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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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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言言夫卡] 拯救瀕危小師弟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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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10 12:54:34 |只看該作者
第20章

  凝禪對段大師兄的複雜心緒一無所知。

  要說緊張,其實也沒有幾分。

  主要還是很難解釋自己為什麼要救他。

  總不能實話實說,是她覺得,他這條命應該是她的吧?

  好在虞別夜暫且沒有發問的意思。

  不僅如此,他臉上身上哪有半分此前的戾氣乖僻,簡直像是前一世的乖順師弟附體,連看向她的眼神都一模一樣。

  只是前世看虞別夜略帶靦腆的笑,只覺得他天性如此。

  現在看……

  凝禪只想說一句,笑的很好,但別裝了。

  然後她就聽虞別夜道:「房間和院子我都打掃過了,該銷毀的血污已經用靈火抹掉了,茶也泡好了,可惜這次沒帶什麼好茶……但我可以回去拿。」

  說完又看向凝禪,彷彿在暗示她,他可以回去拿的,不止是好茶。

  段重明的表情發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

  凝禪:「……」

  凝禪道:「我救你回來,不是為了讓你做這些的。」

  她邊說,邊抬頭看了段重明一眼,想簡單說一下靈犀秘境裡的情況。

  結果就對上了段重明意味深長明晃晃寫著「真的嗎我不信」的眼神。

  凝禪深吸一口氣:「……」

  火氣要上來了。

  但也不知道在生誰的氣。

  她有些氣呼呼地往裡走,擦身過虞別夜身邊,在茶台邊坐下,再看向院子裡的兩個人,用下巴比了比身邊喝對面的空位:「愣著幹什麼?不是喝茶嗎?」

  段重明挑了挑眉,過來坐在了凝禪旁邊。

  虞別夜坐在對面。

  氣氛多少有點古怪。

  虞別夜一臉人畜無害的乖巧微笑,段重明一臉「行了我都懂」的似笑非笑。

  明明兩個人都在笑,但都笑得凝禪毛骨悚然。

  凝禪當機立斷開口道:「靈犀秘境裡的土螻到底是怎麼回事?」

  段重明把玩茶杯:「來,說說吧,怎麼回事?」

  兩道聲音重疊在一起,連「怎麼回事」都變成了兩遍,彷彿天然多了回音效果。

  凝禪:「……」

  凝禪木著臉:「什麼怎麼回事?能怎麼回事?不就是你看到的這麼回事嗎?」

  段重明心道,喲,三連反問,她急了她急了她急了。

  但段大師兄有自己的分寸,到底有虞別夜在前,他不會在這種時候繼續調侃凝禪,只重新看向虞別夜:「我是段重明,凝禪的大師兄。」

  凝禪:「……」

  行吧,今天就給他這個面子。

  虞別夜抬手行禮,自報家門:「我叫虞別夜。」

  段重明聽到這個姓就挑了挑眉,探究般看了他一眼,又看了凝禪一眼,生生忍住了。

  虞別夜頓了頓,直截了當道:「靈犀秘境的土螻妖,是少和之淵與祀天所一起放進去的。」

  凝禪和段重明頓時收了此前的所有心緒,連坐姿都更正了一些。

  「當真?」凝禪盯著虞別夜,慎重道:「你可知這話背後代表著什麼?」

  虞別夜不答,又沏了一盞茶,然後抬眼:「可惜他們的所有構想,都被凝師姐的一劍……給碎了。」

  確實碎了。

  所謂構想陰謀是什麼,凝禪不知道。但她知道,上一世大致發生了什麼。

  那……是他們所想要的結果嗎?

  「他們是誰?」段重明擰眉問道。

  虞別夜慢慢搖頭:「不知道。我只知土螻一事。」

  段重明微微挑眉,顯然不太相信。

  便見虞別夜伸出一隻手指,指了指畫棠山的方向:「畫廊幽夢裡,能聽到許多聲音。我恰好聽到,僅此而已。」

  段重明愣了一會:「……等等,你說哪裡?畫廊幽夢?」

  他愕然片刻,猛地回頭看向凝禪,卻見後者臉上也沒有什麼對這個地名驚訝的意思,頓時倒吸了一口冷氣。

  段重明用舌頭舔了舔牙齒,霍然起身:「凝望舒,你跟我過來。」

  段大師兄極少喊她凝望舒。

  除非有外人在,或是他生氣了。

  眼下看這個情況,凝禪覺得是兩者都有。

  段重明一把關上房門,將虞別夜關在外門,他壓低聲音,一把按住凝禪的肩膀:「凝望舒,你老實告訴我,這人到底是誰?你從哪兒救回來的?!」

  凝禪眨了眨眼:「就少和之淵的一個師弟啊。我看他被打得挺慘,就救回來了。」

  段重明壓著火氣:「少在那兒避重就輕,說詳細點。」

  凝禪迅速給之前那句話做了補充:「就疑似是虞畫瀾兒子的一個師弟,我在畫棠山上看他被虞畫瀾打得挺慘,就救回來了。」

  段重明:「……」

  段重明:「…………」

  你剛剛省略的都是什麼重量級的爆炸關鍵詞啊!

  段重明咬牙切齒:「所以之前的九轉天·掩日,真的是你搞出來的動靜?」

  凝禪其實沒想要暴露什麼。

  但說實話,對著段重明,她也沒想要藏著掖著什麼。

  此前她救了虞別夜回來,回身看到段重明推開門的那一剎那,她的心裡是有被發現了的恐懼的。

  但更多的,是鬆了一口氣。

  來的人是他,真是太好了。

  她不用想方設法瞞著他,也知道無論自己做什麼,他都會幫她的。

  所以凝禪毫無負擔地攤攤手:「救人嘛,難免動靜大一點。」

  段重明氣的手抖,他伸出一根手指,指著凝禪指了半天,深吸一口氣:「如果不是我撞見了,你打算什麼時候告訴我?」

  凝禪笑嘻嘻道:「可能剛才上擂台之前就告訴你了。」

  段重明大驚:「下次這種事情還是等打完擂台再說,我可不想輸。」

  凝禪:「行行行,還有什麼要問的嗎?」

  段重明沉默片刻:「有。你到底為什麼要救他?」

  凝禪有口難言。

  段重明幽幽盯著她,明顯非要等一個答案出來。

  凝禪編了半天,也沒編出來一個合理的答案,開始煩躁,自暴自棄般提高音量:「我就好這一口不行嗎!」

  虞別夜沒想聽的。

  她救他回來,她師兄有話問她,再正常不過。

  他端坐在那兒,將茶具們又洗了一遍,心道少和之淵的這破茶也好意思拿出來待客。

  還是得回畫廊幽夢一趟。

  結果才沏了一壺新茶,就聽到了凝禪惱羞成怒的這一句。

  虞別夜:「……」

  難不成他之前的猜測都錯了。

  她救他,真的單純就是因為這個原因?

  可他此前專門對著鏡子整理了自己的儀容,再出門見她的時候,也沒見她眼中出現驚艷抑或任何其他的情緒啊。

  要說的話,更像是司空見慣。

  甚至看了一眼,就移開了目光。

  虞別夜陷入沉思。

  門後,段重明半晌才吐出一個字來:「……行。」

  然後一把拉開門,笑容滿面地走了出去:「這位虞師弟,我看你傷也好的差不多了,精神也還不錯,是想要留下一起吃晚飯嗎?」

  凝禪腦中自動將段重明這段話翻譯成了言簡意賅的「傷都好了,還不快滾」。

  然後就聽虞別夜道:「還有晚飯吃?好啊。」

  又仰起頭,看向段重明:「謝謝師兄,師兄真好。」

  段重明:「……」

  段重明覺得自己要死了。

  他是真聽不懂還是假聽不懂。

  偏偏虞別夜這張臉,完美無瑕,俊美無儔,平靜又無辜,越看越讓人暴躁。

  段重明幽幽看了他片刻,壓著火氣,衝他勾了勾手指:「我們亂雪峰沒有白吃的飯,過來給我打下手。」

  虞別夜乖巧點頭,起身老老實實跟在了段重明身後。還不忘在經過凝禪房間門口的時候,敲了敲門,微微揚聲道:「師姐,我去給段師兄打下手。」

  凝禪正站在門後,聞言心頭猛的一跳。

  叫誰師姐呢!

  可惜不等她發作,虞別夜的腳步已經走遠了。

  凝禪等了等,才探頭出去,看見的就是這一幕。

  別說,怪眼熟的。

  上一世也是這兩人一起往小廚房走。

  只是走著走著,就剩下了虞別夜一個人。

  凝禪沒再往下想。

  她拉了把椅子坐了下來。

  這一天直到此刻,才是黃昏。

  回到居所的各派弟子們今夜應當都有許多要談論的事情。

  今日的尋道大會的許多場對決,早上突兀出現的九轉天·掩日,興許也會有不少人提及蘇厭容的狼狽和她的那只漂亮的傀。

  ——所有這些事情,都是大家茶餘飯後的說笑話題。

  卻共同構成了她的這一日。

  她終於能喘一口氣,卻沒有任何放鬆的感覺。

  窗外的畫棠山依然如畫如夢,誰也想不到,山巔曾發生過什麼事情,染過怎樣的血,又曾被什麼樣的火色點燃。

  凝禪短暫地掃了一眼,就將目光收了回來。

  她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事不宜遲,也不宜拖延。

  虞畫瀾作為少和之淵的掌門,今夜要去與所有裁判和其他門派前來的長老們一併商議接下來的大會議程,據說還設了宴。

  所以今夜,她還要去一趟畫廊幽夢。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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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10 12:54:48 |只看該作者
第21章

  晚飯端上來的時候,凝禪是充滿了期待的。

  無他,上一世虞別夜的手藝實在太好,後來就算她搬去了淵山,段重明也還是厚著臉皮時不時跑來蹭飯,由此可見,虞別夜的這一手廚藝實在讓人魂牽夢繞。

  他是會做最拿手的牡丹魚片,蟹釀橙,還是八寶葫蘆鴨呢?

  光是想到,凝禪就有些意動。

  就是有點奇怪,為什麼小廚房的方向,沒有點兒熟悉的香氣?

  不過她並沒多想,畢竟廚藝如劍法,都是越練越精湛,也或許此刻的虞別夜還沒學會這幾道菜色。

  但無妨,哪怕是最簡單的家常菜,他也能炒得別出心裁,讓人拇指大動。

  凝禪忍不住又開始在心裡報菜名。

  竹筍紅燒肉,溜肥腸,魚香肉絲,酸辣土豆絲,芹菜香干炒肉絲,水煮肉片……

  報了一半,終於有腳步聲從廚房那邊姍姍來遲。

  凝禪鎮定點頭,眼神卻還是忍不住發了點兒亮。

  結果端上桌的,依然是段大師兄擅長的那幾樣。

  凝禪硬是忍到三人都落座了,才狀似不經意般問道:「怎麼還是段師兄做的飯?」

  段重明筷子一頓。

  凝禪:「?」

  段重明深吸一口氣:「你以為天下的師兄師弟有幾個和我一樣會燒飯?這小子連菜怎麼洗都不知道!拿菜刀的姿勢和拿劍一樣!要不是我攔的快,他能把整個廚房都拆了!」

  虞別夜未曾料到他這麼直接,不由得有些赧然,只能露出了尷尬而不失禮貌的笑。

  凝禪始料未及,差點當場愣住。

  不是,她的廚神師弟呢?!

  其他的事情也就算了,虞別夜總不會連會不會做飯這事兒都要裝吧?

  那他後來的那些手藝又是哪來的?

  總不能是見她貪嘴才現學的吧!

  這個念頭才冒出來,便聽段重明罵完以後,不太情願地繼續道:「但這小子悟性好,在做飯這事兒上有點天賦。那道麻婆豆腐就是他剛學會的。再教他幾天,應該就什麼都會了。」

  凝禪:「……」

  還真是現學的。

  她心情更複雜了起來。

  可那時他明明第一次端到自己面前的飯菜,就已經非常可口精緻。

  在這之前,他學了多久?

  又練了多久?

  自從重生回來,她已經有太多次對自己的懷疑了。

  她曾經自認為非常瞭解自己的師弟,可這一世的太多事情,樁樁件件都像是在顛覆她的認真。

  直到現在。

  她居然連他到底會不會做飯都不知道。

  凝禪默默撈了一筷子麻婆豆腐,拌著米飯塞進嘴裡。

  ……好好吃。

  再來一筷子。

  然後凝禪就看到,那一盤麻婆豆腐離自己越來越近。段重明很快察覺,擰眉看向虞別夜,試圖伸出筷子,結果還在半空就被另一雙筷子攔截了。

  段重明:「……?」

  筷子的主人向他露出了靦腆的笑:「師姐喜歡。」

  段重明:「……」

  他媽的,這飯吃不下去了。

  怎麼師姐喜歡就要都給師姐嗎!

  「叫誰師姐呢?」段重明冷著臉道:「你不是少和之淵的嗎?」

  「可我剛才喊你師兄,你也應了的。」虞別夜無辜道:「為什麼就不能喊師姐了?」

  頓了頓,他又道:「而且,我只是少和之淵的外門弟子,按照門規,是可以隨時自願離開少和之淵的。」

  這事兒凝禪知道。

  上一世,虞別夜也是這麼說的,所以她才會那麼直接了當地把他帶了回去。

  畢竟誰也想不到,虞畫瀾會讓自己的兒子去當一個外門弟子。

  段重明聽了前半句還在有些無語,結果就聽他說自己是外門弟子。

  他深深看他一眼,沒從他臉上看出什麼說謊的痕跡,他轉頭冷哼一聲,悄然和凝禪對了個眼色。

  一頓飯吃得大家心思各異,好在家常便飯,很快就結束了。

  段重明不情不願地起身,表情複雜地上下掃了眼虞別夜:「跟我來吧。」

  結果虞別夜和凝禪同時「啊?」了一聲。

  段重明:「……啊什麼啊?要麼你現在就踏出這個院子回你的外門,要麼就老老實實跟我去我那邊睡覺。難不成你還想留在我師妹這裡?」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虞別夜就算臉皮再厚,也絕無再留下的可能。

  他跟在吹鬍子瞪眼的段重明身後,禮貌地和凝禪道了一聲晚安。

  凝禪目送兩人不敢走正門,翻牆而上,笑了一聲,然後轉身。

  沒有看到虞別夜轉頭深深看了她的背影一眼。

  少年眼瞳沉沉,看這一眼的時候,臉上方纔所有的乖巧偽裝都卸去,反而帶著深深的探究。

  剛才那幾句「師姐」,他是故意試探的。

  凝禪在聽到他說這兩個字的時候,情緒總是會有極小的波動,表情也會多帶幾分僵硬。

  再聯想到自己的夢境和幻聽的那幾句話……

  「人都走了,還看呢?」段重明不客氣的聲音在牆角下響起:「我說你還下不下來?」

  轉回頭的時候,虞別夜的臉上已經掛回了乖順的笑容。

  入夜。

  凝禪在自己的房間裡連步了三個大小陣法,又留了一具身形與自己些許相仿的小小木傀,這才換了身束袖窄腰輕便的墨藍色道服,捏了匿蹤訣,從牆頭翻了出去。

  少和之淵的路,她在白天的時候就已經大致摸清了。

  為了避免一些可能的矛盾,他們少和之淵居於啟西殿的方向,與祀天所遠遠相隔。據說這也是各門派的掌門們在商議後的結果。

  而啟西殿要去往畫棠山,一定會經過今夜各位長老與虞畫瀾設宴的游龍殿。

  凝禪沒有刻意避開這裡。

  她在接近游龍殿之前,給自己披了一件淺藍色的常服寬袖外衫,大大方方和值守的幾派弟子點頭打了招呼。

  因為今日的擂台賽,大家對她都很有印象。

  「一拳師姐這是睡不著,出來遛彎嗎?」有太琴天象的師妹笑得眉眼彎彎,從欄杆上彎腰探出半個身子:「我們門派的大家在這邊有小聚,要來一起喝兩口果子酒嗎?」

  凝禪順著她的話,向裡望了一眼,果然觥籌交錯,就在主宴席的側屋開了一桌小的。

  真不愧是每年售出三千萬尋音卷的太琴天象,戰鬥力可能不怎麼樣,來尋道大會也是重在參與,但別的沒有,絕對富得流油,否則恐怕也支付不起在游龍殿這種地方的一桌佳餚。

  目光晃動間,她從間隙裡看到了虞畫瀾舉杯的身影。

  「好啊。」凝禪本想拒絕,話到嘴邊,又改了主意,她大方笑道,對一拳師姐這個名號沒有半分介意,就這麼順著台階走了上去。

  太琴天象的師妹笑得更開懷了幾分,一邊帶路,一邊自我介紹道:「我叫桑靈蘭。我們剛才還討論到一拳師姐你的那只傀呢,你知道的,我們太琴天象對打打殺殺的其實沒什麼興趣,但你的那只傀可不一樣!」

  游龍殿很大,側屋距離主屋之間有足足七八米遠,兩邊以陣法隔開,互不干擾,主宴席那邊的聲囂沒有半分洩露過來。

  桑靈蘭一路都在叭叭叭地分析凝禪那只戰鬥傀身上的靈紋,凝禪的目光將整個游龍殿內都繞了一圈,在心底默默記下,然後笑著看向桑靈蘭:「有一些是對的,但有一些靈紋是我自己做了一點改進,如果你想看的話,我可以給你看。」

  桑靈蘭的眼神都亮了起來:「真的嗎!不僅是我想看,我的師姐師妹們也想看!」

  得到凝禪的首肯後,桑靈蘭的步伐都輕快了起來,她小跑幾步,替凝禪推開了側間的門:「你們看看我請來了誰!一拳師姐!她還答應給我們看她那只傀!」

  凝禪從主屋的方向收回視線,轉頭,就看到了一屋子充滿了期待的亮閃閃的目光。

  凝禪:「……」

  真不愧是太琴天象,一點兒沒變。

  她前世也和太琴天象打過一點交道。

  還是做出替身傀之後的事情,太琴天象的人也提了重金來,但不同於其他門派,他們完全不要求是給誰做一具替身傀,說只要是替身傀就可以。

  儼然是想要帶回去拆分,對上面的靈紋陣進行分析研究和學習的。

  凝禪露出一個微笑,然後直接拿出了那只在擂台上用過的戰鬥傀,立在了側屋的門口。

  游龍殿夠高,長廊也夠空曠。

  太琴天象的弟子們酒也不喝了,眼神發亮發直,從側屋裡魚貫而出,嘰嘰喳喳地圍繞在了戰鬥傀旁邊,已經有人從芥子袋裡掏出了紙筆,在上面寫寫畫畫。

  桑靈蘭一開始還問了凝禪幾個問題,然後很快就沉浸入了傀的世界裡,嘴裡唸唸有詞,手下寫寫畫畫,神色入迷而沉浸。

  凝禪悄無聲息地退後幾步。

  再退後幾步。

  無人在意。

  而這一場對於這只戰鬥傀的討論和研究,顯然絕不會一時半會就結束,如果沒有人來打擾,這群對靈紋陣的研究堪稱癡迷的師妹與師姐們,恐怕能不眠不休好幾天,除非能提前將這只戰鬥傀研究透。

  戰鬥傀不是什麼秘密。

  只是她這只戰鬥傀格外特殊一些罷了。

  凝禪確信,就算是太琴天象的那位首席師兄來到這裡,想要將她的戰鬥傀研究透,也得小半個月時間。

  凝禪融入夜色之中,一邊走,一邊將外衫褪去,放回芥子袋裡。

  本來她還在想,要怎樣謹慎地製造不在場證明。

  感謝太琴天象的師姐與師妹們,如果不是她們,她可能還要在游龍殿周圍多晃幾圈,再多和幾個弟子聊聊天,讓他們有一個自己夜晚遛彎來過這裡的印象。

  匿蹤開啟,凝禪腳步越來越快,直至畫棠山下。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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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10 12:55:04 |只看該作者
第22章

  此前以九轉天從畫棠山離開的時候,凝禪就在畫棠大陣裡留了一個小尾巴。

  此陣是符陣,音陣與地陣三陣合一的複雜大陣,優點是殺傷力巨大,極難破解,饒是前世的她,在破開此處大陣的時候,也受了點兒傷。

  至於缺點,那就是對已經進入大陣的人來說,想要偷偷摸摸在這陣的一小隅加幾筆,添添減減些什麼,太過容易,且極難被發現。

  畢竟這陣太大,太複雜,變幻也太多了。

  之前的傀面具讓段重明銷毀了,凝禪又摸了一個新的出來,想了想,將傀面具的五官以靈法模糊成一團,這才戴在了自己臉上。

  靈息流轉,她腳下的地面有靈紋向上蜿蜒,將畫棠大陣不動聲色地撕開一塊,只是一瞬,凝禪已經重新進入了這片冰雪覆蓋之地。

  她的朱雀脈還沒有恢復,既然虞畫瀾不在,她也並沒有給週身和面具覆上籠火,而是起了一個簡單的護盾。

  ——與玄武脈無關的那種簡單靈法。

  她知道,此前在飯桌上與段重明短暫交換眼神的那一瞬,他就已經知道,她還要來一趟畫棠山。

  希望他能拖住虞別夜。

  白玉階向上,九千階台階自足下掠過,再幻化成身後一條綿延的細長白尾。

  踏上最後一階台階,靈識之內,空寂一片。

  此前被她籠火燒過的花壇依然盛放,地面沒有了虞別夜的血痕,空氣裡依然是那樣甜蜜腐朽到發膩的味道。

  凝禪給自己的鼻子上了個隔絕法陣,結果這氣味不但沒有變淡,反而好似更聚攏了點兒。她飛快撤了陣,掏了張絲巾出來,蒙住了鼻子。

  這下倒是淡了許多。

  真是處處巧思。

  若是真的在這裡動手,覺察到自己被香氣影響,所有修士的第一反應,都是隔絕法陣。

  等覺察到不對,再去撤法陣……這一瞬被抓住,可能就是生死之間了。

  凝禪附身看了會兒花壇。

  久無人打理的花壇之中,花朵漫卷,濃烈綻放,一眼望去儘是不同的色澤,彷彿打翻了最稠濃的調色盤,再以畫筆勾勒出了花朵的模樣。

  她對靈植不算熟悉,也不大能認出這些是什麼花。但她清楚地知道,這些花,太艷麗了。

  就算靈息供養,靈水澆灌,這也不是這片大陸應有的色彩。

  她沒有貿然用手去觸碰,而是又卸了一條傀的手臂下來,改了幾下,裝在了自己手臂上,活動幾下。

  不太靈活,但勉強能用。

  然後她才伸手。

  花壇上有靈陣。

  觸碰的剎那,凝禪心頭不明所以地微微一悚。

  此處無人,她卻覺得自己……好似被注視。

  目光並非來自外界。

  而是面前的花壇。

  凝禪出手如電,迅速將整條傀甲包裹的手臂伸了進去,直接把距離最近的一朵花連根拔了下來!

  拔起花的剎那,凝禪聽見了一聲奇異的尖叫!

  那不像是人類的聲音。

  甚至是直接在她的靈識裡響起,像是瞬間便要直抵她的靈脈和神魂深處!

  凝禪頭皮發麻,她一邊拔花,還不忘撈了點兒下面的泥土,一邊足尖一點,下一瞬,她的身形已經離開了那花壇數丈遠,週身的靈息已經開始流轉。

  與此同時,她已經將手中的花按進了能隔絕氣息的靈寶南斗匣裡。

  被注視的感覺還在,但靈識已經歸於一片平靜,彷彿之前的那一聲尖叫只是錯覺。

  風吹過花壇,穿過陣法,殊艷的花朵搖曳身姿,彷彿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凝禪不敢大意,也不敢繼續留在原地,她給自己拍了一個匿蹤,身形一錯,已經越過了花壇。

  虞別夜睜開了眼。

  他的身邊還有酒氣環繞,濃烈馥郁,酒桌對面是癱軟在桌子上的段大師兄,滿桌的菜沒怎麼太動,但酒罈子倒是向上摞了三層,全都空了。

  虞別夜不喜歡喝酒,但段重明一杯接一杯,他便也喝了。

  酒對他來說,和水沒有什麼區別。

  他嘗不出那些味道,自然也不存在什麼喝醉。

  但他能看出段大師兄的意圖,所以在他倒下之前,先酡紅著臉,趴在了桌子上。

  不出半刻,段大師兄喃喃一句「真他媽的能喝」,也倒了。

  虞別夜輕緩起身,垂眼看了段重明片刻,眼底神色難辨,最終還是什麼都沒有做,只俯身將方纔滑落他掌心,碎在他手邊的杯盞碎片撿了起來,放得遠了點兒。

  然後,他看向了自己翻牆而過的方向,屏息提氣,一躍而過。

  果然如他的感知,小院裡雖然靈息湧動,彷彿有人在這裡入定,事實上卻毫無人息。

  段重明灌他酒,是想要拖住他。

  拖住他的目的,現在也很明瞭。

  是為了不讓他發現凝禪的蹤跡。

  可少和之淵就這麼大。

  凝禪去了哪裡,實在太好猜了。

  虞別夜的手指摩挲過掌心扣著的那枚佛琉石,蒼白的手被烙印上幾縷緋色流轉的光。

  她究竟是對自己好奇。

  還是對畫棠山,畫廊幽夢,亦或是虞畫瀾好奇?

  又或者說,是合虛山宗從土螻妖的事情那兒發覺了什麼,她來調查,救他不過是順手之舉?

  想到這裡,虞別夜的眼神更暗了暗。

  但很快,虞別夜的唇邊就流淌出一縷有些譏誚的笑。

  若僅是如此,她會將佛琉石給他嗎?

  他不信。

  更何況,他都說了,要去畫廊幽夢取點東西來。

  此外,還有虞畫瀾……

  虞別夜眸光幽冷。

  以他對虞畫瀾的瞭解,他今夜雖然身在游龍殿,卻絕不會真的讓畫廊幽夢空著。

  虞別夜抬手,覆上自己的眼。

  他的外傷幾乎都已經被九轉天境界下的那一記醒靈治癒。

  要說傷勢,此前不知道用了什麼法子將自己強行提到了九轉天的凝禪,可能比現在的他要更傷重一些。

  這世上,從來不存在沒有代價的事情。

  她明明覺醒的是玄武脈,卻借了朱雀脈的脈力,想來現在絕不好受。

  可她還強撐著去了一遭尋道大會的擂台賽。

  別人不知道為什麼凝禪不用任何武器,而是簡單直接地出了一拳,只以為她這是對對手不屑一顧,更像是某種另類的實力碾壓。

  但他知道。

  靈脈枯萎的時候,要運行靈息的每一下,都會像是刀割般痛楚。

  凝禪應當,只是單純地不想用靈息罷了。

  再抬眼的時候,虞別夜的眼瞳裡多了一抹幽暗的金色。

  然後,他的身形驟而消失在了原地。

  朱雀脈依然枯萎。

  凝禪用不出籠火,也不是很在意。

  四方脈有四條,她覺醒了兩條,另外兩條也不是不能借來用用。

  不能用朱雀籠火,就用白虎離火。

  她越過花壇再落地的時候,腳下都覆了薄薄一層離火。

  虞畫瀾不在,但她並不覺得他會因為不在場而失去對這裡的掌控力。

  或許他不會想到,她在白日作案後,還敢在當夜就這樣膽大地再次夜闖。

  但這不代表,他不會在這裡有所佈置。

  畫廊幽夢緊閉的大門就在眼前。

  前一世,她來到這裡的時候,一把籠火燒山,再上山的時候,整個畫廊幽夢已經成了廢墟灰燼。

  那時天地色變,黑雲漫天,天地之間都彷彿只剩下了她燃起的火光。空氣力都是焦味和血味,她距離入魔也是一線之隔,純粹靠著最後一口氣撐著。

  現在仔細回想,其實當時她不是沒有感覺到不對。

  只是大敵當前,救人心切,她也不知自己還能支撐多久,哪有工夫細究。

  那些血色與焦土的味道背後,是與現在如出一轍的甜膩香氣。

  還有漫天香氣在極力掩蓋著的……

  妖氣。

  沒錯,是妖氣。

  凝禪眼瞳的色彩更淡,近似有一層白翳蒙在上面,白虎脈本就是靈脈,以白虎脈開靈視,本就比其他時候看得更清晰一些。

  此夜月黑,但星光閃耀,並不沉悶,靈石燈覆雪,折射出足以視物的明亮。

  靈視之下,絲絲縷縷,縹緲難測,卻並非完全無跡可尋。

  看得不太真切,凝禪抬手,青綠色的離火自指尖燃起,在她的眼瞳前加了一層青綠色的靈息。

  所有其他的氣息終於被青綠掩蓋,此前難以覓蹤的妖氣便終於無所遁形。

  落雪依然無聲,卻鋪天蓋地。

  凝禪看著眼前的景色,忍不住向後退了半步。

  大片大片的落雪貫穿畫棠山的四季。

  世人皆知虞畫瀾為妹妹以通天之能打造了這樣的畫廊夢境,只為博妹妹一笑,而虞畫棠便也真的高居於此,直到三年前隕落。

  可她此刻,用八荒天境界的白虎脈靈視望去……

  每一片落雪的銳芒落下之時,都是為了覆蓋一層從雪下抑制不住般透出的妖氣!

  卻只是一瞬。

  凝禪一錯眼,那些所有的妖氣便都像是她的錯覺一般,盡數消失。

  空氣裡甜膩的香氣悄然變得更濃了起來。

  那樣帶著迷幻的味道,讓人忍不住有些迷思般自問……

  究竟有妖氣是幻覺。

  還是妖氣消失,才是幻覺?

  凝禪猛地回頭。

  她身後依然是畫廊幽夢緊閉的大門,門上有繁複的靈紋陣鐫刻流轉,而那些靈紋陣……

  前世此刻的她,若是也站在這裡,想來也未必認識那是什麼,或許也只當是虞畫瀾悲痛過剩,將此處以大陣封存,只為了內裡的一切不要腐朽,舊物永存。

  門上也確實有這些靈紋陣。

  但所有這些靈紋陣首尾相連,蹭蹭覆蓋,悄然交錯,最後勾勒出來的隱秘輪廓……

  凝禪的眼瞳慢慢變回了此前的色彩。

  她沉默地注視著這座被靈紋陣禁錮的院落。

  這哪裡是什麼畫廊幽夢。

  這分明……是一所妖窟封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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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大片的籐蘿從畫廊幽夢高聳的大門上垂落下來,紫色的枝葉舒展綻放,妍麗非常。

  這本應是極美的一幕。

  但一旦想到門後或許可能的畫面……

  所有這些自院內向外攀爬而出的紫籐蘿瀑布,便也變得猙獰了起來。

  有一種冷意從凝禪的腳底蔓延,貫穿了她全身,最後變成了某種悚然。

  並非懼怕。

  前世的凝禪在真正只有四象天境界的時候,便已經在滄魁山殺了三年的墮妖,期間還遇見過一次真正的妖潮。

  滄魁山位於浮朝大陸最西端,以此綿延的山脈為界,無數層結界密佈,只為封住這一處妖域與浮朝大陸的通道。

  浮朝大陸與妖域並非只有一處通道,這早已不是什麼秘密。

  除了已知並被封印的幾處大通道之外,空間時而被撕裂開來,再有無數妖獸湧出的事情,在這千年以來,也時有發生。

  修仙之人自然也從來都以護民安康,守護浮歌大陸,除妖衛道為己任。

  凝禪前世遇見的那次妖潮,便是滄魁山的結界不明所以地突然鬆動,有大批妖獸頃刻間湧出,幾乎將整座滄魁山脈都淹沒。

  當時幸而滄魁山的大陣運轉,加之她臨時從四象天突破到了五方天,這才堪堪在這樣洶湧的妖潮之下,保住了自己和虞別夜的性命。

  見識過這樣的妖潮,便是面前這扇門背後真的是如她所想的妖窟,凝禪也並沒有生出半分懼怕之意。

  她只是在這一刻,思緒飛轉,猜測出了太多種可能性。

  為什麼明明是天下人盛傳的美夢之地,卻妖氣四溢。

  這些妖氣,是一直都有,還是虞畫棠死後才開始的?

  畫棠山的大陣,到底是為了護住什麼?

  虞畫棠,還是妖氣?

  畫廊幽夢的這扇大門上的靈紋陣,到底是在封印什麼?

  又以及,虞別夜的言語之間,分明在此處穿行自如,儼然彷彿此處的常客,抑或半個主人。

  他……平素裡,就住在此方妖窟裡?

  凝禪輕輕抿了抿唇,捏了一顆留影石在手裡,輸入靈息,在指間滾動遊走。

  然後再試著將留影石中的內容重新投射出來。

  靈息遊走,下一瞬,留影石「啪」地一聲碎裂開來,變成了指間簌簌而下的齏粉。

  果然,此處禁止留影石的存在。

  她又拿出尋音卷試了試,尋音卷也停止了所有消息的更新,最後一條消息還是一刻鐘之前,唐花落發來的「師姐晚安!」。

  難怪這世間沒有半分有關畫廊幽夢的留影存在,一切都只存在於流言與傳說之中,將這裡共同烘托成了一個絕對夢境般的完美存在。

  夜闖畫廊幽夢,她自然不是一時興起。

  這是她的埋骨之地,頻繁出入這裡,她並非完全沒有心理障礙。

  但白日裡來的那一遭,有太多疑問了。

  她必須背著虞別夜走這一遭。

  便如此時,想要知道畫廊幽夢裡到底有什麼,她就必須推開面前的門。

  凝禪沒有猶豫太久。

  她很果斷地將手隔著方才摘花的傀甲手臂,放在了面前的畫廊幽夢大門上。

  有畫棠大陣在,縱使這裡真的是一處妖域與浮朝大陸的通道,也足夠阻擋一段時間。

  滄魁山殺妖也是殺。

  大不了到時候,她再在這裡殺三年的墮妖。

  凝禪帶了點兒自嘲地想著,手下用力。

  白虎脈的靈息自她掌心而出,將滿門的靈紋陣點亮。

  然後,門吱呀一聲,開啟了一個可容一人進出的縫隙。

  游龍殿。

  觥籌交錯中,所有長老都帶了醉態,縱使余夢長老的突然隕落讓整個尋道大會都蒙上了一層說不清的色彩,但只要不將這件事放在檯面上說,大家就只當不太知道原委,充分表達了哀思和惋惜,這事兒也就過去了。

  更何況,少和之淵少了一位六合天的長老,又和其他門派有什麼關係呢?

  該吃吃,該喝喝,少和之淵的瓊漿美酒平時可不容易喝到。

  也沒人一邊喝酒,一邊用靈法保持清醒。若是如此,喝酒還有什麼意思呢?

  除了自持的止衡仙君和祀天所的那位滴酒不沾的裁決神使,其他所有門派的長老面前,至少都堆了三個酒罈。

  坐在主座的虞畫瀾面上也帶了微紅,他面前的酒罈更多,眼看他好似也變得搖搖欲墜了起來,有隨侍的弟子向前,將走路都變得有些不穩的虞畫瀾攙扶起來。

  虞畫瀾露出了一個醉意半露的笑:「你們懂的。」

  大家頓時哄笑:「廢話這麼多幹什麼,快去快回。」

  等虞畫瀾走出主屋,再行兩步到窗邊的時候,他的眼中哪裡還有半分醉意。

  他駐足,扶著窗欞,遙遙看了一眼畫棠山的方向,唇邊有了一個微小的、意味深長的弧度。

  結界動了。

  也不知是虞別夜這個養不熟的狼崽子終於知道回去了,還是白日不明身份的那個女人又來了。

  但是誰都不要緊。

  畢竟來的無論是誰,都會丟半條命在那裡,他只需好好喝完這場酒,再慢慢溜躂過去便是。

  虞畫瀾收回目光,正要繼續往淨房的方向而去,卻聽不遠處傳來了一片奇特的喧囂。

  穿著各色格子道服的弟子們正在低聲嘰嘰喳喳,也時而有人高聲不服地辯駁兩聲,又被其他人鋪陳開來的紙張上的東西吸引,還有人抬手,靈息自指尖流淌出細密的線,竟像是在半空構建靈紋陣。

  而這些弟子的包圍圈中,正矗立著一具傀。

  有些眼熟。

  到底是白天才見過,虞畫瀾一眼就認出來,那傀白日裡曾出現在過九轉八卦台上。

  傀還不錯。

  至於傀的主人……

  一個站在離位卻只是玄武脈的合虛女弟子罷了。

  白虎離火是青綠色的。

  凝禪推開門的瞬間,已經用離火將自己包裹住,掌心也多了一把打開的紅傘。

  有些空寂的長風從畫廊幽夢內裡吹出,長風本本應拂面,卻因為那柄紅傘的傘面而四散飄開,向著花海的方向裊裊而去。

  與方才以靈視直視大門時不同,反而是門開了的此刻,竟然才是整座畫棠山妖氣最清淡的時候。

  有那麼一瞬間,凝禪近似覺得,方纔的什麼妖氣,什麼妖窟……都不過是她的錯覺。

  但她的眼神很快一頓。

  她手臂上的傀甲,開始從指尖的位置簌簌落下,竟是在幾息之間,盡數化作了齏粉!

  虞畫瀾的陣,果然從來都不是單獨存在的。

  傀甲接觸花海後也平安無事,推開畫廊幽夢的大門,也同樣完好無損。

  卻被畫廊幽夢裡的風吹散。

  倘若方纔她沒有覆這一層傀甲,恐怕現在如此碎裂的,便是她的一整條右臂。

  凝禪的傘擋住了她的所有視線,離火熊熊,漫天的靈息不斷捲入她的體內,她週身的境界開始節節攀升。

  等白虎脈終於充盈到了七星天,凝禪做好了直面妖窟的準備,這才抬眼,將傘柄向上抬了抬。

  風卻再起。

  這一次的風比此前漫卷而過的風要更繾綣,更輕柔,比起要將她籠罩,更像是要將她纏繞。

  不等凝禪因警惕而有所動作,一隻蒼白漂亮的手倏而出現在了凝禪的傘柄上,將她抬傘的動作生生壓住了一瞬!

  凝禪心頭警鈴大作,週身的離火燃起,眼瞳之中已經有了白虎脈的瞳術蟬目的雛形凝聚。

  卻又驟而頓住。

  她沒有再動。

  視線裡那隻手的手指修長,骨節分明而不突兀,食指側邊有一顆殷紅的小痣,在這樣過分蒼白的肌膚上,便顯出了幾分妖異的矚目,這樣用力的時候,腕骨微凸,沒入青衣窄袖之下。

  是她再熟悉不過的一隻手。

  她甚至閉著眼睛,都能勾勒出這隻手的輪廓。

  「師姐。」她耳側響起的聲音很輕,似是生怕驚動了她,也好似帶了幾分歎息:「先不要看。」

  虞別夜站在她的身側,他趕得很急,額發有幾縷被汗浸濕漉,貼在額頭和鬢角,不是那麼非常合身的衣袂被漫卷的風吹起,帶起他身上的溫度和長髮的髮梢。

  再一併沾染纏繞在凝禪身上。

  他眼底有暗金色的幽光流轉,按在紅傘上的那隻手漂亮如昔,背在身後的那隻手五指微動,向著虛空做了一個滾的手勢。

  若是凝禪此刻回頭,便能看到,那些自花海中如幽魅般悄無聲息向著她蔓延來的妖氣在半空驟停,彷彿忌憚什麼一般,悄然鎖了回去。

  凝禪沒管什麼妖氣,也沒說話。

  她盯著虞別夜那只在緋紅傘面的映襯下越發白皙漂亮的手看了片刻。

  然後在心底暗罵了一句。

  這麼點小事都沒辦好。

  段重明,你個不中用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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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趴伏在石桌上的段重明活動了一下身體,發出了幾聲無意識的哼哼。

  夜風吹過他的頭髮,桌上擺放的不太穩當的酒罐搖搖欲墜,風裡有人聲笑聲,吹拂過游龍殿的酒氣,祀天所的肅穆,卻穿不夠畫棠山的大陣。

  將凝禪的發吹起的,是虞別夜帶來的,另外的風。

  虞別夜這一聲師姐叫得熟稔自然,他用手指壓著傘的力度也並不大,只是恰好阻住她的動作。

  不是強迫和要求。

  更像是某種建議。

  好似若是凝禪不採納,他便即刻將手拿開,甘願與她一併沉淪於她的夢中。

  「為什麼?」凝禪感受著身周震盪的妖氣,眼眸愈深:「這裡面有什麼不能看的嗎?」

  也不等凝禪回頭看他,虞別夜便徑直說了下去:「畫廊幽夢,確實是一場夢。」

  凝禪的手指頓了頓。

  「這個夢在你心裡是什麼樣,你看到的畫廊幽夢,就是什麼樣。」虞別夜的聲音輕得像是山中的一縷微風:「我見這風中有妖氣,想來是虞畫瀾故意以妖氣為誘導,想要引師姐想像出妖域模樣……無論是誰,在感受到妖氣以後,都極難不往這個方向去想。」

  凝禪心底微微一驚。

  驚到她都忘記糾正他對她的稱呼。

  她確實以為這裡是妖窟。

  尤其那些絲絲縷縷的妖氣都不是她直接看到的,而是在離火與靈視之下,一重一重慢慢發覺的,所以才更讓她篤定了自己的猜測。

  若是按照虞別夜的說話,她懷疑並想像此處是妖窟,那麼在推開門後,眼前出現的,便會是自己想像中的模樣。

  她想像中的模樣……

  畢竟是見過和經歷過真正妖潮的人。她的想像可謂十分具體逼真,且有著向越來越不可測的方向滑落的趨勢。

  一旦實現,那她恐怕真的要在畫棠山殺三年的妖。

  要是那些妖能耐點兒,踏平少和之淵也不是難事。

  嘶。

  凝禪倒吸一口冷氣,心道當年她要是知道這地方這麼省事,還不如想像一下大妖皇的模樣,然後直接推開畫廊幽夢的門,也省得她籠火燒山這麼麻煩。

  但是話說回來,這漫天的妖氣……

  究竟是真實存在的,還是虞畫瀾以朱雀脈無極境之能,只手擬出來的?

  她思緒萬千,一時之間凝立原地,沒有任何動作。

  所以也就沒有看到,站在她身後的虞別夜眼瞳中的暗金逐漸變成燦金,再一寸寸平寂下來。

  而他在最初立於她身後時,滿頭長髮分明竟是妖異的銀色!

  而那些漫天的妖氣,也是在他出現以後,才一寸寸平息下來。

  不,與其說是平息,倒不如說,是某種鎮壓。

  又或者說,滿場的所有妖氣裡,氣息最厚最濃的,明明是他。

  等到凝禪終於整理清楚思緒,再側頭的時候,虞別夜已經恢復了黑髮黑瞳,只是臉色看起來比平時更蒼白一些。

  凝禪只當他是傷勢未癒,又來這裡,眼眸複雜看他一眼,便轉回了目光。

  若虞別夜所言為真,那虞畫瀾如此簡單的一招,便幾乎已經可以將她的半條命留在這裡!

  且不論這般構築大陣的手段多麼匪夷所思。

  這位少和之淵掌門的心思,當真可稱一句深不可測。

  凝禪心底的慎重和忌憚更深了幾分。

  「照你這麼說,若是我將此處想像為仙境,推門所見,便真是仙境?」凝禪又問道:「又或者說,我想像這裡面是可以足以將虞畫瀾殺死的陷阱,那他打開這扇門,是不是就可以命喪當場。」

  虞別夜神色奇妙地看了她片刻:「你想要虞畫瀾死?」

  長風吹過兩人之間,妖氣已經淡到幾乎不見。

  凝禪平靜道:「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麼要來畫廊幽夢?」

  虞別夜沒說話。

  凝禪卻已經笑了起來。

  「你該不會以為,我是為了你來的吧?」

  她說完,揚起下巴點了點面前的門:「所以,這門,還讓我進去嗎?」

  她的笑容像是如此濃稠無月的黑夜中破開一切的明媚,就連帶著的那點兒促狹都顯得那麼可愛。

  虞別夜的心底是有點兒失望和對自己癡心妄想的譏笑的。

  但被她這樣一笑,他又覺得,那些陰暗的情緒似乎也不算什麼。

  「已經晚了。」虞別夜的聲音裡也不自覺地帶了笑意:「你的第一印象對這裡是怎樣,只要你推開這扇門,看到的,便永遠是這樣。除非畫棠大陣破,否則並不會再有任何改變。」

  他鬆開了輕輕按住傘柄的手,上前半步,抬手按住畫廊幽夢的門:「所以,不如讓我來開這扇門。」

  凝禪卻沉默片刻,突然道:「等一下。」

  虞別夜側臉看她。

  「這是什麼陣?」凝禪的表情變得凝重:「我所有的認知裡,並不存在這樣的陣。即便是朱雀境無極,也做不到這一步。」

  她沒有聽說過這樣的陣。

  身為傀師,靈紋陣本就是她最擅長的領域。她前世也算是縱觀了這世間幾乎所有有關靈紋陣的書籍記載,走過無數大陣。

  隱射內心,將內心的夢魘幻化成真實,甚至從中捏出一場心魔境,都是無極境能做到的事情。

  因為說到底,那不過是情緒的一種無限放大。

  可面前的這個陣,卻仿若無中生有。

  這世間真的有什麼能無中生有嗎?

  她邊說,邊抬起頭,近乎審視地看向虞別夜,紅傘的色彩倒映進她的眼眸,讓她的眼尾也飛了一抹近乎妖異的紅。

  「是啊,人力……確實不可為。」虞別夜沒有躲避她的目光,而是揚起了一抹古怪的笑,然後抬手,一把推開了面前的門。

  一聲沉悶的響。

  傘面擋住了凝禪的視線。

  畫廊幽夢就在她的傘後,她卻遲遲沒有移開傘。

  「最後一個問題。」凝禪站在原地,開口道:「虞別夜,你說畫廊幽夢裡的樣子,是推門之人對它的第一想像。那麼現在的畫廊幽夢,究竟是你的想像,還是它真實的樣子?」

  「是我的想像。」虞別夜的神色是難得的柔和,他看著門後:「我四歲被接到這裡,第一次推開這扇門時的想像。」

  如果是按照最初的想像。

  她也想知道,虞別夜心裡的這裡,是什麼樣。

  凝禪垂手,目光從紅傘的邊沿向前看了出去。

  然後慢慢眨了眨眼。

  無他,她想過許多種可能性,唯獨沒想到,入目是太過簡單的一隅院落。

  絕對算不上什麼如夢如幻。

  不,甚至說,從少和之淵御靈而下,沿途村落之中,隨處可見這樣的小院。

  寧靜,整潔,簡單。

  院中是平整的青石板地面,石板中間有些許毛茸茸的野草野花探頭,整個小院異常乾淨,像是剛剛被水洗過一般。

  院落四合,幾扇發白的木門甚至並不嚴絲合縫,門框上還歪歪扭扭的有些刻痕。

  相比起什麼幽夢遐思,倒不如說,這裡更像是……一個家。

  一個充滿了居住者痕跡,簡單樸素卻溫馨的家。

  虞別夜對這裡的最初印象……又或者說最初的想像,原來竟然簡簡單單,只是一個家。

  游龍殿內推杯換盞,燈火通明。

  虞畫瀾拍了拍手,又有舞姬魚貫而入,環珮叮噹,仙樂如妙音入耳,當場便有擅此道的長老小笑意盎然,以著敲杯相合。

  又有人凝神看向簾後奏樂的那一抹身影,聽了片刻,撫掌笑道:「不愧是虞掌門的手筆,竟是將涅音仙子也請了來。一別五十餘年,這還是涅音仙子第一次踏出璇璣寶閣吧?」

  「一別五十年,竟還有人記得老身。」簾後那道曼妙身影輕笑一聲,雖然自稱老身,卻分明是婉轉悅耳的少女之音。

  大家又恭維幾句,在座也有年輕一些,未有見過兩位美人當年風姿之人好奇探頭,多打量帷幕幾眼,想要從中窺得幾分真容。

  「這又怎麼可能忘記。」卻聽忽而有人酒後大笑,放浪形骸道:「當年涅音仙子與畫棠仙子並稱修仙界兩大美人,無數人蜂擁而至,只為一睹你二人風采,萬人空巷,如此盛景,想忘也難啊!只可惜美人易逝,紅顏不再,如今畫棠仙子已經仙逝,再也無人爭你修仙界第一美人的名號啦!」

  他笑聲刺耳。

  滿場卻都安靜了下來。

  這話不能說不誅心。

  可謂是一段話得罪兩個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位於主座的虞畫瀾,又悄然看向簾後。

  涅音仙子當年與畫棠仙子爭風頭的事情鬧得沸沸揚揚。雖說兩人並稱修仙界兩大美人,可……但凡見過虞畫棠模樣的人,又怎可能將涅音仙子看入眼。

  涅音仙子雖美,卻只是凡塵世間的美,勾勒描畫,總能落於紙上。

  可虞畫棠的美,是那種不似凡間,如謫仙降世的美,畫師提筆,也只能一聲歎息,自愧無力,扔筆而去。

  壓根不是一個層次。

  更不用說,天下誰人不知,虞畫瀾疼愛自己這個妹妹如命,自三年前虞畫棠仙逝後,哪有人敢在他面前提及此事。

  一時之間,舞與樂都停了下來。

  涅音仙子在簾後被氣得發抖。

  五十年過去了,怎麼還有人那虞畫棠來說事!

  若非虞畫棠死了,她絕不會踏出璇璣寶閣半步!

  卻見虞畫瀾抬手,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唇邊笑意不變:「怎麼停了?繼續跳啊。」

  又看向兩側:「剛才在說什麼?說到哪裡了?」

  大家哪裡還敢再提,紛紛掩飾尷尬般繞開這個話題,有些刻意地重新大笑起來。

  偏偏方纔那人也不知是真醉,還是真蠢,一杯酒下肚,竟是不依不饒道:「說來既然畫棠仙子已經仙逝,何不趁此機會讓我們看看,畫棠山上,畫廊幽夢裡,究竟是怎般仙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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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游龍殿一片寂靜。

  虞畫瀾摩挲著手裡的酒杯,唇邊掛著一抹似笑非笑。

  他久居高位,又是朱雀境無極,一舉一動都滿是威壓,本就是滿場境界最高之人,此刻如此神態,哪裡有人敢再說半個字。

  饒是那來自小門派千仞齋、酒蟲上腦的放浪長老,此刻也在如此奇詭的氣氛之中,變得清醒了一些,只是眼神尚有些混沌,似是自己也不太記得自己方才說了些什麼。

  涅音仙子的手指緊緊扣著手中瑤琴的琴邊,秀美的面容卻有了一瞬詭異的扭曲。

  似是在妒火燃燃,卻又有一種勝者的傲慢與譏誚。

  她的小指輕輕按著某一根琴弦,無聲。

  然而那根琴弦卻好似在吸食她的血,變得越來越殷紅。

  極細微的腥氣被滿屋的酒氣掩蓋,無人察覺。

  站在虞畫瀾身後的小童們死死低著頭,不敢說半個字,腦中已經浮現了這位宗主平素裡暴怒的模樣。

  偏偏虞畫瀾竟然輕笑了一聲。

  「三年前,吾痛失吾愛,已經將畫廊幽夢徹底封印。」他將酒盞輕輕放下,「世間卻竟依然有人記得,是吾妹之幸。」

  他的目光掃過在場的所有人:「但既然是諸位老友想要一觀,又有什麼不可以呢?」

  虞畫瀾施施然起身,做出一個邀請的動作:「此夜夜色甚美,正適合遊山賞景。諸君,請。」

  簾幕之後,有琴音一劃,如泉泉流水,便聽涅音仙子輕笑一聲:「我確也好奇畫棠妹妹的如畫夢境已久,既然掌門相邀,我便卻之不恭了。」

  她這樣說,卻沒有動,似是在等其他人先行。

  在場的諸位長老悄然交換神色。

  酒氣四溢,方才眼神還有些混沌的眾人眼中,此刻哪裡還有半分昏昏之色。

  有人下意識想要拒絕,話到嘴邊,卻又嚥下。

  一時之間,竟是滿場安靜。

  「斯人已逝,本神使不願驚擾。」裁決神使硬邦邦開口:「今夜到此為止,告辭。」

  他身後是祀天所,他自然有這樣說的依仗。

  他起身,虞畫瀾卻抬臂攔住了他,笑道:「裁決神使可不能走。我們少和之淵死了一名長老,若是今夜此刻,神使執意要走,今夜若是有任何變故……」

  他緩緩看向裁決神使的眼睛:「殺了我們長老的人,無論是不是祀天所,恐怕都得是祀天所了。」

  「你——!」裁決神使大怒,他深吸幾口氣,想要怒罵,卻到底嚥了回去。

  「好,好。」裁決神使胸膛起伏,終於冷笑一聲:「我便隨你去看看,這畫棠山中,到底是如何光景。」

  事到如今,在座的諸位如何還不能明白。

  什麼夜遊畫棠山,什麼夜色甚美,種種云云,都不過是虞畫瀾的托詞罷了!

  他今夜,就是想讓所有人都夜遊這一遭畫棠山!

  連裁決神使想走都被攔住,哪裡還有其他人再開口說半個不字。

  千仞齋那位醉酒長老倏而笑了起來,他一擲酒杯,霍然起身:「好!好!掌門好氣魄!擇日不如撞日,走,今日我們老友就上那畫棠山一覽,看看何為天下三大盛景之一!」

  有了方纔那一幕,大家這才恍然大悟。

  這千仞齋長老哪裡是醉酒,哪裡是蠢,他分明不過是虞畫瀾達成目的的一枚棋子罷了!

  有人面露不屑鄙夷。

  轉瞬卻又壓下這神色。

  說他是一枚棋子。

  如今他們在此,不得不隨虞畫瀾走這一趟畫棠山卻不知虞畫瀾的目的。

  也不過是他棋盤上的一顆子而已,又與那千仞齋長老有何區別?

  千仞齋長老大笑著先行了出去,有了他牽頭,其他人的腳步也陸續開始動,游龍殿靈石燈火搖曳,拉出眾人長長的影子。

  太琴天象的諸弟子還沉醉在那只戰鬥傀的靈紋之中,不知今夕何夕,此刻驟然聽到隔壁主屋傳出的腳步聲,頗有種驚醒的感覺。

  桑靈蘭猛拍了幾下大師兄,對方卻兀自喃喃自語,手在空中亂揮,好似走火入魔。

  倒是反而鬆解了長老們之間難言的凝重。

  「難怪能做出尋音卷這般東西。」有長老撫鬚感慨:「不瘋魔,不成活。唯有真心熱愛,才能入此境界啊。」

  「此次尋道大會的對戰籤也妙得很吶!」

  「依我看,妙有兩點,一在太琴天象妙手天工,二呢,自然在我們虞掌門奇思妙想,豪擲千金啊。如此以來,此後的修仙界盛會,若是誰家沒個對戰籤,怕是都無顏待客啊!」

  一片說不出有幾分真心的笑聲蔓延開來。

  眾人魚貫而出。

  只有止衡仙君若有所思地抬眼一瞬,看向簾幕後剛剛起身的身影。

  是他的錯覺嗎?

  方纔,他好像感受到了一絲血緣脈力的波動?

  凝禪沒有再向前。

  她心緒複雜,面上卻不顯,只是持傘地站在畫廊幽夢的門口,目光很簡單地轉過一圈,就收了回來。

  「這是……家?」凝禪看向虞別夜,眉目淡淡,不辨情緒。

  虞別夜不點頭,卻也不搖頭,他垂眸站在門口,一手撐在門上,有靈紋在他手下明滅遊走,似是凝出了一個短暫的微笑,又潰散開來。

  「我也曾以為是。」

  凝禪沒有說話。

  前世她不是沒有問過虞別夜的身世。

  初時她只知他的名字,虞姓不算大姓,卻也不算多麼特別。若非與原書中的反派撞了名字,她甚至不會多此一問。

  那時她與他已經在滄魁山,他為了將她從一隻大妖的手下救回來,拼得差點沒了半條手臂。

  她在給他上藥的時候,隨口說了一句。

  「你們散修平時都這麼拚命的嗎?」

  「散修?」虞別夜愣了愣,搖頭道:「師姐,我不是散修,我本是少和之淵的外門弟子。但少和之淵與合虛山宗不同,外門弟子不記名,不歸檔,來去自由,因而我拜入合虛山宗,是我自願,便與少和之淵無關。」

  這事凝禪知道。

  她當時也想過一瞬,為何他一個外門弟子能和內門弟子一起去靈犀秘境。

  但其他門派有什麼門規,她不關心也懶得問,有事入秘境,帶兩個外門弟子打下手,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

  否則虞別夜也不會被一人丟在小世界裡險些喪命。

  她還順口問了一句:「那你有家嗎?你家是哪裡的?」

  虞別夜是怎麼回答的來著?

  虞別夜說:「我以前有家。在一座很高的山上。」

  他說以前,不說後來。

  凝禪不是聽不懂話的人,自然沒有再問。

  而現在,虞別夜說,他曾以為這是家。

  前世今生,兩句話重疊起來,那些迷濛在凝禪面前的霧氣悄然散去了一隅。

  原來那座很高的山,是畫棠山。

  以前的家,是畫廊幽夢。

  難怪後來……

  後來虞畫瀾在畫棠山巔設陣靜候虞別夜,他明知此行兇險,卻依然赴陣。

  這一切終於能說通了。

  他沒有將一切都告訴她。

  卻至始至終,未曾騙過她。

  虞別夜還在看她:「要進來看看嗎?」

  凝禪才要說話,神色卻微微一動,猛地回頭,看向了身後空蕩的夜!

  「有人來了。」她輕聲道。

  她雖在山巔,靈識卻一刻都未曾放鬆,更是在畫棠山外沿途,以白虎脈·蟬目布下了無數小陣。

  樹梢之上,有蟬悄然睜開眼,向著這一路浩蕩人影投來一眼。

  然而這一行人,境界最低也有六合天,更不用說,還有朱雀脈無極的虞畫瀾。

  只是一瞬,便已經有人似有所覺,猛地回頭,一道靈息已經打了過去:「誰?!」

  饒是凝禪瞬息停了蟬目,那一瞬被盯上的威懾依然透過那只瞬間死透掉落枝下的蟬,穿到了她的週身。

  凝禪猛地抬手摀住了眼睛,另一隻手以傘撐地,硬是穩住了這一瞬的身形。

  「畫棠山還有沒有別的路下山?」凝禪語速變得極快,雖然只是一瞬,她卻已經看清:「虞畫瀾帶著今夜遊龍殿的所有長老往畫棠山的方向來了。」

  她頭痛欲裂,腦中卻一片清明,思緒飛轉:「止衡仙君和裁決神使也在,看來是聚起了此次尋道大會所有帶隊的長老。」

  「虞別夜,我問你。」凝禪倏而抬眼,「你在這裡,他可會有所覺?」

  「這裡到底是虞畫瀾親手設下的陣。但他也只能知道有人在這裡,具體是誰,有幾個人,卻並不能知曉。」虞別夜笑了笑,心道不然他今夜為何非要來此:「凝師姐,你先走吧。我為你斷後,隨後就來。」

  凝禪卻不動,她沉默片刻:「是嗎?那你為什麼不把你的手,從門上拿下來?」

  虞別夜終於苦笑一聲:「你還是發現了。」

  他話音落,那扇門上的所有靈紋幽光隱約遊走,流光閃爍之間,赫然便是一個困字陣!

  如果方才虞別夜不攔她那一瞬,那麼現在被困字陣粘在門上的,就是她!

  「你方才攔住我,是因為你知道門上有陣。」凝禪淡淡道:「既然知道,為什麼還要去開這扇門?」

  「凝師姐,你現在走,還來得及。」虞別夜卻輕輕眨眼,鴉黑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小片陰影:「若你在這裡,死路一條。而我……畢竟姓虞,他不會拿我怎麼樣。」

  凝禪知道他說的是對的。

  也知道自己現在走,哪怕艱難一點,總能有希望瞞過這一群浩蕩前來,不出半刻便要抵達畫棠山下,或許就要開啟大陣的各門派長老們。

  再不濟,就算被發現了,說自己夜間閒逛無意至此,最多也不過領幾日責罰,總好過在此處被抓住。

  凝禪近乎執著地看著他,又問道:「你推門,是因為我想推開這扇門嗎?」

  虞別夜卻也依然不答,只是輕輕笑了起來,連那雙漂亮的眼睛都彎了起來:「凝師姐,你已經救了我很多次了。」

  但她看著虞別夜近乎溫柔地看著她的目光,眼中浮現的,卻是他如孤獸一般滿身是血地躺在畫棠山風雪之中,下巴被冰雪劍割出一片傷痕的樣子。

  凝禪深吸一口氣,閉眼,再睜開。

  「虞別夜,你相信我嗎?」她問道。

  虞別夜一瞬不瞬地看著她,似乎要將她的所有樣子都記在心裡,他極認真地點頭:「相信。」

  又重複一遍:「我相信你,師姐。」

  如果說之前的每一聲「師姐」,都更像是他對她隱秘情緒的試探。

  唯獨這一聲,變成了最純粹的,沒有任何雜質的,簡簡單單的,師姐。

  凝禪道:「好。」

  她話音落下,平展開雙臂,向著虛空張開手。

  整座畫棠山的風雪倏而變了走向,她的腳下倏而有了一個靈紋陣浮凸出來,照亮了虞別夜終於染上了驚愕的眼!

  是大聚靈陣。

  凝禪揚起下巴,有風自聚靈陣中而起,從她的腳下向上揚起的風將她的長發散亂揚起。

  漫天的靈息開始聚集,旋即形成了一個幾乎肉眼可見、以她為中心的靈息漩渦!

  靈息開始奔湧。

  更不用說是畫棠山這世間最是精純的靈息。

  漫天的風雪都被攪動,那些原本落在身上便會如刀割的每一片落雪,在這一瞬,好似都回歸本初,化作了凝禪借來的靈息!

  凝禪的白虎脈在瞬間被充盈到了九轉天,四方神獸借力,她色澤過淡的眼瞳變得比平時更圓,甚至有金橘色的光芒流轉!

  「一起走。」凝禪踏向前一步,一手抓住虞別夜被困在了那扇畫廊幽夢大夢上的手,向後一拉。

  旋即,一腳踹在了大門上!

  一聲極沉悶悠遠如鐘鳴的聲音自她腳下響起,剎那間便穿透了畫棠大陣,幾乎響徹了少和之淵上空!

  前來畫棠山的諸位長老自然也聽到了這一聲響動,驚愕抬頭,看向夜色中的畫棠山巔。

  片刻寂靜後。

  虞畫瀾身邊的小童驚叫出聲,聲線幾乎要將整片夜色撕裂開來:「何人擅闖畫棠山——!」

  一聲如石塊入池,激起無數風浪。

  少和之淵寂靜的夜開始被逐一點燃。

  可那點燃的速度實在太快了一些,甚至……甚至更像是早就在等著這一嗓子!

  凝禪又是重重一腳跺在門上。

  鐘鳴滿山。

  眾長老還沒有從有人在這樣的夜裡擅闖畫棠山一事裡回過神來,便聽另外一名小童大聲道:「此人一定與殺了余夢長老的人有關!他絕無可能一人上畫棠山,或許還有同夥——」

  言罷,又急急看向虞畫瀾:「掌門!機不可失!還請速速決斷!」

  至此,諸位長老的臉色終於變了。

  他們終於知道,自己做了什麼棋子了。

  虞畫瀾一手撫鬚,臉色並不好看,卻更像是佯裝出來的不好看。

  「諸位,事權從急,如今態勢,諸位也親眼見到了。」他朗聲道:「還請各位與我守株待兔於此,畫棠山下,有且只有這一條路,我們就在這裡等那膽大包天之人。」

  然後,又一拱手:「今夜竟然出了如此變故,真是對不住各位,也對不住各位的弟子了。」

  還有腦子轉的不夠快的長老傻傻問出一句:「又與我們的弟子有什麼關係?」

  回答他的,是夜風裡的呼聲與凌亂散向各方的腳步聲。

  「起燈——!有人夜闖畫棠山,吾等奉命搜查——清點人數——速速開門——接受搜查——」

  驚慌聲與怒叱聲一併響起。

  少和之淵的夜色被無數靈石燈火照亮,搜尋術法在無數院落亮起又滅,儼然一副要將所有的門派居所都翻個底朝天的姿態。

  有門派大弟子攔不住來勢洶洶的少和之淵隊伍,沖師弟妹使了眼色,去請家中長老。

  然而片刻之後,眾人面色更沉。

  長老屋空空如也。

  「怎麼,還指望有人來給你們出頭撐腰?」為首的少和之淵弟子冷笑一聲:「諸門派的長老如今都與我家掌門在一起,都是目睹了有人夜闖之事,此次搜查,都是我家掌門徵詢過諸門派長老的同意後才開始的。」

  見對面臉色逐漸灰敗惶然,少和之淵領頭弟子向前一步,揚起下巴:「還不讓讓?」

  一時之間,人心惶惶。

  段重明從沉醉中被吵醒,遊走的思緒重新回籠到他的腦中,他猛地起身,左右四顧,卻哪裡有半個虞別夜的身影!

  門外的喧囂越來越近,顯然是在挨個搜每一間房子,隔壁已經傳來了唐花落的驚呼,旋即就是唐大小姐的怒罵聲。

  「你們知不知道我爹是誰?我是望階仙君的獨女!你們也敢這麼對我?!我倒要看看今天誰敢進我的房間半步!你們少和之淵還要不要臉了!是要與我合虛山宗為敵嗎!」

  來搜的,顯然不止一隊人馬。

  他的院門和隔壁凝禪的院門很快被匡匡砸響,那門質量雖好,卻也經不住如此力道,眼看就要搖搖欲墜。

  「開門!少和之淵搜查要犯!再不開門,視為窩藏要犯,我們就要破門而入了!」

  段重明目露焦色,口中暗罵一聲,哪裡還管滿地的酒罐,他破罐子破摔地抬手,將髮冠一摘,又大力揉了揉眼角直至發紅,端得一副醉酒後才醒來的凌亂模樣,提起一口氣,就要翻牆而過,去凝禪那邊的院子。

  他打算以這種散亂姿態,醉醺醺神志不清地去開凝禪那邊的門。

  這種時候,聲名算什麼,哪怕能給她拖得一時半刻,也是好的。

  結果段重明才一臉視死如歸地掛在牆頭,就看到凝禪衣衫比他還散亂,提了把劍,氣勢洶洶地從房間走出來,直到院門口。

  然後,凝大師姐臉色極差地一把拉開門。

  「大半夜的,鬼叫什麼?找死嗎?」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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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少和之淵的弟子行動速度極快,明顯是有備而來,應聲而出,如此不過兩炷香的時間,已經將幾乎所有門派都攪得人仰馬翻,不得安寧。

  事實上也的確如此。

  游龍殿的宴席開始之前,一道道密令就已經在少和之淵都弟子之間森嚴傳遞,一切都早已就緒,只等一聲撕破黑夜的尖叫。

  所有的一切都很順利。

  ——除了直到現在還沒找到什麼真正可疑的人之外。

  靈石燈的光在凝禪的劍上反射出雪亮的光,她長髮披散下來,神色雖然不耐煩至極,彷彿下一秒就要提劍砍人,卻也不得不承認……

  這位凝大師姐,長了一張實在過分美艷的臉。

  白天在擂台上時,她戰力太強,大家甚至還沒來得及細細看她的眉眼,就已經被那一拳打得魂飛魄散驚叫連連。

  直到此刻,她隨意披著外袍,淡紫廣袖下露出一截皓腕,膚如凝脂。她黑髮如織如墨,瞳色極淺,唇色極艷,這樣生氣不耐的樣子,不僅分毫不損她的美貌,反而像是給她週身多了一層炙熱而生機勃勃的色澤。

  少和之淵的人群分至兩側,蘇厭容面色沉沉,沿著分開人群的那條路走了上來,直至站在凝禪面前。

  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凝禪身上,饒是他一貫翩翩的模樣,也難掩那目光中的些許惡意與饒有興趣。

  所有人都在白日裡見過兩人的擂台賽,蘇厭容對凝禪心有怨懟是定然之時,或許連合虛山宗的居所都是蘇厭容主動要求來的。

  有他在,此時恐不能善了。

  白日裡在擂台上還無所覺,此刻蘇厭容在凝禪面前站定,足足比她高出了一個頭。

  他居高臨下看來,露出了一個說不出是惡劣還是嚴酷的笑:「又見面了,望舒道友。深夜驚擾,卻未料到還能見到望舒道友如此隨性的模樣。」

  「怎麼你睡覺還帶著髮冠一絲不苟?」凝禪毫不客氣,她轉了轉劍身,目光在他額前一點,然後譏笑一聲:「不怕脫髮?」

  蘇厭容噎住一瞬,在言語上落不到好,已經轉回了正事:「如你所見,少和之淵奉命搜查,清點人數,此事貴宗止衡仙君也知曉並默許,還請讓開。」

  「搜查?」凝禪像是聽到了什麼滑稽至極的事情:「你們這麼多人,這麼大陣仗,就是為了以人力來搜查?」

  她目光幽幽:「有多少人,有什麼氣息,不是用靈識掃一下就行了?你們少和之淵號稱九轉天有四十餘人,難不成各個都在閉死關?」

  方纔少和之淵的弟子們來的氣勢洶洶,又急又迅速,大家一時之間只顧得上罵,這會兒聽到凝禪這麼一說,才突然反應了過來。

  對啊!

  大家修的仙都是白修的嗎?

  怎麼靈識在這種時候就是擺設了?

  唐花落喃喃:「對啊。」

  她的聲音旋即變大了起來:「行不行啊你們,不行我們合虛出人來幫你們搜!雖說如今我們合虛沒落了些,幾個九轉天還是可以隨叫隨到的!」

  這個隨叫隨到,用的就很妙。

  少和之淵的弟子們神色複雜。

  別說隨叫隨到,在少和之淵,大家平素裡甚至都不敢提那幾位九轉天的名字,更不用說議論紛紛。

  怎麼九轉天的仙君在這個人嘴裡,就像是路邊的小花一樣,完全不值錢了起來?

  也有弟子冷笑,心道定是合虛山宗如此尊卑無序,這些年來的九轉天才會越來越少。

  「我們在搜的是夜闖畫棠山、疑似犯了命案的兇手,境界不明,行蹤不明,又豈是你說的用靈識一掃這麼簡單?!」蘇厭容沉聲。

  「怎麼沒有?」凝禪翻了個白眼:「你又不是九轉天,怎麼知道沒這麼簡單。」

  「你也不是,在這裡大放什麼厥詞!」有弟子越過蘇厭容,大聲道:「更何況,那兇手有與六合天境界一戰並佔據上風之力,境界深不可測,九轉天的仙君也未必能以靈識探得,難不成你是想要我們掌門來這裡?」

  這弟子以為抬出虞畫瀾就足夠震懾。

  卻沒想到凝禪竟是極為贊同地點了點頭。

  「好啊,我就在這兒等著,要麼你去叫你們無極境的掌門來此,要麼今日……」她散漫地用劍尖在地上拖出一道隨意的痕跡:「誰越過這條線,別怪我劍下不認人。」

  蘇厭容哪裡能想到,她的態度竟然會如此強硬。

  偏偏她的態度如此,他們便真的一動不敢動。

  因為她夠強。

  她說的話,就足夠有威懾力。

  有同門在蘇厭容耳邊輕聲道:「師兄,我們這麼多人呢,就算她真的那麼強又如何?我不信她能一人打過我們這麼多人!」

  「是嗎?」蘇厭容冷冷道:「她真的是一個人嗎?」

  那同門一愣,目光這才稍稍一移,卻見合虛山宗的弟子都站在了居所門外,大家神色各異,姿態不整,多少有些深夜被突兀叨擾的不體面。

  但大家的手裡,無一例外,都提著武器。

  因為此時此刻,凝禪所代表的,不僅僅是她的態度。

  她劃下的那條隨隨便便的劍痕,也不是她的底線。

  而是整個合虛山宗的底線。

  虞畫瀾當然不會真的抽出一把椅子,坐在畫棠山下的路邊乾等。

  山巔剛才傳來的那幾聲鐘鳴太過暴烈,將整個夜空撕裂,卻又在餘韻之中戛然而止。

  虞畫瀾負手而立,仰頭看向畫棠山巔:「何等囂張的宵小之輩。如此放肆,畫廊幽夢定然已經凌亂一片,不便待客。」

  「諸位還請在此處稍等片刻,我去去就來。」他向著山下的諸位長老一拱手,已經轉身踏入了畫棠山的大陣之中。

  他的身後,眾長老神色複雜,表情難看,幾次欲要邁步,終究還是停了下來。

  裁決神使筆直得像是一桿槍,他潔白神袍的衣邊在一路步行至此的過程中,多少沾染上了泥土,他的臉上始終帶著幾縷譏誚,而這種譏誚,在目光落在畫棠山的時候,到達了頂峰。

  「不會真的有人覺得,這是什麼虞畫瀾給他妹妹編織的夢境吧?」裁決神使說話極不客氣:「誰家夢境裡三層外三層都是結界封印?」

  「神使年少,有所不知。」回應他的,是一道曼妙輕柔的聲音。涅音仙子頭上帶著帷幔,風吹過時,掀起薄紗的下沿,露出一小截光潔美麗的下巴:「畫棠仙子以美貌動天下,不惜一切代價只想要見她一面的人多如過江之鯽,若非如此,恐怕畫棠仙子的門口,都會站滿求見一面的人。」

  裁決神使閒閒掃了涅音仙子一眼:「你倒是愛為虞畫瀾說話。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虞畫瀾養的一條狗。」

  「怎麼和涅音仙子說話呢!」這話太過不客氣,有人三兩步上前,將涅音仙子護在身後,卻也到底不敢對裁決神使說什麼重話。

  裁決神使嗤笑一聲,背手而立,繼續輸出:「她是虞畫瀾的狗,你們……不過是她的狗罷了。」

  止衡仙君在旁邊聽得津津有味,心道,那豈不是狗中狗。

  想到這裡,差點忍不住笑了一聲出來,轉過臉才堪堪忍住。

  「你!」幾人氣絕,臉色大變。

  反而是涅音仙子輕笑了一聲:「多謝諸位為我出頭。祀天所畢竟家大業大,有人仗勢欺人,狗仗人勢,我們也不必與他計較。」

  也有人終於轉頭,緊緊盯著自家弟子居所的方向,難掩臉上憂色:「也不知少和之淵到底想要搜什麼,有沒有和我們宗門的弟子……有什麼過激衝突。」

  然後大家就發現,滿場看起來也就止衡仙君面色輕鬆,似是毫無擔憂。

  便有人忍不住問了一句。

  「怎麼止衡仙君你一點兒不操心緊張嗎?我看那少和之淵來勢洶洶,今夜可不是清者自清就能善了的樣子。」

  還有人猜道:「是合虛山宗已經有了什麼應對手段嗎?還請止衡仙君不要藏私,少和之淵如此欺人太甚!此刻我等可要不計前嫌,共同進退才是。」

  「非也,非也。老夫哪有這等未卜先知的本事。」止衡仙君擺擺手,臉上也帶了點兒愁容,就是明顯和大家愁的內容有些區別:「也是愁的。」

  他遙遙望去一眼。

  「愁我家弟子……實在是脾氣不太好啊。」

  「阿嚏!」

  脾氣不太好的翹楚弟子凝禪在打哈欠,打了一半又鼻子癢,緊跟了兩個噴嚏。

  「煩死了,肯定是止衡仙君在罵我。」凝禪精準定位,又轉了轉劍,扭頭看向這才推門而出的段重明:「這老頭是不是遇見什麼危險,還等著我們去救呢?」

  段大師兄好歹重新正了衣冠,這才一本正經地出來。他的表情非常若無其事,彷彿剛才什麼事兒都沒發生過,掛牆頭的不是他,火急火燎的也不是他。

  兩人對視一瞬。

  「什麼危險?什麼救?少和之淵這麼急忙忙衝過來,是讓我們去救人嗎?」段重明二話不說,直接斷章取義,左右各看一眼:「合虛弟子何在!」

  眾弟子哪裡看不出來段重明的意圖,各自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搞事情的興奮。

  「在!」

  「在在在!」

  蘇厭容哪能想到這合虛山宗除了一個不講理的凝禪,還有一個一脈相承的段重明!

  他上前一步,想說這是誤會一場,認真解釋一番此番究竟所為何事。

  卻見凝禪揚眉一笑,抬手將自己有些滑落的外衫重新攏起來,眉眼之間全是你能奈我何的故意與挑釁。

  蘇厭容大驚。

  他這才反應過來,什麼誤會,這明明就是凝禪和段重明故意為之!

  他有心想要阻攔,卻已經遲了。

  下一刻,凝禪已經舉起手中長劍,振臂高呼。

  「合虛弟子有劍帶劍,有刀帶刀!跟我走!去救止衡仙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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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合虛弟子緊跟著凝禪的呼喊,竟是真的就這樣順著她的話,如浪潮一般席捲而出!

  靈息翻湧,各自注入手中刀劍。於是靈寶照亮黑夜,再匯聚成茫茫一片,一時之間,亮光最盛之處,竟然好似九嶷山大光明境!

  少和之淵的弟子們哪裡能想到會出此變故。

  他們之前的搜查都一帆風順,有幾聲怒叱呵罵,最多也就是攔著不讓他們進去罷了。

  怎麼轉瞬之間,合虛山宗滿門弟子竟然都聚在一處,還拔刀而起了!

  見合虛山宗的弟子們亮了刃,也有上頭的少和之淵弟子一驚之下,長劍出鞘,試圖逼退對方:「你們想幹什麼,造反嗎?!」

  「造反?」唐祁聞一把將差點被兵刃撞到的唐花落拉到身後,神色已是冷極,他彷彿聽到了什麼滑天下之大稽的事情,橫眉怒叱道:「你在說誰造反?睜大你的狗眼看清楚,我們是合虛弟子,不歸你們少和之淵管!還輪不到你們在這兒說我一聲造反!」

  唐花落探出頭來拱火:「對!再說了我們是去救被困的止衡仙君的!若非他出事,怎麼會放任我們被你們欺辱不管!」

  「對!」

  「就是!」

  「我們合虛的師長,可幹不出袖手旁觀這種事情!」

  眾合虛弟子紛紛大喊,一邊就要真的向前湧去。

  他們向前一步,少和之淵的弟子就被逼向後退一步,如此一進一退,步步緊逼,竟是不多時,就已經硬生生退出了六七丈遠!

  終於有少和之淵弟子忍不住道:「且不論止衡仙君壓根沒什麼事,人家止衡仙君可是七星天,就算出事了,還需要你們一群兩儀天三才天四象天的去救?!」

  道理是這個道理沒錯。

  但這話本也不需要少和之淵的弟子來提醒。

  便聽凝禪笑了一聲:「這恐怕就是你們少和之淵永遠都不能明白的事情了。你們要對自己師長見死不救是你們的事情,我合虛弟子重情重義,有一份能,出一份力,能不能救,是能力所限,但去不去救——」

  她拖長音調。

  唐花落振臂高呼:「從來都是我們自己的意願!」

  「沒錯!是我們自己想要去救峰主的!那可是我們自己的峰主!」

  「自己的峰主自己不救,難道要等其他人救?笑話!」

  兩方幾乎是鼻尖碰鼻尖地形成了涇渭分明的對峙線。

  合虛弟子刀劍出鞘,卻到底沒有真的揮出一劍,反而是少和之淵的弟子這一路跋扈慣了,幾番摩擦下來,多少有了點兒火氣。

  「錚——」

  兩邊誰也不讓誰的拉扯中,終於有不知誰刀劍相撞,形成了一聲近乎悠遠的清脆!

  蘇厭容面色微僵。

  虞掌門的吩咐裡,有一條絕對禁令。

  可以言語相逼,可以激將,可以假意拔劍威脅,卻決不允許少和之淵動手。

  ——至少決不能是少和之淵先動手的。

  然而此刻場面如此混亂,又有誰能說清楚,到底是誰先動手的!

  果然,下一刻,段重明長笑一聲,然後抬手!

  他今日在擂台上用的,是一柄唐刀。

  但此時此刻出現在他手裡的,赫然是比他這個人還要更高更長的一柄斬馬刀!

  那刀刀柄極長,刀刃更長,銀白的冷光在夜色下閃爍出鋒利的刀芒,被他拎著站在那兒,赫然站出了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氣勢!

  紅衣師兄橫刀而立,斬馬刀一動,直接在合虛山宗的弟子們面前清出了一小片空場,硬是一人一刀,站出了萬夫莫開的架勢。

  凝禪的劍也是在同一時間抽出來的,她與段重明並肩而立,臉上的怒意更濃了一些。

  「是想打架嗎?我倒要看看,有我和段大師兄在這裡,今日有誰敢碰我們師弟師妹們一下!」

  畫棠山,畫廊幽夢。

  虞畫瀾面無表情地走過被籠火和離火各燎過一遍的花海,他的指尖也慢慢泛起了一層明黃的籠火。

  那一層籠火卻不是為了破壞什麼,而是在這樣走過一遭後,直接將花海上的那一層痕跡徹底抹去。

  直至乾淨到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

  做完這一切,虞畫瀾的臉上才流露出了一抹難以抑制的厭惡。

  是的,比起花海被燒,畫棠山被闖,他更在意的,是這一片他打造的聖潔純白天堂,沾染了其他氣息。

  他甚至不想逆轉畫棠山大陣,以朱雀無極境的無上靈法溯源一遍,以勾勒侵入者的模樣,再發出通緝令。

  每想到這件事一分,他心頭的厭色就多一分。

  直到所有的痕跡都消弭不見,再重新被他的氣息遮掩乾淨,虞畫瀾眉間的那一抹最深的凶厲才緩緩平息。

  然後他一揚袖,畫廊幽夢的大門應聲而開。

  虞別夜推開的門後,是他四歲那年對家的所有稚嫩想像。

  而虞畫瀾的面前,卻只有空茫茫如白霧的一片。

  白霧匯聚,扭曲,最後有些虛幻地勾勒出了一道五官模糊的人形。

  縱使模糊,縱使只是一道難辨的影子,卻也完全能看出那道身影的曼妙和風華絕代。

  虞畫瀾的目光在那道身影上長長停留。

  於是白霧繼續扭轉變幻,試圖讓那道身影更清晰,更具象化。

  但最終卻還是失敗了。

  那張面容甚至變得比此前更模糊。

  模糊得像是被厚重的面紗籠罩,連五官都不能浮凸出來。

  「事到如今,我連你的臉都想不起來了。」虞畫瀾久久駐足,終於慢慢歎出一聲:「時間久了,其實我也分不清,究竟是你不願,還是我真的記不得了。」

  沒有答案。

  他凝出的不清晰的霧不能回答他。

  他的記憶也不能回答他。

  也或許,虞畫瀾其實並不想要任何回答。

  虞畫瀾復又抬手,這一次,他的手平直穿過了霧氣的身軀,最終停留在了心臟的位置,然後重重一握。

  這一瞬,整個畫廊幽夢有濃烈到沖天的妖氣乍起!

  旋即畫棠山的雪漫天翻飛,更大更急,遮天蔽日,硬生生將妖氣徹底壓了下去!

  妖氣起到落的過程不過眨眼。

  而虞畫瀾的表情也開始變緩。

  還好。

  封印沒有任何被觸碰的痕跡。

  只要沒有被觸碰,那虞別夜想要鬧翻天,對他來說也不過像是微風撫過一般,不痛不癢。

  就算虞別夜不知從哪裡找了幾個外援又怎麼樣?

  還能翻天不成?

  隨他鬧。

  最多死幾個人罷了。

  他仔細地用籠火將整個畫廊幽夢又清理了一遍,這才拍了拍手,滿意地折身,下山而去。

  結界開了又合,虞畫瀾臉上的表情也逐漸舒緩開來,最後定格在了他出現在眾人面前時慣常的溫和笑容。

  畫棠山在夜色下總是繾綣。

  封印沒問題,虞畫瀾心情不錯。

  虞別夜到底做了什麼,他並不多麼在意,而藉著這個事端,反而讓少和之淵的弟子們將所有其他弟子們的居所翻了個底朝天,這讓他很高興。

  高興到他甚至在想,之後見到虞別夜的時候,也不是不能下手輕一點。

  雖然每每見到他那張臉,他多少都難以壓抑自己內心底暴虐的情緒。

  可動手的時候,他卻還是會特意避開他的臉。

  那張與他的母親過分相似,可那雙眼睛卻會讓他想到別人的臉。

  虞畫瀾如是想著,忍不住牽了牽嘴角,然後不經意地抬起眼。

  只見畫棠山下那條蜿蜒的小道上,有纖細少女一襲白裙廣袖,如夢如仙,佇立於小河木橋之上。

  聽聞身後腳步聲,少女有些茫然的回頭,露出了一張絕美到近乎沒有缺點的臉。

  她抬眼看他,眸中光澤瀲灩,在看清他的面容後,如受驚的小鹿般後退半步,然後慌張行禮:「虞掌門。」

  虞畫瀾卻長久沒有說話,而是近乎怔忡地看著面前少女在行禮時,柔順垂落的長黑髮。

  臉像。

  眼睛也像。

  她的身姿與這一刻的剪影,更像。

  半晌,虞畫瀾才重新開口,聲音愈發柔和,但他的眼眸卻越來越沉,也越來越亮。

  「你叫什麼名字?又是哪裡的弟子?可願意來我少和之淵?」

  橋上的白衣少女是祝婉照。

  聞言,她的身形微微顫了顫。

  她仔細打量了虞畫瀾好幾次,這才有些受寵若驚地直起身來,對上他的目光一瞬,又有些惶然地移開。

  「合虛山宗,祝婉照。」祝婉照輕聲道:「見過虞宗主。」

  止衡仙君捋著鬍子,聽著耳邊的長吁短歎,目光卻一直都落在合虛山宗的方向。

  他已經七星天,若是凝神費力去聽,縱使相隔的距離有些遠,卻也足夠聽清楚那邊傳來的一點點動靜。

  怎麼說呢。

  雖然離譜了點兒,但止衡仙君臉上的笑容卻顯得愈發得意且老懷慰藉。

  不錯。

  這尋釁滋事的由頭找得不錯。

  不枉費他在這些弟子身上費的精力與時間。

  等這一趟結束回去以後,止衡仙君覺得,自己也未必不能破個例,給這些弟子們贈幾個字。

  但止衡仙君轉念又想到了「送藥童子」。

  止衡仙君:「……」

  他媽的,想多少次都覺得是無語他媽給無語開門,無語到家了。

  余夢長老也是他舊識了,平素裡把他的墨寶吹地是天上有地下無的,他才起了送他一副字的念頭。

  否則誰要送這個啊。

  天下靈寶好尋,他的墨寶隨他的心意,他不想寫就不必寫,這才是真正意義上的獨一無二,無價之寶。

  他沒覺得自己和余夢長老的關係,能親近到送他墨寶。

  嘖。

  想想都覺得自己的墨寶被玷污了。

  甚至這一個月都沒有什麼提筆寫字的興趣。

  止衡仙君的思緒越飄越遠,已經到了幻想如果凝禪那邊兒真的打起來的話,要怎麼完美圓滑但讓少和之淵賠償的時候……

  稍遠處的路上,出現了兩道身影。

  滿場憤憤之色的長老們一眼看去,都帶了點兒訝色。

  裁決神使更是高高挑起了眉,抱胸冷嘲道:「虞掌門將我們晾在這兒,自己倒是去溫香軟玉了。我竟不知畫廊幽夢何時換了金屋藏嬌的主人。」

  這話的音量不大不小,剛巧落入虞畫瀾耳中。

  祝婉照依然是那樣有些怯怯且茫然的神色,甚至沒敢抬頭,從虞畫瀾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她小巧精緻微微泛紅的耳廓。

  虞畫瀾的目光隱秘地落下一瞬,旋即抬眉看向裁決神使:「休要胡言。是我回程的路上,恰遇見這位迷途的合虛山小友,順勢將她送歸到止衡仙君身邊罷了。」

  止衡仙君一開始還在吃瓜。

  走近了又覺得祝婉照的身影有點眼熟。

  講道理,有這麼一張臉,只要見過一次,想要不眼熟也難。

  結果還在思考,虞畫瀾的話峰就已經到了他身上。

  止衡仙君:「……?」

  別的也就算了。

  以你虞畫瀾的脾性,自畫棠山下來,遇見了明顯或是想要靠近畫棠山的外派弟子,還能這麼和顏悅色?!

  而且這個祝婉照,都這麼晚了,在外面亂晃也就罷了……

  她是怎麼做到恰好遇見虞畫瀾,還沒有被任何人發現的?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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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11 00:40:54 |只看該作者
第28章

  合虛山宗和少和之淵的對峙還在繼續。

  段重明一人一刀,算是斬斷了大部分少和之淵弟子被激將後怒火上頭,想不管不顧乾脆真的和合虛山宗起點兒衝突的念頭。

  哪怕是同為四象天的蘇厭容,在見到那一柄斬馬刀後,也默不作聲地悄然向後退了半個身位。

  倒不是能不能打過的問題。

  誰也不想平白無故被這麼一把刀剮蹭一下,多疼啊。

  嘈雜人聲與兩邊的對罵愈演愈烈,唐花落充分發揮了自己刁蠻任性不講道理的天賦,全場嗓門最大,聲音最響亮,沒一個髒字,妙語連珠。

  一時之間,就連過去與她有點芥蒂的同門們,都忍俊不禁,放下過去的種種,一併大聲聲援起來。

  「說的對啊說得好!少和之淵!狗仗人勢!狗膽包天!」

  「對!沒錯!我文化低!我只會一句!你們少和之淵都是狗!」

  「狗!」

  ……

  一片混戰拉鋸裡,一道混著靈息的聲音沉沉響起。

  「說誰是狗呢?」

  所有人的聲音都驟而低了下去,然後滿場陷入了一片死寂。

  虞畫瀾帶著眾長老緩步而來,目光沉沉掃過一圈。

  蘇厭容眼中一亮,飛快出列上前行禮:「掌門,您來了!遵照您的囑咐,我們對各大門派的居所進行了禮貌排查,暫無更多發現。唯獨合虛山宗欺人太甚!不僅不讓我們進,還罵我們……」

  他不可能說出那些狗來狗去的成語。

  但唐花落可不怕,他虞畫瀾算什麼東西,她爹望階仙君名滿天下的時候,虞畫瀾還不配給她爹提鞋呢!

  「罵你們狗仗人勢!」唐花落在人群裡高聲道。

  唐祁聞一把扯下唐花落高舉的手臂,就差摀住她的嘴,呵斥道:「平時都是怎麼教你的?現在這是說實話的時候嗎?」

  凝禪:「……?」

  不是,你等等,到底是誰在說實話?

  虞畫瀾輕輕佻眉,意味深長地看向止衡長老。

  止衡長老不為所動,老神在在,將意味深長的目光轉移向了凝禪。

  凝禪默了默,誠懇道:「沒,沒罵您半個字,您在我們眼裡絕對是人。」

  話說出口,感覺怪怪的。

  但想想自己意有所指的本來就是狗仗人勢裡面的那個人,好像也就無所謂了。

  她是合虛山宗的弟子,虞畫瀾暫且又能把她怎麼樣呢?

  凝禪十分有恃無恐。

  在場自然有許多人聽懂了,瞬間漲紅了臉,卻又哪裡敢在這種場合多言。

  總不能虞掌門還沒發話,自己就替他生氣吧?

  而虞畫瀾竟然沒有多說什麼,淡淡掃了凝禪一眼,旋即就將目光落向了一邊。

  凝禪順著他的目光看去。

  然後在心底暗罵了一句臥槽。

  無他,從虞畫瀾稍遠處,低頭款款而來的,正是祝婉照。

  來少和之淵的時間雖短,但凝禪馬不停蹄,實在幾乎沒有片刻的休憩,雖然短暫想起過一次這裡的原書劇情,但轉瞬就忘去了腦後。

  此刻看到祝婉照和虞畫瀾出現在同一畫面裡,原書的劇情立馬重新浮現了出來。

  祝婉照,男頻升級流中獨樹一幟的瑪麗蘇女主,人見人愛,花見花開,所到之處的異性大佬都會為她爭風吃醋——

  譬如虞畫瀾。

  很絕。

  萬萬沒想到,少和之淵都快被她的一己之力攪動成篩子,又是搜房又是燒山了,怎麼原著劇情還在緩慢又堅定地往前推進啊!

  瑪麗蘇光環,無人可擋。

  佩服佩服。

  這下就連合虛山宗的許多弟子都面色奇妙了起來。歸至賓期期艾艾一句「哎那不是祝師妹,我說晚上敲她門怎麼沒動靜……」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在虞畫瀾看向祝婉照的眼神裡化作了一片寂靜。

  歸至賓神色奇異地舔了舔後槽牙。

  凝禪剛好餘光看到這動作,差點笑出聲來。

  她對這個動作印象還挺深的。

  原書裡,祝婉照光環一開,魚塘每每有新魚,舊魚塘的各位就都會舔一舔後槽牙。

  就連男主謝柏舟的後槽牙都沒能倖免。

  祝婉照低頭,向著止衡仙君一禮,然後磨磨蹭蹭往前走,快要到合虛山宗弟子的隊伍之前,還悄悄回了個頭。

  正對上虞畫瀾注視著她的目光。

  祝婉照一僵,腳步飛快起來。

  反而惹得虞畫瀾一聲輕笑。

  凝禪一開始還是看戲的心態,就是那種書裡的內容跳出來在自己面前上映了的感覺。

  但她越看越不對勁。

  虞畫瀾是在哪裡遇見祝婉照的?

  按照這一晚上他可能的行動路徑,和止衡仙君同樣欲言又止的模樣,很明顯,這兩個人單獨相處過。

  那麼算來算去,大約只剩下了畫棠山下。

  少和之淵在搜山,陣仗浩大,滿宗風雨。祝婉照卻在這樣一個夜晚去了畫棠山?

  為什麼?

  凝禪不覺得她是夜半遛彎。

  但現在不是細想這個問題的事情。

  大抵是有祝婉照這匪夷所思的一幕大大震撼到了所有人,滿場長老弟子的眼中心中不外乎「臥槽」兩個字,雖然一個是臥槽祝師妹這麼牛逼,一個是臥槽自家掌門怎麼突然疑似遇上了美人關,但所有人一時之間倒是在情緒上達成了某種和諧統一。

  反而消弭了之前的劍拔弩張。

  都這樣了,氣氛都沒了,也鬧不起來了。止衡仙君在場,虞畫瀾方才強硬,但此刻也不會當著所有合虛弟子來落止衡仙君的面子,對著少和弟子們做了一個「收」的動作。

  一片冷哼後,兩邊各自收了兵,段重明抬手,駭人的斬馬刀重新歸入他的掌心,然後,段重明不動聲色地平移半步,站在了凝禪面前。

  凝禪正在察言觀色地看虞畫瀾的微表情,這會兒猝不及防被擋住了視線,下意識問了一句:「你幹嘛?」

  段大師兄一本正經,側身小聲道:「這老東西不對勁,你看他見到漂亮師妹就走不動路,我這是防患於未然。」

  凝禪:「……我該說謝謝嗎?」

  段重明頷首:「應該的。」

  兩人的聲音不大不小,正好傳入所有人耳中。

  少和之淵的弟子們臉色青紅不定,反而是虞畫瀾像是沒聽到一樣,老神在在,甚至還抽空將目光在凝禪身上也落了一瞬。

  凝禪正被段重明遮在身後。

  於是這一眼就落在了段大師兄身上。

  段大師兄毛骨悚然,雞皮疙瘩起了滿胳膊,他一邊搓胳膊,一邊嘀嘀咕咕往後退了小半步,差點踩到凝禪的腳。

  「不能吧?怎麼難道不光是漂亮師妹,還有漂亮師兄嗎?」

  凝禪:「……」

  凝禪受不了段重明這嘴了,轉身就走。

  她這一走,合虛山宗的弟子們也都耷拉下了胳膊,三三兩兩勾肩搭背地轉身也走,一邊走還一邊招呼身後的其他人。

  「還待著幹嘛啊?咱們峰主都回來了,天塌下來他頂著啊,走走,回去緊急入定了,明兒還打擂台呢!」

  如此不消片刻,整個合虛山宗的弟子們如潮水般退了回去,孤零零真的只剩下了止衡仙君一人。

  有長老忍不住道:「還真是讓天塌下來讓一個人扛啊,宗門養這些弟子,就是關鍵時候逃跑的嗎?」

  止衡仙君怪異地看去一眼:「宗門養你,也不是為了讓你關鍵時候逃跑啊?怎麼你還想這群小年輕弟子們真的在少和之淵和他們打起來?」

  他邊說,邊向著虞畫瀾沒什麼真情實感地隨便一禮,大搖大擺也揚長而去了。

  邊走還邊扔下了一句。

  「再說了,天塌下來,我不扛著誰扛啊?」

  又聽到不遠處弟子居飄來遙遙一句清脆的聲音。

  「峰主別慌,多大點事,我和你一起扛呀!」

  凝禪言罷,笑吟吟反手關了院門。

  院外風風火火,院內倒是一片寂靜。

  虞別夜一身青衣,靜靜地坐在院中的石桌邊,長袖逶迤,身姿挺拔地看向凝禪的方向。

  他不知何時換了一身交襟衣袍,依然是青,用料並不如段重明那件,卻合身了許多,近乎完美地勾勒出了少年人的寬肩窄腰,石凳有些矮,他的長腿有些無處安放,但到底沒有太過放肆,算是規規矩矩地半蜷起來。

  如此姿態下,虞別夜看來的目光,帶了一種別樣的清澈與坦誠。

  這本應是凝禪最熟悉的,虞別夜的模樣。

  但此時此刻,凝禪看向他的時候,腦中浮現的第一個念頭竟然是——

  這顏色打扮和神態,都不適合他。

  「師姐。」虞別夜輕聲喚道。

  凝禪看他片刻,自門邊走來,在虞別夜對面落座:「你沒有什麼想問的嗎?」

  虞別夜愣了愣,做了一個小幅度搖頭的動作,剛要說出一句「沒有」。

  就聽凝禪道:「我有。」

  「我有問題想問。」她看著他的眼睛,像是要直接看進他的心底:「虞別夜,你為什麼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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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虞別夜知道她在問什麼。

  幾炷香的時間之前,他們還在畫棠山巔。

  在他說完那句相信後,她一手拉著虞別夜被困字陣禁錮的手臂,一腳踩在畫廊幽夢的大門上,鐘鳴滿山的同時,她的腳下也有層疊的靈紋浮凸出來,與山門上的困字陣交錯重疊。

  一腳下去,第一重禁錮斷裂開來。

  第二腳,是接下來禁錮的所有連接。

  就在虞別夜以為凝禪要再踹一腳的時候,她卻反手將他整個人都按在了畫廊幽夢的門上!

  靈紋陣遊走的幽光將兩人包圍照亮,虞別夜愕然睜大的眼中,凝禪一步向前。

  兩個人的距離被拉得極近,他看到她平靜地站在他身前,空氣中花海的甜膩腐朽香氣明明極濃,但這一刻,虞別夜卻覺得,自己只能聞見來自她身上的味道。

  他形容不出來,隱約覺得像是花香,卻又讓他想到山林泉湧時的清新,是一種能將他所有焦躁的情緒都撫平的寧謐。

  最重要的是,他能感覺到,即便朱雀無極的虞畫瀾即將登上畫棠山,甚至極有可能撞破他們在此,但她的情緒依然穩定。

  那是一種帶著極強感染力,讓人忍不住信服的穩定。

  虞別夜的眉頭漸漸舒展開來,他垂眸看著凝禪的發頂,任憑她將自己按在門上不得動彈。

  也任憑靈紋陣的光芒徹底將兩人的週身包裹。

  再在抬頭的瞬間,看到了已經變得有些虛幻的虞畫瀾的身影。

  虛幻的不是虞畫瀾,而是他自己。

  因為下一瞬,他們就回到了凝禪的居所小院,隔壁甚至還有帶了起伏的段重明醉酒小呼傳來,就彷彿此前在畫棠山相遇的一幕幕都不過一場深夜的幻夢。

  虞別夜看著凝禪。

  此前為了營造出睡著被打擾的氛圍,他眼睜睜看著她在落地的瞬間便將頭頂的髮絲全部揉亂,掃他一眼,什麼都沒說,氣勢洶洶出去,變臉快到他歎為觀止。

  這樣的她,生機勃勃,可愛肆意。

  與他截然不同。

  說實話,他至今也不知道,她究竟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更不知道她的所行所做,是為了什麼。

  但他知道,他會在畫棠山下的雪裡,想起她對他短暫彎起的唇角。

  那樣的笑容,他還想看一次。

  不……也許並不止是一次。

  所以他沒有移開目光,而是認真開口道:「師姐所行所做都是為了救我,我有什麼不能相信的呢?」

  凝禪向前俯身,倏而抬起一根手指,按在了虞別夜額頭:「救你?你就這麼篤定?若我偏偏是為了殺你呢?」

  靈法的光自她指尖亮起。

  虞別夜眉間的肌膚開始變得灼熱,那目光有些刺眼,虞別夜的雙眼被刺得生疼,甚至難以抑制地泛起了淚光。

  但他沒有躲。

  虞別夜依然筆直地坐在原地,一瞬不瞬地看著凝禪:「師姐若是想要殺我……我就在這裡。」

  凝禪長久地注視他,片刻,才突地笑了一聲,收回手指,起身居高臨下看他一眼:「那你最好記住你今天說的話。」

  頓了頓,又道。

  「誰是你師姐。」

  言罷,她頭也不回地拂袖而去。

  門砰地一聲關上。

  虞別夜依然坐在原地。

  露深寒重,他卻彷彿無知無覺。夜色早已深深,但他在許久之後,他才抬手,按在凝禪方才觸碰過的眉間。

  肌膚上已經沒有了她指尖落下的觸感。

  他垂眸,斂去眼中所有神色。

  看來他方纔的說法,她並沒能完全相信。

  但她並沒有戳穿他的意思。

  他沒有說盡實話,卻也沒有騙她。

  他有問題想要問。

  但他也確實相信她。

  ——至少在方纔那一瞬。

  他想要知道凝禪是怎麼做到如此簡單兩腳就將門上的困字陣與自己勾勒的新靈法陣結合起來,硬是借了畫棠山大陣的勢,扭轉成了一個短暫的傳送法陣的。

  卻也是真的心甘情願被她以一種不由分說的姿態按在門上,任憑自己與她一併墜入前方未知的終點。

  所以方才……她手下的靈法光芒也沒有任何變化。

  房間裡,凝禪也在看自己的指尖。

  她落在虞別夜眉間的,不是什麼殺招,而是靈法鑒真。

  眉心一寸,本就是最脆弱的地方之一,以鑒真點在此處,觀靈法形色,可鑒別真假。

  靈法波動沒變。

  她指尖吞吐的光澤也沒有變。

  虞別夜沒有說假話,所以他問心無愧。

  但她也並不認為他說了實話。

  凝禪抬手,將自己凌亂髮間的一隻髮釵取了下來,隨手扔在了桌子上,旋即又自嘲般笑了一聲。

  前生今世,他其實不都沒有變,一直就是這樣一個人嗎?

  不曾騙她,卻也不曾坦誠。

  是她直到如今才剛剛看清罷了。

  凝禪看一眼窗外的剪影,收回目光,跌落在床。

  連續使用靈脈,她的損傷很大,雖然保下了玄武脈的完整,並不會對之後的擂台賽造成什麼影響,但朱雀和白虎兩條靈脈都已經進入了凋零沉睡的狀態。

  倒也無傷大雅,只是身體強行灌入這麼多靈息,再耗盡,如此週而復始兩遍,她也有些吃不消。

  墜入沉眠之前,凝禪模模糊糊想到了虞畫瀾狀似不經意投來的那一眼。

  雖然被段重明好巧不巧地擋住了,但凝禪多少知道……

  她帶著虞別夜離開的最後一瞬,虞畫瀾是看到了的。

  至少看到了她的背影。

  甚至方纔,虞畫瀾也應當感受到了虞別夜在這裡的靈息波動。

  可他什麼都沒有做,甚至連目光都只是落在祝婉照身上。像是篤定自己對虞別夜的絕對掌控,也更像是對虞別夜毫不在意。

  凝禪思緒混沌,還沒有完全整理清楚這一日發生的事情,就已經支撐不住地閉上眼。

  卻迎來了一夜長夢。

  夢裡,她變成了一朵不知什麼品種的小花。

  日出起落,有靈法的光芒自她的頭頂隱約亮起,她好似一日日生長起來,逐漸變成了一個小花苞,也有了更多的感知。

  能看清面前的那一瞬,一道稚嫩的童音在她面前響了起來。

  「阿娘,這是什麼花呀?好漂亮,我怎麼從來沒有見過?」

  「這是六初花。」一道溫柔帶笑的聲音響了起來:「阿夜如果喜歡的話,可以天天都來和小花說話,給小花澆水,好好照料它,這樣它就會和阿夜一樣好好長大哦。」

  凝禪的視線變得清晰。

  面前是一張小男孩漂亮白皙的臉。

  小男孩瞳孔極黑,像是漂亮的黑曜石,閃爍著好奇喜悅的光芒,眼白還帶著一些淺淡的薄藍,他肌膚極白,黑髮柔順地垂落下來,在腦後用紅繩整齊束起,一身月白筆挺的衣袍很是嶄新,整個人看起來一本正經,卻又因為眼中的雀躍而露出了稚童的天性。

  「真的嗎?」名叫阿夜的小男孩側頭向上看去,他身側的衣裙是一襲如水般溫婉的淺碧,便如那道聲音一遍悅耳。

  可惜凝禪的視線只能禁錮在還不如小男孩胸膛高的區域,方才能看到小男孩的臉,也只是因為他彎腰,壓根沒法看清他身邊人的模樣。

  「當然啦。」女子笑著揉了揉小男孩的發頂:「這是阿夜來到新家後的第一個好朋友哦。」

  小男孩眼中的雀躍更多,他重新湊近凝禪,仔細看了她許久,然後抬起一根手指,小心翼翼地觸碰了她的枝葉一下。

  「你好呀,我是阿夜。」他笑吟吟說道,又掏出了一個小本子,摸了一隻炭筆出來,回頭問道:「阿娘,我想把小花的樣子畫出來,這樣它有什麼變化,我就都會知道啦!」

  「好呀。那你在這裡自己玩,阿娘去為我們準備晚飯。」

  阿夜用力點頭:「好!我今晚想吃豌豆黃!」

  就聽那溫柔的聲音沉默片刻,碧衣女子的聲線終於帶了點兒無奈:「你的口味到底是跟了誰,豌豆黃哪裡好吃了?」

  阿夜哪裡肯依,振臂高呼:「豌豆黃!好吃!好吃!」

  「真是,這傻孩子,沒吃過什麼好吃的,一天天的就知道個豌豆黃。」

  碧衣女子的聲音裡是帶著溺愛的無奈與包容,顯然說歸說,今夜的餐桌上,也還是會多一道她並不喜歡的豌豆黃。

  帶了情緒的話語總會讓原本縹緲的夢境沉澱,變成宛若真實的記憶。

  碧衣女子太過溫柔,饒是一隅裙角,便已經縹緲如煙仙氣繚繞。可這樣絮絮叨叨的話語和升起的炊煙,便讓她沾染了人間煙火紅塵滿身。

  阿夜認真地坐在凝禪對面,在小本子上塗塗改改,過了好久,畫完以後還得意地比劃給凝禪看了一眼。

  「小花快看!像不像你!」

  許是小花苞,凝禪的體力並不太好,方才一小段睜眼的時間,就已經讓她耗盡了大半體力,徘徊在了閉眼重新沉睡的邊緣。

  此刻見到阿夜手裡的本子,都不用閉眼了,直接眼前一黑。

  像個屁。

  他畫的哪裡是可愛迷人的六初花小花苞。

  這小孩是畫了個歪七扭八的香蕉吧?

  凝禪罵罵咧咧,意識昏沉。

  再醒來,是一個風雨纏繞的夜晚,她感覺自己的軀幹被吹得歪來倒去,寒風刮得生疼,凝禪覺得自己醒得不是時候,正打算找個辦法重新睡一覺的時候,一陣腳步聲噠噠穿來。

  是阿夜。

  他穿著單薄的睡袍,一路汲水狂奔而來,手裡撐著一柄被風吹得東倒西歪的傘。風太大,撐著傘對他來說極為吃力,他的發也糊了半張臉,但他依然沒有停下腳步。

  直到衝來凝禪面前,他才露出了一抹慶幸的笑容,試圖將手中的傘立住,為她遮風擋雨。

  可是風太大了。

  傘被吹飛好幾次,阿夜沒辦法,乾脆自己撐著傘,蹲在了凝禪旁邊。片刻,又見到傘也無法真的完全護住她,於是直接坐在了泥土上,將凝禪護在了身下。

  於是風停雨歇。

  凝禪這才看清他的臉。

  她這一覺睡得很久,阿夜臉上此前的嬰兒肥已經褪去了小半,眉眼變得更深邃了一些,眼白的那一層薄藍也消失不見,變成了大約七八歲的模樣。

  傘很大,可風雨更大。

  他蜷縮在傘下,傘也不能將所有的風雨都遮蔽隔絕,所以他的髮梢滴水,身上單薄的衣衫也慢慢染了一層濕意。

  但他沒有動,只是專注地看著自己懷中的小花苞。

  他眼如琉璃,是孩童的純粹,可眉宇之間卻沾染了不應屬於他這個年齡的冷氣。

  風雨模糊他的面容,有雨水漏在他的臉頰。

  過了一會兒,凝禪才意識到,那不僅僅是雨水。

  他在這樣的雨夜悄聲落淚,連哭泣都不敢大聲。

  「小花。」他的手指冰冷,觸碰她的枝葉時卻依然小心而溫柔:「這裡對你來說……是家嗎?如果是的話,為什麼你三年都沒有開花呢?」

  「小花,你比我聰明。比我和我娘都聰明,你知道不能在這樣的地方開放,我們卻以為這裡是歸宿。」

  他低低的聲音混在風雨裡,變得有些模糊不清:「可我以為這裡是家。」

  「我曾經以為是的。」

  「我錯了,小花,我錯了。」

  「這裡是牢籠。」

  「天下最可怕,最讓人窒息的牢籠。」

  「可我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小花,我和你一樣,我只能留在這裡。」

  ……

  凝禪猛地醒來,她側臉看向窗外。

  驚雷撕裂黑夜,再勾勒出雨夜中窗外的熟悉側影。

  也是與夢中一樣的黑夜。

  凝禪愣了愣,有些疲憊地起身,赤足行至門邊,一把拉開了門。

  風雨驚雷一起捲入,將她披散的發吹開。

  小院裡有人。

  虞別夜週身濕透,連眉眼都變得濕漉漉,他覺察到這邊的動靜,轉頭看來,眼瞳還帶著一點茫然的空寂,卻在看向她的時候,下意識想要露出一個短暫的笑。

  「師……」他欲要開口,卻又想起她此前的話,於是硬生生止住話頭,有點生澀地換了一個稱呼:「望舒道友。」

  這樣的稱呼讓接下來的話變得更難出口,他頓了頓,卻到底還是說了出來:「地上涼。」

  「你怎麼還在這裡?」凝禪皺了皺眉。

  「我……」虞別夜姿容狼狽,額發垂下來,貼在他的額頭肌膚上,讓他這一刻看向她時,像是無家可歸的小狗:「我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

  有那麼一瞬,雨中阿夜的眉眼與面前的虞別夜重疊交錯,他是此刻雨夜中被淋濕卻無處能去的少年,是夢境中用身軀護住懷中六初花,藉著雨色才敢流淚的阿夜,也是前世為她低眉執傘的師弟。

  他還是喊她師姐比較好聽。

  她想。

  所以凝禪側身,用下巴比了比房間的方向。

  「進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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