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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Loeva]春光裡 -[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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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5 17:20:32
第六卷 雲散 第二百九十二章 路家大計

  路二嬸生了大胖小子,出生後三天,身上的緋紅已經褪盡,顯得白白胖胖、玉雪可愛。春瑛小心翼翼地抱著小堂弟,輕輕香了一口他滑嫩的小臉,惹得他張大嘴打了個呼嚕,從小鼻孔裡噴了個泡泡出來,便扁扁小嘴扭開了頭。

  春瑛笑呵呵地回過頭對路二叔道:「二叔,小四真可愛。」路二叔兩隻眼睛的視線就沒離開過兒子,聞言大為驕傲:「那當然,也不瞧瞧是誰的兒子!」

  路媽媽掀了簾子從裡間出來,忍不住笑話他:「我倒覺得孩子像娘,只有兩條眉毛向二叔你!阿彌陀佛,菩薩保佑,幸好是像娘多些,長大了也能出落個俊秀模樣,不然都像你似的,豈不是又要老大年紀才討得到媳婦?」

  春瑛和路大都笑了,連在裡間陪坐月子的女兒的親家母也大笑出聲,道:「年紀大些有什麼要緊?年紀大些,才懂得疼媳婦呢!只要兩口子和和氣氣的,就是有福氣了!」

  眾人又笑了一場,路有貴才問弟弟:「如今我們只知道孩子乳名是小四,大名是什麼,你可想好了?依我說,不如等過了週歲,再起一個也不遲。」

  路二叔道:「前兒孩子才出生,我跟他外公就商量過了。我覺得大福大壽都好,他外公則喜歡「榮」字,說是路榮路榮,就是福祿壽的祿,又有榮光,必有大福氣的。我想起霍家的表少爺,不就叫榮哥兒麼?平日偶爾也來拜見大少爺的,重了他,叫人知道倒不好,便請大少爺賜一個,大少爺說,那就索性福壽榮祿俱全罷,起了個名字叫四全,又依了孩子的乳名。我聽著還行。」

  「路四全?」路有貴想了想,「這倒罷了,還算吉利,只是聽著老成些。」他有一句話沒說出口,就是這名字太過像僕人的名字了,如果小侄兒將來是在大少爺府裡當差,那當然是好名兒,但若是像小虎那樣,脫籍成了良民,將來讀書識字的,為免聽著有些土氣。弟弟剛得了兒子正高興,他也不好潑人冷水,便沒說什麼。

  春瑛卻不大樂意:「路四全?好像不大好聽,路榮倒是不錯,若是擔心重了親戚家的少爺,再想別的也好,為何一定要福祿壽喜這些字眼?」

  路媽媽笑道:「你女孩兒家哪裡知道這些緣故?新生兒起名,字眼吉利的最好,不然就起賤些的名字,圖的是孩子好養活,你和你姐姐剛出生的時候,不過是大ㄚ二ㄚ地叫,你姐姐進府出差時,才得老太太改了個名字叫秋玉,你叫春瑛,是順著你姐的名字,請接手擺朋代寫家書的老秀才幫忙起的。小虎的名字是從他屬相來,將來要講學時,自然會請先生再起一個文雅些的。」

  春瑛聽得滿頭大汗,心想自己要是真叫路二ㄚ那可就土得沒邊了,忙扯開了話題笑道:「那就順著小虎的名字,給小弟弟起名兒吧?反正將來還要再起,現在暫時起個土氣些,路小福?路小……不然叫路榮壽什麼的,也比四全強呀?」暗暗擦了把汗,心想千萬不要叫小壽就好……

  路有貴朝女兒揮揮手:「搗什麼亂?!大少爺都賜了名了,還想什麼?家裡人叫小四就好,將來的事,將來再說!」

  春瑛撇撇嘴,低頭一看,小堂弟不知幾時已經睡著了,忙交給母親,路媽媽輕手輕腳地接過,便抱回裡間給弟媳照顧去了。

  路二叔伸長了脖子,目光一直追了出去。

  春瑛重新坐回炕邊,笑著問他:「二叔,姐姐他們可來過來?」

  「昨兒來過了,兩口子帶著康哥兒和小虎一起來的。」裡間放下了簾子,路二悻悻收回目光,答道,「可惜他們今兒沒到,陸家這幾天要收房租了吧?你姐姐能來一回就不容易了。若早知道你會過來,我就一大早派人去接他們了。」

  路有貴擺擺手:「算了,她們姐妹都在京城,想要見面,有什麼難的?不過是秋姐家裡事多,春兒又要在東府內當差,時間不湊巧罷了。陸女婿如今家裡的營生也不輕鬆,等傍晚時我們夫妻還要去他們家裡過夜,順道幫幫他們小兩口的忙呢。」

  路二叔十分吃驚:「我只知道他家裡租房子給人住,又開了車馬店,倒不知道他有這麼忙。」

  路有貴笑了笑:「先前我跟你嫂子有些積蓄,因不敢露財,便陸陸續續買了幾個院子,賃給別人注,平時讓女婿替咱們管著,一年下來,也有五十兩銀子呢。陸女婿自己也有幾個院子要照管,一忙起來,便顧不上家裡了。你嫂子心疼閨女要帶幾個孩子,還打算搬過去照應呢,我怕上頭知道了要罰,才攔住了她。」春瑛一聽,就知道自家老爹又買院子了,不過外城房價不算很高,應該花不了多少錢。

  路二叔先前早有耳聞,但從那五十兩銀子的收入推測,就知道兄長買進來的院子空怕不是一兩間,不由得大吃一驚:「哥哥哪裡來的這許多銀子?!當心叫上頭知道!」

  「不怕的,都在女兒女婿名下呢,即便上頭查出來,也是無妨的。」路有貴微微一笑,「我這銀子都乾淨的,可不是從府裡貪來的,你怕什麼?」

  路二叔稍稍鬆了口氣:「這倒罷了,只是有銀子為何總買宅子出租?要是我,寧可到鄉下買地,有了地,才算是有了底氣。」

  春瑛道:「田地固然好,只是我們身上有差事,沒法當出門去照管,況且天時不定,若是遇上不好的年景,田地失收,那銀子就打了水漂了,倒不如賃房子給人住,平時就算冷清些,遇上科考之年,或是有官員上京、客商來做買賣什麼的,一年的進項,除去平日所費,倒也有不少盈餘。」

  路二叔不由得失笑:「你這孩子,年紀越大,算盤就打得越好了!不過這都是外頭百姓人家才做的,我們這樣的家生子……即便有些家財,也不是自己的,何必費那心思?」

  路有貴道:「不是她算盤打得好,是你從來沒這麼想過。」頓了頓,壓低了聲音,「你素來是個精明的,早年跟著大少爺東奔西走時,還想著將來如何如何,為什麼如今倒縮手縮腳了?」春瑛也跟著附和:「是呀是呀,記得當年二叔你講過,大少爺答應你,分了家就放你為民的,怎麼沒聽你說起後文?」

  路二叔苦笑著抹一把臉:「並不是大少爺不可遵守約定,是我……我一直沒膽子再提。真奇怪,從前做小伏低時,就想著將來一定要出府,要出人頭地!可如今成了大少爺府裡的總管,主人家又寵信非常,有妻有子,吃穿不愁,家裡有人服侍,天天都能使喚一大群人手……我脫籍的念頭就淡了。我從前不想做奴僕,是因為日子過得不好,如今這樣,脫籍與否,倒沒那麼要緊了。」

  春瑛忙道:「二叔,這怎麼一樣呢?咱們生來就頂著奴僕,主人家好就算了,若主人家不好呢?天天挨打挨罵的,難道你就甘心?!況且這是關係到子孫後代的事,你三十幾歲才有了兒子,難道還想讓兒子去侍候別人?像小虎這樣,可以自由自在地讀書,將來若讀得好了,也可以去考試做官,不想做官,去做生意什麼的,也方便的多。你可別在這種事上犯糊塗!」

  路有貴點點頭:「春兒這話說得在理,若是不改賤籍,將來家財再豐厚,子女也未必有好前程。我們莊上,原本的曹管事,家裡也有銀子,附近鎮上一般的人家都沒他有錢,可那又如何?因他是被趕出府去的,並沒有脫去賤籍,本來有好人家看中他大兒子,想要將女兒嫁過去,聽說他家不是良民,便再沒提起了。我原本也像你這般,想著日子安穩富貴,便足夠了,無需非要爭一個良民的名頭,可自打小虎被放出來,我就改了想法。良民到底還是比奴籍強得多的。」

  春瑛一路聽一路點頭,心裡別提有多歡喜了。老爹終於徹底改變想法了,她這幾年多不容易啊!

  路二叔低頭想了想,再測耳聽聽裡間傳來的兒子的依呀聲,心便軟了,道:「也罷,我去探探大少爺的口風,想來憑我們主僕間的情份,給小四求一個恩典還是不成問題的。」

  春瑛忙道:「最好是連你的恩典也求了。二嬸是從繡坊來的,原本就不是奴籍,要是二叔你也成了平民,小四將來就跟尋常人家的孩子沒兩樣了!若真捨不得大少爺,留下來繼續管家也行,侯府從前不也有被放出去的家生子繼續給主人家辦差事的麼?」

  路有貴見弟弟在認真考慮,便示意女兒跟自己出去,讓弟弟自己想清楚。

  春瑛出了門,左右見沒什麼人,便拉著父親的袖子到廚房,小聲道:「爹,我想跟你說,若是可以的話,盡早準備贖身的事吧。」

  路有貴起了警惕:「這是什麼緣故?難道你在東府出什麼事了?」

  春瑛連忙搖頭:「我很好,老太太和太太還越來越器重我了。正因為這樣,我覺得形勢大好,找個機會求恩典,說不定老太太和太太看在我的份上便答應了。如今管家的是四小姐,又待我一向很客氣的,只要有好理由,就算到了太太面前,也是不怕的。」

  路有貴大奇:「那你為何如此心急?」

  春瑛想了想,才到:「我總覺得……東西兩府裡的事太複雜了,我怕會被捲進去,將來脫不了身。」想到侯府的政治危機,她決定還是不告訴父親了,這種事跟他說了,他也沒辦法,反而會添了擔憂。

  路有貴想了想,搖頭道:「不成的,我如今有差事,又正值壯年,有什麼理由贖身出去?別看老太太、太太寵你,若她們知道你一心想將全家人弄出去,未必會喜歡呢,求一次不成,將來想要再求就難了!」

  春瑛道:「我怎會不明白這個理兒?只是機會這種東西,錯過了就未必會再有了,若是因為準備不足沒趕上,豈不是太糟糕了?我知道現在沒法馬上求到恩典,但事先做些準備總是可以的。」她壓低了聲音:「莊上那個秘密的買賣……爹你仍舊有參與嗎?我記得太太已經知道這件事了。」

  路有貴也跟著壓低了聲音:「雖然我也一路當著照看,但他們做買賣時,我從不插手。如今他們掙的銀子也少了許多,聽說有別的莊子也在做這行呢。因曹管事丟了差使,卻仍佔了一份,曾家人抱怨過幾回。我們都私底下猜想,太太那邊之所以能聽到風聲,很可能就是曾家人告的密,幸好趙家的把話圓回來了。如今我們也不敢有大動作,生怕太太會過來猜看。」

  春瑛低下頭考慮了好一會兒,才道:「既然如此,爹不管參與到什麼程度,都不要在參加下去了。索性想個理由告病吧,不用說是重病,只說是腿風啊、頭疼啊頭暈什麼的,多多在人面前做出「犯病」的模樣。先裝上兩三個月,再跟姊夫打個招呼,找好時機,趁老太太和太太高興,就去求恩典,提一提病情,再說是奉請岳父岳母回家榮養。有我幫著說話,應該不成問題,如果能弄到大夫的診書或藥方子什麼的,就最好不過了。」

  路有貴覺得有理,有些欣喜地點點頭,又問:「那你呢?」

  春瑛笑了:「爹真糊塗,我不是更好辦麼?只要你們都出去了,我過些時日再找機會,藉口說未婚夫有信來,要開始準備婚禮了,那樣要求出府,就是再順理成章不過了。」

  「可是……胡小哥才去了不到一年!」

  「準備婚禮罷了,準備個一年半載也是正常的,東府的人又不知道他要去幾年。況且咱們只要能出府就好。」春瑛見父親面露不同意的神情,便小聲補充,「知道啦,我會盡量謹慎些的。其實我出府是早晚的事,我早就跟老太太和太太提過,我是訂了親的,將來要嫁出去的,因此最麻煩的是你和娘。」

  路有貴笑了,摸摸她的頭:「好孩子,我和你娘的事,我們自會辦好的,你在府裡好生當差吧,別總想著我們。總說老太太、太太寵你,可有時候丫頭太得寵了,也不容易脫身,那些秘密的事,不要去聽,不要議論,更不要去做,只要你平平安安熬到胡小哥回來,爹就放心了。」

  為什麼一定要等到熬到胡飛回來?春瑛不以為然地想著。如果能早點出去,胡飛回來知道了,想必也會為她高興吧?不過父親的警告,她還是牢記在心了,回想近日所做的事,倒出了一把冷汗,決定以後要再低調些。

  抬頭看看父親,春瑛微笑道:「爹,家裡不是還有銀子?要不要先買些田地?最好是在外地買,去沒人認識我們的地方!那咱們家將來也是財主了」!

  路有貴笑笑,抬頭磕了她腦門一下:「爹自有主意!」說罷轉身回屋裡去了,春瑛訕訕地跟了上去。

  在二叔家玩去大半天,又回後街去見了十兒一面,春瑛回到東府時,已經快要天黑了。她正聽手下的丫頭們報告一天的工作情況,忽然聽到前院方向傳來一陣喧嘩,忙走到門邊看是怎麼回事。

  只見徐總管有些狼狽地急奔進來,跪在正屋階下,喊道:「老太太,宮裡來人了……有聖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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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雲散 第二百九十三章 天使到

  有聖旨到,東府所有人都感到十分意外。事先根本沒聽說過風聲,怎的就忽然有聖旨來了?況且現在已經是晚上了,有什麼事不能白天說?通常連夜頒旨的,倒有一多半是壞消息。二老太太與二太太都勉強掩飾住面上的驚慌,匆匆叫人去擺香案、接天使,再迅速換好禮服前去迎接。

  因為是晚上頒旨,二老太太與二太太擔心是壞事,也顧不得按品大妝了,牓只叫丫頭們侍候著換上體面的大衣裳,便帶上孫女兒匆匆往前院大廳裡來。

  春瑛剛忙完二老太太的穿衣打扮工程,便隨手整了整頭髮和簪花,和秋雁兩個一人一邊扶著二老太太走。到了大廳,門外站了一溜兒的兵士,腰上還挎著刀,看得她心裡一顫,心想自己不會那麼倒霉吧?才跟家裡人說了要開始實施贖身計劃,晚上主家就出事了?!她小心肝撲騰幾下,忙做了個深呼吸安慰自己:別自己嚇自己了,聖旨嘛,傳旨的太監有幾個帶武器的士兵做跟班,也是很正常的。東府又不是侯府,全家人都戰戰兢兢,老老實實的,也沒跟朝中黨爭拉上什麼關係,皇帝有什麼理由要對付他們?

  廳中,宮中來使已經坐了一會兒了,正不緊不慢地喝著茶。他是個看上去三十來歲的男人(太監?),面色白皙,沒有鬍子,穿著一身青袍,看長相,五官都還端正,嘴角含笑,倒有些和氣的模樣。他對面坐的是個官員,看衣裳是七品的,瘦瘦小小,頭髮都花白了,只是坐著悶不吭聲。旁邊坐著心神不定的四少爺李敦,李施身後彎腰站著侍候的是徐總管,兩人客氣地回答著那宮使的問話,眼睛卻頻頻往門外瞧,一見二老太太與二太太來了,都暗暗鬆了口氣,忙起身來迎。

  二太太面帶微笑地向那位使者請安問好,那使者也不囉嗦,笑瞇瞇地道:「多謝夫人關心了,只是今兒咱家是奉命來頒旨的,不如先把正事辦了,再說別的不遲?」

  二老太太一聽,便知道這人是個嘴緊的,恐怕不好應付,忙命媳帶了家中眾人下跪接旨,自己則站在最前面拜下去。春瑛扶著她下拜,然後迅速退到了後面。有聖旨來,全府上下都要跪迎,她身為大丫頭也不例外,按照徐大娘的示意,她和秋雁排在主人後面,是奴僕行列的第三排,前面跪的都是府中的管家,因為一會兒還要去扶二老太太,她們被分配到了邊上方便走動的位置。

  那聖旨駢四儷六、引經據典的,洋洋灑灑一大篇,春瑛在底下聽得頭暈,只大致猜到了意思,說是有人告發東府的男主人李彥,說他在江南為官時,有龕腐的行為,為了明正典刑,暫時停職,命大理寺派人到李家清查賬冊庫房,看他是不是真的貪了。

  春瑛心中大驚,她記憶中,在江南那種地方為官的人,就沒幾個是乾淨的,能好好辦事就不錯了,更何況,這種事要如何證明?若是清貧書香人家,一見家中沒什麼錢財,自然就能證明他清白了,可是東府雖沒有爵位,卻也是侯府子弟,家裡本就有不少產業和錢財,要證明這些東西不是二老爺貪的,那可不是一兩個月就能解決的,更何況這大理寺派的人想必就是那個同來的官了吧?只有一個人人,年紀又不小了,他要查到什麼時候呀?!

  她又想到二老爺現在邊關任職,還跟清國正在進行戰後談判,如果忽然停了職,會不會影響到北方的戰局?她不由得暗罵皇帝,這種時候犯什麼糊塗?!別說二老爺未必真的犯了法,就算犯了,現在也該先穩住,等北方談判結柬,局勢穩下來了,再把人召回京,想怎麼查都行!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出妖蛾子,到底是抽的什麼風?!難道說…

  可是東府沒聽說得罪過什麼人呀?長年在外的人家,才回到京城幾個月,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又多是女眷,能跟別的人家起什麼衝突?若論最有可能報復的,倒是恪王府。恪王府接連兩次向四小姐雅君發出邀請卻被東府拒絕了好幾回,難道是因此懷恆在心?春瑛不由得眉頭大皺,心想如果皇帝再因為恪王說幾句陰陽怪氣的話,為了撇清自己,顯示自己是個明君,就委屈大臣,那他遲早會人心盡失的!

  春瑛在那裡胡思亂想,另一邊,聖旨已經宣讀完了,那使者笑瞇瞇地對著滿頭大汗的二老太太道:「老夫人,李大人不在,您就是一家之主,您請接旨吧?」

  二老太太只覺得眼前發黑,勉強磕了個頭:「老身代子接旨,謝萬歲。」然後接過了那卷黃綢,在兒媳的攙扶下搖晃著站起身,便覺得手中的聖旨象鐵砣一樣重。

  卓氏盯著那聖旨,眼圈立刻就紅了。四小姐雅君年紀雖小,卻已知道好歹,死死咬著下唇,努力不讓自己哭出來。四少爺李敦則愣愣地望著聖旨,有些不自在,但又帶了些討好的神色,朝那使者行禮道:「公公,家父在外為官,向來是戰戰兢、規規矩矩的,從不敢有負聖恩,不知道這是哪裡來的謠言?實在叫我等……傷心難過……」

  那公公笑道:「咱家也說不明白,既然聖上下了旨,小公子只管安心等待結果便是。放心,聖上絕不會冤枉了好人,只要查出來李大人是清白的,自然就無事了。」

  李敦是鬆了口氣,但卓氏卻臉色白了白,顯然也想到其中問題所在了,忙望向婆婆,二老太太卻臉色蒼白,搖搖欲墜,她慌忙扶住。春瑛在後面隨僕從們一同起身,看著不好,也跑上來幫忙。

  那公公眼眉一挑:「老夫人可是身有不適?難道是咱家說錯了什麼話?」

  這話可不好接,一個不小心,就成了心虛的表現。卓氏賠羞笑,正在想理由,春瑛生怕東府真被安上貪腐的罪名,連累自己,眼珠子一轉,便小聲對二老太太說:「老太太可是腿麻了?待會兒奴婢給您揉揉吧7」卓氏眼睛一亮,忙道:「正是呢,您老人家近日正血氣不順,想來是方才跪得久了,忽然起身,才會覺得腿麻。」

  二老太太緩緩點頭,又向那公公賠罪:「讓您見笑了,老身年紀大,不中用了,才跪了這麼—小會兒,就已經吃不消了。」

  那公公笑道:「老夫人身體康健,是有大福氣的人,一點點小毛病,也沒什麼要緊。」眼睛卻往春瑛瞄來。

  春瑛察覺到異狀,不由得打了個冷戰,暗悔自己又出了風頭,卻留意到那位公公的視線在她腕間停留了好幾秒,似乎對她戴的那只鐲子很有興趣。那是胡飛臨行前送她的鐲子,交待了不讓她離身的,她除了洗臉洗澡睡覺時會暫時脫下來拿帕子包好塞在枕頭底下外,基本都會戴在手朧上。這只鐲子有什麼特別之處嗎?為什麼這個會盯著它看?

  沒等春瑛想明白,那公公已經收回了視線,因頒完了聖旨,便打算回宮覆命去了。隨他同來的那個官,則乾巴巴地提出要查賬冊和庫房,結果那公公走出兩步又回頭笑道:「大晚上的,難為張大人跑這一趟,只是大人瞧這是什麼人家,那賬冊庫房豈是一晚上就能查完的7熬壞身子倒不好了,不如叫人封了庫和賬房,明兒一早再來?」

  那官本來不高興要加夜班,聞言大喜,忙謝過他,便命士兵們去封賬房與庫房。

  二老太太稍稍緩過氣來,見家裡人臉上都帶了驚惶,只得撐住了,對那張大人道:「公公與張大人連夜頒旨,著實辛苦了,只是老身請大人明鑒,小兒為官,從來不敢有違國法,還望大人盡早查明真相,還小一個清白。」

  張大人仍舊乾巴巴地開口回答:「下官自當不辱君命,只要李大人是清白的,就沒人能冤枉得了他。」

  二老太太歎了口氣,叫過李敦:「公公要回宮覆命,你去送一送。」又向那公公賠罪:「老身年邁,還請公公別見怪。」

  「好說好說,老夫人不必客氣。」那公公似乎笑得更親切了些,甚至還拍了拍李敦的房膀,「小公子年紀輕輕,就一表人才,氣宇不凡,出口成章,端得好學問,好氣派。咱家瞧著,倒比李大人年輕時要穩重些,果真是『雛鳳清於老鳳聲』了!」

  他忽然冒出這麼一句恭維話,倒叫眾人都感到意外了,不過他沒再說什麼,便在李敦的陪同下邁出門去。卓氏命徐總管帶了那張大人去封賬房庫房,自己親自扶了婆婆,回到松頤院坐下,便再也忍不住委屈的淚水:「這是為了什麼緣故?!好好的,怎麼就……」

  二老太太也想不明白,只是淡淡地道:「沒事的,近來雅君學管家,已經把賬理了一遍,清清楚楚,並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地方,咱們家庫房裡,也沒有違禁之物。你老爺在北方邊城為官,正是要緊的時候,皇上不會貿然辦他的。回頭那張大人興許還要查封內院的財物,我這裡有些銀子和衣料、首飾什麼的零碎東西,春瑛你快去揀出來收好,預備明後天的打點花費。封了庫房,咱們家能動用的東西就不多了。」

  春瑛忙應聲去了,也不敢把東西全都收起來,只專找那些款式普通又厚實值錢的首飾,用小匣子裝好了,又忽然想到,官員耒查封東西的話,自己的私人物品怎麼辦?要是一併被搜刮走了,那可就太虧了!就算將來查明東府清白,衙門交還財物,也未必會把自己一個小丫頭的東西算進去。她正要想辦法回房去收拾,秋雁卻走了過來:「春瑛,我把尋常送人的幾款衣料拿了十二匹出來,不知夠不夠用?」

  春瑛忙按捺下心思:「拿夠二十匹吧,這東西太大了,咱們另外找些小件又值錢的東西出來。」秋雁應了轉身出房門,春瑛在那裡糾結片刻,再掃一眼門外忙碌的丫頭婆子們,歎了口氣:這時候還是低調些好,反正自家不缺那點錢…

  待回到正屋覆命時,二老太太和二大太的臉色已經沒那麼驚惶了,她們都叮著送完客人回來的李敦,生怕地說的話只是自己聽錯了:「你說的是真的?那位真這麼說了?!」

  李敦忙點頭:「是真的!他說,這只是做給別人看的,只要堵住恪王府和梁太師一派的嘴,不然也不會讓大理寺派個小小的主簿來便完事。大理寺如今已經很少查案子了,只是翻翻案卷罷了。北邊的好消息已經到了,過兩天等封賞的旨意一下,這邊自然會報上去純屬誣告,父親不會有事。只是我們需得安份等著,別叫人拿住了把柄!」

  二老太太當機立斷:「春瑛,將方纔揀出來的東西都放回去.咱們用不著!」

  春瑛聽了好消息,心裡也高興,忙應了「是」,便轉身出門。

  原來只是虛驚一場,她就如道,皇帝又不是傻子,怎會犯這種錯誤?那個太監雖然有些古怪,但他願意好心提點,倒不是個壞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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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5 17:21:13
第六卷 雲散 第二百九十四章 讚賞

  虛驚一場,平靜下來後,二老太太開始察覺到一些不對勁的地方,忙叫過孫兒低聲問:「今兒頒旨的這位公公……看著有些眼生,他又不肯與我們攀談,先前你陪坐時,可曾請教過他姓甚名誰?」

  四少爺李敦答道:「他說他姓丘,平素是在御前聽用的,只是少辦外差,別的就沒提了。」頓了頓,有些遲疑,「只是聽那個張大人與他交談……似乎他在聖上身邊已經侍候很長時間了……」

  二太太卓氏忙道:「這就是了,我記得從別人那裡聽說過,今上喜用舊人,幾個寵信的內監,大都是從小就在身邊的,老成些的,都派了外差,如今還剩了幾個年輕的在宮裡聽用,當中就有一位丘公公,名叫丘安達,想來就是今日這位了。」

  二老太太沉吟:「這樣的人物,恐怕從耒只有別人奉承他們.除了聖上,誰也不放在眼裡的,今兒忽然對敦哥兒說那些誇獎的話,真真古怪得緊。況且先前他連跟咱們多說幾句話的心情都沒有,如何忽然好心提點起咱們來?」

  眾人都百思不得其解,最後還是卓氏笑迸:「罷了,咱們再怎麼想,也想不明白的,既然他好意提點了咱們,等將來老爺清白得證,咱們家厚厚地送上一份謝禮便是了。如今還是老爺的案子要緊,雖說不妨—事,但究竟是誰告的狀,總得打聽清楚,免得日後再遭暗算。」

  二老太太肅然道:「這話很是,咱們這些天要安份,不好做什麼,你派個靠得住的家人去西府說一聲,請侯爺代為打聽。」

  卓氏應了,旁邊一直沉默的雅君卻忽然道:「祖母、母親,雅君猜想……會不會是上回得罪了恪王府的緣故?不是說,恪王府十分有權勢麼?」

  眾人都是一怔,李敦旋即驚呼:「這話有理!我在老師那裡,聽其他學生閒談,人人都說那位恪王心胸狹隘,不能容人的,只要有人落了他的臉面,必遭報復!只是……我們家好歹有大姐姐在,伯父又是候爺,他怎敢這樣誣告?!」

  二老太太與卓氏的臉色都有些難看,四小姐雅君紅了眼圈,跪下道:「這都是雅君惹的禍,若不是為了我,父親也不會遇到這種事……」

  卓氏心疼女兒,想要叫她起來安慰,又不知道婆婆的心思,小心的問:「母親,您看……」

  二老太太歎道:「快起來吧,也不一定是他們搗的鬼,況且即便真是他們鬧的,又與你什麼相干?明明是恪王府算計我們家在先,為洩憤誣告在後,你父親是清白的,皇上自會還他公道。」

  丫環們忙上前扶雅君起身,春瑛轉回來報告:「老太太,東西都放回去了,我還交待了底下的丫頭媳婦們,自己的東西都收拾好,別亂放混放,免得有兵士進來時撞見。又另外知會了太太院裡的青鸞和四小姐屋裡的人。」

  二老太太點點頭:「你想得很周到,再裝幾個荷包,預備羞請士兵喫茶,免得他們翻壞了東西。這裡畢竟是內院,住的都是女卷。」

  春瑛又應聲去了,卓氏望著她的背影,忽然記起丘內監來頒旨時,曾經盯著春瑛看了好一會。

  照理說春瑛容貌雖還秀氣,卻不是驚艷的長相,丘內監更是閹人,顯然不是為了什麼風花雪月的緣故,可是仔細想來,丘內監似乎就是在盯著春瑛看之後,才改了態度的。難道兩人是舊識?可是瞧春瑛的反應,又不像。

  卓氏心裡裝著這件事,考慮到春瑛是婆婆跟前得用的大丫頭.便沒說什麼,回正院料理了事務,又聽得婆子們回報大理寺的人已經離開了,方才命人去叫春瑛來。

  春瑛才忙完了公事,趕回自己房間去收拾私人物品,貼身衣物自然要拿包袱包好放進櫃裡的,首飾和零碎銀子留一些做門面,其他的通通包嚴實了。她正在想這些東西究竟塞到什麼地方才夠安全,便聽到了二太太的召喚。無奈之下,她只得把東西往床腳的被鋪裡一塞,表面撫平了,便匆匆趕過正院去。

  她也不知道二太太找自己是為了什麼事,便老老實實聽候吩咐,誰知道對方只是一直詢問老太太的起居安排,又誇她臨危不亂。她聽著對方的口風,覺得應該是真心話,便笑著謙虛迸:「奴婢不敢居功,奴婢只是盡本分而已。」

  卓氏對她的回答似乎很滿意,又問:「說起來……今兒來的那位宮中使者…好像跟你是舊識呀,你認得他?」

  春瑛吃了一驚:「太太怎會這麼想?奴婢並不認識那位。」說實話,其實她心裡也有些不解,只能猜對方大概是見過自己手上戴的鐲子。難道這鐲子真有什麼來歷?卓氏笑了笑:「我見他盯了你好一會兒,還以為你們是舊相識呢。興許是你忘了?」

  春瑛賠笑道:「太太,若那位公公真認得奴婢,早就認出來了。或許……是因為奴婢當時多了一句嘴,那位公公覺得奴婢沒規矩吧?」

  卓氏想想,覺得這也有可能,畢竟當時丘內監那話怎麼聽都不像是好意,春瑛的提醒卻給自己解了圍。可這不能解釋丘內監事後的好意提點。

  她百思不得其解,春瑛生怕她再懷疑到自己身上,忙道:「太太,老太太那裡還有事呢…」卓氏驚醒,歉意地笑笑:『那你去吧。」春瑛躬身一禮,便退了出來。

  回去的路上,她一直在摸挲著腕間的鐲子,知道這必然是個有來歷的。那個太監好像是姓丘,如果是姓胡,還可以猜想是胡飛認識的那一位,但他顯然不是,或許是胡內監的熟人?可胡飛送她的鐲子,又跟他們有什麼關係呢?想了半日,春瑛也想不出個所以然,索性晃晃腦袋,把這個問題甩到一邊,暫且不管它,只是暗暗決定,在東府風波平息前,都一直戴著鐲子。

  大理寺的張主笫帶士兵封了東府的賬房、庫房,又帶走了收支賬冊,但沒有進後院來。他雖然年過半百才做到主簿這個位置,日後也不會有機會升得更高了,但在大理寺為有多年,什麼規矩都知道些。這些高門大戶的內眷,若是見了外男,被士兵們驚嚇一番,名節必會有損。既然皇上沒有對付李家的意思,李家又是靖王妃的娘家族人,他何必把事情做絕了?又見徐總管非常合作地命家人於他方便,還讓人慇勤端茶倒水送點心,再悄悄兒塞點辛苦費,連士兵們也沒落下,他也就很寬容很和氣地交待了許多忌諱的地方,然後不到二更天,便帶著人走了。

  接下來的幾天,東府上下深居簡出,十分安分,除了侯府的人外,所有耒客,一概閉門不納,也不出門,連四少爺李敦,也遣人向老師劉學士說明原委,表示不願意牽連了老師與同窗們,因此暫時不去上課。劉學士自是允了,因想到這個學生平日的勤奮乖巧,便讓來人捎了個口信回去,當中有不少安慰他的話,讓他不必擔心,安心在家溫習功課,還說相信他父親定會平安無事的。李敦拿到祖母與母親面前一說,她們更加覺得,那天丘內監的話果然不假。

  春瑛等大小丫頭們都被勒令不許出府,連在府裡串門子都受到了限制。春瑛本人的心思都在這件事對自己一家贖身計劃的影響上,沒覺得有什麼問題,其他小丫頭和婆子們卻有些沉不住氣了。卓氏生怕走漏風聲,不許大丫頭們洩高二老爺平安的消息,因此府中有不少人都以為,主人家一定會倒霉的,都怕自己會遭罪,私底下議論紛紛,一時間,告假的人便多起來,還有人家急著想將女兒嫁給不在東府當差的人家,急急跑來求恩典。

  卓氏又好氣又好笑,偏偏聖上的旨意一直不下來,庫房賬房又一直未解封,她自己還在擔憂呢,哪裡有閒心去處置這些人?只得命鳳鳴將人名一一記下,等將來事情結束了,便來秋後算賬。

  一日近午,她過來陪婆婆用飯,才走到廊下,便聽到春瑛在附近教訓小丫頭:「你昨兒已經歇了半日,怎的今日還要歇?若是身上不好,我說要請大夫來,你又說不用,瞧你的臉色也不像是生病的,為何總要討假?太太說了,除了採買米面肉菜的人外,所有人都不許出府呢,你又出不去,討假做什麼?該不會是想偷懶吧?」

  那小丫頭哭道:「姐姐,我害怕……若是要砍頭怎麼辦?我想回家去看父母,他們一定也很害怕…」

  春瑛歎了氣,道:「有什麼可怕的?咱們老爺必會平安無事,別想那些有的沒的了,快把花給澆了,不然明兒老爺沒事,你卻有事了,耽誤了正經活,其他姐姐可不像我這麼好說話。」好說歹說,才把那丫頭的眼淚勸住了。卓氏遠遠看著,暗暗點頭,到了婆婆跟前,先是例行的請安問好,方才道:「春瑛那丫頭,我看是越發老練了,我進來時還聽到她在教導小丫頭們,聽說她遇到拿老爺的事說三道四的婆子,總是當場駁回去,但又不是一味斥罵,還和和氣氣地說道理,因此別人都信服。近日府中的人心定了許多,想來其中也有她的功勞。」

  二老太太笑道:「可見當初留下她是留對了。這丫頭是個有主意的,不用人操心。」

  「可不是麼?她雖把人心安撫下來,卻也沒洩露口風,算是難得了。媳婦看其他人對她也還算信服。」

  「的確是信服的。」二老太太點點頭,「她本就在差事上用,,院裡能及得上她的丫頭也不是沒有,可她有一個好處,就是在我這裡從不搗鬼。這就難得了。她跟其他丫頭婆子相處得很好,不管哪一個討了我的歡喜,她都不妒忌;有誰想討好我,她從不攔著;有人說她的壞話,她就算再生氣,也頂多就是辯解幾句,卻不會貶低那人,有誰求事求到妲跟前,她能幫就幫,不能幫的都會明說,也不肯收別人的禮。我瞧她做事很是磊落,在丫頭裡,品行算是拔尖的。」

  卓氏聽得連連點頭:「可惜她只能留兩三年功夫,若是能多侍候幾年就好了。」

  二老太太笑著搖搖頭:「人家已有了好姻緣,你攔著人家做什麼?況且,她一家人若都在府裡當差還好,偏又有個姐姐嫁到外頭殷實人家,她父母自然盼著小女兒也有這樣的福氣,她本人見了姐姐的情形,心裡只怕也是有想法的。若我留她下來,賞了恩典,她也未必領情。何苦鬧得大家都不痛快?等她要出嫁時,大大方方地放人,再賞一副嫁妝,她心裡感恩,日後自然與咱們親近。別人看在眼裡,心中艷羨.日後也肯用心服侍了。」

  卓氏低頭聽教,笑道:「還是母親看得明白,媳婦兒只知道能幹的人都該留在身邊,卻忘了別人心裡也有想法了。」

  二老太太微笑:「你已經得很好了,其實如今這樣也不錯,春瑛進府時,就說了是來調教小丫頭的,我看她教的人都挺好,老老實實的,也不呆板,做活雖然生疏些,卻比別的生手要妥帖。春瑛在這上頭倒有耐心,那些小丫頭也都服她,等近日的煩心事過去,便多挑幾個新人進來,或是買些小丫頭,都交給她調理。等她走了,屋裡也不少人使喚。」

  卓氏應了,又陪著說了一會兒話,便告退了。沒兩日,東府終於盼來了期待已久的聖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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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雲散 第二百九十五章 改變

  東府閤家鬆了一口氣。

  這回的聖旨不但明確了東府男主人李彥的清白,還誇獎了他在北方戍邊、安定民心的功績,賞賜了許多財物嵷嶊嶉嶄,瘖瘕瘋瘔其中有一根一看就知道價值不菲的馬鞭,金絲纏繞成的鞭身慘慚慬愻,滸滬滎潀翠玉做的柄,上頭還嵌著五顏六色的珠寶。來頒旨的丘內監把東西用托盤盛好銘鉸銓銥,緒緅綬綽小心翼翼地交到二老太太手上,還添了一句:「這東西金貴得緊僯僓僪僤,蒠蓌蓋蒧老夫人當心些,別碰壞了。」

  二老太太呼吸一緊,鄭重接下托盤,交到兒媳手上,然後客客氣氣地跟丘內監說話。丘內監跟他們家已經打過幾回交道,也和氣許多,笑著說了一會兒閒話,恭維了遠在北方的男主人幾句,方才告辭。

  卓氏指揮著管家擺放供桌,將金鞭與聖旨小心放上去供奉。二老太太盯著那金鞭,神色晦暗不明。春瑛正在疑慮方纔那丘內監又掃了自己幾眼,自己卻完全不知道對方是什麼意思,見二老太太臉色不太好看,便問:「老太太可是累了?先回院休息吧?」

  卓氏在旁聽見,忙走了過來:「母親累了麼?都是媳婦兒的不是,只顧著接旨,卻忘了母親身體不堪勞累。」

  二老太太笑笑,擺了擺手:「我沒事,只是想著皇上的旨意......」頓了頓,「你把事情安排好,便來見我,我有話要說。」卓氏不解,只得先應下,二老太太便扶著春瑛回去了。

  回到松頤院裡,二老太太還是板著臉。春瑛想了又想,疑心是方纔的聖旨有什麼地方讓老人家不高興了,想要試探地問一句,卻又覺得那聖旨聽起來沒有毛病,如果暗示了些什麼,那也是跟朝政有關的秘事了,她何必多管閒事?便只送上二老太太平素愛吃的茶果,然後靜靜退下。

  不一會兒,卓氏過來了,二老太太摒退眾人,壓低聲音對兒媳道,「咱們家祖上雖是軍功出身,卻是讀書人家,你老爺做的又是文官,即便在北邊多年,跟軍事沾上了關係,他做的仍是文職,不過是農事、稅賦、刑的名之類的,聖上今日賜下卻是金馬鞭,那向來是武將才會得的賞賜,卻給了咱們家,你說......是不是有古怪?」

  卓氏怔了怔:「這......不會吧?興許聖上只是見老爺立的是軍功,因此賞了馬鞭?」

  二老太太沉默片刻,才道:「兩國談判成功,立功得封賞的人定不止我們一家,去別家打聽打聽,都得了什麼東西。」

  卓氏依言遣了人去探聽,結果第一批受賞的都是在北地駐守多年的文臣武將,賞的東西種類不一,有得一對玉馬,也有得一副金弓箭的,還有人得了皇帝的墨寶,又幸運兒接到旨意高昇回京。這些人家無一例外,都有女眷得封誥命。相比之下,東府只有賞賜而已。

  接下來第二批受賞的人家,都是戰事開始後才開撥錯過去的武將,或是談判過程中立有功勞的官員,他們得的多是財物,其中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東西,而且家中女眷也沒有得誥命,倒是有兩三個人升了官。

  卓氏也察覺到不對了,忙回稟了婆婆,道:「雖說老爺是臨戰前才匆促上任的,但他在北邊微官多年,若不是他勸農有功,屯下充足的糧草,這次戰事也未必能這麼順利。可聖上的旨意,卻把他當成是後來才去的人了,這......事不是有忌憚的意思?」

  二老太太瞥了一眼過去,卓氏立時便住了嘴。前者歎道:「有些話咱們娘兒倆私下說說便罷了,當了人的面兒,絕不能吐一個字!」卓氏低頭應是,二老太太才道:「其實也沒什麼,咱們家才被人告了一狀,雖說查明清白,總歸名聲不好聽,這時候安安靜靜便好了,何必去冒那個尖兒?況且......我方才聽了你的話,琢磨出個意思來了,得了玉馬和金弓箭的人家,都跟咱們家差不多,祖上是以軍功起家的,忌憚的意思也有,但聖上並沒有怪罪的意思,賜下的這幾樣東西,雖然都是武將之物,但其實不過是擺著好看的,只能供起來,不能真用,聖上的意思......你可明白了?」

  卓氏想了一想,恍然大悟,又有些傷心:「這是怎麼說的?老爺向來忠心耿耿......」

  「這也不是壞事。」二老太太直起腰身,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發現是紅棗枸杞泡的茶水,心裡很是受用,心情更好了些,「給你老爺送信去吧,把聖上賞賜的東西告訴他,他自然就會明白了。咱們跟他已經分離了小半年,怪想念的,還是盡早一家團圓才好:「若他能留在京中任職,事事都比外頭要方便些,也好跟族人親戚們多來往。我年紀大了,走不動了,敦哥兒和雅君也到了說親的年紀,老是待在外頭,也不是個事兒。」

  卓氏又悲又喜,感覺十分複雜,半晌,才應了一聲,自回房去寫信了。

  東府平安度過危機,還額外得了封賞,京中有傳聞,二老爺李彥很快就調回京城陞官了,消息傳出,所有親朋好友都前去恭賀,卓氏漪邊忙著接待來客,安排收禮回禮,一邊還要為先前丈夫的冤情得以昭雪而四處打點謝禮送人,忙得頭昏腦脹,索性把女兒拉出來幫忙,順便讓她多認識幾家女眷。

  她心裡還念著一件事,那就是丘內監的態度為何突然轉變,他看春瑛的那幾眼是什麼意思。她特地交代了徐總管,去送禮時探探口風。

  外院的熱鬧也傳到了內院。二老太太院裡幾天都沒停過客人,有時是族中的妯娌或晚輩們,有時是京中其他世家的女眷。二老太太不慣見客,且年紀也大了,一天下來,便累得話得不想說。春瑛覺得這樣下去不行,悄悄告訴了卓氏,卓氏忙來勸道:「母親何避勉強自己?若是有個好歹,老爺心裡必會自責,便是媳婦兒也覺得羞愧難當。還請母親為了子孫們多多保重身體。」

  二老太太笑著看了春瑛一眼,春瑛忙道:「這是太太的一片孝心,老太太便應了吧?」二老太太歎息著搖了搖頭:「罷了,我是真吃不消,想來該來的人也來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人家便讓媳婦兒去接待吧。」

  沒兩天,上門來祝賀送禮的人便漸漸少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後續的陞官旨意一直沒下來的關係,東府的主人們倒是沒怎麼在乎。卓氏帶著女兒管家,手把手傳授自己多年的心得,四少爺又去上課了,二老太太最近對說書有了興趣,時不時叫女先兒近來說上兩出,跟丫頭們說說笑笑議論幾句,一天便過去了。

  這時候,海家和侯府大少爺家方才送了賀禮來。海老爺得了武昌轄下一個縣令的缺,地方不大,上任也算方便。他心滿意足地帶了女兒來送賀禮,順便告別。

  二老太太囑咐了他許多話,又私下問起海淑的親事。海老爺道:「吏部幫了侄兒大忙的那位同年,有個兒子今年十九歲,因去年初沒了母親,便耽誤了婚事。侄兒瞧那孩子倒是個知禮的,看了八字也跟淑兒相合,便跟那位同年交換了信物,給孩子們定了親。如今且帶著淑兒回家向父母稟告此事,等上任時,就送過來完婚。」

  二老太太有些不悅,覺得這個侄兒定得太倉卒了,居然沒知會自己一聲,又疑心他堅持在外頭住,會不會是早就抱有跟人家定親的意思?只是見侄兒滿面喜色,海淑也未有異狀,便沒說什麼,只打定主意要派人去打探那家兒兒子的品行為人。

  另一方面,大少爺的賀禮份量十足,他本人還帶了兒子過來,非常恭敬地陪著二老太太說笑。二老太太雖不喜歡他的母親,卻對這個低調的侄孫有幾分欣賞,見了可愛的小曾侄孫兒,更是添了喜意。秋雁百齡等丫頭們久不見年紀這樣小的少爺,只覺得他怯生生說話的模樣十分可愛,便拿了糖果點心去逗他。春瑛看得好笑,卻忽然察覺有人在扯她的衣袖。

  她回過頭一看,認得是大少奶奶身邊的丫頭,興許是被派來照顧小少爺的,便微笑著問:「有什麼事?」那丫頭小聲道:「路二爺今兒也來了,在外院呢,他好像有話要跟姐姐說。」

  春瑛忙去向二老太太請示,後者心情正好,笑道:「既是你叔叔,便去見見,我這裡有秋雁她們呢。」春瑛謝過退出來,便跑去見二叔了。

  路二叔正看著人搬禮物,見了她一喜,拉著她到角落裡,道:「先前東府出事,你爹娘在外城一聽說,顧不得回去,便趕過來打聽,偏偏二太太下了死令,他們打聽不到什麼東西,都快急死了。」

  春瑛慚愧地道:「是我疏忽了,我該想辦法給他們捎個信才對,他們現在安心了吧?」

  「還好,因為莊上還有事,他們一聽說二老爺升了官,知道你沒事,便先回去了。」

  春瑛鬆了口氣,笑道:「多謝二叔告訴我。若爹娘再來信問,您就告訴她們,我一切安好,但我那天說的事情,恐怕要加緊進行了。」

  路二叔點點頭,又壓低了聲音:「今兒我找你,不為別的,是因為前些天,大少爺四處去打聽二老爺的事,跟溫郡王府的人見了面,聽說了一件事,就是他家王爺同行的那支船隊......」

  春瑛的心一下就被提起來了:「怎樣?!船隊怎麼了?!」

  「沒事,只氏南洋最靠西的一個港口近日傳了消息回來,說是他們的船隊正在那裡休整,看日子,如今只怕已經離了那裡。這兩個月海上風大,船隊走走停停,也算不準行程,不過若一切順利,中秋前後就能抵達西洋了。我想起胡小哥就在船隊中,怕你一直沒得他的消息,心裡擔心,又不好意思跟我們說,就來告訴你一聲。」

  春瑛心中歡喜。中秋前後就能到達印度的話,在那裡滿打滿算,也不至於逗留上一年,那麼胡飛最遲明年秋天前就能起程返回中國了,前後日子加起來,可能還不用三年!春瑛深呼吸一口氣,告訴自己,計劃真的要加緊進行了!

  就在春瑛為胡飛的消息而心懷喜悅時,二太太卓氏也從徐總管那裡聽到了一個讓她難以置信的消息:「你確定麼?春瑛的未婚夫......當真是那位胡內監的侄兒?!」

  徐總管道:「說不清是不是親侄只兒,只是聽說也姓胡,倒是好人家出身。聽丘公公說,那個姓胡的後生曾經救過胡內監的命,本人也很有本事,差點兒就進了洋務司,跟戶部的人也教好,春天時跟著溫郡王爺一起下西洋去了。溫郡王府裡得了信,說是路上老往爺生病,也是這個後生在照料。

  卓氏低頭沉思片刻」:「這跟春瑛的話......倒也合得上,只是那丘內監怎能看出春瑛是那胡家後生的未婚妻來?」

  「他說春瑛姑娘手上帶著信物,因此認得。那是一隻內造的鐲子,因皇后娘娘嫌接口不好,分賞下去,胡內監得了一對,都送給了那個侄兒,與胡內監相熟的幾位內侍都認得。那鐲子遠看平常,其實打造得極精緻,花紋一看便知道不同,丘內監只一眼便認出來了,想來那個胡家後生是把鐲子送給了未婚妻。」

  卓氏吁了口氣,點點頭:「我知道了,這件事你不必告訴別人。我自有打算。」

  徐總管施禮退下,心中卻在感歎春瑛的好運氣,決定要讓外孫媳婦多跟春瑛親近。

  而卓氏則細細考慮了御前內侍、溫郡王府、洋務司三者之前的關係,以及對自己一家的好處後,臉上露出了微笑。也許以後,她對春瑛要稍稍改變一下態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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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雲散 第二百九十六章 年關已近

  春瑛將手攏到面前呵氣取暖,又緊了緊身上的坎肩,這是二老太太賞下來的東西,醬紫色的綢面,一斗珠的羊皮裡子,在這大冬天裡是難得的御寒衣物,因為本來是給二老太太做的,因此用料格外講究,穿在身上,只覺得又輕又暖。托了它的福,她雖然穿著厚厚的棉襖,但行動卻仍舊靈活。

  春瑛正要到西前院去。如今已經進了臘月,東府名下各處莊子、店舖的管事們紛紛前來上供,大興李家莊自然也不會例外。自從王大與趙大先後被調任其他莊子以後,李家莊便只剩下曾家與自家父親管著了。

  春瑛本來並不知道父親是否會來,但方纔二門上的人悄悄來報信,說來的正是父親,她便尋了個空跑出來。二老太太才歇下,老人家愛午睡,沒個把時辰是不會醒的,她不必擔心二老太太會找自己,何況還有秋雁和百靈她們呢。

  「春瑛姐姐!」左前方傳來一聲細細的叫喚,春瑛停下腳步,轉頭望去,便笑了:「小蓮花?大冷天的跑出來做什麼?可是四小姐有事叫你辦?」

  小蓮花有些怯怯的站在樹下,袖著手,面上有幾分愧色。

  春瑛看的奇怪,便走過去:「你是來找我的?」伸手摸了摸她身上的棉襖,「穿的太單薄,當心凍著。前兒我叫人送去的藥,你可得了?」

  小蓮花紅了眼圈:「多謝姐姐,我昨兒把藥送回家去了,我娘讓我千萬要來謝謝姐姐。若不是姐姐,我還在侯府的大廚房裡干重活呢,哪裡能像如今這樣輕鬆體面?」

  小蓮花原是霍漪在侯府時使喚的小丫頭之一,與春瑛甚是相得,安氏因霍家產業之事遷怒春瑛等一眾曾侍候過霍漪的丫鬟婆子,春瑛與十兒被攆到莊上,其他人都被派了苦活,小蓮花則被分配到大廚房洗碗盤,日日勞累不已。這些丫頭婆子,多是家生子,七大姑八大姨,總能跟侯府的管家們扯上點親戚關係,熬了一兩個月,見安氏失勢,便想法子疏通了門路,換了差事,只有小蓮花和銀環兩個,無人可求,才留在了原位。春瑛從十兒那裡知道她們的情況,加上自己又在東府站穩了腳跟,衡量過自己的能力後,便拉著十兒一起說服了徐大娘,趁著東府再進新人的機會,將她們要了過來,小蓮花到了四小姐的新院子裡做個粗使丫頭,銀環則去了那位臥病多時的姨娘屋裡侍候。

  春瑛念著舊日同事的情分,時時照拂她們,見小蓮花面露難色,知道她定是有所求,又不好意思說,便笑問:「可是抓藥的銀子不夠用了?」

  小蓮花忙擺手:「不是不是,前幾天才發了月錢,四小姐還賞了我幾件首飾,看病抓藥儘夠了。我只是……我只是……」扭捏了一下,才道:「昨兒回家去……碰上了子規她們……她們過的不大如意,知道我在東府侍候,很是羨慕,便讓我回來問一問姐姐,能不能……給她們也……」她聲音越來越低,最後簡直說不下去了。

  「子規在花姨娘那裡做粗活,柳綠……上個月丟了差事,如今閒在家裡,她原本是在茶房裡侍候的……」小蓮花忽然紅了臉,偷偷抬眼看春瑛,「她們想像我和銀環一樣,在少爺小姐或姨娘屋裡侍候……」

  春瑛對著自己的手呵了呵,又問:「銀環知道你來麼?」

  「知道……」小蓮花低下頭,「她叫我別跟姐姐說,還罵了子規柳綠她們,可是……子規在蓉姨娘那裡常常挨罵,柳綠家裡還盼著她掙些錢給她哥哥娶親……她們也不容易…………好差事是不能的,若姐姐方便,,隨便給她們……」

  誰都不容易!春瑛歎了口氣,道:「我當初是見你們實在過的艱難,才出手幫忙的。我又不是什麼大人物,不過是借了徐大娘的勢,才辦成了一回。我一個丫頭,三番五次弄人進來,就算沒私心,別人也要疑心的,更何況是送到少爺小姐的院裡去?銀環倒罷了,你能得現在這個位置,還是太太親自見過你,才點的頭,少爺那裡,我可是一點都插不進手去,也不想插手。銀環吃了一回虧,如今也知道人情世故了,因此不讓你來跟我說。你細想想,這種事是我能辦成的麼?」

  小蓮花低下頭紅著臉:「對不起……姐姐……我只是……想著大家是曾經一處共事的姐妹們……我原本也說過有難處,但她們說我攀了高枝便眼裡沒人了……」

  春瑛搖搖頭:「小蓮花,你心底善良,這是好事,只是有時行事太軟和了,你哪裡攀了高枝?不過是在四小姐院裡做個粗使丫頭,因性子討了四小姐喜歡,才得了一兩回賞。兩府裡像你這樣的丫頭多得是。子規柳綠兩個,當初是一同受罰,可她們有了門路,便自己走了。我記得子規跟你都是分配到大廚房洗碗的吧?她離開時,可曾想到過你?」

  小蓮花又紅了眼圈,哽咽道:「是我錯了……我不該幫她們說話的……」

  春瑛掏出帕子來擦去她的眼淚:「你是好人,因此不忍見人吃苦。不過她們再苦也苦不到哪裡去。蓉姨娘比起花姨娘,已經是好侍候的了,不過是為人挑剔些,卻從不隨便打人;家生子丟了差事閒在家裡的,多得是門路賺錢,柳綠的哥哥有手有腳,為何要靠妹妹掙錢?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如今想進東府的人很多,她們是見別人議論我們老爺要回京高昇了,才想辦法擠進來的吧?」

  小蓮花想了想,漲紅了臉:「我……我去回絕了她們!」春瑛忙拉住她:「急什麼?你且安心當差吧,她們在外頭,想要探聽消息也不是那麼容易的。咱們東府可不像侯府,隨便就能放人進來。等下回你回家時見了她們,只說托了人,沒辦成就好。她們在外頭,需得當心惱了,找上你家撒氣。」

  小蓮花目帶感激的看了春瑛一眼,點點頭:「我知道了,多想姐姐提醒。」春瑛笑笑:「快回去吧,四小姐想必有事讓你做呢。平日裡多跟銀環說話,她在這些事上頭,比你老成些。我知道你進了東府,總透著一股心虛,其實你比別人不差什麼,別想太多了,跟別的丫頭多在一處玩耍,混熟了就好了。」小蓮花抿著嘴點點頭,便三步一回頭的離開了。

  春瑛鬆了口氣,有些頭疼。自從夏天以來,她在東府裡彷彿忽然成了大人物,二太太對她很是寵信,常叫了她到身邊幫忙看帳或挑選送人的禮物什麼的,二老太太也沒表示反對,甚至松頤院進新人,都讓她一個人做主去挑。她心裡有些警惕,擔心自己風頭太盛會招來是非,因此一直保持低調謙遜,從不受人請托辦事,沒想到反而因此更受信任了。

  老實說,小蓮花求的事,她不是辦不到的,但她不想做。當初小蓮花和銀環的處境實在太糟,她又想在東府中添一兩個熟悉的小丫頭,好給自己打下手,才把她們弄了進來,也是因為信得過她倆的品行。沒想到她們反而被太太看中了,各派了一處差事。她現在已經教出了一批人,再把熟人招進來就沒必要了,況且子規柳綠這兩個,本來就有些牆頭草,才能也平庸,若進來東府,做錯了事,丟到是自己的臉。她必須克制住自己多管閒事的衝動,有時候,善良不是對每個人都適用的。

  想到父親還在西前院,她便加快了腳下的速度,到了二門上,早有婆子笑吟吟的迎上來:「姑娘來啦?不必著急,前頭還忙著呢,你爹要過好一會兒才能得空。」

  春瑛鬆了口氣,向那婆子道了謝,又塞了幾個錢過去,托她弄壺熱茶。那婆子屁顛屁顛的去了,不但煮了茶,還弄來一小碟鹽水蠶豆,給火盆加了炭,見路有貴往這邊來了,有讓出自己的避風的小屋子,還問要不要那個手爐來,不等春瑛回答,便把自己用的半舊白銅手爐塞了過來。

  春瑛過意不去,便給了幾個錢,路大拄著枴杖往屋裡一坐,又給了那婆子一小塊碎銀:「嫂子們打二兩酒暖暖身子吧,我想跟我閨女說說話。」那婆子笑得更歡了,忙不迭的應了去。

  春瑛關上門,回頭看父親的腿,「爹,你一直在裝?」路有貴忙不在乎的丟開手杖:「沒外人時就不裝,年紀大了,前幾年去南邊時,在船上受了濕氣,加上鄉下地方冬天裡冷,才落下了毛病。」他朝女兒擠擠眼睛,「我這麼一說,人人都信了!我每次去你姐姐家,就說是進城看大夫,他們也不知道我去沒去。」

  春瑛笑了,給父親倒了杯熱茶暖手:「這都裝了三四個月了,該知道的人也都知道了,如今已是臘月,要不趁過年時上頭高興,讓姐夫來求恩典?」

  路有貴想了想,搖搖頭:「還不是時候,老王調走了,莊上的事一直是我管著,我怎麼裝病,姓曾那龜孫子都沒肯接過去,一天到晚就知道盯著那檔子買賣。

  其實如今附近的莊子做這個的人不少,咱們莊今年入夏以來,掙的錢才不過二百多兩,跟從前比可是差遠了。加上太太已經知道了實情,落到咱們手裡的銀子越來越少,我幾次勸他收了,他都不肯,老曹如今丟開手不管了,老王和趙三去了別的莊子,若我把差事卸了,莊上就得換新管事,姓曾的肯定不樂意。若是逼急了,萬一他把咱們幾家的事抖落出來,夠咱們喝一壺的!得想個萬全的法子才好。」

  春瑛聽得眉頭大皺:「那怎麼辦?我也不明白,太太為什麼會點了您當了莊頭?明明曾家才是老資格不是麼?如果你當副手,興許早就脫身了!」

  路有貴笑著喝了口熱茶:「一樣!只要剩了我跟老曾,他都不會放人的。老王倒是躲了過去,他跟趙老三混的不錯,我在前頭見了他們,還說好晚上去吃酒。我試著跟他們提一提,看有沒有法子制住姓曾的。」

  春瑛低頭想了想,歎了口氣,都到這份上了,臨門一腳踢不出去,真叫人鬱悶。忽然,她發現父親臉頰下方有一道紅色的傷痕,不由得大吃一驚:「你受傷了?!」湊過去一看,勃然大怒,「這是……鞭子抽的?誰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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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雲散 第二百九十七章 圍魏救趙

  路有貴忙拉住女兒:「別嚷嚷!沒事兒,不過是皮外傷,被鞭尾稍掃了一下,回頭擦點藥,過兩天就好了。」

  春瑛仔細看了看傷口,鼻頭一酸:「是誰抽的?誰打我爹?!」

  「還有誰?」路有貴倒是不大在乎,「不就是那些大戶人家的少爺公子們?整個秋天,南苑就沒些下來過,那些貴人們嫌苑裡悶氣,就跑到外頭來撒野。鎮上算是遭殃了,離鎮子近些的那幾塊地,都快到收成的時候了,還被糟蹋了不少去,好些人家都在悄悄哭呢。沒人攔得住他們,不過是死忍罷了。雖說我們是大戶人家的家奴,背後的主人都有來歷的,他們也沒放在眼裡,一句話說不攏,鞭子就過來了。我這還是好的,只是稍稍挨上了鞭梢,老子曾那小子,被人一邊抽在背上,本來都走到鎮上了,愣是被送回莊裡休養去了!不然回城這樣的大事,他怎麼肯落下?!」

  春瑛皺緊了眉頭:「我也聽說了,上回您來的時候,就提過那些公子哥兒跑到鎮上找樂子,鬧得烏煙瘴氣!可那時候還是秋天!正是遊獵的季節,倒也罷了。如今大冷天的,又是風又是雪,他門是太閒了麼?跑到那麼遠的地方去撒歡?」

  路有貴道:「打我們的人並不是來遊獵的,不過秋天時的確是常來,聽說是那時候玩上了癮,便在附近置辦了產業,閒了就過來小住幾日。」頓了頓,神色變得嚴肅,「他們一過來,周圍的莊子就要遭殃!冬天裡冷,他們不知從哪裡找了些……粉頭小唱的,自莊子裡飲酒作樂,膩了就騎馬在附近瘋跑,撞著人是小事,一時興致來了,還去拉扯人家女孩子。我們跟他們的莊子隔著七八里地,還能避開些,跟他相鄰的兩個莊子就慘了,前兒還聽說臨莊有個小媳婦因為不肯跟他們走,被他們的馬踢了一腳,兩個月的身子沒了,還好人救了回來,她家裡人想要去告狀,愣是被地保給勸了回去。沒辦法,來頭太大了,即便要告,也沒人敢接狀子!」

  春瑛睜大了眼:「不至於吧?是哪家的公子哥兒,來頭這麼大?!」

  「說是太后娘娘的娘家親眷,我也說不清。」路有貴想了想,「是了,常跟他在一處玩樂的幾個官家少爺,其中有一人買下了咱們旁邊的莊子,就是彭老漢家旁邊的桑樹林子過去那一片,琛咱們莊上隔著一大塊菜地,十來頃地的小莊子。他家管事的還來問我們,願不願意將莊子賣給他家呢,說是他家少爺嫌莊子太小,想要把兩邊都買下,建個大練武場,可以跑馬的那種。我跟他們說了我們主家是誰,他才沒再來。我手下一個後生跟他家的長隨聊了一會兒,告訴我說他們家主人算起來也跟咱們東府是親戚,他們老爺是西府二少奶奶的娘舅舅。」

  春瑛心中一動,緊張地上前兩步:「爹是說……買下咱們臨莊的是……二少奶奶的娘家舅舅之子?!那就是梁太師夫人的娘家侄兒了?!還有用鞭子打你的人,跟他交好,是太后娘娘的娘家子弟?!」

  路有貴點點頭,歎道:「我們雖是身份卑微的奴僕,這些大人物的糾葛卻也聽說過洩。二少奶奶家跟侯府幾乎算是仇人了,這些公子哥兒說是親戚,其實都是冤家!我早就交待了莊裡的人,沒事別往那幾個莊子去,別招惹那些公子哥兒,見了他們出門來玩,便遠遠地避開,免得惹禍上身。我也想不到,不過是押送年貨上京,居然會遇到他們來玩,馬車讓路略慢些,鞭子就過來了。還有一車貨物被他們撞翻了呢,還好徐總管是明事理的,並不計較。」

  春瑛低下頭想了想:「為什麼他們要在那裡買莊子?大興一帶,良田也有,但他們買的都是一般的田地。若只是為了去南苑方便,在鎮上買宅子就夠了呀?居然還要修練武場?他們又不是將門子弟。」

  她這麼一說,路有貴也覺得奇怪起來:「說得也是,他們還特地派了管事,帶了許多男女僕役過來打點。哪怕他們沒來,那些人也在莊裡忙活,秋末時為了修房子,還招了我們附近幾個莊子的壯丁去幫忙呢,可惜只管一頓飯,一個錢也沒有,我們不去他還不樂意!」

  春瑛慢慢踱了個來回:「爹,若我想要打聽他們去那裡的用意,該找誰去打聽呢?」

  「你打聽他們做什麼?避開些就是了。」

  「不是這麼說的。」春瑛斟酌了一下,「你和娘在莊理,跟他們當了鄰居,若他們再繼續為非做歹,遲早要欺負到你們頭上。你是莊頭,這種事是免不了的,咱們老爺……雖說要回來了,但論權勢,還是差了一截。有些事還是應該早做準備比較好。」更何況……她剛剛想到了一個計劃,打算來個圍魏救趙,徹底讓父母從這個差事脫身出來。

  路有貴雖然不知道春瑛想幹什麼,但這一年下來,對這個女兒是越來越放心了,便道:「你要打聽事情,可以找門房的人。小丫頭裡,總有家裡人是在門房裡當差的。那裡的人雖然常年困在門上,但每逢有外客來,那客人的跟班都要在門上等的,夏天裡喝茶水,冬天裡烤火,一來二去的,免不了要拉拉家常,許多小道消息都是這麼傳的。咱們府上因太太管得嚴,從不說主人家閒話,但對京中其他大戶人家的閒事,就松乏多了。侯府那邊的門房比咱們消息更靈通,兩家的僕役常在一處說笑的,包管知道許多小道消息。」

  春瑛將這件事暗暗記下,便改而問起了母親與姐姐一家的情形,直到後來有人來催路有貴去吃酒,她才笑聲道:「出城時,跟姐夫打聲招呼吧,若我這裡送了信過去,他便要在三天之內來求恩典,接你和娘出府。你和娘這些日子就扮作腿風犯了,盡量待在家裡,等我的好消息!」

  路有貴心中疑惑,但還是應了。囑咐了好些話方才離去。

  春瑛回到松頤院,翻出給父母做的幾雙棉鞋和給弟弟和小外甥縫的虎頭帽,用塊包袱皮包好了,叫來一個小丫頭:「小鵲,我記得你爹是在門房裡當差,是不是?能幫我一個忙麼?」

  小鵲忙道:「姐姐有話儘管吩咐,我一定辦成!」

  春瑛笑笑,將包袱遞給她:「方纔我爹來過,這會子又跟別的莊頭出去了,這是我給我爹娘做的幾件針線活,你替我捎到門上,請那裡的人幫個忙,等我爹回來,就交給他,好不好?」

  春瑛又從自己的首飾盒裡拿出一個絳紋石戒指:「多謝你了,我記得上回你說喜歡這個,就送了你吧。」見小鵲遲疑,便笑道:「又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我不愛載這些,白放著可惜了,倒不如給你們玩兒。」

  小鵲歡歡喜喜地接受了,抱著包袱離開,過了半個時辰回來,說:「已經送過去了,正巧,路管事在門房裡跟人說話呢。」

  「辛苦你了。」春瑛倒了茶給她,「方纔老太太賞了幾塊點心,還熱著呢,我嫌太甜了些,你不是愛吃棗泥餡兒麼?索性拿回去跟姐妹們了吧。」

  小鵲高興地道了謝,接過點心碟子回了房,拉上幾個姐妹分享了。

  她本是春瑛一手帶出來的丫頭,對她一向敬服,這下更親近了幾分,到了第二天,春瑛透露出對父親傷事的擔心,她一聽說是西府二少奶奶的表兄弟,便道:「了不得!那位主兒幾乎沒把西府給翻了個個兒!順天府這麼大,她表兄弟偏跑到咱們家莊子邊上買地,真真奇怪,說不定有什麼陰謀呢!」

  「我也擔心這個。雖說外頭的事跟咱們做丫頭的沒關係,但是我爹娘就住在那附近呢,若是那人真有歹意,我爹娘豈不是首當其衝?春瑛懮心地抓住小鵲的手,「你說他們到底是打什麼主意呢?你爹在門房裡當差,想必是消息靈通的,不知道可曾聽說過些什麼?」

  小鵲立時便自告奮勇,去向父親打聽,又過了幾天,便回報說:「說來奇怪,外頭都在傳,說最近有好些人家都在京郊買莊子,打算退隱田園呢。我只不信,二少奶奶的娘家表兄弟,難道也是為了這個才買的莊子?他明明還年輕!」

  退隱田園?說不定是想以退為進,或是靜待時機呢!梁太師到了這一步,為了活命,是不可能退的,還是說……這只是障眼法?說得也是,若是真心想退隱,幹嘛還要縱容家中子弟在鄉里為非作歹?!

  春瑛心中有數了,一邊讓小鵲繼續去打聽,一邊準備了幾件針線,尋了個空兒,便往正院裡來。

  青鸞正盤腿坐在西耳房炕上縫一件披風,見春瑛進來,笑道:「呦,幾天沒見了,今兒怎麼有空來?」

  春瑛笑道:「老太太想著老爺快回來了,這幾天晚上都沒睡好,連帶的我們也沒睡好,倒是得了空,把你托我的東西給做成了,你瞧瞧可還能用?」說著便把針線活遞了過去。

  青鸞打開瞧了瞧,笑道:「件件都做得精細,我算服了,怪不得別人說你手巧呢!」

  春瑛笑了笑,忽然歎了口氣。青鸞瞧了奇怪,便問:「你怎麼了?有什麼煩心事?」

  「我瞧著老太太掛念老爺的情形,就想起我爹娘來了。你不知道,前幾天我爹來時……」如此這般,將父親受的傷誇大了幾分,告訴了青鸞,末了還揩了揩眼角。

  青鸞又驚又怒:「那人是怎麼回事?!居然這樣大膽?!咱們家可不是那些小老百姓,他就一點顧忌都沒有麼?!」

  這時外頭正屋門口傳來腳步聲與人聲,春瑛知道定是二太太卓氏理完家務回來了,忙拉了青鸞一把,走了出去:「給太太請安。」

  卓氏脫鞋上炕,笑道:「怎麼來了?老太太今日可安好?昨晚睡得好歇了麼?」

  「還是老樣子,請太太過去勸一勸吧,老爺至少還要過上十來天才回到家,這樣下去,老太太怎麼熬得住?」

  卓氏歎了口氣:「她老人家將近一年都沒見到兒子了,知道兒子就要回來,哪裡坐得住?我何嘗沒勸過呢?可她不聽啊!」

  春瑛嚴肅地道:「老太太不聽,就多勸幾回,雖然多勸幾回,雖然知道她是思子情切,可旁人不能縱容呀!若是不得已,太太不如請一位太醫來,開些鎮靜的方子,讓老太太睡得安穩些,養好了精神,也就不怕了。老爺回到家,也更希望看到老太太身子康健不是?」

  卓氏想了想,點點頭:「這也好,不然繼續下去,老太太定會傷身的。這就吩咐廚房,做些安神的湯,送到老太太那裡去。」又對春瑛笑了笑:「還是你想得周到。」忽然發現春瑛眼圈有些發紅,彷彿剛剛哭過,忙問:「這是怎麼了?方才誰給你氣受了?」又轉向青鸞。

  青鸞忙把春瑛方才說的事都稟報了卓氏,道:「太太,這樣的是真是叫人吃驚!那人明明知道那是咱們家的莊子,還二話不說就甩鞭子打人!曾管事都叫他傷得趴在床上起不來了!」

  卓氏眼神一冷:「春瑛仔細說說,究竟是怎麼回事?!」

  春瑛便將父親的話添上油,加幾滴醋,再送到二太太跟前,看著她臉色越來越難看,便趁機道:「太太,奴婢父親的傷是小事,只是這新來的鄰居……實在叫人放心不下。他們若繼續這樣為非作歹的,若是牽連到咱們莊上……該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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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雲散 第二百九十八章 釜底抽薪

  卓氏沉思著,慢慢端起茶碗,啜了一口:「那都是些權貴子弟,再大膽也有分寸,升斗小民奈何不了他們,他們才敢這樣大膽,但咱們家這樣的……彼此又是姻親,想來他們也不敢做的太過。」

  春瑛怎會讓她放心?忙道:「話雖如此,可是……僅僅是讓開道路時慢了一點,他們就隨手甩了鞭子過來,若是不認識的人家,倒還可以說是不知道身份,可先前為了買莊子的事,他家人明明還上門找過奴婢的父親與曾管事,如何不認得?既認得了,

  為何還要為了一點小事動鞭子?奴婢的父親只是受了點小傷,可曾管事卻連起床都不能了。太太說這些少爺們是有分寸的,奴婢看了實在不像。這幾位年輕的哥兒,從小兒就是過慣了高高在上的富貴日子,又正好是年輕氣威的年紀……」

  眼見卓氏漸漸改了神色,春瑛忙加了一句撇清自己:「奴婢並不是因為父親受了點小傷,就在太太跟前訴苦,實在是心裡害怕。承蒙太太抬舉,奴婢也學了些管家的皮毛,加上從前在西府裡聽人議論過的,對外頭的事,多少知道一點。這幾位哥兒背後的大人,跟西府的候爺向來不是一路,況且先前老爺被告狀的事,也跟他們幾家脫不了干係,想來竟都是結了仇怨的!大興一帶,並不是什麼肥沃的良田,鄰莊地方又小,為何他們這樣高門大戶子弟,偏愛在那裡買莊子?」

  卓氏放下茶碗,拿著帕子慢慢地擦了擦嘴角。屋裡的其它丫頭似乎是感覺到了氣氛有些凝重,知道這是在商議正事,便悄悄退了出去。

  青鸞是卓氏親信丫頭之一,倒是沒走,她望望卓氏,又望望春瑛,乾笑了聲,道:「興許只是湊巧?那莊子離京城有幾十里地呢,雖說是咱們府名下的產業,可產業不豐,主人又不住在那兒,他們就算有歹心,又能做什麼?」

  春瑛搖搖頭:「怕的不是他們想做什麼,而是……有他們在,莊裡的事……只怕是瞞不住的!」

  卓氏立時就想起來了,李家莊上跟南苑的「秘密」交易,雖說實際上已經不是秘密了,但畢竟是有違律法的,若叫丈夫的政敵知道了,捅出來,也夠丟臉的。若皇帝信任丈夫,這點小事只能算是無傷大雅,還可以自污以取信於皇帝,但問題是,皇帝對她丈夫似乎有些猜忌之心,正值丈夫回京等候新任命的當口,鬧出這種事,就大大不妙了!

  她當即立斷:「這件事不能拖!快請徐大娘來!」青鸞立刻轉身去了。春瑛見屋裡只剩下自己與卓氏,便再底開口:「太太,即便是收了那買賣,也會留下蛛絲螞跡的。不過那裡附近的莊子,做這個買賣的不少,其中還有宗室皇親呢。真要鬧出來了,這些人家多半無事,底氣差些的人家才會被揪出來問罪。咱們家有靖王府做靠山,也算是皇親國戚了,應該無事,請太太不心太擔心。不過……那些公子哥兒們胡鬧,已經騷擾到百姓了,萬一沒有制止,鬧出人命,皇上指不定要以火呢!就怕那些人到時候不甘心認罪,反咬一口。」

  她表面上是在勸慰卓氏,其實是把危險性又加重了幾分。經歷過那兩次天使降臨,春瑛那裡還會不知道皇帝對東府男主人存有猜忌之心呢?況且與候府相比,東府與靖王夫妻又隔一層,說來只能算是靖王妃的娘家族人罷了,離皇親國戚還差得遠。皇帝又對二老爺懷有忌憚之心,說不定會拿這個當借口,將二老爺投置閒散了。

  看著卓氏似乎被自己說動的神情,春瑛本來還想再加一把力,但話到嘴邊又嚥了下去。做事還是要講究火候的,說得太多,反而有可能引起二太太的懷疑,到時候不但達不成目的,還會惹禍上身呢。反正現在她幾乎可以肯定,卓氏一定會勒令李家莊上下停止與南苑的秘密交易,曾管事又受傷,想要轉明為暗,也沒那個能力了。等這妝事情收一收,他就沒有了威脅父親的借口。那等二老爺回來,二老太太、二太太一高興,應該會對府中上下大加賞賜,到時候范姐夫再來求恩典,沒有不應的。

  春瑛略一斟酌,已經盤算好了接下來的計劃,便悄悄打量卓氏的神情,靜候她的吩咐。

  卓氏則一直沉默著,眼神不定,目中隱有憂色。

  不一會兒,青鸞與徐大娘回來了。後者才見過禮,卓氏便吩咐道:「大興的莊子,不是跟南苑那邊做著買賣麼?你且去跟徐總管說,傳急信過去,命他們即刻停了!一應禽獸獵物,全部清理乾淨,養殖所用的窩棚也都拆光,務必不留一點痕跡!此事關係重大,讓徐總管派上兩個可靠的家人去督辦,越快越好!」

  徐大娘面露詫異,但那一年兩三百兩銀子的買賣她還沒放在眼裡,便很乾脆地應了,正要去辦,卻又被卓氏:「別鬧出太大的動靜,別讓外莊的人知道,就連咱們自家莊上的人……」她頓了頓,才繼續道:「就連莊上的人都盡可能少驚動。

  等東西清理乾淨了,就放出風聲去,咱們索性把這個莊子賣了!」

  春瑛在旁暗暗吃了一驚。她本來只計劃讓二太太發出明令,停止李家莊與南苑的買賣,沒想到對方會乾脆地賣掉莊子。想到莊上那裡純樸和善的人們,她有些遲疑了。正有一幫無法無天的紈褲子弟在那附近鬧騰呢,若沒有了東府靠山,他們會不會受到欺負?

  低頭想了想,春瑛小心地道:「太太……若是賣莊子……莊裡做項買賣也有年頭,莊上的佃戶多少都知道端倪,若是叫人哄著說出來……」

  卓氏板起臉:「不賣了怕,賣了也怕,倒不如賣了乾淨!佃戶有什麼要緊?他們難道還能告發我們?!」

  春瑛見她似乎有些不耐煩,忙賠笑道:「原是奴婢想得太多,心想官民有別,一般的百姓是沒那膽子的。只是奴婢想著鄰莊新來的主家……就怕他們有心算計老爺太太,威逼利誘那些佃戶胡說八道什麼的……不過賣了莊子,的確省心多了,若是買主是那些公子哥兒也不敢招惹的人,那就更好了。」

  卓氏失笑:「那裡找這樣的人家去?若是個良田莊子,倒也罷了,偏偏這莊子一年四季,除了粳米和桑葚好些,別的出產都平常,那些高門大戶那裡看得上?難道賣給西府?」說到這裡,她心中一動,覺得這法子也不錯。候爺的聖眷比自家丈夫強多了,不會因此吃大虧的!

  春瑛原本也想過候府,但又想到當初東府主人在外時,候府派人管著大興的莊子,也沒搾出什麼油水來,要他們花錢買下,就算花費再少,只怕也是不樂意的。於是她便道:「就是桑葚結得好!每年到了結桑葚的季節,京中賣這果子的,也就只有咱們家和另個兩家出產的最好,聽說宮裡的貴人們吃的就是另兩家供貨!奴婢聽說這件事後,就在想,若是能跟宮裡的司苑局搭上關係就好了,咱家的莊子專供宮裡所有的桑葚那該多體面?雖說是做夢,但這東西連宮裡都愛吃,那些皇親國戚,想來也有好這口的,聽說咱家賣莊,一定會來買!」

  卓氏心中一動,隱隱有了個想法。旁邊的徐大娘已經彎下腰來,在她耳邊道:「太太,上回丘公公遺人來家時,就曾提過咱們府送過去的桑葚好,連宮裡也沒這樣新鮮的……她與司苑局掌印太監……似乎相熟……」

  卓氏給她使了個眼色,便道:「你先去傳信,別的……我們回頭好好商量!」徐大娘應了,轉身深深看了春瑛一眼,便迅速離去。春瑛瞇了瞇眼,裝作不解的模樣問道:「太太……您不是說要賣莊子麼?」卓氏見她不明白,笑了:「我是要賣的,只是這買主……先找定了,不是賣得更容易麼?」春瑛裝作恍然大悟的模樣:「是奴婢糊塗了。」

  該說的話說完了,春瑛陪著卓氏又聊了一會兒,見她有些疲累,便幫著捶捶肩膀、鬆鬆骨頭,同時示意青鸞站近些看自己手法。不一會兒,卓氏舒服了,青鸞也學會了,接手揉了一會兒。前者挻滿意:「早聽說你有這手絕活,倒是頭一回享用。為何不早些教會我的丫頭?也叫我早一日受用。」

  春瑛笑道:「今兒也是湊巧,才想起來的。鳳嗚和青鸞都是侍候人的好手,奴婢可不敢班門弄斧。您瞧青鸞學得多快呀!做得比奴婢還好,奴婢就不獻醜了。」青鸞回頭嗔了她一眼。

  卓氏剛剛決定了一件大事,心情正愉快,聽了春瑛幾句話,忍不住笑道:「你也太謙虛了,我的丫頭辦事是把好手,若論服侍人,末必及得上你們幾個,你出來有些時候了,老太太只怕正想找你呢,快回去吧,多勸勸她老人家,晚上我叫人送安神湯過去。」

  春瑛應了,恭敬退下,回松頤院的路上,都要強忍著嘴角上翹的慾望。

  沒過幾天,她便從青鸞那裡聽到消息,二太太將大興莊子賣出去了,買主不是司苑局,卻是一位姓胡的內監,丘內監充當了中間人。至於胡內監跟司苑局之間是否有協議,則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的是,這位胡公公是御前得用的人,那幾位權貴子弟再混蛋,也不敢招惹到他頭上去。而春瑛想到胡飛跟他交好,便覺得他為人應該信得過,有了這位主家,李家莊上的村民不會吃大苦。加上胡飛買的宅子在清潤店鎮上,離莊子不遠,將來……來往也算方便……

  春瑛低頭掩住臉上的緋紅,繼續跟青鸞拉家常,然後「不經意」地提到了父親「腿風」:「興許是天太冷,受了寒氣的緣故,好像越發加重了。

  還好如今莊子賣掉了,他不用看莊務,才得了些空閒在家休養。可是冬天裡搬家回城,也太累了些,我家後街的房子又早就沒了。」

  青鸞道:「這有何難?跟太太提一聲,那怕是跟徐大娘說一聲呢,自有人給你爹娘安排屋子。不過後街上屋子不多了,兩府都買了新僕役,要找地方安置的。李氏族中又有幾位少爺分家獨過,都要住後街一帶。若你們家想要住寬敞些,恐怕要在遠一點胡同裡安家了。你二叔不是住狗尾巴胡同麼?那附近應該還有屋子的。」

  春瑛歎道:「我覺得很難,我二叔是因為大少爺家裡當差,後街……恐怕是真沒什麼空房子了,就算有也是一兩間的小地方。我想讓爹娘住得好些,你覺得……若是把那些沒人住的舊屋子重新翻新,要花多少時間?」

  青鸞十分詫異:「那至少要等冬天過了才能動工,難不成叫你爹娘在鄉下過年?還是在你姐姐姐夫那邊過?」

  春瑛忙道:「你能幫我問一聲麼?如今老爺快到家了,又是臘月裡,太太與徐大娘都忙,我不好意思去煩她們。屋子夠我爹娘和我,還有我弟弟一塊兒住,便夠了,想來……應該要有三間房吧?」

  青鸞去打聽了,打聽到的結果自然是讓人失望的。連在一起的三間屋子,能住人的,又配得起路有貴前莊頭身份的,全後街都找不出來。春瑛自然是表示不要緊,但是「偶然間」聽到消息的卓氏,自然就想到:原來兩府的男女僕役人數已經多到這個地步了嗎?應該削減一下人手了。

  她才跟身邊的丫頭們提了提,春瑛很快便知道了,立刻捎了信給姐姐姐夫,接下來就是等候二老爺歸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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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雲散 第二百九十九章 二老爺

  二老爺李彥是臘月二十三午後到京的,正好是小年夜,侯府上下都十分歡喜。

  二老爺回家後首先來向母親請安。二老太太拉著兒子,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只是默默地流淚;二老爺輕輕拍著母親的手,紅著眼圈,眼中也隱隱有淚光;卓氏用帕子死死摀住口鼻,努力不讓自己哭得太過失態;四少爺四小姐兄妹倆則圍著祖母與父親,小聲棳泣著,屋裡屋外的丫頭婆子們都看得眼眶發熱,有伺候多年的老家人還忍不住哭出聲來。

  春瑛雖然完全沒有哭的意思,但應景兒也拿塊手帕擦了擦眼角,順帶擰一把大腿肉好讓自己的眼睛裡憋出些水光,然後輕輕走到二老太太身邊低聲勸慰,諸如老太太要保重身體,老爺回來就一家團圓了,小年夜恰逢喜事應該高興云云。卓氏與四小姐也上前勸著,二老太太才依依不捨地放開兒子的收,擦乾淚痕,眾人重新落座,共話家常。

  春瑛讓小丫頭們出去了,親自帶著秋雁百靈錦羽三人上茶水端點心添爐香加炭火,尋空打量了二老爺幾眼。

  二老爺李彥給人的第一感覺是瘦,第二個感覺是黑,明明年紀應該還不到三十五歲,但看上去起碼有四十多了,鬢邊已經有了斑斑白髮,加上滿面風霜,鬍子拉渣,身上穿的又是半舊的藍布夾棉袍,全身上下一點飾物也無,倒像是個落魄的窮書生,不過他氣質沉穩,五官生得端正,眉眼間有幾分像二老太太,看得出年輕時候容貌頗為俊秀,倒叫人一見便生了幾分好感。

  二老太太注意到兒子的落魄模樣,便心疼了,"怎的瘦成這個樣子?連身好衣裳都沒有?"卓氏聞言忙道:"快把炭盆1挪過來些,拿了我的手爐來。"然後親自將手爐送到丈夫面前。

  二老爺李彥笑著擺擺手:"用不著,我在北邊習慣了風雪,京城的天氣對我來說已經暖和多了,這東西夫人就留著自己用吧。"

  卓氏知道他是嫌這手爐做工精緻,是女子慣用之物,有些心酸,回頭一看跟著丈夫北上的喜鵲來給二老太太請安,頓時胸口一悶,冷冷斥道:本是想著你是個妥當人,老太太才讓你跟著老爺北上的,你瞧瞧你把老爺都照顧成什麼樣兒了?!老爺辛苦,你不給他補補身子?老爺大冬天裡趕路,你不會給他準備暖和些的衣裳?!老爺的衣裳久了,你連新衣裳也沒空做麼?!你這樣怎麼對得起老太太的信任?!"

  喜鵲被正室罵了一頓,也不辯解,徑直向二老太太磕頭,紅著眼圈道:"奴婢有負老太太的托付,奴婢該死,請老太太責罰!"

  二老太太歎了口氣,望向兒子。李彥微微笑了笑,"倒不是她的錯,兒子在北邊公事繁忙,又不敢有負皇恩,只好戰戰兢兢,恪盡職守。興許是想得太多了,沒法放寬心。好不容易得了回京的恩旨,兒子急著回來,連夜趕路,路上風沙大,穿著舊衣也省得糟蹋好東西,到了家馬上就來見母親了,兒子還沒空去梳洗呢,這才顯得狼狽些。喜鵲倒是個盡責的,不愧是母親親自調教出來的人,即使邊城物資不豐,她還是能常常想出辦法給兒子補身子,有她打理內務,兒子省心多了。兒子要多謝母親讓她跟著兒子出門呢。"

  二老太太拍拍他的手背,"我原本想著她還算細心,才讓她跟了你去的,既然沒有什麼失職處,倒也罷了。你在北邊時,還要打仗呢。自然是沒法安心,如今回到家,再別想那些事了,好好休養些時日是正經。公事再重要,也要把身日養好呀!"

  二老爺低頭受教,卓氏見狀,也不好再說什麼,只得淡淡地對喜鵲說:"既然老太太發話了,你就起來吧,先下去梳洗。一路上也辛苦了,這兩日不用你來上房立規矩,好生養著吧。"喜鵲向她磕了頭,才爬起身,又恭立一旁聽候老太太的吩咐,見後者擺手,方才下去了。卓氏身邊的青鳶立刻跟了上去,出門時還交上了兩個小丫頭。

  二老太太繼續拉著兒子的手問他在北邊的生活,卓氏與一雙兒女在旁邊陪著,偶爾也插幾句話,氣氛很是和樂融融。 春瑛站在二老太太身後,注意到二老爺的衣服下擺似乎越來越濕了,忽然想起方才外面下過小雪,想必有雪花落在他的衣服上,現在被炭火一烤,就滲進了布裡。這樣的衣服穿久了是要生病的,於是她瞅準了眾人一個談話的縫隙,提醒二老太太:"老太太,老爺回府後還不曾梳洗呢,再過半個時辰就該到飯時了,您看是不是。。。"

  二老太太這才驚醒過來,忙道:"我差點忘了!快去快去,媳婦也跟著去服侍著,等沐浴梳洗好了,廚房再備一點上好的酒菜來,今兒是小年夜,咱們一家人吃頓團圓飯!"又命春瑛"前而不是剛做好了一件大絨的一口鍾?送到正院去,給你們老爺梳洗了披上!"春瑛忙應了,眾人各散去不提。

  二老爺的歸來給東府添上了前所未有的活力,許多男女僕役行動舉止,都彷彿添了底氣,腰桿子也直了,說話也大聲了。卓氏不知是不是因為丈夫歸來,又連著幾天歇在正院的緣故,臉上多了笑容,一直保持著好脾氣。家下人等見她管家鬆了些,也有人敢稍稍違令,拉著隨主人北上的僕役說些主人家的閒話,又或是在閒暇無事時喝點小酒,玩兩把牌九。

  春瑛有些心急地等待著姐夫的消息,信已經出去好些天了,眼看離除夕沒幾天了,陸姐夫為何還不來?要是在除夕前開口,還可以拿"接父母過年"當個理由,等到了新年,事情就沒有那麼容易了。開春後幾個莊子要播種,農忙時節,若是哪裡人手不夠,誰知道自家老爹會不會被拉壯丁?

  還好,到了二十五那日,二門上終於傳來了消息,陸姐夫來找她了。她差點兒就立刻跳下炕來,略動了動,便止住了,看著同在炕上坐針線的幾個大丫頭,她笑了笑,"難道是姐姐有事?我去去就來,若是老太太叫人,你們先應著。"百靈小了,"姐姐儘管去,有我們呢。"

  春瑛衝她一笑,不緊不慢地下了炕,穿上鞋,依著正常走路的速度走出松頤院,便立刻加快了腳下的速度,到了二門上,一瞅見姐夫站在門外來回徘徊,她就小跑過去:"姐夫,你怎麼今兒才來?!我等了好多天了!"

  陸仁義苦笑道:"二妹妹,這裡不是侯府,你姐姐不認得什麼人,還是托了木家老二的媳婦,我才進來的。不過往日送信捎東西,也不像如今這樣嚴,你們府裡近日是不是有什麼事?"

  春瑛心想難道是因為二老爺回來的關係?但她很快就把這個疑問拋開,徑直問道:"爹可跟姐夫說明白了?姐夫知道怎麼講麼?"

  "知道,總之往孝道上引就是了!"陸仁義看看四周,"你看。。。 。。。我本來是想去找你們府裡的總管說這事兒的,可聽說徐總管出門了,別人我又不認得。二門裡是內院,我不能進去,該怎麼辦?"

  春瑛正想提議他找徐大娘,卻忽然聽到徐大娘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春瑛姑娘?"她一回頭,便看到徐大娘面帶疑惑地站在二門上,身後跟著幾個婆子。她忙上前行禮,又向對方解釋,姐夫的身份。

  徐大娘,這才收起疑惑的神色,道:"方才出來時,我聽見老太太正找你呢,說完了話便快回去吧。"春瑛應了,正想跟她提姐夫的來意,誰知鸝兒從二門裡跑了出來,大聲叫她,"姐姐,老太太叫你呢!"她略一猶豫,徐大娘就走了,她只好讓姐夫先往二叔家去,晚些時候再來找徐總管。

  到了傍晚,正院有人過來傳話,說二太太要見春瑛。春瑛只好將手頭上的活交給別人,到正院去了。

  卓氏叫她進了耳房,照例問了二老太太的飲食起居,然後不經意地帶上一句:"聽徐大娘說,你姐夫過來求恩典,要接了你父母去他家奉養,這件事你可知道?"

  春瑛忙沉住氣,恭敬肅立:"白天使,奴婢的姐夫來找過奴婢,提了一提。"

  "哦?"卓氏慢慢了口茶,"你是怎麼想的?你想必也盼著我答應吧?"

  春瑛迅速抬眼看了看她,又飛快地垂下眼簾,謹慎地道。"不瞞太太,這件事。。。 。。。奴婢是在拿不到注意。論理,奴婢的爹娘正值壯年,又管過不到一年的莊務,雖然有腿風的毛病,行動上有些不便,但看看賬管管事,還是沒問題的,還能繼續替主人辦差事。就這麼求去,別人還指不定以為奴婢一家對主人不忠呢!"先示弱,堵上對方反駁的話,接下來自然就是理由了

  "只是。。。 。。。姐夫本就是外頭的平民百姓,不知道咱們這樣人家的規矩。他有事一番孝心,想著岳父岳母年紀大了,身上又不好,卻也是好意。因此奴婢不知道該如何決斷。"

  卓氏笑了,她早該知道的,春瑛平素服侍向來小心,又提醒了她許多事情,立過不少功勞,明知道自家老父腿腳不好,還在猶豫該不該讓老人出去過安樂日子,可見春瑛一片忠心。她原有的一絲疑慮,就這樣一點不剩地散去了。

  本來她早就知道春瑛會脫籍出府,這原是早就決定了的,婆婆那邊已發過話,而春瑛的弟弟又在幾個月前被她賞了恩典放出去,如果連路家夫婦都要被女婿接了出去,路家就沒有人留在東府裡了,只有西府長子李敬的宅中,還有路二一家人,可那對東府來說沒什麼作用。她有些疑心,春瑛會不會是有意的?若是路家全部出府,將來她還有什麼可以拿捏的?明知道春瑛將來未婚夫婿來頭不小,手可通天,若沒有了聯繫,這條路子未必能管用。

  但是她現在證實了春瑛的忠誠,又轉念一想,那姓胡德後生並不是奴僕一流,而是正正經經的良家子弟,等他娶了春瑛回去,若是自己仍扣著他的岳父岳母在家中為奴,只怕恩情都變了仇怨,倒不如早早放了人,讓他家以正經百姓的身份嫁出女兒,春瑛在夫家風光些,自然更加感念舊主的恩情。況且路家夫妻年紀也不小了,路大腿腳不好,早幾個月就聽聞春瑛在打聽治腿腳的方子,徐大娘也說他來送年貨都拉著枴杖,走路一拐一拐的,就算原本有些才能,又能用多久呢?再說,大興的莊子賣了,又沒處安置他們夫妻,要是讓他們搬回來,就得再分方子給他們住。。。

  她拿定了主意,放人,而且還有多多示恩,但不能完全斷了這條路,或許放出府後返聘是個好辦法。

  春瑛看著卓氏臉上的神色變化,知道事情多半成了,正心頭狂喜間,卻忽然聽到裡間傳來二老爺的聲音:"夫人,你進來一下。"頓時一盆冷水潑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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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雲散 第三百章 碧紗櫥內外

  卓氏聽見丈夫叫喚,也顧不上跟春瑛說話,隨口丟下一句:「你且等等。」便往裡間去了。

  春瑛眼巴巴地看著她消失在碧紗櫥後,有些洩氣,又擔心二老爺叫二太太進去,會對自己的計劃有妨礙,很想知道他們都在說些什麼,但又想起這位二老爺的行事,聽說很是精明,而二老太太、二太太都是不喜歡下人私自窺探主人家事的,萬一叫他們看到自己探頭探腦的,生了自己的氣,豈不是糟糕?於是她只好按捺住心頭的急躁,低頭做恭順狀,靜待二太太出來繼續。

  卓氏到了裡間,微笑著沖丈夫施了一禮,笑問:「老爺叫我有什麼事?」

  二老爺看了看外間,見春瑛安安份份地站在那裡,並沒有胡亂張望,倒定了定心神,示意妻子靠近些,才問:「外面那丫頭,我記得是母親跟前伺候的,我聽她說什麼接父母出去奉養的話,是怎麼回事?」

  卓氏忙將陸仁義對徐總管說的話簡述了一遍,道:「春瑛這個姐夫,是住在外城的小康人家,家裡有些產業,日子過得不錯。因春瑛父母當差的那個莊子,我前些日子才賣了,還得再想法子安置他們,偏她那老子的腿腳不好,做什麼都不方便。既然他家女婿來求,我便想著,君子有成人之美,他也是一片孝心,府裡人手多了,老爺前兒才跟我說,要多裁剪些,別太張揚才好,他要接了人去,反倒幫了我的忙了,哪怕是看在春瑛侍候母親用心的份上,賞了她父母這個恩典,也無不可的。老爺可是覺得不好?」

  二老爺皺了皺眉:「這些事本是你管著,我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好,只是這姑娘雖嘴裡說父母還能辦事,離了主人出府不好,可聽她話裡話外的意思,都是她父母都沒什麼用處了,讓你早日放人。做丫頭的有這個心思,原也沒什麼,這樣的上進心,倒比那些挖空了心思要攀附主人的丫頭強些,只是她在母親身邊侍候,若存了私心,便不妥當了。」

  卓氏吃了一驚,細細一想,又覺得丈夫是想得太多了,忙笑道:「這倒不至於。老爺才回家幾日,有些事我還沒來得及說,這個春瑛著實是立了好幾個功勞的。」便將春瑛幾次進言以及前幾個月那兩次接聖旨的事都說了出來。

  她這一說不要緊,時間很快就過去了兩刻鐘,春瑛在外頭都快等瘋了。她並不是閒著沒事過來玩的,不過是因為剛吃過了晚飯,還沒到睡覺的時間,天冷又不敢洗澡,二老太太歪在榻上養神,聽孫子念幾句書消遣消遣,屋裡有兩個大丫頭和幾個小丫頭侍候著,一時間用不著她,加上二太太傳召,她才能過來。可誰知二老太太幾時就要找她?再說,按照平時的習慣,再過半個時辰,二老太太就要就寢了。若那時候她還沒回去,就算二老太太不說什麼,松頤院裡的嬤嬤們也會來找她說規矩了。

  春瑛忍不住悄悄瞥了裡間一眼,隔著碧紗櫥,只隱約看到二老爺與二太太站在博古架邊上,正挨近了不知道在說些什麼,忽然前者一抬頭便要望過來,她迅速低下頭,保持眼觀鼻、鼻觀心的乖順狀,心裡七上八下的,暗道:二太太,你們夫妻要說悄悄話,不如等熄了燈再慢慢說?先把我的事辦好了成不?!

  碧紗櫥內,二老爺聽完妻子的話,心情有些複雜:「夫人……你……」卓氏忙面帶愧色地道:「我知道老爺向來不喜歡跟那些內侍打交道,只是……當時皇上忽然下了將老爺停職的聖旨,母親與我事前一點消息都沒聽到,難免有些六神無主……恰好那位丘內監對敦哥兒提點了幾句,我就當成是救命符般……事後想想,我也知道是有不妥的。」

  二老爺搖頭歎道:「我並不是為這件事在意。照你所說,那位丘內監是因為偶然認出了春瑛手上戴的鐲子,才起意提點咱們家的,事後除了收你送的謝禮,也沒來索要錢財,可見還有些分寸。你是因為擔心我的前程,才曲意結交內侍,既然他們知禮,我自然不會責怪你,只是……若只是避禍,倒沒什麼要緊,你切不可為了我的權位官途,便去求他們辦事。」

  卓氏忙道:「老爺多慮了,這個道理我豈會不懂?老爺正統科舉出身,一直恪職盡守,忠於任事,誰人不欽佩幾分?若是我一時糊塗,走捷徑為老爺求官,豈不是壞了老爺的清名?!我便是死了,也不敢做出這樣的事!」

  二老爺忙拉過她的手:「我不過是隨口一說,並不是在責備你,你何必說這樣的重話?難道我還會信不過你?」

  卓氏這才放緩了神色:「我知道老爺信我,因此我才要再三表明自己的心意。」接著站直了身體,拭淚道:「老爺在外頭整一年了,邊疆動了刀兵,母親與我在京裡,也是提心吊膽的,生怕老爺有個萬一。好不容易盼到你平安的消息。卻又出了這誣告的事。在那種時候,丘內監什麼好處都沒要,便主動將信息透露給我們家知道,也是擔了風險的。他原是一片好意,母親與我又心急如焚,怎能拒於門外?再說,他向來並無劣跡,連那位胡內監,如今在洋務司坐鎮,也沒傳出什麼不好的名聲來,我才敢給他們送謝禮去,況且通共也就是徐總管往人家府上去了兩三回罷了。若說我想借他們的勢,在聖上面前給老爺說好話,卻是萬萬沒有的!」嘴裡雖是這麼說的,但她心裡多少有些期盼,在丈夫不得皇帝信任的時候,皇帝跟前的近侍能夠提一提丈夫的好處。

  二老爺怎會不明白妻子的用心?到覺得有幾分慚愧:「我又不是那些死抱著清高念頭的迂腐之人,夫人實在不必多心。若我們家在內宮有一二助力,自然可以避開些災禍,只要不憑這個求官求權便是了。我只是白囑咐一句,倒叫夫人傷心了。」安慰了好些話,方才緩緩道。「其實內侍一流,也不是不能打交道的人物。我們在北邊時,何嘗沒有過內侍監軍?不過那人待人接物還算和氣,除了在糧草和軍資上看得嚴些,並不干涉正經軍務,因此我們與他彼此相安無事。當今聖上雖愛用內侍,但也管束得緊,若有人犯了事,不管情分再深,一概是不再敘用,因此那些內侍都不敢胡來,我們自然也不會因此責問聖上,或將那些內侍視作災孽禍根了。」

  卓氏擦了擦眼淚,方才笑道:「正是呢,我打量著春瑛並不認得那丘內監,也不知道胡內監的事,可胡內監因感胡家後生救命之恩,丘內監念著胡內監為師的情分,便冒著風險提點咱們家,叫母親安了心,我心裡其實是很感激他們的。」

  「那個春瑛當真不知道丘內監與胡內監的事麼?她未婚夫既與內侍相熟,她就一點沒聽說過?」

  「當真不知道。」卓氏笑道,「我也曾試探過她,知道她是真不知情。況且丘內監是從她手上的鐲子認出她來,此前兩人完全沒見過。再則,那鐲子雖是銀的,卻也是內造之物,又是皇后娘娘所賜,她一個丫頭,就敢這樣天天戴在手上,做活出門從不摘下來。老爺試想,若是尋常丫頭,哪怕是外頭體面人家的女兒,知道那東西是什麼來歷,也不敢這樣糟蹋呀?若是不想聲張,她大可不必天天戴著,若是有心戴出來炫耀,則身邊人必然常聽他念叨,可松頤院裡的人沒一個知道鐲子的來歷,連母親都沒留意,可見春瑛是不知情的了。」

  二老爺點點頭:「倒也罷了。既然你說她立下了這許多功勞,也不聲張,可見性情還算沉穩。雖然她要把一家老少都求出府去,有些叫人心冷,但看在她立過的功勞份上,也就無妨了。」

  卓氏笑道:「其實她即便真有小心思,我也能體會。那胡家的後生本是富家出身,與宮中內侍相熟,又隨溫郡王出使海外,將來回京,想來也是個錦繡前程了。若他是個念舊守信的,仍舊依約來娶春瑛,叫人知道路家只是給咱們府裡做莊頭的,未免名聲有些不好聽。既然她姐夫家境不錯,她父母想必也希望給女兒一個體面,讓她脫了奴婢的名頭再嫁人,免得將來在夫家腰桿子直不起來。」

  二老爺聞言笑了:「既是這麼著,那你就賞了他們這個恩典。只是有一樣,既然這丫頭心思有些不純,再留得久了,倒容易生是非。就當看在那兩位內監的份上,你盡早安排她出府吧。晚放不如早放,頂多再送一副嫁妝,日後也無需常來常往。她那未婚夫婿,年紀輕輕倒是手眼通天,只是攀附權貴,到底不是正道,咱們不必多摻和。」

  卓氏心裡雖然不大同意他的看法,但她向來不在丈夫面前明言反駁,便柔順的應了聲是,又說了別的閒話,方才重回外間。

  春瑛早已等得焦頭爛額了。方才青鸞已經悄悄來催過她兩回,說是松頤院那邊找她,她生怕錯過這個機會,年下事忙,二太太再不能均出時間來跟她談這個事,再拖久了又夜長夢多,因此一咬牙,堅持等了下來。老太太那裡,只說這裡有事拖著,回去後再請罪就是了。以她今時今日在松頤院的地位,不可能因為這點小事就受什麼重罰,反正她不在,還有三個大丫頭在侍候,誤不了事。

  正胡思亂想著,猛一見卓氏轉了出來,春瑛差點一口氣沒上來,她強忍住心頭的激動,低頭聽候對方的吩咐,打算如果對方忘記了方纔的話題,就立刻開口提醒。

  但卓氏開口後的話卻叫她欣喜若狂:「你姐姐姐夫既是一片孝心。萬沒有攔著人家盡孝的道理,既如此,我便應了。如今新年將至,衙門也不辦公了,等年後再叫徐總管給你爹娘上檔辦文書。」

  春瑛忙跪下磕頭:「多謝太太恩典,奴婢這就叫人捎信給父母。讓他們來向天天謝恩。」

  卓氏擺擺手:「我這裡有一堆事要辦,哪裡有那空閒?這就叫你姐姐姐夫將老人接回家去吧,等開春天氣暖和了,得了空便回來陪老太太說話話,順便也看看你。只是你在老太太跟前,需得更加用心才是——新選上來的丫頭,可都教好了?」

  她忽然轉了話題,春瑛愣了愣才反應過來:「是,已經教會了規矩,別的本事還要慢慢學,不過新年裡擺席宴客,她們倒是不會失禮。」

  卓氏笑道:「做得好,那你就多教她們些東西罷。等到你將來出門子了,老太太院裡也不至於手忙腳亂的。」

  春瑛心中一動,仔細打量了一下她的神情,瞧著不像是在說笑話,便小心應了聲是,然後再陪著說了幾句話,才以夜深不打攪老爺太太就寢為由,退了出來。

  走回松頤院的路上,她就一直忍不住翹嘴角。終於把父母都弄出去了,再回想二太太的話,可見將來自己脫籍也不是難事,壓在心頭的沉重大石,終於挪開了一半。她已經在盤算著,等父母出去後,應該做些什麼營生,好積累財產了。既然已經買了不好房屋放租,收回一個宅子自住就行了,也許應該再買幾十畝田地?有個地主的名頭也是好的……

  她心情輕快地回到松頤院,鸝兒早等在院門處,一見她便拉她進來,然後向守門的婆子賠笑。春瑛也知道自己回來的晚了,恐怕耽誤了婆子們睡覺,忙道了歉,又塞了些銀子給她們打酒暖身子,方才換回她們臉上的笑。

  回到房間,她便問鸝兒老太太可曾睡下了,鸝兒道:「秋雁姐姐和百靈姐姐侍候著睡下了,老太太方才找了姐姐幾回呢,聽說是太太叫了姐姐去,方才罷了。」

  春瑛忙問:「可是有急事?為何總來找我?」

  「也沒什麼,不過是為著明天出門的事,要姐姐備好衣裳首飾罷了。侯府傳了消息來,說今年祭祖要辦得隆重些,請了老太太明日過府商議呢。」

  春瑛皺了皺眉,眼看除夕就在眼前了,侯府現在才說要把祭祖儀式辦得隆重些?

  不過今年二房全家到齊了,三少爺又娶了妻,興許侯府也是想讓未來繼承人的妻子與族中人等見禮吧?

  想到這裡,春瑛就不由得憶起范小姐嫁進來時的情形,內心有了一絲好奇:這位帶著怨氣嫁入侯府的姑娘,不知這一個月多里,可曾在侯府引起什麼風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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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5 17:23:08
第六卷 雲散 第三百零五章 機會來了

  一旦起了這個念頭,春瑛便抑制不住自己的想法,告別青鸞,走出房門後,又往正房方向看了幾眼。

  近日因前院整修。二太太卓氏改在正院理事,屋裡人來人往的,忙得焦頭爛額。春瑛在廊下遠遠觀察了一陣,覺得現在說話不方便,便只好恨恨地先行離開。

  回到松頤院,她一邊做著照顧二老太太的工作,一邊想著應該在什麼時間過去求脫籍,但回頭看到二老太太斜靠在榻上精神不佳的模樣,她又有些拿不準了。東府現在正缺人手,雖然已經採買了一批婢女,但這時候提出走人,真不知道是不是好時機。糾結了半天,她咬咬牙,決定豁出去了。二老太太的病情已經痊癒,只是精神差些罷了,身邊又不缺人使喚,少她一個也不打緊。無論如何,她都不想再耽擱太久。父母親已經離開了,只要文書一到手,她就去向二太太提出申請!

  這麼想著,她的心神便定了下來,做事也重新恢復了條理與細緻。看在二老太太、二太太和四小姐眼中,自然是覺得她有千般萬般好處,言行間的態度也有了些改變,尤其是四少爺四小姐兩個晚輩,比先前更添了幾分敬重,連二太太卓氏,也待她客氣了許多。二老太太看在眼裡,想到他們看重的是自己跟前的大丫頭,又是救過自己的,心裡很滿意。

  到了晚上,二老太太特地叫上春瑛,兩人單獨來到小庫房,鎖了房門,她又命春瑛打開一個桐木大立櫃的鎖,取出一個木箱,再打開箱蓋瞧了瞧,拿出一個小匣子,塞到春瑛手上,示意其打開看。

  春瑛依言打開看了,發現裡面是一整套赤金鑲紅寶石的頭面首飾,有對簪。有耳環,有鐲子,還有一個頂簪,都做得十分精巧,就是款式稍嫌舊了些,而且寶石的顏色太過鮮艷了,不適合老婦人戴。

  春瑛愣了愣,望向二老太太:「老太太拿這個做什麼?您明天要用它麼?」

  二老太太笑道:「這是給你添妝的,你仔細收好了,將來你出嫁時,拿來做頭面,是極體面的。這是我當年出嫁時,家裡陪嫁的一套首飾,因我不喜歡上頭鑲的紅寶石,除了年輕時去別人家中飲宴時戴過幾回,就一直鎖在箱子裡。我想你將來出去嫁人了,身份也是平民,不好打扮的太招搖,但婚禮上就不打緊。這個你權當私房收著吧,也算是留個念想。你出嫁時。我是不能去喝喜酒的,只能先送賀禮。」

  春瑛拿不準她是不是察覺到什麼,只能笑道:「奴婢多謝老太太賞賜,只是……這實在太貴重了。」

  二老太太擺擺手:「這算什麼?我的東西多著呢,若不是你這丫頭,只怕我早就不在了,這些東西也就沒了用處,賞你一點,又算得了什麼?你只管收著!」

  春瑛當然不會傻到把好東西往外推,便笑著謝過賞,然後重新鎖上櫃門,把匣子挾在腋下,扶著二老太太回房歇息了。她回自己房間把首飾放好時,遠遠瞧見良姐在走廊拐角處探頭探腦的,似乎在看自己,正想問對方有什麼事,良姐卻忽然調頭跑了,看得她莫名其妙。

  二老爺李彥在前幾天的動亂中勤王有功,皇帝先前對他的幾分猜忌之心彷彿完全消失了,沒幾天便升了他做兵部尚書,命他重整京城防務,尤其是要把軍中不安定的份子都清除掉。現在恪王與梁太師都被押入天牢,等候處置,他們的家眷也控制住了,皇帝只需要把他們的當與處置乾淨就好,只是太后娘家這回沒有直接參與叛亂,目前仍然苟延殘喘,還為身陷囹圄的骨肉與姻親求情,又擔心接下來會輪到自己家倒霉,正在拚命尋找出路。朝上一片亂哄哄的,京中的官宦權貴人家都人人自危。

  在這片混亂中,二老爺李彥反而淡定了,還未出正月,他已經開始忙碌於公事,家中的重擔便全數落在二太太卓氏身上,但她卻欣然接受,一點都不抱怨,心情還非常好,連喜鵲前來請安,她都賞了個真心的笑臉。

  二老太太的心情也非常好,兒子升了官,聖眷無礙,孫子得了師長的誇獎,近日學問又有長進了,還提出要拜一位武技方面的名師,將來像父親一樣文武雙全;兒媳把家管的妥妥當當,完全不用她操心,還送了一份名單來,上頭都是直接或間接表示了聯姻意願的人家,其中不少都是她平日看好的,可見孫兒孫女的婚事有望了。心情一好,她出手便大方起來,喜鵲來請安,她想起對方平日的慇勤小心,也賞了一套首飾,只是不如春瑛那套,是銀鎏金的。

  這個情形看在院中的丫頭婆子眼中,便有了各自的想法。

  進了二月,才過了二月二的龍抬頭,路家夫妻的文書便下來了。衙門見是新任兵部尚書家的事,效率很高,東府的管家才上門,文書第二天一早便送到了府裡。路家夫妻下午得了消息,立刻趕過來領了,其中磕頭謝恩四處應酬的自不用提,路媽媽特地孝敬了二門上每人五錢銀子,要見女兒一面。二門上的人聽說是春瑛的,便立刻來報。

  春瑛當即便把手裡的活交付給秋雁,跑到二門上,抱著母親,鼻頭一酸,便紅著眼圈問:「可是得了?」路媽媽卻顧不得回答,只是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打量了女兒一番,才念佛道:「幸好平安無事,阿彌陀佛,我們在外城一聽到消息,都嚇死了,生怕你有個好歹!」

  還是路有貴知道女兒心急,笑道:「已經得了,方才去磕了頭。等跟你說完話,我們便要回家了。」春瑛吸吸鼻子,笑道:「那就好,以後我就不怕會連累你們了……那天晚上是很驚險,不過我平安活下來了。爹和娘也不必再擔心。想想以後,想想咱們的新家,好日子還長著呢!」

  路媽媽扁扁嘴:「那也要人在才行!我真是怕了,方才去看老街坊,都嚇壞了呢,聽說又是刀又是槍。還放火,那都是什麼人哪?為啥放著滿城的達官貴人不管,偏偏到這府裡來?!」

  這種事一時怎麼說得清楚?春瑛正為難,還是路有貴替她解了圍:"好了好了,閨女還有差事在身呢,快把話說明白了,好讓她回去當差。」接著叫女兒到角落裡,看看四周,壓低了聲音道:「我前後買了六處宅子,如今把其中一個兩進的大宅收了回來,重新粉刷整修過,下在打傢俱,以後就是我們的家了。其餘五處,我打算收回三處,剩下的,給你姐姐一處,給廉哥兒留一處,也是多謝你姐夫幾年來的辛苦。」

  春瑛點頭道:「 這也是應該的。爹照自己的意思去辦吧。」

  「去了兩處房產,我們家的進項就少了,我想著還是要買些田地,方是正道。只是一時半會兒,不知道哪裡有好田產,只能慢慢看了。」

  春瑛忙道:「前些天京中有動亂,城裡好些大戶人家都遭了殃,應該有不少人家會將田產發賣的,官賣的也有,爹可以去打聽打聽,看一般人家能不能買。裡頭說不定有不少好地,若是價錢不貴,買下來也行。」

  路有貴皺皺眉:「這倒罷了,只是那好地早有人看中了,哪裡輪得到我們?」又道:「我們手頭上的銀子不多了,我想著,將來總不能只靠賃房子過活,要不要做點生意?我最熟的就是布料,若是開小布店,貨源是不愁的,只是店面不好找。」

  春瑛想了想:「爹,這些事都急不得,只能細細留意。開店做生意不比過去給人做中介,店面和進貨要花的銀子,不是幾百兩能解決的,咱們一定要多用點心。這裡說話不方便,過不了多久,我應該可以回家,到時候咱們再仔細商量吧?」

  路有貴低頭一想:「也好。」

  旁邊路媽媽不耐煩了:「說這些做什麼?!閏女的房子要怎麼收拾,還沒問呢!」

  春瑛笑道:「娘,房子你們看著收拾就好,只要整潔大方,別弄多花哨的東西就行。」

  路媽媽眼珠子一轉,笑了:「得,沒吃過豬肉,還沒看過豬跑麼?咱們也侍候了小姐這麼多年,一間像樣的閏房還是會收拾的!」

  春瑛愣了愣,笑了,一家人又說了幾名話,路家夫妻便要走了。春瑛送別了父母,一路走回松頤院,只覺得心情十分輕快。

  到了院門附近,又是那個拐角處,幾個丫頭聚在那裡說話,其中為首的就是良姐。春瑛沒放在心上,正要走過去,便聽到其中一個小丫頭在驚叫:「不會吧?!春瑛姐姐怎麼會做姨娘?!」頓時僵住了。

  良姐慢條斯理地道:「怎麼不會?這是錦羽姐姐說的,那天老太太賞了春瑛一盒首飾,昨兒也賞了喜姨娘一盒,兩人得的東西是一模一樣的盒子裝著的。喜姨娘的東西,我也親眼瞧過了,是銀鎦金鑲了桃紅寶石的頭面,聽她說,是老太太年輕裡打的,本來打算賞給老太爺的姨娘,只是那姨娘沒了,東西才留了下來,可精緻了。你說,老太太賞一樣的東西給春瑛,難道不是有那個意思?!」

  另一個小丫頭若有所思:「說來那天青鸞姐姐來時,也曾取笑春瑛姐姐,說她能嫁大戶人家,比先前出嫁的幾位姐姐都強呢,那些姐姐當中也有嫁給外頭人家的,比她們還強,還是大戶,還能有誰?當時青鸞姐姐就提到老爺,我還當聽錯了呢!」

  良姐撇撇嘴:「雖說我與春瑛是一塊兒進府的,但她討老太太的喜歡,嘴又甜,如今立了大功勞,府裡人人都說主人必會抬舉她的,就算老爺真個收了房,也不奇怪。只是從今以後,她越發高高在上了,咱們拍馬都比不上!」

  先前那小丫頭卻不贊成:「比這個做什麼?我覺得春瑛姐姐不是那樣的人,做姨娘有什麼好?還是嫁人做正頭夫妻強!」

  春瑛暗暗點頭,看來自己的教育還是挺成功的,那個良姐,因為年紀跟自己差不多大,自己不好意思去教導她什麼,沒想到她會這麼想,便站在原地,重重咳了一聲,嚇得那群丫頭慌忙回頭。良姐蒼白著臉手足無措地站在那裡,其他人慌亂過後,齊齊行禮喊」見過春瑛姐姐」。春瑛淡淡地點了點關,道:「閒了練針線活去,別在這裡亂嚼舌頭。」眾人呼啦一聲散了,連良姐也心虛地跑掉。

  春瑛冷笑了一聲,走了兩步,忽然頓住,腦中有了個想法。

  她飛快地跑回院中,抓過秋雁與百靈,到了僻靜處,便問:「近日是不是有我的傳言?說我要做什麼姨娘的?!」

  秋雁吃了一驚:「什麼?!」百靈倒有些不好意思:「有是有,那都是別人瞎傳的,你別放在心上。」

  「也沒多少人這麼說,不過是幾個丫頭婆子,見你得了老太太和太太的青眼,便在那裡眼紅罷了。」百靈道,「那日我聽到錦羽跟良姐這麼說,其實她說你的酸話,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這什麼做姨娘的怪論,一聽就知道是假的,你也不必去理她,鬧得不像了,老太太自會收拾。」

  春瑛笑了笑,拿話岔開了,悄悄去打聽,發現松頤院中果然有這樣的傳聞,府中跟本院丫頭婆子來往比較多的人也有所耳聞,但信的人不多。她微微一笑,知道機會來了。

  她尋了個機會,準備了擦有生薑水的手帕,跑去見二太太卓氏,紅著眼睛流著淚,將流言內容誇張了幾分,然後哭道:「奴婢萬沒有這樣的妄想,請太太明察啊!」

  卓氏聽得目瞪口呆,繼而氣憤:「是哪個在亂嚼舌頭?!我每天忙這一堆事,就夠亂的了,還給我不消停!」又問鳳鳴:「喜鵲最近在幹什麼?還是天天往老太太院裡跑?!」

  不等鳳鳴回答,春瑛便哽咽道:「太太,奴婢自知必是有做得不好的地方,才引來這樣的謠言。太太也知道,奴婢是定了親事的,雖說未婚夫如今不在京中,但備嫁妝也要不少時間,請太太開恩,早日放了奴婢出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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