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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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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言言夫卡] 拯救瀕危小師弟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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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11 00:41:36 |只看該作者
第30章

  水色迷濛,虞別夜站在房簷下,驅靈息將衣衫與長髮烘乾,這才抬步走了進來。

  少和之淵為弟子準備的居所並不多麼寬敞,凝禪一人還好,此刻多了一個手長腳長的虞別夜,便頓時顯得有些侷促擁擠了起來。

  窗外落雨滴答,凝禪扔在床頭的尋音卷一會兒震一下,明顯是有人夜深了還在孜孜不倦地給她發信息。

  倒是提醒了凝禪。

  她附身拿起尋音卷,側頭看向身後:「交換一下靈息吧。」

  豈料虞別夜愣了愣:「我沒有尋音卷。」

  這下怔住的,換成了凝禪。

  她沉默片刻,摸出了原本要給她阿弟凝硯的那一隻尋音卷遞了過去。

  虞別夜眼中有了明顯的錯愕,旋即是驚喜,但他接過來以後,握在手裡片刻才道:「我不是買不起尋音卷,我有錢的。」

  他邊說,邊想起來什麼似的,掏出了一個芥子袋,開始從裡面往外掏制式的靈石袋。

  一個接一個,整整齊齊,足足擺了一整桌。

  凝禪:「……」

  凝禪被滿桌子的靈石袋晃到眼睛,心道這小子前一世怎麼一窮二白什麼都沒,家底林林總總也就是與她在滄魁山殺墮妖那幾年積攢下來的賞金。

  話說回來,他之前好像是說過要去畫廊幽夢取靈石來著,但他什麼時候去的?

  凝禪心情複雜,剛想說那你自己去買吧的時候,虞別夜又開了口。

  「我沒有尋音卷,是因為我沒有什麼需要聯繫的人。」虞別夜垂眸看著手裡的尋音卷,靈息已經烘乾了他的週身,但他的睫毛上卻還帶著水意:「但我現在有了。」

  靈息自他指尖流淌,他手裡的尋音卷被激活,但他旋即就皺了皺眉。

  這是他第一次擁有一隻自己的尋音卷。

  他知道要注入靈息,卻不知接下來應該如何。

  可他能坦然地說出自己不曾擁有過任何一隻尋音卷。

  卻難以在這種時候啟齒說自己不會用。

  凝禪一眼就看出了虞別夜的窘迫,但他不開口,她就只當不知道。

  房間不太大,她喊虞別夜進來的時候沒怎麼多想,此刻他真的在這裡了,她這才開始苦惱要怎麼分配空間。

  然後越規劃越暴躁。

  她睡床,虞別夜睡地上,他們之間也太近了,房間裡多一個人的呼吸並不是什麼可以忽略的事情。

  不睡也可以,她已經四象天,不吃不睡都不會太難受。但打坐一整夜還好,接下來尋道大會的賽程還有好幾天,夜夜都打坐,白天還要出去打擂台,凝禪覺得自己吃不了這個苦。

  丟去段重明那兒也不是不可以。

  但總不能是風雨如此瓢潑的深夜。

  看這個陣仗,這雨也不太像是一時半會兒會停的樣子。

  如此思前想後,凝禪開始想念合虛山宗,想念並不怎麼豪華的亂雪峰。

  當然也想念後來的淵山。

  「好小好破的房子。」凝禪長長歎了口氣,然後抬頭看向虞別夜,一時興起道:「不然你跟我回合虛山宗吧?」

  虞別夜擺弄尋音卷的手指頓住,半晌,他才緩緩抬起頭,露出了一雙黑漉漉的眼。

  話說出口,凝禪才意識到自己方才說了什麼,她飛快補救:「別當真啊,一碼歸一碼……你是不是不會用尋音卷?」

  虞別夜的眼中說不出是什麼神色,他有些茫然和無措,但他怔忪在原地,甚至忘了回復凝禪這句話的最大原因還是——

  他在聽到凝禪方纔那句話的時候,心猛地重重一跳。

  那一下太過劇烈,撞得他胸腔生疼,像是要衝破他內斂的所有情緒,叫囂成一片對他來說陌生的炙熱。

  一種難言的戰慄感從他的指尖升騰而起,就連被他收在胸口的那一枚本應永遠冰潤的佛琉石都變得滾燙,彷彿要將他的胸口烙出一個印記。

  他甚至不知道應該做什麼反應,連凝禪後來的那句話都沒怎麼聽清,只是下意識遞出了尋音卷,輕聲道:「嗯。」

  凝禪也是脫口而出,說完有些後悔,但虞別夜說了不會,她也只能上前,俯身抬手,將虞別夜的尋音卷展開。

  她語速不快,雖然眉宇之間有些不耐煩,但依然耐心。

  如此林林總總說了片刻,虞別夜的眼神還在發直。

  凝禪狐疑:「你聽懂了嗎?」

  虞別夜像是驚醒回魂一般,猛地眨眼:「嗯……嗯。」

  凝禪:「……」

  凝禪深吸一口氣。

  虞別夜背脊都變得更直了,他強按著還沒有怎麼平息的心跳,飛快道:「其實是有幾個地方沒有聽懂的。」

  凝禪挑眉。

  虞別夜一凜,開始火速回憶剛才凝禪說了些什麼,還好他記憶力實在很好,這麼回顧一遍,內容重新浮現在了腦子裡。

  但,好像,很簡單,也沒什麼能不懂的。

  虞別夜:「……」

  虞別夜開始在裡面挑選問題。

  不能太簡單,會顯得自己像傻子。

  不能太難,畢竟只是學習怎麼用尋音卷的基本功能,他總不能問她支撐尋音卷運行的靈紋陣是什麼,太琴天象到底是怎麼做出來這個東西的,這問題未免也太過分,簡直像是故意找茬。

  虞別夜卡殼了。

  凝禪看他的眼神也愈發意味深長。

  虞別夜覺得自己後脖頸的汗毛一根根豎起,凝禪什麼也沒說,但壓迫感太強,尤其此刻她站著,他坐著,簡直更加如坐針氈,想要原地起立。

  等到凝禪開始瞇眼的時候,突然有人匡匡敲了兩聲門,然後不由分說地直接推開。

  風雨聲驟大,段重明推門而入:「我越想越不對勁,這小子不在我那兒肯定在你這……」

  段重明的聲音頓住。

  他先看了看距離過近,一站一坐的兩個人。

  目光又微微一偏,落在了桌上整齊的制式靈石袋上。

  最後慢慢落回了凝禪身上。

  凝禪:「……」

  段重明給了凝禪一個佩服的表情,意味深長地開始後退,意圖輕手輕腳地合上房門。

  末了還比了個「你們繼續」的手勢。

  不是,等等,倒也不是那樣,段重明你個狗東西怎麼露出了這種表情!

  你聽我解釋啊!

  黑夜。風雨。明燈。

  段重明面無表情地坐在桌子對面,原本就不怎麼寬敞的屋子變得更加狹小。

  他沒說話,低頭打字,凝禪的尋音卷嗡嗡作響。

  凝禪不太想看。

  段重明:「我們亂雪峰是缺錢了點兒,老白的目標定的也高了點兒,但努努力,拼拚命,也不是沒有一線生機。」

  段重明:「你就老實交代吧,你到底是真的就好這一口,還是為了亂雪峰獻身了。這一桌子的靈石袋能拿走不?」

  段重明:「雖說很誘人,你師兄我這輩子也沒見過這麼多靈石,但賣師妹的事兒我可不幹啊。」

  他在那邊兒打字打地辟里啪啦,凝禪剛剛和虞別夜交換了靈息,她正看著自己的通訊表裡多出來的這道靈息,心頭唏噓。

  然後靈息不小心一動,連接上了段重明的這一條。

  片刻。

  凝禪沉著冷靜地動了動手指,回了一個字。

  「滾。」

  段重明看著那個字,卻莫名無比安心,他抬起頭,又打量了正在摸索尋音卷怎麼打字的虞別夜一眼,冷不丁道:「那個尋音卷不是你給凝硯買的嗎?」

  凝禪:「……」

  「我勸你閉嘴。」凝禪沒好氣道:「現在就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可能還有一條活路。但凡阿硯之後知道了這件事情,我提刀來見你。」

  段重明「嘶」了一聲,完全沒有給凝禪面子的打算:「怎麼轉手送人的時候慷慨大方,一回頭還要我來幫忙掩飾?」

  虞別夜不知道凝硯是誰。

  但既然姓凝,和凝禪的關係就很好猜了。

  他頓時覺得手裡的尋音卷有些燙手,想要放下的時候,凝禪卻已經伸出了一根手指按住了他的動作。

  「拿著吧。」凝禪道:「我也不可能現在去給你找一隻新的。明日我要去擂台賽,與你聯繫多有不便。」

  虞別夜這才重新將那只尋音卷握在手裡,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感覺,只低低「嗯」了一聲。

  又在想,之前那個對尋音卷還有什麼疑問的話題要繼續嗎,剛才他拼拼湊湊,倒是真的湊出來了幾個問題。

  可他又不想在段重明面前說。

  正在躊躇不定,便聽凝禪冷不丁問道。

  「我在想一個問題。」

  「虞畫瀾為什麼會用那種眼神看祝師妹?」

  段重明盯著凝禪看了片刻,突地笑了一聲。

  「我也在想一個問題。」

  「凝望舒,你今晚到底幹什麼去了?這滿山的動靜,和你身邊這小子有關係嗎?」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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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11 00:41:53 |只看該作者
第31章

  「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你不應該已經有答案了嗎?」凝禪沒好氣道:「我說沒有你信嗎?」

  段重明摸摸下巴:「不信,但我可以給你這個面子。」

  凝禪幽幽道:「……你看你現在像是給我面子的樣子嗎?」

  段重明假咳一聲,神色鎮定:「那你現在可以告訴我,你到底想要幹什麼了嗎?就算你想一個人單打獨鬥,總讓我心裡有個底,該接應的時候,我也會知道該怎麼做。」

  凝禪正要如平時那般揮揮手,隨意說一句不用你操心,話到嘴邊,卻又頓住。

  段大師兄平時是個混不吝的人,但說話從來一言九鼎,絕無虛言。

  前世她一意孤行不由分說地將虞別夜帶回去,又隻身一人去尋藥,期間有些大小事宜,其實也都是段重明隻字未問她,卻幫她全須全尾地打點好了一切。

  她從來都知道段重明是可以信任的,否則也不會放任彼時段重明第一次的推門而入。

  只是她自從知道自己是穿書而來,便獨來獨往慣了,做事素來隨心而行,雖然對宗門中人也算愛護有加,自認問心無愧。

  但要說到坦誠以待,凡事都說得清清楚楚……她確實從未做到。

  可是或許,重來一世,她不是不可以,試著坦誠一點。

  凝禪心道。

  只是她與虞別夜這林林總總,就算完全拋去前生今世,只說這段時間發生了什麼,也極難總結。

  所以凝禪頓了頓,才掐頭去尾化繁從簡地開口道:「我之前做了一個夢,夢見我會死在畫棠山。所以此次來尋道大會,我便去畫棠山看了看。」

  段重明和虞別夜神色各異,同時愣住。

  重生這種事情說出來太玄,必定不能與任何人提及。凝禪自忖用做夢的借口剛剛好,也不算騙人——前生今世,不就是大夢一場嗎。

  她頓了頓,繼續道:「後來的事情你們大多也都知道了。驚動畫棠山大陣,我不得已借了點兒力逃脫,只是鬧出來的動靜確實有點大……哦對,還順便救了他回來。」

  凝禪轉向虞別夜的方向示意,然後重新看向段重明,模樣裡竟然還多了幾分乖巧模樣。

  段重明一邊震驚於凝禪竟然做了這樣的夢,還在思忖前因後果,一邊冷不丁看到了凝禪這個樣子,頓時心頭警鈴大作,後仰兩分。

  但該問的問題總要說清楚,段重明又道:「那余夢長老呢?」

  虞別夜抿了抿嘴,此事並非不可對人言。

  且不論少和之淵與合虛山宗分足而立,死一名長老等同少一份戰力,此事落在合虛耳中,與其說是唏噓惋惜,倒不如說暗喜更多。

  更不用說,他與余夢長老之間的恩怨說複雜也複雜,說簡單也簡單至極。凝禪幫他到如此地步,只要略去其中一點細枝末節,他沒有必須隱瞞的必要。

  虞別夜就要開口。

  豈料凝禪「哦」了一聲:「那日聽到他大放厥詞,敗壞我合虛山宗的聲名,順手殺了。」

  段重明的眉頭高高挑起。

  凝禪神色鎮定。

  段重明的目光落在虞別夜身上,卻見的眼中明顯也帶著難以掩飾的錯愕。

  凝禪不是非要替虞別夜掩飾抑或攬罪。

  她自覺已經窺得了虞別夜身世之謎的一隅端倪,想必其中還有更多複雜內情。她算是多多少少也已經捲入了其中,但段重明……這些與他無關,他本就應該置身事外。

  她都如此篤定地說了,段重明即使不信,也說不出更多的話來。他沉默片刻,所有的疑問也算是半真半假解開了小半。

  窗外風雨依舊,電閃雷鳴,一陣陣將段重明的半邊側臉照得更亮,半晌,他才開口:「引靈入體,踏入仙途後,本應少夢安眠,更不用說夢見自己的生死。你的夢裡……還有什麼細節嗎?」

  凝禪默然。

  她要是說,就是自己身邊這個小沒良心的干的,她完全不懷疑,段重明現在就能和虞別夜拚個你死我活。

  只是這到底是她和虞別夜之間的事情。

  在最初的憤怒過後,凝禪再去回想當初畫棠山上那一幕,到底是不解佔了上風。

  夢之一事,多少帶了些玄秘。凝禪不說,段重明也能理解,他看了眼天色,掐算了一刻時間,轉回了凝禪最初的問題上。

  「祝師妹花容月貌,尋常男子多看兩眼,見之憐惜,也是常事。」段重明轉開話題:「倒是今夜不寧,她到底為什麼會出現在畫棠山下,更讓人覺得奇怪。」

  說到這裡,凝禪突然想起一件事。

  她側頭看向虞別夜,看了他片刻,倏而問道:「方纔你看清祝婉照的樣子了嗎?」

  虞別夜雖然在小院裡,但他的靈識到底沒有全然收斂,這樣的距離,若是有心去看,自然什麼都能看到。

  果然,虞別夜點了點頭:「看清了。」

  便聽凝禪冷不丁道:「你覺得她和我像嗎?」

  段重明:「……?」

  哈?

  這是什麼始料未及的問題?

  虞別夜也愣住。

  他很是茫然地眨了眨眼:「……沒有半點相似之處。」

  凝禪輕輕佻了挑眉,不置可否。

  這段對話沒頭沒尾,段重明卻莫名覺得自己在這裡很多餘。

  他的目光在自己對面的兩人臉上逡巡一圈,心道算了,他操心也要有個限度,師妹大了,由不得師兄,凝禪也不是那種沒分寸的人,今夜她肯坦誠這麼多,已出乎他的意料。

  念及至此,段重明乾脆站起身:「祝婉照的事情我會去查,不早了,明日還有擂台,早點休息吧。」

  他又想到了什麼,擰眉問道:「方纔虞畫瀾就在門外,他已是朱雀無極,會沒有覺察到你房間裡多一個人?」

  凝禪輕描淡寫:「我把佛琉石留給他的。更何況,他就算覺察到了又能如何,硬闖不成?」

  段重明大驚失色:「你把佛琉石給他了?」

  凝禪「嗯」了一聲:「行了,你快走吧。」

  段重明欲言又止,目光在頗為狹小的房間裡轉了一圈,嫌棄歸嫌棄,到底還是留了一床嶄新的被褥:「我上回出任務的時候準備的,沒用上,若是你暫時要借宿在這裡,用用也無妨。」

  他邊說,邊給了虞別夜一個警告的眼神,這才抬步向著門口走去。

  凝禪並不留客,她起身,先段重明一步向前,替他拉開房門,甜甜一笑:「既然師兄都知道了,過兩日的尋道大會四象天魁首之爭,還請師兄多讓我幾分。」

  段重明心道連九轉天·掩日你都使得出,還有什麼需要他讓幾分的。

  只是想歸想,凝禪方才都說了自己是借力。這天下有借就當有還,她定然是付出了代價的,雖然現在看起來凝禪並無異樣,但段重明又豈不知,自己這個師妹,素來極有主意,遇見事情多半都會自己強撐,若非迫不得已,絕不會讓別人瞧出半分端倪。

  今日她肯說,無論真假,他都很高興。

  所以段重明哼唧一聲,拂袖而過:「我要吃麻婆豆腐,外加一道西湖醋魚。」

  目光又落在虞別夜身上:「明晚。」

  這是接受了凝禪的說辭。

  順便也接受了她救回來的這個人的意思。

  風雨聲大,又被關閉的門隔絕在外。

  虞別夜已經給地面用了淨塵訣,將段重明留下的被褥在距離凝禪盡可能遠的地方鋪好,甚至還手腳麻利地幫凝禪重新鋪好了床。

  凝禪一回頭:「……」

  要說不然她怎麼疼愛這個師弟呢。

  都做到這個地步了,誰能挑出半點毛病。

  折騰了這一遭,凝禪疲憊至極,不發一言,重新合衣躺下。

  她入眠極快,呼吸不消片刻便平穩起來。

  虞別夜躺在地上,段大師兄顯然有備無患,這被褥極軟,就算鋪在地上也不會覺得硬。

  他聽著凝禪清淺的呼吸,心底此前那份奇特的灼熱並沒有褪去,反而因為此刻的夜涼與清淨而顯得愈發明顯了起來。

  他腦中又響起了凝禪方才的那句似是隨口而出的話語。

  ——「不然你跟我回合虛山宗吧?」

  虞別夜的嘴唇動了動,許久以後,他對著虛空輕聲做了一個口型。

  「晚安。」

  第二日,擂台繼續。

  凝禪依然被安排在了離位。

  她今日起了個大早,昨夜雖然沒有休息好,但總歸臉色也不算太差。

  這在一眾弟子裡並不多麼惹眼。

  昨夜被鬧了這麼一遭,今日就算是少和之淵的弟子臉上也多有些許萎靡,但好在到底有醒神丹可以磕,少和之淵甚至還貼心地在擂台兩邊備了許多,供大家隨意取用。

  倒是些許安撫了眾門派弟子不太滿意的情緒。

  第二輪五局三勝,一共五場對壘。凝禪的目光在每一場的女弟子身上掃過,果然見到除了少和之淵自己的弟子,其他女弟子多被安排在了乾位上。

  乾為離,對應的正是白虎離火。

  虞畫瀾想要試探什麼,昭然若是。

  但凝禪完全不慌。

  因為五場她都沒有動手,在虞畫瀾不動聲色的目光下,施施然掏出了傀。

  然後,她搬著小板凳坐在傀身後,輕輕鬆鬆贏了五場,以全勝的戰績依然高局四象天榜的第一。

  段重明在回來的路上罵罵咧咧:「你這個戰績,需要我讓你?」

  凝禪擺擺手:「人是要有適當的謙虛的嘛,而且,運氣明顯也是實力的一部分。」

  屢屢遇見勁敵,還掛了點兒彩的段重明想打人。

  許是呼應段重明這句話,凝禪接下來連續三天的運氣都異常好,她遇見的要麼是整個九宮八卦陣裡實力相對最弱的幾個人,要麼是剛好被傀克制之人,贏得都異常輕鬆。

  如此連續幾輪下來,凝禪竟是滿場唯一一個以全勝的戰績進入決賽之人。

  決賽自然就不會像此前這樣隨機,總共只剩下了五個人,所以還是規規矩矩搞了抽籤。

  凝禪跟在段重明身後,規規矩矩站在那兒,等著台上宣讀出自己的名字。

  這會兒才進行到三才天的抽籤,凝禪有點發呆,這兩天虞別夜在她的小院裡極是乖巧,頗有些前世重現的意味在裡面,做菜的手藝也是肉眼可見地突發猛進,就連挑剔如段重明都說不出半個不字。

  也不知今晚虞別夜要做什麼菜。

  凝禪正在發呆,耳中突然捕捉到了三個字。

  謝柏舟。

  凝禪瞬間回神。

  她都快忘了,原文的男主就是在這裡出現,並且和女主祝婉照相遇的!

  凝禪抬頭多看了一眼。

  抽籤的擂台上,一身白衣的清俊少年面如冷霜地站在那兒,耳邊還有一個聒噪的老爺爺聲音。

  「小謝啊,這地兒不對勁,我勸你參加完尋道大會就快走,真是不宜久留,我看遲早要出大事。」

  謝柏舟挑了挑眉,意思明顯就是在問為什麼。

  「我是遊魂靈體,我感覺不對勁,肯定就是這兒的靈氣不對。讓我想想怎麼描述……」

  凝禪雖然不知道為何自己也能聽見謝柏舟的外掛金手指老爺爺的聲音,但也情不自禁地豎起了耳朵。

  就聽那遊魂老爺爺凝重道:「雖然很淡,但我能聞見。這裡的靈氣裡,有妖煞氣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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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凝禪眼神一頓。

  妖有妖氣。

  但若是到了妖煞氣的地步,那必然是散發出這等氣息的那只妖物早已十惡不赦,獵殺過至少半百人數,妖氣才能帶煞,成為所謂真正的妖煞氣。

  而這樣的妖,也會被稱之為墮妖,墮妖不同於普通的妖,縱使現場殺死,也總有逃命復活的手段,因而一旦抓住,便要鎮壓至滄魁山下。

  但若此處真的有妖煞氣,那麼在場這麼多人,絕不可能對此毫無所覺。

  有那麼一個瞬間,凝禪有放開靈識,再探測一番的衝動。

  但她很快就平息了這個念頭。

  此處有這麼多雙眼睛,她的一舉一動都在大家的注視之下,她做什麼都很容易被察覺。

  更何況,不急於這一時。

  老爺爺金手指擔憂無窮,謝柏舟的表情卻一動不動,甚至連眉毛都沒什麼變化,也不知是這位原書龍傲天男主天生眉目如此冷峻,還是早已習慣了有一個人在旁邊聒噪。

  凝禪還特意回憶了一下原書描寫,覺得應該是兩者都有。

  謝柏舟抽了籤,正要下擂台,便聽老爺爺思忖片刻,又道:「小舟啊,我都這麼說了,你還不想走,總該不會是真的看上那個姓祝的姑娘了吧?」

  凝禪眉梢一動。

  嗯?聽這話,謝柏舟和祝婉照已經接觸過了嗎?

  老爺爺感慨頗多:「年輕人嘛,見美心喜也無可厚非,那小姑娘長得確實花容月貌,現在仔細回想一下,老夫見到她,甚至還回想到了自己當年的幾段風花雪月。」

  謝柏舟終於沒忍住,險些一個趔趄。

  凝禪:「……」

  想到了一些祝婉照在原著裡被稱為行走瑪麗蘇,連男主謝柏舟的金手指老爺爺都難以抵擋其魅力的描寫。

  謝柏舟一肚子的腹誹,但總不能在眾目睽睽之下自言自語,只能任憑老爺爺在那兒任性發揮,越說越離譜。

  老爺爺等謝柏舟回到三才天的隊伍裡,開始左顧右盼:「怎麼就要非她不可了嗎?你看旁邊那個四象天紫衣服的小姑娘也不錯啊,不比你的祝小姑娘差。」

  凝禪心道怎麼吃瓜還吃到自己頭上了。

  謝柏舟一眼都沒飄過來,冷靜自持。

  老爺爺也顯然對他這個模樣習以為常,嫻熟地開始一些自嗨式聊天。

  「對了你記得前兩天死了個長老的事兒嗎?要我說,死的好啊,看他那副對你們散修弟子們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樣子,嘖,都什麼年代了,修仙界拳頭為王,怎麼還搞歧視這一套啊。」

  「你和誰一組打擂台賽來著?嘖嘖,這小子要糟咯,抽到你真是運氣不佳。」

  ……

  凝禪聽得津津有味,可能甚至還忍不住翹了翹嘴角,然後為了掩飾自己的表情,她選擇了低頭玩尋音卷。

  結果就被段重明抓了個正著。

  段重明挑眉看她:「好歹是在決賽抽籤,就算要看尋音卷也等會兒,給少和之淵一個面子?」

  凝禪嘴硬:「這不是還沒到我們嗎?誰在乎我在幹嘛啊?」

  然後就聽到自己身前身後都幽幽飄來了聲音。

  「我在乎。」

  「我感覺到了自己被輕視。」

  凝禪:「……?」

  她循聲抬頭看去,只見說話的兩人正是同時進入了決賽圈的其他門派弟子。

  祀天所帶著半邊金色面具的少女轉過頭來,看著凝禪歎了口氣:「我緊張到手抖,結果轉頭你在這兒玩尋音卷?」

  身後是蘇厭容的聲音。

  ——是的,雖說在四象天第一輪的時候,蘇厭容就被兩拳打出了擂台,但後來被開了點兒後門重新加入擂台賽後,蘇厭容還是順利進入了決賽。

  蘇厭容搖著扇子,表面還是溫文爾雅的樣子,眼神卻帶著冷冰冰:「雖然已經想到了會在決賽與你相遇,但看到你這樣,我還是非常不爽。不僅因為我自己,更因為我在你身上看不到一點點對少和之淵的尊重。」

  這已經是在扣帽子了。

  結果凝禪慢吞吞道:「……哦。」

  蘇厭容愣住,然後不可思議道:「你就這個反應?」

  凝禪:「不然呢?你不爽關我什麼事?」

  然後轉頭看向金色面具的祀天所少女,燦然一笑:「這位道友,別害怕,如果是你的話,我會輕一點的。」

  蘇厭容:「……」

  段重明不動聲色地將凝禪往身後塞了塞,誠懇道:「我家師妹不太會說話,還請諸位諒解。為表歉意,我也會輕一點的。」

  蘇厭容:「?」

  面具少女:「……?」

  兩人想說什麼。

  又想到了段重明的那柄斬馬刀。

  一個是聽說,一個是親眼見過,但顯然無論是哪一種,都極具威懾力。

  兩人同時閉了嘴。

  進入決賽的五個人裡,還有一名來自無量達摩宗的佛修。

  他默默轉開眼,雙手合十:「阿彌陀佛。」

  凝禪覺得,這一刻,這四個字,高度概括了在場所有人的心聲。

  好在台上很快喊到了他們五個人的名字,緩解了這一刻的尷尬。

  決賽既然是五個人,擂台的劃分就變成了兩塊,一塊是三人對決,一塊是兩人對決。

  具體是哪一組,全靠抽籤。

  段重明使勁搓手,口中喃喃自語:「別和凝禪一組別和凝禪一組……」

  五個人圍在裁判面前,裁判手中拿著五根長短籤,三長兩短。

  眾目睽睽之下,也只有這種最簡單也最直接的方式沒有靈法操縱的可能,也最讓人信服。

  然後便見段重明還在許願,另外三人雖然沒有明說,但神色裡多少都和段重明差不多。

  只有凝禪直接伸手,抽了最左邊的一根。

  長籤。

  四人的面色頓時古怪了起來。

  和凝禪對決或是不對決的機會變成了五五開。

  段重明深吸一口氣,率先當斷則斷,上前一步,大喝一聲,捏中一根!

  如果眼神能傳達信息,此刻旁邊三人的眼裡怕是連起來就是一句「合虛山宗內戰!內戰!」。

  段重明從裁判手中緩緩拔出。

  短籤。

  眾人的表情肉眼可見地一緊。

  段重明志得意滿,嘿嘿一笑,揚眉道:「看來接下來三位只剩下了兩種選擇,和我師妹對戰,或是和我對戰。」

  這話翻譯一下,簡直等於伸頭是一刀,縮頭還是一刀,就看自己的運氣是伸頭還是縮頭了。

  蘇厭容冷著臉,也不想再等了,他面無表情地向其他兩人點點頭:「那便我先來吧。」

  很難形容蘇厭容現在的心情。

  他甚至沒有什麼更期待。

  按理來說,已經和凝禪對戰兩場,他應是積累了一些經驗的,甚至在敗了以後,他也確實請教了許多宗門長老,要如何對戰傀。

  如今如果再與凝禪對決,他自認也不會像是此前那樣慘敗。

  但,鼻子好疼。

  陰影好深。

  已經到了他看到凝禪就鼻子疼的地步了!

  至於段重明。

  蘇厭容不認為有人在見到那柄斬馬刀後,還笑得出來。

  尤其他的本命物是扇子。

  就很難評。

  蘇厭容表面沉靜,實則自暴自棄地抽了一籤。

  很好,短籤。

  蘇厭容盯著手裡的短籤看了片刻,竟然到底覺得心頭微鬆。

  然後,他不情不願地在心底承認,看來還是凝望舒的傀對他造成的傷害更甚。

  這樣一來,剩下兩個人就不必抽籤了,對決的分組就算是定了下來。

  凝禪的對戰籤上也浮現了場次和對手的名字。

  石璃月,釋遠。

  她短暫點頭,和兩人分別打了招呼,結果就看到石璃月毫不避諱地後退半步,站在了釋遠和尚身邊:「聯手嗎?」

  釋遠和尚摸了摸光頭,宣了一聲法號:「阿彌陀佛,聯聯聯聯。」

  凝禪:「……」

  倒也不必說四遍!

  石璃月明顯也不介意凝禪知道,正大光明地抬頭對她一笑:「如此,還請望舒道友當心了。」

  凝禪思考片刻,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不知為何,石璃月看到凝禪的表情,眉心忍不住一跳。

  可惜她對凝禪知之甚少,四象天的決賽之前,還要先舉行兩儀天和三才天的比賽,她除了在合虛山宗動員大會的時候短暫地看到了凝禪,之後都不知道她去哪裡了。

  石璃月心頭的不安越來越濃。

  凝禪在應付了白斂的大目標小目標動員會後,覺得沒什麼必要非得坐在台下看著。畢竟多她一雙眼睛,唐花落的勝率也未必能高一分。至於已經破境入三才天的唐祁聞,在龍傲天謝柏舟面前,能保三爭二就不錯了。

  她找了個地方修傀。

  時間挺緊,好在她準備充足。靈息雖然不足前世充沛,但手藝沒忘。現下她身上帶的幾隻戰鬥傀,在此刻的她眼中和她前世後來做出來的東西比較起來,簡直堪稱幼稚。

  修修補補,加點靈紋什麼的,完全不需要動腦子。

  等到她的對戰籤開始提醒她做備戰的時候,凝禪甚至已經閉目養神了一盞茶的時間。

  凝禪活動了一下埋頭修傀的筋骨,然後施施然走上了擂台。

  石璃月和釋遠和尚對視一眼,顯然在剛才的這些時間裡,兩人已經進行了非常充分的交流和備戰,雖然出身於不同門派,但兩人的舉手之間,甚至隱約有了一些默契。

  台上觀戰的大家也都激動了起來。

  「我倒要看看,這個凝大師姐這次的戰況如何。」

  「對對,我見石道友和釋遠道友顯然是有備而來,好歹這兩位也是此番四象天最強的五人之二,強強聯手,共戰一傀,我不信望舒道友還能坐在小板凳上觀戰!」

  「就是!逼她出手!」

  ……

  台上一片嘈雜,石璃月和釋遠和尚微微一笑,顯然也是有著同樣的想法。

  凝禪明顯也聽到了。

  但她的表情依然很平靜,甚至還有點懶散。

  始終縈繞在石璃月心頭的那一抹不安開始放大。

  不等石璃月分辨清楚那到底是什麼,凝禪就抬起了手。

  這招式她熟悉。

  是召傀出來的靈法陣。

  之前她和釋遠和尚也商量過,是否要在最起初的時候就打斷凝禪的靈法陣,阻止她將傀召喚出來。

  但最終兩人還是覺得沒必要。

  凝禪雖然大多用傀,但一開始給蘇厭容的那一拳,還是自己親自動手的。那一幕兩人記憶猶新,他們並不覺得可以完全封鎖住她召喚傀的動作。

  當時商量到這裡的時候,石璃月和釋遠和尚還一起看向了不遠處的蘇厭容,衝著他點了點頭,豎起了大拇指。

  蘇厭容當時很是納悶,然後就聽到石璃月說:「唯一逼望舒道友真正動手了的男人,牛。」

  蘇厭容眼前一黑。

  正想咬牙問石璃月是不是故意找打架的時候,他就看到石璃月對著自己握了個拳,說:「加油,石璃月,成為唯一逼望舒道友真正動手的女人。」

  蘇厭容:「……」

  這一刻,蘇厭容真實地體會了,什麼叫真誠才是必殺技。

  石璃月腦中飛快掠過了一堆有的沒的,目光緊緊盯著凝禪的掌心,一邊手下不停,頃刻間已經在地上布下了一個禁錮法陣!

  不能封住凝禪召喚傀的動作,就在傀出來後,直接將傀的動作封鎖!

  傀的身影落地的同時,石璃月的禁錮法陣也已經成型。

  石璃月眼中掠過一絲喜意。

  凝禪卻沒有半分驚慌。

  下一刻,石璃月就看到,凝禪在召喚出一隻戰鬥傀後,掌心的靈法陣完全沒有消失。

  一隻戰鬥傀後,是第二隻,然後是第三隻。

  三隻戰鬥傀,遮天蔽日,密密麻麻地矗立在了擂台上,竟是讓原本足夠用的擂台搞出了擁擠的感覺。

  凝禪這才收回手,撐著下巴,很是篤定地開口道:「這擂台既然允許二打一,那三打二也不是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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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這是誰也未曾料到的發展。

  石璃月和釋遠和尚所有預設的手段都沒了用處,兩人在台上目瞪口呆,然後有些無助地看向了裁判。

  裁判:「……」

  裁判的表情也第一次出現了一絲茫然。

  也不怪他。

  傀的驅動,通常來說,並不是用靈石,而是要以靈息溝通激活傀週身的靈紋陣,並且以靈息帶動他們以靈紋陣為基礎,做出各種瞬時反應。

  這也是傀師又被稱為傀儡師的原因。若是開了靈視天眼,仔細探尋,其實是可以看到傀師控制傀時的靈息線。

  掌握清楚這些靈息線可能的走向,本就是對戰傀師時的重要手段之一。

  石璃月和釋遠和尚原本也是打算用這種法子。

  ——佛修本就主修靈息靈視,石璃月牽制凝禪,釋遠和尚趁機以靈視觀察出凝禪控制傀的靈息中最脆弱的一處,重點擊破。

  結果一轉眼,好傢伙,凝禪一次性掏出來了三只傀!

  裁判轉頭與其他長老商量討論了片刻,然後轉回頭來,示意賽程可以繼續。

  「按照尋道大會的規則,凝小友本就是以傀師的身份報名參賽的。那麼只要她能駕馭,召出多少只傀都是允許的。」裁判道,又看向凝禪,與她確認一遍:「這三只傀,你確信都可以駕馭,並且保證它們不失控嗎?」

  凝禪笑瞇瞇道:「這是當然,還請裁判放心。」

  裁判點頭,坐回高台:「那麼我沒有問題了。」

  石璃月:「……」

  您沒有問題,我們問題可大了!

  之前與釋遠和尚商量的所有合作戰術都失去了意義,兩個人的默契幾乎分崩離析,但石璃月並沒有撤去最初的禁錮法陣。

  三只傀,哪怕只是暫時能困住一隻,也總比三只一起動的壓力要小!

  她與釋遠和尚遙遙對視一眼,瞬息間已經有了決斷!

  石璃月分出神識維繫禁錮法陣,同時力圖布下第二個禁錮陣,釋遠和尚同時勉力牽制剩餘兩隻戰鬥傀,以步法引誘它們步入禁錮法陣中。

  哪怕是只能禁錮住其中的一小部分軀幹,也總好過兩隻全力以赴的傀。

  畢竟傀的厲害,雖然對戰至今他們還沒有親自面對過,但在觀戰台的這幾日,又有誰不為戰鬥傀的戰力而感到害怕呢?

  期間也不是沒有人提出過異議。

  內容無非是覺得凝禪可以帶戰鬥傀出戰,多少有些勝之不武,甚至有作弊的嫌疑。

  結果還是被長老和裁判組兩句話懟了回來。

  「人家是傀師。有本事也做這麼厲害的傀。」

  石璃月狼狽躲閃過二號戰鬥傀的一擊,髮絲在半空飛舞而過,被的掌中刀堪堪削斷,她暗道一聲好險,轉而想到裁判們的話,心道沒本事,真的沒本事。

  不僅沒本事做,尋常傀師能隨便自如地控制一隻傀便已經能橫行,哪可能有人同時控制三只傀,還收放自如啊!

  這人的靈息這麼強的嗎!

  她甚至在從傀的密集攻擊之中東躲西藏的過程裡,抽空看了一眼凝禪的方向,然後心頭一噎。

  熟悉的小凳子,熟悉的位置。

  凝禪她,又坐下了!

  石璃月感到被羞辱,但無可奈何。

  她有些惱怒地看向釋遠和尚:「你看清了沒有!」

  釋遠和尚的袈裟邊緣被劃開了好幾道,他的眼瞳色彩變得極淡,眉心額頭上,也像是蒙了一層難明的氤氳,這是開了天眼後,以靈息霧氣將天眼遮掩的手段。

  一方面是為了保護自己的天眼不被外界縮侵擾,另一方面也是防止天眼失控,以及避免低境界的修士冷不丁與天眼對視,造成難以挽回的損傷。

  釋遠和尚的腦袋上逐漸開始有汗珠滾落。

  又一次近乎狼狽的翻滾躲閃後,釋遠和尚這才猶豫開口:「……望舒道友她……她怎麼好像沒有靈息弱點?!稍等,讓我再看看。」

  控制一隻戰鬥傀和控制三只傀所需要的靈息線,並不是普普通通的以控制一隻傀所需要的靈息線的三倍而已。

  為了更好的統籌和相互作用,甚至成陣,三只傀所需要的靈息線翻了好數十倍!

  隨著天眼越開越大,釋遠和尚的靈視越來越清晰。

  鋪天蓋地的靈息密線映入他眼中的剎那,釋遠和尚終於心頭一窒,吐出了一口鮮血!

  擂台之上,釋遠和尚剛剛看清凝禪的靈息密線,心力有所不及地吐出一口血,那邊高台之上觀戰的眾長老也有些坐不住了。

  「一次操縱三只戰鬥傀,這等手段,饒是老夫,也聞所未聞,見所未見。止衡仙君,這位小友究竟是何來頭,竟然如此了得?」

  「我說止衡仙君怎麼從來老神在在,這位小友想來便是此番合虛山宗的秘密武器吧?有她和她的傀在,又有何人能及呢?」

  「我尤其好奇她的靈息到底有多深厚。尋常傀師難以同時駕馭三只傀的原因中,除了造一隻傀的造價過於高昂,需要的過多的心力,更何況靈紋陣的排布設計也不是易事……最重要的是,尋常修士的靈息也難以支持這種揮霍使用吧?」

  ……

  幾位長老眾說紛紜,議論不斷,止衡仙君始終微笑,嘴裡不斷重複著「不敢不敢」、「哪裡哪裡」、「過譽過譽」。

  心裡卻在不斷腹誹。

  他哪裡知道!

  亂雪峰峰主七年前在一場妖潮中隕落後,一直都處於無主的狀態。合虛山宗的峰主通常都是由各峰自己推舉出來的,除了人品方面的核查之外,掌門宗主是不會做過多干預的。

  而亂雪峰上下所有人,都一致表示他們要等前峰主的獨子長大來當峰主。並不是什麼子承父業之類的說法,而是全峰上下,大家最信服的本來就只有兩個人。

  這個所謂的前峰主獨子,便是段重明段大師兄。

  總之亂雪峰如此上下一心其樂融融,其他峰樂得如此,各峰之間的關係本就至親至疏。他一個竹隱峰峰主從哪兒去知道亂雪峰的大師姐能操控幾隻傀?

  不過這不妨礙止衡仙君為自家弟子感到驕傲。

  並且開始了自謙式炫耀。

  止衡仙君一邊四處吸引其他人的仇恨值和嫉妒值,狠狠地凡了一波,一邊悄然將目光落在了虞畫瀾身上。

  到底是決賽日,少和之淵的掌門虞畫瀾也在高台正中的高位上觀賽。其他長老早就為了台上出現的三只傀吵鬧成了一片,唯獨他臉上帶笑,面色平靜,還誇了幾句類似「江山代有才人出」一類的場面話。

  止衡仙君不是很確定自己看錯了沒有。

  他的感知裡,虞畫瀾看起來和藹親和,與週遭的長老打成一片,一會兒和這邊聊天,一會兒轉向另一邊的樣子。

  但事實上,他的視線,一直落在凝禪身上。

  甚至有些幽冷。

  止衡仙君毫不懷疑,這位朱雀無極也已經開了靈視,將凝禪手下的所有靈息線都看了個透徹仔細。

  台下一片驚呼。

  釋遠和尚吐血後,抬起袖袍,不修邊幅地擦了擦嘴角的血,再抬眼的時候,已經關了靈視,哪裡還敢再看!

  石璃月頭頂的汗珠滾落,維持一個禁錮陣倒是還好,雖然其中的戰鬥傀一直在與靈法陣中的靈紋對抗,但她也還算能支撐。

  可再在這樣的動態中畫出一個新的靈紋陣來做禁錮之用,對於只有四象天的她來說,還是太過勉強了些!更何況,那幾隻戰鬥傀雖然足夠高大,身軀動作卻十分靈活,想要引入新的禁錮陣,難上加難!

  可石璃月想贏。

  她不想止步於此,至少,至少也要到了最後真正的決賽局!

  石璃月看了一眼吐血後,明顯已經自損了許多戰力,開始有些力不從心的釋遠和尚。

  再轉回目光的時候,石璃月已經下定了一些決心。

  她研究過比賽條款。

  是說如果在比賽之中破境,不算違規,也不會立刻被中止賽程,依然按照選手最初報名時的境界來計算。

  是的,她若是想贏,最後的一線生機,就是當場破境。

  石璃月深吸一口氣,看向凝禪的目光開始有了決然的變化。

  她確實已經到了四象天和五方天的邊緣,靈息也已經積累足夠,想要破入五方天,不過是一念之間的事情。

  只是這裡實在不是足夠好的地方。

  破境從來都是拚搏運氣的過程。

  運氣好的情況下,破境也只是呼吸般的一瞬息。可運氣若是不好……

  便不知這破境會招致什麼,綿延多久的時間了。

  可她只剩下了這一條路可以走。

  石璃月閉上眼,躲開戰鬥傀的回旋一擊,再睜眼的時候,眼中已經有了決斷!

  不成功,便成仁!

  空氣裡的靈息開始隨著石璃月的意圖破境而有了不同的走向,有敏銳的弟子在短暫的怔忡後,已經原地站了起來:「石璃月道友想要當場破境!」

  「這是要親眼目睹一次從四象天到五方天的破境嗎!」

  「天哪,這是要做最後一搏的意思嗎!」

  ……

  風雲開始變得詭譎,漫天的靈息旋轉成漩渦,這本就是破境時所會有的天地異象。

  所有戰鬥傀的攻擊倏而停了。

  原本在小凳子上閉目養神的凝禪猛地睜眼。

  她看了一眼天象。

  藉著擂台賽細分出去,悄然在天地之間探尋妖煞氣的那一抹靈識驟而縮了回來。

  如果不是她的錯覺,妖煞氣在這一剎那,變得極其細微地強烈了起來!

  若非她時刻關注,絕難察覺到這一絲妖煞氣的存在!

  破境還在繼續,凝禪在原地駐足幾息,在第一聲雷鳴起的同時,終於想到了什麼!

  下一瞬,她已經出現在了石璃月的身邊,一手伸入她周圍的劫雲靈息霧氣之中,死死按住了石璃月的手臂!

  稠綠色的靈法亮起,凝禪的玄武脈在這一瞬熊熊燃起,她的聲音很輕,卻竟然傳入了滿場所有人的耳朵中!

  「——給我停!」

  「有妖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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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11 00:42:47 |只看該作者
第34章

  凝禪的聲音初時還淹沒在了因為石璃月倏而破境而引起了熱議的人聲之中,但很快,她阻止石璃月的舉動就落入了所有人的眼中。

  方纔一場鏖戰後,獲得了與蘇厭容對決勝利的段重明剛剛包紮好傷口。蘇厭容這小子到底是少和之淵這一代四象天的最強戰力之一,在這種傳統意義的對決之中,他還是很能打的。

  尤其讓段重明頭疼的是,這傢伙的扇子裡藏著一大堆有的沒的亂七八糟的東西,還喜歡玩假動作,段重明被戲耍了幾次後,道服被劃開了不少,勃然大怒,當場掏出斬馬刀,與蘇厭容大戰一百回合。

  贏是贏了,就是道服也破破爛爛不成樣子了。

  段重明總不能當場換衣服,這會兒包紮了傷口,又覺得如此袒胸的樣子不太檢點,乾脆在道服上披了一件盛紅廣袖的外袍。

  段大師兄自以為做到位了,完全沒意識到自己這個樣子,簡直集齊了戰損,染血,紅衣,衣襟開得極低而露出飽滿大塊胸肌等等重要元素。

  他扛著那把斬馬刀走到哪裡,就會引起哪裡的女修們一片目光追隨,臉紅和交頭接耳之下,還有小聲的尖叫。

  「嘶——合虛山宗的師姐師妹們好福氣啊……我們少和怎麼不出幾個這樣的師兄?師弟也行啊!」

  「怎麼說呢,那群劍修練劍的時候也會不穿上衣。但是白給和這種還是有區別的啊!白給看多了就膩了啊,就要這種若隱若現,就要這種半遮半掩!」

  旁邊素來從脖子包裹到腳指頭尖的祀天所師姐師妹們先是看呆了。

  然後聽呆了。

  再去看招搖過市的段大師兄的時候,大家的表情就多了許多不一樣的情緒。

  段重明張揚慣了,扛著刀站在空蕩處,自認為也沒有干涉到別人,正興致勃勃地看台上三隻戰鬥傀大戰祀天所師妹和小和尚。

  然後他就感覺到了落在自己身上目光的不太對勁。

  怎麼說呢,與其說是在看他。

  倒不如說是在品他。

  段重明:「……」

  他腦子裡為什麼會冒出來品這個字。

  錯覺吧?

  紅衣大師兄這邊兒正細細琢磨這不一樣的感覺,另一邊熱議段重明這一身招搖打扮的師姐師妹們身後,一襲玄衣長髮高束,臉上還扣了張不起眼面具的窄腰長腿少年眉頭輕皺,目光不動聲色地在段重明身上轉了一圈。

  虞別夜自己也很難說清,為什麼他一定要來這一遭。

  尋道大會什麼的,他完全不感興趣。

  他……只是想看她而已。

  ——用自己的眼睛,而不是通過對戰籤傳來的一些冰冷的字符。

  結果他就聽到了方纔那些人嘖嘖有聲評頭論足的話語。

  虞別夜看一眼穿衣打扮不怎麼檢點的段重明。

  再垂眸看一眼自己。

  虞別夜:「……」

  他還在陷入某種不可言說的沉思,台上便傳來了凝禪的聲音。

  其他人或許關注點七七八八各有不同,但他不一樣。

  虞別夜的心思雖然跑偏了那麼一點點,但始終都還是擊中在凝禪身上。

  因為別人或許因為紛雜的聲音沒有聽到。

  但他卻聽了個十全十。

  虞別夜面具後的神色一頓,下意識回頭看向了畫棠山的方向——

  白雪深深,純白上的那一抹幽綠如夢似幻,飛雪幻化出一片薄霧,將所有的色彩掩蓋得幽靜寧謐。

  不是畫棠山。

  倘若畫棠山有異動,虞畫瀾絕無可能還如此端坐。

  虞別夜悄然散開自己的靈識感知,抬頭向著高空望去。

  然後他倏而意識到了一件事。

  他從頭到尾,都沒有懷疑過凝禪分毫。

  凝禪只來得及說出口一遍。

  要阻止人破境,無異於與天爭。

  她總不可能在眾目睽睽之下,如同此前那般,將玄武脈燃燒提升至九轉天,再回頭來抑制石璃月的破境。

  事實上,她其實甚至可以不管石璃月。

  但她做不到。

  她做不到明知自己可以阻止,卻眼睜睜看著這個小姑娘在妖潮來臨之前強行破境,然後在境界尚未穩固的時候,被妖潮吞沒。

  須知剛剛破境之人週身的靈氣最是精準,氣息最是不穩,正是大妖們最喜的食物!

  所以凝禪左右只剩下了一個辦法。

  她也破境。

  若是她也在這個時候破入五方天,便能將天機引於自己身上!

  段重明完全沒聽到凝禪方纔的話,他只看到凝禪一手似是意要阻止石璃月,結果阻止到了半路,她自己身上的氣勢也徒然升起!

  段重明咋舌一聲:「我靠,這麼拼?」

  話才出口,他卻感到有人用靈識觸碰了他一下。

  段重明愣了愣,回頭,看到了站在一顆藍花楹下的玄衣面具少年。

  「你怎麼來了?」他走過去,把刀往地上隨手一落:「有事?」

  面具後的眼瞳幽深純黑,虞別夜看向他:「師姐剛剛說,有妖潮。」

  雖然在凝禪面前,他稱她一聲望舒道友,但此時此刻,他脫口而出的,還是一句師姐。

  段重明哪能感覺到這其中細微的稱呼區別,他睜大眼,看了看台上氣勢正在節節攀升的凝禪,再看向虞別夜,只覺得荒謬:「你意思是說,她在那兒打得如火如荼,還有時間和你說話?她怕是連你在這兒都不知道吧?」

  虞別夜難以解釋,但他的靈識感知裡傳來的細微感受,卻在告訴他,凝禪說的是對的。

  不是畫棠山,但也一定是距離這裡不遠,又或者說,與少和之淵有關聯的某處地方,發生了妖潮!

  可他卻不能要求段重明與他共感。

  他之所以能感知這樣細微的妖氣波動,完全是因為——

  他,也是妖。

  一道極細微的念頭從虞別夜腦海深處掠過。

  那為什麼凝禪能感覺到……

  但他來不及細想,只語速極快地告知段重明:「破境之力最是吸引大妖,若是石璃月在此刻破境,妖潮又恰恰來襲,怕是她來不及反應就會被徹底吞沒。師姐是為了將她身上的天機引於自己身上,所以才破境的。少和之淵附近共有三處妖力波動有異,時刻處於觀測之下的地方。一處為青柏崖,一處為南溟幽泉,還有一處……」

  虞別夜還沒說完,段重明的表情已經變了:「南溟幽泉?!不是在南域……」

  虞別夜不知道為何他著重說了這裡,但也不會去問,只言簡意賅道:「南溟幽泉到少和之淵有傳送陣,妖氣有異會波及此處,也是正常。」

  段重明的臉色變得極為難看。

  如果區區傳送陣就能將妖氣傳遞,這世間又哪裡會有被突如其來的妖潮衝垮的村落城鎮。

  少和之淵和南溟幽泉之間,定然還有更深更緊密,但他卻不得而知的聯繫!

  但這些都不重要。

  就算少和之淵真的被妖潮洗刷一遍,段重明其實也都不會在意。

  但是,凝硯就在南溟幽泉!

  而今日,本應是他返程的日子!

  聽到凝禪方纔那一聲話語的,自然不止虞別夜。

  一直將注意力擊中在擂台上的裁判,同時也一直在關注凝禪如何直接操控三隻戰鬥傀的長老們,也都一併聽到了那一句話!

  但所有人都並未失態,而是選擇了奇異的緘默,但同時開始調整運轉週身的靈息,靜觀空氣中的所有異動。

  段重明上前一步,才要提聲說什麼的時候,台上的靈光倏而盛大!

  卻見石璃月恨聲道:「凝望舒,你竟阻我破境,此仇不共戴天——」

  凝禪壓根沒理,她靈息暢行無阻,想要破境入五方天,不過一念之間。之所以用了這麼久時間,還是為了將石璃月身上的靈息引走。

  至於同在台上的釋遠和尚……

  小和尚早就在兩位女弟子看起來要以破境為殊死搏鬥的時候,就躲去了一邊。

  然後沒想到躲開也不得清閒,凝施主居然一邊破境,一邊還能分神操控傀,直接將他逼到了台下。

  凝禪在石璃月出聲的同時已經動手,她平直一掌拍在石璃月肩頭,在她此刻破境未遂,靈息最是不穩的時候,將她全身的靈息直接封住,然後看向裁決神使的方向:「接人!」

  裁決神使都愣了愣,下意識站起身,便見凝禪的一隻戰鬥傀雙手將全身僵硬的石璃月直接舉了起來,然後向著他的方向一扔——

  石璃月一聲尖叫,再也沒忍住,破口大罵了起來。

  凝禪掏了掏耳朵,眉間憂色未散,在裁判大聲宣佈她勝利的同時,目光恰好落在了段重明身上。

  然後微微一動,看向了帶著面具的虞別夜。

  這樣一個頓挫起落之間,空氣中的妖氣已經比此前更濃烈了許多。

  謝柏舟肩頭的老爺爺吱哩哇啦的叫聲更大,天色變得些許暗淡,似是有什麼將烈陽遮蔽。

  不用凝禪再多說什麼,幾位高台之上的長老終於色變,霍然起身!

  一枚明黃的令箭自天邊而起,將半邊天都染色。手持少和令箭之人,可以無視少和之淵的禁空令。便見有人御靈而來,在半空劃過一道弧線。

  「急報——南溟幽泉有妖潮氣息出現——」

  滿場頓時一片嘩然。

  妖潮,這兩個對於年輕一代弟子來說只在典藏之中見過的字眼,第一次如此明晃晃地出現在了他們面前!

  凝禪的神色也是一頓。

  電光石火之間,她已經想到了更多。

  難怪以段大師兄的身手,前世卻在尋道大會顆粒無收地歸來。

  恐怕在聽到南溟幽泉這四個字的時候,他就已經毅然棄權,去撈人了。

  轉瞬間,高台上的長老們已經想到了更多,但妖潮當前,誰也不會在這種時候多說什麼。

  虞畫瀾終於起身,他開口道:「妖潮在前,吾輩修仙弟子豈可貪生怕死。正巧此日各派精英匯聚於此,可有人願意打頭陣?」

  這話未免太過無恥。

  就連幾名長老都始料未及,一時之間呆了一呆。

  你虞畫瀾什麼意思?

  怎麼還喊起這種口號了?!

  妖潮確實應是整個修仙界的責任沒錯,但天下早已大致三分,各家自掃門前雪都是不成文的規矩。

  怎麼今天你還來這一套?

  更有心思深一些的長老已經想到,這妖潮莫不是虞畫瀾親自引來,目的就是消耗各門派的精英弟子吧?!

  然而如此陰謀論在沒有證據之前,就算大家都作此想,也絕不會有人說出口來。

  一時之間,滿場反而安靜了下來。

  卻聽一道清脆的女聲響了起來。

  「——我願打這個頭陣!」

  所有人都循聲看向擂台之上,不知何時已經將那三隻駭人的戰鬥傀收起來了的合虛山宗大師姐。

  沒有了傀在,本應少了許多氣勢。但站在擂台之上的少女眉眼彎彎,紫衣寬袖,姿容妍麗,反而有種被傀遮蓋住的風姿驟而凸顯的驚艷。

  不等虞畫瀾接話,她又笑吟吟繼續道:「只是您看,這決賽最後一場,好巧不巧,是我和我師兄的局。我師兄已經棄權認輸,那麼這四象天的冠軍,是不是應該歸我?」

  段重明緊張之中突然被提及:「……」

  怎麼有種在這兒等著他呢的感覺?

  他哪裡還會在這種時候在乎名次,也摸不準凝禪到底為什麼突然有此一句。

  要說她不著急去找凝硯吧,她偏偏願意打這個頭陣,要說她著急,她怎麼還執著於這個冠軍?

  莫不是因為老白的死命令?

  他下意識側頭,就看到白斂無辜地攤開了手,表示自己雖然敲打算盤,但又不是搞不清孰輕孰重。

  段重明舉起雙手,無奈道:「棄權,我棄權。」

  凝禪滿意點頭,復又看向虞畫瀾,大有絕不讓步的意思。

  虞畫瀾心頭卻突然有了一種微妙的預感。

  但眾目睽睽之下,凝禪偏又願意不畏死去出這個頭,他也只能頷首:「不錯,這位凝小友便是此番尋道大會四象天的頭名。一應靈石獎勵日後會送至合虛山宗。凝小友可有其他要求?」

  凝禪等著的,就是他這句話。

  「我記得,虞掌門說過,若是拿到頭名,您還可應許我一個要求。」

  虞畫瀾所有動作一頓,他靜靜地注視著站在那兒的少女。

  少頃,他只覺得面前這個身影逐幀變得眼熟,似乎在與記憶裡的什麼畫面緩緩重疊。

  他慢慢開口:「確有此事。」

  凝禪再問:「今日諸門派在此,諸派弟子也在此,大家共同為證。請問虞掌門是否一言九鼎,絕不反悔?」

  這話多少咄咄逼人了些,止衡仙君忍不住開口:「怎麼說話呢?虞掌門還能賴你一個小弟子的賬不成?」

  ——看似訓斥,實則分明也是激虞畫瀾。

  虞畫瀾面色不改,微笑頷首:「自然。」

  凝禪終於揚眉一笑:「那麼請虞掌門開傳送陣,得虞掌門一諾,我願即刻奔赴妖潮之中。」

  虞畫瀾抬手。

  傳送陣起,凝禪的面頰被微微照亮,她站在擂台之上,她面前傳送陣揚起的妖風吹起她的額發,讓她的眉眼比平時更加穠麗鋒利。

  「我想帶走一個少和之淵的外門弟子,雖說外門弟子來去自由,不受約束。但既然是我要帶走他,便總應該要虞掌門的首肯。」

  她眸光流轉,抬起一隻手臂,向著藍花楹樹下的方向遙遙一指,平靜清晰地吐出三個字。

  「我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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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滿場俱寂。

  天邊黃色令箭的色彩還沒散去,空氣中的妖氣味道愈發濃烈。

  藍花楹樹下,風同時捲起玄衣少年的發,他靜靜地站在那裡,接受著來自滿場各異的目光注視。

  所有人都在看他。

  他在看凝禪。

  或者說,他本就從未看過任何其他人一眼。

  周圍的嘈雜聲漸盛。

  「……驚了,這面具男是誰?有人知道嗎?這是要一躍從少和之淵外門弟子變成能和凝大師姐吃香喝辣的節奏啊!有點手段啊!」

  「倒也未必……據說這位望舒道友是亂雪峰的,亂雪峰這個地方吧就很……但不管怎麼說也是合虛內門。這小子我看也就是個兩儀天吧?雖說這個境界確實不應該在外門被埋沒,但這一波確實實屬一步登天了!內門和內門也是有區別的,得這位大師姐看中,嘖,誰看了不說一句羨慕。」

  一片羨慕搖頭聲起,有師妹愕然看著這一群男弟子,終於沒忍住:「不是,怎麼聽起來你們都很想被選中的樣子?這、這和想要吃軟飯有什麼區別!你們、你們都沒想過要靠自己的努力嗎?」

  「這位師妹你還太年輕。」一名師兄語重心長道:「我們年齡大了,胃不好,已經吃不了硬的了。」

  周圍一片贊同。

  聽得師妹直接呆住。

  又有師姐嬌笑一聲,輕輕拍了拍眼中還帶著清澈的茫然的師妹肩頭:「等你到了我們這個年齡,就明白年輕師弟的好啦。你看那面具少年,雖然遮住了面容,但你覺得面具後面的那張臉會難看嗎?你看那腰,那腿,那肩,那背,嘖嘖……」

  師妹的臉開始火燒火燎。

  一邊燒,一邊又忍不住順著師姐的話去看。

  結果那個方向不僅有個萬眾矚目的玄衣挺拔少年,還有個胸肌漂亮的不檢點紅衣師兄。

  師妹大驚失色,萬萬沒想到自己這一眼一舉兩得,更沒想到幾息之前還為可能即將而來的妖潮而擔憂發愁的自己,此刻竟然不自覺地開始在心裡對比起了師兄和師弟。

  如此眾目睽睽之下,坦然直接地討要一名男弟子的行為本就引人遐想,大家的討論自然逐漸跑偏,凝禪聽了個全,偏偏一個字都不反駁,好似她就是為了這個目的。

  段重明的面色逐漸微妙。

  他單知道凝禪好像就是好這一口。

  但他完全沒想到,凝禪居然會用虞畫瀾的一個承諾來換虞別夜。

  有種家裡妹妹長大了,當哥哥的只能欲言又止卻又無力回天的微妙感。

  那可是少和之淵掌門的一個承諾啊!

  白斂和唐花落等人不知何時也摸到了段重明身邊,白斂痛心疾首道:「都說了是外門弟子,想要人,偷走不就行了。何需將這個承諾用在這裡,依我看,不如讓虞掌門開一炷香時間的小金庫任她挑選。」

  唐花落大聲反駁道:「那豈不是成了偷人!大師姐則怎麼可以偷人!」

  唐祁聞一把摀住了唐花落的嘴。

  段重明:「……」

  算了,師弟師妹們也就這點格局,他做師兄的能說點什麼呢?

  所有這些聲音都落入虞別夜的耳中,藍花楹被風吹得颯颯作響,他卻彷彿什麼都沒聽到,只是近乎怔然地看向凝禪。

  佛琉石在他胸前灼燒出一片虛幻的滾燙,比那些嘈雜聲更大的,是他的心跳。

  他本以為所有的一切都不過如同吹過他髮梢的風,他在隱秘之中心跳如雷,哪怕她轉瞬便岔開話題,不過無心之間的一場玩笑。

  只有他上了心。

  說不清是為了那些瞬息而過的夢境碎片,那些浮現在耳邊的虛幻聲音,還是他明知不知所起,還在一遍又一遍問自己的癡心妄想。

  ——「不然你跟我回合虛山宗吧?」

  那道午夜夢迴的聲音從深埋的記憶裡被掘出,成為了此刻為他停留的風與月。

  她甚至沒有再來過問他的意願,而是以這樣一種幾乎絕對而直接的態度,在所有人面前,將手指向他。

  她是早就洞悉了他之所想嗎?

  擂台上的少女姿態肆意,她微微揚著小巧的下巴,目光並未看他,而是近乎挑釁地看著虞畫瀾,甚至帶著一絲篤定。

  凝禪是在賭。

  又或者說,這是一場她一定會贏的賭局。

  她賭虞畫瀾不可能不同意。

  就算不樂意,也絕不會在這個時候不放人。

  虞畫瀾絕無可能在這種時候說,虞別夜與他有什麼關係——無論是他聲稱的父子,亦或是別的。

  因為無論是什麼,他都不應當將他置於外門,這與他這麼多年以來捏造的人設性格並不相符,也定然會引起軒然大波。

  更甚者,她也是在挑釁。

  凝禪毫不懷疑,在自己說出這句話之後,虞畫瀾便已經能夠看出她就是那日出現在畫棠山之人。尤其她雖然帶了面具,卻並未對身形做什麼遮掩。她知曉那日帶虞別夜走的時候,有被虞畫瀾捕捉到一瞬背影。

  一道背影,對於別人來說或許虛幻。

  但對於已經鎖定了目標的朱雀無極來說,已經足夠。

  但她從頭到尾的目的,從來都不是讓虞畫瀾認不出自己。

  而是即便認出,空口無憑,他也拿不出任何證據來。

  果然,虞畫瀾注視著她,眼中雖然一片冰冷,表情卻不得不維持一貫的溫和儀態。

  「不過一外門弟子,既然僥倖得了凝小友眼緣,帶去便是。」虞畫瀾聲音溫和:「這是他的機緣造化,我又怎會不同意。」

  凝禪不避不讓,與虞畫瀾陰冷的目光對視,露出一個清澈純真的笑容:「多謝掌門。」

  然後不等虞畫瀾繼續言語,已經轉頭看向還愣在一邊的虞別夜,正對上少年隱在面具後的一雙純黑眼眸。

  她笑容不改,面容被光芒更盛的傳送陣照亮,雪膚更白,紅唇更艷,這樣居高臨下看來時,仿若九天仙女,明艷不可方物。

  「還不快來?」凝禪那只伸出去指向虞別夜的手指收回來,向著傳送陣的方向比了比:「說好了要打頭陣的。」

  虞別夜壓下滿腹難明心緒,深吸一口氣。

  ——「那你到底是想讓我叫你阿夜,還是叫你師弟?」

  他想好這個問題的答案了。

  他想被她喚一聲阿夜。

  也想做她的師弟。

  所以他前行一步,順著下意識分開給他讓出一條甬道的人群間隙,一步步向前,直至凝禪的身邊。

  他甚至未曾敢與她並肩而立,而是向後錯開了一小步。

  ——這樣的不敢,無關實力,無關其他。

  只是她太耀眼,太肆意,她天生就應該走在所有人的最前面。

  虞畫瀾靜靜看著虞別夜的動作,突然出聲:「妖潮凶險,只凝小友一人前往,到底不妥。」

  凝禪卻笑道:「誰說我是一個人了?」

  她身邊站著一身玄衣的虞別夜,稍向後半步,是剛剛跟了上來,若有所覺地攏了攏衣服,引得一片失望眼神的段重明。

  唐花落一路小跑過來,身後還跟著面色沉穩的唐祁聞。

  白斂撥了撥算盤珠子,歎了口氣,垂眉耷眼地上前幾步,身側是今日髮型也不是很整齊的殷雪冉師妹。

  祝婉照猶豫一瞬,到底還是上前了幾步,走在了亂雪峰的師兄妹們身後。

  合虛山宗其他弟子面露躊躇,尚且並未邁步,但稍遠處,自帶老頭子嘰哩哇啦聲音的謝柏舟竟然也走了過來,向著凝禪一禮:「如不介意,謝柏舟願一同前往。」

  凝禪帶笑掃了一眼過來:「請。」

  祝婉照眼中閃過一抹訝色,卻依然對謝柏舟笑了笑。

  合虛山宗的歸至賓師弟等人集體開始舔後槽牙。

  凝禪心道,如果自己不是能聽見那隻老爺爺遊魂在喊「快走快走,哪怕是去妖潮深處,也比待在這兒好。我能感覺到,妖潮裡有你的機緣」,恐怕真的會以為,謝柏舟這是衝著祝婉照去的。

  如此一來二去,凝禪身後林林總總,已經站了七八人。

  儼然已經是外出試煉的一隻小隊了。

  凝禪做事,絕不是要等人首肯的類型。

  見人已到齊,她揚眉一笑,側臉看一眼虞別夜,已經率先踏入了傳送陣中。

  傳送陣光芒大盛,頃刻間便將擂台上幾人的身形全部吞沒。

  妖氣在這一剎那似是更濃,虞畫瀾神色莫測,終於斂去了臉上似是偽裝的笑容,向前一步。

  他這一步踏出,整個少和之淵不知何時也已經整裝待發的弟子們,也隨之踏出了一步。

  看起來並不像是要一併備戰奔赴妖潮前線,更像是要將方纔那幾人捉拿回來。

  形勢一觸即發。

  卻見止衡仙君笑意盎然,向側踏出半步,看似輕飄飄,實則剛好封住了虞畫瀾的去路。

  「雖說我們掌門望階仙君在閉死關,確實生死未卜,前路難料。我們合虛山宗也大不如以前盛極之時,堪堪不過如今浮朝大陸三大宗門之一。」

  他笑吟吟開口,一雙眸子筆直望向虞畫瀾:「但我們合虛山宗,倒也還是有些活人的。」

  隨著他的話語,他週身的氣勢倏而暴漲,幾乎只是瞬息,便已經突破了八荒天,再至九轉天!

  周圍一片驚呼。

  誰能想到這小老兒竟是在藏拙,看似一個平淡無奇的七星天,怎麼竟然實際上竟然是九轉天!

  裁決神使「嘖」了一聲,小聲道:「這群合虛山宗的小老兒們還是這麼討厭,裝模作樣,弄虛作假,就差把扮豬吃老虎寫在宗規裡面了。」

  虞畫瀾一雙眼面無表情地看過來,顯然並不把什麼朱雀脈九轉天放在眼裡:「你要阻我?」

  止衡仙君一拍腦門,「哎呀」一聲,歉意道:「太久沒活動筋骨了,一時不查,少上了一個境界。」

  朱雀無極。

  止衡仙君鬚髮飄飄,長袖翻飛,笑容滿面。

  「試試?」

  ——我要阻你,朱雀九轉天不夠的話,朱雀無極呢?

  要動手試試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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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南溟幽泉。

  蜜色肌膚的少年頂著一頭散落的黑髮,小臂延伸出的肌肉線條流暢漂亮,有汗珠順著他線條分明的下頜線滴落在紺青色道服上,卻看不到什麼痕跡。

  因為道服早已被打濕了大半,又被他隨手撕扯開來,用以包紮身上的幾處深可見骨的傷口。

  只是傷勢如此,他的行動卻絲毫不受阻礙,連眉頭都沒皺一下,逕直俯身將腳下的巨盾單手輕鬆拎起,注入靈息。

  那巨盾仔細去看,與此前凝禪用來砸死土螻的那一枚極為相似,只是更厚重也更巨大一些,上面的靈紋陣也更用心流暢,整片勾勒下來,首尾相連,隱約竟然像是兩隻巨大且盤根錯節的鹿角。

  能持有這樣一塊巨盾且身在南溟幽泉之人,自然是凝硯。

  靈息遊走,那巨盾驟而變小,收入凝硯掌中,他又將面前隨手插在泥土中的長弓抽了出來,負在身後,這才略帶憂愁地看向前方——

  原本湛藍的天已經染上一層灰黑,天與地綿延成一色,妖氣噴灑在每一次呼吸的間隙。

  南溟幽泉本就是荒漠原野之中的一處泉眼。

  泉眼為稠綠色,偶爾會在天色下被暈染成一片幽藍,泉水因地熱而沸騰不息,將週遭的土壤都染成了一片緋紅,好似熱土。

  緋紅暈染開來的熱土帶著裂紋向四周旋轉輻射,綿延成一整片以濃綠泉眼為中心的奇觀。御靈而來,自極高的高空向下去看,才能一觀此處的全貌。

  那幽泉的泉眼就像是一枚幽綠的眼瞳,週遭的緋紅好似炙熱的眼瞼,就像是一隻詭譎的巨目在日夜不休地注視天穹。

  凝硯來這裡,是為了泡幽泉的。

  他體內的朱雀脈川流不息,炙熱灼燒,時刻都像是要衝破他的肌膚,將他焚燒殆盡。

  只有南溟幽泉中至寒至陰的泉水可以壓制他這一身躁意。

  尋常人的朱雀脈自然不會像他這般。

  ——純粹是因為他覺醒了兩次靈脈,兩次都是朱雀脈,才造成了這樣的結果。

  想到這裡,凝硯在心底還是歎了口氣。

  但凡他和他阿姐一樣,覺醒的是不同的靈脈,也不至於這麼麻煩。

  雖然兩次覺醒同一條靈脈導致他的戰力比同境界的要強太多,譬如他此時不過五方天,但便是見到八荒天也未必沒有一戰之力。

  但靈脈太強,直到他突破到朱雀無極之前,恐怕都要被靈脈之中的躁意影響。

  這也是他分明是凝禪的親弟弟,卻不入合虛山宗,而是被凝禪扔去了三清宮去修清靜無為,又被迫來泡南溟幽泉的原因。

  只是他這一年來,靈脈原本已經被幽泉壓了個七七八八,未來十年都不太會復發。

  豈料功敗垂成,只差最後兩天,此處竟然發生了如此異動。

  這下恐怕最多只能壓制五六年了。

  凝硯不是很喜歡讀書。

  但在凝禪的壓迫之下,該接受的教育他倒也完全沒拉下。

  這會兒扒拉自己上課灌耳音聽來的內容,凝硯的印象裡,反正完全是沒有說過南溟幽泉什麼時候爆發過妖潮的,甚至也沒有提過這裡的妖氣有異動,可能會成為新的妖域通道。

  但此時此刻出現在他面前的,確實是妖潮的雛形。

  凝硯歎了口氣。

  他原本今天就要踏上返程的路,算起來,他都已經一年沒吃到段大師兄的烤全羊了,只是想想都要流口水。

  而且他再過三五天就十四歲了!阿姐承諾他,終於要給他一隻屬於自己的尋音捲了!

  ——倒不是之前凝禪不給,主要是南溟幽泉這個地方,本來也不屬於尋音卷的覆蓋範圍之內,他拿了也沒什麼用。

  想到凝禪,凝硯忍不住彎了彎眉眼。

  也不知道這次回去,他比凝禪又高了多少。

  可惜最開始他的身高開始超過他阿姐的時候,還能看到她跳腳的表情,後來他越來越高了以後,她反而變得冷靜了起來。

  還是氣急敗壞的阿姐更有趣點兒。

  只是看起來,他暫時是不能走了。

  離這裡最近的村落城鎮也不過一百里路,他能多阻這妖潮一瞬,就能少一個人死於妖潮之下,只希望附近的門派能盡快發現此處的異動,前來支援。

  凝硯抬手,將長髮隨便挽了起來,在腦後一綁,巡視一圈四周,找了個地勢稍高的地方。

  然後足底發力,只是瞬息,便已經踩在了上面。

  他翻手取出幾隻陣旗,向著四周拋出。

  陣旗落下的同時,他的周圍已經自然地升騰起了一片結界,再向著四方延展開來。

  他腳下的那塊巨石也在這個瞬息之間,比此前更高了一些,讓他的視野比此前更加開闊高聳。

  妖潮湧動。

  原本只是目光盡頭的細密的線,但這條線已經開始向前移動,逐漸成了片。

  凝硯將身後的巨弓卸了下來,單手握住,往地上一落,又起腳在弓身底部輕輕一踩。

  便見弓下有小刺探出,在觸及地面的同時又分化成了八爪,如此便將這一柄巨弓牢牢地固定在了地面上。

  凝硯調整了一下方向,抬手彈了彈弓弦,然後就這樣抬臂運力,向後開弓!

  弓弦上空無一物,然而隨著他的動作,有靈息逐漸在他指間浮現,凝成了肉眼可見的靈箭!

  凝硯松指。

  一箭呼嘯而出!

  空氣被攪動,靈箭所過之處,將漫天的靈息都吸引過來,竟是形成了一片靈息漩渦,再拖出一條如朱雀長尾般的火焰之色!

  那一箭高高躍起,在半空形成了一條曼麗的弧線,到了制高點再落下時,所有的火色倏而爆裂開來,變成了密密麻麻的無數火星,如天落火雨一般,墜落至最前排的那一片妖獸身上!

  火色沖天。

  凝硯手臂繃直,蜜色肌肉線條漂亮有力,他的一雙眼瞳和凝禪很像,色澤有些淡,但在這樣極認真的時候,這樣的淡色也染上了炙熱,好似遠處的火也點燃在他的目光之中。

  五方天·雲間流火。

  朱雀·飛墜。

  屬於箭修和朱雀脈的兩種截然不同的靈法在他的箭矢之下極其自然的揮灑,天地之間所有的靈息都在他的陣旗作用之下,向著他的方向聚集而來,為他的這一箭又一箭注入靈息力量。

  天地靈息揮灑無限,但人力終有盡頭。

  如此支撐小半日,凝硯的額頭也開始有汗珠浮凸。但他的眼神從頭到尾都沒有變過,依然是最初的那種專注,而以他第一箭落下後燃燒的火線為界,這此後真的沒有任何一隻妖越過了這條線。

  但凝硯臉上沒有絲毫欣喜之色,反而越發沉重了些。

  因為天色更暗了一些。

  而他知道,他阻擋住的,不過是妖潮最初的一小部分。

  他方才在泉眼之中,與打通了這條通道的大妖有過一個碰面,否則身上也不會受這麼重的傷。

  當時他竭力將對方重傷,又在第一波妖潮湧出之前奔逃至此,只為率先佔據制高點,為的便是能夠阻擋這妖潮片刻。

  ——他當然可以拚命殺掉那只大妖,但這並無意義,因為一隻大妖死了,這通道也還有其他大妖來打開。而他如此刻這般,卻可以救更多人。

  遠處開始有猙獰的嘶吼聲出現。

  嘶吼逐漸綿延成片,匯聚在沖天的妖氣之中,讓天上的浮雲都染上了妖紫的光。

  凝硯活動了一下已經開始變得酸困的胳膊,目光落在了更遠的地方。

  南溟幽泉的泉眼裡,有巨大的妖獸身形開始出現,那妖獸邁出第一步的同時,他甚至能感覺到腳下的地面也在跟著震顫。

  「嘖。」

  凝硯撥了撥弓弦,手臂上開始有火色燃燒,待那火色抵達指尖的時候,他的眉間終於有了點兒痛意,但他神色依然鎮定,一雙眼眸更是緊緊鎖定在那只巨大的妖獸身上。

  等那只妖獸終於展現出所有的身姿,露出灰黑色的羽毛和六隻閃爍著磷綠色幽光的眼睛,背後的肉翅徹底張開的時候,凝硯的臉色終於變了。

  「羅剎鳥,而且是有六隻眼睛的羅剎。」他低聲道:「這等大妖明明已經多年不現世,怎會今日在此……」

  但他很快就重新冷靜下來,手臂上的火色更濃了許多,然後彎弓凝箭。

  對付鳥類,本就應是他的弓箭最能克制!

  但他的弓弦才勉力對準那只羅剎鳥,那鳥已經振翅翻捲起了漫天的飛沙走石,剎那間便已經將這一片天地都籠罩,也模糊了凝硯的視線!

  也幾乎就是這個瞬間,那些原本被凝硯的雲間流火箭徹底壓制在火線之後的妖獸們,終於越過了那條不可逾越的火線,向著距離凝硯更近的方向奔騰而來!

  凝硯感受到妖氣漸近,眼瞳前卻依然是白茫的一片,他就要抬手,以靈息凝在雙目,強迫自己視物的時候,一隻手輕柔地搭在了他的手臂上。

  凝硯悚然一驚。

  他的感知方才竟然已經遲鈍至此,連身邊有人接近都未曾察覺!

  「什麼人!」他低喝一聲,週身靈息暴漲,頃刻間竟是要連那層幽泉鍍在朱雀脈上的禁錮都不顧,便要意圖脫身!

  但很快,他就發現,那只搭在他手臂上的手雖然輕柔,卻完全是他無法反抗的,甚至連他體內的靈息都沒能再燃起來。

  一層醒靈被點在了他的身上。

  那是他再熟悉不過的靈息波動。

  凝硯什麼也看不見,但他還是猛地睜大了眼,近乎僵硬在了原地。

  搭在他腕上的手輕柔,在他耳邊的話卻咬牙切齒,帶著幽幽怒火。

  「凝硯,你這根胳膊是不想要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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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凝硯壓根不敢動。

  他甚至莫名有些慶幸自己現在什麼都看不見,不必直面凝禪此刻一定笑得很溫柔,眼神卻很危險的那張漂亮的臉。

  翻譯一下,那眼神裡應該寫滿了四個大字。

  你,想,死,嗎。

  「阿姐。」想像中的溫馨重逢畫面全然沒有出現,凝硯回溫著熟悉的壓迫感,結結巴巴開口,一如既往伏低做小:「我、我錯了。要的,胳膊還要的。你看我這會兒什麼都看不見,這箭也射不出去啊。我就是擺個架勢,嚇唬嚇唬他們。真的,真的是真的。」

  他假意示弱賣乖,語氣裡也帶了可憐巴巴,還專門點出了自己受了點兒傷。豈料凝禪完全不賣他的賬,「哦」了一聲,冷漠道:「都看不見,還不讓開?是想站在這裡等箭自己射出去嗎?」

  凝硯:「……」

  凝硯想起了自己小時候坐在課桌前,對著厚厚一疊課業發呆摸魚的時候,凝禪推門而入後的那句冷嘲熱諷。

  ——「你這是在表演坐下,等課業自己完成嗎?」

  死去的記憶開始無差別攻擊,凝硯哪敢說話,小心翼翼後退兩步,結果顯然還是不夠小心,撞在了一個人身上。

  對方一把將他穩穩扶住,聲線清冽:「當心。」

  是完全陌生的聲音。

  凝硯一整個愣住。

  他的眼睛終於在漫長的失明後有了些許的視覺,可以看見一個大致的輪廓。他看到稍遠處衣衫色澤明艷的段重明段大師兄,不用看也能聽到算盤被風吹得刷啦啦的白斂師兄,還看到了有些不熟悉,但隱約好似是望階仙君獨女的那個唐花落。

  唯獨對於剛剛扶了自己一把、和自己差不多一樣高的這個少年,全然陌生。

  他當然能猜到,凝禪突然出現在這裡意味著什麼。

  ——大差不差應當是她感覺到了妖潮異動,然後緊急趕了過來。她既然不是一個人,那麼願意隨她來的,一定都是最信任她,也最願意來的人。

  這樣的人也許有,但一定不會多。

  其他他全然陌生的人的數量更不會太多。

  畢竟這可是妖潮,稍微貪生怕死之人都不會來。

  比如稍遠處站著的那個人,凝硯就覺得他和自己阿姐之間的距離很合適,很安全,即便完全不認識,他也不會對他產生什麼突然警惕之心。

  但剛剛扶了自己一把的人……

  站得也太近了!

  段大師兄站得都比你遠!

  你誰啊!

  凝硯渾身都在炸毛,表面上卻露出了一個禮貌的笑容:「謝謝。」

  然後雖瞎尤矯健地閃身站在了對方和自己阿姐之間,將兩人的徹底隔開,面上還是一副不經意的雲淡風輕模樣。

  嘴裡還在說:「我看到了,有只六眼羅剎鳥飛出來了。我前兩天突破到五方天啦,剛剛了悟了雲間流火,所以才想試試看的。」

  「嗯。」凝禪對身後凝硯的小心思毫不關心,只簡單應了一聲,手指已經在弓弦上撥了一下。

  他們方才自傳送門走出落地的時候,恰看到羅剎鳥振翅的那一幕。是虞別夜捏了結界,這才將那些迷人眼的飛沙擋在了外面,未曾影響到任何人。

  視覺消失的時候,聽覺自然會變得極其敏銳,凝硯聽到弓弦的這一聲,愣了愣:「阿姐,你要幹什麼?」

  「對付羅剎鳥,本就是弓箭最管用。」凝禪道:「你瞎了,只能我來試試。」

  凝硯:「……也不用張口閉口不離我瞎了!我沒瞎!我一會兒就好了!」

  凝禪敷衍安撫道:「好好好,暫時瞎了。總之還得是我來試試。」

  只是話雖然這麼說,凝禪多少也沒太大把握。但在場之人的修為情況她也知道個大概,要說入陣殺妖,她對於亂雪峰殺出來的師兄妹們倒是毫無擔憂,可若是彎弓射鳥……

  大家怕是空有一身靈息使不出。

  凝硯的箭術是她引入門的,這孩子在箭術上的天賦造詣比她想像中的還要更高,純屬她領進門,修行靠自己。

  凝禪已經許久沒有碰過弓箭了,但這不代表她不會。

  方纔隨口聊天的這兩句裡,凝禪也沒閒著,她已經調整好了弓弦,指間就要幻化出箭矢靈息。

  卻聽一道聲音倏而開口:「不然,我來試試?」

  是虞別夜的聲音。

  凝禪愣了愣。

  凝硯也愣了愣。

  凝禪在想,虞別夜什麼時候會彎弓了?

  前世他們經歷的所有場戰鬥裡,她見過他用很多武器,但印象裡好似從來都沒有弓箭。

  他還會用弓?

  懷著這種微妙的心思,凝禪沒有第一時間拒絕。

  至於凝硯,凝硯雖然還是看不清,但能聽得清這話是誰說的。

  怎麼這個人都被他隔開了,還能越過他跟他阿姐說話啊!

  凝硯這弓名喚龍光射鬥,也是從九嶷山大光明境裡取出來的,乃是三清宮的鎮宮神器,若非凝硯與凝禪有血緣關係,凝禪也是不可能拉弓的。

  凝硯微微挑眉:「我這弓,可不讓外人近身。」

  虞別夜勾了勾唇角:「龍光射鬥,確實名不虛傳。」

  凝硯輕哼一聲,心道算你識相,那還不快快知難而退。

  便聽虞別夜又道:「所以還要請師姐借我一道靈息,以騙過龍光射鬥。」

  凝硯:「……?」

  他看著虞別夜施施然越過他,站在了凝禪身後,好似還伸出了一隻手。

  凝硯倒吸一口冷氣。

  怎麼這小子還想握他阿姐的手嗎?!

  難怪他連模樣都沒看清,就已經對他充滿敵意了!

  這世上從來都沒有無緣無故的敵意,只有果然不無辜的人!

  凝硯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整個人都炸毛開來,正要撲上去喊一聲放開我阿姐,就聽到凝禪開了口。

  「你有把握嗎?」

  虞別夜頷首:「六眼羅剎,大約要三箭。」

  凝禪對他對視片刻,倏而一笑:「好,那我便借你三道靈息。」

  凝硯正要跳腳,便聽凝禪繼續道:「段重明,你帶他們下去佈陣,至少將妖潮阻擋在南溟幽泉最大外圈的範圍之內,我猜想少和之淵的支援總得要小半天才能來。我們走了以後,止衡仙君少不得要與虞掌門對峙一會兒時間。」

  段重明頷首:「好。」

  他取刀,旋身,用眼神示意白斂:「老白,既然要佈陣,少不得你的算盤珠子。」

  又看向殷雪冉,不用他多說,殷雪冉已經點了點頭:「我為白師兄護陣!這活兒我最熟!」

  段重明道:「好。」

  又看向唐家兄妹:「素聞唐家劍法無雙,兩位可願隨我掠陣。」

  唐花落劍出一寸,朗聲笑道:「當然!」

  段重明的眼神再落在祝婉照和謝柏舟身上,這兩人他實在不熟,因而少不得有了一瞬猶豫。

  謝柏舟開口:「如果祝道友不介意,我願與祝道友同守一處。」

  祝婉照抿了抿嘴,到底點頭。

  大致便這麼定了下來。

  形勢不容再猶豫,段重明點了點頭,已經率先如一隻紅色的大鳥一般掠入了妖潮之中,斬馬刀所過之處,只是瞬息,便已經將整個妖潮殺成了兩片。

  唐家劍法翻飛,又見得白斂上前,一人一算盤站在好不容易殺出的空地之處,歎了口氣,高高拋起了手中的寶貝算盤!

  那算盤在他的靈息指引下,算盤骨架頃刻間碎裂成了齏粉,上二下五十三檔共九十一顆珠子翻飛在半空之中,以靈息牽引,向著四野散開來,分別定在了不同的陣位之上!

  殷雪冉牢牢站在白斂與妖潮之間,抽劍而出,尖嘯一聲,迎了上去!

  凝硯的目光逐漸恢復了一點清明,他隱約看到這些人的影子,哪裡還能在這種時候說出任何不允許虞別夜用龍光射斗的話。

  只能便宜這小子了。

  凝硯不情不願地想著,悄然後退了半步,加快了靈息的運轉,意圖早日讓自己的雙眼重返光明。

  凝禪沒有握住虞別夜的手。

  她的手指只是輕輕地點在了他的手腕處。

  少年腕骨漂亮,接連著小臂流暢緊繃的肌肉線條,能挽弓持劍的手本應極穩,卻因著這極細微的肌膚相觸而微微一顫。

  凝禪的指腹並不非常柔軟,上面覆著因為常年做傀而留下的一層薄繭,她這樣覆在他手上的時候,掌心的溫熱便也鋪灑在他的手臂。

  但她這樣看似不經意的一搭,卻分明按住了他手腕處的幾點大穴,如若他有半分異動,恐怕便會被她擊殺當場。

  凝禪神色依然沉靜,彷彿壓根不知道自己手搭的位置。

  一道靈息順著她的指腹覆蓋下來,在虞別夜的體內淺淺的遊走一圈。

  虞別夜沒有任何躲開的意思。

  他垂眸看向她的那隻手,眼底甚至有一抹很深的戰慄,然後重新抬手,任憑她的手指輕柔地隨他的動作遊走。

  挽弓,拉弦。

  龍光射斗開始順著虞別夜的散發出耀目的光。

  一隻靈息箭矢在他的指間浮現。

  通體純黑,上面卻有紅色的靈紋隱約浮凸,好似火山燃盡的灰燼之下,還隱約透出的緋紅。

  凝禪站在他身邊,看著虞別夜的眼神逐漸變得專注,他一瞬不瞬地看向遠方。

  飛沙之下,紅衣師兄帶著一眾師弟妹們在搏殺。

  飛沙之上,那只此前被漫天黃沙遮蔽了羅剎鳥終於按捺不住,再次顯露出了一瞬身形,便要再漫捲出一片土色!

  虞別夜手中的那只箭就在這一瞬,驟而離弦!

  一聲破空。

  那只箭矢快到肉眼幾乎難見,連靈識都難以追蹤,只是眨眼瞬息,就已經沒入了六眼羅剎鳥的一隻眼睛裡!

  六眼羅剎鳥甚至還在這個時候,無所覺一般眨了一下眼。

  然後才感覺到了鑽心裂肺般的痛!

  那只箭,竟是直直沒入了六眼羅剎鳥的眼瞳深處,才終於爆裂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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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11 00:43:53 |只看該作者
第38章

  籠火乍現,便已經從六眼羅剎鳥的眼瞳中爆裂而出,隨著一聲痛極的尖嘯,原本要成型的振翅妖風倏而潰散。

  但緊隨其後的,是六眼羅剎鳥在痛極之後,張開嘴,便要發出比此前更加狂躁的妖嘯聲——

  然而它才張開嘴,虞別夜指間的第二隻箭已經到了!

  那支箭如同鬼魅般沒入它的口舌之間,實際精確到好似早就料到了它會在這個時刻,從這個角度張開嘴。

  那只箭傳入它的舌根,沒入咽喉,封住了六眼羅剎的尖嘯聲,卻沒有像是第一箭那樣爆裂開來,只是有火色影影綽綽。

  虞別夜輕輕舒出一口氣。

  他的境界不過兩儀天,要擊殺實力堪比六合天的六眼羅剎鳥,自然要動用一些非常的手段。

  就和他那天夜裡殺余夢長老一樣。

  他其實不是非要在這裡射殺這只六眼羅剎的,方纔他分明可以沉默,能運轉靈脈,從朱雀無極的虞畫瀾面前逃脫兩次,凝禪絕對擁有不止一種能殺死那只六眼羅剎鳥的手段。

  但他還是沒能忍住。

  比起想要證明自己有用……

  更多的,是他不想讓她再出手。

  那幾個他棲息在她身邊卻無眠的夜裡,他看著她看似沉睡,卻在指尖為自己時刻捏了醒靈,和看到了她微皺的眉。

  這世間沒有無緣無故的強大。

  她分明在最後一場擂台賽才為了救下石璃月才突破到五方天,又哪來的九轉天的實力呢?

  只是他不知道她付出了怎樣的代價罷了。

  反正她早就見過他殺人的樣子,便是帶了劍意,又能如何呢?

  只是這一切對他來說,也並不多麼輕鬆。

  虞別夜感受著血脈之中割裂般的痛楚,心情卻異常平靜,甚至帶了愉悅。

  這種愉悅與那日終於殺了余夢長老後,將他像是一條死狗一般拖行在少和之淵時,並不相同。

  這是一種平靜的喜悅。

  從他的那株六初花凋零之後到遇見凝禪之前,就再也沒有過了的喜悅。

  所以他甘之若飴,甚至眉頭舒展。

  凝禪沒有看虞別夜,只在靜靜看他射出的箭。

  那箭的箭身上,是朱雀脈的籠火熊熊,也是籠火下強自掩飾卻依然能被她敏銳捕捉到的劍意。

  她從來都知道,虞別夜在遮掩他的劍意。

  甚至如非必要,他絕不用劍,所以前世她才會見過他用諸般武器。

  這也是這一世她與虞別夜初見的時候,他對她展露出了殺意的原因。

  ——他懷疑她早就看到了他的劍。只是他不問,她便也不提。

  不是劍不能見人,也不是會劍的事情不能告訴任何人,而是他的劍意與劍法,都太過特殊。

  特殊到,這天下最好不要有任何人看到和知曉。

  前一世,凝禪也是很久以後才知道這件事情的。

  可這一次,她卻在此刻就看到了虞別夜隱藏在籠火之下的劍意。

  這一縷劍意,是試探,還是他尚且無法如後來那般自如控制?

  「師姐。」虞別夜輕聲開口:「第三道靈息。」

  凝禪短暫恍神,在渡他靈息的同時,目光不經意般在他臉上轉過一瞬。

  他還沒長成日後的青年模樣,這張臉還很青澀,稚嫩,卻也多了更多彼時她未曾認真看過的真實。

  譬如此刻他眼底未來得及遮掩的凶戾,和那一縷莫名的愉悅。

  虞別夜松指。

  第三箭。

  箭尾揚起的風將他的額發吹起,露出他高潔的額頭和上挑的眼尾,他的眼中倒映出前方妖潮廝殺流淌的妖血,和最後一箭正命中那六眼羅剎的剎那,三箭成陣,倏而連接出的靈紋陣的緋紅輪廓。

  旋即是一場近乎燎原的爆裂。

  朱雀籠火從六眼羅剎的頭與脖頸同時點燃出一道火線,再被第三箭點燃,蔓延到了它的腹部。

  那是一種極其扭曲的火色撕裂。

  六眼羅剎的尖嘯變成了刺耳的哀鳴,垂死的掙扎裡,巨大的妖獸軀殼被這樣的三箭徹底割開,妖血飛濺,幾乎要將原本幽綠的南溟幽泉徹底染成一片冷藍。

  越高等級的妖獸的血色澤越濃,到了六眼羅剎這個程度,便已經是沒有溫度的藍色。

  凝禪靜靜注視著六眼羅剎的哀嚎。

  然後側臉意味不明地看了虞別夜一眼,終於鬆開了放在他手腕上的手。

  虞別夜收回落在六眼羅剎上的目光,轉眼看向凝禪的時候,眼中此前的所有神色都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清澈和專注。

  好似之前展露出了一抹淺淡嗜殺的人不是他,只是凝禪的一抹幻覺。

  凝禪倏而抬手,靠近他的臉,好似要觸摸他的睫毛,但她表情冷淡,更像是要如方才扣住他的手腕要害一般,點在他的眉心。

  虞別夜卻一動不動。

  然而末了,她卻只是摘下了他臉上的面具,順手一扔,淡淡說了句:「什麼醜東西。」

  旋即抬手,召喚出傀,在戰鬥傀自高地落下的時候,躍至其肩頭,也一併沒入了妖潮之中。

  虞別夜鬆開手中的龍光射鬥,掩住心中這一瞬莫名的失落。

  他在期待什麼,實在太過昭然若是。

  他的目光在旋轉墜地的面具上一閃而過,腦中不期然想起了她之前的話。

  ……丑嗎?

  虞別夜沉默片刻,忍不住在跟著凝禪跳下去之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頭髮。

  凝硯終於恢復視力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遠處死得有些慘烈的六眼羅剎,和眼前兩人接連而下的背影。

  凝硯高高挑眉,上前幾步,一手按在龍光射斗上,一邊如此前一般以雲間流火,一邊不動聲色地將目光落在虞別夜身上。

  這小子,有點東西。

  看上去只不過兩儀天的修為,是哪來的力量將實力堪比六合天的六眼羅剎如此輕鬆地撕裂的?

  凝硯一邊幹活,一邊不情不願地莫名帶了點兒驕傲。

  能被阿姐帶在身邊的人,果然都不簡單。

  比如他自己。

  凝禪哪裡知道凝硯暗戳戳的這一點小心思,她沒入妖潮的剎那,已經放出了身上的另外兩隻戰鬥傀。

  妖潮如此,絕非他們幾人能阻止或徹底剿滅的,他們只是盡力阻止片刻罷了。

  白斂力竭之時,便是他們撤退之時。

  九十一顆黑白算盤珠交織成網,凝禪在路過他身邊的時候,操縱戰鬥傀去殺妖,自己則是一指點在了白斂肩頭,給他再結了一個小聚靈陣。

  天色比之前更黑了許多,段重明殺紅了眼,妖血將他的紅衣濺成了妖紫,雖然黑暗並不影響視物,但黑夜下的妖獸看起來要更不順眼一些。

  他剛要抱怨兩句,周圍卻灑下了一片光。

  段重明抬頭一看,凝禪的戰鬥傀,在發光。

  而且明明其實只是類似靈石燈的光,但因為戰鬥傀太高,光源又是在頭部,所以看起來頗有點佛光普照的美感。

  段重明:「……」

  這很難評。

  唐花落看得目瞪口呆,在與唐祁聞背對背的時候,交口稱讚道:「師姐就是師姐,這是早就料到有今天了嗎?天哪,如果沒有師姐,我們豈不是要在黑暗裡戰鬥了!」

  唐祁聞:「……」

  雖然但是,倒也不必這麼硬吹!

  這光確實很有用但明明就是很奇怪!

  又聽唐花落「嘖」了一聲,目光落在稍遠的地方,聲音裡帶了不服和艷羨:「我也想去保護師姐!那小子誰啊?我也想被師姐在眾目睽睽下選中帶回家!」

  唐祁聞心道師姐還用得著你來保護?

  但他還沒來得及開口,唐花落的腳步已經悄摸摸向著凝禪的方向挪動。

  一邊挪動,還一邊暗念著:「得想個辦法弄死這小子,師姐身邊的位置就是我的了!」

  唐祁聞:「……」

  唐祁聞:「?」

  你倒是先看看他剛剛穩准狠射殺了六眼羅剎鳥的那三箭啊!

  你哪來的自信!

  凝禪手起劍落,乾脆利索像是切菜一樣把面前的小妖獸捅了個對穿,然後很是表情複雜地看向將自己這一隅照亮的那只戰鬥傀。

  「好好一個戰鬥傀,怎麼能被光照出點兒慈愛的感覺來呢?」她不解地盯了片刻,然後在虞別夜欲言又止的贊同目光裡,痛定思痛,旋身而上。

  過了一小會兒,虞別夜殺妖的時候,發覺自己面前的光芒色彩變了。

  從之前的金光,變成了幽綠。

  虞別夜:「……」

  一朝感覺自己從人間到了陰間。

  他抬頭,一張臉被照得慘綠,凝禪居高臨下看過去,差點笑出聲來。

  難為虞別夜這張臉在這種死亡光線下,還能維持一貫的水準。

  凝禪火速換顏色。

  緋紅,妖紫,幽藍,明黃。

  沒一個好看。

  倒是讓這一片妖潮變幻出了一種蹦迪的喜慶。

  段重明感覺到了這邊的動靜,忍不住掃過來了一眼,然後就看到了凝禪唇邊忍不住流淌出來的惡作劇般的笑意。

  搞了半天也沒搞出來什麼正經顏色,凝禪果斷放棄,坐在傀的肩頭,散開靈識。

  剎那間便將週遭的所有人都籠罩在了感知範圍之內。

  從他們抵達這裡,到現在,已經足足過去了三炷香的時間,她卻並未感知到任何支援的痕跡。

  好在虞別夜那三箭足夠絕對,那妖域通道之中,暫且還沒有別的大妖出現,如果只是這些小妖獸的話,再支撐小半天,倒也問題不大。

  正這麼想,她便聽到了一道聲音。

  「哎呀!這三箭險些要斷了你的機緣啊!」謝柏舟的老爺爺嘖嘖道:「這箭也太霸道,老夫從前只見過一次這樣的殺意,不過那人並不習弓箭,而是這天下首屈一指的劍修。」

  祝婉照和謝柏舟之間的距離並不近,因而謝柏舟得以問出一句:「天下首屈一指的劍修?」

  「現下看來,他那一脈已經失傳,世間已無劍聖之劍。」老爺爺歎了一句,倏而又拔高了音量:「又有大妖要出來了!這次這隻,就是你的機緣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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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11 00:44:09 |只看該作者
第39章

  妖域通道一旦打開,妖潮便會噴湧而出,直至通道關閉。

  如滄魁山這樣的地方,妖域通道的存在積年累月,是妖皇牽制人間的手段之一,無可關閉,只能以大陣結界鎮壓。但這世上又哪裡有真正完全密不透風的陣,這般通道大陣中,通常都會有守陣人在,以防結界出什麼問題。

  饒是如此,也偶爾會有一些妖獸從大陣中跑出來,需要守陣人進行追擊和斬殺。而大陣如此運轉,困一個滄魁山通道也是困,再多困一些墮妖也是困,因而大家也會將新捉住卻無從下手的墮妖放在這裡。

  再後來,有些大的世家還會專門帶弟子在這裡歷練,沒有真正直面過妖獸,手上沒有染過妖血的修士,哪裡配被稱為修士?

  除了這種近乎永恆存在的妖域通道之外,在大陸出現新形成的妖域通道時,只要能夠及時切斷妖氣源流,是有很大的幾率能夠將通道徹底關閉的。

  這也是各大宗門實時都在監控自己轄區範圍內妖氣異動的原因。

  只是這妖氣源流,又豈是一般境界的修士所能處理的,通常都需要九轉天乃至無極境的仙君出手。有些小宗門在遇見這種情況時,也只能求助自己依附的大門派,否則難逃全宗在妖潮之下獨木難支,徹底被吞亡的命運。

  凝禪回憶著自己此前看過的所有有關妖域漩渦的資料,掐著白斂的結界可能支撐的時間,在反覆思量後,終於將目光重新投向了南溟幽泉的泉眼。

  哪裡的妖氣越來越濃,空中黑氣遮天蔽日,濃雲滿佈,層疊出可怖的黑影輪廓。

  也不知附近的修士有沒有開始對凡人百姓的疏散。又或者說,虞畫瀾在此還有什麼後手?

  無數思量在凝禪心頭一一閃過。

  謝柏舟的金手指老爺爺目光炯炯有神,一瞬不瞬地盯著泉眼的方向:「你還愣著幹什麼?你忘了我給你畫的大餅……哦不,我給你說的機緣了嗎?我有預感,這一遭的機緣對你來說,是能奠定你此後道途根基的存在!」

  凝禪恰好將他的話語全須全尾聽在耳中,微微一楞,看過去一眼。只見謝柏舟表情平淡,似乎並未被老爺爺火急火燎的聲音所影響,甚至劍柄一翻,處理了逼近祝婉照身邊的一隻妖獸。

  可謂冷靜至極,心智堅定,深沉而不魯莽,完全符合點家大男主的標準。

  凝禪看了一會兒,心底忍不住開始認真回憶原書的劇情。

  妖潮,男主,道途根基,機緣。

  她想了一會兒,倒還真的想起來了點兒零散劇情。

  符合這三個元素的,是謝柏舟隻身去封住妖域通道,神魂都被撕碎,幸而有老爺爺所說的機緣寶物出世,硬是將他的神魂斂在一起,又重塑了肉體,這才重獲新生。他天資本並不多高,是在這一次後,才開啟了他的登天之路的。

  可謂是真正意義上的九死一生。

  ——死了一次,卻也更強了。

  這劇情,很點。

  話說回來,能在這種情勢下,捨身封妖域通道,還能忍下重塑肉身之痛,無論謝柏舟有沒有這次的機緣,他這一生,都絕不會僅僅是碌碌之輩。

  凝禪看向謝柏舟的目光多少帶了點兒敬佩,果然,不被剝掉幾層皮,挫幾次骨揚幾次灰,哪裡坐得穩點家龍傲天男主的位置。

  莫名就很期待謝柏舟為了祝婉照舔後槽牙的那一天。

  她在那兒嘖嘖感慨,在想起這段劇情後,反而放鬆了一些。畢竟方纔她都已經想過,如果虞畫瀾真的一直拖延後續的支援,若是他們完全支撐不住的話,她要不要強行突破去以身封妖域通道的事情。

  但既然這事兒有謝柏舟代勞,她對於這種神魂磨滅的機緣也什麼興趣,自然樂得輕鬆。

  她這麼想著,目光便一直都沒有從謝柏舟的方向收回來。

  自然也沒有發現,虞別夜在殺妖的同時,其實目光從未離開過她。

  虞別夜的眼底漸深。

  他順著凝禪的視線看去,在謝柏舟的身上淺淺一落,又移開。

  有什麼值得她看這麼久的嗎。

  他以為自己已經將自己眼底的厭惡與探究遮掩得很好。

  但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他面前的許多妖獸都已經被他手中的劍風攪碎。

  他手裡拿的,其實也並非是劍,而是一柄儀刀,可方纔那個短暫的恍神之間,他卻依然以刀帶出了劍意。

  妖屍遍地,死狀實在算不上體面,虞別夜閉了閉眼,強迫自己壓下心頭難名的不悅,卻在下一個瞬間,恰與段重明擦身而過。

  紅衣師兄刀鋒一轉,目光在虞別夜手上一落:「刀是好刀,就是你這刀法。嘖嘖。」

  又看了眼虞別夜周圍與此前截然不同的妖屍死狀,眼神一轉,心底已經多了幾分瞭然。

  但段大師兄唯恐天下不亂,哪可能寬慰虞別夜半句,他眼珠一轉,打量謝柏舟兩眼,故意笑道:「喲,沒想到我師妹口味還挺多姿多彩的嘛。」

  虞別夜果然手下動作又是一頓,下一刀落得更狠絕,連段重明都看得心頭一抖。

  段重明正要再接再厲,一道捲成了小紙團的符紙已經輕飄飄砸在了他的頭頂。

  然後封住了他的嘴。

  段重明驚懼地抬頭,就見凝禪剛剛收回手,居高臨下地看向他:「讓你胡說八道,送你一道禁言符,保你接下來兩炷香時間裡,都只能老老實實殺妖。」

  段重明:「……」

  他沒事幹幹嘛來逗虞別夜!

  段重明露出悲憤的神色,想要向凝禪比劃什麼,身側卻露出一個破綻,眼看有妖獸的利爪就要落下,卻被一柄儀刀攪碎。

  虞別夜慢條斯理收刀,在凝禪看不見的角度,對著段大師兄輕輕勾了勾唇:「段大師兄,當心。」

  身上此前的陰霾已經全然不見。

  段重明心下一曬。

  早就知道這小子有兩幅面孔,如今真的被凝禪撈出了少和之淵,還比之前更肆無忌憚了許多。

  遠處遙遙有妖嘯聲乍起,泉眼之上,有大妖的身影接連露頭,凝禪一眼看去,面色也變得凝重了起來。

  ……這妖潮是捅了羅剎鳥的鳥窩了嗎?!

  怎麼剛剛殺了一隻,又出來了三隻啊!

  金手指老爺爺已經開始振臂高呼:「小舟!就是現在!上!」

  謝柏舟沉默片刻。

  謝柏舟忍不住道:「……不是,你認真的嗎?一隻六眼羅剎鳥不是我機緣,三隻一起出來就是了?」

  金手指老爺爺:「……我只能感應到是不是機緣,又不知道到底是什麼!」

  謝柏舟:「我看你是想讓我死。」

  老爺爺一口否定:「你我二人如今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我怎麼可能想讓你死!」

  謝柏舟歎了口氣:「所以說,你口口聲聲說是我的機緣,也是信口開河。」

  老爺爺難得降低音量,低頭心虛:「機緣這東西……誰緣分到了誰就得唄,誰見過什麼機緣上面還帶名帶姓帶生辰八字的啊。我要不這麼說,我尋思你也不會來的。再說了,富貴險中求!懂嗎!不險哪有機緣!哪有富貴!」

  謝柏舟久久沒了回應。

  老爺爺再抬頭的時候,就見謝柏舟面無表情地後退半步:「所以,你是要我以身去填妖域通道。」

  老爺爺也愣了愣:「且不論什麼機緣,妖域通道在前,若是能以你一人命救天下蒼生……又有何不可?」

  凝禪神色微動。

  她的手指輕輕一縮,便連她操控的三隻戰鬥傀的動作,也都滯了一瞬。

  虞別夜敏銳地感覺到了什麼,抬頭看她。

  便聽謝柏舟忽而開口:「世人以痛待我,棄我,厭我,我卻要去救世人。老頭子,你這是要我成聖啊。」

  他這話沒頭沒尾,也只有凝禪能聽懂,大家都是一愣,便見下一刻,謝柏舟竟然真的御靈而起,直直向著妖域通道的方向如離弦的箭般瞬息而去!

  段重明驚呼一聲「臥槽」,忙不迭起刀。

  一道刀意銳不可擋,自他刀鋒而起,頃刻便沖天筆直,為謝柏舟掃盪開了一條前行無虞的路。

  他雖不知他到底什麼打算,但卻大致好似聽懂了他的話語。

  一道雲間流火箭在謝柏舟身後與身側落下,混著段重明的刀意,竟然硬是以火色為前去的謝柏舟鋪了一道筆直。

  謝柏舟神色微動,眉宇間的些許郁色便也在這些刀光箭意中盡數散去,變成了人生從未有過的舒展和些許意外。

  意外之後,又覺得理所當然。

  他早就看到了,這些人願意走這一遭妖潮,與功利聲名全無關係,純粹是覺得想來,該來,所以便高高興興跟在了凝望舒身後。

  這樣的一群人,雖然不明前因後果,也不知他這一去也並不純粹,卻依然願意在看到他之所舉時,舉刀箭助他一程,實在再正常不過。

  這世間的人心千萬,有狹隘骯髒不可言說,自然也會有這般洒然坦蕩。

  謝柏舟唇角微彎,下一瞬,他已經險之又險地在老頭子的大笑之中,穿梭過了三隻六眼羅剎鳥的間隙,一頭衝入了南溟幽泉已經變得墨黑的泉眼之中!

  隨著他的身影被徹底吞噬,奔騰的妖潮也終於隨之一滯,就連那三隻六眼羅剎也嘶吼一聲,竟是折身不管不顧般重新向著泉眼的方向衝了下去。

  凝硯的雲間流火箭不停,再次將妖潮逼退困在了火線之中,段重明也已經將白斂結界之外的妖獸清理乾淨。

  局面暫時得到了一些控制。

  殷雪冉半張臉都是血,回頭志得意滿地看向白斂:「白師兄,我說不會讓妖獸過去,就一定做到了吧?」

  白斂瞥她一眼:「快去找師姐給你點醒靈吧,你右腿的血窟窿當我看不到?」

  殷雪冉似是這才感覺到疼,大喊著「啊啊啊好疼——」,向著凝禪的方向衝去。

  段重明則是看謝柏舟的舉動看得目瞪口呆:「不是吧這大兄弟,就這麼進去了?他這是求生還是送死啊?」

  凝禪抬手,給殷雪冉點了一個醒靈,再看向稍遠處臉色微白地走過來的祝婉照。

  後者抬頭,衝著凝禪露出了一個有些虛弱的笑:「大師姐,我是不是拖後腿了。」

  凝禪看向她的眼眸,順手也給了她一個醒靈:「什麼叫拖後腿?難不成你也想進南溟幽泉?」

  祝婉照的臉色稍微好了一些,她收了劍,竟是直白道:「南溟幽泉裡,有一處小世界封印,妖潮是為了衝破那一層封印,謝柏舟應該也是為了封印去的。」

  祝婉照的目光遙遙落向陷入短暫寧寂的泉眼:「我本來想要阻止他,但他去的太突然,我沒來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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