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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Loeva]春光裡 -[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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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4 18:37:05
第六卷 雲散 第二百七十二章 別人的心思

  范熙如?她來做什麼?

  春瑛離開侯府久了,雖偶爾回去辦事,到底不如從前在侯府裡住時知道的事情多,想著這位范小姐參加完選秀,已經在京中耽擱一年了,不是說跟幾個郡王府打得火熱,要嫁去其中一家做世子妃或王子妃的麼?怎麼還在侯府住著?就算是親戚借住,也太不客氣了。她父親是在任的地方大員,家裡又是世家望族,跟《紅樓夢》裡的寶姐姐不一樣,為什麼不在外頭買宅子?雖然侯府十分看重范家這門姻親,家裡也有足夠的地方人手招待,可她不會覺得這樣太不方便了嗎?

  春瑛小聲問青鸞:「你可知道她來做什麼?」

  青鸞搖搖頭:「她在屋裡說了半天好話,都是誇太太的,她的丫頭也跟著一唱一和,卻都不說來意,誰知道她要做什麼?」頓了頓,抿嘴笑著對春瑛道:「我可聽說了,你最近做了一件大事呀!」

  春瑛眨眨眼:「大事?」

  「可不是麼?」青鸞一副打趣的模樣,「不聲不響,就把一場風坡給平息了,還救了人回來。太太說不定要賞你呢!」

  春瑛便猜想氏秋雁的事,這些大BOSS們果然是知道的,大概是因為牽扯到家生子家族,影響比較大,所以對她低調處理的方式感到滿意吧?她眼珠子一轉,笑道:「哪有什麼大事?定是別人以訛傳訛呢,你別理他們!對了,我過來是有事要稟報太太的,鳳鳴不知為什麼,在松頤院附近跟那個花水仙吵起來了,老太太聽了生氣,叫我來告訴太太,要好好說鳳鳴幾句,回頭徐大娘會把花水仙主僕幾個捆了來,讓太太發落。」

  青鸞吃了一驚:「鳳鳴那丫頭,怎的老是跟那個女人生氣?我這就去稟報太太!」走出兩步,忽然停下,回頭對春瑛小聲道:「方纔我說的話都是真的,太太是真的有心賞你,只是如今你在老太太身邊當差,凡有恩典,都是頭一份,再賞就要惹人閒話了,倒不如賞給你家裡人。你想法子給家裡捎個信,想要什麼恩典,快快商議了,來告訴我,我去跟太太提。」

  春瑛訝然:「青鸞,你這是......」

  青鸞微微一笑:「我跟秋雁都是在南邊買來的,無父無母,孤身一個在這裡,她得你相救,我看著也......」沒再說下去,只是低頭轉身進了屋。

  春瑛在原地暗歎。東府倒是有好幾個在南邊時買來的丫頭,個人際遇不同,但在京中都是無依無靠的,她幫秋雁,本來只是打著留一個容易相處的同事,避免讓心思不正的人上位的主意,卻沒想到意外地獲得了青鸞的認可。青鸞在二太太身邊不如鳳鳴得寵,但也是二太太倚重的心腹之一。這回能得到對方的幫助,對她來說,可算是意外之喜了。

  只是這個恩典,該怎麼選呢?她倒想直接球出府,可是太太明言是給她家裡人的恩典,是讓父母回京,還是求他們出府?或者是放了小弟......

  春瑛糾結了,她早想過無數遍,只要找到合適的時機,不管胡飛回來沒有,都能藉口回家備嫁,求二老太太放自己出府。她自從到了松頤院,就一直在為那天做準備。而父母那邊,則最好是歇一歇,再由姐姐姐夫以奉養老人的名義接出去,如果姐姐再懷上一胎,也可以拿做理由。最麻煩的是小虎,他快滿七歲了,馬上就是能進府侍候的年紀,如果他的名字上了管家的名冊,就算她和父母都出去了,他也要留下來的。

  既然是二太太要賞恩典,不如跟父母商量一下,先把小虎弄出去?

  春瑛猶自思索著,便聽到腳步聲往屋外來,抬眼望去,原來是范熙如帶著雕欄出來了,臉上還帶著甜蜜的笑,回身請二太太卓氏留步:「二太太不必送了,熙如不敢當,今日得您款待,改日熙如定要做東,請二太太也嘗嘗我們家鄉的點心,還請二太太千萬賞臉才是。」

  卓氏在門檻內停下了腳步,臉上笑得親切:「早聽說侄女兒從家裡帶來的廚子做的好點心,想來定是美味無比的。」卻沒答應什麼,也沒拒絕。

  徐大娘帶著幾個婆子,捆著三個女人進來了,最前面那個儼然就是水仙,鳳鳴則一臉氣憤地跟在後頭。只是徐大娘見有外客,忙示意婆子們將人帶到一邊,然後拉過鳳鳴肅手靜立。

  卓氏見狀,忙三兩句打發了范熙如,又命兩個媳婦子送客,便讓徐大娘帶了人進屋,目光掃過春瑛,頓了頓,笑道:「辛苦你跑這一趟了,你回去秉告老太太,說我會好生教訓她們的,請她老人家放心。」

  大老婆要處置小老婆,心腹丫頭還牽涉在內,想必不希望有太多人圍觀吧?尤其不是自己手下的人。春瑛也沒興趣旁觀,很有眼色地笑著應了,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春瑛沒走出多遠,便看到范熙如與雕欄等在路旁,似乎在讚歎附近一叢花樹的美麗,送客的兩名媳婦子暗暗互視一眼,其中一人的神色便帶了幾分不耐煩。春瑛腳下有些遲疑,心想莫非她們在等自己?

  果然一見到她出來,雕欄便笑著迎上來道:「春瑛姐姐,好久不見了!我早就聽說你在這邊當差,只是沒得空來看你。」然後有些埋怨地回頭看了范熙如一眼:「都是小姐!說什麼太唐突了,春瑛姐姐很忙的,不許我過來看你,其實我想你想得緊。」

  范熙如瞪她一眼:「你當誰都像你這樣清閒呀?春瑛姐姐要做的事多著呢?」然後又甜甜笑著對春瑛道:「姐姐在二老太太屋裡當差?我正想去向二老太太起安呢,前些日子我家裡有事,總不得閒,她老人家去了侯府幾回,我都沒好生陪著說過一回話,心中實在不安。不知二老太太今日精神如何?現下可有空閒?我想去看看她老人家,姐姐能不能替我帶個路?」

  她們不是準備要走人嗎?春瑛不知道她們為何忽然對東府慇勤起來,之前她們一直是禮到人不到的,不過維持著親戚的禮數,今天倒有些奇怪。只是范熙如的語氣這樣謙卑,倒叫人不好拒絕了,春瑛只得道:「請范小姐別見怪,我因出來辦差事,也不知道如今老太乏了沒有,還要回去看一看才知道。」

  正院裡傳來女人尖叫聲,倒把眾人都下了一跳。范熙如立刻笑道:「我好像還是太唐突了,跟著二太太從侯府過來,是一回事,但想去向二老太太請安,應該事先打聲招呼的。如今已經將近飯時,請春瑛姐姐回去替我說一聲,待二老太太歇過午覺,我再來打擾。不知申正(下午三點)如何?」

  春瑛心中暗歎她有眼色,面上自然是笑著應了,恭敬地陪著走了一段路,便交待兩個媳婦子要把客人安然送上馬車,才轉回松頤院的方向。

  離院門還有二三十步路時,春瑛忽然聽到有人在說話,其中一人似乎是百靈。她心中嘀咕,百靈不是正在二老太太跟前侍候嗎?怎麼跑出來了?

  這是松頤院門前拐角的地方,有幾棵茂密的大樹立在道路左旁,與兩塊四尺來高的假山形成一個小小的死角,院中的小丫頭或婆子媳婦們想要說些什麼私話,總會跑到這裡來,因此春瑛也沒多想,只是逕自往前走。

  然而,一陣風吹過,帶來了幾個字,春瑛聽見其中有「銀錢」、「好處」之類的字眼,皺皺眉,飛快地避到了一根粗大的樹幹後。

  這種事雖然很久沒干了,但她的動作還是挺熟練的......

  百靈正跟一個三四十歲的媳婦子說話,對方似乎是她姑媽,正勸她什麼:「......既是你管著,你悄悄兒拿些用了,別人也不知道。老太太天天吃參,考了幾條參須,難道還會去數不成?!」

  百靈為難地道:「不成的,若是以前道還罷了,如今太太命改了新規矩,我們個人管的小庫房,每日取什麼用什麼,用了多少,都要詳細記下來,十日一查,每月一盤點,若是叫人發現東西少了,我就別想在這院裡立足了!姑媽別逼我,若實在缺銀子,我這裡還有老太太賞的幾件首飾,姑媽拿去當了,換了銀子去外頭買就是了。」

  她姑媽哂道:「幾兩銀子頂有什麼用?!老太太用的都是好參,換了我們這樣的人,有再多的銀子,也沒處買去!我可沒逼你,這都是為了你爹的病,也是怪他沒福,明明是奴才命,卻偏偏生了這麼個富貴病,光是每劑藥裡的人參,就能吃誇一家子!若不是看在都是親手足的份上,我何必費這個心?!不是我說,你這丫頭守著個寶庫,明知道你爹受罪,也不願意救他一救麼?!」

  百靈低下頭不說話,她姑媽生氣了,跺腳道:「我知道你為難,這都是那個叫春瑛的丫頭惹的事!明明是西府的人,卻偏到我們東府來佔肥差!如今還把我們的財路都給斷了!你們幾個又不是死人,怎的就叫她給轄制住了?!快想個法子把她弄走,免得她誤我們的事!

  春瑛臉色一沉,盯著百靈,等著聽她怎麼說。

  只見百靈冷笑道:「姑媽定是聽了碧娟的挑撥了,我勸姑媽別跟她家來往得太勤了,說是親家,其實不過是她哥哥去了三嬸的內侄女兒罷了,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你念叨人家,人家可未必把你放在眼裡!姑媽怎的不問問,她說了我什麼壞話?!若不是春瑛站在我這邊,你侄女我說不定就壞了名聲被攆出去了!她家本來就是採買,一年下來也不知道混了多少由水,若不是人心不足,也不會落得這個地步。如今仍有他們一份,春瑛和秋雁算是手下留情了,她倒好意思說人家壞話!」

  她姑媽撇撇嘴:「若不是如今生計艱難,我才懶得理她!只是如今太太去西府代管家務,府裡四小姐管得鬆些,趁著機會難得,我們趕緊從採買上下點功夫,也好賺幾個辛苦錢。本來說給你姐姐找份好差事,到時候支幾個月的月錢,你爹吃藥就有銀子了,如今差事泡湯不說,你還得罪了碧鵑,豈不是叫我們為難?!」

  百靈咬咬唇,低頭道:「我會想法子的,你明兒再來。」

  她姑媽無奈地看著她:「一點點人參真不算什麼!要不咱們花錢買些次一等的換下來?太太要查,也查不到的!」

  百靈不說話,她只好再囑咐幾句,便轉身走了。百靈站在那假山後,好一會兒,才驚醒過來,歎著氣往院中去了。

  春瑛從樹幹後走出,心裡有些鬱悶。她倒是不知道百靈父親病重,原本還因為對方圖謀秋雁的位置,而產生了看法,看來真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但是百靈如果真的被迫做出糊塗事,她也會連帶地被認為管教不力吧?看來還是得想個法子幫幫百靈才是。

  不過在幫人之前,春瑛得解決自家的大事。在成功攏絡到守二門與外院的婆子以後,春瑛迅速聯繫上了二叔,並把一封急信送往了大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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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雲散 第二百七十三章 解決了一個

  興許是知道事關重大嫠嫣嫗嫕,榑榎榍榡路有貴一接到信,便找了個理由再次日趕回了京城。春瑛接到二門上傳信後嫫嫦嫮嫢,慘慚慬愻連忙向二老太太討了假,趕到二叔家。

  路有貴見了女兒境墇墑墔,榠榙榛榬有些激動地問:「你在信裡說的事可是真的?!真能讓小虎脫籍出府?!」

  春瑛忙點頭:「這是太太身邊的大丫頭私下跟我的,我近日立了幾個不大不小的功勞褌裫裳裍,綖緋綴緌太太有心要賞我,又覺得賞得多會惹人閒話褌裫裳裍,銜銧鉽銬便打算賞我家裡人。那丫頭答應幫我說項,叫我回來跟你和娘商量。我琢磨著,不知該為你門三個一起求,還是先把小虎弄出去?」

  「當然是小虎!」路有貴立刻下了決定,「我和你娘如今都有差事在身,年紀也不老!放了我們倆,太太還要另找人來頂替我們的差事,太費事了,倒不如先把你弟弟弄出去。畢竟他年紀小,又還沒進府當差,對太太來說,放他是再容易不過的,更何況照你的說法,你的功勞也沒那麼大,太太要是因為你的請求就答應放了你一家人,往後府裡人人都這麼做,規矩豈不是亂了?」

  春瑛也是這麼想:「爹說得對,就算咱們心裡再急切,也不能強求一蹴而就,要多為以後著想。」不然得罪了主人家,就算離開了,也會有後患的。想當年,男燈紅玉夫妻倆,不就常常受到二少爺指使的混混騷擾,結果幾乎無法謀生嗎?現在東府越來越有權勢了,小老百姓不敢招惹,她得讓二老太太和二太太都心甘情願甚至是高高興興地放了她們一家才行。

  跟父親商量定了,春瑛又去看了二叔二嬸一回。青檸要臨盆,路二叔總覺得心慌,連哥哥家裡的事也沒心情管了。路有貴倒沒放在心下,還特地囑咐春瑛,這些日子遇到什麼事,能不來麻煩二叔,就不要來麻煩他了。

  春瑛忙答應了,又安慰了二叔夫妻幾句,後來見他們小院裡還有一個婆子和一個小丫頭照顧孕婦,幫著做活,才放心離開。

  春瑛心裡拿定了主意,便覺得鬆了口氣,心情也好多了。回到松頤院,在二老太太跟前報告過,她便去找百靈了,結果在存放藥材的房間裡找到了人。

  百靈正對著冊子查看藥材,春瑛在門口見她對著人參盒子發呆,心裡不由得一沉,輕咳一聲,把百靈驚醒了,後者飛快地蓋上參盒,收好冊子,回頭擠出一個勉強的笑容:「姐姐回來了?找我有什麼事?」

  春瑛看了看門外,見沒人經過,便反手關上門,走到百靈身邊,拉她在旁邊椅子上坐下,輕聲道:「昨兒我聽說你正在想辦法籌銀子,可是有什麼急用?怎的也不跟我們說一聲?」

  百靈吃了一驚,萬沒有想到自己的事會被春瑛知道,又暗忖自己昨天只是朝素來要好的三兩個丫頭開過口,沒想到會有人洩露出去,不由覺得有些難堪,低頭道:「叫姐姐見笑了,不是什麼大事,原是……原是我家裡需要一筆銀子。」

  春瑛歎道:「你還瞞我?我都知道了,你父親病重,等著花錢抓藥治病,這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何必藏著掩著?」

  百靈臉色忽地一白,目光閃爍:「這種事……說了有又什麼用?誰家裡沒過病人?嚷嚷得眾人皆知,倒叫人笑話我輕狂了……」忽然很不安地抬頭望向春瑛:「姐姐,你……」目光掃向方才看得發楞的參盒,猛地煞白了臉。

  春瑛忙輕輕拍著她的手背,道:「你別慌,我知道你的為人。」又從袖理掏出一個錢袋來,外加一張紙條,「本來我手裡有些銀子,偏偏已經送回家裡了,只剩了這些,你先拿去,別的我們再慢慢想法子。這張條子,是我央我二叔寫的。西府的大少爺在龍福寺附近新開了一家藥鋪,名叫安和堂,有不少好要賣呢,只是好東西都不擺出來。你拿了這條子去,上頭是我二叔的筆跡,藥鋪的人看的就會拿好要給你看,價錢也會實惠些。」

  百靈呆呆地接過錢袋,打開裡面都是碎銀,足有五六兩,再看看條子,忽然眼圈一紅:「春瑛姐姐……」

  「什麼都不必說了。」春瑛柔聲道,「都是一個院裡當差的,有難處說出來,咱們姐妹之間也好互相幫助。我沒什麼大能耐,頂多是知道什麼消息,告訴一聲罷了。還有,上回你不是跟我說,你姐姐在針線房很清閒麼?我想著你們家為了你爹的病,定是花不少錢的,正好大少奶奶陪嫁的繡莊向來習慣向外頭雇好繡工幫做活的,你姐姐若有這麼意思,我便帶她去一趟。小時候我娘也幹過這個,我還認得人呢。只是她家對繡活要求很高,不好是步收的,若好了,她們還會加倍給錢,你姐姐得心裡有數,別為趕工,就做得粗了。」

  百靈忙道:「多謝姐姐告訴我,我姐姐繡活極好的,我馬上就……」忽地哽咽起來,「以往都是我不好……我雖面上聽姐姐號令,其實心裡也有些不服氣的,想必姐姐也有知覺,想不到姐姐仍真心待我……我便是死了,都不會忘記姊姊的恩情!」

  春瑛忙掏手帕替她擦眼淚,又道:「你先別忙著感激我,我還有一句話要囑咐你。」

  百靈忙一手拿帕子,一手抬袖,胡亂擦乾了眼淚,肅然正坐:「姐姐請分附。」

  春瑛笑了笑,道:「秋雁前些日子病了,這院裡的採買便交給了你和你表叔,如今雖歸到了公中,但你那位表叔,想必也仍舊分得幾宗差事去吧?」

  百靈有些不安地結巴道:「姐姐的意思是……」難道想分一杯羹?不,她不是這樣的人,或者打算轉給她家裡人去做?

  春瑛說出的話卻大大地出乎她意料之外:「我知道這些差事定有不少貓膩的,因此勸你提醒家裡親人一聲,別再插手進去了。掙錢的法子多的是,別陷在泥潭裡,當心最後叫上頭查出來,幾輩子的老臉都保不住了。」

  百靈頓時坐立不安:「姐姐這麼說,可是知道些什麼?」越想越怕,「莫非是太太知道了?!」

  春瑛忙按住她:「別慌,不是這樣的。只是我平日看四小姐管家,府中眾人似乎不大信服,做事也鬆懈許多,也有人想趁太太不在,便趁機混水摸魚。只是四小姐不是吃素的,我猜用不了多久,她必會發現府中賬目有問題,到時候來一回大查賬。你是老太太跟前的人,正好拿來做靶子,萬一你親戚犯的錯牽連到你身上,即便老太太再喜歡你,你在眾人面前也抬不起頭來了。

  百靈含淚點頭:「我知道了,多些姐姐提醒,我馬上回去告訴他們,讓他們快停手……姐姐的大恩……」

  春瑛忙抬手指住她:「你也不用老念我的恩,我也不是全為了你,你是這院裡的大丫頭,平日多是我管著,若你出了事,我也一樣沒臉,因此我只是怕別人說閒話罷了。」

  百靈笑了笑:「不管姐姐說什麼,我都心裡有數。」

  於是百靈真的給家人親戚捎了信,命他們別再貪墨工中的銀錢了,當心叫上頭發現。她娘見了銀子,又有地方買藥,便丟開手不理;她姑媽半信半疑,捨不得銀錢,卻又怕真被主人家知道,便暫時收了手,看看情況再說;只有她表叔仍舊不為所動。百靈擔心自家會受牽連,便把採買的事情全數交回秋雁,自個兒專心做本職工作,閒暇時趕做些針線去賣,除了自家親人外,連表嬸表姐妹們來找,她都避而不見。

  不久,真被春瑛料中,四小姐管家時受了些氣,便拿定主意要給家中管事們來個下馬威,叫他們知道自己的厲害才好,待問過祖母和母親的意見後,她頭一件事就是公開查賬,凡是發現有錯漏之處,便立刻讓人去找相關負責人,不到三天,便發落了十幾個家人,其中不乏有頭有臉的管事娘子。眾人這才怕了,再不敢敷衍這位小主人。

  百靈的表叔與秋雁的乾娘在這次風波中被查出來,丟了差事。有人想要牽連到百靈和秋雁身上,但百靈早就不插手這種差事了,秋雁被乾娘一家子困住的傳聞也有不少人知道,因此最後不過是挨了四小姐不冷不熱的幾句訓話便脫了身。事後四小姐還私下找上門向她們陪不是,兩人都笑著把事情輕描淡寫地帶了過去。

  這件事後,春瑛、秋雁和百靈三個更親近了,反倒是翠翎對她們冷淡了許多,卻與幾個二等丫頭交情更好。春瑛冷眼瞧著,覺得她既然沒再亂來,自己也就睜隻眼閉只眼了,於是仍舊非常和氣親切地對待每一個人,叫人找不出短處來。上面的BOSS們看在眼裡,都心裡有數。

  一日,二太太卓氏命人把春瑛叫了去,照舊問候了一番二老太太的起居飲食手,卓氏道:「前些天范家小姐過來時,你也看到了。近來她倒是往我們府裡跑得勤。你是再西府侍候過幾年的,她到底在那邊寄住多少日子了?」

  春瑛忙答道:「她是去年春天時來的,自打進京,便一直住在侯府,除了進宮選秀那段日子,就沒在外頭住過一夜。」

  卓氏皺皺眉:「她叔叔也是這樣?他們沒提過要搬出去?侯府也沒人提?」

  「范三老爺倒是曾經在外頭住過,好像是有朋友請他去小住,但真的沒說過要般。本來有傳聞說侯府太太曾提過要不要送他們一座宅子,只是老太太和侯爺說了,都是自家親眷,只管在府裡住著便是,有事彼此也有個照應,搬出去倒顯得生分了。」春瑛一邊回答,一邊心下暗想,難道范家惹惱了二太太?

  卓氏倒沒惱,只是暗暗搖頭。范家雖是大族,在京城卻沒什麼根基,他們把女兒送到京城選秀,想來是有所圖謀的,若是自家在外頭宅子住著,別人只看到的便只是地方大族的名頭,在京城算得了什麼?倒不如住在侯府,借一借慶國侯的勢,讓人覺得他們是侯府的親戚,還能高看幾分。只是這范家竭盡心思,不是個安分的,侯府因為已經去世的元配,被人這般利用,還無所覺,反而盡心盡力為人謀劃,時在是太不智了。

  春瑛在一旁看卓氏神色,小心地侍立在旁,一個字都不敢說。方才青鸞給她使過眼色,表示在二太太跟前已經提過小虎的事了,她現在不能出任何出錯。

  不一會兒,卓氏醒過神來,對春瑛笑笑,道:「這件事我知道了,你也不必跟人說起。」

  春瑛低頭一禮:「是,奴婢什麼都不知道。」

  「你這丫頭。」卓氏笑道,「也未免太小心了。不過你這份小心倒也難得。--我記得你有個小兄弟是不是?幾歲了?如今跟你老子娘住一塊兒麼?」

  春瑛心倒「來了」,忙回答:「奴婢的弟弟滿六歲了,今隨奴婢爹娘住在莊子上。本來想要送去姐姐家,讓他去學堂讀書認字的,可那學堂的夫子嫌他是奴僕出身,不肯收他,因此如今跟在奴婢爹爹身邊認幾個大字。」

  卓氏有些訝異:「你爹認字?是了,他是管事,又做過掌櫃,自然是認得的。不過他讓你弟弟這麼小就學認字,倒是難得。」

  春瑛恭謹道:「雖說奴婢的小兄弟也是家生子,但因是獨子,在家也是寶貝似的,奴婢爹娘簡直把他當成心肝一樣寵,滿心期望他將來能有出息,因此特地送他去學堂,只可惜先生不收。」心裡暗暗向小虎的老師道歉。

  「這有什麼難的?」卓氏早就聽過青鸞的建議,爽快地開了口,「你是個好丫頭,也是你父母教得好,我就讓他們沾沾你的光。叫了徐總管來,就說我說的,放春瑛的小兄弟出府,明兒就到官府上檔,將來他有了出息,叫他一輩子感激你這個姐姐。」

  春瑛大喜,忙磕頭拜謝:「謝太太恩典,他將來有了出息,該感激的是太太才對!」

  卓氏笑了笑,心裡還是很高興的,又囑咐了春瑛幾句,春瑛立刻表示會更加盡心盡力地服侍二老太太、二太太和四小姐,並小心地沒添上四少爺,卓氏更滿意了,覺得自己果然有眼光,這丫頭是個懂事的。

  春瑛奉承了半日,退出房門,高興地翹起了嘴角。

  解決了一個,接下來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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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雲散 第二百七十四章 接踵而來

  二太太卓氏的命令很快就得到了執行。第二天,外院便傳來消息,徐總館已經派人去了衙門打招呼。因小虎年紀太小,還未登錄在家生子名冊上,須得先找出他父母的奴籍文書,證明他的身份,才能再行銷除。當徐大娘通知這件事時,春英也不去打攪近日坐臥不安的二叔了,立馬就雇了人送信去大興莊上。路家夫妻連夜帶著兒子到了城外,天一亮便進了城。

  事關重大,春瑛也顧不得二老太太這邊了,在她面前奉承了半日,見她歡喜,便趁機討了假,陪著家人上徐總管家拜訪。這一回,她吸取了教訓,親自拉著母親準備了外表不起眼內裡卻價值不菲的禮物,帶著一起出門。

  也許是因為外表不起眼了,徐總管與徐大娘起初也沒當回事,等路家人走了,徐大娘翻看禮物,才發現裡面有好幾幅上等的生紗與金壇葛布,還有兩對塞了金銀錁子的精緻繡花荷包,以及青玉鐲子腰佩和一對沉甸甸的金五事。這些貴重物品,都淹沒在用薄麻布包好的十二對繡花鞋面、十二包彩色絨線、大興莊上出產的新鮮桑葚以及二三十個雞鴨蛋之中。

  徐總管夫妻面面相覷,徐大娘變皺了眉頭,「老路兩口子這是在做什麼?!把我們當什麼人了?!春瑛平日看著是個好的,怎麼也糊塗起來,不勸勸她老子娘?!」

  徐總管倒是有些明白路家人的心思:「興許也是怕了,你看他們家,從前比現在強多了,可打點得不夠周到,便被人攆到了裝上。此事關係到老路兒子的前程,他只怕是寧可多送些禮,也不想出什麼事的。罷了,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東西,就叫他安心吧,橫豎太太已經發了話了,我就利索些,替他盡早辦成了吧。」

  徐大娘還是有些不高興:「要是傳出去,府裡的規矩就被敗壞了!再有人送禮給我們,央我們辦事,那該如何是好?這些年因老爺太太不在家,我們夫妻在府裡守著,不知遇到了多少難處,得罪了多少人!若不是行事足夠公正,也堅持不到今日,要是這回被人拿住把柄,告到上頭,太太定要生氣!」

  徐總管擺擺手:「這是兩回事,一來老路一家並沒提要我們辦什麼事,二來太太發話在先,他家送禮在後,咱們是為了太太辦事,而不是為了他們!這跟別人送禮來央我們辦事大不一樣。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但如今老太太、太太回來了,有主人撐腰。咱們沒什麼可怕的,你若覺得不妥,便告訴太太收了這麼一份禮就是了。

  徐大娘抿抿嘴:「索性還回去是正經!」

  徐總管搖頭:「他家就這一個兒子,小小年紀,能脫了奴僕的身份,正正經經地過活,換了是你,你能放心丟開手不管?我看老路沒別的意思,叫路家人安安心,等到端午節下,咱們也送一份禮去,比著這個準備就是了。」

  徐大娘這才罷了,待認真查看禮物,才發現那些生紗葛布都是自己喜歡的顏色,輕軟通爽,正適合夏天做了衣裳來穿;鐲子適合了自己雙腕大小的,腰佩也跟丈夫平時待習慣的那只很像,只是玉質好些。她不由得暗歎:這定是春瑛幫著準備的,可見這丫頭心細!又覺得春瑛平日是個再老實貼心不過的人,服侍主人也很用心,想必是擔心弟弟,才會送這麼一份禮來的,便把先前的幾分惱意都丟開了。

  春瑛哪裡知道這些事?見弟弟的放奴文書兩天就到了手,心裡高興得不行,立刻就拿去姐姐家給父母瞧了,一家人都高興不已。小虎還懵懵懂懂地,不知道爹娘姐姐姐夫們在高興什麼,但一聽說自己要留在大姐家裡,像以前一樣讀書認字,便不幹了:「我要回去!莊上好玩!我還要賠爹娘呢!」

  路媽媽一掌拍了他腦袋一記,恨鐵不成鋼:「臭小子胡說什麼?!能上學堂是好事,你剛去莊上時,不也鬧著要回來上學麼?!」

  小虎抱著腦袋蹲下來不說話了,春瑛笑道:「你是捨不得莊上好玩自在,還是想陪在爹娘身邊?」小虎見她對自己眨眼,忽然很機靈地抱住母親,道:「當然是為了見爹娘!爹白天不在家,娘可悶了,我要給她解悶!先生以前說了,這叫彩……綵衣……淤青?」

  「是綵衣娛親!」春瑛笑著說,「你瞧瞧,你學問還差得遠呢,要是真想讓娘高興,你就好好讀書,等學裡沒課的日子,再請姐夫送你去莊上陪爹娘住兩日,如何?」

  小虎猶豫著,後腦勺又挨了路媽媽一記:「就知道貪玩!以前沒指望就算了,如今你出來了,我可得好生督促著,讓你認認真真讀書才行!不許偷懶!不然我就打斷你的腿,看你還敢不敢偷跑出去玩!」小虎這才消停了。

  春瑛看了好笑,扭頭去逗小外甥,秋玉在旁問些她當差時的事,她一一說了,秋玉又指點了幾條要領,然後歎了口氣,道:「如今弟弟算是出來了,你自己的事可有了章程?胡小哥到底什麼時候回來?你年紀也不小了,十兒與你同歲,都要出嫁了呢!」

  「我也聽說了,十兒的大喜日子,是訂了哪一天?」春瑛故意略過前面的問題,那種事她也不知道,說出來反惹得姐姐傷心,「我已經被下了一份禮,娘回去時,記得千萬要捎上。惡些日子我請的假太多了,估計起碼兩個月內是不能再討假了,不然,就算老太太不說,太太心裡也會不高興的,底下人更要說閒話了。」

  秋玉無奈地看了看她:「罷了,你想必自己也有主意,但我有一句話囑咐你,千萬別耽擱太久。」

  路有貴也在旁道:「你大姐說得有理,如今最要緊的,是把你自己弄出來。至於我和你娘,倒是不急。換到東府,幹了些時日,倒覺得這邊比侯府要輕鬆些,人也沒那麼難相處,我就算在東府再干幾年也使得的,只是擔心你出嫁時名頭不好聽。但無論如何,你自己的前程最要緊。」

  春瑛心裡有些感動,忍住鼻子的酸意,應了一聲,回頭拉過弟弟,鄭重地道:「小虎,如今你的身份不一樣了,未來的命運也不一樣,不管你是要讀書,還要學手藝,都要認真去做。愛玩不要緊,只要別把正事丟下。爹娘、大姐和我都盼著你出息呢,你要懂事些,明白麼?」

  小虎似懂非懂,但也感覺到二姐是在說一件很重要的事,也跟著鄭重點了頭。

  春瑛這晚回了東府,特地向秋雁、百靈兩個問了問二老太太心情,才到跟前請罪,請她原諒自己為了家裡耽誤了差事。二老太太心情正好,囑咐幾句話就算了。春瑛在這之後便很長時間都沒再請假,專心做著自己的工作,就算有人產生過不滿,也很快就消失了。

  因為二太太在京中認識了幾家女眷,平日時不時有來往,偶爾也有幾位夫人上門品茶,有時候還會帶上自家女兒或侄女。四小姐管家之餘,也結交了幾位閨中密友。同時,隨著這種交際活動的進行,京城裡的各種小道消息也輾轉傳進了東府人們的耳中。

  首先,是後宮接連傳來喜訊,皇后生了一位皇女,還沒滿月,便有一位選侍和一位淑女懷了龍脈,皇帝為此把她們的位分都升為才人,還許諾如果有人生下皇子,便會再升一級。消息傳出後,沒過多久中一位才人便落了胎,然後又有消息傳出,說太后娘家選進宮的那位劉才人嫌疑最大。

  劉才人雖家勢顯赫,又有太后撐腰,無奈就是不得皇帝喜歡,眼看著自己之下的低等嬪妃先有了龍胎,又升到與自己評級,甚至將來還會高於自己,劉才人十分不滿,平時便有些風言風語傳出來,結果這回就被人告到皇帝面前,說她殘害皇裔。

  劉才人自然要喊冤的,太后和她娘家人也跟著喊冤,劉太后還要從嚴處置那些嚼舌頭的宮人,但不知怎的,事情居然傳開來了,有御史上書皇帝表示要嚴懲這種行為,還牽扯到劉家人頭上。被冠上殘害皇裔的罪名,就算是劉太后,也不能隨便混過去了,更何況是劉家?他們苦苦哀求了好多天,做出無數讓步,才得到了皇帝的一份明旨,說宮妃流產是因為意外,朝野不得私下妄議云云。劉家鬆了口氣,收拾心情進行事後總結時,才痛心地發現自家在讓步過程中損失巨大,卻只能打落門牙和血吞了。那個劉才人,也被他們放棄了,等於是變相打入了冷宮。整件事中,皇帝是最大贏家。

  接著,北方戰事終於出現了新的發展,清國求和了。邊境守將上本請求朝廷派人去談判,而幾位立下軍功的年青將領也進入了京城權貴的視線,同時,東府二老爺李彥同樣是有功之臣,雖然皇帝尚未下指,但高昇已經是定局了。

  東府一下變得炙手可熱。在這種情況下,卓氏反而淡定了,無論別人說什麼好話,都一概保持謙卑的態度,絕不以功自傲。

  進入五月份後,京中各世家大族極為專注的洋務司正式開衙辦事,幾位被選重的協理官員,除了幾個擁有船隊的世家派出的代表外,還有一些不熟悉船務卻身家不菲、手眼通天的人物。讓人吃驚的是,其中居然有范家三老爺的名字!

  侯府立刻就轟動了,消息甚至還傳到了東府和後街李氏族人那裡,還有傳聞說范家小姐要嫁入王府了。春瑛聽說後,半信半疑,畢竟這種消息早就在傳了,可將近一年的功夫裡,也沒見有動靜。

  二太太卓氏聽說後,想了一會兒,便笑了笑,命人不要在議論此事,在二老太太跟前,也只是說:「她是女孩兒家,聽了這種傳聞,豈不是羞死了?若真的成了事,咱們再賀她不遲。」

  二老太太點點頭:「這倒是正理,既如此,便丟開手。她若再來請安,你們也別打趣她。先前說的要給敦哥兒請先生的事,到底怎麼樣了?他天天在族學裡混,總不是是兒,我聽說族學裡有很多調皮孩子,都無心讀書的。」

  卓氏忙道:「媳婦都托給侯爺了,昨兒傳了信來,說是已經找到了一位,約好了明日上門。」

  「那就讓敦哥兒明寺別去上學了,專心在家裡等先生,若這個是好的,以後咱們也能鬆口氣了。」

  卓氏忙應是,春瑛從門外走進來,拿著張帖子,有些驚訝地笑道:「老太太、太太,靖王爺下了帖子,說請我們四少爺明日過府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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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雲散 第二百七十五章 老師與伴讀

  二老太太與二太太聽了都十分驚訝,後者忙問:「可有說是什麼緣故?是單請敦哥兒一個,還是連西府的人一起請?」伸手接過了帖子。

  春瑛答道:「王府的人來說,是單請我們四少爺一個的,好像是為了四少爺拜師的事。」

  二老太太與二太太卓氏互相對視一眼,都難掩面上的異色。

  靖王府雖是侯府的女婿,算起來也是東府的侄女婿,但彼此並不算親近。靖王妃出嫁前,東府幾乎一直在外任官,即使小時候曾經親近過,也早就淡忘了,因此兩府之間只是維持著一般親戚的關係,靖王府要請王妃的娘家堂弟、堂妹過府,向來是與侯府的正經弟妹們一起請的,單請卻是頭一回,而且卓氏還發現,下帖子的人不是王妃,上面的戳的分明是靖王爺朱順煁本人的私印!她不由得產生了一絲不安,生怕十五歲的兒子也會被捲進朝中爭鬥裡去。

  二老太太倒是很鎮定:「既然是靖王開恩,替咱們敦哥兒請先生,那可是極大的體面,比敦哥兒他伯父出面要強多了。你也別擔心敦哥兒小孩子家沒見過世面,會在王爺跟前失禮,咱們娘兒兩教了他這許多年,這點子事她還是能應付的。春瑛,去請了四少爺過來。」

  春瑛應聲去了,路上還在想,莫非是因為二老爺在北方邊境立的功勞很大,所以靖王府也來拉攏了?但靖王不是皇帝那派的嗎?這究竟是皇帝的意思,還是靖王自己的決定?雖然這個世界已經跟歷史不同了,但傳統禮數的影響還是很大的,所謂天地君親師,正式拜的老師,是僅次於君王與父親的權威存在,關係重大。四少爺是二老爺獨子,他拜的老師可不是學裡的夫子能比的,對東府而言,那份量非同一般啊......

  四少爺李敦聽了春瑛的話,忙忙趕到正屋,給祖母與母親行了禮,面上雖有些不安之色,但表現得還算鎮定:「敦兒已經聽說了,大姐夫要為我請先生,必是好的,他既然特地下帖子傳召,我明日必去!只是伯父那裡......」

  這話提醒了二太太:「那邊叫你娘去說就是,你不必擔心。明日出門,叫你的丫頭打點好你的衣裳,媳婦兒再選幾個妥當人跟著侍候,敦哥兒自己也要多加小心,要遵守禮數,萬不可無禮!」

  四少爺乖乖應了,卓氏雖然有些憂鬱,但還是把事情一一打點妥當,次日一大早,又親自送兒子出了二門,看著他上馬離開,方才回來。

  春瑛這一日跟在二老太太身邊,發現她總是心不在焉,知道她多半是在擔心孫子,便說些輕鬆有趣的小事,或是把針線房為少爺和小姐們新作的夏衣拿來給她過目,好引開她的注意力。二老太太漸漸覺得好過些了,又挑剔些衣裳來,每人四件新衣,就有三件被打回去修改。

  但二太太卓氏從侯甫理完事回來後,氣氛又恢復了沈鬱,連四小姐都有些無精打采地,不想跟丫頭們玩耍,又不想說話,只能跟母親一起,沉默地陪著二老太太。

  隨著時間的流逝,這祖孫三代開始著急了。

  中午時李敦沒回家,跟去的隨從回府來報,說是靖王妃留飯,畢竟兩人是親近的本家姐弟。可這一留,就到了傍晚時分,李敦仍未回來。卓氏也顧不得跟去的五六個長隨都是身強力壯練過拳腳功夫的男子,靖王府又是至親,在那裡一個勁兒地擔心兒子是不是路上遇到了意外,派了好幾撥人沿路找過去,後來是聽見春瑛在那裡輕咳,又看到婆婆臉上的郁色,才忽然醒過神來,重新端坐在位,羞愧地說:「叫母親笑話了,媳婦兒一遇到敦哥兒的事,就......」

  二老太太微笑著擺擺手:「部要緊,我也跟你一樣擔憂。你再派人去靖王府問一問,別老在路上找,興許敦哥兒與靖王爺聊得高興,一時忘了時辰呢?」

  卓氏忙連聲叫人,春瑛瞥見院門外有一對燈籠在晃,似乎正往這院裡來,心中一動,叫道:「好像是四少爺回來了!」卓氏聞言忙站起身,外頭秋雁已經打了簾子進來,笑道:「四少爺回來了。」

  屋裡眾人都鬆了口氣,轉眼間,四少爺李敦便進了屋,先給祖母和母親請了安,又問妹妹好,二老太太見他風塵僕僕,面有倦色,忙叫他去梳洗了,便盡快睡下,卻另傳了跟出門的人來問話。

  隨從回話說,四少爺在靖王府待了一早上,吃過午飯後略些了些,又叫靖王爺親自帶著,去拜見新老師,並在老師家裡用了飯,才會耽擱了這麼長時間。如今在老師跟前已經磕過頭了,並且領了一份功課回來,先預習預習,兩日後正式上課。

  春瑛還在那裡暗道這位老師很有效率,四少爺已經梳洗完,換了乾淨衣服,再度回轉,向祖母和母親說起今日的經歷。四小姐年紀小,又要理事,二老太太打發她去睡了,便專心聽孫子說話。

  原來四少爺新拜的這位老師,名喚劉禮愷,但並非是太后族人,他是正經科舉出身,官至翰林院從四品侍講學士,因父喪丁憂在家,三年未滿,又遇母喪,便接著丁憂了。現再他終於守完了孝,偏偏翰林院的侍講學士又滿了額,因此暫時處於閒置狀態。這位學士大人學問極好,滿腹經綸,對《尚書》尤其有研究,據說年輕時考科舉曾連奪「解元」和「會元」,但當時在位的先帝覺得他太年輕了,還需要磨練,便點了他探花,沒讓他實現三元及第。這位學士性子沉穩謙和,行事低調,從不參與朝廷紛爭,專心做學問,年初他所著的《古今尚書註疏》油朝廷刊行,在文壇大獲好評,身得天下學子敬重。

  這麼一位老師,份量可不輕。

  別說四少爺還是個小少年,連二老太太和二太太這樣久經世事的,都覺得是天外飛來一個大餡餅砸在自家頭上,也顧不得細想靖王此舉背後是否有什麼身意了,就算是真有深意又如何?有了這麼一位老師,李敦將來要走科舉大道,只要本人不是笨蛋,就肯定是一路光明了。

  二老太太立刻便吩咐媳婦去準備束修,又再三叮囑孫子,要十二分用心讀書。李敦乖乖點頭應了,春瑛在旁瞥見她臉上倦意漸濃,便小聲對二老太太耳語:「老太太,四少爺似乎困了,今天想必也累得很了,明兒還要早起讀書呢,不如讓四少爺先去歇息吧。老太太也該早些歇下了,不然明兒又要嚷頭疼。」二老太太覺得有理,忙打發孫子去睡覺了。

  卓氏見兒子走了,又要服侍婆婆些息。二老太太見她神情似乎有些為難,便問:「你這是怎麼了?難道這老師還不好?」

  卓氏忙道:「母親誤會了,敦哥兒能得到劉學士為師,是天大的福分……只是……媳婦忽然想到,有了這位老師,西府那邊……」

  二老太太擺擺手:「推了就是,任他是誰,難道還能比劉學士強?直接說給人家聽,那位先生自然就知難而退了。」卓氏覺得有事,便恭謹地服侍婆婆梳洗,細緻周到得比丫頭們還用心。春瑛和百靈在旁建了,都暗暗點頭,後者索性轉去鋪床了。

  一晚無事,第二天,卓氏去侯府時,便特地派人向侯爺去說明情況,再三謝過他的好意。侯爺倒沒怎麼生氣,只是過了幾天,又忽然提起,願意送一個人來給侄兒做伴讀。

  卓氏見了那位伴讀的名字,起初還想不起來是誰,聽說是在侯府外書房侍候的,還以為是哪位管家的子侄,想著兒子要去上學,帶兩個書僮幫著拿書磨墨也很平常,侯爺推薦的人應該不會有問題,便隨口應了。

  待回來跟婆婆提起,二老太太才道:「這不就是周家的孩子麼?」

  春瑛正給她捶腿,聞言手上一頓,又接著捶下去。

  二老太太還在那裡繼續道:「可憐見的,小小年紀就沒了父母親人,自己還被送去做苦工。我在南邊就聽說了,敦哥兒他伯父念著舊日情誼,想方設法地把人弄了出來,明面上是把官奴轉成了家奴,其實仍舊當他是自家子侄似的養在家裡,不是說他家案子要平反了麼?怎的還在侯府?」

  卓氏有些變色,也記起來了。丈夫小時候也曾與那周父一處讀書玩耍,只是周父與侯爺交情好些,丈夫那時與兄長不大合得來,便也跟周父疏遠了,年輕剛成婚的時候,還曾抱怨說兄長待周子鴻比對自己這個兄弟還要親近。

  只是那家人,可是犯了重罪的!不管李周兩傢俬交如何,周念仍是個官奴!卓氏心裡有些彆扭,讓一個官奴給兒子做伴讀,要是叫劉學士知道了,心裡生氣可怎麼辦?

  不過如果不提周念的出身背景,家中奴僕給小主人做伴讀,也是有的,拿這話去駁回侯爺,只怕行不通。卓氏悶悶地道:「不知道這孩子學問如何?既是伴讀,又是舊交之子,就不好拿他當書僮使換了,只是我們敦哥兒已經學了好幾年功課,正要向劉學士請教深一些的學問。這周家孩子既是吃了許多苦頭,不知學問可跟得上?」

  二老太太聞言也不說話了,舊交情誼什麼的,終究比不上孫子的功課前程要緊。

  春應在旁聽得有些著急,周念雖然沒能幫她脫籍,但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她都是把他的許諾當成支柱,鼓勵自己忍耐的。她終究覺得他是個非常好的人。現在情況有了變化,她再不用依靠他的幫助了,但聽到他的消息,還是忍不住想幫他說兩劇話,於是便道:「這位周公子,在西府也有好幾年了,前些時候就聽說打了平反的官司,本來都快要成了,結果後來有人從中攪和,又把這事兒給黃了,不然他早就恢復身份了。聽說他學問是很好的,自小學了詩書,這幾年又一直在外書房,沒丟下過。」

  卓氏神色放緩了些,問:「你是怎麼知道的?難不成侯府把他的事到處宣揚不成?!」

  春瑛笑道:「到處宣揚倒不會,只是多少有些風聲。他在後街有一處小院子,離我家很近的,從前我在三少爺裡侍候過的,因三少爺與他交好,還曾吩咐過我去給他打掃屋子呢。那時我看他屋裡塞得滿滿的都是書,有詩詞歌賦,也有律法刑名,想來定是位很有學問的人吧?」

  二老太太道:「他既有些根底,便叫他來跟敦哥兒見一面,試一試再說。若是真好,留下也使得。」

  卓氏隨應了,命人去西府傳周念,又叫兒子去外書房見他。

  春瑛低頭給二老太太一下一下地垂著腿,心裡卻升起了一個念頭:不知周念現在如何了?侯爺薦他來東府伴讀,究竟是個什麼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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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雲散 第二百七十六章 再見

  周念來拜見四少爺李敦時,春瑛正在松頤院做事。因會見是在外書房進行的,她也沒法前去,心裡念叨著這件事,面上也不敢露出來,只是一邊將春天的衣裳細心地收入櫃中,一邊教訓小丫頭們衣服應該怎麼摺疊,零碎的配件又該如何存放等等,而夏天的衣裳,早已拿出來放在常用衣物的箱櫃裡了。

  中午開飯前,四少爺回到院裡,向祖母和母親稟報會見的經過。二太太卓氏也特地將侯府的事務交給了二小姐宜君,藉口家中有事,早早回來了。春瑛從負責茶水的丫頭手裡接過茶盤,親自給老太太太太少爺小姐們上茶,順便聽聽四少爺怎麼說。

  四少爺李敦是個老實孩子,一本正經地將他與周念的對話一一複述完畢,才道:「孫兒覺得他學問真不錯,一點也不像是做了多年苦工的,倒像是讀了二十多年書的學子,胸中頗有丘壑。若說有什麼不足之處,就只有一點,我瞧他對四書五經雖也能背誦,講解上卻不大經通,倒是對詩詞韻腳極擅長,再來就是對朝廷大事與律法十分熟悉。與他談了一席話,孫兒頗覺眼界開朗,從前圖先生教的一些人情道理,本來不明白的,也能明白了。

  春瑛暗暗鬆了口氣,聽四少爺這語氣,周念的伴讀資格應該沒問題了吧?反正四少爺是要去進修四書五經的,兩人都不熟悉不精通,正好可以一起學習。雖說周念在侯府也挺好,但那邊的外書房人多嘴雜,他遲遲未能平反,搞不好要受氣呢!四少爺是個好孩子,絕不會給人氣受的,而且新拜的這位老師又極有來頭,說不定見周念聰明卻命苦,還會幫上點忙。

  想到這裡,春瑛忽然產生了一個念頭:侯爺突然把周念薦來做四少爺的伴讀,莫非也是打著這個主意?畢竟周念年紀比四少爺大太多了,通常伴讀都是找年紀相仿的人吧?

  二老太太聽了孫子的話,沉吟片刻,微微點頭:「如此說來,倒還罷了。只要不是個淘氣的,跟你相處時,彼此又能有所進益,才是伴讀的好處。」接著又有些欣慰:「小時候我也曾見過這孩子,聰明伶俐,聽說功課每每將敞哥兒比下去,如今落得這個境地,也是可憐,但他仍不忘讀書上進,實在難得。周家世代書香,果然是不錯的!」

  卓氏確有些不同的見解,問兒子:「你說他像是讀了二十幾年書的學子,想必年紀不小了吧?」又轉頭去看春瑛。

  春瑛知道她是在問自己,忙答道:「奴婢不知道周公子的確切年紀,只是當年十一二歲時,遵從三少爺之命前去給他打掃屋子,那時他看起來至少有十七八歲了,如今想必有二十三四歲年紀吧?」

  二老太太點點頭:「我估摸著也是差不多,他與敞哥兒是同年,但比敞哥兒要小幾個月。」

  卓氏便道:「這麼說來,他年紀至少比敦哥兒長上七八歲!哪家的伴讀有這麼大?瞧著倒像是個長隨!他到底是舊交之子,家裡雖壞了事,但侯爺仍拿他當子侄般,叫外人看見咱們拿舊交之子做奴僕,豈不是說咱們落井下石?劉學士是位品德高尚的君子,看見了定會心有不悅的。」

  春瑛心下著急,卻忍住了沒開口。四少爺李敦則在旁邊道:「我也覺得他不像是個伴讀......結交為友倒是不錯。」他轉頭問春瑛:「不是說他的案子差點兒平反了麼?姐姐可知道是為什麼不成的?」

  春瑛這倒沒法回答了:「具體如何,奴婢也不知道,去年夏秋之交時,還聽說他家的案子很順利,後來接連有幾件大事,二少奶奶進門,霍家表小姐出嫁,奴婢一家人又去了莊子上,等京裡傳了消息來時,他家的案子已經被駁回了。咱們底下人弄不清詳情,奴婢回京後,也不好去打聽。」就算打聽也打聽不到什麼內容,當年她能知道那麼多事,還是多虧了三少爺轉述。

  別人猶可,卓氏便先聽明白了。春瑛一家被攆到莊上後,周家的案子才被駁回,可見春瑛是不可能知道更多了。她又細細想了幾遍,想起西府二兒媳婦梁氏進門那日,其兄曾在侯府放火,鬧得很大,事後被皇帝革了功名,難道梁家因此懷恨在心,便想藉周家案子的事打擊西府?她今天在那邊已經派人打聽過些消息,越想越覺得這種可能性很大。

  這麼一想,卓氏就更不樂意了。周念無論其人品行才學如何,已經捲進朝廷爭鬥中去了,若是讓他當自己兒子的伴讀,又陪著一起去留學府上求學,豈不是把自家和劉學士也捲了進去?說不定劉學士會為此惱了兒子也未可知。

  只是二老太太顯然有照顧故人之子的意思,又有侯爺的臉面,卓氏不好明說,只得到:「周家的案子有些說不清,將來結果如何,還不知道呢,咱們家真不好拿那孩子當奴僕的,還是敬著些好,況且他年紀也太大了,不適合做敦哥兒伴讀,還是另找吧?」

  二老太太不置可否:「你大伯子已經薦了人來,你已經應下了,人又挑不出什麼毛病,若不留下,要如何回覆?」

  卓氏本想說留在外書房做老本行,但轉念一想,自家丈夫在邊城為官,身份敏感,留這麼一個人在外書房,也不太妥當,便道:「先拖一拖,待媳婦兒想好了法子安置,再讓他過來不遲。」

  二老太太雖覺得這樣不好,但事關全家前途,也不再開口了。四少爺則有些遺憾,但母親發了話,他也覺得有道理,便閉口不言。

  春瑛在旁看著,心裡不由得替周念著急,但她也知道這種事做丫頭的沒有立場說話,唯有安慰自己:周念就算不過東府,在侯府也能過得很好的。

  過了一會兒,四小姐雅君帶著洗色輕輕鬆鬆地進了門,立刻就感受到屋裡氣氛有些不對勁,忙收斂了喜色,恭恭敬敬地向祖母和母親請安,又向哥哥問好。

  卓氏問她:「什麼事情歡喜?」她忙回答:「九如托人送了信來,她和她妹子同一天出閣,要在附近新開的喜福樓擺席,請我們去喝喜酒呢!」

  春瑛立刻就反應過來了,那不是十兒的姐姐嗎?那即是她們姐妹倆一起擺酒了?

  卓氏皺眉道:「你的丫頭出嫁,你看在多年情份上,去賀一賀也使得,只是為何不在男方家裡擺酒?在外頭酒樓裡設席面,你女孩兒家怎好拋頭露臉?!」

  四姐面上的興奮之色頓時消失了:「真不行麼......她們姐妹都是嫁給府裡的家生子,都不是外人,想必也知道規矩的......」看著母親的神色,她也知道是不可能的了,只好退而求其次,「那我到王家跟她說幾句話就好了,讓歡喜她們陪著我......」

  卓氏表情和緩了些:「那倒還罷了,只是命婆子和小丫頭們跟緊了,到時候還要清場,別叫人衝撞上。」

  四小姐低頭應是,二老太太笑道:「你母親說的是正理,也沒什麼捨不捨得的,你若真想見九如,喜事過後傳進來說說話就是了。她又不是出了嫁便不再進來的,當了媳婦子仍能在內院當差不是?」四小姐這才笑了。

  春瑛忙抓緊時機插嘴:「老太太,奴婢想向您討個恩典。那九如的妹子十兒,原是從小兒和我一處長大的,又在一處當差,後來一起去的莊子,情份與別個不同。原本奴婢想著,她出嫁時,奴婢要在老太太跟前侍候,是不能送她的了,如今倒是個難得的機會,請老太太賞奴婢一個臉面,讓奴婢也能去道個喜吧?」

  二老太太笑了:「那你就跟四小姐一起去,回來了,把席上的新鮮事跟我說說。」春瑛大喜,忙應了。

  王家姊妹是從後街王家院子裡出閣的,黑家自有宅院,木管事也給小兒子在後街弄到了兩間廂房,分別整修一新,準備接新娘子。只是無論王家、黑家還是木家,都沒有足夠的場地容納所有賀喜的賓客,加上幾家人都想要體面些,一合計,便把後街街頭處的酒樓包了下來,專門接待來賀喜的親朋同僚。

  春瑛跟在四小姐後面,與她屋裡的大丫頭歡喜坐一輛車,由四個婆子、四個媳婦子和四個小丫頭陪著,又有六個男僕跟車,磨蹭了半日,才來到王家院子。跟車的把院裡的男子都趕走了,只留下王家幾個有頭臉的女眷,才請四小姐下了車,與王大嬸說了幾句話,議由她陪著進屋去尋九如了。春瑛下車後左看右看,只認得一個王二嬸,先是寒暄幾句,才進了十兒的房間。

  十兒一身大紅,頭上插著滿滿的金花珠翠,生來頭一回打扮得如此華麗,臉上更滿是脂粉,春瑛差點兒就認不出來了。她見了春瑛大喜:「我還以為你不能來了呢!這是怎麼說的?」

  春瑛笑著拉她的手,幸好你跟你姐姐在同一天出嫁,四小姐來賀,我便厚著臉皮討了恩典,跟著來了。讓我瞧瞧,呀,新娘子果然是最漂亮的!」

  十兒被他說得滿臉通紅:「胡說什麼呢......」兩人笑鬧幾句,十兒便道:「你快給我說說,你在東府日子過得如何?」

  春瑛正想說話,王二嬸卻進來道:「時辰到了,外頭聽見鼓樂聲了呢,快蓋好蓋頭!」春瑛和十兒側耳一聽,果然聽到鼓樂聲漸漸進了,不由得大為遺憾。春瑛暗暗埋怨四小姐身邊的人排場太大,出門時花太多時間了,只怕沒工夫跟十兒詳談,忙道:「正是要緊,以後你再來找我,咱們有的是時間說話。」又拿過繡花紅蓋頭給十兒。

  十兒點點頭,接過蓋頭:「多謝你今兒來賀我,以後見了面,咱們再好好說話。」這時王大嬸領著兩個婆子進來了:「快快快,端坐好了!花轎馬上就到!」又向春瑛陪不是:「今兒實在是怠慢了,侄女兒莫生氣,到前院喝杯水酒,也是個意思。四小姐馬上就要走了,侄女兒要不要趕過去侍候?」春瑛只得再捏了捏十兒的手,向眾人行了禮,便出去了。

  跟車的婆子趕過來道:「瑛姑娘,花轎要來了,小姐需得馬上走人,咱們也快些吧。」春瑛忙接過王家媳婦遞過來的酒喝了兩口,便跟著婆子上了車。

  一溜兒大車小車離了王家大院,結果正好跟迎親的隊伍堵上了。來的是黑家的花轎,聽說是東府的小姐,忙忙指揮眾人讓道,只是後街本就不寬,那裡容得下這麼多人轎車馬?可花轎回頭又太不吉利了。

  有路邊的人家也是家生子的,忙打開大門迎四小姐的車駕進門。四小姐很不好意思,便是一自己一行人轉向避讓。

  於是她們一行人掉了個頭,往街尾方向去了,黑家的花轎才得以順利來到王家門前。迎親的媒婆和黑家新郎都趕上來向四小姐請安告罪,又有人向王家報信,好讓新娘子準備好。春瑛坐的車子便停在路中央,她想著這裡是後街,便忍不住掀起簾子,去看黑家人幾時才能囉嗦完。

  一個熟悉的人影映入她的視野,她忙抬頭望去,見周念走在街邊,略停了一 停,便繼續往前走了。

  他似乎瘦了許多,整個人透著一股黯然與憂鬱,想來過得並不好。

  春瑛心下不由得難過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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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雲散 第二百七十七章 援手

  周念一向是個溫文君子,春瑛剛認識他的時候,她雖然眉間有郁色,但跟現在的神情相比,也還是有一股生氣在的,對人說話時也會帶著微笑。可如今的他,卻給人一種異樣的感覺,像是絕了希望,又或麻木了般,神色間透著一種茫然,看得春瑛心裡發酸。

  周念木木地向他在街尾的小院的方向走著,卻有兩個婆子迎面過來,彼此邊聊邊往王家院子瞧,一時沒提防,其中一人的手臂便撞上了周念,倒把他給撞醒了,低頭鞠躬給那婆子賠不是。那婆子卻瞪了他一眼,開口便大罵,說他衝撞了自己,無禮又狂妄云云,言談中還數次提到他是卑賤的官奴,是朝廷的罪人。即使另一個婆子拉她,她也不理,仍舊在那裡罵。

  春瑛看得心頭火起,又覺得那婆子很是面生,也不知道是哪裡當差的,周念雖然是官奴的身份,但實際上卻是侯府世交之子,侯爺與三少爺一向待他甚厚,怎會容底下人如此輕侮?!偏偏周念向是聽不到別人的斥罵似的,只是低頭聽著,也不反駁,春瑛看得直著急。

  「我還倒姐姐在看什麼呢,原來是看瘋婆子罵街。」耳後傳來雙喜的聲音,接著她便靠了過來,挨著春瑛的肩頭往車外看,「那婆子是哪家的?吵吵嚷嚷的成什麼樣子?!四小姐在這裡,她是瞎的不成?!」

  春瑛眼珠子一轉,便笑道:「我也不認得這婆子,只是那一位我確知道是誰。前兩天不是說,侯爺給咱們四少爺薦了個伴讀,是從前的舊交之子麼?就是這位周少爺。」

  雙喜吃了一驚,忙縮回腦袋,接著又偷偷笑了笑,再小心往車外看:「瞧著……長相頗端正嘛……就是精神不大好……」

  春瑛道:「他從前不是這樣的,也不知道如今是怎麼了。這倒罷了,就是這婆子可惡!人家不過是沒留心撞了她一下,已經賠了不是了,她還要抓著人罵,也不聽旁人勸阻。若是平日倒罷了,今兒王家嫁女,家家都來賀,四小姐也在呢,她就這樣滿嘴胡言亂語的,到底有沒有把咱們放在眼裡?!」

  雙喜忙道:「我也是這麼說的,咱們打發人去罵她!」說罷便轉向另一邊車窗,掀簾子叫過一個婆子,囑咐她去趕人。春瑛趁她不備,再掀起簾子去看周念,卻正好看到他轉頭望過來,四眼相對,他先是一怔,繼而面上浮現淡淡的笑容,可惜這笑容只是一閃而過,他便轉過頭去,繼續沉默地聽人斥罵了。

  春瑛微微皺了眉,覺得她的情況似乎真的很不少。

  東府的婆子走過去,對那罵人的婆子說了幾句話,春瑛本來還以為那婆子會聽話地閉嘴的,誰知道她卻撇撇嘴,面露譏諷地反駁回去,從馬車上可以隱約聽見她說的是「我不是你家的下人,你管不著我」、「這麼大一條路,誰都能走,憑什麼不許我呆在這裡」、「哪家小姐這樣大的架子,還敢來教訓老娘」之類的,聽得春瑛和雙喜都眉頭大皺。後者冷笑道:「好大的口氣!聽她這話,原來不是底下侍候的?又是哪裡來的瘋婆子在這裡撒野?!」

  跟車的一個媳婦子嗤笑道:「姑娘聽她胡說?她怎麼不是底下侍候的了?她是西府二少奶奶的奶娘,陪著嫁過來的,什麼東西!不過是仗著太師府的勢罷了!」

  雙喜冷笑:「原來是那位主兒的人,我道是誰呢,有這麼大的福氣,能養出這樣體面的奴才!」

  從王家院子那邊走過來一個婆子,瞧著很有威嚴,冷著臉對那罵人的婆子斥道:「你是什麼牌面上的人?!對著我們本家的小姐如此無禮?!既然你說你不是我們家侍候的人,那索性回明瞭老太太、太太,請嬤嬤回自個兒家去吧!省得委屈了嬤嬤!」那婆子聽了生氣,想要再罵,但王家的婆子卻不理她,回頭對先前跟她說笑的那個婆子道:「你不是該著今兒的班?跑到這裡來了?要是偷懶,我也顧不得咱們家在辦喜事了,等孩子們出了門,咱們一塊兒去見二太太,省得鬧出事來,我還要替你背黑鍋!」那婆子縮頭縮腦地,硬是將二少奶奶的奶娘拖走了,省得她在跟人吵架。

  這時後面四小姐的馬車傳來幾聲吆喝,看來是黑家的人終於囉嗦完了,前頭的幾輛小馬車聽見聲音,便紛紛催馬往前行駛,春瑛所坐的馬車也開始前行,她只來得及再瞥一眼周念,可惜他沒再抬眼望過來,只是木然地退到路邊,低頭恭送馬車過去。

  春瑛幾乎要掩飾不住心頭的詫異了,他這樣到底是怎麼回事?!

  雙喜沒發現他的異狀,因為她又看到了新鮮事:「那個人不是從前西府王總管的兒子麼?聽說他家放出去了?今兒是跑來賀喜的?哎呀……居然吵起來了,這可怎麼收場……」跟車的婆子勸道:「雙姑娘,這街上來往的雖說大都是自家人,到底還有男子在,快放下簾子,安靜坐車吧。」雙喜撇撇嘴,重新坐好了,春瑛勉強笑著安慰道:「王家人自有主張,你也別擔心了,真想知道,過後再打聽吧。」

  她滿懷心事地回到東府,雖然沒什麼心情,但職責所在,只好到二老太太面前說笑,將這次外出的經歷都說了一遍,本想把周念的事說出來的,但轉念一想,又覺得這樣有些危險,便瞞了下來。二老太太被她說的馬車與花轎堵上後,黑家人上來囉嗦的賠罪的情形逗樂了,見孫女兒梳洗過上來來請安,便特地問了這件事,四小姐苦著臉將細節都補充上了,祖孫倆又樂了一番。

  春瑛勉強陪著說笑了半日,回到房間時,已經很累了。簡單梳洗過後,她爬上床,卻翻來覆去地想了半日,才得出一個結論:周念家的案子平反失敗,他一定是灰心絕望了,所以沒了精神,而二少奶奶那邊則趁這個機會來欺負他。

  只是不知道侯爺與三少爺為什麼不干涉?還是他們干涉了,二少奶奶的人卻仍舊我行我素?那個罵周念的婆子是二少奶奶的奶娘,應該是有點地位的,可憑她地位再高,也高不過侯爺和三少爺去。不過話又說回來了,三少也最近都在幹什麼?!他最好的朋友變成這個樣子,可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他怎麼就不來管管?整天光想著要把丫頭們送給誰坐妾!

  春瑛忿忿埋怨了一通,又想了半個晚上,第二天起來直打哈欠,但總算想到了一個法子,忙忙爬起一邊梳頭,一邊盤算著什麼時候向二太太進言。誰知道正想瞌睡就遇到了枕頭,吃過早飯不久,二太太便叫了人來傳她去。

  見到二太太后,春瑛先是一番見禮,接著便站在邊上聽候吩咐,二太太卓氏大方地賜了個腳踏,才問:「西府的那位姻親,范家的小姐,在京裡住了這麼久,你可聽說過她選秀後要嫁入王府的傳聞?」

  春瑛有些遲疑,便點頭道:「傳聞早就有了,只是一直不見有動靜。」

  「那你覺得這傳聞有幾分真?京中的王府,是不是跟范家人真有往來?」

  「有是有的。」春瑛道,「去年范小姐入京後,曾經由靖王妃娘娘引見,認識了幾家王府的王妃、世子妃和郡主等女眷,有兩家王府似乎挺喜歡范小姐,時不時接她去作客,不過婚事倒是從來沒提過,也許是提了的,只是奴婢們並不知曉。

  卓氏沉默下來,春瑛試問:「太太問這個做什麼?想必范小姐是真要嫁入王府了?」

  卓氏笑了笑:「她會嫁到什麼人家,我是不知道,只是昨兒她打發了人來見我,說她叔叔已經找到了房子,正在收拾,等收拾好就要搬出去了,因此我心裡疑惑,難道是因為婚事定了,才打算搬出去?」畢竟她有家有父母有親人,是不能從親戚家出嫁的。

  春瑛不知如何回答,只得沉默地低了頭。卓氏再想一想,又笑了笑,便要打發春瑛回去,春瑛忙做出欲言又止的表情,她見了便問:「還有什麼話要說?」

  春瑛忙站起身,低頭恭謹道:「奴婢前日收到家信,說姐夫已經為弟弟找到一個學堂,那先生學問好,又肯收下弟弟,因此奴婢心中又是高興,又是感歎。昨兒夜裡,想到王家的見聞,奴婢便想起一件事來。」

  卓氏問:「是什麼事?你弟弟能正經讀幾年書,也是好的,只是你們家的境況,倒不如學些手藝是正經。」

  春瑛不去反駁,笑著應了:「太太說得是,奴婢家裡只是想著,哪怕進不了學,認幾個字總是好的,讀了書,才能懂得道理。」頓了頓,扯回正題:「奴婢見王家的小子們,大的十歲出頭,小的三四歲,都圍在街上玩耍。年長些的還好,年紀小的,幾乎像是野孩子似的,整日只知道玩,奴婢的弟弟,以前也是這麼淘氣,鄰居家的小子們更是沒幾個斯文的。進府當差前就識字的,十個裡也找不出一個來!奴婢想著……既然外頭的先生不願意收奴僕為學生,為何咱們不在府裡找一個識文斷字的人,給小子們上上課?並不是要教他們四書五經,只是念些三字經百家姓之類的,再讓他們學學算數,將來進了府,不管是在老爺、少爺們跟前侍候,還是在門上、書房、賬房裡當差,也能知道些基礎,省得再重頭調教,花費工夫。」

  卓氏皺起眉頭:「這……有必要麼?門上、書房裡當差的,自然要挑識字的人,只是要調教的可不僅僅是識字而已,真要請人花時間調教,豈不是比人進府後再叫還要費事?況且咱們家裡哪裡去找這樣的先生?但凡識得幾個字的,都派了差事了。」

  春瑛知道關鍵時刻來了,忙湊到卓氏跟前:「太太可記得那位周少爺?侯˙爺把他薦了過來,太太又覺得他年紀太大了,不適合做四少爺的伴讀,可他本就有些學問,不如就讓他當這個先生如何?」

  卓氏眼中閃過一道精光:「說下去!」

  「這位周少爺的身份,實在是尷尬,說起來他是官奴轉成的家奴,實際上仍然官奴名冊上,候爺禮遇。是候爺仁厚,可要是心人想挑剔,也是個麻煩。

  只是若真要把他當奴僕使喚,憑兩家的交情,又有些失於道義。再則,他家的案子,說不定還有希望平反,將來他得了自由,若咱們府裡曾經怠慢過他,豈不是更加尷尬了/給奴僕之子做先生,雖比不得外頭正經的夫子體面,卻也是為人師表了,說出去並不丟臉。太太也是必擔心候爺會有想法。」

  這個法子是春瑛花了很找時間才想出來的,但其實有利有弊。她不知道候爺與三少爺現在對周念是個什麼看法,不過有了學生,周念也可以有個精神寄托,忙碌起來,又哪裡有功夫再胡思亂想?他在後街的處境也會好很多,再有人欺負他,也有人替他出頭,又能避開二少奶奶的人。畢竟,只要他進了東府,就沒二少奶奶什麼事了。

  卓氏則想到,這個法子倒是體面又乾脆,既末食言,又能將兒子和周念隔絕開,更有了借口不讓周念去劉學士府,候爺挑不出什麼來,將來若周念出了什麼事,再找人替下他便是了。只是事情有些麻煩,族人也許還會有異議。倒要想個法子好生解決了。若做的好。自己也能得個好名聲。

  怎麼想著,他便笑了:「姑娘果然時有好點子的,我這便請了徐總管和徐大娘來。咱們好生合計合計?」

  春瑛微微鬆了口氣,只望自己這個法子,真能幫上周念的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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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雲散 第二百七十八章 往事不可追

  二太太卓氏坐言起行,沒過兩天,便跟二老太太商量好了奴僕子弟學堂的事,並且請了族長夫人來透露了口風,見長輩與族裡都沒什麼反對的聲音,便打發人去通知侯爺,請周念過來了。

  侯爺非常意外,心裡還有些不大高興。他本來是想著,周念年紀雖大了些,但才學還是有的,伴讀只是個幌子,關鍵是讓劉學士見到周念,只要周念能引起對方的注意,進而詢問來歷,憑周念之父當年的才名與耿直脾氣,以及周念的風骨與才學,多半能引起劉學士的同情。

  劉學士不是手握實權的權貴,卻在清流中地位尊崇,只要他在言談中為周家冤案說兩句好話,哪怕僅僅是透露出一點意思,也能成為周家翻案的籌碼!周家的案子,其實朝中人人都知道冤枉,只是因為恪王扣緊了一個「先帝所決」的字眼,聲稱當今聖上一但更改,便是不孝,就壓住了一切平反的可能。加上案子年代久遠,當年與周家交好的人家,多半都在那場風波中敗落了,其他人則是害怕被牽連,因此躲得遠遠的。連清流中人,也忌諱那「不敬先帝」的罪名,不敢開口說公道話。侯爺盤算著,劉學士是公認的經學大家,在朝野備受尊崇,要是他透露一點口風,自有門生故舊去琢磨,只要朝中有了風向,他再拋出「先帝是受奸臣所惑才會做出這個判決,為先帝聖明而誅奸邪才是大孝所為」的說法,周家案子何愁不能平反?而他自己,為了好友雪冤,而且這位好友還是清流的一員,又長年撫養好友血脈,加上為聖上想法子駁回了恪王的非難,聲望必定能再上一個台階!

  其實侯爺心裡有數,他到了這個年紀,這個地位,已經不必求什麼名利了,但子孫們的前程,他還是要爭一爭的。長女雖然貴為王妃,又生有世子,但這兩年,女婿靖王爺相繼納了幾房小妾,長女雖氣惱,但那些妾都是宮裡賜下來的,她毫無辦法,偏偏有沒能再生一個兒子,這樣下去,將來若有閃失,自家小兒子起不是失了臂助?再想想自家,長子已經分家出去了,次子又結了門糟糕的親事,因為擔心這個兒子會被連累,他遲遲不敢再提分家。兩門姻親,不管是范家還是母族的海家,都幫不上忙,范家最近還有些目的不明的異動。他要是再不為慶國侯府爭些籌碼,將來他死了,這個家必定要衰落的!

  難得兄弟爭氣,在外任上做得好,官聲才能都不錯,又受重用,可惜年輕時他不懂事,對這個兄弟有些疏遠,只能盡量彌補了。可他不能將希望完全寄托在兄弟一家頭上!現在他正在韜光養晦,暗地裡想辦法結交緩手,既然有機會能讓侯府接觸到清流文官一脈,為了讓周家平反的死局變活,更為了給自己一家人天幾個助力,他無論如何都要試一試的!

  可是,任他打算得再好,弟妹不配合,也是無用的。若他真的讓周念去做那個什麼教書先生,即便教會成千上百個奴僕子弟,也對周家的案子毫無幫助!更沒法結交劉學士!這怎麼能行!

  也許……還有希望?比如讓周念在教書之餘,跟侄兒交流交流學問?

  卓氏對大脖子的糾結一無所知,只是把一切事物都準備好以後,便直接叫人來上差了。本來就是侯爺提出的要求,總不能把人送出去後,人家不拿來當伴讀,卻叫他去教書,就反口不肯吧?卓氏十分理直氣壯,又是口口聲聲顧念舊交,不肯怠慢芸芸,侯爺衡量再三,最終勉強讓周念去了東府,但還不忘囑咐他,一定要找到機會見劉學士,或是想辦法與侄兒李敦結交,爭取讓侄兒在劉學士面前提起他的名字。

  周念自從那次偷聽到侯爺與梁派官員結交,心中對這位從小敬愛尊重的長輩就有了猜疑,而後又在外書房遭到其他清課與書僮們的排擠嘲諷,再被梁氏陪嫁的僕人欺負幾回,心中極是難過。他大病一場,回到外書房繼續受人排擠,卻又不願把這些委屈告訴侯爺和李攸,於是處境越發難過了。加上李攸因為被父親勒令讀書,減少了來見他的次數,侯爺又整天忙個不停,很少見他,周念隱隱有種感覺,自己應該是被放棄了吧?後來侯爺忽然告訴他有了個機會,能讓他接觸到劉學士這樣的大家,不但能受其教導,還有可能爭取到一的大援,周念是非常激動的。他傾盡全力去表現自己,不料卻被東府拒絕了,眼見期望成空,看著侯爺緊皺眉頭的模樣,他真是萬念俱灰。

  如今機會再來到他面前,他已經有些麻木了。他本來就沒抱希望,只是在好有李攸和春瑛的鼓勵下,產生了要盡力一試的想法,這幾年才將全部精力都放在這件事上,也許他命中注定是要當一輩子官奴了。有先帝的名頭壓著,誰敢給他家平反?!東府讓他去教奴僕子弟識字,他就去吧,至少,他是在教化授業,而不是與人為奴,任人輕侮。

  既接了差事,周念要到東府磕頭謝恩,聽從徐總管的訓導與安排,準備授課要用的一切物事。因是舊交之子,二老太太特地召了他去見面。他去了,因屋裡都是女眷,他一直低著頭,安安靜靜地回話,偶爾略抬起頭答話,卻見到了二老太太身邊的春瑛,不由得大吃一驚。

  春瑛不是被輾到莊子上去了麼?!他跟李攸說了好幾回,李攸起初答應得好好的,後來不知為何就不耐煩起來。他猜想是不是李攸對自己的情誼隨著平反的失敗而有了變化,只好忍住不再開口,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春瑛。這就竟是怎麼回事?!

  周念臉上的驚訝一閃而過,雖然迅速鎮靜下來,還是讓眾人看在眼裡。二太太便坐在邊上笑道:「我早就聽說春瑛姑娘從前替你打掃過屋子,想必是記起了故人?」

  周念不知該如何回答,春瑛生怕被人猜疑,便笑著開口道:「周少爺可是忘了我是誰?從前您剛回到京城時,住在後街的小院裡,三少爺曾命我去給你打掃過屋子的,我那時才十一二歲呢!」

  周念侷促地笑笑:「是……我想起來了……當年勞煩姑娘了……」他聽出了春瑛的暗示。

  春瑛偷偷打量了二老太太與二太太一眼,見她們臉上並沒有不豫之色,才繼續笑道:「我離了侯府後,轉到東府來侍候二老太太了。聽說周少爺要給咱們家的學堂做先生,為人師表可是件大好事。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我在這裡先向您道一聲賀,請周少爺一定要好聲教導學生,可別辜負了咱們老太太、太太的一番美意。」

  周念已經完全鎮靜了下來,聞言向二老太太躬身一禮:「周念絕非忘恩負義之人,必不負老太太、太太的托付!」又拜二太太。

  二老太太與二太太婆媳倆雖沒指望他會真心感恩,但見他禮數周到,態度恭敬,還是很高興的,前者見他長得削瘦,身上穿的衣裳也舊了,便命人賞了他十兩銀子和幾身新衣,讓他好生添補些東西,養養身體。

  因為二老太太又賞了藥材,為了通知百靈,春瑛不等他們說完話,就半途退出屋去了。東西是直接送到周念家中去的,春瑛清點過後,便命人去送了,正要回正屋去,便看到周念迎面走了出來,想來是結束了會見,正打算離開。

  周念見到她,便停下了腳步,只覺得腳有千斤重,一肚子話不知該怎麼說,又想到自己落得這般情況,春瑛當上了有頭有臉的大丫頭,會不會看輕自己?這個念頭一升起來,便立刻被打了下去。春瑛從未有過這樣的想法,她自然是與別人不同的,這種想法,簡直是看輕了她!只是……周念看了周圍一眼,這裡畢竟是內院,又有別人在,若使他單獨與春瑛說話,會不會對她的名聲有害?猶豫這個,猶豫那個,周念簡直不敢開口了。

  春瑛倒是落落大方。她雖然知道在古代男女私下交談會招惹閒話,但一來她在大BOSS面前已經提過與周念相識,若是避開,反而顯得心虛,二來嘛,她也想知道周少爺的近況,安慰幾句。於是她便上前笑著到了個萬福:「周少爺,真是好久不見了,您最近好像有些清減,還請您萬事看開些,船到橋頭自然直,未到絕日,何必灰心?」

  周念見狀,向著春瑛在這裡當差,既然敢主動開口,可見是有所憑依的,便也不再顧忌,苦笑道:「無望之事,再想也是無用的。如今這樣很好……」心中一動,忽然產生了一個念頭,忙望著春瑛問:「二太太本已讓我回去了,忽然又讓我去教學生……莫非是你……」

  春瑛笑了笑:「這個麼……總之你只要記住,是我們老太太、太太的恩典就行了。我不過是個丫頭,可不敢領這個功勞。」

  周念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忽然記起當初自己聽說春瑛受罰後,猶豫著不敢去救她的事,不由得羞愧難當。當日春瑛有難,他只想著自己,沒去施以援手,事後又無能相助,結果他今日處境艱難,卻是春瑛的提議拉了自己一把。

  這叫他怎麼有臉見她?!

  春瑛見他臉紅,心中疑惑,還以為他是為自己的話趕道難堪,忙安慰道:「我不知道你現在過的日子怎麼樣,只是想著,教書先生怎麼也比做個跟班小廝強,二老太太、二太太也是好主人,從不苛待下人的……我知道你一向有自己的看法,又有胸有大志……也許是我多事了?」

  周念連忙搖頭:「不、不……」頓了頓,又是苦笑:「姑娘救了我了……你又救了我了……可我卻……我卻……我真對不起你……」

  春瑛不知道他在說自己受罰這件事,還以為他指的是沒能在平反後助自己脫籍,便笑道:「那有什麼?你自己都還為平反,又能做什麼呢?我不是那麼小氣的人,何況以後的事,我早就打算好了,不必再借助你的幫忙,以後你就好好教書吧,那也是一件很好的工作!」接著放低了聲音,「一切皆有可能,不要灰心,說不定將來機會呢?」說罷又為笑著行了一禮,往正屋去了。

  周念留在原地,怔怔然,忽然苦笑。他究竟還是沒有勇氣坦白說出來……也許,往日的快樂時光,再也沒法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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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雲散 第二百七十九章 流言傳來傳去……

  周念回到自己的小院時,發現三少爺李攸正坐在書桌前等自己,一見自己進門,便抬頭望過來:「如何?事情成了?」聲音裡有著幾分急切與關心。

  周念不由得心中一暖,覺得往日冤枉了這個朋友,其實他也跟春瑛一樣,是真心真意關懷自己的,便微笑道:「成了,往後我就換另一個地方當差了,東府的老太太還特地召了我去見面呢。」

  說話時,送賞的人到了,來人看到三少爺在場,也不敢造次,客客氣氣地將衣服藥材銀錢等物一一放下,報了個數,捧了周念幾句,連賞錢都沒討,便迅速離開。

  李攸漫不經心地翻揀著那幾件衣服,撇撇嘴:「倒也罷了,我二嬸娘向來辦事時極周到的,底下的人也不敢剋扣。」頓了頓,裝作不經意地:「你既然去了叔祖母那裡磕頭,可有見到什麼熟人?」

  周念微微一笑:「是春瑛麼?見到了,還說了幾句話。說起來我能得到這個差事,還多可有她的美言呢,不然另嬸定會直接回絕的。」說道這裡,他便有些黯然:「當初那件事,只怕她還不知道呢,我沒能救她,她卻幫了我一個大忙……我實在對不住她。」

  李攸一聽他的話,便決定渾身不自在:「都過去這麼久了,還提它做什麼?!何況春瑛也沒吃什麼虧。你當時不是去她家報信了麼?若不是你的報信,她還指不定會怎麼著呢!你已經救了她了,別的就不要放在心上了!」一說起春瑛挨打的事,她便想起了那個叫胡望山的,本來見其對春瑛有意,便好心要促合二人,沒想到春瑛不識抬舉,胡望山也是個不知好歹的,居然理都不理會他的好意,逕直拋下一切出洋去了!春瑛事後還對自己冷嘲熱諷,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事生氣,可最應該生氣的不是他麼?!費了這麼多心思,結果全都落了空,連人都丟了!

  心裡埋怨了幾句,他悶聲道:「春瑛那丫頭,上回在叔祖母那裡碰見,我就知道她當上了一等大丫頭,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有叔祖母寵著,便小人得志了,居然敢給我臉色瞧!沒想到她待你倒是不錯,還記得替你說好話……」

  周念聞言怔了怔,見李攸臉上忿忿地,猜想春瑛大概惹惱了他,便勸道:「她那回挨打,說起來受了冤枉,你事後也沒怎麼補救,任人被送到莊上去了。她從小就是你的丫頭,又替你做了這麼多事,受了這樣的委屈,心裡難免會不高興的。這有什麼可生氣的?你屋裡的丫頭,不是說從前一直給你臉色瞧麼?怎的也不見你厭了她?」

  李攸知道他說的是胭脂,不由得臉一紅,撇開了臉:「那如何一樣?!我那個丫頭如今柔順著呢!可春瑛……她、她明明是我的人,卻跑去當了叔祖母的丫頭,我要質問她,她居然拿話來堵我!還調唆了弟弟來教訓我!叫我如何能忍?!我本來好意替她安排了好前程,結果她居然說,她已經定了親了,叫我不必費心,你聽聽,她有把我放在眼裡麼?!」

  周念愣了愣,忽然感覺有些複雜:「她定了親了?」頓了頓,才繼續道:「既是已經定了親了,你再為她安排日後的事……就不合適了。我還不知道你的性子麼?定是見她不肯順著你的意,你變惱了,話裡話外不叫人待見。」

  李攸撇撇嘴:「本來就是她的錯!她是我的丫頭,即便是她父母,也不能越過我給她做主!」

  周念扯了扯嘴角:「她原是你的丫頭,可後來不是服侍你表妹去了?如今更是成了東府的人……你前兒還跟我說,等我去了東府,梁氏的人就不敢再對我無禮,那為何春瑛去了東府,你還要替她做主?」

  李攸一窒,漸漸有些生氣,一板臉:「我跟你這麼多年的交情,只因為那丫頭替你說了幾句好話,你就這樣堵我?!任她恩情再大,也……」忽然發覺自己失言,忙住了嘴。

  周念無奈笑笑,心中難過,面上只裝沒聽見:「你何必為這些小事生氣?春瑛如今就像你們家老太太手底下的大丫頭一樣,你們家的人,婚姻大事尚且不由你做主,更何況是你叔叔家的?只當她是一時生氣,才惱了彆扭。你待底下人一向寬仁,為何就只是跟她過不去?她年紀小,又受了委屈,寬容一二也便是了。她若真的是小人得志,不念舊情,又怎會幫我說好話?」

  李攸方才說錯了話,正後悔呢,如今聽他這麼說,也將對春瑛的忿意減輕了幾分:「既如此,以後我見了她,不再罵她就是……」又放緩了神色對周念道:「……………………」

  李攸方才說錯了話,正後悔呢,如今聽他這麼說,也將對春瑛的忿意減輕了幾分:「既如此,以後我見了她,不再罵她就是……」又放緩了神色對周念道:「你去了東府也好,那邊不像我們家,事事都是有規矩的,人口又簡單,沒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況且我二嬸既然想出了這個學堂的注意,自然會辦的妥妥帖帖的,絕不會叫人笑話。你且安心教幾日書,父親那個算盤,我看未必能成,你也不必著急。等過些時日,我想法子叫人把這個學堂的事傳出去,添上些教化世人,有教無類的好話,總有讀書讀傻了的御史或者學官會上心的,到時候,只要他們一來查訪,自然就知道了你的好處。一傳十,十傳百,等你的才華在京裡人盡皆知時,咱家再出面呼籲,還有什麼事情辦不成的?這豈不比一個劉學士可靠多了?!」

  周念淡淡一笑,只是聽了就算,並沒有把這番話太過放在心上。從前他已經抱了太多希望了,可惜每一次都只有失望……

  很快東府的奴僕學堂就開課了。說是學堂,其實就是把周念的小院子打掃清理了一番,把東廂房修整好當做教室。拿木板釘了簡單的桌椅,供學生使用。另外在春瑛的提議下,拿零碎木料做了十來個方形淺口木盤,裝上細沙,加上樹枝為筆,便省下了文房花費。住在後街隸屬東西兩府的家生子弟來上課時免費的,但食宿自理,其他族人家中的奴僕之子,則要另付周念一份束修。學堂每日只上兩個時辰的課,學的是幾百個常用字,以及簡單的算數,還有為人奴僕的禮儀、回話的方式、簡單的技能等等,都是春瑛建議的實用課程,二太太又添上了家規族規,以及忠於主人的思想政治課。當然,這些課程就是由府中老資格的退休管事來教導了。課程沒有限定時長,只要學生被派了差事,就要中止,但在學堂裡表現優異的孩子,卻能比其他人更受重用。

  誰不願有更好的前程?本來這個學堂只是招收四歲以上、八歲以下的家生子兒童,以及八歲以上、十四歲以下卻未當差的男孩子,但沒想到開學幾天後,便有那些二三十歲甚至四十來歲的僕役借口來看自家或者親戚家的孩子,都擠上門來旁聽了。

  周念一概微笑以對,從來不趕人,而且對這些成年學生一樣耐心,又沒有忽視小學生們。有學問的人總是受人尊敬的,隨著時日漸長,周念在後街行走,時不時便能聽到別人尊稱他一聲「周先生」,學生家裡有了好酒好菜,也會請他一起去享用。他感慨之餘,心情日漸平靜,反而覺得這樣的日子比在候府內為朝中爭鬥耗盡心力要充實多了。

  東府的奴僕學堂越來越得好評,連帶的讓明面上的倡導者卓氏也獲得了好名聲。雖然族中有人說酸話,言道族中正經主人都還未保證個個能讀上書,結果現在反叫奴僕們佔了先。沒過多久,便有關於這個學堂的好話傳到外面去了,二少爺在外頭結交的朋友,才曾經問過他這學堂是不是他家建的。

  卓氏在這件事上得了好名聲,自覺臉上有光,對提出建議的春瑛,更加看重了,在二老太太面前也時常誇獎。春瑛生怕二老太太會起猜疑之心,忙將這些功勞都推到兩位貴婦人身上,只說:「奴婢只是一時興起,才把這個念頭說了出來,具體怎麼實施,都是太太做的主,奴婢怎敢居功?更何況,奴婢會有這個想法,也是因為時常受到老太太的教導。老太太寬仁憐下,待院裡的小丫頭們向來愛護,連奴婢們見了都忍不住吃味兒,還是老太太教訓了奴婢們,那些小丫頭都是小小年紀就離了父母,到府裡來當差的,年紀小不懂事,做錯了什麼,慢慢教就是了,誰都是從什麼都不懂的生瓜蛋子,漸漸歷練成老油條的,何必跟些孩子過不去?奴婢時時聽老太太訓誡,才會有這個想法,可不敢說自己又什麼功勞!」

  二老太太邊聽邊笑,瞪了她一眼:「我可不敢說自己會調理人,瞧你如今嘴裡溜成這樣!你太太指不定心裡笑話我呢!」二太太樂呵呵的道:「媳婦怎敢笑話母親?她雖嘴裡油滑些,說的確是實話,母親就是咱們家的頂樑柱,別說底下的丫頭們,只說敦哥兒和雅君兩個孩子,若沒有母親教導,如今能成什麼樣子?!」

  二老太太明知她們在合夥奉承自己,心裡卻還是很高興的,只是嘴上免不了謙虛一下:「你是個會教孩子的,不比太謙了。」又想起另一件事,「敦哥兒年紀不小了,又拜了老師,每日早出晚歸去上課,也免不了要結交幾位朋友。他在我這裡住著,又是內院,又有他妹妹在,很是不便,索性在前頭給他收拾出一個院子來,趕在端午前讓他搬進去吧。除了原先在他屋裡伺候的那幾人外,再撥些妥當的人手過去。」

  卓氏早有此意,只是顧慮婆婆的想法,所以不敢提出來,此刻聞言連忙答應了:「媳婦兒原本也是這麼想的,打算等敦哥兒說親時便提出來,因此已經叫人收拾好了東邊的套院,那裡地方大,屋子足夠多,離老太太這裡近,去外書房也很方便,而且院裡有那幾顆老樹,夏天住著也不會太熱,老太太覺得如何?」

  二老太太覺得還算滿意,春瑛在旁邊聽著,自然免不了要贊幾句,小小的拍一下二太太的馬屁,又因聽到她提起四少爺要說親,便笑道:「老太太總說四少爺還是個孩子呢,沒想到已經是要說親的年紀了。」

  二太太笑了:「可不是麼?昨兒夜裡,我還夢見他小時候的情形,這日子過的可真快啊……?」頓了頓,轉向兒媳,「你可有了人選?我聽說西府裡的攸哥兒也在選人家是不是?」

  二太太忙答道:「嫂子是這麼說的,只是我看她選了幾十戶人家,左挑右撿的,壓根兒就拿不定主意。裡頭有幾家也是媳婦兒看好的,偏又不好跟他家爭。」

  「這倒罷了,這種事也不是她想怎樣就怎樣的,人家也會挑揀。」二老太太不以為然的擺擺手,「只是我怎麼隱約聽見人說……范家那閨女跟攸哥兒看對眼了?」又轉頭看春瑛,「你那天不是說,范家正打算跟王府結親嗎?」

  春瑛愣住了,范小姐幾時跟三少爺鬧起了緋聞?她不由得看向二太太卓氏,後者面上也是一陣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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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雲散 第二百八十章 看不見的交鋒

  怔了一會兒,卓氏詫異地笑道:「母親是打哪裡聽來的消息?媳婦兒只知道范家的女孩兒很可能要嫁進王府了,近來她叔叔正忙著收拾房屋,要把她接出侯府去呢,卻從沒聽說過……她跟攸哥兒又什麼瓜葛。」

  二老太太道:「昨兒幾個老人家來給我請安,閒談時說起的,說是西府裡都傳遍了。范家閨女早就對攸哥兒有意思,攸哥兒也對她很是傾慕。我雖納悶著,他倆兒平時一點兒痕跡都看不出來,不像是彼此有情的模樣,但想到范家閨女那模樣,還有那討喜的勁兒,倒也覺得不稀奇了。只是他倆都是大家出身,恪守禮儀,從不忘了分寸,因此別人才看不出來罷了。

  既然看不出來,又是怎麼傳得闔府皆知的?春瑛只覺得不對勁,便道:「奴婢也不曾聽說這樣的話,從前在那府裡時,三少爺待范小姐並不十分親近,要說是恪守禮儀……他待霍家表小姐就親切多了……」忽然覺得這麼說不妥,立刻添上一句,「凡是二小姐和三小姐有的,霍家表小姐定會有一份,在大老太太跟前,也極有長兄風範,可他對范小姐卻一向是客客氣氣的。」

  二老太太笑道:「這也不奇怪,他與霍家丫頭是親表兄妹呢,自然比范小姐親近。不過照你這麼說,這消息就有些古怪了。」她轉向兒媳:「若真有這種傳言,你也去打聽打聽,是怎麼回事,你如今管著那府裡的事,若是有什麼不好的傳聞叫外頭知道了,你也臉上無光,你那嫂子,越發該說你管不好加了。」

  卓氏放應了下來,也覺得自己居然對這種傳言一無所知,實在是太失職了些,當即便吩咐下去,讓人去打聽,都是什麼人在傳這種話,又是怎麼傳出來的。

  打聽了幾天,報回來的消息卻越來越詭異了。原來所謂的滿府皆知,是打了折扣的,起初只有幾個婆子這麼傳,後來一傳十,十傳百,全侯府最低層的粗使丫頭婆子們都聽說了,本來只在內院流傳的閒話,也有向外院散播的趨勢,並且在傳播過程中,添加了一些所謂的佐證或目擊證人,比如說親眼看到范小姐送東西給三少爺,說話時臉上猶帶紅暈;或是三少爺命人將新開的玫瑰花送到范小姐房裡;還有說三少爺去給老太太請安時,與范小姐眉來眼去的;甚至有人言之鑿鑿,說親眼看到三少爺與范小姐的貼身丫頭為他們傳遞信件,一天來回四五次……說得有鼻子有眼的,但許多人都似乎有一種默契,誰也不肯把話告訴有頭臉的一二等大丫頭們,也不叫管家娘子們聽見,只在私底下八卦閒聊,因此正主兒們一無所知,連管家的人都過了好些日子,才隱約聽到了風聲,這時候消息已經傳到後街去了。

  卓氏聽完了底下人的回報,立刻叫了人去打聽,結果這些所謂的佐證真有其事,只是實情與傳聞差別不小。

  范小姐送東西給三少爺,其實順路替二小姐捎的,她當時臉有沒有紅,誰也不記得了;三少爺送玫瑰花,從老太太、太太到幾位小姐們,連靖王妃都得了一份,自然也不可能漏了身為客人的范小姐;三少爺去老太太處請安,有時會遇上范小姐,但兩人一向是規規矩矩的,後者還會起身回必,兩人有沒有眉來眼去,誰也說不清;三少爺院裡的丫頭,有兩個跟范小姐身邊的雕欄要好,因此時常來往,侯府裡當差的丫頭要上別的院子串門,通常都會領個送東西或傳話的差事,免得被主人家說偷懶,因此她們手裡往往拿了東西,可這些東西是不是李攸與范熙如二人的情書,別人又如何得知?

  卓氏越發警惕起來,這些傳言,其實有三分真,只是滲了五分假,又添了兩分「聽說」,記便有人反駁,也能以「道聽塗說不知真假」為由推托,究竟是什麼人傳出了這些話來?

  這時又傳來了另一個消息,溫郡王府的王妃過生日,范家叔侄送了厚禮去,還親自登門賀壽,兩日後,郡王府送了回禮來,別的都不過是應景兒的東西,只有一樣是郡王妃特地叮囑的,單送給范小姐一人,卻是一對玉鐲子,據說是郡王妃的陪嫁。這份禮物的份量可不一般,才送進范小姐的院子,當晚她的丫頭便把鐲子的珍貴美麗以及郡王妃對她們小姐的喜愛到處宣揚了。

  溫郡王府向來是行事低調的,但因為男主人前不久出了洋,在京中火了一把。

  他家有三個兒子,嫡長子兼世子已經定了親事,女方是位致仕老翰林的孫女兒,是聖上親自賜的婚,最小的庶子又只有十歲,卻有一個嫡出的次子,剛滿十八歲,尚未娶親。人們迅速從那對鐲子聯繫到這位小王爺身上,紛紛猜測這位應該就是范家要攀親的對象了。

  卓氏又從侯府的老太太那裡聽說一件秩事,據說溫郡王妃很喜乎范熙如,她身邊的人提議她認了乾女兒,她卻沒有應。

  范熙如這樣出身望族的女孩子,名聲不錯,人又討喜,為什麼郡王妃不肯認乾女兒?自然是打算要娶回家當兒媳婦的了。

  這個傳聞迅速壓倒范小姐與三少爺的緋聞,重新成為侯府的八卦頭條。卓氏稍稍鬆了口氣,敲打了侯府的婆子媳婦們一頓,命她們不許再私下議論客人,

  二老太太皺眉道:「這事兒可不妙,若是范家閨女跟攸哥兒的謠言傳到溫郡王府那裡,這婚事可就未必能成了。范家雖在京中沒什麼根基,好歹是官宦世家,范家閨女的父親還是地方大員。兩家是姻親,向來親近,可別因為這件事,兩家結了仇才好。

  卓氏忙道:「媳婦兒已經發了話,命底下人不許在胡說亂傳了,連咱們府裡,也下了禁口令!」

  二老太太輕輕點頭:「只怕有人在背後推波助瀾,你別掉以輕心。」卓氏應了,但又有些為難:「媳婦兒到底不是西府的主母,只怕未必能壓得住那些人呢。」

  春瑛侍立在旁,小心地插了句嘴:「太太雖然不是侯府的太太,可這件事連繫到三少爺和范小姐的名聲,若出了什麼事,同屬一族,咱們家多少是要受影響的。」

  二老太太忙道:「這話有道理,別為西府的事,連累了咱們敦哥兒和雅君的名聲!敦哥兒也到了說親的年紀了,女孩兒的閨譽更是要緊,別叫人以為是李家門戶不嚴,才會讓客人鬧出那樣的事來。」

  卓氏鄭重起身應下,才提起別的事」敦哥兒的院子已經收拾好了,母親什麼時候閒了,是不是過去看一看?還有他院裡新添的丫頭,也要母親過一過目才好。雅君年紀小,辦事未必妥當的。」

  「雅君辦事還算不錯,要是真不妥當,你做母親的多看著點兒就是了。」二老太太雖這麼說,但還是帶著丫頭們去看了一圈,又親自檢閱過丫頭們。雖然四少爺身邊本來也有幾個不錯的丫頭,卻都是二等的,二老太太便決定從自己身邊的人裡挑一個過去,帶領著其他人服侍孫子,料裡內務,比別人更讓她放心。

  春瑛自然是不會去淌這渾水的,秋雁也很冷淡,只有百靈和翠翎兩個有些意動,又以後者最為積極,最後翠翎勝出,成為了四少爺院裡的一等管事大丫頭。她還想辦法說服了二老太太,帶了松頤院的一個婆子和一個小丫頭過去。

  春瑛冷眼看著,留意到翠翎表面的安靜溫順下,雙眼隱隱流露出的一絲野心。她不由得暗暗冷笑,根本不擔心翠翎會在四少爺的院子裡掀起什麼風雨。做丫頭的想要向上爬,無可厚非,只是方法要選對。東府有精明厲害的主母坐陣,二老太太也不是個吃乾飯的。若翠翎老老實實的,將來未必不能如願,但她如果愚蠢地想要走捷徑,二太太第一個不會饒她!

  二太太這樣的人,表面上看起來好像很賢惠和氣,實際上頗有手段,比如二老爺身邊的妾,數量雖不多,卻也有幾個,但沒一個能生下兒女,除了二老太太賜的喜鵲還算得寵外,其他妾不過是隱形人。那個將軍府送來的花水仙,上回犯了錯,便被勒令待在自己房間裡反省,到今天一直沒再出現在眾人視野中,而她帶來的幾個下人,則統統命人伢子來領走了。以後任這個水仙再鬧騰,沒有了幫手,也鬧不出什麼事來,如果因為受了氣病倒,搞不好就從此消失了呢。

  賢惠和善的二太太,該有的手段一點不缺,別以為在她眼皮子底下能搞出什麼花樣!

  春瑛很淡定地看著百靈向二老太太提議,從二等丫頭裡挑一個上來補翠翎的缺,面上微微笑著。以後翠翎會如何,對於遲早要離開的她而言,就是那浮雲啊!

  東府準備著四少爺李敦搬家的事宜,三少爺李攸卻忽然上門了,說是來賀弟弟喬遷之喜的,特地送上了一副名貴的文房四寶以及兩件擺設。李敦本來有些惱他對祖母的丫頭不尊重,但事情過去這麼久了,又不是什麼大事,也就淡忘了,又見兄長今日禮數周到,對祖母很尊敬,對丫頭們也很客氣有禮,便消了氣,親親熱熱地跟他說起話來。

  李攸獨居一個小院已有多年,經驗豐富,當即便傳授了許多小竅門,諸如傢俱該怎麼擺,什麼季節放什麼花好,哪個方位最適合讀書寫字,等等,連處理手下婆子小丫頭們紛爭的方法都說了,聽得李敦雙眼圓睜。這些事從前都是祖母、母親和妹妹替他管著,他哪裡知道這些?當下有些惴惴的,不知道能不能管好手下人,又想起祖母的大丫頭在跟前當差,才鬆了口氣。

  李攸卻不同意他的想法:「若是你從小用慣的人,交給她便罷了,這丫頭既是叔祖母新近賜下的,年紀又大,未必能服侍你很久,光靠她一個不頂事的,倒不如讓你身邊的人多歷練歷練。」

  李敦對哥哥越發信服,堂兄弟倆說話,說著說著,便從新房整理聊到了書房,從書房聊到最近學的功課,從最近學的功課聊到了在老師家裡學習的情形。李敦並不是天天上門去求學的,平日裡上課的也不只他一人,劉學士家中,從來不缺少受他賞識的年輕人,這些青年學子才學出眾,自有一股傲氣在,對軍功勳爵之家出身的李敦不大看得上眼,讓他犯愁不已。

  李攸問明具體人名,便如數家珍般,將這些青年絕子的出身、來歷、性情通通說了個遍,從中擇選出三個可以為友的人告訴了弟弟,還教他應該用什麼方法與之結交,見李敦點頭點個不停,暗暗得意,又歎道:「哥哥沒福氣,可以向劉學士討教,心裡對弟弟羨慕之極,卻沒想到你在那裡的處境是這般可憐。可惜你沒有伴讀,不然上學時也有個伴兒,也就沒那麼沉悶了。」

  李敦不大同意:「老師家裡,沒有真才實學的都不敢在他面前獻醜,是真正求學問的地方,怎會沉悶?所謂伴讀不過是小廝罷了,幫著磨磨墨、背背書囊,偶爾說說笑笑,我還嫌他吵鬧呢。更何況,若是老師見我連一點小事都要人侍候,指不定怎麼生氣呢。」

  「我指的可不是那種粗使的小廝,你聽我說……」李攸坐正了身體,正打算推銷一下才學出眾的好友,卻被門外來的人打斷了他的話。

  春瑛心中暗罵晦氣,面上卻一派恭敬謹慎,向李攸李敦兄弟倆福了一禮,笑道:「老太太說兩位少爺說了這麼久,也該歇一歇了,她那裡備下了好茶好點心,請少爺們過去坐一坐。」

  李敦忙應道:「我們這就去,多謝姐姐來請。」坐在他對面的李攸卻微微沉了臉,轉頭盯著春英,眼中透出氣惱來,看得春瑛身上一寒,心裡更不高興了:我本來不願意來的,可二老太太發話,我有什麼辦法?你當我很想看見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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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5 17:15:17
第六卷 雲散 第二百八十一章 抹平

  李敦正打算回頭邀請兄長一起去,忽然察覺到屋裡氣氛有些不對勁,又見李攸兩眼盯著春瑛頖頗颱颯,僕僎僦僣面色有些不善,不由得起了疑心賕賒赫趖,榫榩榤榨又有些生氣:「哥哥在看什麼呢?!」莫非又要對他祖母的婢女無禮了?

  李攸被他一句話叫醒,見他氣惱韎韶領頖,嘛嘝嗺嘆忙收斂了神色,忙掩飾般地對春瑛道:「你忽然跑進來像僥僗僝,綻網緄緀也不叫一聲,差點嚇了我一跳,真真掃興!」

  春瑛皮笑肉不笑地賠了個禮:「是奴婢的不是,因老太太催著,奴婢就心急了,並不是故意掃三少爺興的。」你ㄚ說誰掃興呢?!她是奉命前來,這話是在暗示二老太太掃了他的興吧?!

  李攸又暗自後悔說錯了話,又怕弟弟真個誤會了,忙清了清嗓子,笑著對李敦道:「不知道叔祖母都準備了些什麼茶點?我正好有些餓了。」

  李敦一臉猶疑,過了一會兒才道:「有什麼茶點,去了便知道了。」頓了頓,「這位春瑛姐姐,想必三哥也認得,上回你可是惹姐姐生氣了,我怕祖母責怪,也不敢告訴她,不過三哥想必不會在那樣做了吧?」

  春瑛挑挑眉,轉頭去看李攸,李攸勉強笑道:「那是自然。」又對春瑛作了個揖:「上回是我的不是,唐突了姑娘,還請姑娘別見怪。」春瑛笑瞇瞇地旁移一步,還了禮:「奴婢不敢當,三少爺這話可是折了我的壽了。」

  李敦見兄長真個賠了不是,臉上就帶了笑:「你們別在這裡禮來禮去的了,再不動身,回頭茶點都冷啦!」說罷先走一步,春瑛低眉順眼地退到邊上,一副恭請先行的模樣,李攸咬咬牙,不緊不慢地往前邁步,不嫌不淡地開口搭話:「今兒個……你的氣勢怎麼弱了?上回可沒見你這麼乖呀?」

  春瑛心中冷笑,面上仍舊一臉恭謹:「三少爺這話越發叫奴婢臉紅了,奴婢可從來沒有在您面前放肆過。上回見面時,奴婢也是恭恭敬敬的,只是後來見三少爺不管不顧地要給奴婢拉牽作媒,才一時衝動,頂了兩句嘴而已。三少爺既然還在氣惱,奴婢給您賠個不是就是了。」邊說邊拿眼角去瞄前方不遠處的四少爺,心道你要是真叫我賠罪,我就大聲說出來了,也叫四少爺知道什麼叫出爾反爾。

  李攸一聽這話,就想起了自己的憾事,拉下臉道:「我是一片好意,你不識相,卻反而怪我了?!」

  春瑛微微翹了翹嘴角,那眉毛挑得怎麼看怎麼像是在嘲諷:「三少爺自然是好意,只是我原本要嫁人為妻的,叫您貶成了妾,不答應就要連累父母親人,三少爺若仍然覺得是我不稱職,那就當是我不識相好了!」

  李攸一瞪眼:「你這話古里古怪的,可見是真怪我了?!分明是你自己不省事!你當時又沒過門,連婚都不曾訂下,那人馬上就成官身了,怎可能再娶你為七?!我原是為了成全你們,才提出將你許給他的,怎麼就成了貶?!即便我那時心急之下,說了些什麼不好聽的話,你做丫頭的,難道還要跟我賭氣不成?!」

  春瑛撇撇嘴:「三少爺怎麼就知道他不能娶我為妻?他自個兒都還沒發話呢!若他真的嫌棄我了,我也不稀罕他!世上的人多的是,我為什麼要委屈自個兒做小妾?!」

  李攸急了:「這不是明擺著麼?!哪裡有做官的娶個丫頭為正室的?!你以為南棋那丫頭嫁了個官,你就能嫁了?!她嫁的那是什麼人?不過家生子出身又是閒散小吏,沒人看得起!況且又是填房。饒是這樣,他男人的同僚們但凡有什麼應酬,女眷們聚在一處,沒一個願意搭理她的!難不成你願意受那樣的委屈?!」

  春瑛冷笑:「做了妾,我只怕更委屈!」

  李攸停下腳步,皺眉盯著她,她迅速掃了正屋方向一眼,低頭故做乖順狀。李攸還不知道她在挖坑,只是不悅地道:「你今兒非要頂撞我是不是?!念哥兒還說你是個念舊情的,我卻一點都看不出來!」

  聽到周念的名字,春瑛臉色放緩了些,心想小孩子就是難搞,便和氣地道:「並不是我故意頂撞您,實在是您的話叫人難受。胡公子當時雖說有可能為官,可說到底,他原是與我們家相識多年的熟人,時時將我們當成恩人看待的。我爹娘都當他子侄一般,若我做了他的妾,豈不是平白低了一等?您那提議著實是強人所難了。」

  李攸板著臉不說話,耳根卻漸漸紅了。

  四少爺從正屋出來,眉間帶著一絲不悅,高聲叫道:「三哥哥,你還不來麼?!再不來我就要吃完了!」

  李攸聞聲抬腳向前邁步,春瑛故意落後幾步才跟上,待進了正屋,前者自去向二老太太請安,她轉向內室,打算避開,卻聽到二老太太叫她:「春瑛,把那幾樣糕點再拿些來。」她只好照做了。

  把糕點送到二老太太跟前,只見她臉帶慈愛的微笑,看著孫子與侄孫喫茶點,邊說方才聊天的內容,偶爾插幾話提點提點,春瑛往外看了看,留意到從這個角度望出去,看不到方才停下來的走廊,不過對面的四少爺卻能看見,便不動聲色地拿起茶壺,給他添了些茶水。

  那邊廂李攸正向二老太太介紹周念的才學與對學生的耐心,李敦趁他們不備,悄悄兒問春瑛:「三哥哥可為難你了?」春瑛搖搖頭:「無事,四少爺不需擔心,可千萬別跟哥哥生氣。」李敦有些遲疑地點了點頭,轉頭去看李攸,只覺得方才表現得那樣親切大方的堂兄,原來是個小雞肚腸的人,為一點小事,就跟個丫頭過不去,實非君子所為,自己本不需對他推崇備至、言聽計從的,便打消了將堂兄引見給老師的念頭。

  陪著二老太太吃過茶點,她老人家便露出了疲態:「年紀大了,精神不行了,難得攸哥兒今日特地來瞧我,我卻不得不歇著去了。攸哥兒別笑話我懶怠,老人家就這樣。你覺得這點心好,我這裡還有,春瑛給他包一些帶回去,慢慢吃,也是來我這裡一回。明兒讀書讀煩了,儘管過來玩,跟你弟弟說些學問上的事,彼此也有進益。」

  李攸有些反應不過來,他在堂弟那裡還沒進入正題呢,春瑛卻迅速應聲轉身去了,忍著笑裝了一匣子糕點,捧到二老太太跟前給她驗看。二老太太滿意地點點頭,仍舊一臉慈愛地拍拍李攸的手:「去吧,只是別貪嘴,吃多了當心吃不下飯!我還有事要叫你兄弟做,讓春瑛送你吧,記得常來玩。」

  李攸勉強露出一個笑容:「叔祖母喜歡,我天天來陪您!」

  「那可不行。」二老太太加了五分力拍了他手背一記,「你還要讀書做學問呢!敦哥兒天天讀書讀到三更(晚上二十三點到一點),早上才到卯時(凌晨五點到七點)又起來了,你只怕也跟他一樣,哪裡有空天天來陪我?偶爾來一回,我就很高興了,得了空就多陪你祖母吧!她如今正靜養著,不能出門,只怕悶得慌,見了你一定歡喜!」

  春瑛將點心匣子用好看的包袱布裹了,恭恭敬敬地捧在手裡,站到李攸身後,擺明了是要送客人出去了。李攸只得安慰自己「來日方長」,笑著與二老太太和李敦告別,便悶悶地走了出去。

  路上走走停停的,李攸似乎在想著什麼事,路也不看,差點兒就撞上柱子了,春瑛連忙出生提醒,才把他驚醒過來,回頭盯著她,語氣不善地道:「你不是生我的氣麼?跟過來做什麼?!」

  春瑛笑道:「奴婢是奉老太太的命來送三少爺的。」將匣子往前一送,「您可別再說我不念舊情擺架子的話了,我聽了真委屈!您仔細看看這匣子裡的東西!」伸手將包袱布掀開,打開匣蓋。

  李攸疑惑地往裡一看,發現匣裡裝的都是他方才吃得比較多的糕點,還有幾樣當時沒見到的,都是他愛吃的口味,臉色不由得一緩:「難為你還記得,倒也罷了。」

  春瑛收好匣子,心裡暗道小孩子真好哄,仍舊笑道:「並不是我不念舊主,實在是……都換了兩任主人了,仍舊念著您,二老太太與霍家表小姐算什麼?總不能叫人斥責我不忠於主家吧?我也不過盡本分罷了。」

  李攸歎了口氣,低頭一想,又歎了口氣。說跟到底,周念的話就是正理,春瑛早就不是他的丫頭了,怪只怪當年曼如那賤婢把人送到了晚香館,不然他今天怎會生這樣大的氣?

  這麼想著,她對春瑛的態度便和緩了許多,也有精神打趣了:「既是盡本份,就別忘了規矩,怎的又是奴婢又是「我」的?你如今可不比從前,當心叫人看笑話你這個姐姐不懂規矩!」頓了頓,又換了肅容,道:「你……你可知道念哥兒在這府裡……二叔一家待他如何?」

  春瑛不大明白:「我……奴婢在府裡,並不知道周少爺在外頭的情形,但聽底下人議論,都說他教學生教得很好,老太太、太太從來不少賞賜的,三少爺在想什麼?」

  李攸躊躇了一下:「我看你在這府裡還算有些體面,在叔祖母、嬸娘和敦哥兒跟前都能說得上話,大可以幫念哥說說情,請叔祖母待他好一些,在讓底下人知道他的為人好處,最好是叫外頭的人也能知道。想來你們東府的家生子,有不少小子都成了他的學生,總不能不感師恩吧?多宣揚宣揚老師的事跡,也叫外頭人知道,東府門下有這麼個學堂在,而學堂也有這麼好先生在,說出去你們臉上也有光。」

  春瑛心中警鈴大作,她跟在二老太太身邊,沒少聽東府的婆媳倆說話,自然知道這種事是不可能成功的,便垂下眼簾,眼珠子轉了兩轉,緩緩道:「奴婢能猜到三少爺的用意,只是……您會不會太心急了?周少爺的學堂開學不到一個月,也看不出什麼明顯的效果來,要想讓人信服,總得過些時日才好,不然別人聽說了,也會覺得這事兒透著虛。而且俗話說,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您如今即便是說了周少爺一車的好話,也比不得讓人們自個兒看出來。周少爺的為人,只要相處久了,誰都能知道他的好,您何必心急呢?若是因一時急躁,叫人對周少爺生了厭煩,豈不是糟糕?」

  李攸歎氣道:「你以為我不知道麼?可如今他那個模樣,若是再不成,只怕他就毀了!我當初言之鑿鑿會幫他,到如今一事無成,心裡也難受得緊!」

  春瑛搖搖頭:「我看周少爺已經看開了許多,不會再胡思亂想的。那麼多年都等過來了,何必著急這幾個月?再說了,不是說那位恪王爺把他家平反的路給堵死了麼?如今才過了不到一年的工夫,您又能做什麼?」

  李攸張張口,又警惕地望望四周,再看春瑛,想著這丫頭其實已經參與了不少事了,還算嘴緊,倒不怕她洩露出去,便壓低了聲音道:「這事兒不難,只要朝中多幾個人願意為他說話,我們家再提出先帝是被奸臣所惑才做出那樣的判決的說法,聖上師出有名,自然就能成事了!」

  春瑛想了想,笑了,搖頭道:「三少爺好糊塗,這種事怎能讓侯府出面?若是叫恪王府或梁太師知道了,反說侯爺別有用心,造謠惑眾,那要怎麼辦?與其絞盡腦汁地宣揚周少爺的好名聲,倒不如叫人悄悄兒在外頭散佈先帝被奸臣所惑處置周家的言論,只是千萬別叫人查出是你們做的!想來御史們都是風聞奏事的,總有人會為了爭一個清名,不懼恪王府仗勢上書皇帝。這樣又能辦成事,又把侯府摘出來了,也省得叫人倒打一耙。」

  李攸眼中閃過一道精光,盯了春瑛幾眼,笑了:「你這丫頭……」然後迅速抓過點心匣子,興沖沖地走了。

  春瑛暗暗吁了口氣,掏出帕子扇了扇風。總算把這小屁孩給穩住了,上回一時氣憤,把他給得罪了,想來雖然不怕,總是有後患的,現在應該不必擔心了吧?

  前方二門外傳來許多人的腳步聲,春瑛瞄見了二太太卓氏的身影,連忙趕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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