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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Loeva]春光裡 -[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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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5 17:27:41
第六卷 雲散 第三百一十六章 順心逆心

  青鸞笑著轉頭走到沒人的耳房裡,在床邊坐下,眨眨眼:「哪裡有變樣?不過還是那麼著,只是你去了幾日,才覺得事情不一樣罷了。」

  春瑛跟了進來,斜她一眼:「你又哄我。別的不說,老太太那裡,錦羽怎的這麼快就定了人家?還有鳳鳴方才是怎麼回事?我看她,她幹嘛躲我?」

  「她倒不是躲你,但凡有人看她,不管是誰她都要躲的,她正羞於見人呢。」

  青鸞瞧了外頭一眼,湊近了春瑛小聲道:「因喜姨娘有了身子,太太要再抬舉一個丫頭上來服侍老爺,正挑中了她。誰知道老爺說,如今每日光是朝廷上的政事,就夠他忙的了,連覺都睡不好,哪裡有功夫納屋裡人?又見鳳鳴一向是太太的心腹,說自個兒身邊的長隨都二十五六歲了,還未娶妻,叫太太把鳳鳴許給那人呢!鳳鳴先前還以為做定了姨娘,如今落了空,哪裡好意思見人?」

  春瑛眨眨眼,笑道:「只是一時覺得丟臉罷了,長遠來說,倒是件好事,老爺的長隨,將來十有八九是位大管事,她成了管事娘子,比做姨娘可要強多了。」在東府做妾,哪裡有前途?如今二老爺的幾個小妾裡頭,水仙早就成了隱形人,不管怎麼蹦躂,都沒能離開二太太的手心,二老爺也對她沒有絲毫愛護之意:陳姨娘整天病著,吃穿待遇倒是一點不缺,可拖著那病弱的身體就夠她受的了:只有一個喜鵲,因為是二老太太身邊的大丫頭出身,二老爺還算敬重,二太太也沒虧待她。可這又如何?她從來不敢說二太太一句壞話。再有臉面,在這個府裡,說話還不如徐大娘管用呢!

  青鸞自然也明白這個道理,但事情涉及到頂頭上司,她不好說什麼,只是笑道:「一時轉不過彎來也是有的,過些日子就好了。至於錦羽,那是她自找的,也是老太太、太太的恩典,許的可是老爺的護衛!雖是粗人,難得的是老實。可錦羽自己不樂意!那又如何?上頭髮了話,她還不是得嫁?如今只說還要調教小丫頭,放不下老太太的事,因此不想太早嫁人。其實大傢伙都心裡有數,她能調教出什麼人來?那些小丫頭,個個都把她當成了仇人,只肯聽秋雁、百靈和小鸝等人的話。」頓了頓,掩口笑道:「如今她們幾個都把你當成範例了,教小丫頭們時,就告訴她們,只要好生服侍主子,忠心耿耿,事事為主子想在前頭,老太太、太太和小姐自然不會虧待,沒瞧見才當了一年差的春瑛姐姐已經被放出去準備嫁人了麼?不但嫁的是好人家,老太太、太太還賞了一大份嫁妝呢!鸝兒把你在府裡時做的事一點一點地教給小丫頭們,連老太太都誇她是又一個你,我瞧她用不了多久就會升二等了。」

  春瑛啞然失笑,想了想,道:「鸝兒能出頭,那是她自己用功,我也為她高興。只是她們這麼說,未免太誇張了。」

  青鸞笑瞇瞇地道:「這是老太太準了的,你就當不知道吧。」

  春瑛轉念一想,倒有幾分明白二老太太的意思了,也不再糾結,迅速扯開了話題:「咱們不談那些吧,今日我來,可不是空手上門的,你瞧見我帶來的絹花了麼?」

  青鸞一聽這話,便撅起嘴:「瞧見了!你這丫頭,怎的這般偏心?難不成只有秋雁她們幾個是你的姐妹?她們的花是特地包好的,也比別人的好,怎的我就沒有?你該不會是打算叫我跟小丫頭們搶吧?!」

  春瑛從袖裡掏出一個小布包來遞過去:「給!你這沒良心的,我還不知道你們院裡的規矩?外頭送進來給丫頭們戴的花,哪一回不是先給你和鳳鳴挑的?我想著橫豎已經備了禮,這些絹花什麼的,你無論如何也能挑中喜歡的,才沒費那事兒,你倒怪起我來了。」

  青鸞打開布包一看,裡頭原來是一對耳墜子,青玉質地,不算上乘,難得是墜子本身雕成了青鸞的形狀,正合了她的名字,頓時喜出望外:「哎呀,真好看!是我錯怪你了,好姐姐,你饒了我吧!」

  春瑛笑道:「快戴上瞧瞧,合不合適?我是正好瞧見了,就立刻買了下來。雖不值什麼錢,倒別緻得緊,正好給你戴。」她在府裡時,得青鸞多次照應,便有心要送一份重些的禮物,如今見青鸞喜歡,她也覺得高興。

  青鸞喜滋滋地戴上,拿過鏡台瞧了又瞧,越看越喜歡:「太謝謝了,難為你是怎麼找到的!做墜子的人,怎麼會想到把它做成青鸞的模樣呢?」

  「合該你與這墜子有緣不是?若是換了別人,不過是一對墜子罷了。」春瑛拉她坐下,又陪著聊了些什麼顏色的衣裳配這墜子好看,或是戴它的時候配什麼花兒,拉拉喳喳地聊了一會兒,才裝作不經意地問,「方纔我聽老太太說,四少爺要娶親了,是六月辦喜事吧?」

  「可不是?」青鸞將耳墜拿下來,鄭重放進首飾匣裡,回頭道,「時間有些緊了,但因為祝家小姐的兄長補了缺,六月底就要到成都任縣令,這才把婚期定在那之前。先前咱們老爺太太都在外頭,也沒費心多預備些什麼,因為事事都要從頭辦起。為了這個,太太這些日子幾乎天天都忙個不停,偏偏西府老太太病了,把家務全交給了三少奶奶,三少奶奶總派人來請咱們太太過去,說是有不懂的地方好討教,其實呀,是想拉咱們太太撐腰,免得她婆婆尋她麻煩。咱們太太別提有多煩心了!」

  春瑛低頭一盤算,道:「既要辦喜事,想必要採買不少東西?若是需要各色衣料、綢緞的,我倒能幫上點忙。先前我爹在西府當差時,管的就是綢緞鋪子,人頭最熟,且又有經驗。他如今偶爾也替人說合買賣的。你們缺什麼,不如告訴我,我回去問我爹。若是有時,直接送了過來,你們也省了功夫。價錢自然比外頭的實惠,且又可靠。」

  青鸞又驚又喜:「此話當真?!若真能如此,你倒是幫了大忙了!原來管採買的在亂兵來時受了傷,新換上去的人不頂用,報上來的價錢足足比先時多了一成半,花色也太老。咱們家在南邊久了,見過的料子花色多,一見那些老式樣就心煩,偏偏時間又太趕,派人去南邊採買,所費銀錢太多,時間又長,若你家能弄到南邊的時興料子,我就能替太太應下這樁買賣!」

  春瑛忙點頭。她本就認識不少江南布商,父親近日回家,也提過遇到了舊時認得的蘇州商人,貨源應該不成問題。她又道:「都要些什麼花色,多少數額,你索性一併告訴我得了。」

  青鸞忙跑出去叫小丫頭請了徐大娘來,問起布料的事。徐大娘一聽說這件事,也十分有興趣,忙道:「花色自然是選喜慶的,花開富貴,流雲百蝠,喜上梅梢,比翼雙飛,蓮年有魚,還有龍鳳、方勝、連環、纏枝……只要是意思好的,都能用上,最好別用老花色,哪怕是常見的式樣,也要與往日樣子不同才好。顏色以鮮亮為主,別的倒不限,只是大紅的要得最多。」

  然後又說了每樣料子需要的數量。

  春瑛忙借了紙筆來一一記下,又跟徐大娘對了一遍,確認無誤了,才道:「照這單子,我心裡也有數了,好些我家裡都是有的,沒有的那些,我爹還可以去問南邊來的客商,不出三天,必有回音。我不敢打包票說能把全部料子都包圓了,但多少能減輕太太和大娘、姐妹們的重擔,我就心滿意足了。」

  徐大娘笑道:「其實我也問過我外孫,他們鋪子裡的料子,能用的都已經送過來了,這是缺的份額。能得多少就多少吧,只是東西一定要好。」

  春瑛應了,心裡卻想,差點忘了木晨是侯府名下綢緞莊的掌櫃,有些貨源只怕他早就問過了,看來要改去問從前胡飛打交道的那些商家才行。

  盤算定了,春瑛又陪著說了幾句閒話,便起身告辭。徐大娘一路與她同行,離得人遠了,便壓低了聲音道:「姑娘可是有個舅舅,在西府當差的?」

  春瑛心中一凜,面上仍然帶笑:「大娘說得不錯,我是有個舅舅,只是自從前年咱們家去了莊上,便來往得少了。」

  「原來如此。」徐大娘抬頭去看遠處樹梢上站立的一隻小麻雀,「最近聽見底下人說,有個自稱是姑娘舅舅的人,來求府裡的差事。本來我見他是姑娘的親戚,還有心要幫襯一把的,只是後來見他說話有些不利索,心裡就犯了難。他來求的是老爺跟前的長隨,正要口齒伶俐又心思聰明的人,他多少差了一些,才推了,卻又擔心姑娘怪罪,因此特地跟姑娘提一聲。」

  金家舅舅說話並沒有不利索的地方,因此春瑛一聽就知道這是托辭,想來一條後街說長不長,跟二老爺的人,本就要查清楚來歷,徐總管和徐大娘怎麼可能不知道舅舅有賭癮?忙道:「大娘不必客氣。我舅舅元有些口齒不便,若是勉強讓他得了差事,將來反而會惹禍。我還得多謝大娘救了我舅舅呢!」

  徐大娘笑笑,神情放鬆了些:「這回實在是不巧了,若是以後有不要緊的差事,我再找姑娘的舅舅不遲,既是姑娘的親戚,想必也是忠於職事的?」

  「大娘實在不必這般,我舅舅要求什麼差事,自然該與別人一樣接受問話,確定是合格的,方才能上差,若是為了我一個,就壞了府裡的規矩,豈不是我的罪過?那就實在對不起老太太和太太對我的恩情了!」

  春瑛一臉誠懇,無比認真地要打消徐大娘的念頭,徐大娘也不過是句客氣話,見她不在意,也就很快把這個話題丟在一邊了。

  也許是因為對春瑛有眼色的態度感到滿意,臨出二門時,徐大娘又提點了春瑛一句:「太太近日看中了一家布店,正有意盤下來,你爹若是能把這回的差事辦好,指不定能得太太賞識,雇為新店的掌櫃呢,這跟先前他在西府時的差事可大不一樣,最是體面不過了,姑娘千萬要囑咐家裡人,須得將這件事辦好了。」

  春瑛怔了怔,忙應下了,待與徐大娘分了手,才一路細細琢磨。若是自家父親接下這個掌櫃的差事,應該是跟石掌櫃的情形差不多,不算是東府的奴僕,只是受東府僱傭,近乎全權地掌管店舖,半年到一年盤一回帳,每年除固定工錢外,年底還有分紅,算是不錯的工作。她雖拿不準該不該讓父親再回到東府來,但只要不是喪失人身自由,當作是打工也沒什麼不好,父親一直都在擔心出府後會無依無靠受人欺負,又總念叨著家裡錢不多了,想必會為這個工作心動吧?

  春瑛決定先回家跟父親商量這件事,再做決定,不管如何,先把近期採買各色料子的差事辦好了,把這一樁銀子攢在手裡,再想其他也不遲。

  回到大門口,陶車伕一見她,忙離開聊天的對象,迎了上來。春瑛對他道:「我要到後街去看一個朋友,聊一陣子就走了。大叔先送我過去吧。」陶車伕一聲應了,等春瑛上車,便揚鞭打馬,臨走還向門房上新交的朋友們揮手告別。

  他們抄了近路,從另一個方向拐到後街,先到了街尾,正要往木晨家的屋子去時,春瑛卻瞥見周念住的院子的巷口,排著幾輛馬車,三清正往車上搬行李,想到上回離開時二叔說的話,便猜到周念是今天搬家了,忙叫住陶車伕:「大叔略停一停,我見到一個朋友,下去跟他說幾句話。」陶車伕忙停下車,掀開簾子讓她下來。

  春瑛走過去對三清笑道:「三清大哥,今兒可是周少爺搬家?要搬去哪裡呀?」

  三清抬頭見是她,怔住了,遲遲沒有回答。周念抱著一捧書從巷子裡走出,見了春瑛,又驚又喜:「春瑛?!你……你是來送我的?!」

  「恰好回東府請安,過來看看朋友,沒想到就遇上了。」春瑛瞧了瞧他家院門,「東西都搬得差不多了吧?周少爺,你的新家在哪兒?」

  周念將手裡的書遞給三清,不好意思地低頭道:「就在小豆腐巷,門前有棵老棗樹,就跟這院裡種的一樣。棗花……開時有股清香,很好聞。」邊說邊打量春瑛的反應。

  春瑛一點都沒醒覺,只是道:「那倒離得不遠。這也好,以後周少爺就能清清靜靜讀書了,不用擔心會有人打攪。將來高中,重振家業,自然是不在話下。」

  周念眼中閃過一抹失望,很快又掩飾下去:「謝你吉言,我……我會盡我所能的。」回過頭看著住了幾年的舊居,淡淡一笑:「若我做不到,不是太對不起父母,以及一直以來幫過我的人了麼?」

  春瑛皺皺眉,總覺得這話有些不對勁:「雖說如此,你也要好好保重自己才是。身體健康最重要了,功名家業什麼的,能做到就做,不能做到,也別太過失望。你父母泉下有知,也更希望你能過得平安快活吧?」

  周念猛然回頭看她,怔了怔,忽然扭頭背對著她,不知道是怎麼了。春瑛正奇怪呢,便聽到三清問自己:「小春……妹子,聽說……你訂了親?是……真的麼?是哪一家?」

  春瑛笑道:「那人姓胡,你不認得。三清大哥,你也要跟著周少爺搬走吧?以後不能常見面了,要多保重呀!」

  三清低了頭,模模糊糊地應了聲,又抬頭看了看春瑛,不知為何洩了氣,便搬起一個大箱子,扭頭往馬車方向走了。

  春瑛覺得更古怪了,便聽到周念輕聲道:「那位胡公子……是個好人……」她臉紅了紅,低頭笑道:「周少爺認得他?其實他有時候很壞的,不過對我是很好。」忽然驚覺時間不早了,忙道:「周少爺,我得走了,你要多保重呀,多注意身體。」說罷便轉身走了,也不用再上馬車,直接跟陶車伕打了聲招呼,便往十兒家的方向走。

  周念望著她的背影,歎了口氣,低頭回轉院中,卻看到表弟葉濱城靠在院門上,正皮笑肉不笑地看著自己。他面無表情地越過對方往前走,冷不防聽到一句耳語:「瞧著表哥這多情的模樣,不如跟三少爺說一聲,討了那姑娘來做小就是了。」

  周念腳下一頓,猛然回頭,伸手拽住了葉濱城的衣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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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雲散 第三百一十七章 天空挺藍

  葉濱城嚇了一大跳:「你、你這是做什麼?!」

  周念緊緊抓著他的領子,兩眼瞪著,半晌,才一把放開,淡淡一笑:「想來我真是太過縱容你們了,總想著你們是我僅剩的親人,又在外頭受了這麼多年的苦,因此一心想叫你們過得好些,從不曾駁過你半句話,也不曾動過你一根手指頭,沒想到反叫你得了意,說話也失了分寸。」

  「誰失了分寸?!」葉濱城不服氣地一仰脖子,「難道你不該對我們好?!我呸!我們在崖州吃苦的時候,我娘和我大姊病重而死的時候,你正在京城裡吃好喝好過舒服日子,如今我們兄妹不過是沾了你一點光,難道你還不樂意?!」

  周念兩眼直盯著他,冷冷地,卻沒說話。葉濱城被他盯得心慌,卻又不甘心退卻,仍舊扯著脖子:「怎麼?難道我說得不對?!我哪裡比你差了?憑什麼我們兄妹要受那樣的苦,你卻……」

  「哥哥!」葉秀貞慌忙從屋裡奔出來,攔下兄長的話,「快別說了,多虧了表哥,咱們才能回到京城來。如今表哥還處處照應我們,你怎能說這樣的話呢?!」

  葉濱城撅撅嘴:「你就知道幫他說話!也不見人家念你的情!」葉秀貞兩頰緋紅,跺腳道:「哥哥!」

  周念默默地走進屋,道:「周叔,周嬸,你們先駕著馬車將收拾好的東西送到新房子那邊去吧,剩下的我會讓三清收拾的。」

  在屋裡幫忙的,正是當年他母親早早放出去的那名家人周臨夏和他的妻子,多年來一直照管著那個小莊,直到數年前,才連繫到小主人,如今自然是回來繼續效力了。夫妻方才也聽見表兄弟們的爭執了,聽到周念吩咐,便很有眼色地應了聲,放下手中的活,洗了手,往門外走去。只是路過葉家兄妹身邊時,那周臨夏有些厭惡地掃了葉濱城一眼,方才出門上車。

  三清關上了門,守在外頭。葉濱城看著有幾分心慌,強自瞪著大眼,質問周念:「你這是做什麼?!」葉秀貞也一臉惴惴:「表哥,有話好好說,咱們……不是一家人麼?」

  「周家是周家,葉家是葉家,兩家什麼時候成了一家人?」周念坐在屋內的椅子上,抬眼望向兩兄妹。

  葉秀貞臉色一白,葉儐成黑了臉,冷笑道:「這是要跟咱們劃清界限了?!我告訴你,沒門!這是你欠我們的……」

  「周家從來不曾欠了葉家!」周念盯著他們,毫不退縮--這一回,他真的不能再退了,「我自問也不曾對你們有過絲毫虧欠!即便當年你們年紀還小,不知道長輩們案情的來龍去脈,但這些年裡,難道舅母就沒提過?!你們住在莊上時,周叔也沒提過麼?!雖說我父親,是因為牢記著為臣之道,為友之道,方才替舅舅上書辯解,阻止先帝的謬行,從而引禍上身,但一切事情的開始,是因為舅舅出言不慎!當時上書反對先帝廢諸的臣工何止舅舅一人?可是最早被發落的就是他!這麼算起來,反倒是葉家連累了周家!可我與你們相見至今,一句話也不曾提過,莫非你們以為我對此事毫無所知?!」

  葉濱城的臉色重新轉白,反倒有些心慌了:「你……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難不成……你還要跟我們算賬麼?!要知道,我們可是……可是你唯一的親人了!」

  周念略微放緩了語氣:「不錯,正因為在我心裡,你們是我僅剩的親人了,因此我處處縱容你們,體諒你們小小年紀,就遭遇橫禍,在那窮鄉僻壤之地長大,吃了無數的苦,好不容易翻了案,又接回京城,如今我家也平反了,又比你們處境好些,只要是我能做到的,勁力去補償你們。」

  「那你擺出這副架子來,是想幹什麼?!」葉濱城的語氣又重新硬起來,只是葉秀貞仍舊不安地扯著他的袖子,想要阻止他再說下去。

  周念再度盯住他:「雖說我希望能補償你們,但那不代表,我就真的欠了你們!我的境遇不比你們強。實話說,舅舅雖不幸身死,可舅舅和你們兄弟姐妹幾個,都平平安安弟到了流放地,雖然後來舅母與表姊都死了,可你還有個親妹妹!如今還有我這個表兄肯處處照應。而我呢?!父母均橫死,姐姐也自盡了。全家只剩了我一個,除了李家這門世交,哪裡還有一個親人在?!你以為我在京中這十八年,過得很舒服麼?!一年到頭,也見不了幾個人,若非有三清,我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但凡有人靠近,我連氣都不敢喘,只有在晚上才敢出來透透氣,活得就像……就像那水溝裡的老鼠!還要隨時隨地提心吊膽,以防被外人發現了蹤影,有一回露了行跡,立刻就被仇人找上門來,差點被活活燒死,連侯爺也保不住我!你們雖遠在崖州,至少想說話就能說話,想見到太陽就能見到太陽,還有親人相伴,我有什麼?!」

  說到後頭,他已激動得站起身,回想起那段歲月,便情不自禁地紅了眼圈:「別說什麼我母親與姐姐本來不需要死,只是自己看不開的風涼話。秀真表妹只是在崖州叫個武官霸佔為妾,表弟就已聽受不了了,若換了你是我,難道還能忍受自己的母親與姐妹在教坊司裡過那迎來送往的日子?!她們早早尋了死,才是解脫呢!」

  葉秀貞身上晃了晃,臉白得像紙一般。她也曾抱過幻想,但如今事實證明,表兄一直是知道的。想來也對,接他們兄妹進京的,正是侯府的人,臨行前與夫主交涉的事也是他們,周家表兄怎麼可能不知道?她默默地留下了兩行淚,只覺得前途一片黑暗。

  葉濱城卻反而鎮定下來,冷笑道:「我知道,你其實心裡早就怨了我們,覺得是我們父親害了你們家。我那時才六歲,哪裡知道這些?如今你怎麼說,我就自然怎麼聽了。既然你把話說開了,我也不會厚著臉皮繼續待在這裡,難不成天下就沒我們兄妹的容身之處了?!」頓了頓,還越說越大聲,「我知道你瞧不上我妹妹,嫌我們無依無靠,幫不了你。你自去抱人家慶國侯的大腿吧,說不定人家還會將小姐嫁給你呢!」

  周念拭去眼角的淚,面無表情:「這話好生無理,你們家能平反,我也是出了力的,無論是當初接你們進京,讓你們在莊裡休養,還是前些日子接你們來住,或是現在置了新房舍,帶你們一起搬過去,我都不曾嫌棄過你們分毫。只是有些話,我得說在前頭。」他重新端正地坐下,兩眼直盯著葉家兄妹二人:「我有今日,是慶國侯李伯父與李攸父子所賜,也是聖上仁德。終此一生,我都不可能背棄他們。我的婚事,我自己尚不能做主,不管你們如何想,我將來的前程,早有人替我定下了,我能做的,就只有竭盡全力而已。只是我無論如何盡力,能振興的就只有周家的名聲,葉家的家業,還要靠你們兄妹自己去爭。無論如何,也沒有我周家人替你們葉家爭光的道理!」

  葉濱城不由得退了一步:「你……總之你就是嫌我們拖了你的後腿了!說什麼葉家周家,當初明明是你說我們是一家人,以後就一起生活了,不然我們還在莊裡養著呢!」

  周念只是沉聲道:「難道那莊子不是周家的?我說我們是一家人時,是真心拿你們當弟弟妹妹看待的,只是如今看來,太過縱容,反而耽誤了你們。我在這裡雖過得不如意,卻也沒誤了讀書,濱城表弟當初已學到千字文了吧?回京後的兩年裡可曾念過一句書?周叔告訴我,你整天除了閒逛,便半點正事不做,將來如何科考?!你明明比我還要早平反兩年,難道就一點都沒想過日後?!我既是兄長,便不能看著你繼續荒廢光陰!等到了新宅子,從明日起,你早起背一章書,每日練字五百,先把四書五經給記熟了,等我過了童生試,便為你請一位先生,不管是十年,還是二十年、三十年,你至少要考得個舉人的功名回來!」

  葉濱城慌亂地道:「你……你這是在欺負人!我都十幾年都沒摸過書了……」

  「你們葉家世代書香,舅舅當年還是二甲進士呢!十幾年沒摸過書,這種書你也好意思講?!」周念彷彿終於拿回了兄長的威風,「休想繼續混日子!只要我發了話,全家上下都不會有人給你一點錢,侯府更不用說,侯爺和攸哥兒本就不待見你,到了外頭,你是半點威風也耍不起來的。若叫我知道你丟下功課到外頭胡混,我寧可打折了你的腿,也不能讓你給舅舅一家蒙羞!等你得了功名,你愛搬到哪裡就搬到哪裡,我再不管你!」

  說罷一甩袖,便轉身要走,忽一瞥見葉秀貞淚眼汪汪的模樣,周念腳下一頓,沒有看她,只是淡淡地道:「搬到新宅子後,表妹就換了婦人的打扮吧,只說是守寡在家。我會為表妹尋一個老實的讀書人家,以後……就當過去是一場夢,安心過日子吧。」把話說完,他忽然心裡一陣輕鬆,父母與姐姐在天之靈,也希望他過得平兒康泰吧?他們不會希望他被這些俗事拌住手腳,一生活在泥潭裡的。

  也許他今後的人生,已經被決定了,也許他想要的東西,永遠也無法得到,但是……他會盡量讓自己過得好一點,快樂一點,哪怕,只是為了寬慰泉下的父母親人……

  葉秀貞看著他打開院們走出去,完全沒有回頭看自己一眼,不由得傷心地哭起來。而葉濱城卻手足無措。自己說得太過了麼?為什麼,原本被自己拿捏住的周表兄,會一改往日的溫順,變得如此強硬起來?這根本就不像是平日的他……自己只不過是拿那個丫頭說了句酸話,為什麼……我就完全改變了態度?!

  三清站在門外,默默地守著,不讓任何人接近,也避免讓人聽到院裡的談話。周念出來,吩咐他:「把剩下的箱子都搬上車吧,咱們要走了。」無意中一低頭,卻瞥見三清手中拿著一隻草編成的螞蚱,不由得一怔,想說點什麼,終究還是話成一個微笑:「快一點,咱們好早些回家去。」

  三清咧開嘴,重眾點了點頭,小心地將那螞蚱揣進懷裡,便搬剩下的行李去了。

  周念苦笑著望向巷口處無意中看到三清的咧嘴一笑而嚇得尖叫的孩子們,抬頭望著天空,深呼吸一口氣,忽然覺得今天的天空其實挺藍。

  在周家小院裡發生的事,春瑛是一無所知。她陪著十兒聊天聊得正開心,更為十兒的大食量驚歎不已。

  十兒翻了個白眼,道:「呆子,我如今是兩個人吃飯呢,自然不能跟從前一個人時相比。步論吃多少下去,過了一個時辰,必然又餓了!你當我想吃這麼多呀?!這不是餓的麼?!」

  「好好好,你吃你吃,孩子才能養好!?!春瑛哄她,「但也別吃太多了,尤其是最後兩三個月,免得孩子太大了不好生,你要吃苦頭的!」

  十兒啐了她一口:「你哪裡聽來的這些話?也不害臊!」

  春瑛怎好說那是在現代聽說的,只好道:「我姐姐也生過嘛,這都是聽她和娘說話時提起的。總之,多問問有經驗的嬤嬤們,應該不會有錯的。」

  說笑一回,春瑛想起十兒都快生孩子了,自己連婚都還沒結呢,新郎更是不知道幾時回來,便忍不住歎氣。

  十兒一邊嚼著小點心,一邊問她:「你歎什麼氣?難道……她促狹一笑,「難道是想起了你家小飛哥?!」

  春瑛紅了紅臉,辯解道:「胡說什麼?!我怎麼會想起他?!我是……我是……」看著十兒戲謔的目光,靈機一動,「我是為我舅舅的事煩惱呢!」便將徐大娘提起的話說了出來,還補充了舅舅舅母在自家宅子裡演的那場好戲。

  十兒越聽越笑,直呼精彩:「果然好戲!如今京城裡最好的戲班子,也做不出這樣精彩的好戲來了!」

  春瑛嗔了她一眼:「人家都快煩死了,你還在這裡說風涼話!」

  十兒嗤笑:「這有什麼難的?我告訴你個法子,包管你心如意。」

  春瑛眨眨眼,驚喜地問:「當真?!是什麼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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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5 17:28:14
第六卷 雲散 第三百一十八章 舅舅的新差事

  十兒卻磨蹭起來,只是捏了顆瓜子嗑,又唉聲歎氣:「這兩日給我那口子做衣裳,結果弄得肩膀怪酸的,若有人給我揉揉就好了。」

  春瑛瞪著她,撇撇嘴,擠出一個諂媚的笑,無比溫柔地靠過去,伸出雙手去捏她的肩膀:「怎麼樣?夠不夠力?要不要再捏重 一些?」手指卻往她胳肢窩伸去。

  十兒從她起身靠過來的那一刻就開始笑,發現她要作怪,忙躲開了,挺了挺肚子:「可不許鬧我!我如今不是一個人呢!」

  春瑛笑罵:「果然不是一個人,你就是個促狹鬼!還不快說?!真是急死人了!」換回正常的手勢,不重不輕地給她捏肩膀。

  十兒被捏得舒服,也不再繼續逗春瑛了,笑道:「你舅舅想要去東府,首先得要東府的人開口要!聽外婆的口風,這事兒是不 成了,只是怕他不死心,將來還要再來糾纏,少不得還會再找上你,既如此,便索性給他一個差事!」

  春瑛不解,「我就是不想跟他連在一起,才不肯幫他說差事的。他那樣一個人,又有賭癮,不管當的是什麼差,遲早都會被攆 出去,我何苦陷在裡頭跟著丟臉?萬一他鬧出更大的事來,比如偷了東西,或是打壞了東西,東府的人想想是我薦他進去的,找我 來賠,豈不是虧死我了?!我都離了東府了,根本不想再插一隻腳回去!」

  「我不是叫你薦他去東府!」十兒嗔她一眼,「你當我是傻子麼?!他不是東府的人,真要薦他進去了,不管將來是好是壞, 東府的人都會記到你的頭上。我與的是,讓他在侯府名下找個差事!」

  春瑛更不解了,舅舅分明是被三少奶奶開革的,在侯府哪裡還能找到活兒?她正冬候鳥反駁十兒,卻忽然留意到十兒說的是「 侯府名下。」靈機一動。「你是說……在侯府名下的各處店舖,田莊……」十兒指的是木晨的綢緞鋪子吧?想到這裡,她便搖頭, 「不行,我知道店舖這種地方,要的夥計首先就得可靠,勤快。手腳還要乾淨,我不是說我舅舅有這些毛病,只是迷上賭的人,缺 錢的時候會做出什麼事來。是說不准的,我可沒打算禍害你。」

  十兒有些洩氣,「我只與了一句話,你就想得這麼遠了?能不能聽我說完?!」

  難道自己猜得不對?春瑛忙道「那你快說。」

  「我想,你只是煩心你舅舅會上門來找你娘要錢,因你娘放不下娘家,偏娘家如今除了你舅母的月錢,就沒別的進項了,家裡 又還有生病的老人,因此無論是道義還是情份,你娘都沒法不管,你和你爹也不能把人拒之門外我看啊,索性就把你舅舅調開,調 得遠遠的,最好還是長年在外頭的差事,最好把你舅母也一併調去,他們總不能把老人留下來吧?聽你的說法,其實你外婆並沒有 什麼大病,又一向最疼兒子,無論你舅舅怎麼說,她多半是跟定了他的。等他們一家人都離了京城,又哪裡有空來煩你們?更何況 ,他們有了差事,自然就不必再擔心生計了,你要是大方一點,便讓你娘出面,打聽他欠了多少債,都替他還上,好堵住別人的嘴 。免得他家人四處嚷嚷你娘不顧娘家。」

  春瑛仔細一想,果然有些道理,又有了個主意,「賭錢欠的債畢竟不好聽,還錢時,我還能叫我娘當著眾人的面發話,說這回 替他還了,若是再有人借錢給他賭,她絕不會再出一個子兒!那以後再有什麼金錢糾紛,也能脫開手了。只是給舅舅找什麼差事呢 ?」她所知道最遠的差事,就是南洋船隊了,在這方面,她能說得出口的路子,就只有王老七和霍家這兩條線,都是幾年沒聯絡的 ,能用上的可能性不大,加上自家舅舅那個脾性,人家船隊的管事怎麼可能看得上他?

  既然南洋船隊不成,那莊子呢?侯府名下離京城最遠的莊子在南邊,她一無所知,就算了,其次就是木管事掌管的河間府莊子 。還有盧家過去執掌的西山莊子。春瑛在找盧嬸幫忙一請木管事幫忙這兩個選擇間猶豫了一會兒,才小心地開口問「十兒,你公公 管的莊子……還缺人不?」

  十兒笑了,「還好你猜到了,我還以為你如今變笨了呢!這件事其實說來容易。河間府那個莊子,因為地方大,侯府派的人不 多,到了農忙時節,便有些人手不足,如今雖已過了播種的時間,接下來種瓜果花卉,還是要人手幫忙監管的,我公公婆婆如今每 隔三五日就派人回來看我一回,給我送東西,我順便跟他說一聲就好,不過是看著人種地有沒有偷懶的活,誰不會做?那裡離城遠 ,莊上的人家都是知根知底的即使閒時賭一兩把,也不過是消遣,兩三個錢的事,你舅舅去了,再怎麼賭也賭不出個花兒來。若真 的鬧得不像,我公公總管全莊,向來說一不二,他一發話,你舅舅還能如何?」

  春瑛越聽越高興,忙道:「真的可以麼?!我倒擔心會麻煩你公公呢!畢竟我舅舅是個不省心的,萬一他在莊上搗亂可怎麼好 ?連東府茶房的差事,他家還嫌不足,莊上的監工……怕是入不了他的眼。」

  「這有什麼可怕的?」十兒笑笑,「東府的活,他嫌棄了,可以不去求,可侯府的活,既然找上了他,他還敢推?!你放心, 我雖說托了公公,可也不會為難他老人家,你舅舅不好了,該教訓的還是得教訓。他老人家絕不會手軟!」

  春瑛心頭大喜,忽然想起自家姐夫跟木家夫妻交好,也可以去托一托的,忙道,「那我去跟隨姐夫打聲招呼,請他跟木管事說 清楚,省得木管事有顧忌。其實,只要舅舅舅媽不來找我們家的麻煩,我也不願太過虧待他的。畢竟是我娘的親兄弟嘛。如今侯府 裡頭,他是難找差事了,既然我替他找了一個,他自然不好再嫌些什麼,是不是?」

  十兒暗笑,點頭道「你與得很是,果然是位孝順的外甥女兒。」春瑛擠擠眼,兩人笑成一團。

  吃過午飯,春瑛便告辭十兒,坐上馬車回家去,到了家門口,先把車錢結清了,她便興沖沖地進了家門。把東府的買賣告訴了 父親。

  路有貴立刻站起身道「正好,我昨兒遇上相熟的一個蘇州商人,販了好些上等綢緞來京城賣,都是去年冬天出的新花樣子,顏 色也鮮亮,就是價錢貴了些,最便宜的也要三兩銀子一匹,最貴的兩匹大紅織錦緞,每匹要價都在二十兩以上!不過以東府的體面 ,這等料子還是用得起的,我這便去找那商人,看他把貨脫手了沒有,若是還在,我就全部要了!」

  話說完,他急急換了衣裳便出門去了,春瑛連聲叫他他都沒回頭,她只好歎息一聲,把東府可能會外聘掌櫃的事壓下來,等晚 上他回來再說。

  路有貴一直忙到天黑才回來。一到家便興奮地喊「成了!真真走運!若是再遲一步,那些料子就被人買走了。我出門叫車運料 子時,連著來了兩個店主要看貨呢!東西已經運到東府去了,徐總管收了,當即便給我結了銀子,還誇我手腳快呢!如今還差一百 五十匹料子,我明兒再去找人。」與罷從懷中小心掏出一個布包,從裡頭拿出五張銀票和幾塊銀角子,「瞧瞧,總共五百六十七兩 八角三分銀子!還有太太賞的十兩銀子,除去買料子墊的錢,我一共淨賺五十多兩!比咱們一年收的租子還多呢!」

  春瑛聽了也高興不已,一邊擺飯菜一邊道「要是把剩下的一百五十匹也包圓了,咱們贈的還要更多!這部分應該都是尋常些的 料子吧?一二兩一匹的,也就差不多了。算起來東府前後只需要花七八百兩就能買到往日至少需要一千兩才能買到的料子,他們反 而賺到了呢。咱們也能落得幾個零花錢,比便宜了那些採買上的人強!」

  路有貴快速吃了幾口飯,覺得腹中的飢餓感少些了,方才放慢了速度,一邊吃一邊笑道「徐總管也與我是厚道人,其實原本采 買上也剋扣得不多,畢竟二太太還是管得很嚴的,只是我從貨主手上直接拿到料子,再轉手給東府,比他們從店舖裡買要便宜多了 。人家綢緞鋪子轉一轉手,至少得佔兩分利去!我原本還覺得價錢太低,怕攔了別人發財的路,只是後來想到,橫豎咱們也不在 那府裡了,只要讓二老爺二太太覺得我是老實可靠的,將來的好處更多,便把價錢往下壓了些。」

  春瑛忙道,「今兒在東府,徐大娘才跟我提過,二太太可能要盤下一家綢緞鋪子,若爹把差事辦好了,說不定會被反聘回去當 掌櫃呢!爹的意思如何?」

  路有貴放慢了手中的動作,沉默了一會兒,才道「先把這趟差事辦好了再說吧。除了那一百五十匹料子,還有些帳幔簾子、被 面、床裙、桌圍、桌套、椅墊、椅搭……以及丫頭們要戴的絹花等等,我都攬下來了。這一忙活,可不得花上兩三個月?等忙完這 趟差事,賺的銀子也差不多夠咱們舒舒服服過兩三年了。到年底前再覓幾樁買賣,只怕開店的本錢都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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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雲散 第三百一十九章 心滿意足的路有貴

  事情似乎進行得挺順利。不到三天,金全貴舅舅便找上門來了。他接到了上 頭的調令,正急得上火,聽說姐夫路有貴跟河間府莊子的莊頭木管事交好,便立刻跑過來求 救。

  春瑛接連幾天不停地說河間府莊子的好處,諸如地方大屋子多,集市熱鬧居民純樸,工 作輕鬆月錢豐厚,又一再提醒母親,舅舅的壞名聲已經傳得滿後街盡知,不可能在兩府裡找 到好差事了,到遠一些的地方去正好重新開始。

  路媽媽被她洗了腦,也覺得弟弟領了這個差事更有利,在莊子上生活,或許沒有京城方 便,但是沒有主子壓著,反而更輕鬆,只要有本事,在外頭買房買地當財主都是有可能的。 她自動在腦中補充了李家莊時期的自己家,發了財的曹管事家,以及混得風生水起的盧家, 便覺得兄弟也能過上好日子。因此一聽見說不想去,便有些不高興。

  她道「我們家春兒好說歹說,給你謀到了這個好差事。你有什麼可嫌的?!難不成你還 真想到東府當管事麼?!春兒在二老太太跟前那般體面,我們當家的也沒混上個管事,你就 別做白日夢了!」

  金全貴聽說是春瑛給他謀的差事,有些不自在,聽到後面,不由得有些訕訕的,賠笑道 「我哪敢這麼想啊?!原本是有些糊塗,以為還能憑外甥女兒的面子討個輕活活做做,沒想 到東府的管家們一點屋面都不顧,直接就把我打回來了。我也想過了,憑我這樣的本事,老 老實實在茶房當差就夠了,偏偏三少奶奶發了話,沒人敢用我。那河間府的差事委實太遠了 ,我情願象如今這樣,每日到外頭找零活幹,賺幾個錢養家,也強似離鄉背井的,連親人的 面都見不到的強。大姐,難道你就捨得弟弟麼?」

  路媽媽聽了,也有幾分心軟,只是腦子裡已經被女兒消除了「河間府莊子的差事很好。 」的觀念,沒那麼容易扭轉過來。「我雖捨不得,也不能看著你閒在家裡,什麼事都不做, 一個錢也拿不回來,你總說全家五口人都靠老婆養活,你說話沒底氣,男子漢大夫卻老是被 老婆欺負。如今有了差事,月錢也不少,你怎的就不去了呢?別說出門找零活的話,你在家 幾個月了,可找過一回?!一出門就往賭坊裡跑了,別說賺錢,能少輸幾個錢,便是全家的 造化了!」

  金全貴被她說得臉黑,爭辯道「我也有贏錢的時候!」

  「可惜贏得少輸得多!」路媽媽苦口婆心,「全哥兒,你年紀不小了,兒子都快到當頭 的年紀了,這樣下去怎麼能行?!這個差事,我讓春兒親自去打聽了,是真的不錯,雖說離 京城遠了些,可沒有主人壓著,就輕鬆多了。莊頭木管事,跟隨我們當家的有些交情,我們 家大女婿更是跟他交好。我已經讓陸女婿去說過了,木管事看在咱們家的面上,會多多照應 你的。你帶著全家一起過去。有個院子給你住,活兒也輕鬆,你老婆還能領個差事,帶著莊 上的女人給府裡的丫頭小廝們做針線,也算是個頭兒了。你們兩份月錢,吃穿用度又有公中 的份例。逢年過節還有賞,加上那裡百莊子,又離得遠,莊頭監工,都各自另有進項。你跟 人混熟了,也能分一杯羹,比京裡可強多了!況且那裡有學堂,讓侄兒去讀一兩年書,認幾 個字,將來回到侯府,不管是做書僮還是當夥計,都比別人容易陞遷。侄女兒索性就養在莊 上,等到了年紀,求個恩典,嫁給外頭的財主做個當家奶奶,豈不是比在府裡做丫頭強?我 都替你打算好了,你卻嫌地方遠不想去,真叫我傷心!」

  她低下頭抹淚,金全貴卻聽得心花怒放,「姐姐說得可都是真的?別是哄我的吧?」

  「哪個哄你?我也是在莊上混過的人,我還不知道裡頭的貓膩?離主人家越遠,就越自在,只要每年租子不差什麼,誰還管你私底下干了啥?多少莊頭都發了財,監工雖差了些,也能掙下一份家底,你若不是我親兄弟,這些話我斷不會跟你說的,你可別洩露出去,記住了!要好好巴結人家木管事,做事勤快些,自有你的好處!」

  金全貴心下大動,喝了兩口茶,便再也坐不住了,起身要回家跟老婆商量,臨走前還一再囑咐姐姐,「千萬要跟陸女婿說好了,一定不能少了我的好處啊!」

  路媽媽自然是滿口答應,還問「你可欠了別人的錢?別叫人追到莊上去,把名聲搞壞了,人家有好處也不找你。」

  金全貴心急著想走,也沒耐性說得太多,「也不過是三五兩銀子,大姐你隨手替我還上就是了,那對你來說不過就是撥根汗毛。」說罷匆匆走了。留下路媽媽在門口直跺腳,「誰的汗毛這樣粗?你當我真是財主麼?」

  春瑛徛在房間門口,瞧著舅舅的背影,冷冷一笑,這回看你還有沒有空再來煩我們了!

  金全貴最終帶了老婆孩子和老母親一起去了河間府,一到地方,果然有個收拾好的院子給他住,正屋廂房外加廚房倉庫,總共有五六間房屋,雖然傢俱陳設都簡單,但勝在地方大,又通風,他牢記著莊頭是他姐夫與外甥女婿熟人這一點,滿臉帶笑地奉承著,打聽得自己的差事只是看著莊戶種地栽花,且田地又不算大,便覺得自己佔了便宜。

  陸仁義奉了岳母與妻子的兩道命令送他到達,見他非常滿意,只是笑了笑,自去找木管事夫妻吃了頓酒,密議一番,又借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便趕回京城了。到了路媽媽跟前,自然是說金全貴如何高興如何滿意,住的地方如何舒適,工作內容如何輕鬆之類的,路媽媽便徹底放下了心。

  至於陸仁義回家後跟妻子如何說,那就是另一回事了。春瑛一連幾日到姐姐家裡陪小外甥玩,心情都非常好。

  解決了舅舅家的麻煩,父親這邊的差事也有了模樣。

  路有貴為東府採買四少爺娶親所需的部分物事,自打開門紅後,便越做越順手,那一百五十匹料子,以及帳幔簾子桌圍椅搭等一應陳設並丫頭小廝們在正日子當天所戴的絹花喜佩等物,不到一個月就都採買齊全了。二太太高興之餘,除了將貨款盡數結清,還額外賞了銀子,並叫他到了日子便帶上一家大小過來吃喜酒。

  路有貴心中正興奮。聽徐總管說起喜宴上的廚子還未找到,家裡用慣的人,做大席面又總差了幾分火候,想起自己也認得京城的幾家大酒樓,頗有些意動,但低頭細心一想,又覺得自己已攬了幾樁差事去,若是再毛遂自薦,為東府找廚子,少不得要沾手廚房菜蔬魚肉的採買,那就未免太霸道了。廚房的差事,向來是採買上的大宗若是自己攬了,也許東府的主人們和自己兩家都能得利,但得罪的人就多了去了。他雖不再執役東府,也沒必要結太多仇家,便沒吭聲,只是請徐總管吃酒道謝時,略提了幾家頗有盛名的酒樓。又順道點了點各家的優缺點以及價錢高低,便換了話題。

  徐總管是個有心人,聽了他的話,哪有不留心的?便派了親信的小廝去那幾家酒樓打聽,果然都有做廚子外派的生意。而且各有各的拿手絕活。價錢豐儉由人。京中差不多的官宦人家,家中擺宴時,也多有僱傭他們去的。

  於是他便稟報了二太太,最後選定了一家手藝好,價位中等,掌櫃又懂規矩的,說定的價錢讓主僕二人都十分滿意。那掌櫃既然懂規矩,自然也知道這大戶人家廚房裡的習俗。不但對東府的廚子畢恭畢敬,手頭上也松,有些事就睜隻眼閉只眼了,結果皆大歡喜。東府中是主是僕,都覺得他甚有眼色,禮數周全。便暗暗記下,打算以後再有宴席,仍舊找他。

  一連幾件煩心事,都在路有貴的幫助下解決了。二太太與徐總管夫妻都深深後悔著,把這麼一個能幹人給放了出去。不過二太太倒是沒糾結多久,便讓徐總管去問問路有貴,願不願意回東府做事,幫忙管一兩個鋪子,按年領工錢,底數是五十兩,每月按店舖利潤多少,再有獎金,到了年底,又有分紅,還可以帶著家眷住進店舖後面的宅子。

  這條件在京城大戶人家裡,已經算是相當優厚了,路有貴頗心動了一小會兒,還好他心意早定,只猶豫了一下子,便跟徐總管說,「我這腿不大好使喚,如今天氣暖和,才沒覺得有什麼,可到了陰雨天氣,或是秋冬季節,腿就疼得不長。若不是為了這個,女婿接我們夫妻出去時,我是斷不會點頭的。如今也只能趁天氣好時出來走動。偶爾替老爺太太跑個腿還是可以的,但若正經領差,定要耽誤正事!反倒不好了。」

  徐總管記起當初路有貴出府時,他女婿和春瑛的確都提過「腿風」這個問題,也有些無奈。他見過患了腿風的人,犯病時的確行走不便,對於執掌一店事務的掌櫃來說,實在麻煩得很。他只得把這話照樣上報二太太,二太太也只能歎息一聲,不再提起這件事了,只是讓徐總管記得以後要找人辦事時,可以去找路有貴試試。

  路有貴這回前後一共賺了過百兩銀子,又回絕了東府的招攬,卻沒招來他們的埋怨,十分心滿意足。為了慶祝,他專程給家裡每個人都帶了禮物,連大女兒一家都沒例外。

  春瑛手裡拿著一對白玉鐲子,對著夕陽看了又看。回頭對父親笑道「爹,你可真捨得,這玩意兒少說也值十兩銀子,太貴了吧?娘和姐姐和禮物都沒這麼貴。」

  「這有什麼?」路有貴躺在院中的長椅上,舒服地伸直了雙腿,「這是給你做嫁妝的,好生收著,將來進了胡家的門,戴出去才不會失禮。我早有心要給你置辦幾樣好首飾,只是沒碰上。」

  路媽媽則美滋滋地對著鏡子照頭上的金簪。瞥了一眼過來。「銀子總是要花的,買幾樣首飾放在家裡,又不會虧本,照我說,與其讓你爹拿出去做生意,還不如換成首飾我們戴呢!」

  春瑛不由得失笑,「娘,話不是這麼說的,做生意能賺更多的錢,首飾……雖然可以保值,但不能吃又不能穿,還不如留著銀子做本錢呢。」說罷將鐲子放回自己房間的首飾盒,重新搬了張小板凳,坐在父親身邊,小聲問「爹,我仔細算了算,其實你賺的錢已經差不多夠開一家小店了吧?」

  路有貴含笑點頭,「差不多,不過店小利也薄,等我再做幾次,多積些本錢,再想後面的。」

  春瑛想了想,覺得也對,「這樣也好,反正咱們也不急,倒是合適的鋪面,可以先看一看。若遇上便宜又好的,還是得早些出手,這幾個月不是有好些官宦人家都有倒了麼?如今他們的案子也相繼判下來了,產業奴僕也差不多該開始發賣了,爹不如去瞧瞧,看有沒有合適的。官賣的東西,信譽是不錯的,至少不會騙人。」

  路有貴深以為然,「好,我明兒就去打聽,看有哪家的產業開始發賣了。那些一等一的人家名下的好房產,咱們輪不上,次一等的人家的鋪子,用不了半年就該發賣了。應該可以試試,等買下來了,咱們還要再找人去去晦氣,把存貨出清,再打掃地方,這麼算來,等事情辦完,也要大半年功夫。我這裡的本錢也該存得差不多了。」

  春瑛忙道「爹只管去賺錢,打掃的事情就交給我吧,以前小飛哥買過鋪子,我也跟著料理過的。」

  路有貴含笑瞟了她一眼「就算沒料理過,也該好生學學,將來你過了門,這些事你都要幫著辦呢!」

  路媽媽也在旁邊附和,「這話說得不錯,胡小哥比不得咱們,他是要做大買賣的人,你要做好他的賢內助,可不得多學著些?」

  春瑛乾笑幾聲,有些不自在地回了房間,她不是害羞,只是心裡茫然。兩地相思的滋味不好受,更何況,她連胡飛現在到底在什麼地方,都不清楚。算算時間,他到印度也有小半年了,差不多該返程了吧?他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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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雲散 第三百二十章 阿格拉驚魂

  前方的城牆下,兩隊士兵正在起衝突,轉眼間,其中一支就被砍殺了主力,只餘數名殘兵掙扎逃走,另一隊勝利者迅速追了上去。在勝利的士兵後方,有幾名穿著盔甲、戴著華麗頭盔的男子,騎著馬昂首而行,為首的一人環視四周,臉上露出志得意滿地笑容。

  胡飛迅速低下頭,將自己的身影藏在牆頭,過了一會兒,才小心地探出頭再看過去,見那人已經掉轉了視線離去,方才彎腰走到樓梯口,輕手輕腳地下了樓。

  樓下的過道中,有一名二三十歲的印度男子正跟幾個人小聲說話,見他下來,便以眼神詢問。胡飛苦笑著搖搖頭:「我看三王子的氣勢很足,兵力也最強,恐怕贏面是最大的。穆罕默德兄,你還是盡早想辦法離開吧。」

  那男子沉下臉,與其他人對視一眼,才用有些生硬的漢話對胡飛道「只好走了,好朋友,你怎麼辦?」

  「我得回去稟報上峰,才知道該怎麼辦,說不定要請你幫忙,關於那件事……」胡飛沒說下去,只是拿眼盯著那男子看。

  那男子明白他指的是什麼,鄭重點了點頭,「我會做的。」

  胡飛笑著行了個印度禮,便迅速拾起一塊阿格拉(注莫臥兒帝國首都)本地出產的傳統白頭巾,往頭上一纏,打開小門,往外頭看了看左右方向,反手關上門,便低頭匆匆走進了街道中。

  他挨著道路兩旁的建築物走,避開了幾起巡邏的士兵,穿過空無一人的街區,往使館管在的方向走去。

  出發前來時,他根本就沒想過會遇上今天這種情況。每每想起,都忍不住苦笑。

  本來他們從劉家港(今太倉)出發,途經福州、雞籠、呂宋、占城、舊港、滿喇加(馬六甲)等地。為了省時間,便依照前人的航海筆記,沒往錫蘭、柯枝等地去,而是直接北上榜葛刺(今孟加拉),到達印度東部港口,從那裡沿著恆河西行,終於抵達了印度都城阿格拉。行程一切順利,路上雖然遇到了幾次風暴,但都不大,所有人都安全地捱了過來。只是到了阿格拉後,才發現事實跟想像中大不相同。

  如今在位的印度國王臥病已經有些時日了,使團到達數月,只匆匆晉見了兩次,都只是說些場面話而已,什麼實際的商貿事務都沒談過。如果是太平年間,略等一等也沒什麼要緊,聽得使館內的侍者們言論,國王的病情並不太危急。只是沒想到,這印度國王的病,居然引得四位王子的相互猜忌,為了那大位,衝突起來,到了這兩天,已經發展到刀兵相向的地步。

  使團上下都分外不安,若是被捲進去,可不是玩的。這裡離大明太遠了,即使有個萬一,朝廷也無法救援。更別說派兵報仇了。

  這四位王子中,若是太子繼位,還算是好的,他為人謙和,又博學有禮,對溫郡王與使臣們一向很客氣。只是眼下的情勢卻對他不怎麼有利。三王子的兵力最足,而且心最狠,若是最後勝出,沒人會覺得奇怪,那就大大的不妙了!

  胡飛想起兩次宴會上,三王子聽說溫郡王信仰的是佛祖時,臉上那副難看的樣子,便忍不住歎氣。偏偏溫郡王在大明被人尊敬慣了,不愛喝人家的酒。便叫隨從代飲。卻沒想到這正好犯了人家的忌諱。使團的人不好說溫郡王什麼,只能幫著圓場,只是這印度國的三王子,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是肚量寬大的人。

  胡飛越想,心情便越低落。他開始後悔,當初跑來參加這趟出使,即使他拒絕後,皇帝會生氣,胡內監會生氣,那又如何?他們總不會把他頭砍了吧?他仍舊過他的小日子就是了。本來他都放棄了報仇,名利地位就不重要了,做個小老百姓,也沒什麼不好。

  胡飛摸了摸胸口,心頭流過一股暖意,他外頭雖然穿的是本地人愛穿的白色袍子,裡面卻是春瑛給他做的衣裳。那一針一線,都是他的未婚妻子親手做的。一想到這點,他又彷彿有了勇氣。

  只是有危險而已,還未到絕路,他是不會讓自己有事的。他會安危返回大明。從此安安心心地守著春瑛,過自己的小日子,再也不要出洋了!

  天色暗了下來,胡飛衝進使館,早有等候多時的使團成員緊接著關上大門。在中地位僅將於溫郡王的副使忙從屋中迎了出來「如何可有打聽到什麼消息?!」

  胡飛將自己看到的情形說了出來。那副使連聲歎氣,「不行了,看來是三王子勝出!但願他不會傷害我們這些外圍使臣吧!」

  屋內匡噹一聲巨響,傳來溫郡王發怒的聲音,「休想我朝那個無君無父的東西行禮!不過是少喝他一杯酒,居然給我臉子瞧!他老子還病著呢,就想著篡位了!如今連兄弟都不放過!這樣的畜生,憑什麼叫我給他好臉!」胡飛苦笑,忙跟著副使趕入屋中勸撫溫郡王。

  副使小心地道,「王爺息怒,雖然那三王子行止不端,但若他真的成了國君,我等使臣,自然要向國君行禮。皇上交待的事情,還一件沒辦成呢。」

  溫郡王只是從鼻孔裡噴了口氣,冷笑一聲。自從到了這個國家,他的心情就一直很不好。

  胡飛很清楚他的想法,低聲勸道「王爺,如今此國境內已無佛寺,民眾不是尊崇古蘭經,便是信仰本國的神靈。這已經有幾百年的歷史了,前人的筆記上也有提及,王爺何必執著呢?」

  溫郡王只是板著臉,並不理會,但看他的神情,似乎有些鬆動,想來他也明白這個道理。只是千辛萬苦來到,卻是這麼個結果,叫他如何不氣惱?

  胡飛見他動搖了,忙加緊道「王爺,副使大人,本來這印度內亂,不干使團的事,只是那贏面最高的三王子,似乎是個偏激之人,一心信仰安拉真神,容不得其他宗教。自從聽說王爺想要尋找佛祖遺跡,諸位大人又不願追隨他的真神,他便一直面帶不郁。小人擔心他得了王位之後,會故意為難王爺與大人們。況且城中紛亂不休,萬一有個差錯,傷及王爺,使團眾人都難辭其咎啊!王爺,大人,不如暫避一時,如何?」

  溫郡王似乎吃了一驚。「他怎敢如此?!我們可是大明的使團!」副使也道「不至於吧?這幾天城裡雖然亂,但還沒人敢跑到這裡來撒野,應該無事。況且那三王子既然是意在王位,心裡自然有計較,我們又不曾管過他的孽行,他怎會因為一點小事便發作我們?大明雖離得遠,但卻也是世人皆知的大國。他還沒膽量冒著觸怒我皇天朝的風險來找我們出氣的。」

  胡飛搖頭道「雖說大明聲威遠播,到底離得太遠了,況且寶船一直在榜葛刺港口處,熊大人也帶著兵下榻在離城二十里的軍營中,不曾入得城來,若有個萬一,哪裡來得及救援?只怕連實情也傳不回去。事情過後,那三王子只管將責任推一其他兄弟身上,死無對證,即使知道是他搞的鬼,又能奈他何?」

  副使沉吟片刻,便問「你有什麼應對之法?」

  胡飛道「小的前些日子將帶來的五斤上好茶葉賣掉了,買主是個印度茶商。他從港口一路隨我們進都城,只說是要學漢話好跟大明做生意,我見他談吐不凡,與他私下結交,好不容易才打聽到他的來歷,他家裡原是個官,因信仰濕婆神,被那三王子視作眼中釘,幾年前全家都入了罪,他逃走時與家人失散了,如今打聽得親人下落,才敢隱姓埋名潛回都城查訪,已經在北邊朱木拿河岸上備下一艘大船,打算今天半夜便將親人接走。我跟他說好,若是我們跟他一起走,到了榜葛刺,便要讓他們一同上船離開,先前我已托他派人去向熊大人報信,熊大人會帶兵在河邊與我們會合。」

  溫郡王大吃一驚,「什麼?你為何不問過我與副使的意思,便跟人約好?!」

  副使問的卻是另一個問題「他們的船有多大?能容得下我們這麼多人麼?」

  胡飛低頭道「小的自知此事有些魯莽,只是跟人約定時,也說好了時辰,過了時辰,我們還沒到,那位穆兄就要啟程了。我跟人約好了,王爺與大人不肯,我不過是虧上一點銀子,熊大人的營地也近河岸,走一段路也沒什麼大礙。可王爺與大人若是首肯,這個約定興許便能讓使團的人逃得生天。這是性命攸關的大事,因此小人才敢斗膽與人相約的。」頓了頓,才接著道「那人的船大,容下二三十人是沒問題的,況且如今已經入夏,北方大雪山上的雪水融化,匯入朱木拿河中,河水比冬天時多了,船也走得快些。只要順流而下,入了恆河,一路往東,便能到達榜葛刺。咱們來時坐的寶船還在那裡等著呢。」

  副使猶豫著不能下決定。

  溫郡王也皺眉道「你雖想得周到,可我們來這裡還沒做正事呢,怎能就這麼逃走,豈不是有損大明國威?」他們都有一個念頭,覺得印度人不會傷害外國使臣。

  胡飛一心要將人勸走,見狀忙道「雖說沒跟印度王商議好商貿的章程,可那三王子委實叫人憂心,我們在這裡無依無靠,熊大人又離得遠,若惹惱了三王子,即便談起商貿之事,我們也佔不了便宜。倒不如先退到港口處,有大明軍士護著,我們又能隨時離開,到時跟印度人談判,底氣也足些。」

  「你說得有理。」溫郡王道「且看看情形再說,若是不好,就想法子走吧。」接著又想起另一件事,「印度王修那什麼愛妃的陵墓,不是找了幾個大明的工匠麼?可憐見的,背井離鄉幾十年,若是那三王子當權,還不知道會怎麼折騰底下的人呢。副使派幾個人去尋他們,把他們也帶過來吧。走時一塊兒走,省得我大明的百姓受暴君所害。」

  副使大人臉上有些不情願,但還是答應下來。轉身尋人去了。胡飛卻為溫郡王的回答感到十分失望,退下後想了想,決定先將自己的行李打包,以備萬一,使團內跟他相熟的人,也聽從他的建議打包好行李。連溫郡王身邊的隨從,也受了影響。

  本來以為這一晚會像之前的幾個晚上一樣,在刀兵交鋒的吶喊聲中度過,沒想到月亮還未爬上中天,便忽然來了一群士兵,在使館外頭大嚷大叫,驚動了整個大明使團的人,溫郡王心慌慌地問隨從,「怎麼回事?!」

  有使團隨員到外頭轉了一圈,回來稟報,「那些士兵是衝著鄰館的英吉利使團來的,與我膠並無干係。」

  溫郡王這才鬆了口氣,只有胡飛聞到了異味,飛快撲到窗邊遠遠一瞧,喊到「不好!他們要放火!」眾人頓時大驚,紛紛跑到窗邊去看,果然看到牆外有火光燃起,而鄰館內更是傳來數聲慘叫。也鬧不清是使臣還是館中侍者的聲音。不由得一陣嘩然。

  副使當機立斷,「快!帶上要緊行李,馬上走!」又叫過胡飛,「你說的那個茶商,可離開了?!」胡飛忙道「還不到時辰呢!」好,那就立刻趕到他們停船的地方,我們先離開再說!」

  眾人忙回房拿行李,只有事先打包好的人稍為鎮靜些,可溫郡王的東西最多,哪裡收拾得來?他本人眼見火勢越來越大,外頭的士兵似乎隨時都有可能衝進來。不知道亂軍之中,自己會受什麼罪,便命令隨從,「不要收拾了,先逃了再說!」眾人便慌慌張張地拿了幾件東西走人。

  胡飛在入睡前已經看好地形,領頭帶著眾人眾後院走。先到馬棚牽了馬,穿過小樹林,不多時便拐入街道,一行二十餘騎,迅速朝北方進發。而他們的身後,整個使館已經陷入一片火海,雜夾著陣陣咒罵聲,甚至還有英吉利的罵人話。

  溫郡王急馳中回頭看了一眼,心下慼然,「這是怎麼說的?為何要燒使館?!」旁邊一個隨員道「晚飯時好像看到有位王子的隨從去了鄰館,但小的不曾看清……王爺當心!」

  說時遲那時快,他話音未落,溫郡王的馬已經被路上的石頭絆了一跤,他整個人被顛起來了,眼看就要朝地面摔下去,胡飛策馬跟在後頭,見狀忙伸手一撈,硬是將他從半空拉到自己馬上。救了他一命,溫郡王氣喘吁吁地橫在馬上,在胡飛的幫助下好不容易坐正了,臉色已是一片蒼白,勉強對胡飛道「多……謝……」隨即被遠處射來的火箭嚇得臉色發青。

  「王爺安危要緊,請坐穩了,小人要加快速度了!」胡飛反手一鞭打在馬屁股上,馬嘶叫一聲迅速向前衝去。顛得溫郡王老眼昏花。但火箭卻被遠遠地拋在了身後。

  胡飛兩眼直盯著前方,心裡不停地念著春瑛的名字,然而,隨著身後追兵的吶喊聲漸漸接近,他開始懷疑,自己真的能安然脫身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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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雲散 第三百二十一章 輾轉反側

  春瑛吸了口冷氣,忙將手指含在嘴裡,再細看時鞁韍韎韶,鄭鄦鄫鄩上頭的針眼又再滲出血珠,一陣一陣地刺痛。她只好爬到炕邊蒛蒡菃蒿,緁綸綢緆從炕桌的小抽屜裡翻出金創藥粉,敷了一點上去。

  她穿越過來後漳滹漈漘,種稯窨窩做女紅已經有七八年了。作為丫環,日常最主要的工作之一就是做各種各樣的針線雌雿需靘,廜廓廒弊至少有三年時間沒犯過刺傷手這種錯誤了,今天到底是怎麼回事?

  她有些惴惴的,想起電視劇裡經常出現的情節,這種時候,多半是有關係親近的人發生了變故,難道……是哪個人遇到意外了?她忙忙爬下炕,跑出房門去問:「娘,爹今兒去的是什麼地方?!」

  路媽媽從房間的窗戶伸出頭來:「早上出門時不是說過了麼?他去打聽最近官府有沒有發賣罪官家的店舖房產的打算。"

  這麼說來,多半是在衙門了?二叔跟隨順天府的官差們相熟,自家父親也跟他們吃過幾回酒。遇到什麼事,他們一般都會照應一二,不會有什麼大問題的,這麼說,不是父親。

  母親在家,姐姐姐夫一家也在家,二叔一家在大少爺府裡,可說是位高權重。想來也不會有什麼麻煩。春瑛不由得懷疑到了胡飛身上。

  除了血親家人,她在這個世界最親近的人就是胡飛了,難道是他遇上了什麼意外?

  這個念頭一產生,便不這地糾纏在她的腦海中,讓她惴惴不安,開始想像胡飛會遇到的危險,是遇到了海上的風暴,還是跟印度的土邦王公們起了衝突被追殺?

  後者還好,雖然危險一點,但他們使團有這麼多人,按理說應該還有武官和士兵護送,加上現在中國的名聲在世界上還是挺響亮的。沒事人家不會做得太絕。如果遇上腦殘的王公,逃跑就行了。她還記得從前看過幾部印度的古裝電影,從申影片的內容來看,土邦的面積有大有小,大多數都不大,而且各邦王公之間也不是一條心的,只要逃到另一個土邦,就有可能擺脫危機。

  可萬一遇上的是前者,就非人力可以抵抗的了。遇上了,只能聽天由命,若是運氣不好,只怕會全員覆沒吧?

  春瑛打了個冷戰,開始覺得這種可能性挺高。當初胡飛曾說過,他們這一去,預計三年內就要回來的,因為眼下在位的這位皇帝,在三年後剛好是三十週歲,又親政滿十週年。使團下西洋有了成果,就是給皇帝慶壽的賀禮,還能讓皇帝顯擺一下自己的文治武功。現在算逄,他們是去年初春時出發的,至今已經有一年多時間,肯定已經到了印度,按照計劃,就是在印度周邊逛一圈兒,往幾個國家走走,談一下開拓商路的事。如果事情順利一點,速度快一些的話,現在可能已經往回走了。難道他們真的遇上了風暴?!

  春瑛越想越不安,坐又不是,站又不是,來回走了幾步,心頭又添了煩躁,為什麼古代沒有電話、手機之類的東西?哪怕是電報也好!現在,她就算是想跟胡飛通個信,也沒有能送!

  春瑛撲倒在被子上,腦子裡亂糟糟的,煩悶地一翻身,碰到針線籃子,被針包上的針刺了一下,疼得她迅速彈起身來,方才醒悟到自己其實是在自尋煩惱。

  又沒消息說胡飛一定是出事了,她只是憑猜測推斷使團有可能已經踏上回程。實情如何,她根本一無所知,既然有三年時間,印度又大,沒事幹嘛趕得那麼急?商業談判嘛,為了爭取最大的利益,磨蹭是必不可少的,使團多半還在印度境內吧?

  其實她做針線會刺傷手,是因為她心不在焉的緣故吧?拿電視劇的情節來嚇自己,真是太可笑了!她到底在幹什麼?!因為順利脫了籍,家境也越來越好,沒什麼煩惱了,她就開始給自己找麻煩?看來人真是不能太閒了!

  胡飛不是個魯莽的人,他知道自己該做什麼,更何況,在風暴頻發的季節,有點經驗的船夫都不會答應出海的,能擔當起寶船駕駛任務的船工,肯定是個經驗豐富,又熟悉遠洋航行,自然更清楚什麼樣的安排最安全。更何況,使團裡還有一位王爺呢!他們就算為了完成皇帝的任務不在意自己的命,難道連那位王爺的命也不顧了?

  春瑛漸漸鎮定下來,開始想,是不是給自己找些事來做,不要整天窩在房間裡繡花做衣裳,省得胡思亂想。

  前門傳來敲門聲,路媽媽揚聲問「是誰?」外頭的人卻沒有回答,只是繼續敲門。

  春瑛心中疑惑,若是街坊鄰居,應該會應聲才是,便走出去開門。

  門外是個戴著斗笠的矮個兒男子,灰藍色細棉布的直裰,腰間繫著絲絛,上頭卻垂著價值不菲的玉珮。他微微有些彎腰駝背,雙手束在袖中,五官被斗笠遮住,看不清長的什麼樣子,僅僅露出一個下巴,可以看出膚色極白。

  他用一種古怪的聲音開口問,「可是路二姑娘,閨名叫春瑛的?」

  春瑛一頭霧水地望著他,心想這人的聲音似乎有些娘,而且看這模樣做派,怎麼那麼象傳說中的太監呢?她腦中一邊轉著這個念頭一邊開口答道,「不知尊駕有何貴幹?」

  他從袖中抽出右手,遞過一封信,春瑛一接過,他便轉身走了,速度極快,春瑛剛反應過來想叫住他,他就已經失去了。

  春瑛有些發愣,究竟是這個人真走得這麼快,還是她遇上了傳說中的輕功?低頭看那封信,信封上沒有寫任何字,卻是用上好的白紙糊成,待返回院中關上門,拆信細看。才發現上頭只寫了一行字,「江南有變,小心田產。」

  前半句還好說,是指江南發生的變故,但後半句是什麼意思?要小心田產?為什麼要小心?田產又怎麼了?就算江南發生了什麼事,跟她又有什麼關係?她家又沒在江南置產。

  慢著……春瑛霎時想起了胡飛置下的那幾處產業,她記得其中就有一個田莊,但是當時她只顧著跟胡飛說話,也沒細看地址,具體是什麼位置記不得了。

  春瑛忙轉身回房間,路媽媽走過來問,「怎麼了?來的是誰?」她只匆匆答了一句「沒什麼,是送信給我的。」

  「送信?誰的信?」

  春瑛沒顧得上回答,便先跑回房間,把手關上門,然後跑到炕邊,抱過鏡匣,將最底層的抽屜抽出來,用手一摸,抽屜的底板便滑開了。露出一個薄薄的夾層來。

  這是她在進東府前,專門到清潤店和馬駒橋兩個鎮上找木匠分別做的,然後拿回家自己組裝而成,專門用來放重要的文件,胡飛交給他的那些契書,都在這裡收著。

  翻了翻,春瑛找到田莊的地契,上頭地址寫的是蘇州府常熟縣練塘鎮東,共有二百畝地,其中五十畝是上等水田,一百一十畝中田,還有四十畝是旱地。常熟自然是江南無疑了。只是這些田產會有什麼問題呢?

  她來回翻看著那張信紙,又去看信封,忽然聽到「啪嗒」一聲,有東西從信封裡掉了出來。她忙揀起一看,卻是一根舊穗子,絞斷了絲繩,只餘一個花結和流蘇,這花結的顏色和樣式怎麼這麼眼熟……

  這不是她從前跟胡飛一起做生意時,親手打的穗子麼?!她還記得這一個因為用的絲線顏色不好,賣了很久都賣不出去,胡飛便索性留下來自己使。她還給他加上了絲繩和玉勾。做成腰繩呢。送信來的人為什麼會有這個東西?她以為胡飛早就扔掉了。

  慢著……春瑛再度回想方纔那個信使的模樣,還有那聲音,那皮膚,她不由得懷疑,自己原本的猜測是對的,那人真是個太監,若是這樣,那就一定是宮裡那位胡內監派來的人了。他是在宮裡知道了什麼內情,特地來信警告嗎?

  春瑛又想起了方才自己因為針刺而產生的憂慮,心頭的不安再度升起,難道她剛才的想法並不是自尋煩惱,胡飛真的出了事?

  不對,如果是胡飛出事,胡內監為何會提起江南的田產?應該跟胡飛本人無關!只不過是他在江南的田產遇上了麻煩罷了!

  春瑛再仔細看了幾遍那信,再看那穗子,拿定了主意,雖然不知道推測是不是正確,但自己總該把事情弄清楚。如果真是胡飛在江南的產業出了問題,當然要想辦法解決。那可是他們以後的財產!總不能叫胡飛千辛萬苦回到中國來,才發現自己成了窮光蛋吧。

  她很想問清楚胡內監,到底江南出了什麼事,但她根本不知道要去哪裡找他,而他既然派了人來送信,卻不提自己的姓名,可見是不想讓人知道。她還是得找別的法子打聽才行。

  春瑛想起胡飛在清潤店的宅子,既有宅子,就有僕人,她可以去問一聲,想必他家裡的人會知道一點消息。

  這麼想著,她便立刻開始收拾東西,然後跑到正屋裡來,對母親道「娘,我想去清潤店一趟,讓陶大叔送我去就行了,不過我不知道晚上能不能趕回城,所以想問你一聲,李家莊的房子,爹可賣掉了?」

  路媽媽忙道「好好地跑到那裡去做什麼?你一個女孩兒家的,出什麼門?就算有陶車伕   陪著也不好。有事收你爹去辦,不然找你姐夫也成,你給我乖乖待在家裡,像個千金小姐一樣才好。」

  春瑛哂道「我又不是真的千金小姐,裝什麼架子?我去是有正經事……」頓了頓,又不想告訴母親胡飛的產業在自己手上,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咬咬牙,道「罷了,等爹回來,我自己跟他說!」只得按捺下性子,耐心等父親回家。

  路有貴不到晌午就回來了,一進門,便拉長個臉,明擺著告訴別人,他很不高興。

  春瑛少不得先放下自己的心事,問他「爹怎麼了?誰惹惱了你?」

  「別提了!」路有貴黑著臉道「今兒去衙門打聽事兒,遇上幾個也是去打聽的,都是從前在侯府當差時認得的人,是別家的家生子。知道我是給自己打聽的,有人賀我,也有人說風涼話,有一個最噁心的癟三,居然說,我才出府就有銀子買鋪子做生意,別是在府裡貪得多吧?我辯解了一番,他笑著應了,後來我在附近的酒樓請邢捕頭吃酒,居然聽到他在跟別人嚷嚷,說我最是貪財,胃口最大,手段最黑!若不是別人攔著,我都恨不得打一拳過去!」

  春瑛訝然,「他居然這麼說?!都有誰聽見了?!」

  路有貴愣了愣,接著也反應過來,臉色更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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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雲散 第三百二十二章 路媽媽心想事成

  路媽媽捧著茶過來,有些不解地問丈夫:「怎麼了?那人胡沁罷了,叫人聽見就聽見了,也沒什麼要緊的。」

  路有貴搖頭道:「咱們雖說已經離了侯府和東府,又脫籍為民,但畢竟是李家的家生子出身,這輩子都休想擺脫這個名頭。如今東府的老爺太太們看得起我,願意叫我賺幾個錢,咱們日子過得好了,自當感激東府主子們的恩典。若是叫那癟三傳這樣的話出去,侯府或東府的人聽見了,我沒臉還是小事,就怕兩府追究起來,咱們家吃不了兜著走!」

  春瑛有些不以為然:「這有什麼?當初咱們離開侯府時,是個什麼光景,滿後街的人都看見了,誰會認為咱們是帶了大筆銀錢走的?去東府後,爹當了幾個月莊頭,如今又替東府辦了幾件差事,手裡有點銀子也不出奇,這些錢的來歷那是光明正大的,也不怕人查。況且爹又沒有真個花錢買了鋪子,別人也不知道你的身家有多少。我只擔心那個人這樣到處嚷嚷。若真的傳開了,爹以後想要再攬中介的生意就難辦了,畢竟有了這個名聲,即便你再老實,人家也會以為你剋扣了很多。一再壓價,那不就吃了虧嗎?」

  路有貴一想,果然如此,咬牙道:「那人是個有名的破落戶,不過因妹子給主人家的少爺做了姨娘,才得了臉面,當上主人名下綢緞鋪的掌櫃。他既不懂行情,又愛擺出一副無所不知的模樣,別人告訴他說錯了,他還反罵人中頓,因此京裡的同行都不屑與他結交。他那鋪子與候府的綢緞莊正好在一條街上,從前沒少跟我拌嘴。我全當是看猴戲了,壓根兒就沒正眼瞧過他,沒想到如今反而被他咬住了。你說得有理,他雖是出了名的破嘴,難保有不知情的人信以為真,把我當成了貪婪之人,就不好辦了。」想了想,又唉聲歎氣「早知如此,一看到他,我就該避開才是,還跟他打什麼招呼?!」

  春瑛安慰道:「爹也不用太放在心上,原我以為他有點來頭,才擔心他會給爹帶來麻煩,如今聽來,他原來是個人皆知的混球,那就不用煩了。無論他說什麼,只當他放屁。東府的老爺太太是如道我們的,上回徐總管聽了爹報的價,不是還說你厚道麼。他們信任你,斷不會聽人幾句閒話便生了疑心。至於侯府,咱們家早就離開子,管那府的人說什麼呢!」

  路有貴心中稍稍安定了些,但又總覺得事情不會那麼順利,只是一時半會兒,又想不出有什麼地方疏忽了。只得暫時放下這件事,道:「罷了,總歸是麻煩就是。咱們得了主人家的恩典放出來,終究還是帶著家生子的名聲,但凡有點小事都要擔心會驚動主家。還好,咱們如今已是脫籍為民了,就算真得罪了李家的人,也不會有性命之憂。只是候府與東府都有權有勢,能討好的自然還是該討好。」

  路媽媽贊同地點了點頭,又推女兒:「多回府請安吧。二老太太疼你,你多說說好話,無論出了什麼事,人家都不會為難你爹了。」春瑛皺了皺眉,知道有些觀念不是那麼客易改變的,只好應付地笑笑,扯開了話題「爹今日去打聽,可有確切的消息?」

  路有貴道:「果真有打算發賣的店舖奴僕什麼的。不過現今定了罪的官兒也少,只有幾個,還都不是牌面上的人,因此手裡也沒幾個像樣的鋪子。我請邢捕頭吃了一頓酒,打聽了-下,只有西四牌耬那裡有一個不錯的,鋪面也還算大,只是價錢不便宜,畢竟如今發賣的產業還少。邢捕頭說,若我真有心置辦一兩處,就再耐心等些時日,後頭還有更好的。恪王府的自然是由內庫收回去了,但梁家等十來個大戶,名下的鋪子差不多佔了小半個北京城去,到時候一起發賣,只怕價錢還不足如今的一半呢。」

  春瑛笑道:「那就慢慢看著吧,咱們其實並不急。物以希為貴,等官賣的鋪子多了,價錢必會降下來的。咱們等著撿便宜就是。」路有貴點頭,路媽媽由問:「有發賣的奴僕?什麼價兒?」

  春瑛與父親對望一眼,便問:「娘問這個做什麼。不說不買人了麼?若實在要人手,到外頭雇兩個也是一樣的,姐姐家裡也是僱人。買了人回來,咱們就得多交人丁稅。太不劃算了,況且咱們給人做過奴僕,自然知道其中的苦處。何必擺那個譜?」

  路媽媽有些不高興,「我哪裡擺譜了?你姐姐家也一樣買了小丫頭,我們家又不窮,不過花幾個錢,為什麼不能用?!這麼大的宅子,只有我跟你兩個人在打理,哪裡照管得過來?我要打掃這三間正房,加上你兄弟的屋子,還要預備一家子的三餐,還有你爹跟你兄弟的衣裳,每日忙到腳不沾地,雖然有你幫忙,但你平日光是準備嫁妝,就得花不少功夫了,能幫得了多少?你當你娘我還年輕麼?!」

  聽到她這麼說,春瑛不由得有些慚愧,想來自己似乎疏忽了,忘記了以母親的年紀,照管這麼大一間宅子,的確有些吃力。便道:「既然如此,就雇兩個人吧。街尾不是住了幾戶人家,都是家境不好的麼?我聽說他們幾家的女眷都打算出來覓活做,咱們雇了來,也算是知根知底了,可以問問姐姐,哪一家的女人更勤快些。」

  路媽媽撇撇嘴:「雇她們做什麼?話都沒說過幾句,誰知道可不可靠。咱們家可是有不少值錢東西呢。還不如花幾兩銀子買個人回來,簽了死契,以後只要管她吃穿就行了,頂多每個月再給兩三百錢。咱們又不打人罵人,說不定還是做了好事呢。若是買個年紀大點兒的,會針線活的,家裡的針線也有人幫忙做了。我熬了大半輩子,臨老享幾年清福,也是好的。」

  春瑛張張嘴,還是閉上了,仔細想想,母親的要求也不算過分。她是這個時代的人,腦子裡自然還是這個時代的想法:有了錢,又有間大宅子,為什麼不多買幾個奴僕來干話?

  路有貴沉默片刻,無奈地道:「你要買就買吧,只是別花太多銀子,得買會做活的才行。只是有一點,要買就到人市上買。別去找官賣的。那樣發賣來歷你也不是沒聽說過,咱們是東府出來的。別叫人當成是仇人出氣了。買來的人可是要整天住在一起的,沒法提防!」

  路媽媽聽了,只管歡喜了:「行了行了,這種事我自然知道!」

  春瑛歎了口氣,見母親歡歡喜喜地跑去找姐姐商量買人的事,便趁機對父親說:「爹,我想去清潤店一趟,就怕當天來不及趕回京城,不如道李家莊那個院子賣掉了沒有?」

  路有貴怔了怔:「你去那裡做什麼?那宅子早就賣掉了。即便沒賣掉,你一個女孩兒家住在那裡,也不方便。」頓了頓。想起胡飛的宅子就在清潤店。微微笑了:「人都不在,看宅子有什麼用?還是留在家裡吧。等你過了門,想看多少次都沒問題。」

  春瑛紅了紅臉:「我……我就是去那裡看看……我不是一個人去的。正打算請陶車伕載我呢,到時候若回不來,就住客店好了。」

  「那也不行!」路有貴忙道,「年輕姑娘家獨自一個住客店,哪怕是有個車伕跟著,名聲也不好聽。春兒,你是定了親的人,好好在家裡待著。繡你的嫁妝,別叫家裡人為難。日後叫人知道了,胡小哥面上也不好看。

  他與我們不一樣,對這些規矩想必也定得更嚴。」

  春瑛抿抿嘴:「這有什麼』我平時也常常一個人坐車回東府。崇文門大街一帶,我還常常單獨走去逛呢,爹從來沒攔過一回。這次我不過是去得遠了些,怎麼就不行了呢?」

  「這怎麼一樣?你這回可是要出城啊!若是騎馬,倒還能趕得及當天來回。只是坐車卻難了,除非你到了地方後只看一眼,便來得及。」

  她還要找胡飛宅裡的人打聽事兒呢,自然是來不及的,只得勉強道:「我知道了。」回頭卻開始想辦法,有什麼借口能順利說服父親讓自己出這趟門?

  跟家裡人商量過後,路有貴便小心地打聽著陸續發賣的犯官產業,看它價錢波動、店舖地址還有周邊環境等等。同時去打聽的其他人家的家生子們。見了他幾四。便知道他是個有點身家的。處事手段又老練。紛紛起了結交之心,看在那癟三眼中,自然是一肚子和高興。路有貴也不跟他計較,只是低調地與人交好。不過他再低調,也是有限的,沒多久,春瑛便在二叔二嬸家裡聽說,後銜一帶盛傳路有貴發了財。又買人又買地又買鋪子,錢不知道是從哪裡來的。

  春瑛暗暗咬牙。回到家裡一說,路有貴又沉默了。過了一會兒,才冷笑道:「讓他們說去!我行得正坐得正,不怕人家胡說!」接著便開始一杯接一杯地喝酒。

  春瑛見他喝得太多了,忙勸住他:「爹,你這是做什麼?!若真個不在乎,你何必喝這麼多酒?」

  「誰為了幾句閒話喝酒了?路有貴打了個嗝「我是為自己個兒傷心!今兒看上一個鋪面,訂金都下了,卻有人橫插一槓,搶了過去。我不高興說他幾句。他卻說,我不過是個奴才秧子。能吃飽飯、穿上綢緞衣裳就不錯了,做什麼生意開什麼店?!偏偏店主信他,還將我的訂金退了,一臉瞧不起的模樣。我就是生氣,我哪裡比不上那個人?!難不成賣給他,店主還能多收幾兩銀子不成?!」

  這卻是老生常談了,春瑛只得安慰他:「沒事,這鋪子未必好,以後不是還有更便宜的麼?咱們慢慢等到那時候吧。」

  「這是折成半價賣的鋪子,只是店裡陳舊些,翻修一下就行了。這樣大的鋪面,即便是以後官賣的鋪子多,也未必比得上它便宜,放棄了實在可惜。」路有貴歎了口氣,「罷了,這是命,我京城裡認得的人多,誰都知道我的來歷,想要跟人吵架,底氣也不足。誰叫人家家主也是官呢?」他默默地給自己斟著酒,眼中帶著幾分落寞,一飲而盡。

  不一會兒。他便醉過去了。春瑛與母親合力,才將他搬回房間床上休息。路媽媽一邊扇風一邊道:「怪臭的。讓他一個人在這裡睡覺,你陪我去人市走一趟,你姐姐早上告訴我。那裡有幾個不錯的,也不知道還在不在了。」

  春瑛愣了愣,才悶悶地應聲:「好。」無精打采地。路媽媽斜她一眼,便興沖沖地脫了圍裙準備出門。
  所謂人市,其實就在崇文門大街上,離他們家很近。這裡賣的大都是人伢子手裡的「中低等』奴僕,樣貌、技藝俱是平平。而高等貨色則大都送到京中大戶人家的府第裡任人挑選去了,偶爾也有幾個是自行跑來賣兒賣女或是自己的,官府發賣的犯官家眷。通常另有地方叫賣。一般不在這裡進行。

  路媽媽一到了人市上,便興致勃勃地四處看人,先是看清秀機靈的小丫頭,再是老實巴交又有女紅手藝的媳婦子,偶爾也瞄了幾眼八歲到十二歲之間的男孩子。春瑛猜想她是打算給小虎也弄個伴讀,不由得失笑。

  人市上人來人住,來買人的,多數衣著光鮮,與之形成巨大反差的,是被賣之人的落魄形象。春瑛不知道這裡頭有沒有大家奴僕,只是從其中幾人身上髒兮兮卻還帶著華麗紋路的衣裳,可以推斷出有幾個人是出身不凡的,可惜,落得如今這樣的下場。

  不過她不是聖母,也知道自己出身的侯府與東府跟那些犯官多半是仇人,沒必要摻和進去當好人,卻給自己理下了風險。她只是跟在母親身後,避開行人。母女倆一路往前走。

  走了一會兒,路媽媽似乎看中了一個小丫頭,十一二歲左右,臉上倒還乾淨,就是身形單薄了些。不過眼神兒挺機靈。前者立刻就找人伢子問價了。

  春瑛有些不耐煩地扭頭看四周,忽然發現一個有幾分眼熟的身影。頭上插著根草標,跪在路邊,低頭不語。他身邊沒有人伢子,也就是說,他是私自來的,可這不是太奇怪了嗎?

  她走了過去,小心地探問:「你……是不是墨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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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雲散 第三百二十三章 意外的幫手

  那人抬起了頭,眉眼間依稀還留著少年時的模樣,見了春瑛,箊箋粺粹卻是一臉疑惑:「我是,你……姑娘是哪一位?」

  春瑛與墨涵上回相見,是在福寧街的時候,一晃五六年過去,已經從稚氣未脫的小丫頭長成高挑秀氣的大姑娘,又換了打扮,他哪裡還認得?春瑛心裡也明白,便微笑道:「我是路春瑛啊,你可記得,從前胡家二公子在一家叫紅燈記的小店參了股的,那時我們在店裡見過好幾回,後來你們搬去福寧街時,我還跟程大娘一起到過你們賃的小院。」

  墨涵恍然大悟,再仔細打量春瑛,件他頭上輸著簡單的倭墮髻,一把黑髮整整齊齊地束在腰後,穿著水紅色布襖兒,棗紅繡花襴裙,發間插著珊瑚簪,腰間垂著碧玉珮,腕上戴著銀絲鐲,端端正正地站在那裡,儼然是個體面人家的小姐,哪裡還是當年那個不起眼的小丫頭?便不由得遲疑起來:「你……你如今這是……」

  春瑛笑笑:「我家如今不在侯府侍候了,我爹在外頭做點小生意,今兒是陪我娘來買人的。話又說回來了,你怎麼會在這裡?小飛哥明明說過,你如今在劉御史府上當差,聽說那位大人還對你挺好的,為什麼你要在這裡賣身?」

  墨涵神色黯淡下來,眼圈都紅了:「老爺病了,已病了許久,可大夫開的藥委實太貴,家裡沒錢抓藥,夫人正打算變賣陪嫁呢,連老爺最喜歡的幾卷書畫都……若是老爺病好了……知道這件事……又會氣病了……因此我便來這裡賣了自己,好換些銀子給老爺抓藥……」

  春瑛聽得目瞪口呆,這叫什麼?活生生的忠僕啊!可墨涵不是忠於胡非嗎?!她忙問:「你出來賣自己,你們家老爺夫人可知道?!」

  「老爺已經昏迷幾天了,夫人和少爺都攔過我,可是……救命之恩,還有這幾年的厚待,我一直都記在心裡。眼下老爺病得這麼重,我怎麼袖手旁觀呢?我什麼都沒有,二少爺也不在京裡……唯一能做的,就只有賣掉自己了……」

  春瑛張張嘴,暗歎一聲,道:「你家老爺既然一直厚待你,等他好了,知道你把自己賣了,只怕也要生氣的。他得的到底是什麼病?要花很多錢麼?他是御史……每月都有俸銀的吧?聽說他很得皇上信任,難道皇上沒派太醫來?」照理說,這種皇帝看重的官員,應該不會淒涼到這種地步的。

  墨涵低下了頭:「老爺去年秋天就告老了,本來夫人和少爺都說,要上本給皇上,可老爺執意不肯,說已經離了朝廷,就不該給皇上添麻煩,更何況如今皇上正有大事要忙呢……老爺的病其實是舊疾了,每到秋冬季節就咳得厲害,本來天氣轉暖後,就該好轉的,只是不知為何,今年春天一直沒有起色,就拖到了現在。大夫說,要用幾樣名貴藥材止住病情轉壞,因此……」他頭更低了些:「熬了大半年,家底都空了,一向與老爺交好的幾位大人,曾送過銀子來,老爺都回絕了,我實在是沒了法子……」頓了頓,他忽然眼中一亮,抬起頭對春瑛道:「路姑娘,你家裡既有錢買人,不如就買了我去吧,我什麼都能幹的,有力氣,人也不笨,我還讀過書,認得不少字,也會算賬!你是熟人,當知道我是個老實的,最是可靠!」

  春瑛歎了口氣:「小飛哥當日在京裡時。一直想把你要回去的,我就替他買下你吧,等他回來了,一定很高興。」說罷將視線轉到地上那裡鋪著一大塊粗白布,上頭寫著整整齊齊的五個字「紋銀三十兩」,便知道是墨涵的身價錢了。從這字可以看得出來,他還真是認認真真練過字的,買了來,也能給自家父親做個幫手,等胡飛回來了,再把人還他就是。不過這價錢有些偏貴了,怪不得他一直站在這裡,長相、衣著、氣質都是出挑,卻愣是沒一個人停下來買他。

  她想了想,道:「你雖是自賣自身,到底是跟劉家簽了死契的,得跟他們打聲招呼才好。我身上沒帶這麼多銀子,不如你跟我回家去拿?」

  墨涵略一沉吟,便答應了,拔掉頭上的草標,整了整衣裳,就跟著春瑛走了。

  那邊廂,路媽媽已經買了一個二十五六歲、長相平凡的婦人,心滿意足地走出了人市,一見女兒便道:「你不好好跟著我,跑到哪裡去了?!若是叫人拐了去,可不是玩兒的!」又見墨涵跟在春瑛身後,大吃一驚:「這人是誰?!你……你不會買了個男僕回家吧?!」

  「這是小飛哥以前的書僮,遇上了總不能不管。春瑛看了看婦人,低眉順眼的,長得雖有些丑,步過看形容舉止,倒是個老實的。她在東府裡調教好些小丫頭,又跟婆子媳婦們打慣交道,自有一套相人的經驗。

  路媽媽聽說是胡飛的書僮,便沒再說什麼,只是仍有些抱怨:「那也該叫我來看過才是,你怎麼就拿了主意?!」

  春瑛笑笑,沒吭聲,一路回到家裡,才回房拿了銀子出來,交給墨涵:「錢在這裡,你先送銀子回去吧,再收拾收拾東西,明天過來,若是留大人那裡實在離不得你,就托個人來捎信兒。」

  墨涵已經呆住了:「你這是……」從沒見過如此優厚的主人,她就這麼信他?!

  春瑛笑笑:「你若是那種拿了銀子就跑的人,當初就不會跟著小飛哥離家,寧可為背著胡家大少爺也要維護他了,再說,劉大人府上我是知道的,你若真的不來,我只管上門去討,你也不願他的清名受你拖累吧?」

  墨涵肅然道:「自然不會。我明日必來!」說罷從懷中掏出一張紙,「這是我的奴婢文書。」春瑛接過來看了一眼,便袖進袖李,打算回頭跟胡飛的契書讓在一塊兒,又抬頭笑笑:「那我就先替你小飛哥收著。」墨涵頓了頓,有些好奇:「你叫二少爺小飛哥?你……跟他很

  春瑛紅了紅臉,笑而不語,那邊廂路媽媽正給新買的媳婦子說規矩,聞言插了一句嘴:「你還不知道吧?胡小哥跟咱們家春瑛是定了親的,只等胡小哥出洋回來,便要過門了!」

  墨涵大吃一驚,看向春瑛的眼神便帶了幾分古怪:「你?跟二少爺?!」

  春瑛不高興了:「怎麼?你有意見?!」

  墨涵張張嘴,又閉上了。在他印象中,春瑛只是個丫頭,雖然現在不是了,但還是不能跟出身皇商大家的二少爺相比的,這門親事實在是高攀了。不過如今他成了路家的僕人,跟主家說這話,可就是找死了。

  春瑛自然知道,在墨涵心裡,對自己多少有些看不起的,但她不在乎,他看不起自己,是因為自己的出身,而不是自己的為人,只要相處得久了,人心還是會改變的。於是她又換上了微笑:「快去吧,劉大人的病情要緊。」

  墨涵低頭一禮,轉身匆匆去了。

  路媽媽覺得有些古怪:「他怎麼走了?」

  「給他舊主人送身價錢去的。」

  「什麼?!」路媽媽大驚,「你就這麼放走了人,若是他跑了……」

  「他的契書還在我這裡呢。」春瑛掏出那張紙揚了揚,「再說,她原本的主人已經告老了,又是個正派人,不會跟我們耍花樣。若再有別的,難道爹請衙門的人吃酒是白請的?」路媽媽這才罷了,只是還忍不住碎碎念。

  晚飯前路有貴酒醒,路媽媽先是數落他一頓,又告起了女兒的狀,要他多教導女兒,不要隨意買個男人回來。春瑛不耐煩地道:「都說了八百遍了,那不算是我買的,不過是遇上了,就替小飛哥買回來!小飛哥想買回他已經很久了,只是一直沒成,如今他有難,若是我不買,等他被別人買了去,從此下落不明,小飛哥回來一定會難過的!」

  路媽媽撇撇嘴:「就算是這樣,二話不說把錢給人拿走,你也太大方了,那是三十兩啊!」

  春瑛不想跟她拌嘴,便轉向父親:「這個人我是知道的,腦子裡有些想法不讓人喜歡,不過人很忠義,只要別人待他好,他便一輩子念人家的情。我想著爹年紀也不小了,娘照料這麼大一個家,固然是辛苦,爹在外頭奔走,也很勞累。墨涵年輕,又識字,想來能幫上爹不少忙。有時候我和娘在家,要去外頭辦什麼事,也有個人差遣,不必次次都到姐姐家借人。三十兩銀子是貴了些,但救人一命,墨涵字會感我們的恩。爹你想想,他在劉家才幾年,主人病了,沒錢抓藥,他就能把自己賣了換錢,可見他的為人。」

  路有貴剛剛酒醒,還有些頭疼,一邊揉著額角一邊道:「你買了就買了吧,有個人跑腿也好。只是咱們家的宅子就這麼大,你又是未出閣的女孩子,把他安置在哪裡呢?」

  春瑛愣了愣,不由得暗暗懊悔,她怎麼就把這件事忘了?通常有點家底的人家,家中有女兒又有男僕的,女兒是住在後院,男僕自然是在倒座房裡了。只是如今她在家住的是前院的西廂房,若叫墨涵住在後院,又有些奇怪,想了想,才道:「讓他陪弟弟住好了,不然就在姐夫的車馬店裡包一個房間給他住。總不至於叫我搬房間吧?」其實她覺得沒什麼要緊,家裡這麼多間,住哪兒不行?只是還要顧忌外人的眼光罷了

  路有貴微微點頭,不一會兒,新買來的媳婦子荷嫂做好了飯菜送上桌,路媽媽忙將在外頭玩耍的兒子叫了回來,一家人便開始了晚餐。

  一夜無事,第二天一早,墨涵便來了,同行的還有一個年輕的後生,生得有些單薄,臉上透著濃濃的書卷氣,十分克氣地對路有貴道:「鄙姓劉,劉謙禮,是墨哥兒的原主人,聽得他為了家父的病情,把自己賣了,心裡實在是難受,但見先生一家待他甚厚,又感欣慰,因而特地將他送來,他在舍下一向是胡鬧慣了的,若有不合規矩的地方,還請先生別見怪。」

  路有貴見他斯文,也收斂了幾分,拿出從前待客時的禮儀:「公子多慮了。小人原認得他從前的舊主,彼此相熟,知道他是個忠義之人,自當好生待他,公子不必擔憂。只是府上大人的病情……不知可要緊?若有需要,小人還認得幾家藥鋪,賣的藥材都貨真價實,且價錢都公道,公子只管吩咐就是。」

  那劉謙禮只是笑著搖頭說不必了,回頭看著墨涵,眼圈微微發紅,低聲道:「以後……要多保重,若是得了空閒……多來看看我們。娘昨兒哭了一夜呢,若不是不得已……」

  「這是小的自願的,只要老爺的病能好起來,小的受苦也甘心。那年小的被打得半死,丟到人市上,若不是老爺買我回府,又延醫診治,小的早就死了。如今能幫上老爺的忙,小的正高興呢。請少爺多勸勸夫人,別在為小的傷心了。小的日後會去看望老爺和夫人的,請老爺和夫人還有少爺千萬多保重身體。老爺的病……若有好消息,還請少爺別忘了派人捎個信兒來。」

  劉謙理歎了口氣,鄭重點了點頭,又和路有貴說了幾句話,方才告辭而去。墨涵站在門邊一直看著他離開,眼圈都紅了。

  路有貴沒吭聲,只是默默地吃著早飯,又吩咐荷嫂:「今兒我不回來吃午飯,不必做我那份。」荷嫂察覺到他似乎不大高興,小心地應了,便靜靜退了下去。春瑛上前笑道:「他是個重情誼的,難免有些傷感。過一會兒就好了。爹,我有是差他去辦,這幾天若你沒什麼要緊事,就先把人借給我吧?」

  路有貴挑挑眉:「你要辦什麼事?」想了想,「是去清潤店的事麼?你到底要去做什麼?」

  春瑛笑笑,反正有人去了,她本人倒不一定要出城:「叫墨涵去辦就行了,他是小飛哥的人,辦這個更方便些。」見墨涵回轉,便走到院中對他道:「我想讓你出城一趟,到小飛哥在京郊買的宅子去一趟,打聽點消息。」

  墨涵愣了愣:「二少爺買了宅子麼?要打聽什麼?」

  春瑛壓底了聲音:「小飛哥的朋友給我送信來,說他在江南的產業可能出了事,我也不清楚來龍去脈,想到他在京郊的宅子裡還留了僕人,應該會知道點消息,正要去他們打聽呢。我不好親自出面,你既來了,就替我走一遭吧?小飛哥的大部分身家都在江南,若是出了問題,將來他出洋回來,是要吃大虧的。」

  墨涵忙道:「是,那我這就出發去吧,不知地址在哪裡?」

  春瑛給了他地址,又拿出二兩碎銀和一吊前:「這個你拿著,做路上花費,或是打點用的,晚上若趕不及回來,就在那裡住一晚。千萬要把事情打聽清楚了。小飛哥留在那裡的小廝,我記得一個叫牧洵,一個叫牧安,現在都是十四五歲的年紀。」

  墨涵一一收好了,將帶來的行李放下,只拿了兩件換洗的衣裳,春瑛又告訴他僱車馬的店,再給了他一份早飯。

  他匆匆喝了碗粥,把兩個包子往懷裡一揣,便出門了。

  「看起來腿還算俐落。」路有貴施施然從屋裡走出來,「不過防人之心不可無,他的契書在你那兒?不如早些到衙門裡上了檔,也不必分是你的還是胡小哥的,橫豎將來你們也是一家。」

  「爹在說什麼呀?!」春瑛不好意思地回了房間,路有貴哈哈笑著,喝了口茶,便出門去了。

  春瑛回房後細想,覺得父親所言也沒什麼不好。如果墨涵在路家名下,許多事辦起來也比較方便,只是還應該徵求一下墨涵本人的意見。

  誰知道第二天墨涵回到路家,帶回的消息讓她大吃一驚:「你說什麼?!胡家大少爺?!他怎麼會知道小飛哥置下了這些產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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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雲散 第三百二十四章 出氣

  墨涵道:「我也不清楚,只是先前在老爺……劉老爺那裡時,因我父母還在胡家,我也聽說過胡家的情形。早在二少爺回京的時候,胡家就已經大不如前了,只是勉強維持,家裡的男女僕役賣了一半,到了今年,連幾輩子的老人都賣了,我爹娘也……」他頓了頓,深吸一口氣,「我得到消息時,他們已經被人買走了,只聽說是去了南邊,主人家姓名住處一概不知。自那以後,因老爺病了,我便沒再打聽胡家的事。直到這回去清潤店,我問了看宅子的小廝牧洵,才知道胡家自打那回京城動亂後,大少爺就被衙門抓了去,家裡使銀子托關係,足足關了兩個月才放出來,但家裡的鋪子因跟叛黨拉上了關係,全都被入官了,家中的錢財也幾乎花了個精光,為了還清欠下的貨款,竟連幾輩子的祖宅都賣給了別人!」他的心情有些複雜,有幾分快慰,又有幾分心醉,畢竟是服侍了幾代人的主家,居然就被一個敗家子拖累到這個境地!

  春瑛倒沒覺得意外,她早就知道胡飛的哥哥攀上了梁太師的同黨,就因為那時候梁黨勢大,胡飛無法與胡家抗衡,才會在考慮再三後,決定南下另尋出路的,梁太師那夥人豈是好相與的?胡家不過是一介皇商,有油水時,還能抱緊人家的大腿,等到油水都被搜刮光了,自然是被人踢到一邊的份。胡家大少爺運氣算好的。在油水還沒被搜刮乾淨前,靠山就先倒了,雖然受了連累,卻只是失了財產,到底保住了性命。反正他已經享受了好幾年權勢的好處,又做盡了壞事,如今這個結局,只不過是小小的打擊罷了。

  她沒怎麼關心胡家的情形,「他家敗落就敗落了,這也是報應。你且說他怎麼會知道小飛哥置的房產,又怎麼會跑來說嘴?」

  墨涵忙道「正因為胡家連祖宅都賣掉了,一家子無處安身,只能賃別處的房子住著,也不知道那胡大少爺是遇見了誰,聽說了二少爺在京郊置產的事,便起了心思,好容易打聽了地址,就帶著一家大小跑過去,只說是二少爺的兄長,兄弟不在家,他要過來幫忙看房子,硬闖了進去。牧洵牧安兩個小孩子,哪裡見過這種場面?嚇得要報官,誰知道官府的人來後,胡大少爺請了族長作證,證明二少爺是他親兄弟,他母親是二少爺的嫡母,孝順母親是天經地義的,因此他能做這房子一半兒的主。官府只好命他不許私賣,便沒再管了。牧安那小子氣不過,還要再往上告,胡大少爺便發了狠,說他奴大欺主,要把他賣掉呢。我去的時候,牧安已經被關進柴房好幾天了,牧洵被他們打發到了門房上做粗活,聽說我是二少爺的小廝,哭著跟我訴了半日的苦,聽他說,胡家一大家子,連個進項都沒有,正打算派人往江南賣掉那些產業好換銀子呢。」

  春瑛氣得都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又覺得好笑,「當初是那個族長做主,把小飛哥逐出家門的,已經是斷絕了關係,如今倒好,巴巴兒的上來認親戚來了!這可不是有奶就是娘麼?他胡鵬是不是糊塗了?無論是房子,田地、還是人,主人都是胡飛不是他!你憑什麼賣?!」

  墨涵低頭道「他有族長和一干親眷可以證明他確實是二少爺的親兄長,夫人也是二少爺的嫡母,二少爺如今不在家,若是他來硬的,咱們又有什麼法子?你……」他偷偷抬頭看了春瑛一眼,「你終究是路家的女兒,還不是胡家的媳婦,做不得這個主。」

  「誰說我做不得主?!」春瑛冷笑,「房子,田產,還有那幾個小廝的賣身契,都在我這裡呢,我倒要看看,沒有這些東西,胡鵬憑什麼賣人,又憑什麼處置人家的財產!」

  墨涵吃了一驚,「什麼?你說這些東西都在你這裡?怎麼會……」明明還沒過門,二少爺也太過相信她了吧?

  「自然是在我這裡,小飛哥要出洋,總不能把這些東西都帶去。除了我,他還能交給誰?」春瑛一點害羞的感覺都沒有。既然是彼此相愛,又約定了要結婚的男女,一方將財產交給另一方掌管,是再正常不過的了。

  墨涵小聲提了個名子「二少爺跟你們侯府宗族裡的敘少爺最要好……」

  「這話不錯,因此滿面的地產和鋪面都是敘少爺管著,租子給他一半,不過契約文書都在我這裡。」春瑛想了想,道「這種事還是要通過官府才行。當初他們已經通告所有親友,趕走了小飛哥,沒理由現在趁人不在,就佔人私產的。順天府的人,我還認得幾個,有一個叫申小四的衙差,跟小飛哥最要好,你去請他吃一頓酒,把事情跟他說說,再許他幾兩銀子,讓他去跟胡鵬打交道。」

  墨涵有些遲疑,「一個衙差,又算得了什麼?胡大少爺怎肯聽他的?」

  春瑛笑了笑,「從前他狗仗人勢,自然不會把一個小小的衙差放在眼裡,但如今他吃過虧,一個衙差就夠對付他了,他可是叛黨的同夥!不安安分分夾緊尾巴過日子,還敢去做違法之事,不抓他抓誰?!你還可以跟申小四說,胡家是皇商,雖然敗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應該還有油水可擠的。我們只要他一家人離開,不再來礙眼就好,官府要對他們做什麼,我們一概不管!」她眼中閃過一道厲光。心中冷哼:叫胡家人欺負小飛哥,如今他就要替他好好出口氣!

  墨涵呆呆地看著她,有些反應不過來「這……這會不會太……似乎不妥吧?」

  「有什麼不妥?」春瑛沒好氣地道「難道我說得不對?他跟叛黨沒關係?他佔人私產不是違法?官府對這種人自當時時刻刻盯著的,衙門的人會怎麼做,與我們什麼相干?」

  墨涵也是在劉家久了,耳濡目染,受了不少「正派」的影響,此一時轉不過彎來,不過他到底是在皇商之家長大的,也有些明白了,「放心,我會辦好的。」又問「要不要跟路大叔說一聲?」

  春瑛想了想,搖頭道「爹跟申小四並不相熟,而申小四卻與小飛哥交好,找他比別人強些,這件事……我是不想讓太多人知道的。傳出去了,人家就知道我有小飛哥的契約文書在手,這樣不好。」

  墨涵心領神會,第二天便去順天府衙門找人,那申小四幾年下來,已經升了班頭,平日裡多的是巴結他的人,起初也沒把墨涵當一回事,後來聽他自報家門,說是胡飛的小廝,又有春瑛的名號在,他才換了笑容。「原來是他們兩個?去年過年時,我還跟胡兄弟一處吃酒呢。春姐兒卻是幾年沒見了,如今也大了吧?卻是不好見外人了,難為她還記得我。」聽說墨涵要請客,心裡有數,想了想時間安排,便答應了,兩人往附近一家有名的酒樓來。

  墨涵在春瑛那裡得了足夠的銀子,自然是要的上等席面,申小四見酒菜俱是自己愛吃的,笑得更歡了,「女孩子家就是心細,這樣的小事,她居然還記得。」便高高興興地敞開了吃。

  墨涵小心地陪著,又聊著家常,中間奉承他幾句,捧得他飄飄然。不過申小四畢竟是酒桌上歷練慣了的,還能穩住,「我也知道,你們平白無故,不會請我吃酒。必是有事相求,說吧,能幫的我自然會幫,好歹是老朋友麼。」

  墨涵這才緩緩將事情始末一一道來。申小四一聽便怒拍桌面,「豈有此理!胡兄弟那個哥哥,幾年前我就看不慣他,沒想到如今落了魄,還是這般可惡!放心,這件事包在我身上了!」

  墨涵見事情就如春瑛說的那般順利,倒有些躊躇了,「其實……說來也是一家子骨肉,倒不是非要把人逼到絕路,只是覺得那家人實在歪纏,又怕他們將我們二少爺的產業都佔了去……」

  申小四一擺手「放心!我知道該怎麼辦,打斷骨頭連著筋嘛,不會害了性命的!」

  不會害了性命,但其他的如何,就難說了,墨涵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改了口,說了一大通奉承話,又給他倒酒,心裡想起自己不知下落的父母,那一點的不忍心,便全數化為烏有了。

  吃了一頓順心如意的酒一,又得了春瑛二十兩銀子的「謝銀」,申小四的動作很快,連順天府衙門的其他差役也參與了進來。本來。這種與叛黨相關的案子,連審理、判刑外加抄家押送都是刑部與大理寺在管,順天府衙門頂多是協助一下,打個醬油,沒什麼好處落到手裡,如今胡鵬一案卻成了他們的好機會,藉著剷除逆黨的東風,再把當年胡父之死的疑團挖出來,放出風聲,要將胡夫人與胡鵬打成殺親重罪,嚇得他們將手裡全部的財物都拿出來打點疏通。連胡鵬續娶的妻子好不容易從娘家要來的錢也都花盡了。

  胡鵬四處借債,借到族長與宗老們頭上,後者便猶豫了,他們一直站在胡鵬這邊,完全是為了榮華富貴,如今福貴早就沒有了,再被他纏上,萬一被官府當成逆黨餘孽,說不定要殺頭的!當即找借口回絕了,等胡鵬再上門,他們就索性閉門不理,氣得胡鵬在門外大嚷,聲稱必會報復。他們心中害怕,胡鵬的債主上門時,他們馬上就將胡家的新住處地址告訴了對方,債主們就一路追到了清潤店的宅子,胡鵬不得已,加上衙門逼得緊,手頭上又沒錢了,索性將母親和妻子僅剩的嫁妝以及暫時用不著的秋冬衣物都賣了,換得幾兩盤纏,便帶著一家老小離開了京城,打算先往南邊胡飛的田莊上安身。

  墨涵一直留意著事情發展,見此便安置好宅子與牧洵牧安二人,又請了大夫給後者治傷,然後立刻趕回城中把消息報給了春瑛,春瑛皺起眉頭,有些頭痛。

  在京城,她還有人脈,有靠山,能夠把胡家人趕走,但是江南對她來說,卻是個太過遙遠的地方,那裡的官她也不認得,如果胡鵬帶著家人過去,還真有可能唬住田莊上的人。讓人以為他真是半個莊主。如果他將莊子賣給別人,倒麻煩了,胡飛拿命拼來的財產,她怎能眼睜睜讓別人佔了去?!

  咬咬牙,她轉身回屋,打算要跟父親開誠佈公地談一談,無論如何都要說動他陪自己南下一趟。

  一進正屋,裡面沒人,春瑛正疑惑間,忽然聽到暖間裡有聲音,似乎是父母在說話,忙走過去,便聽到父親道「……有什麼可報怨的?我正好藉機會販些南邊的貨物來賣,也能賺一筆,雖是侯爺吩咐的,但東府二老爺也在場,他既點了頭,我只管去便是了。」

  路媽媽仍舊小聲報怨,「都離了府了,還要你辦什麼差事……侯府那麼多人,難道就沒別人能派了?」

  春瑛心中一動忙掀簾子進屋問「爹,你要出遠門嗎?去哪裡?」

  路有貴道「是李家六房的小姐要南下蘇州嫁人,侯爺命大少爺送嫁,讓我跟著,順道從侯府的南洋船隊裡帶些東西回來。因是避人的差事,他就不派府裡人去辦了,我出了府,不算府裡人,卻是正好。二老爺也吩咐我好生辦事呢,不好推辭。我想著近日流言惱人,我也不方便做生意,又要等官府發賣店舖,正好躲幾個月,等我回來了,誰還記得那些閒話?」

  春瑛眼中一亮,暗暗回憶著蘇州與常熟之間的距離,笑著對父親道「爹,我也跟你去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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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雲散 第三百二十五章 思念的河

  兩隻舊船緩緩順著寬敞的河面向東南方向前進,船上分別站著數名頭頂白頭巾、身穿印度服飾的青壯男子,正機警地留意著兩岸的情形。一個穿著大明服飾的青年從其中一艘船艙裡冒出一個頭,與其中一名男子交談幾句,又環視周圍一圈,使迅速鑽回艙房內。

  這是倉皇從亞格拉逃離的大明使團一行人,以及同樣逃避三王子奧郎則布迫害的一群印度教徒。自打離開了首都亞格拉,途中又會合了大明的隨團武官及二十名士兵,他們的人數便大大超過了預期,只得在河岸上臨時花高價買下一隻舊船,方才順利離開了。一路走來,雖然也遇上了幾波襲擊,所幸都有驚無險,只有幾個人受了輕重不一的傷。進入恆河河段後,大明的副使想著這裡已經遠離都城,反而離榜葛刺近些,追兵也似乎少了,便大著膽子打出了大明的旗號,追兵就再也沒出現過了,眾人鬆了一口氣之餘,也不敢掉以輕心。

  胡飛揍著一個缽,低頭走進全船最大的一個艙房,為了避免撞到頭,不得不佝僂著身體,侷促地在門邊行了個跪禮,房裡的人已先發話了:「還講究這些虛禮做什麼?外頭怎麼樣了?」正是溫郡王,他半躺在草草鋪就的床上,臉色蒼白。

  胡飛小心地走過去,輕聲道:「外頭一切安好,想來追兵已經放棄了,王爺不必擔心。方才經過船尾時,小人叫他們煮了一點吃食,想著王爺已有一天一夜未進粒米了,請王爺用一些。」

  溫郡王呲牙裂嘴地支撐著身體要坐起來,胡飛忙放下缽,上前攙扶。待溫郡王坐穩了,看一眼土缽,眼中閃過一絲嫌惡,便扭開了頭:「別又是那什麼咖哩吧?好好的飯菜,偏要放一堆香料,弄得又紅又黃,油膩膩的,看了就沒胃口!我不吃,你拿走!」

  胡飛賠笑道:「小人知道王爺不愛吃咖喱,特地囑咐了不叫放香料,這是米飯摻水,熬成的白粥,雖然簡陋些,倒還算清淡。只是這盛粥的器皿是盛慣了咖喱的,因此帶了點咖喱味,實際上並未壞了粥的味道。請王爺多少進一些吧,不然您的身體如何受得了呢?」

  溫郡王這才勉強看了那砵粥一眼,接過吃了兩口,覺得米飯太硬,水又帶著咖喱味,怎麼吃都叫人皺眉頭,不過比起這些天的飯菜,已經算不錯了,便不情不願地吃了半砵下去,揮揮手:「剩下的賞你吧,難為你想得周到。」

  胡飛臉色僵了僵,便笑著謝過,然後將粥放到一邊,打算過一會兒混到剩下的粥裡,送給別人吃。

  溫郡王歎了口氣,道:「我這輩子最固執就是這一回,無論王妃和孩子們怎麼勸,我都堅持要來一遭,如今倒有些後悔。那日在馬上遇險,差點兒沒把這副老骨頭給折騰散了,幸好有你護著我,不然如今我是個什麼情形,還不知道呢!」

  胡飛謙遜地道:「王爺洪福齊天,自當逢凶化吉、遇難呈祥。小人只是職責所在,不敢居功。」

  溫郡王笑了:「你這滑頭的小子,說什麼套話!我心裡有數,你放心吧!」

  胡飛自然心裡有數,只是嘴上仍舊謙卑守禮:「不是套話,這是小人的心裡話。那日的情形,若是換了別人,早嚇得昏過去了,王爺卻一直撐了過來,鎮定自若,如今精神還這樣爽利,我們一干人等回想起當日的情形,都對王爺十分佩服呢。」

  溫郡王就算明知道他是在奉承,心裡還是妥帖,笑罵道:「好了好了,這些話不必再說,我知道你是個好孩子。昨兒守了一夜,你也累了,早些回去歇息吧。」

  胡飛應了聲,恭恭敬敬地依禮退出艙房,回過頭來,暗暗吁了口氣。

  武官熊教頭迎面走了過來:「王爺可好?」

  他點點頭:「一切安好。」想到手上的粥,「廚房做了些米粥,大人和兄弟們都進一些吧,昨兒夜裡辛苦了。」

  熊教頭放緩了神色:「多謝你想著,還是先請王爺用飯吧。」

  「王爺已經用過了,說賞給大家呢。」

  熊教頭這才應了,他看著胡飛,眼中帶著一絲欣賞:「胡兄弟認得的那個姓穆的商人,帶的人都是好手,我們能與他同行,真真是燒了高香。胡兄弟好眼光!好魄力!若不是你早有準備,我們說不定就要困在都城了。弟兄們私底下都在感激胡兄弟呢!」

  胡飛忙道:「我可不敢居功,說到底,若不是熊大人與眾位兄弟英勇善戰,我們這些文弱之人哪能順利逃出來?我才應該向大人與兄弟們致謝呢!」

  他在這裡客套,熊教頭先不耐煩了:「我不慣跟人鬧虛禮,總之我說謝你,就是謝你。這件事,我心裡記下了,且看以後吧!我回房打了個盹,有事叫我!」便轉身走了。

  胡飛苦笑,心裡卻暗暗思索。早聽說這位熊大人外家在軍中頗有聲望,他本人的脾性也還對胃口,若是結下了這個朋友,將來也有好處。便決定在回程中要再找機會跟對方好好攀談攀談。

  他正打算回底艙去,略歇息一下,還沒走到地方,便被氣味熏出來了--底艙本來就狹小,又擠了七八個人,大都是在半個時辰前換崗的士兵。夏日的白天,太陽十分猛烈,曬得人人都是一身大汗,擠在這麼小的空間裡,那氣味足可以毒死蚊子!

  胡飛雖然吃過幾年苦,到底是個愛潔之人,從小兒也是講究慣了,那腳便沒法邁進去,只得重新出了船艙,頂著白頭巾跑到船尾處吹風。岸上十分平靜,幾乎不見人煙,他看了一會兒,漸漸放鬆下來,便閉上了眼睛。

  迷迷糊糊間,他彷彿看到了春瑛,雙手叉腰,臉上帶著嗔怨,又有幾分氣惱:「你說了這一趟出洋會平平安安的,還說會盡快回來,如今都什麼時候了,你到底在哪兒呀?!」

  他不由得叫道:「我這就回來了,這就回來了……」卻忽然被人大力一搖,春瑛便立刻不見了,他正要叫她,卻再被搖了幾下,整個人清醒過來,卻是副使大人在搖自己。他迅速起身:「可是有動靜了?!」掃視周圍一眼,河面上風平浪靜。

  副使搖頭道:「沒事,安靜著呢,我看那些人是真不打算追了。」頓了頓,臉上帶著不安的神情,小聲道:「胡兄弟,不瞞你說,這些天我想了又想,覺得我好像做錯了。」

  胡飛胡亂拿手擦了把臉,聞言有些不解:「大人這話怎麼說?」

  「那天晚上……若是我聽了你的話,早些離開,便也罷了,卻偏偏在火起的時候走!想來我們與那三王子無仇無怨,頂多不過是彼此看不順眼,那些士兵也是在英吉利使團那邊鬧的,不是說,有個王子的隨從進了他們館裡麼?我事後才想到,那些士兵是要追捕那個隨從的吧?放火燒館,也是為了把人逼出來。他們是大膽了點兒,可事情跟咱們沒關係啊?!哪怕是火勢蔓延過來,咱們逃出來就是了,為何要往河岸上跑呢?!」副使越想越不安,「你說印度人會不會把我們當成是那個王子的人了?以為我們是心虛要逃跑?!怪不得他們二話不說便把利箭射過來,直到我們掛出大明旗幟,方才收手。畢竟兩國還是邦交,那四位王子,聽聞每一位都是聰慧過人的,沒理由犯這種傻,對咱們下殺手……」

  胡飛早就想到了這一點,但他倒沒覺得後悔:「大人多慮了。那日的情形您也瞧見了,若是我們走得慢一點兒,就要葬身火海了。既然幾位王子都是知道輕重的,也知道我們的來歷,為何三王子還要放火?只怕心裡也存了藉機洩憤的主意吧?這種事不是一句誤會便能消解的,畢竟他們是真的放火燒了這使館,而此前卻毫無徵兆。如今理虧的是他們,待回到榜葛拉的撒地港,與寶船上的官兵們會合,大人再遣人與印度新君商談吧。若真是誤會,把話說開,再談商事;若非誤會,言詞指責一番,咱們便就此離開。皇上也不會怪我們。」

  副使覺得有理,臉色好看了許多,只是還有些不安:「此次出使,本是為了賀皇上三十大壽……」

  「無妨。」胡飛笑道:「使團回程還得經過數個小國,每國請一兩位宗室或大臣為客人,一起回京朝拜就是了。萬國來朝,豈不是比一條西洋商道更威風?」

  副使撫掌大笑:「妙極!就這麼辦!」當即也等不及了,立刻起身要去跟隨員們商量,等商量出一個最佳方案後,再去向溫郡王請示。

  胡飛鬆了口氣,重新躺了下來,閉上眼睛,心道:「我又來了,好春兒,你千萬也要來才好!」

  春瑛這會兒雖沒聽到他的心聲,卻與他一樣,也乘船走在河道上,往江南而去。

  她是好不容易才說服父親點頭的,接著自然又要回東府請安,向二老太太說明自己要離開的事。原來以為這只是一件簡單的差事,沒想到父親的任務背後,卻是十分複雜的秘辛。

  無論是侯府,還是東府,都有足夠的人手,卻偏偏找上了路有貴,這原是兩位男主人權衡再三後,做出的決定。

  侯府的南洋船隊,人多、貨多,資格也老,其中難免有幾個不肖的。刑部和大理寺審理恪王府與梁太師逆謀案,在一個管家的供詞中,偶然發現了梁黨中有人將手伸到了侯府的南洋船隊裡,買通了一個老資格的管事,打算在進貢宮裡的貨物中換上自己準備的,好尋機陷害侯府甚至是李氏一族。只是事情還未成功,梁黨便倒台了,侯府也逃過一劫。

  知道了真相,侯爺自然是要清理門戶的。可麻煩就在於那位老管事,他是侯爺與二老爺祖父那輩的大管家的獨孫,差不多算是陪著堂兄弟兩個長大的,他的父親還管著南洋船務中幾樣重要事務。若是貿然去抓人,只怕他家裡會狗急跳牆,鬧出什麼秘辛來。因此,侯爺便請了二老爺過府商議,要借送嫁的名義,派一個信得過的人去,一方面讓大少爺李敬安撫住那管事的父親,另一方面,則迅速將一些不方便見光的東西處理好,再將那個管事秘密帶回京中處置。

  若是派府裡的親信家人去,家生子家族之間聯絡有親,就怕他們相互傳遞消息,洩露了風聲。二老爺想起最近用過的路有貴,便把他提了出來,正好他兄弟就是李敬的管家,又在兩府中都執過役,雖然放出去了,卻是世代的老人,最是可靠。侯爺沒猶豫多久,便答應了--他還隱約記得,路有貴曾經給自己辦過差,是幾時跑到東府去的?又是幾時出府的?怎的他一點兒都不知道?

  路有貴就這麼南下了,而春瑛,則打著給新娘子做伴兒的名義,一起南下。同行的還有給路有貴跑腿的墨涵,以及新買來的媳婦子荷嫂。路媽媽擔心丈夫女兒路上沒人照料,居然把新買的兩個人都給他們帶上了,自己請了鄰居家的一個婆子來做伴,晚上便帶著小兒子睡覺。她雖然答應了春瑛,讓春瑛隨父出行,但心裡還是十分不高興的。她總覺得女孩兒家不該出門拋頭露面,沒事跑什麼江南?就算是胡飛的產業出了問題,把契約文書全交給自家丈夫,他自會處置,女兒不家什麼不放心的?

  春瑛只能苦笑以對,如今坐船離京城遠了,一想起來,也仍有些鬱悶。

  望著青綠的河水,春瑛發起了呆,心裡對胡飛道:「為了你的財產,我頂著老媽的怒火,千里迢迢的跑過來,夠意思了吧?你這傢伙,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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