危的近身侍衛營,其內侍衛個個武技精湛,自從海大空由一名江湖大盜、黑道魁首搖身一變而成為負責皇族安危的朝廷命官之後,確實權傾一時,炙手可熱。
  海大空因為深得聖上器重,乃得為所欲為,由是乃將昔日為非作歹的一干江湖同道悉數引進神武營當差,數年間神武營勢力大增。只是這類人物昔日為惡多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一旦當下皇差,日久天長,不禁原形畢露,為害京畿更甚盜匪。
  對於一些朝廷重臣,亦不免軟硬兼施,極盡勒索取求為能事。於是京畿交詬,百官紛論,無不談「神武」而變色。而那位權集一身的神武營統領海大空,並不以此為戒,只圖取悅於當今聖上一人,絲毫不把朝廷百官以及時下法論看在眼中。
  話說回來,眼前的這兩個人——農泰,商也平,正是來自神武營的大內侍衛,至於他們來此搜查那位七王爺朱空翼的用心,可就顯示著另外一項陰謀秘密了。
  眼前那鼠眉老者——鷹爪手商也平,想不到對方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年輕人,居然會有此功力,大驚之下,第二次力貫右手臂,怒叱了一聲:「小輩!」就見他身軀猝然向下一煞,第二次運掌,右手五指彎曲著活似一把鐵鉤,直向寇英傑當胸擊去。這一手功夫,可要較先前的那一手厲害多了。
  掌力方一遞出,石洞內空氣頓時為之一炸,一股凌人的猛厲罡風劈空而出,直向寇英傑臉上猛襲過來。
  寇英傑心中一驚,當下不假思索的猝提真力,雙手霍地向上一提,施出全力向外迎出。
  石洞內顯然大為震動了一下,寇英傑擊出的力道,已將對方掌力化為無形,他站在地上的身子紋絲不動,反之,那位素來目高於頂,有大內十七高手尊稱之一的商也平,卻禁不住向後退出了兩步。兩步之後,仍然還不能挺立住站姿,身軀一歪,直向後倒了下去。
  對於商也平來說,簡直是奇恥大辱,就見他雙手張處,瘦長的軀體在地面上一個疾旋,快如旋風般已向著寇英傑身側旁邊襲到,兩隻手箕開手指,直向著寇英傑兩處琵琶骨上抓下來。
  寇英傑立刻覺出數股猛厲的尖風透體直入,由對方彎曲的手指形狀上看來,他確定對方所施展的是鷹爪功力。
  這種功力的極限威力,足可穿木洞石,也是破橫練功夫的最佳功力。是以,寇英傑不得不全力防範。
  有了上一次的出手信心,他遂不再猶豫,當下力聚雙腕,用力的向外一分,硬生生的拖住了商也平的一雙手腕子,只覺得對方兩掌力按之下,其力萬鈞。
  四隻手臂運力互較,兩隻手向內,兩隻手向外,像是磨盤般的打起轉來。
  忽然,商也平分開的雙手,像是一雙離巢的燕子般的向外分開。
  這老兒分開的一雙手掌,快如閃電,又似驟然揮出的一雙鋼刀,直向寇英傑頸項上劈削下來。這一手確是高明,快到了讓人措手不及。
  寇英傑心內起了一陣驚懼,他雙手在下,商也平在上,無論就動作、先後,其勢都不及防止,眼看著商也平那雙鋒利的手掌,即將如刀刃般的落在他的頸項之上。
  值此危機一瞬間,他腦子裡忽然閃現出一種姿態,不是人的姿態,是魚的姿態。這個念頭一經觸及,寇英傑全身已不由自主的隨著他腦子裡的思念而有所改變,活生生的象煞一條巨魚。
  忽然間他的身子變得瘦小,整個身軀在這一剎那間,已變成了一條魚,哧!好一式金鯉躍波,在任何人看來都會認定無法施展身法的窄狹空間,他倒轉縱出的身子,卻是足足有餘。
  商也平雙手自然的走了空招,他幾乎不能相信自已的一雙眼睛,因為他所看見的不是一個人所應有的姿態,而是一條魚!
  商也平呆住了。
  閃電客農泰也呆住了。
  眼看著寇英傑魚般滑溜的身子,在一陣曲扭伸縮之間,以著令人不及交睫的神速,已經縱出洞穴之外。
  農泰、商也平相互驚看了一眼,不假思索的同時向外縱身追出。
  風平。雨息。皓月。
  月光如霜,鋪在平平的沙面上,沙面上站著的那個人——寇英傑,睜著那雙光亮的眸子,以一種以逸待勞的神態打量著當前的兩個老人。他已經有足夠的信心,不再懼怕任何人。這種信心的產生,只是剎那間的事。
  天底下的事情,奇妙得難以令人預料,就拿寇英傑來說,對於那卷妙絕今古的武林瑰寶——魚龍百變圖來說,在半盞茶以前,他還只能說一知半解,然而這一瞬間,只因為他忽然觸通了其中的一招,牽一髮而動全局,忽然間他已觸類旁通。
  剎那之間,他腦子裡,已經完全為那些活躍亂跳,營營種種的數百種魚的姿態所充滿。他只覺得全身上下充滿了活力,只須要認定其中任何一種姿態,一經念及,必可照其形象倏化而出。
  奇妙的智靈感覺,竟然在此剎那之間完全大開,內心的喜悅更非言語所能形容。
  這是一種奇妙的感覺。這種感覺迫使著他急欲要尋覓出一個動手的對象,來施展他腦海裡反映出的千百種奇妙招式與姿態。
  眼前的兩個老人,似乎來得正好,正可以拿他們來一試身手。
  鼠眉老者商也平做夢也不曾想到,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少年,居然會有此身手,他幾乎變得驚愕了,他腦子裡仍然還在追思著方才對方脫身的那一式奇妙身法,覺得稀奇古怪,簡直是匪夷所思。
  閃電客農泰嘿嘿一笑,向著寇英傑抱了一下拳道:「閣下身手妙絕今古,老夫不才要請教幾下高招!」嘴裡說著足下向前一滑,兩隻手交叉著猛然向寇英傑兩肋上插下來。
  既名之為閃電客,足見此人出手之快!
  果然,速度驚人,同時就在他雙手力插的一瞬間,鷹爪手商也平已由另一面猛襲了過來。在一片衣袂蕩風聲中,商也平右手五指箕開著,猝然施展出按臍力,一掌直向寇英傑左面胸肋之間擊了過去。
  以商、農二人身手論,在武林中已屬罕見,即使在大內眾武士中,也是出類拔萃的人物,為直隸神武營統領海大空手下的十七高手中的二人,這等人物一向自負過人,目高於頂,還很少看見他們聯手向一人出招。
  在農、商二人聯手攻擊之下,眼看著當前的這個年輕人身軀向下一縮。
  農泰的雙手是直插而出,商也平的一掌卻是橫推直出,三隻手交插為一個斜三角的姿態,就在這三隻手所構成的一個小小三角形空隙裡,寇英傑的身子魚也似的滑溜,哧!一下脫身而出,顯然又是一式妙絕今古的怪招。
  兩個人走南闖北,都活了一大把的年歲,在武術方面更是浸淫有年,可謂之見多識廣,然而像眼前這個年輕人所施展的手法,不要說是見了,簡直是聽也不曾聽過。
  三隻手相繼走空,四隻腳俱都因為前衝的勢子過於猛烈而由不住向前一栽,就在這一瞬間,他們感覺到身後疾風猛襲,以二人平素對手的經驗,立刻就可以判斷出有人以重手相加。
  閃電客農泰首先喝叱一聲,向後猛然一個倒翻,鷹爪手卻側縱出三尺以外,他心懷忿恨,深深以為憑自己的功力竟然不是一個年輕人的對手,而引為奇恥大辱,是以就在他身子方一站定的當兒,右腕向外一翻,袖口裡「哧!哧!」兩聲疾嘯,發出了一雙柳葉飛刀。
  月色之下,這雙銀面薄刃的柳葉飛刀泛射出兩道清晰的白光,直奔向寇英傑一雙眸子上疾飛過來。
  鷹爪手商也平這一雙飛刀出手極準,在暗器功夫上來說,是屬於「聽風出手」的傑出手法,商也平左右雙手貼著肘腕肉身,合藏有四口薄刃柳葉飛刀,各著刀衣,由於刀身軟薄,貼肉又緊,平素看起來絲毫也覺得不累不贅,一經出手,令人防不勝防。
  以眼前而論,他這一雙飛刀出手誠然可以當得上高明二字。
  薄薄的刀身,迎著微風,顫抖出一陣唏聿聿的聲響,快若電光石火,只一閃已來到了寇英傑眼前。
  怪異的事又發生了!就在商也平、農泰二人目睹之下,但見寇英傑整個上軀向後一個翻仰,順下顎以上,整個的面頰,突然間一下子變得瘦窄了許多,兩口飛刀竟然擦著他的兩處腮邊哧的一聲滑了出去。這一手,顯然又使得兩個老江湖為之大吃一驚。農泰、商也平在目睹著對方施展出這一式身手後,都不禁驚出了一身冷汗。
  農泰驚叱一聲,身軀猝然向下一矮,右手向腰間一探,霍地向外一抖,噗嚕!一聲疾響,一根九合金絲棒已拿到了手中,黑夜裡,這種兵刃活似一條金蛇般的靈活,閃燦出一道刺目的金光,伸縮之間,直向寇英傑當胸要害鳩尾穴上猛紮了過來。
  寇英傑在身形運轉之間,只覺得全身氣脈皆開,心靈智爽,說不出的一種活力鼓舞他,這一刻間非但那百招金鯉躍波的姿態在他腦子裡栩栩如生,就是師授的內功十一字真訣,也完全融會貫通,洞悉無間。
  這些深奧難解的招式、心法,可能窮一生之力,也不能融合貫通,然而如果一經融會之後,卻似左右逢源,又如寒天飲冰水,點滴在心頭,一經念及,即可如意的施展出來。
  寇英傑初試玄功,內心有說不出的興奮。
  眼前,農泰的一桿九合金絲棒眼看著已經點在了他的心窩上,他腦子裡方經念及到一個凹腹挺躍的姿態,只覺得身軀向後一收,內裡似有一股無名的力道鼓舞著,他的身子果然應念而出,與他所思念的那種姿態一般無二。頓時,他整個的身體如其所思的潑剌直起,在農泰的九合金絲棒下,凸挺如蛇,等到農泰發覺不妙時,寇英傑騰在空中的身子正赫然落在眼前。
  農泰只覺得手上一緊,那根九合金絲棒已被對方緊緊抄在手裡。
  須知寇英傑半年以來,在朱空翼的奇異指點之下,功力早已突飛猛進,那十一字內功真訣更給他不可思議的突破性進展,加以朱空翼所授的水濤功使他無論內、外、智、靈各方面,皆有神奇性的邁進,一經出手,功力駭然!
  此刻農泰的九合金絲棒一經被他抄在手中,頓時就感覺到一股凌人的力道透過棒身,倏地向他身上襲了過來,農泰情知不好,驚叱一聲,翻身就起,可是仍然慢了一步。
  寇英傑所施展的身法,每一招都是那麼奇怪,農、商二人,即使翻遍了記憶深處,也感覺到前所未見,自然是缺少對付這類招法的經驗。是以,就在他身子方翻起的剎那間,但見寇英傑身軀向前一探,右手倏地一鬆,農泰只覺得身上一輕,方幸得以脫身,卻不知寇英傑身形如風而過。
  閃電客農泰昔日在武林素以身法輕快而見稱,可是今夜他卻遇見了比自己更快的對手。
  他幾乎沒有看清楚,對方是怎麼欺身前進的,就在那個年輕人掌力微探之間,一股凌人的強韌罡風,已由對方手掌心裡發出。
  農泰只覺得身上一麻,迎合著寇英傑所發出的掌力,足下通通通,一連後退了六七步,才勉強定住了身子。他身子才自站定,才覺出中在身上的那股力道異常的迂迴,似乎仍然潛伏在自己身體裡,霍地大震一下,農泰身子再想後退已是不及,足下一蹌,跌倒在地。
  幾乎就在同一時間,鷹爪手商也平身形巧快的已由寇英傑身後攻到,他身子向前一附,兩隻手用抱樹功,霍地向著當中一擠,一下子抱了一個結實。
  商也平由不住心中大喜,他內功精湛,抱樹功與鷹爪功同出一轍,商也平在這兩門功夫上,下過苦功。就以此刻他這一抱之力,慢說是個人,就是一塊巨石,在他雙臂合夾之下,也必然當場為之粉碎。
  然而,眼前這個寇英傑顯然是具有一種異能,商也平雙腕力抱之下,只覺得對方身上猝然彈起一股強韌的阻力。
  商也平鼻子裡厲哼一下,決計要與對方見個高下,雙腕力夾之下,施出了全身之力,用力的向著當中一擠,這一次,使他更為驚異駭然。
  就在他雙腕力抱之下,只覺得對方身上,潛升出一股奇熱的氣機,又似有一股說不出的滑膩感覺,這種感覺,為他生平所僅見,像一條滑溜的黃鯉。
  總之,這些奇特的現象,使得商也平自感擁有萬鈞的巨力,居然無從著力。眼看著寇英傑的身子,就這般的在他雙腕之間滑脫開來。
  商也平大吃一驚,身形一晃,縱出丈許以外。
  月光之下,他看見對方那個年輕人神色凌然的正自注視著他,儼然強者之風,眼睛裡何曾有視於當前二老。
  在他凌人的目光注視之下,農泰、商也平感到了一陣前所未有的戰慄,由衷的感覺出不是對方敵手。
  在寇英傑凌人的目光之下,兩個人節節後退著,一直退到了河邊,寇英傑亦步亦趨的緊緊逼著他們。
  閃電客農泰自從方才著了一掌之後,身上一直的冷熱不定,尤其是四肢百骸,更有隱隱酸疼的感覺,他雖然不知道對方所施展的是一種什麼樣的奇異功力,但是以他四十年武功浸淫經歷,卻可斷定出自己顯然已負了傷,而且絕非是普通的傷,心裡從而升起了一種恐怖的感覺。
  「姓寇的!」他站住了腳步,冷冷的道:「我們素無交往,你竟然對我下此重手,老夫二人今夜雖然敗在你的手裡,可是打人一拳,防人一腳,你卻是惹下了大禍!」
  寇英傑冷笑道:「我惹了什麼禍?」
  鷹爪手商也平岔口道:「小輩,你可知我二人是什麼身份?」
  寇英傑冷冷的道:「我不管你們是什麼身份,今夜之事,是你們上門欺人,我已對你二人手下留情,再要不知好歹,可就怨不得我出手無情,眼前就叫你二人血濺黃沙!」說時,他情不自禁的向前逼近了兩步,商、農二老由不住向後退了兩步。
  農泰咬牙切齒的道:「姓寇的,老夫二人這一趟當的是皇差,你有天大的膽子,竟敢阻攔不成?」
  寇英傑總算明白與證實了對方的真正身份,心內吃驚,表面上卻絲毫不曾現出,他冷冷的道:「姓農的你言重了,在下一介草民,談不上與皇族有什麼牽連,你用不著用大帽子來扣壓於我,事實我也並不畏懼!」
  農泰冷森森的道:「既然如此,你就隨我們回去!」
  「沒有這個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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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農泰冷笑道:「你的武功雖然很高,可是如果你不知趣到要與我們為敵,顯然對你是不智的!」話聲方歇,遂見他捲舌發出了一聲尖銳哨音。
  其實他不須要如此,船上的人早就下來了。兩名黃衣衛士,四名黑衣大漢,早已伏身在岸邊的礁石旁,等候著向寇英傑出十,此刻哨音一響,六個人同時縱身而出。
  六條人影,都稱得上傑出身手。像是早已經商量好了似的,六個人分成六個不同的方向,同起同落,待到身形落地之後,正好是一個等邊六角形,團團的把寇英傑圍在了中心。
  河面上,那艘大官船仍然繫在原處,由於船上的人都下來了,看起來顯得異常的輕,浪潮湧處,把它拱起來又摔下去。
  船上的四盞氣死風燈劇烈的晃動著,燈光一如月光那麼的淒迷,渲染在河面上,竄動起千萬點金星,風輕輕的襲著。
  寇英傑已經不再懼怕了,自從他深深瞭解自己的功力之後,內心已有足夠的自信。
  自信常常是制勝敵人的要訣,他知道眼前一番激戰在所難免,心內倒能處之泰然。
  鷹爪手商也平一聲怒叱,手指向寇英傑道:「給我拿下來。」
  六人齊應一聲,當前的兩名黃衣衛士,首先騰身而起,同時向寇英傑正面襲到。
  二人身材相若,身法亦相似,更妙的是他們兩個竟連所用的兵刃也是一般模樣,兩口同樣式的長劍,幾乎在同一個時間裡揮過來。
  劍上的寒光,形成一個「人」形,直向寇英傑當胸兩肋上猛劈下來。
  寇英傑心裡只惦念著一個姿式,倏地向內深深為之一收,頓時兩肋深陷,兩口長劍,竟然差著分毫沒有劈中,等到二人想到向後撤劍時,其勢已是不及,寇英傑的雙手,霍地向外一分,如分波金鯉,只一下已拿住了二人的雙腕,他足下向前疾跨一步高叱一聲:「去!」
  雙腕向外倏地一翻,兩名黃衣衛士偌大身軀,竟然像飛鳥也似的被擲了出去。「噗!噗!」兩個人,分別摔倒在沙地裡。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兩名黃衣衛士身子被擲出的一瞬,四個黑衣大漢也同時向著寇英傑身前襲到。
  原來黃、黑衣著不同,顯示著來人身份的有異,黃衣人隸屬大內東廠,黑衣人卻屬於西廠,東西兩廠的總提調,也就是今日大內神武營統領——平江一叟海大空。
  本朝自成祖起始設兩廠,兩廠衛士皆是身懷絕技的武林高手,經過嚴格的規律訓練後為皇室效力,一腦子的忠君思想,其分子由於組成複雜,且多江湖黑道人物,益加的管理不易。又因所執行任務多屬緝殺之類恐怖工作,是以朝臣側目,各方聞名喪膽。
  這類人雖然職位不高,但以其所執行任務之特殊,平素動輒殺人,各方側目,敬鬼神而遠之,益加使得彼等自命不凡,養成唯我獨尊的跋扈行為。想不到這一次居然會在這裡遇見了厲害的對手,甫行交手,即被打得落花流水。
  四名黑衣漢子,隸屬西廠為「坤」隊中的「剪翅手」,所謂剪翅手亦即「出擊」、「行動」的打殺人手,另有「偵緝手」專司負責緝查工作。
  東、西兩廠,總人數不過五百名之眾,卻又按各人武功能力之不同,分為天、地、乾、坤四隊,農泰與商也平皆是天隊中健者人物,四名黑衣漢子卻是人數最多的坤隊剪翅手。
  屬於坤隊的這些人物,其中亦頗多身手不凡者,卻因進門略遲,格於規定而留隊觀察其能力,再定陞遷,是以這一隊的分子最是複雜,行為最是不肖。
  眼前的四個黑衣大漢即新近為海大空所羅致之不肖分子,昔日匪號為「常山四蛇」,各人施一口奇特形狀的護手鉤,對敵時四鉤聯合出手,堪稱時下一絕。四人自投身大內當差後,苦無出頭良機,這還是第一次分發任務,偏偏一上來就遇見了寇英傑這個厲害的對手。
  看上去,四人身材差不多,行動的確夠敏捷。就在那兩個黃衣衛士方被擲出的同時,四個人已自四方同時襲近。
  四柄護手鉤幾乎在同一個式子裡撒出來,雖說是同時撒出,可是施出的姿態卻是大異其趣,分別為鉤、劈、拉、扯,一股腦的向著寇英傑身上照顧過來。
  四把兵刃出手的勢子不謂不快,下手不謂不毒,在一片閃爍的兵刃寒光裡,已把寇英傑全身上下罩定,四鉤分扯之下,鮮能有還手之機。
  只是這一手對於眼前寇英傑來說,顯然又失去了作用,就在常山四蛇的四柄護手鉤方自落下的一瞬,寇英傑陡地發出了一聲喝叱,驀地仰身而起,顯然又是一手金鯉竄波的勢子。
  在各人驚奇的目光之下,寇英傑倒仰而起的身子在空中一溜子急滾猛翻,四柄護手鉤竟然全部失去了準頭,雙雙走了空招。
  眼看著寇英傑倒竄而起的身子龍蛇不定的變幻著,各人打量著他起身的勢子,俱都以為他勢將要竄出七八丈外才可以收住勢子,哪裡想到大是不然,眼看著他騰起空中的身子才不過上竄了丈許左右,四肢同開,以雷霆萬鈞之勢向著常山四蛇當頭反罩下來。
  常山四蛇各自發出了一聲驚呼,做夢也不曾想到對方竟然會有此一手。更令他們驚異的是,就在寇英傑手足張開的一瞬,似有一圈無形的罡風,猛烈的凌空罩落下來,四個人方自想到不妙,卻已是抽身不及。
  這一式金龜罩頂,參合著魚龍百變的奇妙身法,內引元罡,外具形象,端的是威力無匹。
  寇英傑本人也在驚訝之列,他初試玄功,內心充滿了激動興奮,下手惟恐過遲,出力惟恐不猛,一經展出,自是威力加倍。這一式金龜罩頂參合著內功元罡,一經展出,果然不同凡響,隨著他手足的出勢,空中猝然響起了一聲悶雷。
  寇英傑總算心存忠厚,在他功力方自使出一半時,心中想到了不妙,硬生生的把力道撤回一半。饒是如此,常山四蛇也是受害不輕,隨著寇英傑遞出的一雙手腳,在那聲炸開的雷鳴聲裡,常山四蛇四個身子象不倒翁般的起了一陣劇烈的搖蕩,如同遭了雷殛般的,分別昏斃當場。
  寇英傑四肢一發即收,平沙落雁似的輕輕落下身子。當他目睹著眼前四人的這番情景,不禁微吃一驚,似乎有點出乎意外。
  農泰、商也平看來較他更為吃驚。
  兩名黃衣衛士也相繼由地上爬起來,乍見眼前情景,俱都驚得呆住了。
  農泰冷笑一聲,緩緩走過去,翻看了一下常山四蛇之一的臉,再抬頭注視向寇英傑。他的那張臉看上去異常的蒼白:「姓寇的,你好大的膽子!你闖了大禍了!」
  鼠眉老人商也平撲前看了一下倒地的四個人,只見後者四人俱都牙齦緊咬,七孔流血,雖不曾死,看上去已是奄奄一息,分明是為對方內在罡氣所中,這等功力自是駭人已極。
  商也平看在眼中,禁不住發出了冷森森的一陣陰笑,目注向寇英傑道:「我等身受皇差,來此辦案,你這小輩竟然膽敢殺官拒捕,小子,你等著看吧!」說完他向著另外兩名黃衣衛士揮了一下手道:「把他們哥兒四個抬上船,我們這就回去。」兩名黃衣衛士應了一聲,分別把常山四蛇倒地的身子抬了起來,返回大船。
  農、商二老仍在注視著寇英傑。以他二人素日的威望,想不到今天會栽在一個並不知名的年輕人手上,這口氣自是難以下嚥。
  商也平仍然不死心,他還有一樣厲害的暗器手法不曾施展出來,這個暗器名為「飛刀陣」,乃是由十二口飛刀所組合而成。
  商也平畢生習暗器,獨擅飛刀,稱得上是這門暗器中的高手,他所施展的飛刀尺寸、式樣,都是他個人親手設計定制,稱得上是獨具匠心。
  飛刀形狀一如柳葉,長只五寸,寬一寸,形若柳葉的兩處邊端,各開有三分左右的刃口,通體上下,薄如蟬翼,除了他兩處衣袖內貼腕藏有四口之外,最主要的是暗藏在他腰身上的一十二口。
  這一十二口飛刀,是插別在一條束腰的軟帶上,那條軟帶本身就可以充作對敵時的乒刃,遍體銀白,為細巧鋼絲所編製。
  所謂飛刀陣,即是在他一出手之間,能把插在那條鋼絲軟帶上的一十二口飛刀悉數同時發出。
  這門暗器手法,稱得上是商也平的一絕,能在一舉手間同時發十二口飛刀,已屬難能,尤其難的是這一十二口飛刀,卻還兼顧對方身上的十二處穴道,更是難上加難!
  商也平心裡有了主意,遂向閃電客農泰施了個眼色,有意把嗓門放大道:「咱們回去,叫他等著俺們吧!」話聲出口,身子轉回。
  也就在他身子方一轉過的當兒,倏地旋身擲腕,刷的閃出了銀光一片,一條銀光燦爛的腰帶已隨手抖出,帶上的一十二口柳葉飛刀,也就在他旋身振腕的一剎那,全數飛臨寇英傑面前,十二口飛刀,按十二個穴位,一股腦的向著寇英傑身上攻到,快如電閃,防不勝防。
  這一手,的確出乎寇英傑意料,然而他如今已練成了內在乾罡之氣,這種氣功,非但可以用來制敵,最妙的卻可用以防身。
  就在十二口飛刀方自襲進他身側感應圈的一剎那,他身上立刻有了微妙的反應,全身上下各處穴道頓時自行關閉。饒是如此,寇英傑仍然禁不住吃了一驚,他力貫雙掌,全力的向外一擊,同時足尖飛點,整個身子陡地拔空直起。
  這一式一鶴沖天的輕功絕技,在過去,雖經他施展出全力,亦不過只能夠縱起六七丈,然而這一次,他身子卻足足拔起了十丈開外。像是一隻衝霄直起的大雁,妙在一十二口飛刀幾乎扎到了他的身上,值此一瞬之間,他竟然拔身而起,十二口飛刀,居然沒有一口扎中,全數都落了空。破空聲中,十二道燦爛銀光,全數投沒入深沉的夜色之中!
  鷹爪手商也平禁不住出了一身冷汗,他還不曾看清楚對方是怎麼騰空起來的,面前人影一閃,寇英傑又到了眼前。
  對於寇英傑來說。他如今一旦揭開了融會這些神秘的武功法門之後,一舉一動,即使是舉手投足亦無不見功力。
  商也平怒哼道:「小輩找死!」右手一振,卻把那條銀色燦爛的鋼絲軟帶,直向著寇英傑面頰上猛抽過來。
  寇英傑引頸翻身,對方的迎面一擊落空,商也平怒火之中,再也不顧及許多,左手向外猛力劈出一掌,右手的鋼絲軟帶有如神龍擺尾般的在空中迅急的舞出了一個乙字,向寇英傑臉上抽去。
  寇英傑身法之詭異,確是出人意料,在對方乙字形的鋼絲軟帶之下,他的身子也跟著變成了一個乙字,只一閃,已掠向商也平背後。
  商也平一驚之下,再想翻身,卻已不及,寇英傑右掌一探已搭在了他肩頭之上,商也平頓覺身上一麻,身上穴道已吃對方拿住。
  是時閃電客農泰正當進身發招,乍見此情,不禁停止動作。
  商也平全身穴脈,在對方真氣扣壓之中不能運行,憋得他全身上下簌簌打顫。
  寇英傑目光逼視農泰,冷冷道:「你二人皆不是我的敵手,我與你們原是無冤無仇,你們欺人過甚,這一次便宜了你們,下一次再要犯在了我的手裡,我可就不再留情了!」冷笑一聲,右腕振處,叱了聲:「去!」
  鷹爪手商也平偌大的身軀,就像一枚球似的被擲了出去,只聽見噗通一聲,水花四濺裡已沒入河水之內,所幸他落身之處河水不深,儘管這樣卻也夠狼狽了,商也平由河面上探頭出來,他兩手翻出,用力的一擊水面,嘩啦一聲響,整個身軀由水中躍出,落在了船上。
  燈光下,他是那般的狼狽,週身上下水濕淋漓,一頭花白長髮,鬼也似的貼在臉上,加以那張蒼白瘦削的臉,由於怒恨羞辱,扭曲得那般厲害,看上去的確猙獰可怖!
  像是鬼笑狼嗥般地,他發出了淒厲的一聲長笑:「小輩,你等著瞧吧,商大爺早晚會來收拾你的!」說話時,農泰也已施展登萍渡水的輕功絕技,撲上了大船。在他命令下,這艘大官船遂即張開巨帆,緩緩的啟碇開航,直向山谷外面的主流馳去。
  朱空翼離開這裡已經七天了。
  這七天對寇英傑來說,簡直像是七個月,七年。他渴望著馬上能夠見到他,把農泰、商也平來犯的消息告訴他,好叫他早作準備,偏偏他就是不來。「他到哪裡去了?」不止一次的,寇英傑在想著這個問題。
  在他眼睛裡,朱空翼是繼先師郭白雲之後,唯一令他所深深欽佩與衷心敬仰的一個奇人。他那身傑出的武功,已經到了登峰造極地步,他的心性也早已古井無波,寇英傑實在不明白,在他潛忍數十年早已習慣了獨居生活之後,為什麼會突然間又涉足人世,由他匆忙的行色以及他隨身所攜帶的那口長劍上看來,很可能他是在從事一件仇殺工作。
  什麼人是他的仇人?什麼人又是他的敵手?每一想起,寇英傑總會興起無數的疑團,內心也就不自禁的更為著這位摯友良師而深深懸念。
  朱空翼的離開,必然是在從事一項神秘而又恐怖的任務,這一點似乎可以認定。
  這幾個月的艱苦歷練,已使他心境隨遇而安,不再為俗務所困擾,可是對於朱空翼這件事,他竟然是放心不下,他思忖著可能有一件什麼大事發生了。
  子時來臨,他觀察了一遍歡騰的魚躍,參習著那卷金鯉行波圖,越覺得心領神會,大有收穫。自從他體會出這卷金鯉行波圖的奧秘之後,日來每有精進,原本是單一的一百種姿態,一旦被他融會貫通之後,竟為他開創出數百種詭異絕倫的姿態,無不巧妙曠世、生平未睹。他發覺到自己所以能如此精進,主要的是由於這七個月來艱苦歷練乾罡內功所致,再者師授的那十一字內功真訣亦有極大的幫助,三者之湊合,缺一不可,似有互相砥礪結構之功,更有相互呼應之妙。
  人是不能永遠在寂寞中生存下去的。以寇英傑論,他所以遠離市俗,來到這人跡罕至處潛心艱苦練功,主要的目的,是為了達成他參透那卷金鯉行波圖的願望,如今這個願望他達到了,甚至於遠比他頂期的收穫更要多了許多。
  今天,他的思維似乎特別多,除了擔心朱空翼的安危之外,他更想到了自己的切身問題,諸如先師郭白雲的死,鐵海棠所加諸的仇恨,在在都使他心緒不寧,難以排遣。
  當然,他更忘不了郭彩綾,一想到她,他整個的情緒都亂了。
  彩綾如今是否還在白馬山莊?近況如何?
  對於自己退還晶瓶主動棄婚出走的措施,他感到說不出的悵恨,每一想起,都禁不住由衷的發出歎息,那個姑娘給他留下的印象,實在太深了。
  總之,一想到師門中事,就不禁令他痛心,尤其是兩個師兄太令他失望了。未來的一切,充滿了重重的困難,如何振興師門,安內攘外,這副重擔,將要靠自己來努力完成了。
  他全力壓制著起伏的思潮,尤其對於彩綾刻骨的相思,更是不易排遣,然而他勢必要克制,以彩綾那般任性作為,在下次見面機會裡,實在難以想像她將以何種態度來對付自己。
  再者,由於走時匆忙,竟把自己那匹心愛的寶馬黑水仙留在了山莊,又不便再回去索取,想起來不勝遺憾。
  天色漸明,陣陣的寒流襲過來,風勢由穴口吹進來,在附近這片山窪子裡不停的打著圈圈,氣溫相當低。寇英傑默默算計著時令已然入冬,這裡不久將要降雪,河水都要結冰,那時候,也是自己離開的時候了。也許是剛才一番思潮的騁離,這時他感覺到一種說不出的落寞,心裡充滿了無比的惆悵。
  時令雖已入冬,他身上仍然只穿著一襲薄薄的單衣,看上去確是不勝寒冷。
  寇英傑盤膝在沙地上,調息了一陣內功,自從他深悉郭白雲所傳授的內功十一字真訣奧妙之後,已把握住真氣運行之道,不過半盞茶的時間,已收到了驅寒的效果。
  他緩緩的由沙地裡站起來,步向水畔,找到了聚息的蝦群,生吃了一些,更覺得身上暖洋洋的十分舒泰。就在這時,他看見一條熟悉的人影由對面嶺巒之間拔起來,只要瞟上一眼,頓時就使他認出來人正是朱空翼。因為除了他以外,別人是不可能具有如此利落的身法。
  一個人的輕功能夠練到如此地步,實在是不可思議,寇英傑如非對於他的動作深所瞭解,簡直就難以斷定那是一個人。
  現在,當他仔細的注目看時,那條人影,已由百十丈高下的石峰頂巔縱身直下,看過去有如飛星天墜,直直的殞落山腳,俟到落足山腳一瞬間,卻又似彈丸般的就空彈起,直向當前那片浩渺的煙波上落去。
  這番輕功施展得更令人瞠目結舌,眼看著那個人在水面上的壯大軀體,有如星丸跳躍般的倏起倏落,不過是瞬息之間,已臨近面前。
  寇英傑在對方身子墜落山下的剎那,已能清晰的看清了他的一切,證實了來人正是朱空翼,隨即迅速的迎過去,他身子方自撲向岸邊,來人朱空翼偉岸的身子,在一片撲面的疾風裡,已臨近面前。
  來人正是朱空翼。他穿著一襲紫紅色的緞質長袍,頭頂上破例的加戴了一頂同色的風帽,足下是一雙薄底京靴,襯以背上的那口長劍,端的是一副神偉氣象,截然有別於他的昔日原始裝束!只見他右手提著一個紅綢子的四方形包裹,包內也不知裝些什麼,看上去四四方方像是一個匣子樣的東西,也不知是什麼物件。
  雙方四隻眼睛對看著,眸子裡閃燦的精光,顯示著他們心裡的喜悅與渴望。
  甚久之後,寇英傑才輕輕喚了一聲:「大哥!」忽地上前了一步,緊緊的握住了他的一隻手。
  朱空翼古銅色的面頰上綻開了一片笑容,用力的在他肩上拍了幾下,隨即施展身法一徑的向住處奔去,寇英傑忙自跟上去。
  二人施展開傑出輕功,踏行於崢嶸的亂石之間,有如康莊大道。朱空翼在前,寇英傑在後,活似兩隻飛撲的大鳥,不過轉瞬之間,已翻越出十數里之外。
  朱空翼忽然站住身子,甫行回身,寇英傑已臨面前,二者相差的距離,不過丈許左右。
  對於朱空翼來說,確是使他吃了一驚!他似乎是驚於寇英傑傑出的輕功進展,不禁大為激賞,頻頻的點著頭,再次的把身子拔起來,一徑的向叢嶺間翻越直上。
  寇英傑心知他是存心試探自己功力如何,遂打點起精神,展出一身能耐,追循著他前進的身子,一路上撲縱直上,儘管如此,他仍然拉後了許多。
  不過,有個驚人的發現,他忽然發覺到兩者之間的差距僅僅限於三丈與五丈之間,一任朱空翼身法疾猛如飛,卻不能再超越這個範圍之外。
  終點到達,朱空翼霍然回身,不及交睫,寇英傑亦來到了眼前,朱空翼臉上閃出了極度的驚訝,緊接著是無比的喜悅,一雙目神裡傳遞出讚賞與歡奮,伸手在寇英傑肩上拍了一下,隨即轉身步入石室。
  寇英傑急欲想知道他此行的任務,忙跟了進去。
  朱空翼一聲不吭的先把手上那個紅綢子包住的匣子放在石桌上後,動手摘下風帽,解開衣襟,把一襲長衣脫下來,重新換上了他昔日慣著的一雙芒鞋與獸皮短衣。
  除了方纔他目睹寇英傑輕功時曾經有過一度的喜悅興奮之外,寇英傑留意到他臉上由始至終都籠罩著一層嚴肅,尤其是那雙眸子裡,一直凝聚著沉鬱,似有某種不平凡的事情藏在他內心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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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8 21:42:01 |只看該作者
  寇英傑心裡充滿了疑惑,不知道怎麼開口去問他,朱空翼卻也陷入沉思。
  忽然,朱空翼歎息一聲,拿起一根樹枝在地上寫道:「我此行入京,幹了一樁震驚朝廷的大事,歸後心緒不寧,多年來我精於養性,想不到猶自幹出了糊塗事,心中甚是後悔!」寫罷幾行字,禁不住頻頻搖頭歎息不已。
  寇英傑從來還不曾見過他這種表情,心裡大是詫異,忍不住道:「大哥,你做了些什麼事?」
  朱空翼臉上木然不著表情,停了一下,遂以手中樹枝向著桌上的匣子指了一下。
  寇英傑道:「這是什麼東西?」
  朱空翼再指了一下。
  寇英傑道:「你是要我去看?」
  朱空翼的臉色忽然間變得淒然,點了一下頭。
  寇英傑遲疑了一下,走到桌前,伸手摸在那個匣子上,手觸其上,證實包內果然是個木匣。
  朱空翼示意他打開布包。寇英傑遂即動手把包在盒外的紅布解開,裡面是一個很講究的雕花紅木匣子,匣面上雕著二龍搶珠的圖飾,龍身塗以金色,通體上下精工雕刻,一看即知不是一般人家的用物,多半出自宮廷大內用物。匣封處配有鎖頭,搭有一個精巧的小小銅鎖,只是卻沒有真的鎖上,不過是虛安了在上面。
  寇英傑心裡狐疑著,偏頭看了朱空翼一眼,發覺到他臉色更為沉重,那雙精光內蘊的眸子,似乎隱隱現出一種肅殺,卻有一些浮現的淚光,在目眶裡轉動著。
  他那偉岸的身子,在這一瞬間,也起了一陣微微的顫抖。震怒還是畏懼?卻就令人難以猜測。
  寇英傑不知怎地,心情也為之沉重。他雙手把木匣捧起來,覺得匣內物件十分沉重,忖思著這等精緻的一個匣子,其內必然裝盛著一件價值連城的寶物。他忽然興出了一個奇怪的念頭——玉璽。
  腦子裡想著,遂不再猶豫,匆匆拿下了鎖頭,正當他動手要去揭開那個匣蓋時,忽然朱空翼喉嚨裡發出了一聲低啞的嘶叫。
  寇英傑怦然一驚,卻見朱空翼已臨近面前,伸出一隻手,緊緊壓住匣蓋。
  「朱大哥,你這是……」寇英傑定了一下,吶吶的接下去道:「莫非你不要我開這個匣子?」
  朱空翼這時臉色猝變,他一向遇事沉著,還不曾見過他這等表情。
  這一刻,他似乎作了一番內裡的心神交戰,那只按在匣蓋上的手掌,微微的顫抖著。
  寇英傑料知他必有難言之隱,既然這樣,自己又何必強他所難,想著正待退身離開,忽見朱空翼移開了按在匣蓋上的手,黯然向後退回了一步。
  寇英傑不自然的道:「朱大哥……你是不願意要我開這個匣子?」
  朱空翼黯然搖了一下頭,表情無限沮喪。
  寇英傑不禁為他這番奇異的行止感到震驚。他急欲揭開眼前的謎結,遂不再遲疑,動手把面前的匣子揭開來。
  一股血腥氣息上衝鼻樑,匣子裡盛放的,儼然竟是一顆人頭——一顆女人的人頭。
  震驚是可想而知的,寇英傑嘴裡啊了一聲,手裡的匣蓋情不自禁的隨手墜落在地。
  朱空翼木然停立在側,在他忽然目觸著匣內人頭時,整個的血脈與其臉部表情都似乎被冰雪封住了。
  「大哥!」寇英傑勉強鎮定住道:「這個人……是誰?」
  朱空翼緩緩走過來,他步履沉重,出息有聲,很顯然的內在情緒遭遇到極大的困擾。只見他一直走到案前,伸出雙手,自木匣內把那個血淋淋的人頭捧起來。
  寇英傑的驚嚇程度,隨著他的這些動作,而升高到了極點。
  那雙瞳子也就不由自主的向著面前人頭仔細看去,死者是個雍容華貴的婦人,疊螺的宮發上插著碧綠的一柄翠釵,耳垂上配著同色的一副翠環,雖然眼前的驚嚇,把那張粉酥可人的臉盤兒扭曲了,可是美就是美,死了也照樣的美。
  在那圈血淋淋的斷頸上,那張死美人的臉,有著長長的一雙蛾眉,水冷冷的那雙剪水瞳子,可能是死前的一剎那猝然遇見了驚嚇,才會睜得這麼大,這麼圓,瑤鼻、櫻唇、漆發、玉膚……幾乎是無處不美。
  但是那是一張美人遲暮的臉,看上去應該是三十歲,四十歲,甚至於還要大一些。
  朱空翼在目睹著這顆頭顱的時候,顯然內心的激動情緒也達到了極點,那雙捧持著人頭的手,抖動得那麼厲害,他的臉也變得扭曲了,瞪得滾圓的眸子裡,忽然滾出了兩行淚水,張開嘴,他咿呀的低聲說著什麼,淚水攙和著涕涎,點點滴滴不已。
  他必然是痛心到了極點,那顆凸出的喉結,隨著他咿呀的發聲,頻頻上下起動著。他是在重複的呼喚著死者的名字,只是由於嘴裡少了那根舌頭,是以聽不清他在說些什麼。
  寇英傑從來不曾見他哭過,更不曾想像到一個人能夠痛心到如此地步,一時不禁驚得呆住了。
  朱空翼面對著那顆宮妝貴婦人的頭顱足足戰慄飲泣了有小半盞茶的時間,才漸漸止住了悲傷的情緒。少頃,他黯然的把這顆頭顱又放進到匣子裡。這時,似乎他才驀然驚覺,發覺到一旁寇英傑的存在,臉上現出了一些窘迫,遂向一旁走過去,悵悵的在一張石鼓上坐下來。
  寇英傑走過去,雖然他知道這是一件難以啟齒,探人隱私的事情,但是事實的發展,已演變到他非問不可的程度,面對著如此扣人血脈,血淋淋的一顆人頭,他實在難以再保持緘默。
  強自定了一下心情,他吶吶的道:「朱大哥……這個人可是你殺的?」
  朱空翼木然仰首看了他一眼,黯然的點了一下頭。
  寇英傑頓時心中一懍,他無論如何也難以想像,以對方的身份、武功、心性,竟然會向一個女人出手,而且是下此毒手,一時間,他幾乎怔住了。
  良久,他才稍緩心中的激情,凜然道:「朱大哥,你能告訴我為什麼嗎?」
  朱空翼看了他一眼,面頰上掛出兩道淒慘的苦笑笑紋。
  寇英傑追問一句道:「我想你這麼做,一定是有充分的理由,可是?」
  朱空翼目眶裡忽然湧出了淚水,像是兩條晶瑩的小蛇奪眶而出。
  寇英傑關心的道:「大哥,人命關天,你怎麼會做出這種事?你快告訴我,這是為了什麼?」
  朱空翼緊緊咬著牙,點了一下頭。
  寇英傑在他身邊坐下來,道:「這個女人是誰?」
  朱空翼看了他一眼,用手指沾了一下杯子裡的水,在石桌上寫了幾個字。
  寇英傑低頭一看,大吃一驚。
  桌上字跡:「陸燕容——西宮娘娘。」
  「西宮娘娘?」寇英傑瞠目道:「你是說……這顆人頭是西宮娘娘的人頭?」
  朱空翼肯定的點了一下頭。
  寇英傑少停一刻,讓心情略為平靜,才道:「大哥,這位陸娘娘與你是什麼關係,你為什麼要對她下此毒手?」
  朱空翼不勝唏噓的站起來,卻又坐下,心情極不安寧的樣子。
  寇英傑道:「朱大哥你定下心來,慢慢的告訴我,這件事可有外人知道?當然,這是瞞不住的,只怕朝廷早已震驚了!」
  朱空翼臉色一片鐵青,冷笑一聲坐下來,在桌上寫道:「陸燕容是為我妻,後思遷於太子高熾——太子愛其美色,竟罔顧手足之情,設毒計陷害於我……」寫到這裡,他無限痛心的搖了一下頭,長長的吸了一口氣,隨即又寫道:「那一年,先帝親率我兄弟遠征韃靼,太子買通一位敵將,誣指我與韃帥私通有年,意在謀取我父帝位……」點點珠淚灑落前胸。這件事儘管事隔有年,及今思之,猶不禁令他痛心疾首,臉上現出無比的忿恨,他繼續寫下去:「我父信以為真,不容我分說,竟然割下我舌頭,將我放逐東海,聽令我自生自滅——愛妻燕容就這樣落在了太子之手。」
  寇英傑打了一個寒噤,黯然垂首道:「原來大哥身負冤屈,你的遭遇也太淒慘了!」
  朱空翼緊緊的咬著一口利齒,眸子裡閃爍著淚光。
  他繼續追憶著這件刻骨銘心的往事,以手指蘸著杯水,在桌面上寫下道:「自此以後,我才淪落來此。天不負我,留我不死之身並成蓋世奇技,這多年以來,我記取前仇,發誓復仇,曾經二度深入禁官,意欲面謁父皇,不意竟受阻於那批深通技擊的東廠衛士,兩次皆未能實現願望!事為太子所悉,大為驚惶,暗下買通了神武營的統領,平江一叟海大空,曾經七度搜殺我,均未如願!」
  一口氣寫到這裡,他陰霾的臉上現出了一片淒慘,將塗寫在桌面上的字跡擦乾淨,繼續寫下去:「前年我得悉父皇駕崩訊息,再次入宮,想不到再次中伏。幾乎喪生在海大空三陰絕戶掌下,是我轉回之後,勤習水濤、風柱二功,自信已是可敵過海大空的三陰絕戶掌,才有這一次的深入禁宮舉動。」
  寇英傑忍不住道:「大哥可曾見著了海大空?」
  朱空翼冷笑一聲,寫道:「見著了,他已不是我的敵手,只可惜仍為他全身而退。」
  寇英傑吶吶道:「那麼大哥你可見著了當今聖上?」
  當今聖上,也就是朱空翼所謂的昔日太子。
  一提起他來,朱空翼臉上興起了難以掩飾的讎仇,他仰首當空,極其恨惡又似遺憾的歎息一聲,落指寫下道:「我原思要他血濺宮廷,以了宿仇,不意見到他時,發覺他病危臥榻,已是奄奄一息,思及兄弟之情,終不忍再下殺手,病榻相見,昏君語多悲切,自言愧對於我,泣不成聲。我別他之後,深入內宮,總算見著了負我至深的結髮人陸燕容。」
  寇英傑歎息一聲,內心浮現出一層悲哀。
  朱空翼苦笑了一下,手指繼續在桌上寫道:「她見我之後,千種柔情,百般懺悔,竟使我改動初衷,一時竟然下不了手……」
  他頻頻苦笑著,歎息一聲,繼續寫道:「婦人,婦人……哪裡知道,她心裡卻是如此惡毒!如非我見機得早,差一點飲下了她為我調配的鶴頂紅毒酒,至此,我才忍無可忍,才……」寫到這裡,他手指微微顫抖著,忽然站起身來步向門前。
  寇英傑被他這番話驚得目瞪口呆,一時心神交戰,卻不知說些什麼才好,更不知如何去安慰他,事實上朱空翼此刻心情,必是錯綜複雜,任何人也休能解開他內心的扣結,還是讓他自己冷靜一下的好。這麼想著,寇英傑隨即站起來,悄悄向洞室外面步出。
  一個月過去了。
  像是沒有事一樣,寇英傑絕口不提這件事,朱空翼也絕口不談這件事,像以往一樣,他們只是彼此深入的探討著武功的真髓。
  自從啟開了深奧的武功門徑之後,寇英傑精進的速度異常驚人。
  十天以前,朱空翼開始要他練習風柱功,所謂風柱功,也就是朱空翼洞穴裡那個出風的氣口,每日丑、寅時刻,有一股高空氣流形成的罡風由東山山巔吹過,山巔上有一處天然的障隘,迎住風勢,形成了極大的阻力。
  朱空翼當年妙想天開的就在山巔石障下開鑿了一個氣孔,一直下通到所居住的石室,是以每日時辰一到,即會有那股氣流所形成的罡風直貫而下,其力道足可粉金碎石,用以培練人身的內外功力,卻還是創舉,的確是匪夷所思,有令人難以想像的功效。
  寇英傑只試了三天,已大感難以支持,只覺得全身上下百骸盡酸,彷彿每一根骨節都鬆脫了下來,每一塊肌肉更似失去了作用,這種痛楚現象,如非他以內功元罡調息運行,簡直難以復原。
  這時,才知道何以朱空翼早先不令自己練習的道理。
  在練習這種風柱功五天以後,他全身上下起了類似風疹塊狀般的滿身紅斑,朱空翼特別煎熬了一些藥汁為他洗擦,隨之消失。
  自此而後,這些天以來,每當寇英傑練習完這門功力以後,週身上下俱都會生出同樣的紅斑,每一次他用朱空翼所贈送的藥汁塗擦皆會消失。
  奇怪的現象不止一件,寇英傑感覺更奇怪的是,他發覺到食量大增,自從練習這種風柱功之後,他一天最少吃四五餐,每一餐俱都食量驚人。黃精、首烏、魚蝦蟹蚌,無所不吃,無不奇香。也許是大量收聚營養精力的結果,他身軀變得前所未見的魁梧,耳聰目明,各樣官能都極其敏銳。
  這種感覺每一天他都能體會出來,進步之神速,使得他暗自吃驚,幾乎疑為幻覺。
  今夜,當他練習風柱功轉回之後,破例的發現身上已經不復再見那些類似風疹的紅斑,同時他感覺到身上也沒有以前練功後的那些痛苦感覺。這一突然的感覺,不禁使得他精神大振。
  盤膝在洞室內,目光注視向洞外的夜色,只覺得遍體上下舒暢無比,各樣的官能都顯得十分敏銳,雖然是身坐洞內,他的耳朵卻可以清楚的聽見河邊的蛙鳴聲,河水的衝擊聲,哪怕是輕輕泛起的一片浪花,他都能清楚的聽在耳朵裡。十數丈內,他可以聽見一片落葉,一聲魚躍,甚至於一聲輕微的歎息。
  由於他內外功力的進展,已使得他日漸邁向登峰造極的境界。
  一個人武功如果達到了某一境界時,他本身的心性修養也必將跟著同時邁進,這就是為什麼武功越高的人越是老成持重。
  寇英傑在武功忽然達到了極境時,心性方面的修養也同時有了另一番境界,因此,以今日之是,審昔日之非,愈覺得過去的無知與歲月虛擲。
  回憶常常是甜蜜的,然而他的回憶裡卻絲毫也沒有快樂的成分在裡面。他自幼失怙,天涯浪跡,受盡了人間冷漠,所幸尚知自愛,困苦的歲月裡,一直都不曾忘記充實學識與砥勵為人。他實在想不出在那些漫長的歲月裡,還有些什麼事可供他回憶的,直到去年這個年頭,才在他平淡的生命裡著上了彩筆。
  去年對於他來說,稱得上是劃生命的一年。在這一年裡,他所接觸過的人,事,真比他過去二十年的總合還要多。事情由結識郭白雲這個曠世的奇人開始,一路急轉直下,所見的每一個人,所聽的每一句話,都充滿了奇異。老實說,也是從此開始,才使得他看清了多采多姿的人生,瞭解到人生的美,也認識到人性的丑。
  在那些充滿奇情駭異,爭強鬥勝的現實裡,他意興闌珊的敗下陣來,卻留下了一份酸甜苦辣,百感交集的激情以供回憶。
  為了不甘為師門中的叛徒,武林中的逃兵,才會有此番的發奮圖強。其實,他何曾一天忘記了重返師門?重返武林?
  事實上,也只有每當他記取著師門的仇恨與切身的羞辱之下,才使得他更加的奮發,努力。如今,皇天不負苦心人,在他的苦心孤詣下,總算得到了所求的碩果,甚至於比他所想要的更要豐富,更要強大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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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8 21:42:24 |只看該作者
第11節

  寂靜的夜。寂靜的四周。寂靜的人,卻包含著一顆不甘寂靜的人心。
  坐在洞穴裡,想到了激情之處,不禁怒髮衝天,眉剔目張,恨不能仰天長嘯一番,才能微抒壯懷。思念再轉,他的激昂情緒立刻平息了下來,卻又興起了悵悵的幽懷。
  總之,一句話,他永遠無法忘記那個人,那個佔據在他的內心,極有份量的人——郭彩綾。一想起她來,寇英傑內心不禁充滿了深深的遺憾與矛盾,似乎感覺到有一種強烈的衝擊力量激動著他,要他去接近她。然而,他的自尊卻又強迫著他相反的掙扎,這就是他深以為苦的因素,今夜,他覺得格外的痛苦。在經過長久艱苦的忍耐之後,忽然觸及到這個問題,他感覺到一種新的衝擊,越加的難以克制。
  山洞裡點著一盞豆油燈,熒熒的燈光,搖曳淒迷的昏黯,這時候他忽然發覺到外面下雪了。雪花如同棉絮般的由天上灑落下來,地面上很快就積滿了白白的一層,這是今年初度的降雪。
  寇英傑總算沾染了一點新鮮的氣息,暫時把填膺在胸裡的一腔心事拋開。
  人在暗處目睹落雪,別有一番清新的滋味,潔潔的白雪反映出一天的燦爛,河水可能都已經結冰了,雪落下去白白的一片,更加寬了視野。
  寇英傑輕舒了一下身子,剛想站起來,就在這時,他看見了一個人,嚴格說,他只看見了一個黑影子。
  到底是人還是獸,他還難以判定,總之,那條影子太快了,快到令人不及交睫。它初起時,是在冰河之上,閃得一閃,已落向岸上,等到寇英傑定神再看時,已然消逝無蹤。
  須知寇英傑今日之功力造詣,已登極峰,一些所謂的武林高手,也不容在他面前賣弄玄虛,這條影子來得好突然,好怪道。寇英傑心裡一驚,忖思著有一探究竟的必要。腦子裡想著,手掌微按,身形已如同箭矢般的穿穴直出。
  最上乘的輕功是以氣御軀,也就是借提氣以輕其身的內功運用,這是一種至高的內功境界。寇英傑顯然已達到了這種境界,他身子飛縱出的一瞬,看過去宛若御風飛行,待到一雙腳尖沾臨地面之初,身軀已經第二次拔起來,像是一隻拍翅直起的鴻鳥,霍地撲起。這一次較諸前一次更快,一陣衣袂震風之聲,他快捷的身子已撲向結冰的河面上。
  然而,他卻是什麼也沒有看見,事實上這附近怪石如林,衍岸而伸,要想藏上一個人或是一隻獸,那是極其簡單的事。只是即以能夠逃避開寇英傑的追撲而論,對方的速度,已足以驚人。
  寇英傑微微一愣,第二次拔身,已落在了岸邊。地面上的積雪,大概有寸許深淺,寇英傑以氣御身,落在雪面上,不曾留下一點痕跡。
  他閃爍著精光的一雙眸子,緩緩的在附近地面上掃視著,這時新雪方落,平整而廣,任何足跡都可以清楚在目,然而眼前這片雪地裡,卻找不出任何足跡。寇英傑臉上現出了一片沉肅,他忽然發覺到事悄的不凡。
  「是朱大哥麼?」腦子裡想著朱空翼,禁不住開口出聲。
  話聲隨風散開。
  「是朱大哥麼?」
  「是朱大哥麼?」
  餘音在這片遼闊的山窪子裡迴盪著,歷久不歇,等到迂迴的話聲完全消失之後,現場仍是一片沉寂。甚至於連一聲浪花的翻響也聽不見。
  寇英傑站立的身子一動也不動,他已經確定來人絕不是朱空翼,事實上朱空翼為人直率,尤其是對於自己,他不可能開這個玩笑。然而,除了他與寇英傑自身之外,什麼人又能夠具有這麼精湛的踏雪無痕功力?
  他已經斷定出剛才那條黑影是人不是獸了,因為任何的野獸由雪原上跑過時,都不可能不留下痕跡,天下有踏雪無痕的人,絕不可能有踏雪無痕的獸。
  是以,寇英傑心裡保持著一份警惕。
  他不相信方才自己是看花了眼,事實上他自從練習極上內功之後,目力精湛,視覺敏銳,絕不可能看花了眼。
  他依稀的記得,那條黑影是向這邊飛掠而逝的。是飛鳥?不可能,怎麼會有這麼大的鳥?即使是有,這般大鳥起飛動翅時,該是何等的一番聲威,絕不可能毫無聲息。那麼剩下來的謎底,就只有一個了——人,而且必然是一個身懷奇技,輕功特佳的奇人!
  寇英傑經過這一年來的潛習之後,無異脫骨換胎,較諸昔日簡直不可同日而語,他的一舉一動,由舉手投足到臨敵對陣在在都顯示出他的卓越不凡,顯然已是一個出類拔萃,卓絕不群的強者風範了。
  雪地裡,沒有一點聲息,沒有風,沒有動靜,雪花在繼續飄散著。
  此時此刻,稱得上萬籟俱靜。寇英傑打量著眼前情形,算計著如果剛才所見的那條影子果然是個人的話,那麼這個人必定就藏匿在附近,不可能逃離的很遠。想到這裡,他隨即心裡有了主意。當時他身子向前跨進了兩步,全神貫注在聽和視的感覺上。頓時,他佇立在雪地裡的身子,就像是一尊石像般的,一動也不動。
  這聚精會神的結果,果然被他察覺出了一些端倪,他似乎聽見了一種聲音,其實根本不能說是一種聲音,只能說是一個極輕微的動作而已。
  對於象寇英傑這種身手的人來說,他必然是善於捕捉機會的能手,任何的一點動作,聲響,都能給他適當的判斷與反應。
  眼前三數丈內,狼牙交錯般的共列有十數根石筍,他的眼神就在聞知聲響的一剎那,已直覺的認定了其中之一,緊接著不假思索的騰身直起,飛鷹搏兔般的直向那根石筍背側落下去。
  他身子落下的一剎那,卻正是那人騰起的一剎那。
  一條白影,似乎運施著一鶴沖天的輕功絕技,就在寇英傑落下的同時,倏地拔空直起,足尖拔起了有七八丈高下。
  有一點可以認定,對方是一個「人」,絕非是什麼鳥獸,只是這個人卻具有遠比鳥獸更為靈活的身子。
  寇英傑嘴裡喝叱一聲,緊循著這條白影起身的勢子倏地拔起來。
  拂面的雪花裡,白衣人忽然就空一個倒折,用雙插手的動作,在突然一個翻轉的勢子裡,直向寇英傑兩肋上直插下來。
  寇英傑立刻就覺出來人疾勁的掌力,在他雙插的手勢之下,卻具有利刃般的威力,自是不能等閒視之。
  那人穿著一襲雪白的長衣,身軀瘦長,頭上似乎戴有一頂式樣特別的帽子。這只是寇英傑匆匆一瞥之下所能見到的。
  迎合著白衣人的一式雙插手,寇英傑的兩隻手同時遞出,他並不迎架對方的一雙掌鋒,卻用兩隻手腕子去磕架對方的手腕。
  四腕托架之下,白衣人那股猛勁的兩隻手竟是難以得逞,反之,寇英傑亦覺出對方的兩隻腕臂堅硬如鐵,一迎一架,其間力度何止千斤?
  兩個人幾乎是同一個時間墜落下來,一左一右,像一雙剪空而分的燕子。倏地一分,隨即下墜。像雪花一般的輕飄,那麼迤邐如意,不著痕跡。
  雙方距離在五丈左右,白衣人遂即不再離開。
  可能是心存戒懼,又似惺惺相惜,這個人,那雙炯炯的目神,瞬也不瞬的盯在寇英傑臉上。他的臉,顯現出無比的驚疑,似乎對於寇英傑這個人的出現,感覺到無比的懷疑。
  那人約莫在五旬左右,瘦削的身軀,鷹目、隆鼻、雙頰高聳,配合著尖瘦的下巴,形成了一個等邊三角形,略略下陷的唇角,拉下來深深的兩道紋路,給人的感覺是陰沉,恐怖,工於心計。
  除了那襲寬大質料華貴的白緞長衣之外,這人上身還加覆著一件鵝黃色面子的皮背心,束著一根寬寬的白玉帶子,玉帶正中有一塊結頭,閃爍著一片異光,黑夜裡很不易分清楚是什麼顏色,卻與他頭上所戴的帽結的那一塊玉石光澤相似。
  這個人雖然到目前還不曾開口說話,但是卻別有一種不怒自威的氣概。
  寇英傑同時注意到緊緊貼著他的右面肋下,配戴著一柄式若回人用的弧狀彎刀,不甚長,但刀面極寬。
  他腳下踏著一雙高筒薄底的快靴,包括此人全身上下,看上去都有一種說不出的華麗,絕無尋常江湖人的那般寒酸相。
  四隻眼睛彼此對看著。少停,那人冷笑了一聲,咧開的嘴唇裡露出白森森的牙齒:「尊駕好純的功夫!」說話的人有意撇著京腔,混在並不高明的京韻裡,說不出的刺耳。
  冷笑了一聲,這人一對鋒芒畢露的眸子,上下在寇英傑身上打量著:「請教老弟你貴姓大名?你我素昧生平,何以初初一見,即下殺手?」
  寇英傑抱拳一拱,道:「在下姓寇!至於垂問在下因何冒犯,那可要請問足下來此的意圖了。」
  白衣人嘿嘿一笑,冷峻的道:「笑話,這荒山野地,人人可行,尊駕莫非還想佔山為王不成?」
  寇英傑發覺對方詞鋒很厲害,冷笑了一聲道:「光棍眼裡揉不進砂子,朋友你是幹什麼的,請你交待清楚,要不然,恕在下有所開罪。」
  白衣人哈哈一笑,冷聲道:「老弟,你既然有這個意思,請放心,我絕不會叫你失望就是了。」說到這裡,他微一吟哦道:「不過,我有幾個問題,你卻要如實告訴我。」
  寇英傑道:「那要看當言與否了!」這「當言與否」四個字,足能發人深省。
  白衣人焉能聽不出這「弦外之音」,只見他臉色猝然一變,仰天發出了一陣狂笑。黑夜裡這陣笑聲隨風遠播,聲傳數里,寇英傑十分氣惱的冷聲說道:「有什麼好笑的?」
  白衣人笑聲一頓,說道:「尊駕已是不打自招。很好,我們打開天窗說亮話,老弟你這身功夫,我著實讚賞,很願意交一交你這個朋友。」
  「在下無意高攀。」
  白衣人嘿嘿一笑,冷冷的道:「日前我們有幾個朋友來這裡,不用說一定是被老弟你給打發回去的,可是?」
  寇英傑點點頭道:「不錯!是我幹的。」
  白衣人臉色一沉道:「你的膽子不小。」
  寇英傑道:「你們的膽子更大。」
  白衣人一瞪眼道:「放肆。」說話時,他的一隻手已經按在了肋下那柄佩刀柄上:「你知道我的身份嗎?」
  「我不管你是什麼身份。」寇英傑冷笑著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也就怪不得我下手無情。」
  白衣人道:「那麼,你可就闖下大禍了。老實告訴你,我們是來自禁城的。」說著由腰間取出一塊玉牌晃了一下,又收回到懷裡,道:「我姓蘇,職掌大內神武營副統領,有欽賜四品的功名。寇朋友,你莫非有膽子阻攔本座辦案不成?」
  寇英傑道:「在下不敢。」嘴裡說著,心裡著實吃驚。他雖然不識這個姓蘇的來龍去脈,可是卻知道神武營在當朝的渲赫氣焰。對方職掌神武營副統領,說起來確是高出儕輩,必然是炙手可熱的一個人物。
  使他吃驚的更不止此,而是這個姓蘇的既然來了,絕少可能是一個人,而且必然負有重要使命,倒不得不防他一防了。心裡這麼想著,臉上情不自禁的帶出了一片嚴肅。
  姓蘇的白衣人見他如此,只以為對方實是被自己身份所驚,一時越加的盛氣凌人。當時冷冷的道:「寇朋友,我知道你在這件事情裡,純是局外人,我也不妨提醒你一聲,你犯不著蹚這趟子混水!」
  寇英傑發覺到主題來了,他抱了一下拳,略帶譏嘲口氣道:「蘇大人你可以說得清楚一點麼?」
  白衣人往前跨進幾步道:「你不會不知道。老實告訴你吧,我們是奉命來拿欽犯,你應該知道阻止皇差該是一個什麼罪狀吧?」
  寇英傑一笑道:「笑話,這荒山野谷,豈能有什麼欽命要犯,蘇大人你真會說笑話。」
  白衣人目光如炬道:「這個犯人可是大大有名,你不會不知道。」
  「洗耳恭聽!」
  「好,我就告訴你吧!」白衣人冷森森的笑道:「此人也就是曾被先皇奪去世襲寧王爵位發配邊地的朱空翼。」
  寇英傑心中暗吃一驚,其實他早就猜出了對方來此的意圖,只不過猝然證實,內心亦不免有些吃驚罷了。「寧王的大名,在下久仰,蘇大人的意思是,這位被發配邊地的王爺,莫非藏身在這裡不成?」
  姓蘇的嘿嘿一笑,道:「不錯,他就住在這裡。不過他確實的落腳之處,還要請寇朋友你證實一下。寇朋友你若肯成全,以前的事我們可以一筆勾銷。」
  寇英傑自從對方現出真實身份和說明來意之後,已暗自打定了主意,絕不容對方生離此境,對於朱空翼早年遭遇他無限同情,因此對於生割下朱空翼舌頭的那伙大內鷹犬,更是切膚痛恨。眼前這個姓蘇的來的正好,寇英傑決心要拿他來試一試身手。心裡盤算著,寇英傑暗運內功,自雙踵提吸起一股真氣,剎那間遍佈全身。
  內裡如此,表面上卻是不動聲息,微微垂下了頭,心裡只是在盤算著怎麼下手。
  白衣人姓蘇名雲彤,早年出身黑道,人稱追星拿月,武功超卓,在兩湘一帶稱得上是黑道上的魁首,他與當今神武營統領平江一叟海大空,也就是在那個時候拉上的關係,彼此臭味相投,武功也相差不多。海大空平步青雲,倒也沒有忘了這個昔日同道,就這樣蘇雲彤也跟著當起官來了。
  追星拿月蘇雲彤看著他低頭不語,只以為他心裡已活動,不由又向前跨了一步:「寇朋友你的意下如何?」蘇雲彤的臉上帶出了一片陰笑,接下去道:「這件事要是能借助寇朋友你完成,不啻是大功一件,將來論功行賞,自然少不了你一份。」
  寇英傑心懷讎仇,表面上也就難以自持鎮定。
  那蘇雲彤半生江湖打滾,陰鷙成性,更善於察人,是以,就在寇英傑眨動的眼神裡,為他陡然窺出了殺機。蘇雲彤心中一驚,點足退身,才不過退後一步,寇英傑已忍不住欺身直上。
  敵意既現,也用不著再打什麼招呼,隨著前進之勢,寇英傑右掌已向外探出,雲龍探掌,一掌直向蘇雲彤胸上印去。這一掌,他早已蓄勢,掌力發出,聲若裂帛,形成了疾勁的一道氣流,真有推山倒海之勢。
  蘇雲彤驚叱一聲,匆促間左手急掄而出,也發出了一股掌力。雙方掌力乍迎之下,蘇雲彤身子倏地向後一仰,分明是力有未敵。
  可是此人端的不可輕視,稱得上久經慣戰,就在他身軀後仰的一剎那,似乎已料定了寇英傑必有厲害的殺手向自己攻到,心念及此,蘇雲彤藉著後仰之勢,驀地向外一個疾滾,果然就在這一瞬間,寇英傑的另一式攻勢已如泰山壓頂般的再次攻到,顯然是一手怪招。
  在一片凌人無比氣壓狂風裡,寇英傑一隻疾勁的右手,分二指直向蘇雲彤雙目點了過去。只因為蘇雲彤事先有備,得能僥倖閃開,儘管這樣,寇英傑的指尖還是由他面頰上擦了過去,留下了一道不深不淺的血槽。
  在此同時,蘇雲彤怒吼一聲,右手揮處,那口斜佩在肋間的弧形腰刀已就勢揮出,哧!一陣刀風,劃出了半月形的一彎銀光,直向寇英傑肩頭之間砍落下去。
  寇英傑向後猛然一收身勢,對方的刀已臨側面,厲害之處在於刀刃上暴射出的那一圈弧光,顯然蘇雲彤已頗得刀中三昧,那圈刀氣更顯示出他內力的充沛。
  這一刀,照常情而論,寇英傑是無論如何難以脫身的,只是他自習內功十一字真訣與魚龍百變身法之後,已大大脫離了傳統對招身手的範疇,即以眼前這一刀而論,蘇雲彤的刀勢揮出之後,眼看著他的身軀猝然間向後一收,看上去他全身骨節突地自行卸落,狀若嬰兒,大股刀光,夾著破空之聲,直由他頭頂肩側呼嘯而過,險是險到了家,只是沒有砍著。
  蘇雲彤十拿九穩的一刀,竟然失之方寸而未能奏功,他眼見寇英傑功力如此,不禁大吃一驚。
  一招失手,常常即能遭致可怕的命運。蘇雲彤久經慣戰,更是深明此理,是以,就在他這一刀猝然落空之下,身軀霍地向後一仰,哧的向後倒竄而出。
  他身子方自竄出的一剎那,寇英傑的身子已跟蹤而起,只聽見他全身骨節一陣子串響,如同箭矢似的已跟蹤而到,蘇雲彤眼見如此,大吼一聲,不等身子站直,即向寇英傑用力揮刀劈下,他的手方自舉起還不曾落下,已被寇英傑有力的五指抓住了他持刀的那隻手。
  平心而論,蘇雲彤武技精湛,平素動手,像這般的失閃是不曾有過的。他一時情急之下,右足飛起,用足尖直向寇英傑心窩上踢了過來。
  這一腳仍然落了空。蘇雲彤的眼睛都直了,他活了這麼一大把子年歲,從來還不曾見過對方所施展的這般怪異的身手,由他自己的感覺,以及對方臉上的表情證明他這一腳明明是踢中了。
  怪就是怪在這裡,寇英傑身上像是有一種無形的潛力維護著,等到蘇雲彤剛剛發覺到踢失了,卻遭遇到一種無形的彈力,對方身子就這般魚也似的滑了開來。非但如此,在寇英傑另一隻手力叩之下,蘇雲彤手中刀已脫手而出,到了對方手上。
  追星拿月蘇雲彤生平從來不曾受過如此奇恥大辱,他一身內外功力,雖非達到頂點,卻也距離不遠,一般武者,誰能在他手上走上三招二式,已算不錯,想不到竟然會在眼前這個不見經傳的年輕人手上丟了大人,吃了大虧。
  蘇雲彤第二次一煞腰,颼!縱出兩丈四五,落在一塊凸起的山石上,緊接著左腕平伸,用彈指金丸的手法,叭!叭!叭!
  叭!一連發出了四粒光彩奪目的銀色光丸。
  四顆亮銀丸的出手,也顯示出此人的不同一般,你絕對不會料想到,這四顆亮銀丸居然是分向寇英傑身上四個偏角部位撥打出去的。
  這種高明的打法,果然在此危急一瞬間,暫時救了他一條活命,雖不足以對寇英傑構成傷害,但卻能暫時制止住寇英傑對他凌厲的攻勢。
  就在這四粒亮銀丸出手的一瞬,他右手大袖向外力揮之下,發出了一掌特殊的玩藝兒,噗!噗!噗!噗!在四聲連續的輕炸裡,地面上相繼升起了四根彩龍般的煙柱,頓時光華大顯,上衝霄漢。
  蘇雲彤舌尖卷處,「吱——吱——」一連響了兩聲口哨,靜夜裡聲音極其刺耳,遠聞數里。寇英傑早已懷疑對方可能不是一個人來的,可是卻沒有料到就在附近,因為如非距離很近,蘇雲彤萬萬不會用口哨傳遞訊息的。
  果然,就在他哨音響起的同時,各處全有了回音。
  一陣清澈的胡哨聲,自遼闊的水面上傳過來,緊接著燈光大顯,四艘配有強烈燈光的大官船,分別由四個不同的岔道角落裡衝了出來。
  來船顯然事先早已經過周密的佈署,是以在一聞知信號之始,即以極快的速度,向前全速馳進。由來船的數量與大小看,這一次官方可能是全力出動,燈光聚集裡,清楚的可以看見四艘大船的艙面上站滿了人。
  寇英傑心中一驚,面臨著如此陣勢,也不禁有些情急心虛,驚怒之下,長嘯一聲,箭矢也似的直向蘇雲彤身前撲了過去。
  蘇雲彤顯然因為自己這方面實力大增而感到寬心大放,就在寇英傑迎面撲上的身勢裡,向寇英傑抖出一蓬亮銀丸。
  這一蓬亮銀丸是用滿天花雨的手法打出去的,一出手即形成一片燦爛白光,幕天席地般的直向著寇英傑全身上下籠罩過來。
  寇英傑手中還持有對方那口弧形的短刀,見狀一時情急,力貫刀身,霍地向外揮出。
  殊不知,他如今內功精湛,已形成「元氣」,一經內力貫注刀身之後,即形成所謂的刀氣。是以,他這口刀一經揮出,頓時形成了一片丈許方圓的銀色光牆,但聽得一陣叮噹之聲,來犯的一蓬亮銀丸,就像是擊在了一面鐵牆上一般,瞬息間濺落一地都是,卻不曾有一粒擊中。
  蘇雲彤大驚之下,再一次騰身直起,他身子起得快,卻不如寇英傑捲起的刀光那般快法,就在那片泛出的銀色刀氣尚還沒有完全消失之前,一彎新月狀的半輪刀光,已劈空直下。蘇雲彤方自覺出,冷氣透身,卻已避身不及。
  就在那半輪刀光猝然下落的當兒,蘇雲彤慘叫了一聲,一隻左臂竟然齊著臂根地方被砍落了下來。幾乎在同一個時間裡,空中傳來一聲凌厲的喝叱:「大膽小輩!看打!」
  一股絕大的力道劈身而至,在這股充沛的力道裡,似乎還夾雜著一些另外的東西。總之,如非你曾是身受其害者,或是事先知道究竟的話,你簡直就無從防範。
  寇英傑的警覺不謂不快了,身軀弓縮之間,已挪後了三丈以外。然而那種混合在掌風裡的物件,顯然別具心思,小巧得肉眼無法看到。寇英傑雖說已經練成了真氣閉穴,外有游潛護體,只是對於這般靈思別具的細小暗器,卻是無從防起,頓時他覺得身上一涼,中腑、大橫、府捨三處穴道上,同時癢了一下,那是一種極為奇特的感覺,如非是感觸特別靈敏的人簡直是無從體會。
  妙的是那種感覺只是極為短暫的一瞬,隨即消逝無蹤。
  寇英傑為恐敵人乘虛而入,就在方一感到不妙之初,整個身軀霍地向後一個倒仰,使出了極為逼真的一招金鯉倒穿波,哧一聲,再次的縱出了三丈以外。
  事實證明寇英傑的謹慎並非無用,果然就在他身子方一倒仰縱出的當兒,天空中一陣子衣袂蕩風之聲,一連縱落下四五條疾勁的人影,同時燈光大現,現場人聲喧嘩,四面八方更不知有多少人影向當中撲到。
  受傷的蘇雲彤已經得到了同伴的援手照顧,被快速的抬離現場。
  在一排光亮爍目的孔明燈照射之下,寇英傑才知道自己已被對方團團的包圍住了。由是四面八方,皆是刺目的燈光,形成了一個明燈陣勢。
  寇英傑藝高膽大,自恃武功,倒也不現慌張,他手上還拿著蘇雲彤的那口半月形的彎刀,內力貫注之下,刀光益現燦爛。
  眼前,四面八方的這些人,顯然作了一番新的佈署調動。這一切,皆聽令於一個銀鬚皓首的老者。老者看上去雞皮鶴髮,身軀瘦削,一身黑色的長衣,外罩著一領鵝黃色的寬大披風,那披風甩向身後,兩領銜接處卻咬著一個光華燦爛的金質骷髏。
  如非是寇英傑目力精澈過人,也斷斷不會看得這般仔細清楚。
  只見他左手拿持著一面三角形的紅色小旗,不時向空中舉動比劃著,每出一式,那些四面簇湧而來的人頭,都有一番聳動,儼然是個發號施令的中心人物。
  寇英傑雖不識對方陣勢之奧妙,只是他如今靈智大開,自信有足夠能力破陣而出。只是眼前,他的注意力,顯然集中在那個黑衣老人身上。他雖然不識老者何人,但是只要觀其神態動相,已可猜知必是對方首腦人物。
  他立刻聯想到了一個人,神武營的統領,平江一叟海大空。
  一想起這個人,寇英傑內心立刻興起了一種憤怒、讎仇,這種仇意完全是為朱空翼的不平遭遇而起,他很想會一會這個人。
  這個人更想要會一會他。
  在寇英傑心念方動的當兒,這個人已帶領著另外四個華服老者來到了面前。
  四老者各自穿著一襲緞質鏤花的官衣,由他們頭上所戴的青紗翎帽式樣上看來,可以毫無疑問的斷定他們是來自官場的人物。
  黑衣黃披老者在先,四華服老者在後,五個人顯然都具有精湛的輕功。像是一陣風般的快捷飄逸,五個老人幾乎是同起同落,眨眼的當兒,已來到了寇英傑正面前方站定。
  寇英傑目光銳利,只一眼已看出四名華服老者之一。顯然就是前此自己手下敗將,網開一面容其逃生的鷹爪手商也平。證實了來人之一是商也平,也就等於證實了那為首老者正是平江一叟海大空。
  雙方距離不及三丈,這一就近觀察,尤見那為首老者的面目可憎。
  老者皓首白髮,面若梟鳥,一雙銀眉像是兩把刷子般的斜飛出去,那雙瞳子,卻似一對菱角般的有稜有角,開合之間,凶光聚合,尤其恐怖。
  寇英傑注意到他背後斜背著一件頗為奇特的兵刃,一個尖尖的把首,顯示著半尺左右的一截刃鋒,也不知是一件什麼樣的物件。
  黑衣老者目視著寇英傑,發出了一聲刺耳的怪笑,他伸出一隻青筋暴現的手,指向寇英傑,打著一口京腔,冷笑說道:「你就是那個寇……」
  「寇英傑!」說話的人一閃而出,正是寇英傑昔日的手下敗將商也平。他恨惡寇英傑的程度,只需由他凌厲的目神裡即可看出。
  黑衣老者緩緩的道:「商侍衛,你前次見的那個人就是他麼?」
  鷹爪手商也平躬身抱拳道:「回統領大人的話,正是此人!」
  黑衣老者冷森森的一笑,目注向寇英傑,微微點了一下頭,道:「好功夫!姓寇的,你可知道我是誰麼?」
  寇英傑冷笑一聲,不屑置答。
  老者怒道:「老夫姓海,職掌當今大內神武營。姓寇的,你好大的膽子,你可知罪?」
  寇英傑暗忖著一場廝殺在所難免,倒也不驚不懼。聆聽之下,他慢慢的道:「海大空,這裡天高皇帝遠,你少給我來這套官腔。在下一介草民,素日奉公守法,你三番五次上門欺人,莫非就應該麼?」
  海大空登時臉色一沉,本來是一番急待發作的盛怒表情,可是不知怎麼忽然又緩下了臉色。「很好,」一面說著,這個瘦老頭伸出一隻白瘦的手,輕輕捋著生在下巴上的一叢短短鬍子。那叢短鬚,其色如銀,一根根都像針也似的滋生著。
  寇英傑忽然發覺到就在他抬起的那只右手上,五根手指上戴有三枚亮光閃閃的戒指,戒指的形狀很怪,鼓鼓的凸出,每一枚都像是一顆剖開的銀珠。
  海大空瞳子裡含蓄著一種凌厲、緩緩向前又逼近了幾步,距離寇英傑站立的地方又更近了一些。「告訴我,」他冷冷的道:「你怎麼會知道海大空這個名字?是誰告訴你的?」
  寇英傑登時一愕,暗責自己一時大意,竟然脫口把對方名字直喚出來。他腦子裡這麼想著,隨即冷笑一聲道:「海統領的大名,天下哪個不知,又豈止在下知道?」
  海大空一聲狂笑,道:「滿口胡言!來呀,給我拿下!」一聲令下先是十幾道孔明燈光,沒頭蓋臉的直向寇英傑身子集中。
  就在這些道燈光乍然集中的同時,五條人影已迅速的向著寇英傑身子猛襲了過去。
  來犯的五人各著黃衣,頭頂高冠,五口長劍自五個方位同時向寇英傑出手。
  這一手顯然也是聽令於海大空事先的指示,五個人縱出的身形以及出劍的部位,端的是大有來頭,五口長劍自四面八方遞過來,形成了嚴絲合縫的一面劍網,這種情形下,除非寇英傑能在一出手的第一招裡,同時迎住了對方來犯的五口長劍,否則的話,他自身將難以逃脫其中之一的要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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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8 21:42:42 |只看該作者
  五個人,五口劍,在出手的第一招裡,大大的現出了不凡,燈光炫耀著劍身,劍身交織出一面光網,布成了武林罕見的五極風雷劍陣。
  十數道燈光岔集之點,正是寇英傑立身之處,五名黃衣大內劍士,正是向這個岔集之點風湧過來。每個人的眼睛都是雪亮的。大家清清楚楚的看見,五口長劍落下來,此情景,寇英傑萬難逃脫。然而,現在強烈燈光下的寇英傑卻顯示了他更為驚人的身法!
  大家的眼睛都像著了魔一般,因為他們所看見的寇英傑,忽然間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偉岸的軀體,不像是一個完整的肉身,倒像是一陣聚而不散的煙,像是一條能在曲折的夾縫裡游動的蛇。總之,都是一般人永遠所不能模仿的一種動作。
  就這樣,五口劍全數都落了空。一片錚鏘聲,會合著燦爛的銀光,那麼凌厲的劍陣,在一招落空之下,全然大亂。
  但聽得劍陣裡的寇英傑一聲長嘯,轉側間,已脫身陣外,他手上仍然力持著那口半月形的短刀,在一個進身的疾快勢子裡,劃出了極其迤邐的一圈弧光。刀光乍吐,五名黃衣劍士中,已有兩人首當其鋒,各自慘叫了一聲,當場罹難慘死。
  直到如今,寇英傑還不能自知自己功力的火候到底達到一個什麼程度,是以在他出手的招式裡,也就每每沒有輕重深淺。
  就以眼前這一刀而論,顯然就失手於太重了一些。
  在那如虹的刀光裡,足足蕩起了五六尺長短的一彎刀光,迎著刀光的兩名黃衣劍士,雙雙被砍中腰際,兩個人變成了四截,當場橫屍就倒。其他三名劍士目睹及此,俱不禁嚇得鬼叫了一聲,慌不迭的翻身就跑。
  依然是慢了一步。寇英傑起落吞吐的刀勢裡,一名劍士慘叫半聲,一顆頭顱球也似的飛了出去,失去人頭的屍身,兀自向前跑了幾步,才撲倒塵埃。
  眼前這幫子人,雖然慣常把殺人不當上一回事,可是當他們目睹著自己人遭此毒殺又是這般死相時,俱不禁驚嚇得心膽俱寒。
  寇英傑身軀如同疾風驟雨般的又撲向第四名黃衣劍士,就在他舉刀待下的一剎那,面前人影略閃,那位大內神武營的統領海大人,已來到了面前。
  落身、出招,聯成一氣,撲嚕!一聲疾風,隨著海大空揚起的手勢裡,一面通體黑亮,九合柔鋼所編織的三角形旗幟已展了開來。
  旗身迎合著落下的刀身,兩相迎擊之下,發出了嗆啷一聲脆響,兩個人俱都情不由己的後退了一步。
  就在這一瞬間,左右兩側,同時又襲來了兩條人影,一根太歲鞭和一截蛇籐長槍一上一下齊向他身上照顧而來,其勢有如雷霆萬鈞,上擊天門下搗黃龍,這一鞭一槍端的是厲害之極。
  寇英傑盤刀以迎,嗆啷脆響裡,方自把當頭的那截太歲鞭架住,當下的蛇籐長槍,已如飛蛇長貫的直刺過來,槍尖尚還離著甚遠,即有一股尖銳的風力直襲過來。端槍挺刺的是一個奇黑無比的短衣漢子,只憑他拈槍而刺的這一手,實已透出不凡,血紅的槍檔子炸開了一朵斗大的血花,一根長槍真有萬夫不當之勢。神武營裡看起來是什麼角色都有。
  原來施槍的黑矮漢子複姓夏侯單名一個剛字,自幼生具異秉,家境亦貧,淪為市井不務正業,卻不意在一偶然機會裡,巧遇到當時有「南槍王」之稱的鐵太歲褚彪。
  鐵太歲褚彪的八八六十四路太歲槍法,有獨霸天南之威,只是年紀老大卻苦無傳人。原來要練習他這路槍法的人,必須身高不足四尺,兩膀更須有千斤之力,這兩個條件如果僅覓其一,或許還不是難事,只是加在一起可就難了。
  據說那位有南槍王之稱的鐵太歲褚彪,為此傷透了腦筋,哪裡想到卻在無意裡遇見了夏侯剛,夏侯剛偏偏身高不足四尺,生具的神力,又是自幼失怙,未染筆墨,更不曾習武,誠然是塊「純金璞玉」。
  由是深蒙褚彪器重,帶回湘南老家,將女兒許配與他,自此將一身槍法傾囊相授。
  夏侯剛雖然學會了褚彪槍法,又娶得了褚女為妻,但他終是賊性難改,揮霍無度,褚彪病故之後,將一份家業揮霍殆盡,在湘南地方漸漸不安分起來,不久聚眾為盜,登高一呼,儼然一方之霸。海大空平苗之亂,夏侯剛率眾而投,由是兩者建立了不可分割的關係。
  戰役裡夏侯剛以一桿蛇籐長槍建功至偉,可以說海大空的這份後來榮華,有一半是靠這員矮將打的天下。是以在前者進大內當差之後,夏侯剛也就順理成章的跟了進去,補了一份六品帶刀侍衛的功名。
  說起來朝廷當初設東西兩廠重用錦衣衛的目的,主要的是發奸伏亂,而幾經流傳,由於此類人物的多行不義,已使得這兩個衙門事實上變了質樣,成了談虎色變,專司暗殺,為正直所不恥的恐怖衙門。
  像今天這般「吃癟」的情形,在他們來說,都是從來不曾有過的。
  寇英傑雖然連番得手,可是對於這個海大空卻心存著一份警惕,對方來的人太多,只怕久戰之下,自己還是吃虧,所以興起了暫時退身的打算。
  他心裡一直還記掛著朱空翼,打算著要趕快去給他送上一個信兒,好要他事先有個準備,偏偏對方死纏著不放,其情實在可惱。
  夏侯剛這一槍手勢至為猛烈,槍尖上的風力顯示出此人確是一個擅施長槍的能手,寇英傑猝然一驚,想不到敵陣裡,竟然還有這般角色,一時不能大意,平手一擰,已結實的攥住了刺來的槍身。須知寇英傑此番功力大非尋常,這一攥之下,由於力貫臂腕,何止千斤,哪能有人當受得了,然而當前這個矮漢夏侯剛卻並沒有鬆手,居然挺槍不動,鴨蛋粗細的槍身,在他們雙方內力貫注之下,陡的彎起,像是一副拉滿了弦的弓胎。
  那個矮漢夏侯剛號稱「神刀金剛」,論力氣在整個神武營無人能出其右,這一次遇見了寇英傑,也算是叫他長了見識。
  蛇籐長槍由於兩方聚力的結果,槍身彎成了一副弓,夏侯剛吐氣開聲,鼻子裡連聲哼著,更施出了全身的力道,眼看著長槍徐徐向前推進,他自忖著力量顯然已經壓過了對方,不禁大喜過望,決心要對方當場出醜,喪生在自己槍下。原來夏侯剛長槍上有一手絕活兒名叫「倒捲烏龍」,每在困難中才能出槍,絕難有人當受。海大空安排夏侯剛這一手狙擊,顯然是別有深心,意在要使夏侯剛拼損對方的力道,看來這一手確實是用上了。
  夏侯剛端槍挺刺,施出了全身之力,霍地大吼一聲,雙臂一震,槍身在猝然一抖之下,一截雪亮的槍尖已平空跳起,直向寇英傑面門上扎來,這一手,正是夏侯剛自詡得意的倒捲烏龍,微妙之處在於令人防不勝防。
  夏侯剛自許必成,哪裡想到寇英傑已自內功十一字口訣裡,領悟出一種只能意會不得言傳的心靈感應,這種神妙的心靈感應,常常在遇見危險的殺著之前,使他有一種莫名其妙的警覺。
  眼前情形正是如此。
  夏侯剛的槍尖還不曾跳起的一剎那,寇英傑先已有了預感,陡地騰身躍起。
  一槍扎空之下,躍起空中的寇英傑卻如同飛星天墜般的落在了眼前。
  夏侯剛大吃一驚,往前搶上一步,右手拐處,卻把一截槍尾向寇英傑臉上擊去。比起寇英傑來,夏侯剛的這一手動作可就慢多了。
  寇英傑手法之快,真有出人意料的速度,手掌一探,直如魚躍鳥飛,「噗」的一掌已按在了夏侯剛前胸之上。以他功力,果真要是內力貫注之下,這一掌夏侯剛萬萬不會有活命之機。但是寇英傑卻愛惜到夏侯剛這身功夫,手掌下也破格的留了分寸。掌力一吐,夏侯剛的身子騰空而起,足足飛出了丈許以外,噗通!跌倒在地,手上的那桿長槍也拋了出去,嘩啦大響聲中落進了河中。
  雖說寇英傑掌下留了忠厚,到底也是可觀。這一掌不要說血肉之軀,就是一個石頭人,也能打碎了。夏侯剛雖說是一身橫練過的功夫,卻也是吃受不起,只見他矮碩的身子在地上打了個滾兒,驀地坐起來,張嘴噗的一聲噴出了一口鮮血,登時昏倒在地,動彈不得。
  寇英傑掌傷夏侯剛的同時,並不曾忽略了另外一個主兒,隨著他前探的身勢,矯若游龍般的一個疾轉,掌中那口半月刀,已撒了出去。
  不偏不倚,這一刀正好劈中在那個施鞭漢子的右肩上,碗口大小的一塊肉骨,迎著刀鋒,被削了下來。持鞭大漢大叫一聲,身子踉蹌著,推金山、倒玉柱般的摔了下去。
  這連番的殺著,無異使得現場這群大內鷹犬俱都為之瞠然。須知在場各人,既能在皇朝大內當差,當然每個人都很有一些能耐,絕非武技泛泛之輩,而寇英傑竟然在舉手投足之間,一連殲滅了六人,這等聲勢,自然使人觸目驚心,難能自安。
  一向目高於頂的海大空,看到這裡也禁不住有些心跳,冷笑一聲,騰身而起。
  在此同時,四下裡已陸續又有人圍了上來,只是當他們看著頭兒已親自出手,俱都安靜下來,暫作壁上觀。
  寇英傑由於方才與海大空有過一招對手的經驗,深知這個人功力精湛,是自己的一個勁敵,這時見他再次出手,也不敢等閒視之。他力貫右腕,由腕而刃,剎那間,刀上奇光大盛。
  凌人的刀氣,尚還距離著海大空丈許以外,已使他突然而有所警覺,不禁陡然站定了腳步。海大空雖然站定了身子,但是他手裡的那桿通體烏黑的旗子卻是不停的在身前擺動著,看起來像是不著勁道,其實卻是內力盎然。
  雙方在未曾正式動手之前,顯然先較量了這第一陣。
  寇英傑身子向前又逼進了一步,海大空絕不示弱地也向前跨進一步,兩者距離又接近了一些。
  寇英傑刀氣益盛,海大空旗勢益盛。刀光!旗浪!在彙集的一片力道旋流裡,圈外人似乎看不出有什麼玄奧來,只是卻能體會出有一種氣道的凌人壓力,向外擴張著,其勢更是越來越彰。
  漸漸的刀光瀰散開來,化為一片隱約的光霧,旗風更似驚濤駭浪般的猛烈,兩種不同勢道的氣流敵對的結果,使得現場起了一種朦朧的意態,使得兩個敵對的人身,反倒看起來變得模糊了。
  刀光迎合著旗浪那麼無止無休的相互起伏對抗著,兩個人的瞳子,俱都放著異采。
  又過了一些時候,刀光依舊,旗勢卻已微現衰弱。寇英傑把握著要緊時刻,向前又跨進了一步。
  海大空忍不住身子震動了一下,發出了低弱的一聲咳嗽,他身軀雖然並沒有退後,可是顯然已吃對方刀身上所溢出的刀氣逼使得極不舒適。
  跳過了現場,跳過了這排崢嶸的岸石,跳向那處雖不算高,但卻隱秘的山峰,朱空翼正自居高下望著,他已經站在這裡很久了。他所以一直保持著沉默並不震驚的原因,是因為他對寇英傑這個夥伴有足夠的信心。只是,你卻難以想像出結集在他內心的恨惡程度,對於這群曾經加害過他的人,他有刻骨的痛恨,而眼前似乎正是報復的時刻。
  寇英傑顯然已經佔了優勢。他內心真有說不出的喜悅,因為他無論如何也難以想像,憑自己的功力竟能與海大空這個傳說中的異人抗衡,而且居然還佔了上風。
  冷森森的刀氣籠罩之下,海大空現出了窘態。
  寇英傑正待再次挺進,舉刀揮下。就在這一剎那間,他忽然感覺到一雙腳跟突地麻了一下,本來這是不足為奇的一種感覺,然而在寇英傑身上,卻顯現了並不尋常,一剎那,這點麻的感覺,極為迅速的已散佈全身。
  這種感覺,一經擴散到他持刀的右手上,頓時刀上銳氣為之大減,即將落下的刀勢,立時變得毫無力道,足下跟著一陣發軟,撲通!坐倒在地。
  海大空見狀陡地精神大振,狂笑一聲道:「小輩,你已中了無風散花針,死期不遠,還敢猖狂麼?」
  寇英傑大吃一驚,這才忽然想到剛才雙方初度交鋒時,自己曾有過輕微的感覺,原來竟是中了對方的暗器,想不到竟然潛伏到現在才發作。心中一急,疲態益加顯著,幾乎連站起的力量也提不起來。
  各方燈光照射之下,只見那位身為神武營的統領大人海大空,陡地長嘯一聲,身形倏地拔空直起,捷若鷹隼般的直向著寇英傑身前襲到。
  眼前情形,寇英傑如果想躲過對方的殺手,只怕是千難萬難了。
  人不該死,五行有救。就在海大空的那面三角怪旗陡地揚起的剎那,天空中猝然傳來了一聲長嘯。這聲長嘯極其悲壯,乍聽起來,有如深淵鳴猿。
  聲到人到。這般快捷的速度,簡直使人難以想像。
  就在大多數的人尚還來不及翹首看視的一剎那,一條人影,已自漆黑的雲端垂直下落。
  海大空顯然有足夠的警覺,他原來正待向寇英傑揮出的旗子,猛然向後一收,旗風聲中,身子已飄出兩丈以外。
  空中那個人身子垂直落下來,有如飛星天墜,待到將臨地時,卻忽然變得極為緩慢,飄飄如桐葉一片。
  數十道燈光交集之下,任何人難以遁形,這個人當然也不例外,是以在場各人都可以清楚地看見他。
  海大空注目之下,首先大吃了一驚,緊接著他發出了一聲怪笑:「寧王爺,我想著你老一定會現身的。卑職等這一趟專為促駕來的。」來人正是朱空翼。
  他此來早已事先得知,特意穿上了那襲他素日所喜愛的戰袍,一口長劍斜背身後,在燈光照射下,這襲戰袍映射出萬點金星,襯托著他偉岸的軀體,看上去更加雄壯,有如神兵天降。
  寇英傑乍見朱空翼現身,心中一驚道:「朱大哥,你怎麼來了……」
  朱空翼向著他點了一下頭,兩隻手作出一個合十的動作,寇英傑立刻會意,遂即盤膝坐定,雙手合十運功不語。
  海大空等一行來此目的,正是旨在搜索朱空翼其人,原想由寇英傑身上下手,待擒到了寇英傑之後,再逼問朱空翼的下落,卻不曾想到朱空翼竟然會自己現身而出,正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隨著海大空的三角令旗揮動,四下裡來人按事先所定好的身法,各自縱身而前,走「九宮十殺」陣勢,突然間,將二人圍在陣內。
  海大空又是一聲怪笑道:「王爺,你夜入禁宮,驚了皇駕,又殺了娘娘,卑職等奉命來緝拿你歸案,如果你能識時務,就趕快伏首就擒,一切好說,要是再敢抗命不服,嘿嘿……可就休怪卑職有失恭敬了。」說罷後退一步,圓睜雙目道:「怎麼樣,你就賞一句話吧。」
  朱空翼的「寧王世襲」已為先皇所遞奪,發配流離,原是待罪之身,海大空原是知道的,且執行先皇旨意割取他舌頭亦正是此人,但他現在卻口口聲聲稱呼他為王爺,聽在朱空翼耳中,更不禁有切膚之痛,亦可見海大空其人之行為陰險詭譎。
  在聽完海大空一番話後,朱空翼猝然拔出了長劍。一泓劍氣,揮灑出丈許長短的一道白光,未試其鋒但見其勢,已知是一口削鐵如泥的寶劍。
  海大空勃然大怒,道:「朱空翼,本座對你好言勸說,你竟然抗旨不服麼?」話聲出口,手中令旗猝然揮下,五條人影已分別由五個不同方向騰空直起,直向朱空翼身側周圍按照五宮位置落身下來。
  寇英傑雖然身中暗器,遍體麻軟不堪,但是他到底內功精湛,如能發覺傷中何處,即可迅速以閉穴手法將傷處附近完全隔絕封死,偏偏在他真氣運行一周之後仍未能立刻找到明顯傷處,一時也無能為力,只得暫時氣結下腹,不使那種中毒的麻軟感覺繼續擴散開來。但是,他卻對朱空翼放心不下,想起身策應,助他一臂之力,有了這個意識,更不能專心一致的定神療傷。
  其實他的顧慮多餘。自從寇英傑結識朱空翼以來,雖然親眼目睹他的諸般神奇,只是還不曾有過目睹他上陣對敵的機會,只以為來敵過眾,心中未免替他擔憂,越是心急,越覺身上真氣不得貫聯,卻連站起的力道也提不起來,儘管這樣,他仍然不得不提高警覺以應付環身的強敵。他緊緊握住刀柄,以備必要時隨時出刀抗敵。
  四面燈光也似起了變化,上下高矮不已,而且時明時暗,顯然是為配合眼前的九宮十殺陣勢的威力。
  海大空站立在一堵凸起的岸石上,用手中三角怪旗指向朱空翼,道:「朱空翼,你現在丟劍受綁還來得及,怎麼樣?」
  話聲未完,即見朱空翼怪嘯一聲,身軀猝然騰空而起,直向海大空立身之處猛撲過來。他身子方自一動,聯帶著那九宮十殺的陣勢也跟著發動起來。
  五名黃衣殺手,自五個不同方位同時縱身而起,直向著空中朱空翼身上包抄過來,配合著四面燈光的移動,彷彿眼前地勢突然為之傾斜,原先左側的巍巍高山,直似迎頭壓落。
  這次隨海大空前來的劍士,俱為東西兩廠的菁英健者。
  五名黃衣殺手,為九宮十殺陣中的先趨分子,在這個陣勢裡,首先出場,名為「五陰」,匯合即將出勢的「四伏」,合為九宮之數。
  海大空自負過人,即以這九宮十殺陣勢來說,即是他親手所組合,操習,陣中九宮、十殺聯同他本人,共為二十人。
  以二十名素具功力的劍手,合力對付一人,自是占極了優勢,況乎配合陣勢的明暗生剋,更具無限威力。這一陣,在海大空的感覺裡,應該是十拿九穩,極具勝算的一著。
  他們這一著如果用來對付別人,定能收功制勝,只是用來對付朱空翼,卻是大錯特錯。
  事實上朱空翼這個人,顯然是完全跳出舊日武林巢臼,他是屬於一個自由典型類的人,既沒有傳統武術觀念思想的熏陶,自不易為傳統武術的一切規習所束縛,所以這個九宮十殺式,對他來說並不能收到預期的效果。
  五名黃衣劍手,按五陰手法,猝然向朱空翼出手,借燈光與陣勢倒轉之功,各出殺手,直襲朱空翼要害,看上去的確猛厲之極。
  朱空翼的身子在五人聯手包抄之下,墜落地面,但聽得叮噹一陣聲響,燈光照耀裡,交織起一天玄光異彩。
  那只是極為快速的一瞬,五名劍手來得快,退得更快,攻得急,撤得卻似乎太慢了,原因是他們少了點什麼東西——五顆人頭。
  五顆斗大的人頭,旋風而起,剩下的是五具失去首級的屍身。在猝然失去中樞控制的情況下,遲緩的向後撤退著,噴出來的血柱,就像是正月裡的花炮般刺眼難睜。天空裡猝然飄過來那種令人欲嘔的血腥氣味。
  五具屍體在一陣□跚行走之後,相繼跌倒地上,海大空目睹及此,禁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氣。
  先前的寇英傑,已足以使他驚魂喪膽,眼前的這個朱空翼更似較寇英傑有過之而無不及。一陣驚心,禁不住面頰上沁出了汗珠,冷汗涔涔直下。
  那個身材偉岸,穿著金色戰袍的朱空翼,手持長劍,一步步的向著海大空身前走過來,瞳子裡放射著炯炯的凶焰,真恨不能把後者吞噬下肚。
  海大空一瞬間感覺出前所未有的恐怖。足尖點處,身子暴退數丈,同時間手中令旗力揮之下,叱了一聲:「射!」
  一時間,箭弦齊響,四面八方無數箭矢直向朱空翼身上發射過來。
  箭矢無異都是高手發射出來的,準頭極夠,數十支箭矢一齊射在朱空翼身上,只聽得一陣叮噹聲響,爆發出數十點金星,所有箭矢一齊散落地上,居然不曾有一枚能夠射入其體,對他構成傷害。很明顯的,朱空翼已經練成了兵刃不傷的「護體金剛神功」。
  緊接著這排箭矢之後,四條人影由四個角落裡同時躍身而出,四口金刀,在一個時間裡,同時遙出,直向朱空翼環身四側兌擠過來。
  這是海大空所設計的四伏手,其異於先前五陰不同之處,在於出手方位為控制敵人之「四極」。
  四名刀手,顯系精於用刀老手,金刀削處,每口刀上皆放射出匹練般的一蓬刀光。
  須知四極乃人體之虛,即使一個長於內功的高手,也只能在同一時間裡護守其中一二,能夠同時以真氣護守四處極虛要穴者,武林鮮見,可謂之少之又少,聞所未聞也。
  朱空翼就是這少之又少當中之一。
  刀光齊集裡,四口金刀同時向當中湊進,凌厲的四口刀鋒在齊勢合集的一剎那,足能切斷一株四人合抱的參天古木,更遑論當者是一個血肉之軀了。
  奈何今天他們是晦運當頭,碰見的兩個對手,都是這般的棘手,出乎意外的棘手。
  刀光齊集之處,也就是被封死在刀光死角裡的那個人,不知是施展一種什麼樣的身法,陡然間抽身而起,太巧妙了!
  四口金刀,簡直難以臨時收勢,只聽得嗆啷一聲,兵刃交磕聲響,四口刀居然迎在了一塊。
  朱空翼去而復返,長劍落處,一名刀手首先慘叫一聲,隨著他落下的劍鋒,順著脊椎骨處被劈成了兩片。
  第二名刀手,慌張中施了一招跨虎登山的勢子,身軀猝然向後一翻,掌中刀倒捲飛雲,反向朱空翼面門上劈到。只是他仍是難逃一死。隨著朱空翼長劍猛烈的落勢,只聽得嗆啷一聲脆響,這名刀手掌中的一口金刀,竟被劈成了兩截,隨著落下的劍勢,正好劈中在這人面頰之上,劍下頭分,第二名刀手,半聲也不及叫出,隨即橫屍就地。
  緊接著朱空翼右掌向外一吐,強勁的力道,擊中第三名刀手,這個人足下一蹌,身子忽然騰空直起,足足飛出了丈許以外,噗通一聲落向沙岸,也是只翻了個身子,頓時一命嗚呼!第四名刀手嚇得鬼叫一聲,哪裡還顧得了再殺人,身形力縱之下,直向暗中遁去。
  朱空翼殺機既起,其勢有難以自止之勢,追循著第四名刀手的身勢之後,只見他手中長劍平空虛砍一劍,銀光乍吐,追著那名刀客身後長虹經天般的閃了一閃。
  朱空翼偉岸的軀體霍地轉過來,空中人影交錯。
  十殺手按照原定計劃一字形的忽然現身面前。
  十名殺手,各人右手持著一盞孔明罩燈,按照原定計劃,這十名劍手,應該迅速分開,以高矮不同的十方部位,以燈光炫耀對方眼睛,而分別進身,采亂劍斬殺之勢向敵人出手。只是朱空翼神兵天將,雷厲殺著的虎威之下,十個人俱都為之心驚膽戰。
  朱空翼前進一步,十殺手後退一步。前進兩步,十殺手後退兩步。前進三步,十殺手忽然作鳥獸狀散開,一時再也顧不得上陣打殺,紛紛向河岸撤退。
  朱空翼繼續一步步前進,那些散立在各處劍手,無不驚叫四散,一剎那,形成無比潰亂之勢。
  人們在面臨著殺身之危時,誰能把持鎮定,只怨恨爹娘少生兩條腿,一時間人影恍惚,號聲動天,燈光交熾裡,一條條人影,分別縱上了大船,再也顧不得頭兒海大空的約束,三艘大船分別啟砣張帆,向著浩瀚的河心緩緩駛去。
  來得快,退得更快。河岸上又回歸沉靜。
  幾隻燃燒著的紙燈籠,被夜風吹動著,在沙岸上打滾兒,發出呼呼的燃燒聲。朱空翼緩緩回過身來,沙岸上散滿了丟棄的兵刃,除了死去的那些屍身之外,已看不見一個活著的人影。兵刃的寒光,映射著此一番殺劫之後的淒慘。空氣裡兀自飄散著那股令人欲嘔的血腥氣息。朱空翼身子緩緩的向前走進,在一隻燃燒將熄的紙燈籠面前停了下來。
  那裡站著一個人:海大空。他居然沒有隨著其他的人撤身退走,保持著一份強者的姿態。
  朱空翼眼睛裡像是要噴出火來,他緩緩的把手裡的劍豎立起來,一蓬劍氣直向海大空身子襲過來,海大空立時警覺的後退了一步,掌中劍平抱在腕,他的臉色越加猙獰,森森的冷笑著。
  朱空翼掌中劍氣越加聚結,像是一幢透明的光罩,隱隱約約把海大空身子罩定。
  海大空身子戰抖得那般厲害,並非是畏懼,而是急忙中作內力的聚結。
  他身子匆忙中換了一個方向,又換了一個方向,只是依然未能逃避開那蓬劍氣的籠罩。
  朱空翼臉色越寒,海大空表情越驚。
  驀地,海大空那只戴有三枚奇形戒指的手拳握著向外伸出,只聽得卡的一聲細響,大蓬銀光,像是一天銀雨般直向著朱空翼身子噴射了過來。
  海大空的身子更不緩慢,把握著此一刻良機,他舞動劍身,暴射出一道銀虹,直向朱空翼身前猛襲了過來,朱空翼在對方放出暗器的一瞬,霍地劈出了左掌,一股莫大的勁道隨著他的掌勢狂飆般地捲出,前者所發出的那片銀色光雨,在猝然接觸到這股狂飆之後,倏地掉過頭來,以著更為疾勁的速度,反向海大空自己身上湧了過來。
  這一手顯然出乎海大空意外,簡直防不勝防。
  原來海大空這種暗器名喚五雲洗魂神針,每一枚細若牛毛,其厲害處在於一經入脈順血而行,直攻人體各處穴路,在極短時刻裡,即能使對方身體麻軟而呈癱瘓,如一上來攻入心臟,更是非死不可。
  海大空怎麼也不曾料想到自己竟然是作繭自縛,由於事先不知,未加防範,所有暗器,竟然全數中在身上,千百枚牛毛細針一經入體,頓時順血而行,海大空騰在空中的身子,發出了一聲怪叫,在一個倒仰的姿態裡,足足倒仰出兩丈以外,噗通一聲,四平八穩的睡在了沙地裡。不容他探身坐起,一隻有力的腳恰於這時踏在了他的胸上。
  海大空掙扎著想撩起手裡的劍,奈何遍體如綿,卻連一些兒力道也提不起來。
  那只踏在他胸上的腳,更不絲毫留情,力踏之下,只聽得卡卡喳喳一陣碎響,海大空頓時命喪黃泉。
  夜風陣陣的襲過來,天又落雪了。一片片的雪花,花瓣似的散落下來,覆蓋著那些觸目驚心的血漬,亦了那些臥在地面上的屍體。
  空氣裡再也沒有先前的那些血腥氣味,佇立如山的那個偉丈夫像是忽然甦醒過來的樣子,冷澀的面頰上綻開了一抹淒涼的笑容,緩緩的把長劍收入鞘中,轉身向寇英傑身邊走近。
  燈下,朱空翼施展掌盤功,把中在寇英傑身上的三枚鋼針吸出來,看上去,這種暗器遠較牛毛更為細小,卻具有如此威力,實在可怕得很!
  經過了這一場血戰,兩個人之間的友誼似乎更增進了一些。
  朱空翼由一個瓷瓶裡取出了幾粒丹藥給他服下去,便在寇英傑身邊坐下來。
  寇英傑可以看出他心裡充滿了紊亂,雖然他可以說大仇得報,但是寇英傑卻敢說他心裡並不快樂。「恭喜大哥。」過了半天,寇英傑才勉強的說了一句。
  不意,朱空翼在聆聽之下,竟然垂下了淚來。
  寇英傑頓時一驚,吶吶道:「你心裡不舒服?」
  朱空翼越加的淚如泉湧。忽然,他竟小孩子般地大聲抽泣起來。
  俯身在石案上,他大聲的抽哭著,整個石室在他抽動的身影裡似乎都搖動了起來。
  從認識他到現在,寇英傑還是第一次見他這麼傷心的哭泣過,一時間,整個的空氣裡,都瀰漫了濃重的悲慘意味,使得寇英傑也變得沉重了。
  即使是世界上最堅強的人,也仍然會有軟弱的時候,眼前這個堂堂七尺漢子,這一刻似乎觸動了他埋藏已久的傷懷,他哭泣得那麼劇烈。像他這樣的一個人,如非痛傷到極點,萬萬不會像這般失態發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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