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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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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言言夫卡] 拯救瀕危小師弟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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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14 00:43:23 |只看該作者
番外一·虞別夜

  妖皇大殿一片空蕩。

  虞別夜的大氅拖過一塵不染的地面,沾染在上面的血早就被洗刷乾淨,就連空氣裡都乾淨得像是帶著初雪的味道。

  這是灑掃的妖族用妖法勤勤懇懇洗刷了不知幾遍的結果。

  他不喜歡任何生息。

  所以偌大一個魔宮,甚至連護衛都被驅趕到了宮外,空留此處。

  所有妖族都說,相比之熙熙攘攘熱鬧非凡的從前,這裡與其說是妖皇大殿,倒不如說,像是虞別夜給自己建的一座墳墓。

  確實是墳墓。

  漆黑,陰暗,不見光,也不見日月。

  他曾痛恨過自己的無能。

  那些年幼的歲月裡,他為無法殺死虞畫瀾而感到無力,感到憤怒,他拔劍練劍,可到頭來,他的劍法都是他教的,甚至教出的,是一柄他永遠不能拔出的劍。

  那時的他滿心想要變得更強大。

  可如今,他真的徹底覺醒了應龍血脈,成為了妖皇,也成為了這天下實力最為強盛之人時,事情卻也變得更諷刺。

  他找不到任何自己活著的意義。

  他這一生中,唯一點燃過他,照耀過的他的存在,已經在畫棠山下的那一座本應是留給他的九轉噬魂大陣中神魂聚散。

  這些年來,他用盡了所有的力氣,也只抓住了她散落的一縷魂魄,再無其他。

  他的天上月已經隕落。

  所以他的世界只剩下了永夜。

  當時死的,明明應該是他。

  但如今,他偏偏很難死。

  天下已經無人能殺他,天道不會殺他,一切生靈也無法殺他。他即將如以往的所有應龍一般,在歲月之中靜待凋零。

  對他來說,那是一場太過枯寂的跋涉。

  也像是他的罪有應得。

  段重明來看過他一次,這位昔日喜歡穿紅衣的張揚師兄,在成為亂雪峰峰主四十八年後,一劍砍了止衡掌門的腦袋,在一片非議中,以一種絕對強硬的姿態,執掌了整個合虛山宗。

  直到八年後,羅浮關下的那些形容過於駭人的人造半妖們終於突破桎梏,一夕顯露於世人眼中,連帶著那些不可告人的、妄圖以這樣違反天理的人體與妖體試驗來覺醒多一條四方脈,只是為了追求多一分推開眾妙天門可能性的私慾與陰謀,終於大白於天下。

  那些不理解、不明白段重明為何會以如此近乎暴戾且不擇手段的方式上位的眾人,才恍然大悟。

  原來止衡仙君昔日也是這些人中的一員。

  而段重明早就發現了這件事,然而在鐵證如山之前,口說無憑,又太過荒唐,未必會有幾個人真的相信,所以權宜之計,他只能以這種方法肅清門派,至少不讓合虛山宗被這樣的陰謀所玷污。

  為此,他寧可背負了足足八年的罵名。而等到羅浮關之亂爆發時,他分明可以袖手旁觀,可他卻一人一刀,以一種近乎玉石俱焚的姿態,殺入了妖潮之中。

  等到這一場動亂徹底平息的時候,據說他也受了很重的傷,不得不閉關休養。

  卻鮮少有人知道,他卻竟然在所有人都以為他在閉關的時候,悄然走了一趟妖域。

  ……

  昔日張揚肆意的師兄如今已是一身掌門華服,他的神態沉靜了許多,久居高位之人,臉上多少不動聲色,看不出多少喜怒來。

  他推開妖皇大殿的門時,大殿地板上的血味還沒洗刷乾淨,幾名妖族侍從正緊張地擦地,而皇位上的那人面色懨懨,看上去與往日他所熟知的樣子大相逕庭,甚至像是另一個人。

  也或者說,連點兒人的味道都快要沒有了。

  他就像是一個象徵,一個因為必須活著而只能活著的存在。

  一別經年,他們都變了很多。

  段重明站在門口看了他許久,這才抬步進去,鼻端此前淡淡的血腥味都已經消失,妖族侍從羅貫而出,只留下了空蕩大殿中許久未見的兩人。

  「師兄。」虞別夜輕輕向前俯身,神色依然淡漠甚至倨傲,嘴裡說出來的,卻是舊時的稱呼。

  「這兩個字從你嘴裡出來,怎麼聽起來陰陽怪氣的。」段重明顯然完全沒有什麼對妖皇的尊重,也沒有什麼已經身為合虛山宗掌門的自覺,很是翻了個白眼。

  虞別夜的目光卻落在他的腿上:「你腿怎麼了?」

  段重明的眸光微暗了一瞬,旋即不怎麼在意地擺了擺手:「不要亂揭師兄的傷疤。羅浮關之亂的時候,一時不慎,瘸了。」

  提到羅浮關之亂,虞別夜的神色也是微頓。

  凝禪死的時候,凝硯並不在身邊,她以為他是去了極北之境找靈草,卻不知他在邁入極北之境的那一剎那,就已經被祀天所抓去了。

  據說祀天所想盡了一切辦法,想要看清他靈脈的走勢,卻發現在大光明神殿之中,他們無論如何都無法奈他何,反而是凝硯自己發覺,祀天所的這些信徒們所信奉的力量,竟然與他親和。

  在偶有一日,凝禪的死訊突兀地傳入他耳中的時候,凝硯爆發的情緒與祀天所的信仰之力交雜纏繞在一起,爆裂開來。

  大光明神殿的琉璃頂坍塌,連帶著大光明境的封印都碎了一半,無數信徒在貪婪之欲的驅使之下,據說將整個大光明境中的靈寶直接偷走了一半,祀天所損失慘重不說,就連將養了這許多年的信仰之力都被凝硯一揮袖子,驅散了大半。

  羅浮關之亂也是在祀天所的神主隕落後,爆發出來的。

  想來也正是凝硯所為,已經讓那位仰仗信仰之力活著的神主到了強弩之末,硬是撐了八年,已是竭盡全力。

  沒了他的鎮壓,羅浮關才會一夕坍塌。

  當然,在此之前,羅浮關也不僅僅只靠他一人之力支撐。

  很難想像,浮朝大陸的頂端總共只有三個門派,而這三個門派的掌門,竟然都已經為了一個共同的私。欲而同流合污。

  只是止衡掌門已在八年前被段重明一刀斬落。

  而更久之前的虞畫瀾……

  那日凝禪跌落畫棠山,觸發了九轉噬魂大陣後,虞別夜被憤怒與絕望吞噬,一夕化龍,鴉黑的翅膀掀起了彷彿能焚燒整個世間的寂滅之火,天地都為之震動。

  等到他自己恢復了理智的時候,連帶著畫棠山一起,整個少和之淵都被焚燒成了一片徹底的焦黑。

  至於虞畫瀾,他的神智徹底消失之前,撕碎的第一個人,就是他。

  多少讓他死得太輕易了點。

  他也不值得有這麼多人為他陪葬。

  長久以來,這都是虞別夜的一點遺憾。

  「有一件事,我一直都想問你。」許久,虞別夜倏而開口:「你知道……師姐她是半妖嗎?」

  「師姐」這兩個字,夜夜入夢,日日在他心中耳邊,正如這個問題與他。

  但真正如這般說出口,這數十年來,卻還是第一次。

  生澀,刺痛。

  他太想要知道一個答案。

  卻也太害怕擁有一個答案。

  直到段重明的聲音重新響起——

  「不知道。」段重明看了他片刻,平靜道:「她沒有告訴任何人。」

  虞別夜慢慢閉上了眼。

  然後他抬起手,規則之力在他的掌心浮現,這一剎那,段重明只覺得那些積在他體內的沉痾盡褪,縈繞在他體內,每每行走一步都會痛徹心扉的刺骨也隨之消失。

  虞別夜在得到了這個答案以後,似乎失去了所有與人交流的慾望,他的臉色看上去比之前更蒼白了一些,但那些長久以來壓在他心頭的枷鎖終於隨著段重明的這句話散去,讓他整個人身上籠罩的那一層死氣也消散了許多。

  又過了片刻,他終於道。

  「謝謝。」

  謝謝讓他終於知道了這個問題的答案。

  讓他知曉,她不是刻意只對他隱瞞,亦或者所有人都知道,唯獨他不知道她的半妖血脈。

  雖然他依然永遠無法原諒自己,但至少,他終於可以輕輕鬆一口氣。

  段重明心道,自己在閉關之時,無論如何也想要來這裡一趟、見一面虞別夜的目的,好似已經達到。

  他心頭那種始終縈繞的、強烈的念頭已經散去,那麼就已經到了他應該離開的時候。

  他不再多說,掌門華服拖曳過被洗刷了不知多少遍的地面。

  「你不問我為什麼殺這麼多人?」一道聲音倏而又在他身後響起。

  「有什麼問的。這是妖域,你想做什麼,都是對的。」段重明揮了揮手,不甚在意。

  「如果……」

  虞別夜的聲音突然低了一點。

  「如果這一切,可以重來呢?」

  段重明已經行至門口,他身著掌門華服,華服卻如桎梏,但在他這一刻站定的時候,他的背影,卻又恍惚與昔年紅衣肆意時重疊。

  「那我希望,凝禪不要死。」

  大殿的門吱呀一聲關閉。

  高座之上的虞別夜,唇邊卻有了一抹古怪的笑意。

  他站起身來,大殿之中明明空無一人,他卻像是在說一聲長久之後的回應。

  「好。」

  有血從他的指尖流淌而下,匯聚的血色逐漸沿著不知何時鐫刻在地面的痕跡流淌,勾勒出了一個巨大的、繁複詭譎的大陣。

  一頁紙從他的袖子裡滑落地面,很快便被血浸濕,也模糊了上面的字跡。

  那是他從歷任妖皇的古老藏書裡,偶然看到的陣法。

  陣法的名字叫做溯回。

  這世間,唯有應龍之血,可以穿越時間,扭轉天地法則,讓一切重來。

  虞別夜的身軀沉沉倒下,他的面色因為失血過多而變得更加蒼白,整座妖皇大殿都變成了一座溯回大陣,而他將清醒著、痛苦著流盡體內最後一滴血而不做任何一絲反抗,以此來換取這一場溯回的成功。

  地面冰冷。

  有初雪的味道。

  他像是即將又要回到畫棠山那些終年不化的雪中,那些曾經的痛楚似是將要鋪天蓋地地捲土重來,卻給了他一種即將重新活著的感覺。

  虞別夜倒在血泊之中,極致的紅與黑交織,他的臉上慢慢浮現了一抹微笑。

  因為他即將重新見到他的天上月。

  而這一次,他的月亮會永遠高懸。

  意識最模糊的時候,冥冥之中,好似有一道聲音在問他。

  「如果你可以選擇,你希望她醒來的時候,記得曾經發生的一切,還是忘記?」

  虞別夜的思緒停滯一瞬,然後,他慢慢道:「記得。」

  如果可能的話。

  就讓她記得曾經發生的一切,記得全部的所有,然後在再遇見他的時候,離他遠遠的。

  不要再捲入他的命運,不要讓她原本理應順遂平安的一生裡,多了一個他。

  一個只能最終帶給她這樣神魂俱滅結局的他。

  一個連愛都不敢言說的他。

  讓她記得他所有的不堪,所有的虛偽與刻意,看到他的卑劣與自私,讓他人生裡所有最狼狽、最醜陋的一切,都原原本本地展現在她面前。

  這一次,就讓他一個人,墜入永夜。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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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14 01:47:20 |只看該作者
番外二·唐花落

  望階仙君出死關的那天,晴空萬里無雲,和以往所有微風吹拂的日子並沒有什麼不同。

  唐花落撐著下巴,一邊看書一邊打瞌睡的姿態,也和往常一模一樣。

  唐祁聞這段時間的心情卻並不怎麼好。

  無他,他的女朋友梁瑤岑第十四次拒絕了他想要與她結為道侶的心願,理由也從正兒八經的「在到七星天之前不考慮道侶的事情」,到了如今的「我覺得我還小,還多玩幾年,結契這種事情,太成熟了,我暫時還不太想考慮。」

  怎麼說呢,雖然後一種聽起來更擺爛更不靠譜,還帶著一股子破罐子破摔。但以唐祁聞對梁瑤岑的瞭解,應該反而是後一種才是她的真實想法。

  想通這一節後,唐祁聞的心情愈發低落,整個人都看起來蔫蔫的。

  七星天好歹還有個盼頭。

  覺得自己還小不想結契這種事情,就不好說了!

  唐花落已經聽了十四次來自唐祁聞的抱怨,聽到他又一次長吁短歎,挑眉看他:「不是吧,都被拒絕了這麼多次,怎麼還傷心起來,要我,我可都已經熟練工了。」

  說完又覺得哪裡不對,「嘖嘖」兩聲:「不對,這不可能是我。換做是我,第一次被拒絕我就和他橋歸橋路歸路,舊情人見面分外眼紅,一言不合拔刀相見了,哪裡還可能給他拒絕我這麼多次的機會。」

  她正這麼說著,一道分外熟悉,卻又因為太久沒有聽到顯得有些陌生的聲線倏然從門口響起。

  「誰拒絕你這麼多次了?嗯?」

  唐花落愣了愣。

  唐祁聞也愣了愣。

  下一刻,唐花落手裡的書落在了地上。

  她幾乎是僵硬地起身,轉頭的同時,眼眶裡已經蓄滿了淚水,視線落在跨過門檻步入的那道身影時,眼淚打濕了臉頰。

  過度震驚和激動的時候,是說不出話來的。

  甚至這一刻,唐花落連腦中都是一片空白。

  是望階仙君。

  或者說,是自己出了死關的望階仙君。

  如今已是羅浮關之亂後,又過去了足足四十三年。

  她依然永駐在少女模樣,卻早已是能夠獨當一面的唐家新任家主。

  是的,雖然唐祁聞才是自小被寄予厚望的那個人,但在唐花落率先覺醒了血源脈力,一夕施展出瞳殺的時候,這個位置,便已經非她莫屬。

  她被迫從嬌縱任性的小姐,一步步向前,她從聽到那些冷言冷語便會暴怒反擊的少女,變成了如今不動聲色,只是一個眼神便會讓人揣度良久,卻也會在親近之人面前卸下這些面具,好似依然是昔日模樣的唐家家主。

  這一切都是因為,那個讓她肆無忌憚、永遠會為她兜底的人,在赴一場所有人都覺無望的死關。

  也有無數人問過,如若有朝一日,望階仙君隕落在死關之中,她當如何。

  她的回答也早就從當時的不知所措和以強硬蠻不講理來掩飾自己的不安,變成了如今充滿壓迫力地一笑,再反問一句,你覺得當如何。

  唐花落依然每日會向著望階仙君閉關的方向訴說自己難以與人言的心聲,但她的話語也早就變越來越少,但這件事也早就變成了一個習慣,如今,更多的時候,她都在沉默。

  沉默,卻放鬆,就像是給自己一小段允許自己沉浸不被打擾的世界的短暫假期。

  然後再去奔赴她的那些責任與山海。

  她幾乎已經要忘了自己往昔的那些歲月與自己原本的性格,偶爾回憶起的時候,也會忍不住莞爾一笑。

  直到此刻。

  在見到望階仙君的那張臉時,所有她以為已經塵封的記憶全部都回到了腦海中,她覺得自己早就已經習以為常的桎梏與責任枷鎖驟然碎裂,她甚至有了一種長長鬆了一口氣的感覺。

  直到這個時候,她才知道,她不是忘了那些事情。

  她只是……悄然將所有的一切都塵封了起來,並且告訴自己忘了。

  她滿眼滿臉都是淚,這樣怔然看了他許久,直到望階仙君張開雙臂,衝她露出了一個一如既往的笑。

  這一瞬間。

  好似過往那些所有的、她一個人艱難走完的路和歲月,都在這個笑容中,徹底消弭。

  這一次,是真的輕舟已過萬重山。

  「爹——」

  *

  出死關,自然代表著望階仙君真的觸摸到了那扇眾妙天門。

  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凝禪愣了許久,然後笑了起來。

  「阿夜。」她探出頭去喚虞別夜:「我記得你和我說過,前世我死了以後,是段師兄殺了止衡仙君,然後做了合虛宗的掌門?」

  虞別夜正在堂前練劍。

  在突破了自己內心的那一層有關劍聖之劍的桎梏後,虞別夜不再彆扭地排斥其他劍法,又有幡中世界時的記憶湧上,那些在幡中世界裡習得的天下無數劍,他也自然地融會貫通。

  他手裡的劍也是一柄嶄新的劍。

  是彼時凝禪去救凝硯的時候,一劍擊碎了光明殿的琉璃頂後,趁亂從光明境裡撈的。

  虞別夜拿到劍的時候本來還很感動,知道來歷以後,就只剩下了震撼。

  他問她怎麼這種時候還有時間去撈劍。

  凝禪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說:「其實也不是我去撈的。」

  虞別夜:「……?」

  凝禪眼神游離:「就,用你的替身傀去的。如果有人看到了,反正也是你的臉,和我關係不大。」

  虞別夜:「……???」

  他怎麼不知道凝禪什麼時候又給他做了替身傀?

  且替身傀怎麼還有這種用法呀!

  凝禪還補充了一句:「所以你也不用太感謝我,你的替身傀去取的,四捨五入等於是你自己去的,和我沒什麼關係。」

  總之,因為以上這段對話,虞別夜每次對著自己的這柄劍的時候,都有種古怪微妙的感覺。

  就很一言難盡,啼笑皆非。

  但凝禪類似的操作實在太多,他早就習慣了,心裡倒是沒什麼別的負擔,就是纏著凝禪把她為他做的所有替身傀都交了出來,收進了靈脈裡。

  頗有種打算讓自己的替身傀就此不見天日的架勢。

  凝禪也是悟了很久,才在某一天突然恍然大悟:「不是吧你,你還吃自己替身傀的醋?」

  結果虞別夜的回答坦蕩極了,他甚至露出了一個殺氣騰騰的笑容:「如不是你做的,我可能早就把他們的脖子都扭斷了。」

  凝禪:「。」

  行叭。

  ……

  虞別夜在聽到凝禪的聲音後,停了劍,回頭來。

  他已經是青年的模樣,卻與凝禪印象中的前世有著一些細微的區別。

  比如他的眼神,雖然依然乖順純良,卻也不再掩飾其中過分濃郁的佔有慾和直白的、混雜著愛意的愉悅。

  又比如他的眉眼,是一片全然放鬆的真正洒然和放鬆,他不必再去遮掩什麼,也沒有什麼還未盡的仇怨,不必害怕被她發現什麼,也不用再被自己的身世和過去牽絆。

  但他不喜歡凝禪過多地提及前世。

  不是因為不敢面對曾經的自己的所作所為。

  純粹因為他會忍不住去想,那麼凝禪喜歡的,到底是前世的自己,還是現在的自己。

  他甚至在某一夜,長髮散亂披灑,眼角緋紅,呼吸交纏的時候,忍不住問出了這個問題。

  然後那一夜,他被欺負很慘。

  很慘,卻顯然並沒有完全打消他忍不住時而陰暗的念頭。

  比起提及前世,他更不喜歡的,是凝禪這樣坦然直白地說起自己的「死」。

  他根本不想讓凝禪再和這個字有任何聯繫。

  虞別夜的眼神幽暗,顯然壓根沒注意凝禪之後說了什麼。

  凝禪一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在想什麼。

  她推門而出,抬拉下虞別夜的脖子,在他唇邊親了一下,再接受了他帶了情緒過分洶湧的吻,才有機會將自己的問題重複了一遍。

  「是的。」虞別夜點頭。

  凝禪倏然笑開:「我剛剛聽說,望階仙君出死關了。」

  虞別夜愣了愣。

  片刻後,他也笑了起來。

  前一世,他在以自己滿身的血啟動了溯回大陣之前,曾經問過段重明的心願。

  那時他說,如果重來,他希望凝禪活著。

  今時,不僅是凝禪。

  凝禪活著,唐花落活著,唐祁聞活著,唐家滿門尤在,望階仙君也出了死關,合虛宗不必動盪,段重明也不必再背負那八年的罵名,不必為了宗門登上自己並不渴慕的權勢高位,也不必身著一襲並不適合自己的華服,踽踽獨行孤獨的夜。

  他可肆意如風,去見想見的日出,去聽想聽的落雪。

  去愛想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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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三·淵山

  一切都告一段落後,與前一世不同的是,相比起凝禪前一世近乎至高無上的望舒仙子的名號,淵山如今更出名的事情,變成了「凝大師姐當初撿回來的那個少和之淵的小師弟,如今乃是妖域那位至高無上的妖皇」。

  凝禪對此有點意見。

  怎麼淵山如今沒有點兒當年凝淵山聲名顯赫的模樣,反而快要成了一眾生活在浮朝大陸的妖族們偷偷摸摸的朝聖之地了。

  甚至她偶爾下山的時候,都能從山腳下撿到點兒……線香。

  凝禪看著滿地的香火香灰,回頭看一眼淵山山巔,心情十分複雜。

  再這樣下去,她這裡就要變成繼祀天所之後第二個能夠聚集信仰之力的地方了!

  山巔之上匯聚的信仰之力都快要濃得肉眼可見了!

  不行,得想想辦法。

  為了改變這個不良風氣,凝禪歎了口氣,開始重新接單做替身傀。

  於是如今的大妖皇虞別夜每每帶著點兒不耐煩地火速處理完妖域的事情,撕開兩界結界,來見自己心心唸唸的師姐時,就發現,凝禪變得忙碌了起來。

  從前時常賴床,喜歡煮茶看遊記閒書,時不時冒點兒突發奇想的古怪念頭,要對淵山進行點兒無傷大雅的改造的師姐,像是一夕回到……五十年前。

  是的,距離凝禪上一次埋頭苦做替身傀,一晃眼,已經過去了足足五十年。

  凝禪甚至感覺到了手生。

  重生一次都沒手生,果然懶惰使人退步。

  不僅是懶惰,還有富裕。

  前世凝禪兢兢業業不眠不休地做替身傀,還有一層原因,是因為淵山的建設需要大量的靈石花費。

  而今……

  而今,只要她的目光在某處空地上停留得稍久一點,亦或是在拜訪其他地方稍微感歎一句某樣東西或造景不錯,那麼她一覺睡醒,就會在淵山上看到相似,甚至還要更精緻一籌的存在。

  問就是虞別夜回了趟妖皇大殿。

  凝禪沉默片刻:「再這樣下去,妖皇大殿要被你搬空了。」

  虞別夜毫不在意:「妖皇的東西都是私有物,我繼承了就是我的,我想搬到哪裡就搬到哪裡。更何況,都是數千年的積累了,如果這麼快就被我搬空了,那前幾代妖皇未免也太寒酸了些。」

  凝禪:「……」

  道理是這麼個道理。

  她糾結掙扎幾分,然後屈服了。

  於是淵山愈發變得珠光寶氣了起來,富貴迷人眼到段重明一朝遊歷歸來時,前腳邁進來,愣了好一會兒,退出去,左右看看確認自己沒找錯地方,才帶著一臉震撼與納悶地重新進來。

  然後環顧四周,許久,終於感慨一聲。

  「臥槽。」

  不怪他。

  他遊歷了大半個浮朝大陸,去過許多富貴鄉,也從未見過什麼地方的登山之路是以靈寶玉石磨成細粉再凝固塑型,蜿蜒而上,路邊的靈石燈在白日也煌煌,落在地面形成一個個古樸的「凝」字。

  山腰的樹種煥然一新,錯落有致,猛一眼只覺得賞心悅目,仔細去看,才會發覺,竟然都是些極其罕見品種的靈樹靈草,上面結的果子各個飽滿漂亮,絕不是淵山這短短幾十年能成型的。

  明顯是從別的什麼洞天福地連根直接挖來的。

  再向上看,又見山巔有過於燦爛輝煌的飛簷探出一角。

  段重明去過幾趟祀天所,那被凝禪震碎的大光明神殿琉璃頂已經翻新,依然如從前那般震撼人心,高不可怕,聖潔又漂亮。

  而今,從淵山腳下看去,只是那一隅飛簷,卻竟然給了段重明和大光明神殿如出一轍甚至還要更深一籌的感覺。

  段重明:「……」

  震撼,就是震撼。

  凝禪的口袋裡有多少家底,他還是一清二楚的,如今這手筆,不作他想,百分之百是虞別夜搞得。

  成了妖皇,繼承了歷任妖皇所有的財富,甚至整個妖域都在他的麾下,恐怕他要說自己是整個大陸最富有的存在,也沒人敢反駁。

  在凝禪放出消息,重新開始接替身傀的活兒後,每一個穿過淵山大陣,看到淵山如今模樣的人,都會喃喃出兩個和段重明一模一樣的字來。

  「……臥槽。」

  然後凝禪就發現,這一世,前來找她做替身傀的各路顧客們的態度,變得比前世還要更恭謹。

  甚至連說辭都有更新。

  「望舒仙子,在下冒昧打擾,是想來請一具替身傀。」坐在她對面的中年男修神色客套至極,再取出一隻芥子袋,恭謹放在了兩人之間的桌面上:「這裡是二十萬靈石,還請仙子千萬笑納。」

  替身傀沒漲價,凝禪放出去的價格還是十萬一具。

  但不僅僅是她面前這位男修,所有登過一遭淵山靈寶玉石長階的人,都默默地在原本的預算上,多多少少提了提。

  都已經富到以靈寶玉石為原料,鋪就一條上山的長路了,望舒仙子還肯接單,這簡直、簡直就是做慈善!!

  區區十萬靈石,哪裡能入她的眼!

  於是凝禪單子是接到了,單子數量也不比前世的少,甚至更多,賺的錢也……也莫名其妙更多了。

  不僅更多,凝禪還發現,自己拿著這麼多靈石,竟然有了一點一籌莫展不知道應該往哪裡花的茫然。

  所有需要花錢的地方,虞別夜都已經填平,甚至她自己是在有錢以後才想起來的時候,才發現虞別夜早就已經裡裡外外打理好了。

  凝禪陷入沉默。

  某日,凝硯遊歷歸來,帶來了外界對淵山的最新評價後,凝禪沉默的時間就更長了。

  不管來過幾次,每一次回來,凝硯也還是會忍不住駐足嘖嘖稱奇一番:「阿姐,住在黃金寶石淵山的感覺怎麼樣啊?」

  凝禪:「……什麼黃金寶石山?」

  「咦,你不知道嗎?」凝硯轉過頭:「就是浮朝大陸如今對你這裡的稱呼啊。」

  他惟妙惟肖地模仿道:「要說這世間還有什麼真正富貴迷人眼的地方,還得是那凝淵山啊,那可真是一座真正的黃金寶石山啊!」

  凝禪:「……」

  凝硯還在繼續:「這世間真正能被稱為仙子的,也確實只有望舒仙子一人。都這樣了,還願意為吾輩做替身傀,這不多付點兒,我都覺得不敢踏進凝淵山的大陣啊!」

  凝禪:「…………」

  她默默停了停手裡的工作,神色古怪地看了眼替身傀,心情複雜。

  怎麼說呢。

  雖然明明每一句都是在誇。

  但怎麼就怪怪的呢!

  她想要的效果也不能說沒達到,如今望舒仙子的名號也確實已經名滿天下,但黃金寶石山又是怎麼回事,怎麼感覺一切都走向了有些奇怪的方向!

  這種複雜微妙的情緒一直帶到了虞別夜下一次來淵山。

  虞別夜發覺自己又變成了當年的那個給凝禪遞制傀工具的……工具人。

  是的,工具人。

  甚至凝禪還有點嫌棄他的動作不如從前嫻熟,也不如她剛剛研發出來的制傀輔助傀靈活。

  虞別夜蹲在那兒,和制傀輔助傀大眼瞪小眼了片刻。

  「已經三個月沒有見了。」虞別夜小聲道:「足足三個月。」

  凝禪:「哦。我一直在忙,沒怎麼注意。」

  虞別夜的目光落在她手下不知是誰的替身傀上,有一剎那的陰鷙,他陰惻惻看了那玩意兒片刻,開口時聲音卻依然輕柔:「我這次來,只能留十天,十天後,妖域裡各個妖族的新一輪比鬥大會要開始了,我要去坐鎮主持大局。」

  凝禪頭也沒抬:「那很好啊。」

  虞別夜:「……之前你說過,也想去看比鬥大會的。」

  凝禪:「你也說了,那是之前。現在不想了。」

  虞別夜沉默片刻:「但我已經通知了所有人,我會帶妖后一起來。」

  凝禪:「那你帶唄,不用告訴我……嗯?」

  心不在焉還帶了點兒賭氣心情的凝禪猛地頓住所有動作,慢慢回頭,終於和虞別夜對視片刻:「……妖后?什麼妖,什麼后?誰?」

  她這才發現,虞別夜今天穿得極為繁複華麗。

  他每次來見她的時候,都會脫掉所有與妖皇這個身份有關的華服,換上一身簡單清爽的道服。

  要說起來,這還是凝禪第一次見到,虞別夜作妖皇裝束時的樣子。

  他姿容太盛,玄衣上的金色刺繡再繁複繚繞,衣帶上的寶石翡翠再多再璀璨,也遮不住他半分,反而將他照耀得更加挺拔貴氣,就像是他生來便應當如此,也應當行於這靈寶玉石鋪就的地面與宮殿之上,以免凡塵在他身上留下任何一點的痕跡。

  「阿禪。」他看著她帶著怔忡的眼睛,慢慢笑了起來。

  沒有什麼盛大的儀式,沒有什麼帶著象徵的信物,也無需任何人在側見證這一幕。

  他們彼此之間,早已不需要這些。

  所以虞別夜在問她的時候,就像是在問一個太過稀疏平常,如同問她這一天過得是否開心快樂一般的問題般,笑了起來:「你說呢,還能是誰?」

  凝禪慢慢眨眼。

  然後,虞別夜湊上前,在她的唇邊落下了一個輕柔的吻。

  ——原本輕柔,但很顯然,在觸碰到自己朝思暮想了足足三個月的人後,這份輕柔很快就變成了輾轉反側,攻城略地,長驅直入。

  他的吻技早就不似最初那般生澀,甚至因為對彼此太過熟悉,他知曉凝禪的所有喜好,知道她最喜歡什麼樣的吻,喜歡他怎樣吮吸她的唇齒,也知道她在什麼時候,最容易答應他的每一點得寸進尺。

  然後,他開口。

  「師姐,你願意當我的妖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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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四·祝婉照

  某一個非常平凡的夏日午後,凝禪突發奇想,打算晚飯攢一個火鍋麻將一條龍局。

  她拿著傳音卷,開始群發消息。

  片刻後,唐家兄妹、亂雪峰眾人的傳音卷都震動了一下,連唐祁聞分手了十六次又和好了的女朋友梁瑤岑,凝禪也沒拉下。

  想了想,她甚至給祝婉照也發了條消息,多少有點好奇她和謝柏舟如今的進展。

  要不然怎麼說,人閒了就會想要八卦呢。

  她還挺好奇,這兩人後來事情的發展,有沒有像是之前她以為的那樣變得狗血刺激。

  祝婉照確實正在狗血刺激。

  她也不知道,自己堂堂一個龍女,雖然暫時不用履行龍女的職責,也不打算這麼快就回妖域,畢竟浮朝大陸實在是還挺有趣的,但她為什麼沒有去遊歷名山大川,而是要跟在謝柏舟身後,看著他一路打架升級啊!

  怎麼說呢,之前她滿身桎梏,身不由己的時候,不得不減少一切與謝柏舟之間的聯繫。

  反而可能距離產生了美。

  而今,距離那時已經過去了六七十年,放在凡間,也是普通夫妻相伴相知的一輩子了,她卻覺得自己好像才剛剛看清謝柏舟這個人。

  或者說,是在熱戀之後,戀愛腦上頭的那個勁頭消散了大半,進入了某種清醒冷靜期後,她越看謝柏舟越眉頭緊皺。

  怎麼有人走到哪兒都有架打啊!

  而且不光有架打,他所在的地方,還能自動形成一個奇妙的磁場,周圍的人走過路過,都會被磁場吸引過來,各就各位,各司其職。

  「呵,區區後生,狂妄至極,且看稍後被打得落花流水痛哭流涕!」

  「倒讓我看看這不知天高地厚之人有幾分本事!」

  ——這是不屑一顧來挑釁的。

  「諸君可有看清剛才那一招!此乃朱雀脈八荒天才可使出的一燈斜!此子竟然將其融入了劍招之中!」

  「我不信!我不信這世上竟然有人能有如此力量!」

  「恐怖如斯——!」

  ——以上這些是被迅速被打臉後驚愕不已捧心高呼的。

  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熟悉的台詞。

  要不是這些人臉長得不一樣,祝婉照簡直要以為謝柏舟自己自帶一個班子成員了!

  膩了。

  同樣的戲碼,上演一次兩次,還覺得好爽好快樂好震撼。

  足足上演六七十年,就變成了「有完沒完啊」!

  祝婉照很崩潰。

  很想翻白眼。

  卻又能在謝柏舟搞定一切後,轉頭向她看來的時候,迅速切換表情,露出一個溫柔婉轉的笑容。

  然後後悔,自己為什麼不直接翻白眼,還要和他演這一遭。

  是慣性吧,一定是慣性。

  祝婉照如是想著。

  祝婉照的朋友很少,她的傳音卷葉並不多麼常用,因而傳音卷初時震了一下時,她都沒注意到。

  所以在看到凝禪發來的火鍋邀請時,祝婉照很是震驚了會兒。

  凝禪:【今晚淵山火鍋否?】

  後面還非常貼心地附了一個可能參加人員的名單,括號,可帶家屬。

  祝婉照抬頭,盯著剛剛志得意滿地從人群中向自己走來的謝柏舟,順便接受了一波眾人對自己美貌的驚歎。

  她猶豫片刻,到底還是開口:「凝大師姐邀請我們去淵山吃火鍋,今晚。準確來說是邀請我,你是家屬。」

  家屬謝柏舟的表情很是奇特,他凝神看了祝婉照片刻,倏而笑開。

  他眉眼彎彎:「好啊。」

  心情看起來極好的樣子。

  好到祝婉照都覺得有點莫名其妙。

  然後忍不住在謝柏舟沒有注意到的角落偷偷做了個疑惑不解的表情,再收斂。

  完全沒有注意到謝柏舟唇邊古怪難忍的笑意。

  這世間,九轉天與無極自可以傳送法陣去往任何自己想去的地方,如今謝柏舟與祝婉照都是七星天,御劍的速度再快,恐怕也趕不上淵山這一場火鍋宴。

  但謝柏舟到底是謝柏舟,修為不夠,靈寶來湊。

  這些年來的各種奇遇,讓他收集到了大量用途各異的靈寶,其中就包括了帶有傳送功能的。

  祝婉照對於謝柏舟能在各種秘境裡面披荊斬棘最終勇獲靈寶的事情也早已習以為常,他無論拿出來什麼奇特的東西,她都見怪不怪了。

  許久不見,兩人自然沒打算空手去。

  只是黃金寶石山的名頭太響,祝婉照也沒打算再錦上添花送什麼貴重的東西,而是簡簡單單但認認真真地挑了好些自己此刻所在之地的特產,按照名單人數準備了數份,就當是一點小心意。

  又想了想,還自備了一份自己和謝柏舟涮火鍋愛吃的菜。

  順帶提了幾壺酒。

  抵達淵山的時候,祝婉照承認自己多少被晃到了眼。

  ……怎麼說呢,雖說龍女一族積年來積累的財富也不逞多讓,但到底還是比不過真正的妖皇的底蘊,黃金寶石山這名字,真是,名不虛傳,名副其實。

  一路唏噓著上了山,祝婉照才發現,名單上的人,一個不少地來了個齊全。

  桌子早已擺開來,紅鍋白鍋分了兩桌,又聽到凝禪笑嘻嘻道:「鴛鴦鍋是不可能的,紅就是紅,白就是白,不妥協,絕對不妥協。」

  唐花落在一旁跳腳:「我要和師姐一桌!我就要和師姐一桌!」

  凝禪冷酷道:「那你吃紅鍋。」

  性子足夠潑辣但絕不吃辣的唐花落:「。」

  唐花落噘著嘴,委屈巴巴地在白鍋那一桌坐下,然後發現自己因為在紅鍋那邊磨蹭了一會兒,最後留給自己的位置只能背對著凝禪,不由得汪地一聲哭了出來。

  沒有人特意寒暄招待,修道之路漫長,壽數綿綿,許久不見也變得正常,生命的長度與寬度都被無限延展,時間依然是那樣不緊不慢的時間,但動輒數十年未見,再見也並不會太過生疏。

  人生不過彈指一揮間,何必還要再花費時間在寒暄。

  於是祝婉照來的時候,每一個人臉上都沒什麼意外之色,要說的話,視線碰撞的點頭之間,更多的是「來了啊」這樣的熟絡。

  祝婉照原先的那一點兒小侷促瞬間就沒了。

  只剩下難得放鬆的笑意。

  心情一放鬆,那些藏了許久的心聲就容易吐露。

  大家熱熱鬧鬧舉杯碰杯後,祝婉照多喝了幾杯,覺得有點上頭,於是去了一旁想要吹吹風清醒一點兒。

  凝禪看了一眼正和凝硯段重明他們快樂喝酒吹牛的謝柏舟,敏銳地抓住了這一個八卦好時機,火速跟了上去。

  「近來如何?」凝禪的酒量向來很好,祝婉照都已經雙頰微紅了,她看上去反而像是越喝越清明:「聽說過一些有關謝柏舟大殺四方的事跡,倒是很少聽說你的事情。」

  這世上會關心祝婉照的人極少。

  她的族人遠在妖域,她也沒有任何想要與他們聯繫的心情,生怕自己被抓回去,失去自己好不容易才爭取到的自由。

  ……除此之外,也怕自己真的被抓回去的話,謝柏舟想來又要歷經千難萬險來救她。

  想到這裡,祝婉照卻又突然頓了頓思緒。

  她好像從一開始就很篤定,謝柏舟會來。

  想到這裡,祝婉照忍不住發了會兒呆,然後突兀開口:「你和妖皇陛下在一起這麼久,會有……厭煩倦怠的時刻嗎?」

  凝禪心道何止這麼久,他們之間甚至還有前世的一百多年。

  厭煩倦怠倒是沒有,但是想要聽八卦,自然要順著對方的話說。

  「當然也是有的。」凝禪面不改色道:「怎麼,謝柏舟惹你了?」

  聽到她說有,祝婉照像是鬆了口氣,接下來的話也好出口了許多。

  然後凝禪就得償所願地聽到了她想要的八卦。

  包括但不限於謝柏舟走到哪裡都會開打一場的奇妙體質,周圍人群萬變不離其中的撂話、被打臉、吹捧、震撼和恐怖如斯的評價。

  祝婉照語速越來越快:「你懂嗎?一樣的話術,一樣的情況,整整六十八年,我還得在他看過來的時候,作為那個背景板的『美人』衝他溫婉一笑,成就他這一連環劇情,達到最後的閉環!」

  說著,祝婉照還扯出了那個自己嫻熟無比的笑,指了指自己的臉:「就這樣。」

  凝禪:「……」

  凝禪很難忍住不笑。

  這不就是龍傲天標準打臉套餐嗎!

  多熟悉的一套組合拳啊!凝禪光是這麼聽,腦子裡都有文字描寫了啊!

  而且越聽祝婉照這麼說,就越有一種「龍傲天背後的那位美女覺醒了」的微妙好笑感覺。

  再搭配祝婉照現在這個笑容。

  凝禪:「……噗。」

  祝婉照:「。」

  祝婉照不可置信地看著她:「你居然還笑!我裝的好辛苦好辛苦,辛苦了足足這麼久!你懂嗎!」

  凝禪在祝婉照哀怨的眼神裡,笑得更大聲了。

  等到終於止了笑,凝禪才正色道:「告訴你一個秘密。關於謝柏舟的。」

  祝婉照表面在聽,心底卻並沒有當回事。

  開玩笑,謝柏舟的秘密還需要凝禪告訴她?她這六七十年和他白相處了?

  便聽凝禪道:「謝柏舟身上附著一個靈。沒什麼惡意,純粹是賴著不想走的一個糟老頭子,早年也幫了他不少忙,比如給他在靈境之中指路,比如指點他修行,告訴他靈寶在哪裡云云……總之,他就像一個謝柏舟的靈體,手把手指導修行的那種。」

  祝婉照一臉空白。

  下意識卻又覺得那些自己過去不是很明白的事情有了解釋。

  譬如為什麼總是謝柏舟能這麼徑直地找到靈寶。

  又為什麼他一個散修,能這麼精準地知道每一個靈境什麼時候開。

  凝禪意識到了什麼,委婉道:「換句話說,所有謝柏舟沒有注意到的事情,他都會幫他去『看』。不過當然,我想如果謝柏舟想,入夜之後,他自有辦法屏蔽這一切。不過白天就……」

  祝婉照更空白了。

  她倒是沒有想過入夜之後的那些事情或許會被看去,這件十分基本的事情上,她對謝柏舟還是有一定的信任的。

  她在想的是,那每一次她在看謝柏舟走流程大殺四方的時候翻的白眼,臉上的百無聊賴,和突然的變臉……

  難不成謝柏舟其實都知道?

  細思恐極。

  祝婉照整個人都僵硬在了原地。

  然後從牙縫裡擠出了三個字:「謝、柏、舟。」

  好傢伙,他居然真的還有事情瞞著她!

  凝禪意味深長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不再多說。

  她自然也不會說什麼,他們生活的世界好像是一本書,一本以謝柏舟為主角的龍傲天狗血小說,祝婉照這才哪兒到哪兒,接下來她還會遇見更多刺激狗血劇情。

  但那又怎麼樣呢?

  就像是祝婉照從來沒有懷疑過,如果自己遇見什麼危險,謝柏舟會不會去救她一樣。

  他們之間,縱使有再多經年後的情緒與牢騷,但最終,還是會落點於真正的信任。

  凝禪看著祝婉照挽起袖子,氣勢洶洶去拎著在別人面前不可一世的龍傲天男主興師問罪,忍不住笑了起來。

  但笑著笑著,她的表情就僵住了。

  因為一道溫柔卻莫名有些陰惻惻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原來師姐已經厭煩倦怠我了嗎?」

  凝禪:「……」

  這人什麼時候來的!

  他怎麼偷聽別人說話啊!

  凝禪這麼想,就這麼指責了出來:「你怎麼偷聽!女孩子之間講悄悄話的時候偷聽是不道德的!」

  不料虞別夜道:「師姐莫不是忘了,我是應龍。」

  他根本不必偷聽,這裡的什麼聲音都逃不過他的耳朵,只要他想。

  與其說偷聽,他要做的,可能是努力不聽。

  一不努力,就聽到了。

  譬如凝禪剛剛那句「當然也是有的」。

  凝禪:「。」

  行行行,你應龍你了不起。

  理虧。

  還有些心虛。

  又不好解釋自己旺盛的八卦欲,畢竟這話說出來多少有點損傷自己自認為在虞別夜心中純善聖潔的師姐形象。

  於是一句話就這麼憋在了嘴邊,不上不下。

  但錯過了最初的解釋時機,後續再說什麼,都像是狡辯。

  虞別夜的一隻手臂從她的身後圈住了她的腰身,將她不由分說地帶向自己,貼在自己的身體上。

  他俯身,在她耳邊噴灑著呼吸,又低低重複問了一遍:「真的已經厭煩倦怠了嗎?是哪裡厭煩倦怠了?是這裡,這裡,還是這裡?」

  他太熟悉她,太知道她的敏感之處在哪裡,平素裡凝禪還仗著自己的師姐,進退有度,今日她理虧,人自然也要軟很多,不一會兒就已經腿軟,要不是靠著虞別夜,根本站不住。

  結果就是這場凝禪組局的火鍋宴後半程,大家吃著吃著,突然發現——

  「欸,誰看見我阿姐了?人呢?」凝硯驚覺。

  「嗯?剛剛還在這裡呢啊!」殷雪冉抬起頭。

  唐花落猛地回頭,身後的那張屬於凝禪的椅子果然空空如也。

  唐花落:「!!」

  「完了啊——!我那麼大一個師姐——!我十二年才見了這麼一面的師姐!不見——!」

  最後一個「了」字還沒出口,唐花落已經被摀住了嘴。

  是梁瑤岑捂的。

  她沒說話,只是用眼神落向了金碧輝煌的正殿裡某間之前還暗著,現在也暗著,但是拉了窗簾,明顯又加了幾道妖息沛然的隔音隔探測結界的房間。

  眾人:「……」

  眾人:「???」

  剛剛收拾了一通謝柏舟,這會兒心裡舒坦多了的祝婉照:「……???」

  這就是你說的厭煩倦怠?

  師姐請問你對厭煩倦怠這四個字是不是有什麼不一樣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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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五·化龍

  某天,虞別夜發現,凝禪看他的眼神與往日大不相同。

  他太熟悉她,知道那是凝禪興致勃勃充滿好奇的神色,卻又不太明白,這樣的目光怎麼會落在自己身上。

  在被迫接受了整整兩天這樣的視線洗禮後,虞別夜終於忍不住了。

  「有什麼你就直說。」虞別夜湊過去,俯身盯著她的眼睛,用手比了比:「你這樣看得我心裡發慌。」

  凝禪:「嘿嘿。」

  虞別夜:「……嘿嘿?」

  凝禪不知道從哪裡「嗖」地摸出來了一本《萬妖圖鑒》,開始翻給虞別夜看。

  「這是有尾巴的小虎妖。」

  翻一頁。

  「這是有尾巴的豹妖。」

  再翻一頁。

  「這是有尾巴的小貓妖。」

  虞別夜:「……」

  凝禪眨眼看他:「他們的共同點是?」

  虞別夜思忖:「……都屬於貓科動物?」

  凝禪:「……」

  凝禪「啪」地一聲把書扔了,雙手搭在虞別夜肩上,認真盯著他,一字一字道:「虞別夜,你是不是傻!」

  虞別夜:「……」

  凝禪痛心疾首道:「我都說得這麼明顯了,他們的共同特點明明是,都有尾巴啊!」

  虞別夜的心裡突然升起了一點奇妙的預感。

  果然,下一刻,凝禪便道:「幡中世界你還記得嗎?我在裡面化作了辟邪小貓,你也摸過我的尾巴了。禮尚往來的道理你懂嗎?」

  虞別夜:「……」

  凝禪眼睛亮閃閃地看著他:「這麼久了,一百多年了,我還沒摸過你的尾巴,我覺得,這不合理。你覺得呢?」

  虞別夜還能怎麼覺得。

  虞別夜覺得這件事情與合不合理搭上邊,才是真正的不合理。

  但他的人生裡,又怎麼可能對凝禪說半個「不」字。

  所以他沉默片刻,才慢慢道:「真想看?」

  凝禪使勁點頭。

  虞別夜低頭看了看自己,再看了看面前躍躍欲試的凝禪,略顯遲疑:「那你是只想摸尾巴,還是想看我……化龍了。」

  應龍的覺醒,有一個漫長的過程。

  如今的他,已經可以徹底化龍了,只是他自覺化龍後體型龐大,形容多少有點猙獰……

  結果沒想到凝禪猛地摟住了他的脖子:「化龍?你能化龍了?!」

  她「哇」了一聲:「這也太帥了吧!」

  虞別夜:「……?」

  哈?

  怎麼事情和他想的不太一樣?

  ……

  這一日無風。

  但龍翼揮起的那一刻,世界便有了風。

  凝禪乘風而起,坐在巨大黑龍的頭上,雙手抱著龍角,長髮被風吹起,扶搖而上,直入九天。

  九天之下,無數人懵懂抬頭,於雲端影影綽綽見龍影,不由得大聲驚呼。

  「龍——有龍——!」

  凝禪俯身,並不介意龍鱗冰涼:「你聽。」

  無數人仰望天穹,風聲嘈雜,人也嘈雜,萬物喧囂,一併入耳來。

  虞別夜知道凝禪想讓他聽什麼,可這麼多喧囂中,他卻只能聽見她的呼吸和心跳聲。

  然後,他聽到她說。

  「之前你問我的問題,我想好了。」她笑著說,輕巧隨意,卻無比慎重:「好啊。」

  如果歲歲年年如此時。

  那麼,她願意做他的妖后。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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