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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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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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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11 00:44:27 |只看該作者
第40章

  凝禪神色微頓,看向祝婉照的目光裡也帶了探究。

  她對於祝婉照的瞭解實在太少。

  前世她對這一切都並不關心,甚至會刻意去避開與原書男女主有關的一切場所和情節。宗門之中,她自然也是和祝婉照打過一兩次照面的,但除了感慨一句她的美貌,她通常都是腳底抹油。

  對於這個原書女主,凝禪記得的,只有她的瑪麗蘇光環。

  至於這一次她為什麼會跟著自己來直面妖潮,凝禪下意識以為,只是因為謝柏舟要來,所以祝婉照在這裡的出現,也不過是某種劇情需要。

  劇情需要。

  凝禪細品了一下這四個字,然後在後面畫了一個大大的叉。

  不,這絕不是什麼劇情需要這四個字簡單可以解釋的。

  祝婉照,原書瑪麗蘇女主,按照她的理解,本應是走甜寵小白花路線的,每天當是遊走於各種修羅場之中,就算如現在這樣稍遇危險,也總有人相護左右。

  可無論是畫棠山下祝婉照與虞畫瀾的偶遇,虞畫瀾眼神中那份奇異的溫和,她莫名非要跟來妖潮的舉止,以及現在突如其來的坦誠話語……種種件件,又哪裡能用巧合兩個字就解釋的。

  「你怎麼知道南溟幽泉下面有小世界封印的?」凝硯收了弓,從那邊溜溜躂達過來,顯然也聽到了祝婉照的話:「我在這兒待了足足一年,這幽泉邊上的每一寸土我都捏過,泉底也去過,明明什麼都沒有啊。」

  「泉底如果什麼都沒有,這幽泉又是從何而來?」祝婉照搖了搖頭,道:「更何況,如果這麼容易就被觸碰發現,妖域也不可能以一次妖潮為代價,來觸發此處的封印。」

  凝禪當然知道她說的是真的,她的目光緊緊盯著祝婉照:「且不論你說的是真是假,這些你又是從何而知?」

  祝婉照的臉色稍白,她的目光有些空茫,也不知是不是凝禪的錯覺,她似乎短暫地掃過了虞別夜的方向,又飛快移開。

  「我不能說。」祝婉照抿了抿唇,重新看向凝禪:「至少現在,我還不能說。」

  她眼神清澈,裡面的為難不似作偽,甚至還帶著近似哀求的誠懇。

  凝禪看了她片刻,慢慢道:「好,就算姑且我相信你。那依照你的意思……我們接下來要怎麼辦?」

  祝婉照卻搖了搖頭:「我沒有建議。謝柏舟既然進入了封印小世界,要麼他死,要麼他帶著這一份機緣重新出世。若是他死,妖潮也沒了繼續的意義,畢竟妖獸的命對於妖域來說,也是命。而若是他活下來……那麼妖潮也不必我們擔憂,自會成為他機緣之後的磨刀石。」

  唐花落這下聽明白了:「換句話說,這兒暫時沒我們什麼事了對嗎?」

  她絲毫不在意什麼機不機緣,看了看被白斂的算盤珠子大陣,再看了看裡面被困住的妖獸們,唐花落乾脆利索地收劍:「也總不能全都讓我們這個所謂的打頭陣小隊來解決吧?頭陣也打了,能拖延的時間我們也拖延了,再留著,就是給少和之淵打工了。不如我們現在就走?」

  段重明挑眉,嘖了一聲,又看了一眼那泉眼的方向:「如此一來,倒像是這一切都不過是謝柏舟這小子的墊腳石,連我們都像是被利用了。」

  眾人紛紛贊同,只有虞別夜深深看了一眼泉眼的方向,似是在思考什麼,然後倏而開口問道:「祝道友可知,你所說的那方小世界中的機緣到底是什麼嗎?」

  「我只知道大約應該是一樣很厲害的靈寶,更多的……我也不知。」祝婉照老老實實應道。

  凝禪心道,確實是靈寶。

  如果她沒記錯話,那靈寶便是謝柏舟後來用的那把名叫燃燈尺的本命劍。

  據說此劍出自上古,一定要溯源的話,甚至可以追溯到開天闢地的那個神話時代,這樣韜光養晦近千年,一夕出世,自然銳不可擋,不可小覷,大致好像倒也配得上如今這樣妖潮去搶奪的陣仗。

  虞別夜聽了以後卻微微擰了擰眉,然後若有所思地垂眸想了片刻,翻腕抖了抖儀刀上的妖血,這才看向了凝禪,有些欲言又止。

  凝禪意會,隨他走到一邊,虞別夜多布了一個隔音結界,這才開口先解釋了一句:「並非是我不信任其他人,只是這個祝道友好像有很多秘密,我不清楚她的來路,但我覺得這個人不得不防。」

  凝禪並不阻止他的舉動,點了點頭,問道:「專門叫我到這裡,看來你想到了什麼是嗎?」

  虞別夜慢慢點頭:「我覺得我知道南溟幽泉裡的靈寶是什麼了。」

  凝禪沒有開口,覺得虞畫瀾作為劍修,想要燃燈尺也是正常,但她並不打斷,只等著虞別夜繼續往下說。

  「之前我和段大師兄提過,虞畫瀾近來最關注的妖氣有異處有三個。一為青柏崖,二為金翅湖,三為南溟幽泉。可後兩者都並不屬於少和之淵的轄區範圍之內,我也為此疑惑過。」虞別夜道:「可他自詡為以天下為己任,眾人饒是有困惑,也總不能去反駁這樣的話語。」

  「但現在想來,他哪裡是什麼為了天下,他原來是為了錨定他想要的東西。這樣東西,只他一個人的力量絕難拿到,他大致找到了這樣東西在哪裡,卻不能確定。直到今日此刻的妖潮出現。」虞別夜聲音沉沉,慢慢抬眼:「他想要的,是招妖幡。」

  凝禪猛地愣住,慢慢抬眼看向虞別夜:「……你說什麼?招妖幡?」

  虞別夜點了點頭:「你應當知道招妖幡是什麼。」

  凝禪當然知道。

  或者說,浮朝大陸的所有修仙者,沒有不知道這樣東西的。

  此物源自上古,誰也說不清它的真正來歷,歷史記載中的第一次出現,是在第一任妖皇出世的時候。據說第一任妖皇手持招妖幡,以妖潮硬生生席捲衝垮了大半個浮朝大陸,人類修士幾乎被屠戮殆盡。

  到了最後,也並非是人類修士取得了最後的勝利,而是第一任妖皇在即將要吞併浮朝大陸和妖域的時候,迎來了自己的劫數。

  他積累夠了氣數,即將化龍。

  妖皇化龍,便是成神。

  若是讓一位妖皇成神,這天下恐怕將再無寧日。

  人心惶惶,所有人都覺得這便是人類末日的時候,這位不可一世的初任妖皇,卻在化龍的過程中功虧一簣,在九九八十一道天劫之下灰飛煙滅。

  妖域至此群龍無首,人類修士組織起了最後的反攻。

  那是一場異常慘烈的戰鬥,人類修士九死一生,這才將妖潮徹底趕回了妖域,重新換得了浮朝大陸的一片清明。

  而妖皇手中的那一面招妖幡也在這樣的混亂中消失不見,再也不見蹤跡。

  所有人都覺得,這是上古神話傳說中的東西,凝禪也一度這麼認為。

  卻不料這三個字,竟然清晰地從虞別夜的口中被說了出來!

  「招妖幡……竟然真的存在?」凝禪怔然道。

  「否則這天下,又有什麼東西能讓少和之淵的宗主甘願冒天下之大不韙,故意引妖潮,開妖域通道來衝擊浮朝大陸呢?」虞別夜的聲音裡多了幾分譏誚。

  不得不說,如果這裡的東西真的是招妖幡的話,可比區區一個燃燈尺要讓人信服多了。

  招妖幡在手,天下靈妖莫敢不從,更不用說,妖皇說不定還在其中留下了更多更強大的力量。

  凝禪旋即又想到了更多。

  如果此處有招妖幡,為何虞畫瀾卻好似不急不忙,完全沒有任何或許他們可能會觸碰到封印與小世界,將招妖幡拿走的緊張?

  此外,前世的招妖幡,又去了哪裡?

  不在謝柏舟身上。

  那小說本就是以他為男主角的,若是他真的有招妖幡在手,絕不可能對此毫無描述。

  難不成,最後還是被虞畫瀾得了手?

  凝禪猛地重新看向了南溟幽泉。

  所有的一切以一種凝禪此前從未想過的方式被揭開了一層霧濛濛的面紗。

  虞畫瀾為何特意要讓人來此打頭陣,又為何過了這麼久還不來……

  這一切,恐怕竟然都是他設計好的。

  凝禪甚至隱約有一種奇妙的預感,此後發生的無數事情,冥冥中,應當都與此刻的招妖幡有關。

  又或者說,這絕對是虞畫瀾計劃要做的所有事情中,至關重要的一環。

  她還不知道他究竟要做什麼,他的目的和野望落在哪裡,但此時此刻,她的心底只剩下一個念頭。

  不能讓虞畫瀾拿到招妖幡。

  念及至此,凝禪已經撤了隔音結界。

  她在所有人帶著疑問的目光裡,倏而開口:「接下來,無論我做什麼,你們都不許跟來。離開這裡,現在,立刻,馬上。」

  又看向凝硯:「等我回來,不要輕舉妄動,我不會死。」

  她語速極快,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眾人都是一愣。段重明飛快地反應過來了什麼,才說了一句「你……」,便見凝禪已經御靈而起。

  永暮幻化成一道肉眼幾乎難以捕捉的輕煙,在凝禪話語落下的時候,便已經向著南溟幽泉的方向而去!

  「師姐!」唐花落猝不及防,向著凝禪前去的方向追了幾步,毫不猶豫就要起刀,又被唐祁聞拽了回來:「落落,冷靜!」

  凝硯驚呼一聲,帶著怒意看向虞別夜:「你小子給我阿姐說了什麼!」

  然而目之所及,又哪有虞別夜的影子。

  再仔細去看凝禪的反向,凝禪的那道輕煙旁,分明還有另一道身影相綴。

  凝硯所有的話語噎在唇邊。

  他極其焦躁地在原地來回踱步,然後猛的看向祝婉照,神色裡已經帶了幾分陰惻惻:「阿姐讓我們現在就回合虛山宗,等回去以後,我有的是辦法和時間讓你開口說出更多有關這裡的事情。」

  祝婉照卻後退了幾步,壓在了白斂布下的結界邊緣,再退半步,就會沒入結界另一端的妖潮。

  她深深一禮:「恕我不能與諸位同去,我還要留在這裡,等他們出來。那封印小世界,與我也有幾分淵源,我不能現在就離開。」

  祝婉照的身形再向後沒入幾分,竟是真的就這樣進入了結界之後。

  只留下一句空茫的話。

  「師姐說的沒錯,你們還是盡快離開這裡,不要辜負了她的一片苦心。」

  凝硯急急出手,又怕破壞白斂的結界,末了也只切斷了祝婉照的一片袖子,未能來得及阻止她。

  他又急又怒,回頭看向段重明:「難道我們真的要聽她的話?我看我阿姐就是中了這個祝婉照和那個來路不明的小子的圈套!他們想對我阿姐做什麼!」

  回應他的,是段重明突如其來的一記手刀。

  那一記手刀又準又狠,凝硯南溟幽泉泡了一大半被硬生生打斷,又戰鬥了這麼久,滿身是傷,早已是強弩之末,哪裡遭得起這樣一擊,當場就暈了過去。

  段重明收了手,冷靜地拋出一艘劍舟,將凝硯扔了上去,然後回頭看向其他人:「上船,走。」

  唐花落不忿道:「我不走!我不能就這麼走!師姐還在這裡!」

  段重明看了一眼唐祁聞。

  下一瞬,被打暈的人又多了一個。

  段重明環顧剩下幾個人:「你們是自己上來,還是讓我一個一個打暈?」

  他平素素來散漫,突然這樣嚴肅起來,大家心頭都是一凜,哪裡還敢多說半個字,都乖乖收了手上的兵器,上了劍舟。

  劍舟一騎絕塵,向著南溟幽泉泉眼的反方向疾馳而去。

  白斂在心底暗暗計數。

  「三——」

  「二——」

  「一。」

  白斂在自己能感應到自己的九十一顆算盤珠的最遠一瞬,將攔住妖潮的算盤陣收了回來!

  反作用力將劍舟猛地推得更遠,大家目之所及,卻足以看到——

  那滾滾妖潮分明是向著前方撲將而至,卻在某個地方倏而消失,就像是穿過那一片明明看起來沒有什麼特別的空氣,以此為門,進入了另一個空間。

  但與此同時,整個南溟幽泉都像是以這一片地方為基點,開始了某種奇異的空間坍塌。

  段重明和白斂緊繃的神經終於鬆了下來。

  唐祁聞這才明白,為何凝禪讓他們快點離開這裡。

  他喃喃道:「這是……」

  「是她臨行之前傳音告訴我的。」白斂壓低聲音:「現在看來,她所猜果然不錯……」

  段重明接上了他的話:「整個南溟幽泉,早就已經是一座大陣了。」

  他立在舟頭,任憑長風吹起他的紅衣,吹亂他的長髮,露出他眉眼之間不加掩飾的擔憂。

  然後,他似是怕驚擾了什麼般輕聲道:「七星地煞陣。」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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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11 00:44:46 |只看該作者
第41章

  說出這五個字後,段重明和白斂對視一眼,都看出了對方眼中的凝重。

  既然叫七星地煞陣,自然說明,此陣帶煞。

  世間有靈氣,化作靈息滋養修士。有妖氣,為妖獸所用。

  除了這兩者之外,還有一味,名喚煞氣。

  所謂煞氣,又分陰煞和陽煞兩種。

  陽煞主殺伐,殺氣過重,亦或是殺孽過重之人,身上便會自然而然地帶上一股煞氣。

  至於陰煞,乃是九幽之氣,邪氣,鬼氣,怨氣……人間一切至凶至惡之物所凝結而成的氣,都可以歸為陰煞氣。

  而七星地煞陣,便是以這些陽煞與陰煞之氣為陣眼,位定七星,以乾坤風水山川為陣盤,勾勒出這樣一方已經久久未曾顯世過的大陣。

  「真是好算計……但凡我們方纔所殺之妖再少幾分,恐怕煞氣便會不足。甚至如果僅憑我們幾人,若是少了凝硯的雲間流火,應是也不能這麼快讓這裡的陽煞氣激活這大陣。」白斂眉頭緊皺,那張素來有些蕭瑟窮酸的臉上,第一次有了蓬勃的怒意:「可倘若真的沒有呢?又或者說,方才大師姐說得晚了幾分,我們沒能及時到這大陣之外呢?難道便要被困其中,與那些妖獸一般,被煞氣吞沒嗎?!」

  無人能回答這個問題,因為段重明在方才短暫地鬆了一口氣後,面上的擔憂之色已經重新滿佈:「雖然我知,若是背後那人想要小世界中的機緣,這陣理應便不會影響到那方小世界。可問題是……凝禪要怎麼從裡面出來?」

  唐祁聞遙遙望著不遠處。

  七道煞氣自地底而起,頃刻間便已沖天,天際已是一片妖紫色,雷電遍佈,卻只在雲層後時而閃爍出一片猙獰的電光蛛網。

  這是如同末日般震撼的可怖驚醒,他身側的殷雪冉怔然看著面前的一切,面色被一道道雲後的閃電照亮,在妖潮中悍不怕死的少女此刻已經面色慘白,幾乎是跌坐在劍舟之中。

  唐祁聞心底是如同殷雪冉一般的震撼,但他到底是唐家培養的下一任家主,他心中想到的,自然要比所有人更多一層。

  七星地煞陣絕非一朝一夕所能成,佈陣之人理應早就知道,凝硯在此南溟幽泉之中將養。那麼在策劃這一場妖潮的時候,他們是否也有將凝硯計劃在內?

  如果在過去,唐祁聞絕不會想這麼多。

  但在經歷了靈犀秘境的那一切之後,唐祁聞再也無法用巧合的目光來看待自己經歷的所有事情。

  這個世界上,本就沒有什麼巧合,有的,從來都是精密籌劃的佈置和不留痕跡的引導。

  便如此刻。

  他眼瞳深深。

  對方是否已經算好,凝硯雖不算合虛山宗弟子,卻到底是凝禪的親弟弟。凝禪得知妖潮在此處,定然會不顧一切地來到這裡,而他與唐花落作為合虛山宗弟子,一併前來的幾率也非常之大。

  這七星地煞陣,需要在殺了足夠多的妖獸,積累了足夠的煞氣後被激活。

  所以少和之淵的支援久久不來,是否就是在等他們激活這陣?

  他想的與白斂不同。

  某種直覺告訴他,若是沒有凝硯的雲間流火,這陣也不過晚一些被激活罷了。

  ——直到他們在這裡殺了足夠多的妖。

  至於七星地煞陣……

  對方恐怕壓根沒有想到他們能即使察覺並且離開。

  他們這一行人看似不過合虛山宗的年輕弟子,但事實上,其中有他和唐花落兩個與望階仙君直接相關的唐家人,有亂雪峰峰主獨子段重明,還有戰力明顯高出同境界所有弟子一大截的傀師凝禪。

  所以對方的計劃裡,是否還有一環,是希望他們能一併全部隕落在這裡。

  如果是這樣的話……

  這個幕後黑手,又或者說,這些幕後黑手,是否與上一次在靈霄秘境之中釋放了土螻妖的事情有關?

  所以,究竟是誰想要唐家死?

  少和之淵。

  凝禪一行人在南溟幽泉搏殺這段時間,細數下來,其實總共也才過去了不過幾刻鐘的時間。

  止衡仙君與少和之淵的對峙還在繼續。

  少和之淵的幾位長老早已在止衡仙君週身的氣勢節節攀升之時,便已經直直站了起來,互相對了一個眼色,向前行走之間,隱約已經成陣,將止衡仙君困在了其中。

  大有將止衡仙君不太放在眼裡的架勢。

  朱雀無極又如何?

  難不成還想在這裡連戰已經在朱雀無極許多年的虞掌門,再戰他們這些九轉天的長老?

  更何況,少和之淵也不止一個朱雀無極,輪得到一個他在這裡耀武揚威?

  止衡仙君面上依然帶笑,他身上看不出半點壓力,好似完全沒有感覺到少和之淵此時與他之間一觸即發的局面。

  他也不說話,只笑意盎然地看著虞畫瀾。

  一個朱雀無極在少和之淵的地盤上,或許確實算不了什麼。

  但他們敢賭嗎?

  賭如果在這裡對他如何,合虛山宗會作何反應。

  又或者說,他一個朱雀無極,平素裡都偽裝成朱雀脈七星天,那麼那些自稱還沒有九轉天的合虛山宗的仙君們之中,又有多少人是與止衡仙君一般扮豬吃老虎?

  畢竟就如裁決神使所說,他們合虛山宗……確實最擅長的,就是此道。

  傳說中已經孱弱,不能再與少和之淵和祀天所相提並論的合虛山宗,真的便如傳言一般嗎?

  滿場靜默。

  有弟子受不了這樣的氣勢波動,抱緊自己,搓了搓自己手臂上不知何時豎起來的汗毛,小聲倒吸一口涼氣,卻哪敢像之前那樣銳評幾句。

  時間流轉,妖氣震盪,如此許久,虞畫瀾終於笑了一聲:「止衡仙君倒是好氣魄,自己門下最優秀的弟子去了妖潮這麼久,也不見你擔憂。就不怕他們全都死在那兒?」

  「當然怕。」止衡仙君也笑:「妖潮在前,吾輩修仙之人本就義不容辭,若是為這天下人間捨身只為阻得這妖潮一時半刻,其實也是死得其所。但我怕,他們如果真的死了,卻不是死於光明磊落的慨然,而是魑魅魍魎的陰謀。」

  他意有所指,含沙射影,雙目一瞬不瞬地直視虞畫瀾,表情卻是柔和的,好似自己方纔的話語並非意有所指,而是隨口提及。

  虞畫瀾倏而勾了勾唇,他的目光看向一邊虛空,片刻,他猛地揮袖。

  虛空之中好似憑空被撕開了一個裂口,裂口週遭閃爍著如傳送陣一般的法光,注目去看,裂口之後,竟然好似便正是南溟幽泉!

  止衡仙君眼神一頓。

  他不是沒有去過南溟幽泉,年輕時,他也曾為了突破而行萬里路,將半個浮朝大陸都踏了個遍。

  可記憶中的南溟幽泉,卻絕不是此刻這般模樣!

  裁決神使猛地起身,向前幾步,抑制不住般太抬高了聲線:「七星地煞陣?!你們竟在南溟幽泉布下了七星地煞陣?」

  止衡仙君的神色變得難看至極。

  他此刻不在合虛山宗,無從得知凝禪等人的命燈是否還亮著。

  可如此絕世凶煞之陣之中,又有誰能夠生還?!

  卻聽虞畫瀾道:「還請稍安勿躁,如你們所見,在覺察到南溟幽泉的妖氣不寧時,我少和之淵便已做了萬全的準備。現在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

  虞畫瀾豎起一根手指:「好消息是,此前去往南溟幽泉的一行人在觸發了七星地煞陣後,吉人天相,已經順利離開了此地。」

  止衡仙君身後的合虛弟子們齊齊鬆了一口氣。

  止衡仙君卻敏銳地注意到了他話語中的信息:「等等,什麼叫他們觸發了七星地煞陣?你說清楚!」

  虞畫瀾卻沒有理會他,逕直豎起第二根手指:「壞消息是,這一行人中並不包括凝小友。」

  他邊說,邊施施然向前幾步:「所以我現在,要前去此處一探究竟,將凝小友救出來。」

  虞畫瀾向著虛空踏出幾步,倏而又想到什麼,轉頭居高臨下地看向止衡仙君:「止衡仙君想來應當……不會阻攔我?」

  他如此言笑晏晏地說完,折身擺袖而去,就這樣一步步踏入了他方才打開的傳送隧道之中,直至身形消失,那一片撕開的裂口也隨之在他身後重新閉合。

  留下臉色極難看的止衡仙君和其餘一眾人。

  止衡仙君深呼吸了幾次,壓下自己此刻心頭蓬勃的怒意,他環顧四周,似是要將今日在場的所有面孔都記住。

  旋即,止衡仙君抬手,向著虛空貼了若干張傳送符,點符為陣,竟也就如此打開了一條從少和之淵通往羅浮關的傳送甬道!

  「合虛弟子,清點人數,跟我走。」

  情勢如此,他再留在這裡也毫無意義,不如先帶著剩下尚且全須全尾的弟子們先離開這裡。

  最後一道身影沒入傳送甬道後,止衡仙君才緩緩抬步。

  他的掌心裡,一直扣著一張符。

  一張能夠將望階仙君從死關和沉睡中喚醒,令他不管不顧破關而出的符。

  重新回到羅浮關,見到鎮守羅浮關,此刻急急迎上來的熟悉面容,止衡仙君這才感覺到,自己分明已經是朱雀無極,但在方纔的對峙中,他的後背衣衫已經不知何時全然濕透。

  「傳峰主令。」止衡仙君清點了所有回到羅浮關的合虛弟子人數後,旋即道:「自今日起,合虛門下所有人切莫踏出合虛分治範圍半步,不要回應任何來自少和之淵的挑釁,有任何情況,及時上報。」

  他站在羅浮關的高塔上,遙遙向著南溟的方向望去,眼中已是一片肅然。

  「從今日起,我親自鎮守羅浮關。」

  墜落。

  天旋地轉。

  無數光怪陸離的色彩與擦過耳邊的妖嘯。

  所有的一切仿若洪流一般侵入凝禪的五感六識之中,她竭力控制著自己的身體,只覺得頭暈腦脹。

  無論是視覺亦或是靈識探知範圍之內傳回的畫面,和沒入耳中的奇異聲響一併混雜,讓週遭的一切都變得遙遠卻又極近。

  凝禪甚至久違地感覺到了某種失控。

  她與永暮之間的感應似是要被切斷,只剩下了最後如風中燭火般的一點聯繫。

  這樣下去,恐怕還不等她徹底破開結界,進入小世界,就要被這一路的詭譎吞噬。

  凝禪深吸一口氣,終於伸出手,掌心開始有靈光浮現。

  然而就在她要再次強行破境聚靈的時候,一隻手從她的身後伸了過來,輕輕按住了她的手臂。

  那人極輕地自背後將她擁住,卻小心翼翼地沒有真正觸碰到她,然而此刻如此震盪,衣料與肌膚的觸碰便變得難免了起來。

  這個懷抱……凝禪並不陌生。

  她甚至不用回頭,就知道此刻自己身後的人,是虞別夜。

  就在虞別夜觸碰到她的同一時間,凝禪只覺得此前那些邪異之感驟而一鬆,卻並未遠去,更像是被什麼東西死死隔絕在了她的身外。

  凝禪方才提上來的靈息開始鬆散開來,她近乎本能地鬆了一口氣,然後下意識想要轉頭。

  卻被一隻手覆蓋住了眼睛。

  虞別夜的手很大,覆蓋住凝禪的半張臉後還有盈餘。他手指的溫度也很涼,這樣蓋在她眼睛上的時候,反而近似給她混沌的思緒帶來了一絲清明。

  一片黑暗之中,虞別夜的聲音啞然在她耳邊想起。

  「別看我。」

  那些隔絕在外的妖邪詭譎好似在這一刻變成了纏綿湍流的水聲,讓虞別夜的話語也如溪流般從中流淌而過,帶上一絲難明的繾綣和澀然。

  「師姐,我不想你看到現在這樣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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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11 00:45:04 |只看該作者
第42章

  天旋地轉,週遭的光怪陸離都被虞別夜的手掌隔絕,他有些輕顫,護住她的姿態卻強勢而絕對。

  ——玄衣如夜,凝禪便似被包裹籠罩在這樣密不透風遮天蔽日的夜裡。

  凝禪什麼也看不見,她眨眼,眼前也只有一片近乎絕對的漆黑。

  這樣她反而不願意閉上眼。

  有睫毛與手指摩擦的微癢自掌心傳來,虞別夜的手指下意識地蜷縮一瞬。

  那樣細微的癢好似從他的掌心皮膚一路蜿蜒,劃過五臟六腑,直至心底最深處。

  虞別夜靜默地看著面前的少女。

  凝禪的臉本就很小,在他的掌心的對比下,甚至還沒有巴掌大,顯得愈發嬌小。在遮住了她的那雙漂亮清冷的瑞鳳眼後,她週身原本的那些強勢都被遮去了小半,竟是顯露出了幾分茫然和平時從未有過的脆弱。

  直到這個時候,她才卸去了那些籠罩在她身上的光環。

  ——不再是合虛山大師姐,不再是每一次歷練行動的領隊,也不再是他歷經劫難的時候,為他駐足,再站在他面前的一抹他甚至不敢伸手的溫暖。

  雖然她未必真的需要,但他終於也有機會,為她遮去一點風雨。

  就像是他小時候呵護照料過的那株六初花,看似纖細嬌弱,卻縱使風雨飄搖,也始終綻放不敗。

  可縱使那株六初花不需要,他也甘願在電閃雷鳴的黑夜白晝,守護在它身邊。

  他不想讓它淋雨。

  正如此刻,他……也不想看著她被墜入小世界的甬道中無盡的妖煞氣侵擾。

  這可能是他此時此刻,唯一能為她做的事情。

  所以他不惜代價。

  虞別夜的眼瞳中流轉著金色,如果凝禪的目光此刻能穿過虞別夜的掌心,便可以看到,他的瞳孔已經變成了一條近乎豎著的黑線,而他披散在身後的長發更是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自下而上變成純然如月光般的銀色。

  他的膚色比平時更白一些,這種白彷彿玉石之色,便顯得他眼角蔓延開來的銀色鱗狀紋路清晰可辨。

  殺余夢長老時,他沒有化妖。

  被虞畫瀾在雨夜之中以冰錐釘穿四肢時,他也沒有化妖。

  但此刻,為了緩解凝禪這一刻的痛楚,讓她不要這麼快就再次破境,以免以後根基不穩,虞別夜卻幾乎是沒什麼猶豫地露出了自己最不能被任何人知道的妖態。

  有銀白如琉璃色的鱗片順著他的手臂開始生長,光線偶爾變亮的一隅,驚鴻一瞥,才能看到,原來將凝禪幾乎密不透風地覆蓋住的,哪裡是虞別夜身上的玄衣,而是自他身後生長開來的,巨大的銀黑色羽翼。

  虞別夜垂下一隻手臂,鱗片覆蓋之下,他的肌膚不知何時已經浸透了鮮血,但他神色寧靜,對如此刺骨凌遲般的痛仿若未覺,只是小心地用小指輕輕勾了一圈凝禪散落的發尾,像是質疑要留下什麼一般,在指節上繞了一小圈。

  許是這個不算是懷抱的相擁太過溫暖,也許是這段時間真的透支太多,凝禪一個恍神,竟然沉沉睡了過去。

  無數糾纏交繞的妖煞氣之中,某一個瞬間,虞別夜也終於閉上了眼。

  ……

  在他們墜落的身後,一道身影自虛空之中浮凸出來,正是虞畫瀾。

  他臉上帶著慣常的溫和笑容,在七道沖天的煞氣陣眼的背景下,顯得格外違和。

  「有意思。」他盯著腳下以妖氣漩渦凝結出的小世界甬道,似是已經察覺出了什麼,自語道:「沒想到,此處竟是一個真正的幡中世界,也不知我進入其中,會以什麼樣的身份甦醒。」

  言罷,他一腳踏入。

  又過了片刻。

  祝婉照臉色微白地站在了妖氣漩渦旁。

  她長長歎了口氣,臉上到底也閃過了一絲決然之色,然後閉上眼,也跳了下去。

  既然七星地煞陣已成,南溟幽泉這一整片區域,便自然而然變成了一片只許有人進,卻絕難有人生還的禁區。

  止衡仙君通過水鏡,遙遙看向這一片,再以靈識穿過鏡面,閉眼認真感受了一番其中的生息。

  許久,他慢慢搖了搖頭:「妖潮正在被煞氣攪碎,此處除了妖獸之外,沒有任何人類的氣息。」

  一旁唐花落等人的面色變得極差。

  唐花落急急道:「您再探探,再看看,我師姐她……」

  「你師姐不會有事的。」接話的卻是凝硯,他眼底微紅,神色卻是帶著倔強的信心:「我阿姐在這種事情上,一向極有分寸。何況我們也都知道,她是去裡面的某一方小世界了。小世界的封印和結界打開之前,一切都未有定論。」

  「正是。」段重明頷首,目光也直直落在水鏡上,目光彷彿要透過水鏡,將那一片迷濛的妖氣看穿:「接下來我們要做的,便是靜待那一方小世界重開。並且在第一時間來到她的身邊,以防……」

  他沒有說完,但大家都已經懂得了他的意思。

  「確實如此。」止衡仙君已經起身,他身形微微搖晃一下,大家皆是一驚,大家這才後知後覺,原來方纔那樣通過水鏡探查,已經用去了止衡仙君太多靈息。

  止衡仙君擺了擺手,表示自己沒事,他重新站直身體,道:「雖然沒有人類的氣息,但我看到了那一處小世界的入口。在關閉之前,一共有五個人進入的痕跡。」

  他的神色變得更肅然了一些:「那是一處幡中世界。」

  唐花落愣了愣,她小心看向其他人,看到大家都一臉驚訝,顯然已經聽懂了這四個字的意思,然後第一次開始後悔自己當年在學宮沒有好好聽講。

  片刻,她到底緩緩舉手:「那個……幡中世界是什麼意思?」

  回答她的,是段重明。

  紅衣師兄的眼神凝重:「所謂幡中世界,便是洗去進入其中的所有人的記憶,讓他們以嬰童的姿態重新降生一次,擁有完全不同的人生和記憶,再給予他們不得不相互廝殺的理由和不同的勢力,以一整個世界為舞台,來決出幾個人最後的勝利。」

  「勝者,才能拿到此處封印的那樣東西。」

  這樣的小世界對唐花落來說聞所未聞,她慢慢睜大眼睛,震驚之色溢於言表:「那豈不是如同一次轉世重生?到底是誰會有這樣的力量,能擬出這樣一方世界?」

  幡中世界。

  日月同輝,天上同時高懸著一個太陽和兩個月亮,看起來像是一個括號裡放著一個句號。

  十二歲的凝禪坐在書捨的矮案前,一邊打瞌睡,一邊在腦中冒出了這個不怎麼合時宜的念頭。

  台上的夫子在講日月山川,又講天地之間有靈氣,萬物有靈,萬物平等,所以人和妖靈都可以同時坐在這一間書捨之中,接受夫子的教育。

  凝禪心道,平等個屁,如果真的平等的話,為什麼她一會兒還要幫她的小師兄虞別夜點卯聽課做課業?為什麼他能什麼都不學,而她要一個人學兩人份,而不能反過來?

  凝禪氣呼呼,抬筆佔了墨水,在萬物平等旁邊氣壯山河地落下四個大字。

  胡說八道。

  結果最後一筆還沒寫完,就被夫子抓了個正著。

  夫子氣得鬍子亂翹:「如何胡說八道?萬物如何不平等?若是不平,就憑你一個被撿回來的小妖,如何進得了我奕劍宗的學舍?」

  凝禪覺得好生荒謬:「若是真的平等,夫子又怎麼會產出這樣的想法?我能進來,不應該是很正常的事情嗎?又何需小師兄撿我?」

  夫子噎住。

  夫子罰她將劍術總論抄三遍。

  凝禪覺得又無聊又有趣。

  定然是他自己也覺得自己講授的東西狗屁不通,不然為何不罰她寫萬物平等,而是抄劍術總論呢?

  被罰又被留堂,凝禪自然沒能完成替小師兄點卯聽課的任務,待她從自己所在的學舍趕到三層樓上的那間學舍時,台上的夫子已經講了半堂課。

  不過這也沒關係,並不妨礙凝禪扒在窗戶上繼續聽。

  聽著聽著,凝禪又在想,瞧,果然是不平等的。

  否則為什麼小師兄的夫子講課要有趣這麼多呢?

  她將這個話題拋到腦後,趕在放課之前就開始從窗戶上往下滑,如果再晚走一會兒,小師兄學舍裡的其他幾個師兄就會過來刁難她幾句,尤其是那個叫謝柏舟的師兄尤其可惡,上周被他抓住的時候,他非要她化出原形,還好她最近沒有剪爪,才讓她以一道入骨的抓痕為饋贈,順利逃脫開來。

  要是被謝柏舟抓到,她指不定還要吃什麼苦頭。

  凝禪溜得飛快,自然也不會注意到,就在她滑下窗戶的同時,學舍裡謝柏舟的目光就不偏不倚掃了過來。

  少年腰桿筆直,看起來清風明月,器宇軒昂,哪裡像是會堵著凝禪一隻小妖化原形的模樣。

  坐在他旁邊的少年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一眼,挑了挑眉,揶揄道:「瞧瞧你把人家小姑娘嚇得,也得虧她嘴嚴,沒有告訴虞別夜你做了什麼,否則以虞別夜那個錙銖必較的護短性子,指不定要把事情鬧成這麼樣。」

  說完又道:「你也真是的,天下小妖千千萬,那凝禪不過一隻山貓而已,你犯得著非要和虞別夜對上嗎?」

  謝柏舟收回目光,微微一笑,沒有辯解。

  他當然不會說,自己從出生起,耳邊就有一道自稱姓許的奇異的老爺爺聲音。隨著他年齡漸漸長,他也終於能看清那道身影的輪廓,驗證他不是自小就有幻覺癔症。

  那道許老頭的聲音從未欺騙過他。

  他出身波雲詭譎的謝家,自小便歷經無數暗殺毒害,有許多次都是靠著許老頭的提醒,才躲過一劫,僥倖活到現在。

  所以許老頭在第一次見到凝禪就激動出聲,要他多接近這隻小小山貓妖的時候,他照做了。

  但他騙了許老頭。

  他接近凝禪,不是因為許老頭說的原因,又或者說,不僅僅是因為這個原因。

  而是因為,自他出生起,他就知道,自己的體內有著一個名叫命珠的東西,他過去不明白這樣東西的用處,也全然沒有見過別人有,所以他一直將這個秘密深埋心底。

  直到那日,他見到凝禪趴在窗戶上往裡看,小小少女歪著頭,有些打瞌睡,卻還在努力睜大眼記錄課堂筆記,有一種嬌俏而不自知的努力和天然去雕飾的美。

  他情不自禁一笑,收回目光,並沒有更多想法。

  直到他的命珠,第一次有了滾燙灼熱的感覺。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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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11 00:45:22 |只看該作者
第43章

  凝禪不是第一次頂撞夫子,也不是第一次沒有完成任務。

  她說不清自己是天生反骨,還是本能地覺得夫子的話是謬論。

  ——並非是白紙黑字的字字句句荒謬,而是講課的夫子明明自己都不信,又何必用萬物平等這四個字來搞另類的鄙視鏈。

  凝禪揣著筆記,一溜煙地往書捨的方向跑。

  奕劍宗內門的起名方式都很簡單直接,夫子教學聽課的地方叫學捨,藏書看書的地方叫書捨,練劍修習的地方叫劍捨,休憩打坐的地方叫寢捨,以此類推,總之就是表意的字後面加個捨,開山的那位祖師爺算得上是能偷懶的地方絕不動腦子。

  她很喜歡。

  感覺和她一樣文盲。

  凝禪腹誹一瞬,腳下不停,順便還在路過食捨的時候,買了兩個熱氣騰騰的大肉包子。

  熱氣在手,凝禪一邊小跑一邊吃,身後背著筆記課業的小布袋隨著她的腳步一巔一巔,直到確定自己已經順著小徑離開了學捨所在的前山,她才終於停了腳步。

  她沒有回頭,只是終於敢騰出一隻手,悄然按在了自己胸膛正中心的位置。

  那裡,有一顆珠子,正在炙熱翻轉,讓她的渾身都極不舒服,連帶著額頭都滲出了汗珠。

  ——若是她方才不捧著熱包子跑幾步,很難解釋為何自己會在這樣秋風蕭瑟的晚秋,身著單薄的道服,還會出汗。

  凝禪抬手,抹去額頭的汗珠,深吸一口氣。

  這顆珠子,名叫命珠。

  她其實是覺得有些怪異的。

  因為她甚至不明白這玩意兒有什麼用,卻清楚地知道它的名字。

  不是每個人都有命珠。

  她的命珠也不是一直都會這樣滾燙炙熱。

  她第一次有這樣的感覺,是在被虞別夜撿回來的那一夜。

  那時他在奕劍宗的道服外披了一間黑毛領的大氅,一身黑衣地淌過厚雪,俯身將妖身的她從雪地裡抱出來的時候,她的週身也是這樣的滾燙。

  雖然後來有很多次,她都欲言又止地想說,自己當時只是睡著了,而不是什麼妖力耗盡,昏迷在了雪地之中,若不是虞別夜相救就命不久矣。

  但解釋這個又有什麼意思呢?

  凝禪素來不怎麼在乎別人怎麼看怎麼想,她只是單純地覺得那個懷抱很溫暖,她迷迷糊糊睜開眼時,對上的那雙眼眸很漂亮,讓她能翻個身繼續睡一個好覺。

  沿著小徑一路前行,蜿蜒向下,書捨坐落在半山腰的劍湖邊,樓層錯落,有靈法結界將一間間書屋籠罩其中,唯獨沒有覆蓋到劍湖的湖心亭。

  因為從湖邊到湖心亭看起來不過幾步,但要走過這幾步,卻非要先破開劍湖的大陣不可。

  凝禪看過虞別夜破陣。

  沒看出什麼明堂。

  大概就是在這裡點一下,在那邊走兩步,最後揮揮袖子收劍,就進去了。

  她照貓畫虎過一次,也進去了。

  不是很明白為什麼別人進不去,還將這裡奉為聖地,甚至還將此作為小師兄虞別夜的境界深不可測的佐證。

  ……嗯,雖然他確實很強,比自己見過的所有同齡人都強。

  凝禪一邊想,一邊抬眼。

  劍湖邊有花。

  花色很濃,紅紫橙藍,像是一片七彩花朵的汪洋,倒映在劍湖的水面中,色澤淡了一些,卻也讓一片碧色的湖沾染了顏色。

  只是顏色也只到此為止。

  通往湖心亭是沒有路的。

  湖心亭白瓦白柱,孤身一人坐在湖心亭裡的人,一身玄黑。

  黑與白便是這裡的色彩,劍湖的水流淌至此,便也之只剩下了黑白。

  白水,黑衣。

  坐在湖心亭裡的少年膚色蒼白,黑髮挽得並不太工整,顯得隨意又散漫。他的一隻手裡拎著一隻手爐,另一隻手從黑色絨毛滾邊的寬袖裡垂下來,落在湖面上。

  黑色映襯得他膚色更白,連原本極淡的唇色也顯得多了一抹妃色,覺察到凝禪這邊的動靜,虞別夜抬眼看了過來。

  他瞳色極深,像是一種能覆蓋一切的濃黑,又像是散不開的夜色,這樣倏而抬眼看來時,帶著一種近乎驚心動魄的俊美。

  凝禪看慣了,對這樣的美毫無所覺,她揣著肉包子和背後的課業,穿梭跳躍在劍湖的大陣中,片刻後便如一縷輕煙般落入了湖心亭中。

  「這是我吃剩的包子。」她刻意在吃剩的三個字上重音,然後才將今日筆記掏了出來:「被罰抄書了,去遲了,所以筆記只有一半。」

  口氣隨意而直白,完全沒有別人想像中的那種山貓小妖在積威深重的小師兄面前的謹慎和小心翼翼。

  虞別夜看也不看課業筆記一眼,直直伸手探向了肉包子。

  凝禪眼巴巴看著,表情又糾結又欲言又止,就差把她還想吃幾個字寫在眼睛裡了,形容極是可愛。

  可惜她越是這樣,虞別夜就越是覺得有趣,只假裝看不懂,一邊吃包子,一邊騰出手去翻看了一遍筆記,似是順口問道:「今天有什麼有趣的事情嗎?」

  他音色偏冷,就像他這個人。

  此刻卻是晚秋,凝禪因為怕熱而只穿一件道服,虞別夜卻因為怕冷而端著手爐裹著大氅……當然他穿得也很隨意,領口半敞,說不上到底是冷還是不冷。

  凝禪這麼想著,冷不丁開口問道:「你當初撿我不會是因為我體熱吧?」

  虞別夜理所當然般開口:「不然呢?」

  又讚許般道:「是比手爐好用。」

  凝禪:「……」

  她就知道!

  她當然不會說自己的命珠發熱的事情。

  ——出於某種本能,她沒有想過要告訴任何人,自己的身體裡有一顆命珠的事情。

  正如此刻,她分明髮絲裡都開始有細密的汗珠,但她正襟危坐,只當是自己一路小跑來出的汗。

  「除了我被罰站之外,沒有什麼有趣的事情了。」凝禪撇了撇嘴,老老實實道。

  虞別夜勾了勾唇:「是嗎?」

  凝禪的目光卻落在他翻看課業的那只手上。

  那只手的小指上,有如一圈像是不規則指環的黑色繚繞。

  他膚色太白,就顯得這樣的一圈黑色極為明顯而奇特,那樣纏繞的黑好似一圈不規則的霧氣,要將他的小指切割成兩部分,又像是某種執意殘留下的痕跡。

  凝禪問過他這是什麼。

  虞別夜舉起手,他手指修長,雖然蒼白了些,但連他的指節好像都要比別人的好看一些。

  他當時垂眼看了一會兒自己的小指,又彎了彎,不甚在意般開口:「是胎記。」

  凝禪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對這樣與自己無關的細節在意,但就是每次都會忍不住多看兩眼。

  她目光還沒收回來,便聽虞別夜倏而道:「看來你是不準備告訴我,你被人逼著現了妖身的事情了?」

  凝禪猛地回過神。

  她愣了愣,抬眼對上虞別夜意味深長的目光:「這有什麼說的必要嗎?我撓回去了,很深,應該見骨頭了,倒也沒有吃什麼虧。」

  虞別夜向前俯身,有些散漫地抬起手,覆在她的頭頂,像是安撫小動物一般摸了摸。

  他的手很冷,這樣落在她頭上的時候,凝禪只覺得自己發頂的那些細汗倏而消失,甚至變得乾爽了起來。

  凝禪喜滋滋想,要不然她怎麼選擇留在虞別夜身邊呢,真有用。

  「那怎麼能夠。」虞別夜笑了笑,看向劍湖的湖面:「怎麼也要斷他一條手臂。」

  ——沒有人注意到,他小指上的那一圈黑色胎記在他的手沒入凝禪發頂的時候,色澤竟是如此契合。

  虞別夜起身,黑色大氅像是流動的水般拂過地面,讓湖心亭的地面重歸一片白色。

  凝禪笑瞇瞇地跟了上去。

  否則她怎麼會不說呢。

  因為她知道,她不說,他也會知道。而她越是不說,他出手就會越狠。

  最好能開膛破肚,讓她看看,謝柏舟是否如她所想,也有一顆命珠。

  否則她怎麼會在見到他的時候,命珠就開始發燙。

  凝禪的目光從虞別夜身上一掃而過。

  如果謝柏舟真的有命珠的話,他呢?

  凝禪眨了眨眼,因為懶得走路,化回了原形,跳進了虞別夜懷裡,舒舒服服閉上了眼。

  睡一覺就可以看到謝柏舟倒霉咯。

  凝禪彎著嘴角睡了。

  醒來的時候,凝禪有些驚恐地發現,自己已經不在奕劍宗了。

  她依然在虞別夜的懷裡,鼻翼卻充滿了血腥味。凝禪環顧四周,只見他們正在一處宅院之中,地上歪斜著無數屍體,血流成河,那些人被緋紅染濕的衣料上,還繡著一個大大的「謝」字。

  虞別夜一手抱著她,甚至沒讓這漫天的紅濺在她身上一滴,另一隻手提了柄正在往下滴血的劍。

  凝禪茫然抬頭。

  這一條死屍鋪就的長路盡頭,是白日裡還束著高冠,一派光風霽月的謝柏舟。

  昔日的貴公子此刻臉色極白,他看了一眼虞別夜懷裡的山貓小妖,再看向虞別夜,苦笑一聲:「我確實做過了頭,你要道歉,我道歉便是了,至於嗎?」

  虞別夜笑了笑,慢條斯理道:「怎麼不至於?我要你一隻手,這些人都來攔我,那我便也只能都殺了,否則怎麼要你的那只手。」

  凝禪慢慢眨眼。

  這一幕,落在任何人眼裡,都像是虞別夜殺心過重,欺人太甚,不過小小一件事,竟然也要大開殺戒。

  但事實上,她能聽到在場還有一個聲音在與謝柏舟對話。

  ——「殺了他們!殺了他們,你才可以得到你想要的東西!沒有比現在更好的機會了!損失幾個家丁算什麼?哪怕整個謝家都為此而亡,只要能殺了他們,這也是值得的!」

  謝柏舟臉上毫無異色,彷彿聽不到那道聲音。

  但若是他聽不到,有怎麼會下令讓這麼多手下和家丁來填滿虞別夜前行的路。

  一隻手而已,就算被砍了,也有無數種重續的辦法,甚至還有生肌丸,斷肢也能重續,大不了休憩一個月,便也什麼事都沒有了。

  原來他卻竟然是故意的。

  凝禪想了想,看了眼地上的血,到底不想站在那些血污之中,於是繼續窩在虞別夜懷裡,然後伸出舌頭,舔了舔他的手指。

  虞別夜的手指微微一蜷。

  他斂去所有情緒,垂眸,用眼神詢問,腦中卻倏而有了一道聲音。

  「他是故意的。故意用這些人來消磨你的力氣,只待你力竭,他就要殺了我們!」

  是凝禪的聲音。

  看來,舔他那一下,是某種妖族的秘法,可以通過這種方式來與人直接溝通。

  虞別夜輕聲道:「那又如何?」

  他看向謝柏舟,唇角露出了一個早就洞悉了一切的譏誚笑容:「謝柏舟,你不是早就想殺我了嗎?否則你又怎麼會無緣無故招惹凝禪?不就是想要等我殺上門的這個機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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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11 00:45:36 |只看該作者
第44章

  奕劍宗小師兄虞別夜。

  十三歲破九轉天,一人一劍殺穿半座魔窟,據說那日的魔血將魔窟的牆壁都染了個通紅,殘陽如血,他卻兀自纖塵不染,是當之無愧的奕劍宗年輕一代最強戰力。

  甚至可以說,他一人便肩挑起了奕劍宗的宗門大旗,只要有他在,奕劍宗便絕沒有宗門絕斷的可能。

  同樣也是奕劍宗小師兄。

  這位提劍便能震懾半座魔窟的少年,體弱多病,常年畏寒,膚色蒼白,一張清俊無雙的臉,卻反而加重了這種脆弱易碎感,看起來就像是個十足的病秧子。

  病秧子平時懶懶散散抱著手爐,一臉疏離,人畜無害,看上去好似對什麼都不在意的樣子,除了那些震撼人心的傳說,幾乎快要成為與書捨湖心亭融為一體的畫中人。

  但只要他抬手握劍,奕劍宗所有的人,哪怕在入定,也會睜開眼。

  便如此刻。

  虞別夜三息屠盡謝柏舟所在的謝氏別院的時候,「小師兄為了他的山貓妖提劍去找謝家少主了」的消息,甚至還沒有傳遍整座奕劍宗。

  劍氣漫卷,殺意沖天,凝禪悄悄縮了縮身子,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卻忘了自己如今命珠滾燙,連帶著眼底都泛起了一絲微紅,分明是個燙手山貓,哪裡可能不惹人矚目。

  只是虞別夜這一劍,到底沒有揮出去。

  「這一整座別院的一百多條人命,還不夠賠謝柏舟的一次罪嗎?」一道近乎空靈的女聲響起,從天而降的女子分明還是一張少女的芙蓉面,卻梳著夫人的髮髻:「看在我的面子上,寬宥他這一次,好嗎?」

  擋在謝柏舟面前的這人凝禪認識,叫祝婉照。

  這人是謝柏舟的表姐,據說兩人青梅竹馬一併長大,幼時還有婚約。可惜後來奕劍宗的楚宗主想要續絃時,看上了祝婉照,不知許了謝家什麼好處,十里紅妝,硬是將祝婉照娶了回去。

  結果洞房當夜,據說還沒禮成,楚宗主突然走火入魔,不得已閉了死關,到現在還沒出來。

  祝婉照像是白撿了一個宗主夫人的名頭。

  只是事發突然,她尚未在奕劍宗立威,雖然全宗上下都尊稱她一聲「夫人」,但楚宗主到底什麼也沒給她留下,是以她看似權力很大,實則身份處境都頗為尷尬。

  而奕劍宗的楚宗主便是謝柏舟的師父,昔日的未婚妻一夕變成師娘,據說祝婉照出閣那一夜,謝柏舟也曾對她說過,只要她想,他便帶她遠走高飛。只是那日他在謝氏別院枯坐一天一夜,最終還是沒能等來她回頭。

  真是好狗血好纏綿悱惻好令人唏噓。

  也難怪凝禪偶爾下山的時候,看到山下小鎮書店銷量最好的愛情本子,總是離不開這兩位主角。

  後來在奕劍宗中,兩人自然免不了碰面,據說兩人都保持了謝氏一族的

  楠諷

  體面,在一眾明裡暗裡的看熱鬧目光裡,維持了完美的儀態。

  除了今日之前,無人知道他們之間再有什麼交集。

  但今日此刻,若非祝婉照一直暗中關注著謝柏舟,又怎會在第一時間便來到這裡?

  凝禪豎起耳朵,從虞別夜的懷裡探出腦袋,悄摸摸看了過去,露出了八卦的目光。

  她摀住胸口,分不清自己的命珠是突然又灼熱了幾分,還是她想要八卦的心跳得更快了些。

  是餘情未了,還是死灰復燃?

  是愛別離,還是憎相會?

  她還在亂猜,便聽虞別夜的聲音帶了幾分倨傲地響了起來。

  「看在你的面子上?」虞別夜牽唇笑了笑:「你算什麼東西?」

  祝婉照臉色驟白,身體微晃。

  「但我可以給閉死關的楚宗主一個面子。」

  虞別夜乾脆利索地收劍,揚了揚下巴:「只要你親手捏斷他的腕骨。」

  祝婉照沉默不語,倒是謝柏舟終於笑了一聲,鬆了劍,抬起手來:「何必勞煩她。」

  他右手按住左手小臂,眼眸落在虞別夜臉上,近乎偏執地與他四目相對,五指用力。

  一聲骨碎。

  謝柏舟的小臂以一種奇異的姿態耷拉了下來,他的頭上有細密的汗珠滴落,嘴唇緊抿,卻硬是一聲沒出,強忍了下來。

  虞別夜頷首,表示滿意,說話算話,轉身就走。

  凝禪聽著身後莫名的老頭長吁短歎的聲音。

  ——「失去這個機會,想要再殺他,就很難了。謝柏舟啊謝柏舟,雖然我也沒了記憶,但我早就告訴過你,這個世界……」

  後面的話,凝禪聽不清了。

  她抬頭看了看天上的括號和句號,心想,這個世界有什麼問題嗎?

  她沒能有太多其他的念頭生出來。

  因為在回到奕劍宗以後,凝禪就笑不出來了。

  原因很簡單,虞別夜覺得她會被逼到顯原形,究其原因,離不開一個弱字。

  並且以他虞別夜的身邊不應該有這麼弱的山貓為借口,壓著她練了足足五年劍,說是不到九轉天就別出去丟人了。

  凝禪無力反抗,練劍練得昏天暗地,不光要和已經有了天下第一劍之稱的虞別夜對招拆招,還要陪著他四處降妖伏魔,力挽狂瀾。

  ——準確來說,每一次都是她在前面拚死拚活頂著輸出,快要不行的時候,虞別夜再從天而降,一劍做個了斷,乾脆利索,收工回家。

  力是她出,功是他領。

  怎麼不說一句虞別夜打得一手好算盤呢?

  換做是誰在他身邊,逼也能逼出來一個天下第二劍。

  如此五年下來,十七歲的凝禪已經八荒天,從「虞小師兄那只招惹不得的山貓妖」變成了「天下第一劍那只會用劍脾氣不太好招惹不得的山貓妖」。

  ……沒好到哪裡去。

  這五年來,凝禪被壓搾到一滴都沒有了,就連奕劍宗的八卦都只能在溜出去貪嘴的時候,聽昔日的幾個小妖朋友提兩嘴。

  小妖朋友叫阮齡,本體是山雀,收集八卦的本領是比別人強了那麼一些。

  譬如別人的八卦就只有簡單一句「據說謝家那個少主謝柏舟頻繁進出宗主夫人祝婉照的院子!」

  但到了阮齡這裡,就會多一句「但衣服還算整齊,我猜暫且還沒有越界。不過前幾天,祝夫人的房間裡有砸碎瓷器的聲音,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瞧瞧,腦補的空間這不就大起來了。

  作為回饋,凝禪也偷摸摸教了他兩劍。

  阮齡極為高興,他握著手裡的木劍,臉上閃爍著從未有過的光。

  「小禪,有朝一日,我是說有朝一日。」他斜斜刺出一劍,擺了個架勢:「說不定我也能和你一樣,能除魔衛道,保護自己在意的人和這個世界。」

  凝禪沒當回事,她剛剛跟著虞別夜從一場惡戰裡回來,有氣無力地擺擺手:「安安穩穩才是福,就算真的有這個機會,就你這點兒三腳貓的功夫,你也別衝在最前面啊。」

  阮齡嘻嘻一笑:「誰說我是三腳貓,我是山雀妖。」

  凝禪又給他糾正了兩個動作,時間不早,她不能久留,回去還要繼續沒日沒夜的練劍,兩口吃完阮齡帶給她的大肉包子,凝禪馬不停蹄地先走了。

  虞別夜果然已經在劍捨等她了。

  凝禪磨磨蹭蹭上前。

  虞別夜看她一眼,低頭擦自己的劍,隨口問道:「剛才去哪裡了?」

  凝禪哪裡肯說實話:「去看劍譜了。」

  虞別夜沒什麼,只是在接下來與她對招的時候,輕描淡寫掏了塊手帕出來,在將劍點在她咽喉,昭示她又一次落敗的時候,俯身將她嘴角的油漬仔細溫柔地擦乾淨了。

  凝禪:「……」

  有點臉紅,但因為這樣被拆穿的次數太多,她莫約臉皮也厚了起來,想紅,但紅的不是很好。

  倒是胸口的命珠依然滾燙。

  尤其在虞別夜距離她這樣近的時候,還會比平素裡,要更炙熱一些。

  這麼多年來,她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燙。

  她甚至想過,如果哪天突然不燙了,她可能還會覺得有點冷。

  凝禪自己也忍不住有點覺得好笑,然後告訴自己,可能是因為奕劍宗的夜太涼,又是一年秋風起,虞別夜早早披上了大氅,她卻還能一身夏季道服活蹦亂跳。

  問就是她們山貓毛厚不怕冷,完美借口。

  但就算她再不怕冷,如果有可能,凝禪絕不想在被虞別夜暴虐以後的深夜,獨身一人收斂氣息,悄無聲息地走在奕劍宗伸手不見五指的夜。

  朔月。

  凝禪在心底歎了口氣,面上的神色卻收斂了起來,直至變得與平日的她大相逕庭,簡直仿若換了個人。

  直到行至一道高大的黑影面前,凝禪有些敷衍表面卻很到位地行了個禮:「怎麼突然叫我?」

  「再不叫你,你怕是都忘了自己是誰,為什麼來奕劍宗的了吧。」那人轉過來,露出一張英俊卻上了些年齡的中年面容,他神色淡淡,頗有些不怒自威:「六年過去了,你還記得你的任務是什麼嗎?」

  凝禪低眉:「接近虞別夜,殺了虞別夜,然後喊你來剖屍。」

  那人看她片刻:「別的沒什麼長進,修為倒是漲了不少。」

  凝禪沉默片刻,從善如流道:「不漲怎麼殺他?」

  「用他教你的劍殺他嗎?」那人笑了一聲:「凝禪,你可真行。」

  凝禪眉頭一跳,沒忍住反唇相譏道:「比起你還是差遠了。都姓虞,你們應該是一家人吧?有多深仇大恨才能連屍體都不放過?」

  那人垂眸看她,不辨喜怒。

  「凝禪,別忘了你是來幹什麼的。」半晌,他的聲音裡倏而帶了幾分譏誚:「他如此這般對你,全大陸都知道虞別夜有只捧在心尖的山貓妖。你呢?你不會真的愛上他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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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11 00:45:59 |只看該作者
第45章

  這問題來得太過突兀。

  凝禪覺得荒謬,下意識就要翻個白眼。

  誰會愛一個五年來不捨晝夜不間斷地逼著自己練劍打怪衝在最前面無怨無悔還時不時就要一臉血的人啊!

  可反駁的話到了嘴邊,她心頭卻莫名一窒,不知怎地,完全說不出口。

  她頓了頓,面無表情地抬眼看向面前的男人:「怎麼你一個修無情道的長老,還要來干涉別人的感情問題?看來你距離太上忘情還很遠啊。」

  虞姓長老並不追究這個問題的答案,他壓低身子,似笑非笑看向凝禪:「你別忘了,如果不是我,你這條命,連帶著你們這一支妖脈上下的兩百多口妖命,早就沒了。素聞山貓一族有恩必報,希望你信守諾言,切莫失手。」

  凝禪沒說話。

  虞姓長老又道:「當然,在我手上的,還有你自己的命。別管你是九轉天還是無極境,十年一到,生機絕斷。若是你不信,大可賭一賭這毒到底有沒有這麼厲害。」

  他微微一笑:「掐指算來,距離十年之期,還有兩年。凝禪,留給你的時間,也不多了。」

  「虞畫瀾,有人說過嗎?」凝禪沉默片刻,突地開口:「你威脅人的樣子真的很噁心。」

  被叫了全名,虞畫瀾也並沒有什麼生氣的樣子,他眼中甚至帶了點兒戲謔的笑意,負手而立,倨傲地看向凝禪。

  「是嗎?」他說:「比起你動了感情卻還要將他捅個對穿的情況,我覺得我還好。你說呢?」

  言罷,他又語焉不詳地補了一句:「尤其想想之後你們的反應,一定很有趣。」

  凝禪臉色極差,卻強撐著一臉冷漠,轉身就走。

  後山的路她走過很多遍。

  在燦陽高照的白日下,在微風徐徐的春色裡,在皚皚覆蓋的厚雪中。

  這是她第一次覺得冷。

  胸口的命珠滾燙,但她還是冷。

  凝禪一邊走,一邊抱緊了自己,牙齒卻還是有點止不住地打顫。

  直到一件還帶著餘溫和熟悉味道的大氅將她從頭到腳包裹,厚實的軟毛刷在她的臉頰,她才有了一種回到人間的真實感。

  是虞別夜的味道。

  她反手攥住大氅的毛絨邊,有些怔然地抬頭。

  虞別夜不知在這裡站了多久,好似連臉頰和髮梢都落了一層薄霜。

  他那麼怕冷的一個人,此刻卻彷彿對自己的情況毫無所覺,也毫不在意,只微微彎腰看向她。

  「怎麼哭了?」

  他音色偏冷,說這樣的話也很難溫柔,凝禪看著他,不知道是今夜沒有月色,所以便顯得他的眼眸格外柔和,還是自己的錯覺……她竟然從他的神色裡看出了幾分從未見過的繾綣。

  是的,繾綣。

  凝禪一邊懷疑自己腦子可能被夜風吹得有些迷糊,一邊下意識順著虞別夜的話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

  竟然果真一片濕潤。

  她哭了嗎?

  凝禪有一剎那的無措,她抬起袖子想要擦掉臉上的淚漬,卻率先被一隻溫暖的手抬起下顎,然後擦掉了她臉上的淚。

  凝禪忘記了所有動作,只怔然看著虞別夜。

  她說不清自己為什麼哭。

  可看到他這樣,她的眼淚忍不住又開始往外冒。

  虞別夜眼看這眼淚怎麼還能越擦越多,無奈道:「怎麼好像惹你哭的人是我一樣。」

  凝禪心道這麼想也沒錯,嘴上卻說:「你想得美。」

  說完以後,心裡那股奇妙的酸勁反而沒了。

  虞別夜彎了彎唇,見她終於不哭了,才道:「回家?」

  凝禪有些遲鈍地「嗯」了一聲。

  她在想,家這個字,真的可以用在自己和虞別夜之間嗎?

  可是每次她和阮齡道別的時候,也都說是回家……

  好像也沒什麼不對。

  只是這個詞,這個字,從虞別夜嘴裡說出來,怎麼感覺好像特別格外不一樣?

  她正這麼想,卻發現虞別夜非常自然地牽起了自己的手,帶著她向寢捨的方向走去。

  「你怎麼不問我去哪裡了?做什麼了?」凝禪眨了眨眼,到底忍不住問道。

  虞別夜牽著她的手,走在她稍前面一點的地方,為她擋去所有夜風:「這件事很重要嗎?」

  凝禪愣了愣:「嗯?」

  「如果很重要,我問你,你未必會說實話。」虞別夜輕聲道:「若是不重要,那我又何必要問。」

  凝禪抿了抿嘴,悄悄抬眼。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虞別夜的衣衫如此單薄,他長髮散落下來,薄衫下是線條均勻漂亮的肌肉線條,並不誇張,也並沒有她過去想像中的因為常年體寒虛弱而造成的形銷骨立。

  難怪她每次靠著睡的時候,也沒覺得有多硌。

  她跟在他的身後,有點別扭地被他牽著,雖說妖身的時候睡在一起也不覺得有什麼,但……

  到底是不一樣的。

  凝禪覺得自己要說點什麼,打破這種別扭。

  牽著自己的手與平時覆蓋在自己身上的溫度完全不同,不再是彷彿千年寒潭的徹骨,反而像是有暖流順著他的指尖,沒入她的指腹。

  凝禪盯著兩人交握的手看了會兒,問道:「你不是怕冷嗎?為什麼把大氅給了我,你的手還可以這麼熱?」

  虞別夜語調一反常態的溫和:「偶爾也可以燃燒一下靈息和神魂,畢竟我的小山貓現在很冷,看起來還不想讓我抱著。」

  凝禪確實不想讓他抱著。

  但她也不想因為這個原因,就讓他燃燒神魂。

  凝禪想了想,快走兩步,和他並肩,將繞在自己身上的大氅打開一點,再扯了扯虞別夜的手。

  虞別夜側頭過來,用眼神詢問她怎麼了。

  凝禪有點別扭地小聲道:「也不是不能分享給你一點。」

  又補充一句:「畢竟其實說到底還是你的……」

  虞別夜垂眸看她,片刻,他彎下腰,任憑凝禪踮起腳,將大氅繞在他肩膀上。

  兩人的髮梢在擦身的一瞬交錯,凝禪甚至覺得他的呼吸鋪灑在了自己的頸側。

  雖然這不是第一次這樣了。

  有時候,她也會把自己團成一個毛茸茸,蜷縮在他身邊睡著,他若是側過頭,呼吸變也會吹拂她的毛髮。

  但這一夜,此時此刻,卻變得好似尤其不太一樣。

  凝禪看著眼前一抹黑:「……」

  可惡,這個人怎麼這麼高!

  怎麼披到他肩上,她就被劈頭蓋臉地徹底遮住了啦!

  「你有想過嗎?」虞別夜睫毛翕動,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其實你不必化作妖身,我也可以抱你的。」

  凝禪一愣,努力從毛邊裡探出頭來,頭髮被弄亂了幾縷,顯得平時多少略帶嫵媚和攻擊性的長相多了幾分天真純然:「……是嗎?」

  虞別夜於是鬆開她的手,俯身,將凝禪打橫抱起,將自己的下巴貼在她的額頭:「你不想化作妖身也不想走路的時候,自然是可以的。」

  凝禪抬眼,即使是這樣的角度看過去,虞別夜的五官依然優越到幾乎沒有瑕疵。他的睫毛很長,在眼下落了一片扇形陰影,就像是這個寧謐到能聽到樹葉落在地上的夜。

  她怔然看他,突然道:「虞別夜,是我的錯覺嗎,我覺得你今晚特別不一樣。」

  「是嗎?」虞別夜聲音淡淡,細聽卻也還含著笑:「也許是我今夜特別高興吧。」

  凝禪「哦」了一聲,不再多問。

  她心想,若是虞別夜聽到了自己今晚和虞畫瀾的對話,特別高興恐怕就要變成特別憤怒,說不定會連夜拔光她的毛,鎮去奕劍宗的魔魂塔下,直到神魂俱滅。

  畢竟,他可是出了名錙銖必較的虞小師兄啊。

  她這麼想著,歪頭靠在虞別夜的身上,竟是不知不覺睡著了。

  虞別夜的腳步在夜色中清晰可辨。

  他沒有用靈息遮掩自己的身影,也並不在意那些黑夜裡暗中窺伺的目光。

  他確實很高興。

  因為她沒有反駁虞畫瀾的話。

  她接近他是假,對他好或許也是假,不得不聽他的話,提劍練劍也可以是假。

  但她的心是真的。

  就像他唯一的一點真,都是對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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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11 02:04:15 |只看該作者
第46章

  「這個世界,不是真實的。我都給你說了多少遍了不是真實的,你為什麼還這麼執迷不悟!」

  謝柏舟御靈而來,落在奕劍宗的山頭,再向山內走去。

  他的耳側,有十年如一日的老頭子聲音嘰嘰喳喳。

  「你這麼給宗門賣力也沒有任何意義,你要做的,只有一件事。」老頭的聲音絮絮叨叨:「殺了虞別夜。」

  謝柏舟的目光微移,向著書捨的方向掃去一眼。

  虞別夜就在那裡。

  五年過去了。

  奕劍宗又開了一次宗門,昔日的虞小師兄如今也有人會稱一聲小師叔。

  更重要的是,他已是當之無愧的天下第一劍。

  五年前,虞別夜的那一劍被祝婉照攔了下來,他以腕骨為代價,僥倖從他手下離開。

  至此,這件事就成了他無人言說的心魔之一。多少次午夜夢迴,他猛地從床上坐起,許老頭問他怎麼了,他也只能說一句做了噩夢,卻無從提及噩夢的內容。

  五年後,他自認天賦本也過人,晝夜不停地練劍,接任務,降妖除魔,甚至已經連破幾境,直入九轉天。然而時至今日,他回想到當初虞別夜將手按在劍上時滿身的劍意,卻依然難掩震撼。

  他做到了自己所想。

  所有人在提到他的時候,不再只說他是謝家嫡子,未來少主,而是也會尊稱一句柏舟仙君。

  但那又如何,他心頭揮之不去的那個想要戰勝的對象,已是天下第一劍。

  而他甚至不是天下第二劍。

  天下第二劍的名號,被賦予了虞別夜懷裡的那只山貓妖凝禪。

  每每想起此事,謝柏舟都覺得荒誕至極。

  「那你告訴我,什麼是真實。」謝柏舟收回目光,顯然早已習慣許老頭瘋瘋癲癲的胡言亂語,平靜問道:「真實的世界,又該是什麼樣。」

  許老頭悻悻道:「都說了我記憶也不全了!其他也就算了,我只記得外面的世界裡也有虞別夜。雖然身份或許與現在完全不同,但既然確定了這裡並非真實世界,那這裡要麼是須彌洞天,要麼是某位前輩以通天之能撐起來的,無論是哪一種,原因必然都只有一個,此處有靈寶。這一場不真實都是對你們的考驗,你們注定廝殺。」

  謝柏舟負劍走過小徑。

  秋風吹起他的發,風自劍湖來,所以他也自然而然側臉看向劍湖。

  恰逢凝禪蜻蜓點水般自湖面滑過,長袖翩躚,落下的時候,衝著湖心亭中的人粲然一笑。

  她手裡沒有拿劍,湖心亭原本十年如一日的簡單陳設裡,不知何時多了一隻小小的木傀,此刻正雙手高舉,托著木盤,上面放著茶盞,有點笨拙的可愛。

  謝柏舟有所耳聞。

  這位被戲謔稱為天下第二劍的山貓妖,其實對劍的興趣並不是很大,反而喜歡搗鼓一些手工玩意兒。

  比如那只舉著茶杯的小木傀。

  又比如據說最近虞別夜的院落裡,還多了些高大奇怪的玩意兒。

  ——但因為也沒多少人敢靠近,只能遠遠看一眼,而沒有搞清楚到底是什麼。

  謝柏舟淡淡道:「注定廝殺嗎?」

  許老頭的身影比之前還要更虛幻,幾乎像是一抹殘影:「是的,注定。這就像是養蠱,最後活下來的蠱蟲,才能獲得最終的勝利。」

  湖心亭一身白衣的青年似有所覺般,在與面前的少女說話的間隙中,漫不經心抬眼,與謝柏舟遙遙對視一瞬。

  「既然是養蠱,定然不會只有我和他。」謝柏舟頷首示意,並沒有要刻意避開他的意思,然後才轉過視線,繼續前行:「我等別人先來殺他。」

  他在等。

  虞別夜也在等。

  等那個十年之約來臨之前,終於會有人來破局。

  或許是凝禪,也或許是虞畫瀾,當然也可能是別的人。

  比如祝婉照。

  楚宗主最終還是沒有從死關裡出來,而這位楚宗主的「遺孀」,在這五年裡,以一種強勢的姿態,收攏了奕劍宗明面上的勢力,讓所有人都承認了她這位夫人的存在。

  甚至因為她的存在,奕劍宗至今都還沒有選出下一任宗主。

  新一次召開的宗主推舉大會,凝禪也去了。

  祝婉照一身華服,妝容濃烈,氣質已經與五年前大不相同。

  她坐在上首,神色淡淡,紅唇輕抿。

  「不妥。尚未無極,如何坐得我奕劍宗的宗主之位。」

  「姿容不佳,我反對。」

  「楚宗主的兒子?倒是沒聽說我們奕劍宗一個修仙之地,竟然也要搞父父子子君君臣臣這一套,怎麼這個位置還是繼承製嗎?」

  ……

  上下暗潮湧動,多少人對那個位置垂涎欲滴,佈置了無數暗手,只等被提名時,在無數浩大的聲勢之下順勢上位。

  結果那麼多陰謀陽謀,都敗在了祝婉照的紅唇之下。

  凝禪看得津津有味。

  然後轉眼就看到下一個候選人是虞畫瀾。

  這位修無情道的虞長老並不冷面冷臉,反而時刻帶著春風般和煦的微笑,讓人如沐春風,見之而生好感。

  凝禪心底一個激靈,連坐姿都變直了點兒。

  該不會最後宗主的位置落在這個人手裡了吧?

  她心底難免有些擔憂,看向祝婉照的目光就帶了期盼之色。

  卻見祝婉照上下打量虞畫瀾一瞬,紅唇微勾:「朱雀無極,儀表堂堂,滴水不漏。虞長老一切都好。」

  虞畫瀾唇邊不懂,眼中卻到底帶了志得意滿。

  他埋下的暗線眼中微喜,就要上前,多謳歌幾句,趁熱打鐵,將此事做成定局。

  祝婉照話鋒一轉:「可惜沒有心啊。」

  虞畫瀾不動聲色:「楚夫人何出此言。」

  「我觀典籍,所謂太上無情,是博愛於天下,是心懷萬物,太上多情,太上無情。」祝婉照道:「而虞長老呢?這五年來,屠盡天下多少妖族?又踏平了多少村落?」

  她一瞬不瞬盯著虞畫瀾,揚腕拍手。

  有侍從羅貫而入,將手中長長的清單小冊發在了每個人手裡,裡面正是虞畫瀾這些年來所造下的樁樁件件的殺孽。

  「正好今日宗門中大夥兒都在,我便也趁今日的機會……」祝婉照說到這裡,語氣已經倏而轉厲:「來問一問虞長老的道心何在!替奕劍宗清理門戶!」

  「砰——」

  她手中的茶盞隨著她的話語一併落在地上,一片瓦碎之聲刺破空氣。

  整座議事堂以落下的破碎茶盞為中心,倏而變成了一座困字大陣,將虞畫瀾束縛其中!

  虞別夜在茶盞脫手的瞬間已經將凝禪塞到了自己身後,旋即他便感覺到,這大陣之力,竟不止落在了虞畫瀾身上,而是想要連他也一併悄然困住了。

  入議事堂之前,為表對歷屆奕劍宗宗主的尊重,他解了劍。

  不是不能召劍回來,只是如果他強出手,那麼這座困字大陣,也會因為他而破。

  出於某種原因,他暫時還不想破了這個陣。

  而且不知為何,此時此刻,虞別夜的心頭莫名有一種很奇特的預感。

  就像是這麼多年縈繞在心頭的一些不解,或許終於要揭開最後的謎底。

  祝婉照起身,華服搖曳過地面。

  大陣將虞畫瀾困在整座議事堂正中,一動不得動。

  祝婉照在虞畫瀾面前站定,慢慢開口:「你還不動手嗎?還要等到什麼時候?虞長老早已無極,這困字陣,也不過能困住他一盞茶的時間而已。不殺他,你要如何做這奕劍宗的宗主?」

  隨著她的聲音,一道身影自議事堂後慢慢走來。

  是謝柏舟。

  謝柏舟單手提劍,另一隻手上還攥了一大把靈符,眼中週身都是殺意,如此一步步走出之時,他週身的殺意顯然已決。

  雖然早就知道,祝婉照能收攏半個奕劍宗的背後,少不了謝家的出力,但這才是所有人的猜測第一次被證實。

  謝柏舟不是優柔寡斷之人。

  既然有了今日的這一方困字陣,他與虞畫瀾便已是不死不休。

  他毫無廢話,站至虞畫瀾面前之時,劍便已經高舉了起來。

  然而就在此時,他的面色卻突然一白。

  不止是他。

  這一刻,整個時空的時間都好似被停滯了一瞬,所有人的動作都變得仿若慢動作。這一瞬的時間被無限拉長,變成了只有五個人能動的虛幻純白世界。

  祝婉照、謝柏舟和虞畫瀾的臉色都變得有些難看,祝婉照甚至已經抬手摀住了自己的胸口。

  命珠從來滾燙。

  但卻從未有一刻如同現在這般,像是要衝破皮肉般熊熊燃燒。

  凝禪死死咬住下唇。

  這是他們這些命珠的擁有者第一次同時出現在如此近的距離之內。

  與此同時,一道只有擁有命珠的人才能聽見的聲音彷彿讖語般,同時在五個人耳中響了起來。

  「你們想要的東西,不止一樣。」

  「五顆命珠集於一人之身的時候,『門』會開啟。」

  「告訴『門』你之所想,你之願望。」

  「命珠和『門』,會實現世間一切祈願。」

  讖語低沉虛幻,卻足以讓所有人都聽清這話語之中的意思。

  凝禪閉了閉眼。

  命珠代表的意義,她胸口時刻不停的灼熱,所有的一切終於露出了溫情背後注定廝殺的猙獰面孔。

  灼熱,只是一種告訴她命運注定的提醒。

  命珠在胸膛之中。

  要五顆命珠集中於一人,指的自然是說,要將其他四個人全都殺了,並開膛破肚,取出命珠。

  她聽到謝柏舟身邊的那道許老頭的聲音大笑起來。

  ——「我說什麼來著?我讓你早點殺了他們,你卻偏要猶豫。你們之間,本來就注定廝殺。人為刀俎我為魚肉,謝柏舟,你的猶豫只會讓你成為魚肉。」

  下一瞬,困字大陣中的虞畫瀾的聲音也響了起來。

  不同於大家想的困獸之鬥,他的聲音甚至是輕鬆帶笑的:「你為什麼會覺得,我來這裡,真的會毫無準備。又或者說,你們哪來的信心覺得這麼大一座困字陣的準備,會完全不會被我知曉?」

  他聲音才落,原本散坐在堂下的無數人已經原地而起,掌中有靈光亮起,竟是頃刻間就要將議事堂中的眾人圍困住!

  而另一波人卻也迅速反應過來,將祝婉照和謝柏舟護在了身後,與虞畫瀾的人遙遙對峙。

  兩邊劍拔弩張,氣氛一觸即發。

  凝禪定睛一看。

  好傢伙,怎麼整個議事堂的人除了她和虞別夜都已經站了起來,反倒像是將她和虞別夜變成了一座孤島。

  她稍微湊向前一點,拉住虞別夜的袖子,正想要說句什麼的時候,方才祝婉照發給大家的那一本有關虞畫瀾做了什麼的小冊子,卻隨著她的動作攤開跌落在地。

  凝禪無意間掃過上面的字,眼神倏而凝固。

  也正是在這個時候,虞畫瀾的目光越過無數人,逕直落在了凝禪身上。

  虞畫瀾笑道:「這困字陣困的,是這裡所有的無極境。所以,凝禪,你還不動手,是想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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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
發表於 2025-1-11 02:04:32 |只看該作者
第47章

  議事堂外,比堂內更劍拔弩張。

  原本平和的勢力分佈被打破,在困字大陣升騰而起的一剎那,所有人都已經撕破了面上的偽裝,劍刃錚然出鞘。

  謝家早已糾集世家眾人,虞畫瀾背後的奕劍宗與其他承諾好了利益分配的其他門派勢力蓄勢待發,更有祝婉照收攏的本宗人馬,觀望奕劍宗事態的其他牆頭草……

  一時之間,整個奕劍宗都變得熙熙攘攘,混亂不堪。

  千年大宗,一夕巨變,過去隱匿在平靜湖水下的魑魅魍魎一併出世,興風作浪,就連劍湖都變得飄搖不定,書捨後鎮壓的那些作亂多端的大妖們紛紛躁動不安,便連那一處封印都變得搖搖欲墜。

  山雀小妖阮齡急得快要哭出來,他貓腰在議事堂外,這是他平素裡壓根不能接近的地方,今日也就是趁人多混亂,無人管得到他,他才悄悄摸了過來。

  結果他四處都看過了,也不見凝禪和虞別夜的身影,顯然這兩人應當都被困在了議事堂內。

  困字大陣不是他這樣的小妖能接近的。

  但阮齡依然不自覺地握緊了手中的劍。

  ——那是後來在他學會了凝禪教他的三五式劍招後,凝禪送他的,說是自己做傀的時候,順手打了幾把劍出來,挑了柄順眼的給他。

  阮齡緊緊握著劍柄,一瞬不瞬地盯著議事堂的大門。

  他不知道自己明明沒什麼用卻偏偏要來。

  但他覺得,自己就是應該站在這裡,萬一……萬一凝禪會突然需要他呢?

  議事堂內。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凝禪身上。

  這殿內的無極境林林總總加起來也不過幾人,去掉虞畫瀾和其他兩位長老,便也只剩下了一個虞別夜。

  若是這位虞別夜一手培養出來的山貓妖真的在此動手,虞別夜也確實……未必能有反抗之力。

  畢竟那可不是真正普通的一隻小妖,而是被譽為天下第二劍的凝禪。

  更重要的是。

  這只陪伴在虞別夜身邊如此之久的山貓小妖,何時成了虞畫瀾的人?

  是一開始,就是蓄謀已久的接近?還是後來虞畫瀾的一手好策反,只為了今日能夠殺掉虞別夜?

  無數猜忌中,處於視線焦點的凝禪終於慢慢抬起頭來。

  她的雙眸不知何時變得染了緋紅:「虞畫瀾,你說過,會保我族人平安無虞,那為何這份名單上,會有山貓妖一族的名字?」

  虞畫瀾心頭一跳,面上卻不動聲色:「這名單本身便是一場最大的詆毀和杜撰,楚夫人信口開河胡言亂語,該不會真的有人信了吧?」

  他話音落,脖頸上卻倏而多了一道靈息密線。

  是凝禪的靈息。

  她抬手,聲音變得更冷:「可惜我恰好知道,這名單所用的紙是誓紙,凡用此紙書寫,便不可有虛言,否則執筆之手便會被誓言之力切碎。」

  她一手牽著虞畫瀾脖頸上的靈息,悄然收緊,緩緩起身:「你敢在這張紙上寫下,我沒有殺山貓一族嗎?」

  「這有何不敢?」虞畫瀾笑意盎然:「我自是將他們藏到了天下只有我一人才知道的地方。你將此處的其他人都殺光,我便帶你去見他們。」

  他話音落下,謝柏舟的劍卻已經到了。謝柏舟面色冰冷:「以別人的族人作為威脅,虞畫瀾,你竟是比我想的要更下作。」

  「凝禪。」虞畫瀾被困字大陣箍住,無法動彈,只輕聲吐出這兩個字,他的笑容變得詭譎:「方纔的那道聲音,你明明也聽見了吧?既然遲早要殺了他們,不如現在便來做我的刀,我為你解毒,一舉兩得,何樂而不為呢?」

  隨著他的話語,方才繞在他脖頸上的靈息悄然轉向,竟是將謝柏舟的這一劍阻了下來!

  凝禪面色痛苦,卻依然站了起來,她的劍此前和虞別夜的一樣,被收在了議事堂的門口,但這並不妨礙她出手。

  謝柏舟有些錯愕地看向凝禪。

  凝禪的目光卻直直落在虞畫瀾身上。

  她慢慢自自己的坐席上起身。

  九轉天的靈息激盪開來,整個議事堂之中,所有的靈息都向著她的方向捲動而來,連帶著牆壁和屋頂都有了一些搖晃。

  「如果……我說不呢?」凝禪抬眼,她的神色帶著一絲出奇的平靜和笑意:「你們都在等這一天,又怎知,我恰好也是在等你們終於要魚死網破的時刻呢?」

  她看向謝柏舟,帶了歉意地一笑:「不是想要阻你,而是這人,我想親自殺。」

  隨著她起身的動作,她的面前開始有靈息漩渦出現,旋即,一隻碩大方正的腳從漩渦裡踏了出來,一腳落在了地上!

  整個議事堂的地面都隨之震動一瞬。

  「那是什麼?」

  「……什麼東西,她搞了什麼東西出來!」

  ……

  一片混亂和驚呼聲中,巨大的木傀自靈息漩渦中現身,在傀直起身體的一瞬,議事堂的房頂竟是也直接被掀翻搗碎,露出了青空白雲!

  一片瓦碎之聲,議事堂外的眾人也都暫時停下了衝突對撞,紛紛向著這邊看來,然後露出了愕然的神色!

  「啊,抱歉。」凝禪沒什麼歉意地開口:「我這傀,有點高,大家多多擔待。」

  眾人:「……」

  擔待個屁啊!這是有點高的問題嗎!

  沒聽說誰家的傀是這樣的啊!

  凝禪的劍被繳了,但傀的劍還在。

  那劍為了適配傀的身高習慣,對於凝禪來說實在有點重,也有點大,幾乎有她三分之二個人那麼高。

  所以她拿劍的時候,幾乎是拖著劍走的。

  她沒有理睬虞畫瀾,也沒有理睬在虞畫瀾的指使下,周圍向她攻來的兵刃。

  因為她看到,稍遠處的那一襲白衣慢慢站了起來。

  虞別夜沒有拿劍。

  但既然困字大陣已經困不住他,放在殿外的劍便也不能被任何東西所阻擋。

  他抬手便是滿山劍鳴。

  阮齡抱著懷中的劍,有些驚愕地抬眼——

  稍遠處囤放著議事堂中人的兵器的地方,所有的劍都開始震顫,甚至不僅如此,大家手中腰間的佩劍也都在這一瞬有了不安分的劍鳴。

  一聲清嘯。

  虞別夜的劍如長虹貫日,竟是就這樣戳破了困字大陣,沒入了議事堂中!

  拿了劍的虞別夜,和沒有劍的虞別夜,是兩個人。

  那柄劍落入他手中的剎那,所有人的衣袂與長髮都被劍風激盪開來!

  一切攻向凝禪的刀與劍在他執劍的一瞬,都有了一個近乎凝固的頓挫,下一瞬,便已經被這樣浩蕩的劍風掃落在了地上!

  謝柏舟早已收回了劍,將祝婉照護在了身後,週身靈息震盪,警惕地看著面前的一人一傀一劍。

  凝禪站在所有這些風波的中央,從被傀戳破的那一隅天空看了出去。

  天上依然是一個句號和一個括號的日月同輝。

  「我早就覺得有點奇怪,為何天空會是現在這個樣子。」凝禪倏而開口:「現在看來,這個問題,也是可以有答案的。」

  她甚至沒有環顧四周,而是就這樣,將手中的那柄重劍有些緩慢地舉了起來。

  「除了聚起五顆命珠之外,我總覺得應該還有別的辦法,來打開這扇所謂的『門』。」她輕聲道,卻足以讓所有人都聽到她的話語:「我想試試。」

  回應她的,是虞別夜。

  他說:「好。」

  周圍的一切震盪,一切不安,所有的喧囂與塵埃好似都與傀旁邊的少女無關,因為自有一人一劍,替她將所有的一切都擋在劍風之外,任憑她去做想要做的事情。

  虞畫瀾手中掐訣,凝禪的神色卻絲毫未變,他連試幾次,不可置信自己的毒竟然失效:「你——你為何還能站在那裡!你身上的毒呢?此毒沒有解藥,你怎會……!」

  「果然無解。」虞別夜提劍看來:「我早猜到如此,只好預先替她解了毒。」

  虞畫瀾還想問到底是用什麼解了毒,一道爆裂無比的劍風已經自不遠處向他急襲而來!

  凝禪雙手握劍,足尖一點,身形如鬼魅般,已經出現在了虞畫瀾身側!

  她的劍很重,揮劍便比平時要更多兩分力氣,而這卻竟正好吻合了她此時的心境!

  一劍落下。

  一盞茶的時間恰至,虞畫瀾想躲,然而凝禪的這一劍太重太快,鮮血迸射之間,虞畫瀾竟是就這樣被凝禪切掉了一隻手臂!

  那柄重劍下一瞬,已經在他的痛呼聲中,接近了他的咽喉。

  隨之而來的,是凝禪帶著輕慢笑意的話語:「我一直很想知道,誰告訴你我是山貓妖的?我們一族,名為辟邪,又豈是你這種宵小所能撼動的?我不過詐你一下,這些年,你造下的殺孽太多,連你自己都已經記不清了吧?」

  虞畫瀾眼瞳一縮。

  下一瞬,凝禪的重劍上有朱雀籠火燃起,灼熱的火舌吞吐在虞畫瀾的肌膚上,也將凝禪極淡的瞳色照耀出了一片火色。

  虞畫瀾盯著凝禪,他不是不想反抗,而是凝禪這一剎那的氣勢太盛,竟是將他週身的所有靈息都鎖住,不得調動!

  他明明是朱雀無極,此刻卻被朱雀脈九轉天的凝禪徹底壓制,毫無反抗的餘地!

  火光太盛,將她的肌膚照得幾乎透明,虞畫瀾在這一瞬,看到了凝禪的額心處,竟也有命珠的光芒一閃而過!

  「命珠——!」虞畫瀾眼瞳一縮,驚愕道:「你是用命珠解了毒!是誰給了你命珠?他不要命了嗎!」

  「在逼出『門』之前,我還是想要先殺了你。」凝禪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聲音變得森然:「虞畫瀾,你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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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重劍下壓。

  凝禪的長髮翻飛,她的眼中火色燎原,說不清是她的瞳仁之中映出的原本的緋紅,還是面前迸射的鮮血。

  九轉天·須彌。

  虞畫瀾眼瞳驟縮,他能聽到自己的咽喉被切開的聲音,刺耳滲人。

  九轉天·須彌鎖死了他週身所有的靈息,他空有一身無極卻無從施展,所有的靈息都變得像是粘稠的膠水,沒入他體內的同時,將他的靈脈一寸寸攪動粘連,直至無從流淌。

  「玄武脈。」虞畫瀾的聲音越來越啞,他的目光卻極亮——又或者說,方才凝禪的朱雀脈力燃起的時候,他的所有注意力就已經從命珠上轉移開來,變成了某種凝禪看不懂的灼然:「你……為何通了朱雀脈,又會……玄武脈的術法?」

  他不顧脖頸的血窟窿,已經帶了「呵呵」之聲:「就算是入了秘境……靈脈也不會變……為何你能……」

  凝禪面無表情,沒有任何回答他的意思,全身向下,靈息和籠火同時遊走在重劍的劍刃。

  一聲有些可怖的骨碎。

  虞畫瀾的脖頸終於被徹底切碎,頭與屍首分離的剎那,凝禪下意識抬手,按在他的胸口,點了一式定魂。

  她甚至自己也愣了愣,有些不明白自己何時變得如此嫻熟。

  然後,凝禪才站了起來。

  屍首分離,一顆沾著血的命珠從虞畫瀾的胸膛裡滾落出來,直到凝禪腳下。

  她低頭看了一會兒。

  「虞別夜。」凝禪抬頭,看向為她擋下了所有攻擊的白衣青年:「本想將這顆命珠給你,但我猜,你會嫌它太噁心。」

  虞別夜面上不知何時濺上了血,他週身都是近乎暴戾的劍氣,但他回頭錯眼看來的時候,目光卻是溫柔的。

  凝禪於是抬腳,在謝柏舟和祝婉照震驚的目光裡,靈息翻湧,一腳踩碎了虞畫瀾的命珠!

  喀嚓——

  命珠碎裂的那一剎那,時間似乎有了一瞬間的停滯。

  所有的一切再度變得像是慢動作,天旋地轉之間,凝禪強忍著奇異的頭痛,一手將重劍從方才太過用力而陷入的地裂中拔起。

  這一次,她將重劍橫在了自己身前。

  「我能踩碎一顆命珠,就能毀了剩下的所有命珠。」凝禪冷聲道:「雖然不知道你是誰,但既然你能將聲音傳遞到我的耳中,那麼我現在所說的一切,你應當都能聽見。」

  「打開那扇『門』。」她的眼瞳不知何時已經變得赤紅一片,血污與火色交錯,她看著劍氣縱橫的虞別夜,看他在揮劍的交錯之間偶爾的咳嗽,心底一片近乎麻木的痛。

  時至今日,她才過分後知後覺地知道了一件事。

  他的命珠,在她身上。

  她與他初見的時候,他沒有如今這麼蒼白且單薄。

  這麼多年來,他四季都要大氅,明明已是朱雀脈的天下第一劍,籠火卻不能為自己取暖,四季都得披著大氅,握著手爐。

  只是因為,他早就看出了她身上的毒,再將命珠給了她。

  所以她從未毒發,從未在朔月之夜生不如死,所以她雖然不怎麼喜歡劍道,卻握劍便起劍罡。

  因為那是他的劍罡。

  無人應答。

  凝禪眼中露出了一抹譏笑,她手下的力度再重三分,那重劍的劍鋒將她的肌膚剎那便割裂,入肉幾分。

  她的臉上也終於帶了幾絲瘋狂之色:「還是說,你覺得我之所言,只是說說而已?」

  許久。

  那道響起來過的聲音,終於縹緲般又響了起來:「捏碎命珠,你也會死。」

  凝禪洒然一笑:「好啊,那就一起死。」

  她的視線裡都帶了一抹緋紅:「我想明白了。如果這個世界只是一場遊戲,那麼命珠就是最重要的遊戲道具。如果命珠被毀了,遊戲自然也不能進行下去了。」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這個世界還會存在嗎?你……還會存在嗎?」

  風吹過她的長髮,凝禪的口鼻之中已經都是血紅,所有的一切都在這一刻被拉長,包括她的痛楚——

  直到她的手真的按在了自己的命珠上,並且毫不猶豫地開始用力,試圖將命珠摘下來!

  凝禪神色鎮定,意識也清明一片。

  但痛已經席捲了她的全身。

  原來取下來命珠,這麼疼啊。

  這樣的疼足以讓任何人昏厥,但凝禪知道,她不能倒在此刻。

  她要清醒著,直至自己對或許是這一方世界的「天道」的威脅生效。

  一片長久的沉默後,那道聲音終於重新響了起來。

  「你贏了。」

  隨著這道有若歎息的聲音響起,時間轉回了原有的流速,但卻又變得不太一樣。

  天像是漏了一個窟窿。

  漫天的雲變得斑斕陸離,所有的一切都像是在坍塌和被吸走。

  議事堂內外,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動作,一併向著天空望去。

  片刻,終於有人啞著嗓子喊出了第一聲。

  「——天塌了!」

  「快跑啊!天塌了!」

  這幾聲卻很快啞然。

  「天都塌了,還能往哪裡跑?」

  眾人的聲音變得顫抖而愴然:「是啊……天塌了,還、還能去哪裡呢?」

  這個問題,沒有答案。

  因為那個窟窿很快就變成了一個漩渦。

  一個要將所有的一切都吸納殆盡、片甲不留的漩渦。

  風和雲都被吸了進去,光線和色彩也被吸了進去。

  所有人的哭聲與喜怒哀樂也都開始被吸入了那個無盡的漩渦,連耳邊的哭聲都開始變得羸弱。

  凝禪猛地吐出一口血。

  眩暈和失血過多後的冷遲來一步地襲擊了她的軀殼,在那一股強撐的精氣神過去後,來勢洶洶。

  她終於做到了這一切,卻彷彿已經失去了踏入那個漩渦的力氣。

  是的,她已經猜到,那一處漩渦,其實就是所謂的「門」。

  天上的太陽被吞噬,兩個一左一右像是括號的月亮也沒入了「門」中,

  天地失色。

  凝禪再也撐不住身體,在那道聲音帶了些低沉的輕笑聲中,向後倒去。

  「小姑娘,沒有人能威脅我。你成功了,卻見證不了你的成功,這又有什麼意義呢?還不如按我說的做,至少……不至於此。」

  「你甘心倒在這裡嗎?一定很不甘心吧?但是你又有什麼辦法呢?你贏了我,但你卻輸了你本應能在這裡得到的一切。」

  凝禪沒有任何反應,她平直地向後倒去。

  卻被一雙手穩穩接住。

  「天道」的聲音,從來都不只是說給凝禪一個人聽。

  祂並不在乎被其他人也聽到。

  虞別夜聽了個十全十,接住凝禪後,他近乎輕盈地將落座在地,將她扶靠在了自己懷中。

  幾乎同時,他的週身都浮起了一層近乎虛幻的光。

  生機不斷地從他的身上湧入凝禪的體內,靈息分明在倒捲入天上高懸的那個深不見底的漩渦,而虞別夜之所謂,卻好似在與這所謂的「天道」搶回這一線生的氣息。

  但與此同時,他自己的軀殼卻好似在消解,直至他的手指都變得有些虛幻般的透明。

  凝禪猛地從要墜入的深淵中醒了過來。

  她倏而睜眼。

  虞別夜如墨般的長髮已經全都變成了雪色,原本就蒼白的肌膚此刻如琉璃白翡,他輕輕翕動眸子,看向虛空,露出了一個譏誚的笑。

  「誰說的?」虞別夜勾唇:「你要天塌,我卻偏要她,得償所願。」

  隨著他的聲音,最後一道來自他身上的靈息也終於打入了凝禪的體內。

  他的身影比此前更縹緲了一些,雪色的長髮飛散開來,撲落地面,像是覆了一層晚秋的棠梨花。

  凝禪怔然看著他,低聲道:「虞別夜。」

  她有千言萬語在心頭,末了到嘴邊,卻竟然只剩下了他的名字。

  「你為何要為我做到這一步?」凝禪終於道:「這裡不過是一方小世界,或許拿到那樣至關重要的東西後,這裡就會坍塌,我們大致都會神魂歸位,你又何必……」

  「你也說了,是大致。」虞別夜道:「倘若沒有呢?倘若沒有的話,死的人,是不是就要換成是你。」

  凝禪還想要說什麼,卻被虞別夜抬起手,按住了她的唇,堵住了她之後所有的話語。

  「人本就有一死。」虞別夜露出了一個凝禪從未見過的笑容:「能因你而死,我死得其所。」

  他抬起手,撫上凝禪的頭,將她攔到自己懷裡,再輕輕親了一下她的發頂。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手指上的痕跡是什麼嗎?」

  虞別夜輕聲道:「那是你的頭發纏繞在我的手指上,留下的痕跡。」

  他邊說,邊將凝禪一把向著那個漩渦的方向推了出去。

  漩渦的吸力太大,他這一掌又用了最後僅剩的靈息,凝禪猝不及防,便是再向著虞別夜的方向伸出手,也無濟於事。

  世界在坍塌,原本光鮮的一切都在褪色風化,整個世界都像是要被迅速遺棄在背後的荒原。

  長風吹過,虞別夜的身影像是一抔白沙般,變成了風裡繚繞的白色霧氣。

  凝禪的目光開始變得渙散,謝柏舟和祝婉照還在苦苦支撐,然而凝禪一把掀翻了這一處世界的規則後,他們的命珠暗淡,顯然也已經支撐不了多久,便要沉睡昏迷過去。

  沒有人能反抗這樣的天象。

  整個世界都像是要被徹底歸零,變成好似從未出現過的虛無。

  但卻還有人沒有閉上雙眼,認命等待這樣如同天罰般的末日降臨。

  是阮齡。

  他手裡緊緊握著凝禪給他的劍,劍氣並不精純,只堪堪足夠將他周圍的那些彷彿要吞噬一切的黑霧驅散看來。

  他仰頭看著凝禪,在與她對視的剎那,拖著顫抖的哭腔,大聲道:「我會撐住的——」

  「我要保護——」

  後面的話語凝禪已經聽不清楚。

  但她看到了他的口型。

  他說,他要保護自己在意的人和這個世界。

  保護嗎……

  彼時山雀小妖在自己面前揮劍嬉笑的樣子一閃而過,她的餘光看到謝柏舟和祝婉照已經終於體力不支地昏迷了過去。除了阮齡支撐的那一隅之外,世界已經全部褪色變成了黑白灰三色的濃墨。

  然後,所有的一切驟然暗淡。

  再倏而亮起。

  光線有些刺眼。

  像是沉睡了很久以後,猛地灑落在面上的劇烈熾熱陽光。

  凝禪猛地睜開眼。

  一片靜默。

  凝禪環顧四周,只見自己浮空站在一片全然純白的空間之中,這裡空無一物,除了她的面前。

  那是一扇帶著把手的,真正意義上的、不知會通往何方的「門」。

  凝禪沒有遲疑,抬手扭開門把手,提步走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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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門」的背後,是一片純黑。

  凝禪說不清自己是站立還是懸浮其中,她有些茫然地睜大眼,但這樣極致的純黑之中,睜眼與閉眼也失去了區別。

  直到一點光照亮了整個空間。

  那光影先是一個點,很快就擴散成了小半個面。

  凝禪環顧四周,終於看清了自己之所在。

  她正站在不知何處的山巔之上,舉目四望皆是懸崖,腳下微動便會有碎石沿著峭壁簌簌而下,千仞高絕,山風吹拂,將她的衣袂和額發一併吹動。

  山巔有座廟。

  廟裡似乎有人,但影影綽綽看不真切。

  從她腳下到廟裡,有且只有一條路。

  一條沒有台階,滿目空空的路。

  凝禪抬頭看了那有些破敗卻屹立於崖巔的破廟片刻,抬腳登廟。

  隨著她的邁步,她的腳下出現了第一層台階。

  四周的一切驟然變幻。

  一張繪卷在她面前徐徐展開,旋即便有一行字在繪捲上浮現出來。

  「歷經千辛萬苦才來到這裡的道友,在說出汝的願望之前,請允許吾先向汝介紹一下我自己。」

  凝禪挑挑眉:「請。」

  「吾名為幡,世人喚吾招妖幡,其實吾的名字是招搖幡,只因吾生性喜招搖顯眼,做幡便要做最叱吒風雲天下聞名的那一面幡。」

  準備好了要聽一段故事的凝禪:「……」

  啊?

  劇情好像和自己想像的不太一樣?

  明明只是一片白幕黑字,字體都沒有任何變化,怎麼她就硬是從這段話裡聽出了一點得意洋洋?

  繪捲上的字還在繼續。

  「可惜招搖過頭,招搖便成了招妖。」

  凝禪心道,這幡對自己的定位和認知還挺清晰。

  「只因吾幡旗一展,便能號令群妖,也只因吾之所在,便所向披靡,戰無不勝。」

  所有的字眼頃刻間化作一灘墨色,凝禪面前的景色再變。

  她彷彿成了時空中的一雙眼。

  血山火海,咆哮與嘶吼充斥著山河大地,她看到妖獸遍野,所到之處哀鴻遍野,然而那些猙獰可怖的妖族卻偏偏只願臣服於她的腳下,聽她號令,在整個浮朝大陸上奔騰,再將目之所及的一切都佔據。

  這是一種近乎絕對的、讓人難以拒絕的力量。

  更像是一種並不隱晦的暗喻——持有招妖幡的人,便能將整個浮朝大陸都輕鬆踩在腳下。

  修仙之路本就大道爭鋒,不亟於走一道難容他人的獨木橋,爭到最後的祈願,是長生,是獲得無與倫比的力量,是擁有不被任何人左右的力量。

  而所有的這一切,都可以由招妖幡來實現,甚至人力也總有盡頭,但招妖幡所能帶來的力量,卻是真正凌駕於一切之上的絕對。

  凝禪站在萬骨枯上,妖獸簇擁著她,她在這一刻好似成了妖皇,也好似看到了歷代招妖幡的主人,睥睨天下。

  下一瞬,一切共感與畫面掐滅。

  小廟不遠不近地懸浮在前方,凝禪垂眸,再提步前踏。

  水墨融化,繚繞的墨色在天與水之間繪出一筆搖曳,繪卷再開,一行字浮凸出來。

  「你可願與我重塑幡外世界的秩序?」

  凝禪盯著這行字,然後緩緩皺眉:「幡外世界?那幡中世界又是什麼?」

  那行字久久凝固,沒了動靜。

  片刻,畫捲開始崩塌。

  崩塌出了一股莫名的有氣無力。

  凝禪看著重新出現在自己的路,再前行踏在台階上。

  她的週遭是虛空,卻也是不斷的好似誘惑般的霧色畫面。

  那些霧深淺不一,鋪開一幅幅繪卷又散去,分明是在重複那些手持招妖幡之人的璀璨過往。

  凝禪將一切都收入眼底,腳步卻不停。

  分明肉眼所見不過幾步就可以抵達的小廟,她這樣一路走來,卻竟然還是不遠不近。

  凝禪抬眼再落,平靜起步,繼續拾階。

  如此過了不知多久,她的下一步,終於有了觸碰到了實物的感覺。

  凝禪倏而頓住。

  因為那卷散成了霧氣的畫卷復又凝聚,攤開在了她的面前。

  「真的不要?」

  凝禪看了片刻,伸手觸碰到了畫卷的邊緣。

  然後在畫捲上的字跡散開變成下一句之前,從畫卷的邊緣將招妖幡重新捲了起來,輕輕拍了拍。

  「別擋路。」

  招妖幡:「……」

  招妖幡:「?」

  什麼東西!?

  別擋路?!

  這三個字是在給它說嗎?!

  它可是招妖幡!這輩子都沒有被嫌棄過的招妖幡!從來都是它嫌棄別人的份,怎麼有朝一日還能迴旋鏢到它自己身上?

  不可置信。

  豈有此理。

  招妖幡氣呼呼!

  卻聽一聲和煦蒼老的聲音帶笑響起:「既然這位小友都這麼說了,你就回來吧。」

  招妖幡「嗖」地一聲飛回了小廟,顯然一息都不想在凝禪身邊待著了。

  廟中既然有人,入廟便是拜訪。

  凝禪思忖片刻,才要抬袖起禮,那道聲音已經又響了起來:「對著一縷殘魂,不必如此,愧不敢當。小友請進。」

  凝禪頓了頓,還是堅持抬手一禮,將手中的劍回了鞘,這才抬步向前,站在了廟宇大殿的門檻之外。

  廟宇並不大,稍顯破敗,佛龕之上並無雕像,倒是蒲團上坐了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婦人。

  老婦人一襲華服整齊,頭髮花白,面上皺紋溝壑,一雙眼平靜卻漂亮,甚至有幾分靈動之色,但最為醒目的,還是她臉上有一道幾乎貫穿了半個面部的傷痕,從右眼下斜斜滑落,平直拉到嘴角。

  她眼瞳很黑,彷彿密不透風的夜,雖然只是一縷殘魂,在看向門口的凝禪時,縱使帶笑,也壓迫感十足。

  而方才合上的招妖幡繪卷,就落在她的手邊,小小一隻,甚至有幾分可愛。

  老婦人身側還有另外另外一方蒲團,她抬手示意:「請坐。」

  佛龕空空,凝禪卻並不願入內,也不願坐在蒲團之上,她歉意道:「廟宇太高,我不信,也不尊,不便入內,還望前輩諒解。」

  老婦人看向她的目光卻更柔和了些,她的笑意更深:「你與我年輕的時候很像。我不信佛,也不尊佛,所以我從不入廟宇。自然也從未想過,我會困一縷殘魂在此,青燈古佛,只為等一個有緣人。」

  「可……」凝禪的目光落在了空蕩一片的佛龕上。

  佛龕無佛,說什麼青燈古佛。

  老婦人大笑起來,這一次,她的笑聲裡多了睥睨和倨傲:「佛龕何必有佛。」

  她點了點自己:「佛在這裡。」

  凝禪愣了片刻:「還未請教您是?」

  「我有很多名字。」老婦人衣袖拂動,她在蒲團上坐姿端正卻隨意:「最為世人所熟知的,或許是初代妖皇。」

  凝禪眼瞳微縮。

  隨著這四個字,她所有被塵封在幡中世界之外的記憶倏而甦醒。

  她有些痛苦地抬手摀住眼睛,接受自己原本的記憶重新湧入自己的腦海之中。

  初代妖皇。

  這四個字打破了幡中世界與浮朝大陸的隔絕,她的腦中有過去與現在的一幕幕交替出現,更是回顧了一遍方才招妖幡讓自己看到的所有畫面。

  無數面容與名字在她腦中交錯,她甚至來不及去想具體的人和物,腦中已經自動定格在了方纔的霧色交錯。

  原來,她看到的,她剛才所置身的那片戰場,便是初代妖皇當年掃平了大半個浮朝大陸時的模樣。

  她的面前此刻,竟然會是初代妖皇的一縷殘魂。

  回憶史料典籍,對於初代妖皇的一切並沒有一筆帶過,甚至有許多說不清是後人想像還是真的煞有介事的長篇繪卷,慘烈甚至壯烈。

  也有傳言說,其中一些確實是當初的親歷者留下來的。

  但此時此刻,凝禪卻可以確定地說,所有的一切都是杜撰的。

  因為,沒有任何一處曾提及,初代妖皇是女性。

  甚至是面前這樣除了臉上有一道可怖傷痕之外,算得上是慈眉善目的老婦人。

  招搖幡,招妖幡。

  她的目光重新落在了老婦人的手邊,方才擋在自己面前,卻被自己推開的畫卷安靜乖巧地躺在那裡,完全不如記憶中畫面的那邊肆虐張揚。

  ——她的腦中不受控制般有走馬燈般的光影交錯。

  一邊是自己面前幾乎觸手可及的招妖幡。一邊是這畫卷在血海之中被初代妖皇展開,隨風而起,如旗如幡,在波瀾壯闊的歷史長河中呼風喚雨,譜寫出無數腥風血雨的模樣。

  老婦人注視著她變幻的神色,微微一笑,抬手將地上的招妖幡拿了起來,向前遞出:「想起來了?這次還覺得它擋路嗎?」

  這樣再近了一些,凝禪看到那畫卷的卷軸是白玉般的剔透。

  但比起白玉,她更願意相信,那是白骨。

  招妖幡挺起胸膛,得意洋洋等待一個答案。

  便聽凝禪誠懇道:「還是這樣覺得。」

  招妖幡:「!」

  奇恥大辱!

  這世間竟有人真的不愛它招妖幡!這不合理!

  凝禪垂眸,又開口:「聽聞在『門』後,可以實現世間一切願望。」

  「本應如此。」初代妖皇並不生氣,她放下招魂幡:「但那是你帶命珠來此時的情況,如今你兩手空空,還想要許願?」

  凝禪沉默片刻。

  「哦」了一聲。

  然後轉身就要走。

  她實在太過乾脆利索,毫不拖泥帶水,這下連見慣了人間風浪的初代妖皇都愣了愣,眼中有了錯愕之色,然後啞然失笑。

  「走這麼著急?我還沒說完呢。」她這次的笑意顯得真心了許多:「不是不能許願,只是我要先聽聽,你想好願望了嗎?你的願望是什麼?」

  凝禪停住腳步,側頭回身:「想好了。」

  「我希望幡中世界不要因為我們的到來而被攪亂,也不要因為我們的離開而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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