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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Loeva]春光裡 -[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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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5 17:23:25
第六卷 雲散 第三百零六章 開春了

  機會來了,就要把握住。春瑛現在非常明白這個道理。

  如果是先前,雖然她是一等大丫頭,又立過一點不大不小的功勞,在主人家眼中還算有體面,但若她大喇喇地向他們要求脫籍,自然是得不了好。搞不好他們一生氣,人不肯放,差事也要黃了,過些日子胡亂配個小廝,就丟開了手。就算是她立下「救主」功勞的現在,沒有慘到那個地步,主人家的心裡總會留著一根刺,時時牢記身邊有個一門心思要走人的丫頭。

  但現在提出這個要求,卻是正好。既然有了做姨娘的流言,為保名聲清白,也是為了向二太太卓氏表明態度,要求出府,以示堅決不給女主人添堵的意思。以卓氏的為人,多半是會答應的,哪怕一時不答應,也不會怪罪她,她以後再求幾回,事情就成了。等到將來她出去後,跟這東府的人斷了來往,卓氏也不會太生氣,畢竟她頂著一個「避嫌」的招牌。

  果然,春瑛才說出這番話,卓氏臉色就變了,忙道:「你千萬別多心,我知道你不是那種人,老太太那裡還要你主持,說什麼出府的話?快打住了!」

  春瑛只是含苦求:「奴婢年紀也大了,比不得年輕的女孩子們機靈,性子又沉悶,不會討人喜歡,還是早日離了這府,把位置讓給更好的丫頭是正經。若太太覺得奴婢平日服侍得不算太糟,便當疼我了,還請太太早些放了我吧!」

  卓氏勸了幾句,見她還是不肯鬆口,歎氣道:「你如今想左了,只怕一時轉不過彎來,你且先回去,歇兩日,家去看看也成,再有人嚼你舌頭,我自會為你做主!」

  春瑛卻道:「太太雖是好意,但眾口鑠金,積毀銷骨,流言這種東西,無論人們如何去禁止,總是堵不住的。說不定上面越是要禁止,底下人越發轉得歡了。奴婢雖是家生女兒,出身卑下,卻也是正經人家孩子,從前跟在霍家表小姐身邊,也讀過幾本書,知道禮儀廉恥。如今被人傳這樣難聽的話,哪怕自己再清白,也擋不住別人看輕了自己。奴婢是定了親的人,萬沒有眼白白地看著自己的名聲被毀的道理!」

  卓氏無奈了,只好吩咐青鸞:「你快扶了她回去,好生勸慰幾句。這件事我自有主張,不會叫你受委屈就是了。」青鸞一個激靈,從發呆中醒過神來,忙忙應了。

  春瑛揣度著火候為宜太猛,便抽抽答答地由著青鸞拉著自己走了。到了僻靜處,青鸞才壓低了聲音道:「我的姑奶奶,你怎麼忽然跑來說這件事了?聽到這種流言,你悄悄兒來跟我說,我自會替你料理了,那裡就到走人的地步了?!叫人聽了追問起來,知道你是因為別人說你要當老爺的妾才走的,你的名聲也要受累的!」

  春瑛擦乾淚水,淡淡地道:「你能用什麼法子料理?難道我不能麼?只是別人不當眾傳,私底下傳,也夠讓人噁心的了。再說,太太如此精明,這府裡還有什麼事是她不知道的?叫她聽見了,難免要多心。我何苦叫太太疑了我?倒不如早早表明決心,離了這裡乾淨!我人都走了,誰還無聊地說我閒話?自有更好的話題由她們議論去!」

  青鸞歎了口氣,惡恨恨地道:「這種事再沒別人,定是翠翎錦羽她兩個惹出來的,只怕是喜鵲也脫不了干係!她們見老太太、太太抬舉你,心裡便生了妒意,非要傳你的壞話,敗壞了你的名聲才甘心,這種人我見得多了!」

  春瑛乾笑道:「怎麼又拉上翠翎了?又跟喜姨娘有什麼關係?我倒沒聽說她們也這麼議論我來著。喜姨娘在老太太面前說話還是很小心的,也常說太太的好話。況且這件事於她也沒什麼好處,翠翎就不更沾邊了,你別多心。」

  青鸞撇撇嘴:「你別光顧著替她們說好話,翠翎在四少爺跟前服侍,且不論她與你們幾個素來不大合,那喜鵲原是老太太跟前的得意人兒,不然也不會給了老爺。老太太院裡的丫頭,十個裡有六個與她相熟,況且她是咱們府裡有家生子,她老子娘如今還兼著老太太的漿洗,比你又近了一層。自從老太太把她給了老爺,連我們太太都要顧忌三分呢。她從前在

  老太太跟前那樣得臉,如今老太太卻更看重你,她心裡能沒點想法?太太早就有心敲打她,你且看著就是!」

  春瑛張張嘴,又閉上了。這種妻妾相爭的戲碼,她還是別摻一腳了吧。頓了頓,她才小聲道:「我也沒別的想法,只覺得平白無故惹上這種是非,著實冤枉。更擔心流言傳得多了,老太太和太太便索性弄成真的,那我豈不是屈死了?不是我嫌老爺不好,老爺再好也跟我沒關係,我是定了親的人,無論如何,也要顧慮到未來夫家的想法吧?你也說那是大好姻緣,難不我放著正頭娘子不做,給人做小麼?!」她拉住青鸞的手,懇切地道:「她姐姐,我們向來要好,你就替我在太太跟前說幾句好話吧!」

  青鸞回到正院,把春瑛的話改了婉轉的字眼,一一稟報了卓氏。卓氏半晌不成聲,過了好久才道:「我也不是那容不得人的,春瑛這丫頭怎的就認定了給老爺做妾不好?你們說,我待老爺偏房侍妾,可有一絲薄待之處?」

  青鸞與鳳嗚交換了一個眼色,後者笑道:「春瑛原是西府過來的,只怕是被那府裡太太的手段給嚇著了。她在咱們府裡才待了多久?平日又都在老太太跟前服侍,未必知道太太的氣量為人。」

  青鸞卻跟春瑛更要好些,又不如鳳嗚親近卓氏,對卓氏對付姨娘與那花水仙的手段,也是有幾分忌憚的,想了想,便笑道:「春瑛這麼想,也是好事,至少她不是那種一門心思勾搭爺們狐狸精。太太何不成全她?」

  卓氏歎息著搖頭:「她在老太太跟前才待了一年,年紀也只有十八歲,這時候放出去了,老太太心裡該怎麼想?她看重的丫頭,我偏要放了,偏她老人家又才病一場。」

  鳳嗚笑了笑,滿不在乎地道:「太太擔心什麼?春瑛跟其它丫頭怎能一樣?她可是救了老太太的人只當是賞她一個恩典了!老太太心裡未必會生氣。再說……」她湊近了卓氏,「太太昨兒不是才說起,老太太院裡的錦羽三天來已是第六回往老爺書房裡送東西了,每回都打著老太太的名號,可老太太院裡明明有專責送東西婆子。再說,奴婢總覺得四少爺那裡的翠翎也有些不安份……太太,春瑛跟她們幾個是一撥上來的,年紀又不是最大一個,她都出府嫁人了,其他人……」

  卓氏身上一頓,緩緩點頭:「我自有主張。」

  青鸞微微皺了眉頭,看了鳳嗚一眼,心中暗暗歎了口氣。

  又過了二日,春瑛幾乎天天都到正院裡去,因為害怕做得太過火,會惹怒卓氏,因此她只找青鸞哭訴。到了第三天,卓氏終於來到松頤院,摒退眾人,與二老太太密議:「母親,春瑛先前立了一大功,媳婦想著,繼續留她在家裡使喚,好像有些委屈她了,正好她又定了親事,不如讓她回家備嫁吧?」

  二老太太十分意外:「這是為何?她雖然定了親,但我記得當初她來時,就曾說過,婚期還有兩三年呢!等她未婚夫回了京,定了婚期,咱們再放她也不遲。」

  卓氏小心地笑了笑,道:「若是尋常人家,有一兩個月備嫁,也就儘夠了,只是春瑛又有些不同。」她挨近婆婆,將胡飛的來歷簡單在說了說,略去胡飛與宮中內侍的關係,只提他的皇商出身與出洋經歷,然後道:「母親想想,這胡家後生畢竟不是一般人家,又有幸隨使團下西洋,不是隨團的商人,而是正經隨員的身份。他便不是官家,也非一般商人可比。這樣的人,要娶春瑛為妻,春瑛的身份也不能太低了才好。」

  二老太太聽得直皺眉:「春瑛怎麼沒跟我提過?我根本不知道她定親的是這樣的人家。這麼說來,他們門第並不是般配?!」

  「若是論出身,的確有些不般配。但那胡家後生已是分家單過了,早年也做過些小生意,又跟春瑛家裡相熟,況且春瑛既是母親一手調教出來的,自然比外頭尋常人家的女兒還要強些。」卓氏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媳婦有個想法,春瑛父母已是放出去了,讓春瑛也出去,像一個尋常人家那般過一兩年,世人末必會記得她的出身。到那時候胡家後生再來迎娶,便要體面多了。母親若捨不得,讓春瑛常回來請安也是一樣。」

  二老太太歎了口氣:「罷了,這些事你自己拿主意吧,只是大洪那孩子不錯,你在外頭給他選一門親事吧,要姑娘家人品好的,家境倒在其次。其他幾個孩子,在家裡選丫頭配也使得,但也要用心選人。春瑛的事……」想了想,「你叫人去辦吧,辦好了把文書給我,我自會跟她說。」

  卓氏笑著應了,又拉扯了幾句家常話,待離開時,在院裡看到春瑛,便衝她微微一笑。春瑛本來看到她,正想擺出苦命娃的架勢,被她這一笑弄得莫名其妙,又覺得心裡毛毛的,這一恍神,卓氏便已經離開了,偏偏屋裡又傳來二老太太叫她的聲音,她頓時感到無比遺憾。

  這般又過了幾日,正是正午時分,春瑛做好了二老太太的一件新春裝,正想出去走走,便忽然被二老太太召了過去。後者還讓其他人都出去了,只留下她一人,讓她心中一跳,笑問:「老太太有什麼吩咐?」

  二老太太招手示意她過去,她照做了,便看到對方拿出一張白色紙,遞給她。她接過來一看,頓時摒住了呼吸。

  二老太太笑道:「你今年已經十八歲了,再耽誤你,可就成老姑娘了。你那個未婚夫婿,幾時要迎娶你?」

  春瑛沒想到這文書會是二老太太交給自己,她還以為是太太那邊負責的呢,忽然覺得有一種被抓包的感覺,結結巴巴地道:「老太太……其實我……」

  二老太太卻擺擺手:「從你進來的那一天起,我就知道你是要嫁出去的。如今不過是提早了些,想來你在我跟前,做事一向細心妥貼的,前兒還救了一命,我是真心拿你當晚輩,才不想再耽誤你,便叫你們太太去辦了這份文書。我也不要你的身份銀子了,再另外送你一份嫁妝,東西不多,你別嫌棄。你也知道,我們家剛剛遭了劫,正是用錢的時候,雖說你們老爺升了官,但那換不了銀子,況且我跟前的丫頭出嫁,一向是拿這個份量的嫁妝,我不格外厚待你,也免得別人眼紅。你可別在心裡罵我。」

  春瑛心裡只有歡喜,哪會罵她:「老太太千萬別這麼想,就這樣奴婢已經心滿意足了!府裡銀子不夠用,老太太索性連嫁妝都免了吧?」

  「胡說!」二老太太拉下臉來,「我的丫頭,個個都有恩典,難不成你救了我,反而沒這個恩典了?那點銀子我還賞得起!」

  春瑛這時候怎麼敢跟她爭辯,忙道:「那奴婢多謝老太太賞賜了!」

  二老太太這才換回了笑臉,拍拍圈椅的扶手,示意春瑛坐在眼前的腳凳上。春瑛照著做了,她才緩緩道:「你如今要離開了,我有些話要囑咐你。」

  春瑛老老實實低頭應著:「請老太太吩咐。」

  「你是我們李家的家生女兒,跟秋雁那樣外頭買來的不同,跟新近投來的奴僕也不同,出身本就比人低一等。你那夫婿,我也聽說了,是個出身比你高,前程又看好的,聽說還有些家業。這樣的人,若是一門心思要娶你,自然最好,若是他日後嫌棄了你,要退婚另娶別人,你也別傷心,只管來找我,我替你尋好人家。」

  春瑛愣了愣,感覺有些複雜:「老太太……」

  二老太太卻只是繼續說:「若是他守信,體體面面娶你過門,日後對你也好,那自是你的造化。只是有一點,你們出身有差,你本就低了一等,將來說話行事,底氣也不足。他若看低了你,惹你生氣,你也只管來找我。等我不在了,找你太太也是一樣的。」

  春瑛只覺得鼻頭發酸:「老太太……」

  「你別嫌我哆嗦,夫妻之間相處,我比你經歷得多了,不論他待你有多好,你都要盡快生下子嗣,只要有了兒子,你說話就硬氣多了。對家事也別放鬆,你在我身邊這一年,也學了不少了,我相信這些難不倒你。若你的夫婿將來要結交達官貴人,我能幫你的不多,只能問問你太太,能不能帶著你去人家串門子了。」

  春瑛紅了眼圈,又覺得臉上辣辣的,心中生起一了羞愧。

  她自從進了東府,就沒對這些主人用過真心,哪怕是朝夕服侍的二老太太,她也是利用的心思居多,不過是裝出一副老實體貼好丫頭的模樣騙人罷了。就連前些天面臨危險時,她背起二老太太的那一刻,想的也更多的是自己的安危。二老太太對她卻是真心關愛,還囑咐了她這麼多話,哪怕其中有話她並不贊成,也能體會到對方對自的一片誠心。

  也許是穿越過後的第一次,她跪到在二老太太面前,誠心向對方磕頭:「奴婢這輩子都不會忘記老太太的恩典的……」二老太太輕撫她的頭,慈愛地笑著。

  揣著放奴文書,春瑛走出房門,忽然一陣風吹來,帶起一陣清香,又有兩點嫩紅從她面前飄過。她抬頭望去,發現隔壁院子的桃花開了,花瓣被風吹散,越過了院牆。

  已是春暖花開的時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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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雲散 第三百零七章 交接

  春瑛要離開東府,脫籍為民了。這個消息很快就傳遍了整個松頤院。素日得她悉心教導的小丫頭們都有些捨不得,紛紛跑來相送;跟她要好的大丫頭,自然也是拉著她說個不停;也有人暗地裡商議,要湊份子請她一席酒,當是餞行,或是送她一份禮,以作留念。

  春瑛一邊笑呵呵地跟她們說笑,一邊盤算著要怎麼收拾行李。雖然放奴文書是下來了,但離開前,交接的工作還是要做好的。她細數了數,覺得怎麼也得要三五天功夫,便托人給二叔家帶了信,請他通知家裡人來接,然後將自己的東西收拾出來,打包的打包,送人的送人。有許多東西她懶得帶出去,或是覺得用不上的,便索性拿來做人情。

  整個松頤院,上到秋雁百靈等一等大丫頭,下到掃地搬馬桶的粗使婆子,人人都得一份,連新來不到兩天的小丫頭也沒落下。眾人都誇春瑛是個和氣又大方的姑娘,請她日後常回來探望大家。

  在一片和樂融融中,也有幾個抱別樣心思的。錦羽與良姐二人見春瑛出乎她們意料地要離開東府,再想到近日見到二太太時,對方臉上的不悅之色,還以為春瑛的「妄想」被二太太知道了,因此被趕出去,笑得都有些嘲諷。良姐拿到春瑛送的荷包,再看看別人手裡的,只覺得自己那個不如別人的精緻,不屑地撇撇嘴,回頭看了錦羽一眼。

  錦羽盯著手裡的絳紋石戒指,皮笑肉不笑地對春瑛道:「姐姐出府了,將來也不再侍候人,真真的好福氣!雖說外頭的日子不如府裡舒服,難得的是那份自在,就算日子清苦些,名聲也好聽嘛。老太太是一心為了姐姐著想,姐姐千萬別怨老太太無情。」

  春瑛眨眨眼,笑得更歡了,一雙眼睛露出無比懇切的目光:「我怎麼會怨老太太呢?我只會感謝她老人家。就像妹妹說的,在外頭的日子就算清苦些,也比府裡自在。說起來我還要多謝妹妹呢,若不是妹妹美言,我哪裡有這樣的好福氣?」

  錦羽愣了愣,有些不明白她的意思,想到良姐跟自己說的話,又懷疑春瑛知道自己放流言的事了,便先生了幾分心虛,偏又不甘心就此落了下風,想要辯駁兩句,春瑛卻早已扭頭去跟別人說話,眼角都沒掃一下自己,叫她無比氣悶。

  良姐悄悄在錦羽耳邊道:「姐姐何必理會她?她都是板上釘釘要走的人了,跟她拌嘴,倒失了姐姐的身份。她也就只能在嘴上討點利息了。」

  錦羽聞言又高興起來,見良姐乖覺,明明年紀比自己大,還謙虛地叫自己「姐姐」,是個伶俐又有眼色的,便有心抬舉她:「你說得有理。如今還是想想以後的事要緊。她走了,一等裡要空個缺出來,新來的還要調教兩年呢,舊人裡頭,我冷眼瞧著,只有你最好,做事細緻,又是家生子,資歷雖淺些,但春瑛一來就能當一等,你跟她一塊兒進來的,難道還比她差了?秋雁百靈都跟她一個鼻孔出氣的,我對付不了她們,不如求老太太和太太恩典,把你提上來跟我做伴吧?」

  良姐喜出望外,討好地一路奉承,一路隨她出去了。

  春瑛在說話的空檔扭頭望著她們的背景,挑挑眉,又繼續回頭與人說笑,渾不把她二人放在心上。卓氏遠遠瞧著那一堆丫頭圍著春瑛說話,便笑著對婆婆道:「春瑛這丫頭人緣真不錯,眾人都與她親近,遇事也能敬服。若不是為了她將來前程,媳婦都不想放她出去了。」

  二老太太淡淡地笑道:「不放她出去,留她下來做什麼?難不成你真要討了去放在屋裡?」

  卓氏一愣,忙笑道:「那種荒唐話居然傳到母親耳朵裡了?都是媳婦的疏忽!母親放心,那純粹是流言!別說媳婦自個兒沒那個想法,那怕是有,也會行問過母親的意思,畢竟是母親身邊的人。」

  二老太太歎息道:「我知道你管家辛苦,又因為前些日子動亂,家裡既要修房子,又要撫恤傷者家眷,還要挑新人,亂糟糟地都擠到一起了。只是老爺的事,方是這個家的重中之重!你便是把所有事都料理得妥妥當當,卻疏忽了你老爺,你也是犯了錯!不是我偏自個兒的兒子,他本來年紀也不大,長得端正,有學問,待人也和善,如今升了官,皇上看重,前程似錦,別說咱們府裡的丫頭,哪怕是外頭的人家,也多有心思活泛的。你嫁到咱們十幾年,只生了一兒一女,老爺身邊除了一個陳姨娘,還有我給的喜鵲,便沒別人了。陳姨娘自打小產,就一直病病歪歪的,有等於沒有,通共只街道剩了喜鵲一個。京中差不多人家,有幾家的妾比咱們家少?也難怪別人生了心思。其實跟你西府有大嫂比起來,你已經很有福氣了,有時候,也別太嚴厲了。」

  卓氏面上僵了僵,才保持著微笑低頭溫順地應道:「母親教導的是,還請母親的示下,該抬舉哪位姑娘為好?」眼珠子一轉,瞥見錦羽和良姐兩個出了院門,便笑著指了指她們:「母親覺得那兩個如何?長得倒還清秀。」

  二老太太搖搖頭:「她們倒擺了,你們那裡已有了一個喜鵲,我也沒打算再指一個過去。你們夫妻和和美美的,我老婆子也不願意給你心裡添堵,畢竟都是過來人,自然知道其中苦楚。只是底下的人報上來說,喜鵲似乎有些不適,瞧著像是有了身子,這麼一來,你老爺身邊就少人侍候了,該怎麼做,你自己斟酌著,若是打算挑人,就挑你信得過的,也省得將來淘氣。」

  卓氏心裡酸了又澀,澀了又酸,但臉上還不忘露出微笑:「喜姨娘有了身子?!這可是大喜事,媳婦這就去請太醫來確珍!橫豎近日要挑人,不如趁機會給喜姨娘添兩個丫頭吧?她那裡屋子也太小了些,索性叫她搬去西後院,單給她按排一個小院子。」

  二老太太笑了笑,點道「你去安排吧,你向來是個妥當人,我還有什麼信不過的?喜鵲是頭一胎,她自已不懂事,小丫頭倒罷了,給她添兩個有經驗的媳婦子。剩下的你自己拿主意吧。」

  卓氏應了,樂呵呵地出得院門來,便變了臉色。

  青鸞方才跟在她身邊,蒼白著一張臉聽了個齊全。見狀嚅嚅地喊道「太太……」便跪倒在地「您千萬別讓奴婢去……」

  卓氏冷哼一聲,斜了她一眼,氣消了許多,「起來吧,我知道你是個老實人。」又歎道「你跟春瑛一向合得來,想必心性也相近,像你們這樣笨笨的倒好,最怕的就是那些伶俐又有小心思的,叫人頭疼!」瞥見錦羽和良姐笑嘻嘻地從兒子的院子出來,又臉色一冷,甩袖而去。青鸞匆忙跟上。

  春瑛把手頭的工作都完成了,又將小庫房裡的東西一一告訴了秋雁和百靈兩人,把所有物品名錄都交給了她們,才鬆了口乞,笑道「別的事,我會的,你們也會了,這裡的鑰匙我要交回給老太太,老太太想必會再交給你們兩個管著,錦羽我就不清楚了。這兩天我總覺得老太太對她淡淡的,二等裡頭,又不知道哪個會被提上來補我的缺,只能把我知道的都告訴你們。」

  秋雁笑著由好名錄冊子,道「放心,我們包管會把東西著好了,等到老太太指定了人,這些東西就會一絲不差地交給她,其實我也不明白,老太太明知你要走了,怎麼遲遲不肯定下接替你的人?」

  百靈冷笑道「哪有這麼容易就能接替了春瑛姐姐?如今二等的幾個教她們的時候,都拿著架子,愛理不理的,能學到什麼東西?我倒覺得幾個小的比她們強。別人不說,單是春瑛姐姐平日帶在身邊的鸝兒,就比別的小丫頭懂事。」

  春瑛笑了,「她要學的還多著呢,能升二等就不錯了,況且她的年紀也太小,叫人看著不像。」頓了頓,決定打打預防針,「只好偏勞你們了,你們也知道。我這一出去,是要跟家裡人住在一塊兒的,住在哪裡也早就定了,是外城的房子。離了這麼遠,不是說來就能來的。況且我要搬家,自然有一大堆了事要忙。若是不把這些事都交接清楚了,將來別人接手時,有什麼不知道的,我又不方便過來,豈不是麻煩?倒不如托付給你們。在這院裡,只有你們兩個,我是最信得過的。」

  這話說得秋雁與百靈都笑了,心裡也高興,便用心把春瑛說的話都記牢了,

  所有名目放好,所有衣裳首飾都點了一遍,記清楚它們的位置,以備萬一,三人這才離開小庫房,鎖上門。

  走到廊下,百靈呼吸一口夜間猶帶寒冷的空氣,有些猶豫的道「老實說,春瑛姐姐,你這一走,倒叫我心裡七上八下的……就好像失去了主心骨一樣。我遇事也只能跟隨秋雁商量了。錦羽……還有翠翎,我瞧著都有些不好呢,畢竟老太太和太太都不是容易糊弄的……若是她們去了,將來這院裡又是什麼情形呢?」

  春瑛沉默著,她也不知道答案,只一心想著自己能出去聞,自由了,將來是一片光明,東府的事,松頤院的事,又跟她有什麼關係呢?雖然二老太太對她很好,百靈秋雁還有正院的青鸞也把她當成了朋友,但她實在不想再被捲發貨票任何與宅斗有關的事情裡去了。因此過了半晌,她才笑道「有老太太鎮著,你擔心什麼呢?我們去的了自有好的來,將來你走了也會有好的來接替你。你向來靠我習慣了,才會慌張,其實你事事都不比我差,多信自己一些吧。」百靈是家生子,相比秋雁,更像是會成為首席大丫頭的人。春瑛只能拿這個勸她了。

  秋雁上前抱住百靈的肩頭,百靈回頭衝她笑了笑,又伸手來拉春瑛,三人互相拉著手,反倒覺得比先前更親近了些。

  終於到了離開的日子,春瑛一大早先向二老太太磕了頭,後都道「好了,往後常回來陪我說說話,先去見你太太吧。」春瑛應了,往正院去。

  正院裡正忙著,院子裡擺開十幾個人,都是人伢子領來請卓氏過目的十歲左右的小丫頭,卓氏一個一個問話,見春瑛進來,便新熱地招了她進門說話「前兒外頭鬧出一件事來,說是南苑的事情發了,太后娘家一個子侄,原是在從前李家莊附近鬧事鬧出了人命的,被刑部查出來,報給皇上,要從重處置。誰知那小子去在公堂上嚷出了南苑的買賣來,好幾戶人家都被捲了進去,受了皇上申斥呢。我想起當初你的話,便有些後怕,若不是你勸我,今日老爺就要吃虧了。」想想她丈夫才剛就任兵部尚書,就鬧出這樣的醜聞,丟了臉面事小,在皇帝面前失分事從。她心裡真是無比慶幸。

  春瑛倒沒放在心上,這件事她當初只是拿來當借口的,如今有這樣的結局,只能說是出乎意料了,於是她笑道「奴婢……只是一時想到了,便告訴太太,還是要太太做決斷才能成事的。我可不敢居功。」

  卓氏拍拍她的手背,「我就知道你這丫頭是個省事的,不過有功就要賞,你這是要出去了,我沒什麼可給你的,收拾了幾件首飾,還有一些衣料,你拿了去,做幾身體面衣裳,將來嫁了人好穿。」於是便命鳳鳴拿了東西來。

  春瑛留意來鳳鳴臉上帶著羞紅,有些不解,但又不好去問,便接過東西謝了沉沒,正要告辭,卓氏卻忽然道:「你是西府過來的,本來也該過去磕頭,只是那邊府裡這兩天正亂著呢,你別去了,省得惹事。」

  春瑛怔了怔,笑著應了,她本來就沒才算去侯府,捧著東西出了門。回到松頤院再回過話,總算能起身了。有婆子幫她提著包袱出了二門。路二叔早就趕著車在那裡候著,一見她便迎了上來,臉上帶了喜色,「能走了?可都往各處磕過頭了?」春瑛笑著點頭。路二叔又問,「侯府去了沒有?你侍候過三少爺一場,既是脫籍回家了,也該過去說一聲。」

  「太太叫我別去呢,說是那邊正亂著。」春瑛囑咐婆子把行李放上車,循例塞了幾個錢,笑著向她們告別,回過頭,才帶著一分好奇問,「侯府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了?」她眼中閃著八卦的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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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5 17:24:45
第六卷 雲散 第三百零八章 家亂

  正月裡的一場動亂,顯然影響深遠。

  恪王與梁太師二人的罪證確鑿,他們的一眾死黨也被牽連在內,緝捕的緝捕,下獄的下獄,雖然一時半會兒還不知道結局,但死的人肯定不少,剩下的即使活著,也只是活受罪而已。其中恪王的家眷因為是先帝骨肉,皇帝親兄,若能保下一條命,倒還能落得個終身幽禁的結局。因跟兩家聯姻而受貶斥的人家,都人人自危。首當其衝的劉氏一族,為了自家子侄的人命官司,以及宮中太后的權勢地位,也是自顧不暇。

  與此同時,因恪王與梁太師倒台而受益的人也不少,周念便是其中一個。

  路二叔笑道:「東府建的學堂,裡頭專教家生子識字的那位周先生,是位學問極好的人。他父親是咱們侯爺的世交好友,我雖不記得,但你爹應該是見過的。只可惜他家被人陷害,全家都死了,只留下周先生一個。如今皇上聖明,查明當日周家老爺的冤案,是梁太師欺瞞了先帝的結果,便親自下詔給周老爺平反了,這下周先生就不再是官奴,而是官家少爺了,侯爺正張羅著在附近給他找房子,打傢俱,還早早幫他去衙門辦好了戶籍,好參加今年的童生試呢。」

  春瑛喜道「這是好事啊?!那位周少爺,我從前在他那裡打過雜,他是個很和善的人,還教過我讀書識字呢!他也夠苦的,從小家破人亡,熬了這麼多年,總算等到這一日了!」他越想心裡就越高興,同念這十幾年裡最大的念想就是平反了吧?他總算是得償所願了,那他日後應該不會再鬱鬱寡歡了吧?她暗暗看了路二叔一眼,想著無論如何也該向周念道一聲賀,便小聲說「二叔,周少爺現在在哪裡?反正路不遠,咱們拐到後街他家去,向他道聲賀如何?」

  路二叔卻連連擺手,「去了也沒用,周家平反的聖旨一下,侯爺就把周先生接進府裡去了,如今他住著上好的客房,丫頭小子侍候著,綾羅綢緞穿著,像貴賓一般。學堂裡停了幾天課了,大家都在犯愁,周先生走了,將來誰接手學堂?真真可惜,我本來聽人說周先生學問好,性子又和善,還打算過幾年把小四送過來呢。」

     春瑛想了想笑道「二叔怕什麼?你忘了學堂是東府開的,不是侯府開的,沒了先生,二太太那樣仔細的人,定會再找一位來,橫豎只是教些淺顯的文字禮儀,外加算兩筆帳而已,用不著有很深學問的人,找個肚子裡有點墨水的秀才,也就完事了。」接著又問,「周少爺平反了,這是好事呀!為什麼二叔會說,侯府如今出了亂子?」

  「可不是出了亂子麼?」路二叔擠擠眼,「你想呀,周先生家裡平反,聖旨裡說的是梁太師的親閨女,能忍下這口氣麼?先前被亂兵衝進府門殺了幾個人,她的丫頭還中了一箭,接著又是梁太師問罪的消息,她本來消停了兩日,還躺在床上病倒了,結果一聽說這件事,就立刻跑出來問罪,直說是周先生誣陷了她老子。」說到這裡,他又歎了口氣,「也是不巧,周先生進了府後,求了侯爺,把他一個表弟和一個表妹接了過來,就安置在他在後街的小院裡。聽說他這表弟妹也是被奸臣陷害得入了官了,前兩年平反了,卻窮得連口飯都吃不飽,一直躲在郊處的村莊休養。他們親人見面,說起這些年的經歷,都是唏噓不已,也不知道是誰,偷偷聽他們說話,聽到周先生說侯爺一直把他藏在家裡庇護的事,嘴上也沒個把門的,居然告訴了人,結果傳到了二少奶奶耳朵裡,二少奶奶鬧著要拿這件事去告御狀,說侯爺欺君,窩藏罪人呢!」

  春瑛啞然,這位二少奶奶,是不是急得糊塗了?這種事,聽起來似乎是很大的蚌殼,但只要皇帝不在乎,又能對侯府千萬什麼危害?周念這些年一直待在侯府裡,為保皇派打擊恪王府和梁太師,是出過力的,皇帝不可能不知道,自然是默認了他藏身侯府的事實,後來更是過了明路。

  如今周念也不是罪人了,正式平了反,就算事情公開了,別人也不會說侯爺欺君,多半還會誇他是至誠君子。保護好友遺孤免遭奸人謀害呢!

  話又說回來了,二少奶奶若真的要破罐破摔,噁心一下夫家的人,至少也得要有一兩個人證、物證。證明侯爺的確是在周念「回京」前窩藏了他。可是當年知道這件事的人,有誰能為她作證?而且以她現在的處境,哪裡有人力財力去做這種事?更何況,就算她運氣好找到了證據,那又如何?皇帝頂多是不痛不癢地申斥侯爺幾句。再重一點的說,也許會罰幾個月的俸祿,也就完事了。難道皇帝會因為自己最討厭的人的女兒幾句話,就把一直站在自己這邊的支持者以及兄弟的岳父幹掉嗎?他雖有些多疑,但也沒糊塗到這個地步!

  春瑛一邊搖頭,一邊歎息「二少奶奶是糊塗了,侯爺一定沒讓她鬧下去吧?」

  「當然沒有!」路二叔雙眼睜得老大,彷彿在說春瑛問的是傻話,「誰窩藏罪人了?周先生怎麼會是罪人?!相反,二少爺只嚷句要把二少奶奶休掉,她就再不敢說話了,只知道哭,還說只要不休她,她就不把這件事告訴別人。想也知道,她若是被休回家,就只能跟著倒霉了。不過老太太和太太都覺得,這個媳婦還是早些休掉的好,梁太師犯的可是謀逆大罪,萬一要株九族,豈不是連累了侯府?聽說侯爺今兒去了靖王府,想來是去探口風的,雖說是御賜的姻緣,但此等罪家之女,休了也是常理吧?」

  春瑛歎了口氣,這位二少奶奶,一直不是聰明人,如果她是個好媳婦,侯府說不定還不會做絕了,可她娘家都失了勢,正是人人喊打的時候她怎麼還要鬧呢?這不是把自己逼得越發往絕路上去了嗎?就算是威脅,也應該找個真正有份量的把柄啊!

  她又問「這幾天侯府就是被二少奶奶鬧得不安寧?她就有這麼大本事?我有些不信,換了我是當家的太太奶奶們,早就把她關在屋子裡,省得她再出來鬧了。」

  「誰說不是呢?」路二叔笑道,「侯府的亂子可不止這一處。我方才說了,周先生接了表弟表妹進京,聽說他那表妹是個美人,我是沒見過,可她搬來的那天,下馬車時,後街有好些人都瞧見了,都說是絕色。

  二少爺老毛病又犯了,總是找借口來拜訪,又叫二少奶奶知道了,在屋裡大聲嚷嚷,鬧得整個院子的人都聽見了呢。三少奶奶去勸,她還在那裡吵嚷,說三少爺跟周先生一向親近,說不定就娶了人家的表妹做二房。」說到這裡。路二叔忍不住笑著搖搖頭,「虧她說得出來!也虧三少奶奶好脾氣,居然還說這是好事,日後兩家更親近了,親自去向老太太提,結果被老太太駁了回來,又罵了二少奶奶一頓,還埋怨侯爺,不該把人隨便領回家。誰知太太卻說姑娘是好姑娘,娶進門也無不可,一屋子太太奶奶們在鬥法呢,我們奶奶都嚇得不敢回來了。那對兄妹更是好不尷尬,都勸周先生盡早搬出去呢。周先生還能怎麼辦?只好托了學生的父母找房子。因那家人知道我對這些事最熟,便托到我跟前。我找了幾個地方,正打聽租金,過幾天得了信就告訴他們。」

  果然亂得很,春瑛忙道「還請二叔多多費心,給他們找個乾淨又便宜的地方吧。」想了想,「周少爺不是看重享受的,只要房屋堅固完好,地方乾淨,足夠他們幾個人住就行了。最好是高這裡不遠,周少爺只怕是要常來侯府的,我覺得……像二叔你這的小院子那般大小就很不錯,狗尾巴胡同一帶,還有再往南邊走的小豆腐巷,幾年前就有這樣的小院子出租,只不知道現在還有沒有。」

  二叔笑道「我也是往那邊去找的,附近通共也就這幾個地方可以賃到不錯的宅子,都是慣了賃給上候官或述職的官兒的,一應傢俱都齊全,價錢雖貴些,卻比別處省事。買下來也很方便。」

  馬車已經拐進了後街,正朝街尾方向前進,春瑛有些奇怪,「二叔,你還有事要辦麼?」

  「小伍計了假,家去幾天了還沒回來,大少爺還要等著使喚他呢,我順路過來瞧瞧他是怎麼了。這裡是後街,你喜歡就下來走走,都是自己人,不怕的,若是煩了,就在車止等著,我很快回來。」

  「哎。」春瑛應了,看著二叔跳下車,把馬韁繩往路邊的樹幹上繫好,為以防萬一,還搬了塊石頭來擋住馬車的後輪,方才拍拍手,往斜對面去了。

  春瑛在車上掀開車簾往外看,這時候天還很早,許多人都在府裡做事,因此後街來往的人不多,她覺得反正都出了府,也不用講究什麼規矩不規矩的了,她又不是千金小姐,不用講究不見外男這種陳規腐制,便索性跳下車來,四周看看,想到車裡放著自己的行李,又不敢遠離。

  「春瑛?」身後傳來一聲熟悉的叫喚,春瑛回頭一看,驚喜地叫道「十兒?!你怎麼回來了?不是說搬到鋪子後面去了麼?!」

  十兒穿著一身蔥綠京絹圓領裌襖,青色的坎肩,下系棗紅裙子,挽著婦人髮式,頭上插了幾支金珠釵環。

  倒是一臉好氣色,眼中還帶著喜氣。她身後跟著一個小丫頭,十歲左右的年紀,穿的是她過去的舊衣裳,手裡挽著一個大包袱。

  春瑛高興地迎上去,「我還打算改天去你家找你呢,我今兒出來了!以後就跟父母一塊在外頭過活,新房子我還沒去過,聽說是在我姐姐家附近。等我收拾好了,你一定要來玩!」

  十兒睜大了眼,隨即高興地握住她的手,「你總算盼到今天了!怎麼?是因為前些天你立的那個功勞?我就知道!你一定會有法子的!」

  春瑛抿著嘴笑,也不多做解釋,打算等以後請十兒來家裡玩時,再詳細跟她說,忽又打量著十兒的腰身,有些遲疑,「你……是不是有些發福了?」

  十兒一掌拍了過來,嗔道「哪個發福了?!我這是有了,有了!」還挺了挺肚子。

  有了什麼自然不言而喻,春瑛微微張大嘴,圉著她轉了一圈,還有些發愣,「多久了?上回見你時,明明還……」

  「有四個月了,我也是才知道不久。」十兒不知為何臉色一紅,「為了這個被我娘好一埋怨呢,她如今天天給我做好吃的,囑咐我天天來吃,我婆婆不在京裡,知道了也是這麼說,結果我只好天天跑過來……怪不得你會說我發福呢!再這樣下去,說不定我就要變成母豬了!」

  春瑛掩口笑道「你變什麼都不要緊,只要你家那位不嫌棄就好。」

  「他敢?!」十兒一揚下巴,「如今我是雙身子,他小心侍候還來不及呢,若他敢給我一點氣受,看他爹娘哥嫂不撕了他?!」

  十兒的話雖然帶著狠勁兒,其實是笑著說的,眼角眉梢處,都是幸福,春瑛為她高興,拉著她的手,「一定要好好保重身體,多吃點兒吧,胖點就胖點,大不了生完孩子再瘦回來。你如今身子金貴,我也不敢讓你到處走動了,改天我去找你說話。」

  十兒笑著點頭,她身後的小丫頭提醒她「奶奶,親家太太在招手叫你呢。」

  春瑛和十兒一起望過去,果然看到王大家的站在遠處的家門口,正朝這邊揮手,春瑛遙遙笑著向她行了禮,她點著頭走了過來。笑道「是春瑛呀?今兒真巧啊,你爹娘身體可好?」春瑛與她寒暄片刻,她便丟下一句「有空來家裡坐。」然後去拉女兒,「你這丫頭,真不省心!巴巴兒的怎麼走過來了?!連車也不雇一輛!要知道你現在可不是一個人!我今兒買到了新鮮的魚,給你燉了個湯,你快趁熱喝了……」一路拉著女兒走一路喋喋不休,十兒無奈地回頭看了春瑛一眼。

  春瑛忍著笑揮手送別,看著她走進娘家院門,便回到馬車邊,卻又聽到有人叫喚,「是……春瑛嗎?」遲疑的語氣,熟悉的聲音,春瑛立刻回頭,發現是周念。

  她高興地上前兩步,向他行了個禮,「周少爺,我還以為今兒你在侯府裡不出來了呢,沒想到能遇見你,我都聽說了,恭喜恭喜,你總算守得雲開見月明了,將來必定蟾宮折桂,一帆風順!」

  周念笑了笑,低頭一禮,「承你吉言。」頓了頓,又問「你怎麼會在這裡?可是計了假回家?」

  春瑛搖搖頭,「不是,其實……」嘴角忍不住往上翹,「我今天出府了!是二老太太和二太太放我的,我這就要回家啦,以後可能不會常來,既然遇上了,周少爺,請容我向你告個別吧。」

  周念眼中閃過一絲愕然,接著便被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覆蓋過去。「是麼?那麼……我也……恭喜你……得償所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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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雲散 第三百零九章 跟過去說再見

  春瑛察覺到周念的情緒有些不高,但以他的為人,當然不可能會因為自己脫籍出府而不高興,難道是有什麼煩心事?便問:「周少爺,你怎麼了?」

  周念忙笑了笑:「沒什麼,我只是心中有愧,明明答應了要助你一臂之力的,沒想到……我什麼忙都沒幫上,還……」頓了頓,面露苦笑,「到頭來卻是你自己憑本事出來了。一想到這個,我便覺得沒臉見你。」

  春瑛聞言笑了:「這有什麼?你也是身不由己,當年那樣的情形下,你能答應幫我的忙,我就很感激了。後來的事情發展也不是你能控制的,只能說老天爺不長眼睛,專找好人的麻煩吧。不過現在,我脫籍了,你也平反了,都心想事成了,也就沒什麼好糾結的了。周少爺,你應該高興才對。這不是你最大的願望麼?」

  周念垂目輕輕點頭「是,是我最大的願望。你說得不錯……」

  春瑛總覺得他的話有些不太真心,更不解了,「周少爺……你到底怎麼了?」

  周念搖搖頭「我只是……」抬眼看了看春瑛,忽然覺得跟這個女孩子是可以說說心裡話的,尤其是那些不能跟侯爺和李攸說的心裡話「我只是覺得有些……遺憾。當年先父……其實是因為先帝偏寵庶妃,竟然生了廢嫡立庶的心思,打算改立恪王為儲,可是……恪王除了頗得先帝寵愛外,是出了名的好武,又好大喜功,性情暴躁,不是為君之相,與之相反的是太子,也就是當今聖上,謙和寬下,敏而好學,更兼是元後所出,又無過錯,已是朝中公認的儲君,無論是清流還是宗室都不贊成改立恪王。無奈先帝一意孤行,一味剷除異己,當時因為敢於直言而被抄家滅族的官員不計其數,我舅舅就是其中一個……哪怕後來因為守宗人令帶著一眾宗室阻止了先帝的妄行,還是有不少清流中人被遷怒,當中就有先父……」

  春瑛越聽越心驚,當年的事雖然隱約有所耳聞,但大家都只是悄悄說兩句,直到周念現在開口,她才知道了事情的經過,可是這種事就這樣說出來不要緊麼?雖然周念已經壓低了聲音,可這裡畢竟是街道,千萬別在好不容易獲得平反後,又被人拿住了把柄,她迅速掃視周圍一圈,便攔住周念,「周少爺,別說了!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

  周念忽然被她止住,還有些意猶未盡,臉上掩不住的失望,「我也知道這話說得不合適,可是我……我雖得以平反,父母也恢復了清名,可這一切,卻都是因為撒了謊……當初周家獲罪,是捏造的罪名,如今周家平反,也是捏造的證據……如今在世人心中,我父親之所以被害,是因為在朝上與梁太師爭吵,得罪了他。聽到這些話,我心裡……實在是……」他說著說著,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幾不可聞,「我父親……是為了維護正統,維護當今聖上,不是為了與人爭閒氣……」他眼圈都紅了,眼中隱有水光。

  春瑛張張嘴,又閉上了,默默地看著他轉過頭去,直到眼中的水光漸漸消失,再轉過頭來,對他露出一個苦笑,「叫你笑話了,請恕我失禮,你就當我是在瘋言瘋語吧。」

  春瑛放柔了表情,微笑道「周少爺,這是你的心裡話吧?你一定憋很久了。」見周念紅了耳根,心裡便有數了,「其實……我很榮幸,能成為聽你心裡話的人,不過……周少爺,你別怪我多嘴,子不言父之過,那是皇帝的父親,有些事,大家心裡有數就行了,你別想太多。你總不能讓皇上說他父親的壞話吧?反正結果就是你們家平反了,你父親的罪名也洗清了,這就是你最大的願望。至於是以什麼理由洗清的,那很重要麼?不論黑貓白貓,能抓到老鼠的就是好貓嘛。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將來才是最重要的!」

  周念紅著臉點頭「你說得對,是我想岔了……」

  春瑛笑道「我明白,正因為你看重這件事,所以才容易鑽牛角尖。不過,有些話還是要避諱些的,就算皇上愛惜你的人才,這是要考慮輿論和影響的。這種話,你私下跟我說說不要緊,若是被別人聽了去,才是麻煩呢!今後可千萬別再說了,若真的忍不住了,就在荒郊野外找個空曠沒人的地方,挖個洞對著它說去。或是你有信得過的親戚朋友,跟他私底下說說也成。周少爺,你如今得償所願,有大好的前程擺在面前,你千萬要放寬心,一切往前看呀!你的父母家人在天之靈,也希望你能平平安安,出人頭地吧?」

  周念怔怔地看著她,忽地肅然一禮,「多謝姑娘諫言,念……必不負姑娘所期。」

  他忽然變得這麼客氣,春瑛倒有些不自在了,乾笑著回了一禮「周少爺別怪我多嘴就好。」

  遠處傳來路二步的叫聲,春瑛順眼望去,發現他已經回到馬車邊上了,忙應了一聲,回頭沖周念又行了一禮「周少爺,我二叔在叫我,我得走了。以後也不知道能不能再見,我先在此祝你一帆風順,前程大吉。」說罷笑了笑,便邁著輕快的腳步轉身走了。

  周念一直目送她離開,看著她與她叔叔說話,看著她上馬車,看著馬車遠去,忽然覺得,自己好像失去了什麼,有什麼重要的東西,已經離他而去了。

  真的不能再見面了嗎?他真的非常懷念,竹夢山居裡那段平靜的歲月,春瑛每日來送飯食點心,給他打掃屋子,向他請教書本上的字與典故。有時候他還會親自化開凝固的墨汁,寫了大字供她學習臨摹;也會在獨睡的夜裡絞盡腦汁,將枯燥的史書典故編成一個個淺顯易記的小故事,好預備第二天的教學。那時候準備的東西,在他成為學堂夫子後,可是幫了不少的忙呢。

  那短短的幾個月雖然是寒冷的冬天,可日子卻過得比之前的每一年都輕鬆快活。可惜那段時光並不長久……周念在原地站了很久,最終只發出一聲輕歎。他雖然說不清楚自己內心的感受是怎樣的,但他知道,自己喜歡春瑛的陪伴。

  如果,他能提前幾年平反成功,如果前年秋天春瑛沒有遭到侯爺夫人的毒打,如果當時他能更有勇氣一些,顧慮得少一些,如果……

  可惜,這世上沒有如果,春瑛順利地憑借自己的本事脫籍出府,成了平民,而且也早早訂了親。她以後不會再回來了,而他自己……在平反過後,也會走上另一條路。

  身後傳來腳步聲,周念回過頭,笑了笑,「濱城,秀貞妹妹,你們怎麼出來了?」

  葉秀貞面上仍舊帶著蒼白的病容,幽幽地往街口方向瞥了一眼,便垂下眼簾,往周念家小院方向走去。葉濱城面無表情地眼著表兄,問「方纔那位,莫非是大表哥的意中人?瞧著倒像是個丫頭的打扮。一定是弟弟誤會了吧?」

  周念吃了驚,忙道「這是怎麼說的?那位姑娘原本是侯府的人,曾經救過我一命呢。你可千萬不要胡亂揣測,損了人家的名聲。」

  葉濱城笑著打了哈哈,拉著周念回了家,然後才道「大表哥,方纔我們兄妹商量過了,等搬了新居,就給去世的長輩們,還有姐姐們立個牌位。不過……我們家的規矩,女兒及笈前枉死,是不能在家中設靈的,因此我們想著,大姐小時候曾跟你訂過娃娃親,雖說是父母之間的玩笑之語,但如果大表哥你願意的話,能否讓大姐在天之靈也能有個去處,不至於做了孤魂野鬼?」

  周念怔了怔,大為意外,「這……」

  葉濱城彷彿生怕他會拒絕似的,忙道「不過是在家裡這麼說罷了,只當是給大姐的靈位一個去處。處人不會知曉的。」頓了頓,他笑得有些古怪,「當然,如果大表哥要娶哪家千金小姐為妻,恐怕就有些妨礙了。」

  「說的什麼話!」周念眉頭大皺,「你家即便原本有這個規矩,如今就一定要死守麼?!不守又如何?!你就為了這個規矩,寧可讓你姐姐的魂魄無所依歸?!自打咱們入官,多少規矩都打破了?!偏偏今日就一定要記起這一條?!」

  葉濱城沉下臉,冷哼道「我也知道,大表哥如今有慶國侯撐腰,又有好名聲,說不定還真能娶得一位大家閨秀為妻,只是我勸大表哥別太忘形了,如今我們身無恆產,又無功名,雖說是出身不凡,但那些達官貴人有幾個是真心看得起我們的?雖然你不曾受過什麼苦,到底當過官奴,在別人眼中,就是個污點。有心結親的,不是原本依附梁派,心急要撇清干係,就是有財無勢,想借大攀上侯府作威作福的!大表哥娶嫂子,能娶到什麼人回來?!難不成只將就個窮秀才的女兒,或是鄉下地主的千金?!她們配得上周家的門第麼?!即便有慶國侯在,又能幫上什麼忙?!難不成他們還能把自家女兒嫁給你?!就算他真的願意,靖王爺也斷不能容下你我這樣曾為官奴的連襟!」

  周念氣得眼前發黑,「這是什麼話?這是什麼話?!」

  「我這是正經話,大表哥自己想去!你我總歸是要娶妻生子的,你細想想,就知道我的話有道理。」葉濱城也不多放,逕自回頭進了房間留下周念獨自站在書房時裡,怒火半天才平息下來。

  他再次苦笑,過去他肩負著為全家雪冤的使命,一心盼著平反,只認定平反過後,他才能從這付重擔中解脫,可今天他忽然發現,平反過後,又有更大的重擔壓到了他的肩上。什麼時候,他才能得到真正的平靜呢?

  周念心中的鬱結,春瑛一無所知,她只是快樂地乘著二叔的馬車,一路駛向外城,等馬車停下來時,她不等到二叔發話,便先跳了下來,往周圍看了一圈。

  早年跟胡飛一起擺攤時,她在京城也走過不少地方,自然認得這是崇文門外不遠,斜對面就是姐姐姐夫家所在的喜鵲胡同,難道新家就在這個地方?

  路二叔呵呵笑道「認得路吧?這裡是上四條胡同,往裡走左邊第三個門,就是你爹買的新宅子,已經整修好了。早兩天就搬了進去。因為忙著收拾東西,才叫我去接你的。快進去吧。你爹娘一定等急了!」

  春瑛聞言衝他一笑,便撒開腿往胡同裡頭跑,走到左邊第三個門前,深吸一口氣,抬手去敲。誰知不等她的手挨上門板,門便吱呀一聲開了,小虎圓圓的腦袋從門裡鑽了出來,眨眨眼,歡呼著「二姐回來了」,便鬆開門板住裡跑。

  春瑛笑著撐開門,走了進去,望著院中的景象,再看向從屋裡迎出來的父母和姐姐,她眼中一熱,臉上卻笑得更歡了。歡快地向他們奔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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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5 17:26:01
第六卷 雲散 第三百一十章 新生活

  路家的新家是一座兩進的四合院,佔地不小,以春瑛目測大約也有四五百平方米了。大門位於西南角,只是尋常大小的兩扇半舊門板,進門後便是新近粉刷過的影壁,上頭嵌著流雲蝙蝠的磚雕圖案,後面擺著兩隻大海缸,缸裡裝滿了水。前院正屋三間,東西廂房各兩間,倒座房兩間。院中種了幾株海棠,已經掛上半樹花苞了,另外還有好些樹,有棗樹有石榴樹也有香椿樹。沿著正屋兩側的空地往後走,便是後院,裡面一溜兒排開四間後罩房,都是剛粉刷好的白牆面和嶄新的門板,邊上新近移植了兩株碧桃,尚嫌瘦弱, 枝幹上只帶了些嫩葉,外加三四個小蓓蕾。

  與春瑛見慣的宅院不同,這裡沒有遊廊連結各處房屋,雖然地方挺大,但相比於侯府、東府這樣的高門大戶家的房舍,要顯得樸實多了。

  所有忘懷都重新粉刷過了,地面上也鋪了新石板,新翻的泥土散發著新鮮的氣息,正屋與東廂房門前擺放著幾隻大木箱,幾件雜物散了一地。顯然是因為主人正在收拾房間的緣故。

  春瑛把新家裡裡外外看了個遍,驚歎不已,跑回來對父親道:「爹,我聽說只是個小宅子,怎麼會這麼大?!咱們家只有四口人,哪裡用得著這麼大了院子?租出去比較劃算吧?!」

  路有貴喝下一口茶,咂巴咂巴嘴,搖頭道「你瞧著大,是因為從前住的地方小,其實跟那些大戶人家相比,這個大小不算什麼,也就是比咱們從前在後街街尾住的院子多了一進,連養馬放車的地方都沒有。我原本年度下來,也是打算租給官家或是外地商人的,結果買了一年,只攬得兩任租客,掙得五六兩銀子,比其它小院子掙的還少。這裡當初可是花了我一百兩銀子的!租房的人都說房屋舊了,門面又不夠氣派,傢俱也都有年頭了。我讓陸女婿找人翻修過,你那邊就來信了。我想著,等咱們出了府,好歹也算有了點身家,沒有仍舊跟別人擠一個院子的道理。要再花錢買獨門獨院的,又不劃算,畢竟京城的房價跟隨莊上可不能比。橫豎這宅子沒人租,便收回來自己住得了。閨女啊,咱們家這回可算出血本了,住在這樣的地方,我都覺得自己是個老爺!」

  春瑛聞言不由得笑出聲來,旁邊路二叔更是一口茶噴了滿地:「大哥,你這樣也叫老爺?你身上還穿著打了補丁的布裌襖呢!」路媽媽從倒座房裡跑了出來,白了丈夫一眼,「聽見了?二叔都這麼說了,我叫你不要穿它,你偏偏要穿!沒得叫人笑話!」

  路有貴卻滿不在乎,「收拾屋子呢,穿乾淨的新衣裳太糟蹋了,倒不如穿這個,扯壞了一丟就成。」

  春瑛掩口笑道「用不著丟,舊衣裳壞了,裁成條兒,扎個拖把,打掃屋裡的地面是極方便的。這個活就交給我吧!」又跟母親道「都還有哪裡沒收拾?我幫著一起干吧,這種事我最熟。」

  路媽媽卻擺擺手,指了指西廂房「我正收拾廚房的東西,用不著你,你把你自個兒的屋子收拾好就成。

  傢俱都是新打的,鋪蓋也是新的,其它東西隨你怎麼佈置。快去吧,等你收拾好了,再來幫我做飯。」

  春瑛一下就來了興趣,大大應了聲,便往自個兒肖想許久的房間衝了過去。

  秋玉一邊擼著袖子一邊從廚房出來,含笑看著妹妹背影,對母親道「娘,廚房裡的傢伙都收拾得差不多了,你先歇著,我回去抱了康哥兒過來。今兒你女婿出城去了,不在家裡吃中飯,我帶著孩子在家悶著,也沒什麼意思,不如讓葉嫂子和笑兒她們過來幫忙做飯打掃好了,爹娘忙了幾日,也該歇口氣兒。」

  路媽媽喜出望外,「那敢情好呀!只是你家裡還要收拾呢,會不會太麻煩?」

  「不過是做個飯掃個地,又沒什麼重活,有什麼麻煩的?我在家她們也一樣侍候我。難不成我還能看著自個兒爹娘忙前忙後,自家的丫頭廚娘卻閒著沒事做麼?放心,我馬上就回來。」說罷秋玉解了圍裙,跟父親說一聲,又向二叔行了個禮,「您慢坐,侄女兒去去就來。」便出門去了。

  春瑛聽見聲響,趕出來只來得及見一眼秋玉的背影,只好回轉屋中繼續收拾。

  這西廂房說是兩間,其實一大一小,更像是三間房,不過因為原本的面積太小,盤了炕不方便,所以便把其中兩間打通了,又擺了個多寶格做間隔,外間放上桌椅等傢俱,可以充作會客室,裡間則是佔了三分之一面積的炕,以及兩個大衣櫥,面向院子的牆上開了兩扇窗,窗下是張條桌,半舊質地,卻又重新上了清漆。

  從東府拿回來的行李,都草草堆在炕邊,大衣箱則放在地上。春瑛把衣服揀出來,一件件放進衣櫥裡,又把衣箱往屋角推,然後才回過頭,爬上炕去,從角落裡拉出鏡匣,將梳頭的家什伙兒和首飾財物往裡擱。

  已經入了春,因此屋裡沒有燒沆,但那粉色的被子和綠色的墊被都軟綿綿地,坐上去舒服極了,炕又大,春瑛一收拾好東西,便忍不住在炕上打了個滾,地方居然還綽綽有餘。

  炕邊和對面牆上都有兩扇窗,春瑛打開了炕邊的一扇,帶了一絲涼意的輕風從外頭吹了進來。窗外隔了半米遠的地方是圍牆,圍牆的另一頭,似乎是別人家的院子,挨著牆根種了幾棵高高的芭蕉,大片綠油油的蕉葉越過牆頭伸了過來,夏天的時候應該會很涼快吧?倒便宜她了。

  春瑛笑首看那芭蕉,忽然聽到遠處傳來隱隱約約的吆喝聲,走到門邊仔細一聽,原來是「好吃的冰糖葫蘆哎……」「菜肉大餛飩哩……新鮮剛出鍋,熱騰騰香噴噴……」「老劉家的江米小豆小棗年糕,份量足又好味道……」「修鞋麼……」「最時新的花樣兒,大姑娘小媳婦都來看一看,包你戴上變天仙……」等等,此起彼伏。春瑛一邊聽一邊笑,嚷道「娘,附近不是賣花兒的地方麼?怎的好像添了很多擺攤兒的?」

  路媽媽從東廂房的窗戶伸長了脖子望了過來,沒聽明白,小虎已經在她身後嚷嚷「還有賣冰糖葫蘆的!我要吃張家的冰糖葫蘆,不吃老王家的,他家的不好吃。娘,咱們去買年糕吧?我最愛吃老劉家的江米年糕了!」路媽媽回頭一巴掌打在他屁股上「「添什麼亂?!快收拾你的書本筆墨去!明兒就要回學堂唸書了!功課寫好了沒?整天念叨吃的!」

  路二叔倚在正屋的門邊,聽了好笑,便回頭對兄長道,「大哥,我到外頭去買幾樣肉菜吧,再打半聽酒回來。今兒春瑛回家了,大家喝一杯慶賀慶賀。」路大也不推遲:「那你去吧,上頭條胡同口那裡,有家新開的飯館,鹵的好鴨子,它對門那家店的燒雞更是一絕。再往裡邊走,那家絹花鋪子旁邊的千里香,有秘製方子釀的好酒,上回去你那兒時我不是帶過一回麼?你一直誇它好來著。」

  路二叔一聽立刻就起身了「那我這就去,千萬等我回來再開飯!」便匆匆走了。

  春瑛聽著,已經明白,崇文門大街這一帶,已經不再是賣花鋪子的天下了,原來在這幾年裡,已經新添了各種各樣的店舖,似乎很熱鬧呢。她想起從前那一帶有許多大姑娘小媳婦彙集,並沒什麼忌諱的,心裡便開始發癢,立刻決定等空閒時出去逛街去!

  回到房間,春瑛聞著被子上淡淡的皂夾香氣,以及傢俱散發的淡淡桐油味,往炕上一撲,閉上了眼,舒服地伸展著四肢。

  她自穿越以來,一直追求的,不就是這種生活嗎?屋子是自己的,想幹什麼就幹什麼,愛出門就出門,以後,再也不用服侍別人,不用擔驚受怕,不用再為丫頭婆子間的勾心鬥角煩惱了。她也不求什麼大富大貴,只願一輩子過這種輕鬆富足的生活就好。

  午飯非常豐盛,不但有陸家廚娘葉嫂子的拿手好菜,還有路二叔從外頭買回來的熏雞鹵鴨,外帶一小罈酒。路有貴跟路崇峻兩兄弟邊喝邊聊,說得興起,不知不覺便把一罈酒都喝了個精光,還有些意猶未盡,嚷著要去再打一些。

  路媽媽帶著兩個女兒和小外孫在炕上坐了一席,既然忙著看緊了兒子不讓他磁酒,又要幫著大女兒喟小外孫吃飯,還要客氣地讓秋玉夫家的廚娘和丫頭多吃點菜,轉頭一見丈夫和小叔喝得滿面通紅,忙叫過春瑛:「快勸住你爹和你二叔,還是大白天呢,過了晌午,還要接著收拾屋子。今晚一定要安頓下來了!」

  春瑛忍笑應了,走過去搶下二叔手中的酒罈,道「今兒就算了吧,爹,二叔,你們說是為了慶祝我回家才買的酒,怎的我連半杯都沒輪上?過一會兒醉得厲害了,還要我去煮解酒湯呢!」

  路有貴打了個飽嗝,咧嘴笑了「女孩兒家喝什麼酒?今兒難得高興,一時放縱些,也不要緊的。」路二叔倒有幾分訕訕的,他一向疼愛春瑛,便賠了不是「是二叔疏忽了,明兒我給你弄好東西來,算是賠禮。」

  春瑛只是一笑置之,老煮了熱茶過來。看著他們倆釅釅地各喝了一碗下去,神智也清醒些了,方才放下心來。

  雖酒意解了些許,但困意卻越發深了。路有貴不停地打著哈欠,路二叔也開始耷拉下眼皮子。路媽媽忙道「秋姐兒快扶你爹回房,春兒,你去扶你二叔。後罩房裡有一間是給客人住的,你扶了他過去睡吧。」接著又抱怨兩句,「這下又少了兩個人手!」

  春瑛與秋玉對了一眼,都忍下面上的笑意,一個攙住路有貴,一個扶著路崇峻,便要往外挪。

  就在這時,門忽然敲響了,路媽媽走到門邊嚷了句:「是誰呀?!」門外便傳來回答:「大姐,是我,全貴呀!」

  路媽媽一聽,便立刻走過去開門,春瑛卻迷迷糊糊覺得這名字挺熟,忽然間想起,那不是很久沒聯繫過的舅舅金全貴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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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雲散 第三百一十一章 新煩惱

  說起這位舅舅粹精粼粿,潎漾漸漂似乎已經很久沒見過了。

  當初春瑛剛穿越過來時,路家還是個普普通通的家生子家庭。路有貴還在門房上當差截戩摫搫,褘褕裬褖路媽媽因為懷孕生下小虎,丟了原本的減速漪漵滫漬,墎塻墏墘只能每日在家給人做針線貼補家用。當時因為春瑛病倒,她沒功夫帶孩子綴緌綾緉,酹酸酵酳只得將兒子送回娘家暫停,接回來後卻發現兒子受了弟媳婦的薄待遨遮鄱鄪,慵慴態慞從此跟對方鬧了矛盾。後來路有貴當上了綢緞鋪的掌櫃,家裡富裕起來了,又搬了新屋子,路媽媽才跟娘家和好了。春瑛記得,那時候有幸得到母親經常性補貼的人,一個是老鄰居馬嬸,另一個便是舅舅舅媽。不過路家被貶到莊上後,他們夫妻便再也沒出現過了。

  春瑛對這兩長輩,是漠不關心的。她自穿過來,就沒怎麼跟他們相處過,又討厭他們的言行,甚至連外婆,她也是淡淡的,一直記著母親私下抱怨過的話:「娘怎麼就不吭聲?!難道小虎不是她的骨肉?!」她策劃全家人脫籍出府,從來沒把母親的娘家算進來過。

  現在自家才擺脫了制錮,過上了自由舒心的日子,他們便又找上門來了,難道是又缺錢了?!

  春瑛看著母親迎舅舅進屋,與姐姐秋玉對視一眼。秋玉的臉上略帶了幾分不耐煩,回頭對早已停下筷子站起身的葉嫂和笑兒道:「把席面收一下,你們回廚房吃去吧。」兩人便忙碌開了。

  金全貴一進門,就盯著桌上的飯菜看,搓著手笑道:「午飯真豐盛呀,怎麼大白天就喝上了?姐夫怎麼也不叫我一聲兒?」路媽媽白了他一眼:「咱們家今兒有件高興的事,自然要賀一賀的。你還要當差呢,沒事叫你做什麼。坐吧,春瑛去倒茶。娘的病情怎麼樣了?上回給了你銀子,請過大夫了嗎?大夫怎麼說?」

  金全貴盯著葉嫂收起來的小半碟鴨子,吞了吞口水,有些心不在焉地回答:「大夫還是說要靜養,叫我們多給她老人家補補身子呢,還說是因為年輕時太過操勞,才落得一身的病。大姐,咱家又沒錢抓藥了,你看。。。。。」

  路媽媽沉默著沒吭聲,路有貴打著嗝插嘴道:「上回不是才給了你十兩銀子?才幾天功夫,就沒錢了,都抓的是什麼藥?!你拿了方子來給我瞧,免得被 人誆了去!」

  金全貴吱吱唔唔的:「方子不在我這裡,在家裡呢!上頭。。。。。有什麼人參肉桂的,姐夫也知道,那都是貴重的藥材。娘補身子正需要這些,我也沒法子,誰閒著沒事拿錢買這些藥吃呀?!這不都是為了救命麼。。。。。」

  路媽媽洩了氣:「這回要多少?你索性把方子給我得了,我托人找好大夫問問,能不能換別的藥,或是尋便宜些的人參肉桂去,又不是大富人家,誰吃得起這些?!」瞪著弟弟,又發了火:「早就叫你別賭了!若你不是被當場抓住,也不至於丟了差事。每個月有一兩月錢,吃飯穿衣也不用愁。如今只靠你老婆那點月錢過活,你心裡就不嗝應?!」

  金全貴只是訕笑:「姐姐,那點銀子對你來說不算什麼,放心,等我發了財,一定還你!」

  路有貴忽然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叫了女兒一聲:「困死了,我要睡一覺,秋姐兒扶我一把。」秋玉應了,瞥了舅舅一眼,便扶著父親往裡間去了。

  春瑛倒了茶回來,往桌上一放,也去扶路二叔。金全貴怪沒意思的,只得乾笑道:「春瑛今兒回來探親呀?幾年不見,都成大姑娘了,可說了人家?我有個朋友,家裡好大一份傢俬。。。。。」

  「得了!」路媽媽喝住他,「我家春兒早訂了親事,你別攪和了。快說說娘的藥錢吧!」春瑛面無表情地扶了二叔往後罩房去了。

  後罩房四間屋,有一間已經收拾好,擺了簡單的桌椅床櫃,當作是客房。路二叔一挨上鋪蓋,便沉睡過去了,發出震天的鼾聲。

  春瑛小心地給他脫了鞋,扶他的腳上了床,再蓋上被子,又開了一線窗,便退出房間,回到前院廚房,幫忙收拾碗筷。廚娘葉嫂子本來正跟小丫頭笑兒坐在門邊吃飯,一見就起身來攔:「二姑娘,讓我來吧,當心弄髒了手。」

  春瑛笑道:「你們先吃飯,這些活我也不是沒幹過,才脫了丫頭的皮,哪裡就變小姐了?今天的午飯真是辛苦你們了。」

  葉嫂子笑道:「都是平日做慣了的,親家老爺、親家太太和二姑娘、小少爺不嫌棄,就是我的造化了。

  二姑娘若喜歡,儘管吩咐,橫豎就這幾步路,我在家做了就送過來。」

  春瑛聞言,忍不住抬眼去看她。葉嫂子看上去只有三十多風,臉上乾乾淨淨的,也沒塗粉,一身青藍布裙,腰間紮著深藍色的圍裙,一頭黑髮盤得整整齊齊的,只戴著一支赤金扁簪,也沒別的首飾,瞧著分外清爽。春瑛認得那簪子是從前秋玉常戴的,知道她定是很得秋玉的欣賞,便笑道:「我姐姐平日都過你規矩?其實我們不是什麼大戶人家,你用不著這樣客氣。」

  葉嫂子只是笑笑:「這原是禮數,我活了半輩子,都不懂這些,還好奶奶願意教我,可惜我學得不好,叫二姑娘笑話了。」

  春瑛不耐煩跟她繼續謙讓下去:「嫂子學得很好了,只是你在這裡真不用這樣。」說完繼續洗碗。

  葉嫂子的表情有些困惑,但笑兒的小聲提醒讓她迅速回復過來,趕緊扮完了飯,便搶過春瑛手中的碗碟洗起來了。

  春瑛只好回到正屋,關於借款的商量過程似乎已經結束了。秋玉斜著眼睛看著母親從裡間拿出五兩銀子來給了舅舅,張張嘴,還是閉上了。

  金全貴兩眼都在發光,一直盯著那銀子,無論路媽媽說什麼,他都答應,好不容易把錢攥到手裡,便忍不住站起來:「那啥。。。。。我這就去抓藥,多謝大姐了,以後一定還你!」

  「說什麼還不還的?」路媽媽歎了口氣,「這是給娘抓藥的,可不是。。。。。」

  「娘!」秋玉打斷了她的話,「爹好像有些不舒服,你要不要去瞧瞧他?」

  「他有叫喚嗎?」路媽媽疑惑地往裡間去瞧,秋玉便向金全貴行禮:「舅舅慢走,好生照顧外婆的身子,明兒我就去瞧她,若是病情不好,還是換一個大夫吧。」

  金全貴臉上一僵,乾笑著隨便應了聲,便匆匆走了。待路媽媽從裡間跑出來,只看得見他的背影。

  門還是春瑛親手關上的。

  路媽媽有些不高興,便數落秋玉:「那是你舅舅,何苦這樣對他?!」

  秋玉冷笑:「他若真是為了外婆的藥來,我也不會冷臉對他。可是娘,你明明知道他好賭,還給他錢,我敢打包票,方纔那五兩銀子,不到兩天就被他輸光了!外婆的病好不了,他欠的債卻更多了。娘,你這樣給了一次又一次,什麼時候才到頭去呀?!」

  路媽媽皺眉:「我難道不知道麼?!可你外婆的病情沒有半點假,那好歹是他親媽,他再好賭,也不會不顧你外婆的病情。他如今也算知道輕重了,得了銀子也知道拿回家去買米買面買藥,沒有全拿去賭。我是問過你舅媽的。這些銀子裡頭,只要有一半能到你外婆身上,我就不說什麼了。我也不想回去聽她老人家囉嗦,給幾兩銀子也不行麼?!你做了少奶奶,怎的待親戚們便冷漠起來了?!」說罷甩袖進了裡間。

  秋玉又羞又氣,漲紅了臉,春瑛忙問:「究竟是怎麼回事?!舅舅不是在候府的茶房上當差麼?雖然月錢不算多,但也不錯了,怎的丟了差事?外婆生病又是怎麼回事?」

  秋玉深呼吸幾次,看了看廚房方向,才拉著春瑛進了西廂房,道:「早幾年太太得勢時,有好幾處管事都換了人,你可記得?舅舅那裡的領頭就換了人,新上來那個,是個愛賭的,勾得手下一眾人都賭起來了。後來那人丟了差事,又換了別人來做,可舅舅及其他人卻戒不了這一口。舅舅先是在茶房跟人玩小錢,後來慢慢兒的,就大膽起來,勾得上夜的人都跟他一塊兒賭。從前府裡管得松,還沒什麼要緊,自從三少奶奶接管了家務,便下了嚴令,禁止當班的人賭錢吃酒,還每晚親自領人四處巡一圈。這就抓了個正著!」

  原來如此,春瑛忍不住歎氣:「新官上任三把火,舅舅也太糊塗了,三少奶奶那樣厲害的人,既然說了要禁,底下人無論如何也該忍上兩三個月,不然正好撞上,豈胡不拿出來做靶子的理兒?」

  「你說三少奶奶厲害?」秋玉有些疑惑。她對范熙如不瞭解,所有評價都是從舊日姐妹那裡聽來的。

  春瑛覺得姐姐反正跟范熙如沒什麼交集,何必說得太多,便催她:「舅舅後來怎麼了?外婆的病到底怎麼樣?」

  「也就是那樣。」秋玉撇撇嘴,「總以為能夠翻身,結果一點一點地把錢輸掉了。若不是我們家接濟著,他家早就揭不開鍋了!前些日子,因舅舅把剛領的錢糧也拿去賭,害得全家人餓肚子,外婆氣得暈過去,就病了。娘去看她,她卻抓著娘的手,一個勁兒地罵娘不知道幫襯舅舅,結果舅舅窮得要賣掉家裡的糧食去換錢。氣得娘再不也想去了,不過終究還是恨不下心。我看啊,外婆多半是氣得太過,糊塗了,我去看她時,她還把我認成是娘呢!」

  春瑛揉著額角,只覺得頭疼不已。這門來往不多又不怎麼可靠的親戚,似乎不好擺脫呀,打斷骨頭連筋,總要考慮老媽的心情。可賭博是個無底洞,再這樣下去始終不是辦法。她們路家也不是大富大貴,為了買房產,已經花不少錢了。她還沒來得及問父親,家裡究竟還剩下多少銀子呢!

  越想越頭疼,春瑛忍不住腹誹:這是為神馬?!她才過了半天舒心日子,新的煩心事就找上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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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雲散 第三百一十二章 新家業 


 到了晚上吃飯時,秋玉已經帶著孩子回家去了,路二叔酒一醒,也回大少爺家去當差理事。只剩了路家四口人圍坐在正屋裡吃晚飯。

  路媽媽似乎在為中午的事感到不好意思,挾了好幾塊肉給丈夫和女兒,因兒子嚷嚷著也要吃,便匆匆塞了他一個雞腿,有些訕訕地對丈夫道:「今天的事……你別生氣,我給的是平日攢下來的私房錢,可不敢動你的。好歹那是我老娘,總不能丟下她不管……」

  路有貴抿了口酒,眼睛沒看她,淡淡地道:「你娘就是我丈母娘,豈有不管她死活的道理?只是你那兄弟,我瞧著不大可靠,就怕他拿了銀子,轉眼就白送了出去,你娘落不了半分,還要被你弟妹誆走棺材本,好買面買米。下一次還是直接買了東西送去的好。」

  路媽媽有些不自在:「我何嘗不擔心這個?只是上回的情形,你也瞧見了,我娘氣糊塗了,只知道罵我不給錢兄弟使,說我胳膊往外拐,一發財使眼裡沒人了。難聽的還不止這些呢。偏大夫又說,不能讓她生氣,一生氣就容易發病。我想悄悄兒去,不叫她知道,可我弟妹每回總是慇勤地忙前忙後,恨不得告訴所有鄰居我回來了『瞞也縮不住!沒法子,我只好這麼著了,橫豎買了東西送去,若全貴有心去賭的,東西也能叫他換成銀子,若是買到他們不合意的東吊,又沒了用處。」頓了頓。她見丈夫臉色還是不大好看。使賠笑道,「你放心,全貴那小子,從前是不可靠,可自從氣病了娘,他也知道事情輕重了,我已閃過他媳婦,每次得了銀子,他都會給娘買藥和好吃的,哄她老人家開心,他媳婦的月錢,他也不動,留著養家,平時還會出去幫人跑跑腿,討個賞錢貼補家計。賭錢……只是當個消遣,再不像從前那樣胡鬧了。」

  春瑛一直在旁邊默默地聽著,聽到這裡,便忍不住插嘴:「娘,我瞧舅舅今天盯著銀子的模樣,只怕還是要賠的。咱們要貼補外婆,還是買了東西送過去的好。就算舅舅要把東西賣掉換錢去貽,至少不能全部拿去賭坊。舅媽但凡有個計較,也會留下自家吃的那份。我不是說娘不能貼補娘家,實在是不甘心家裡的錢都叫賭坊的人得了去,外蕃卻連藥錢都湊不出耒。」

  路媽媽心裡也知道自家弟弟的品性,只是被女兒這麼一說,又覺得丟了臉面,「我方才說過了,你舅舅已經留下藥錢了!他家裡如今也不少吃的,你還囉嗦嗦什麼?!我給的都是私房錢,是我平日一點一點探起來的,不曾動過家裡的錢!」

  路有貴聽了不高興:「你平日的家用銀子不是我和閎女賺的?!你沖春兒嚷什麼?!今天還落了秋姐兒的臉,你不知道她家丫頭廚娘都在麼?!這幾年咱們家沒少得她兩口子的幫襯,若不是女婿為人實誠,咱們家能攢下如今這份家業?我知道你如今手頭寬鬆了,見娘家過得不好,時不時幫襯幾兩銀子,一來是孝心,二來也是顯擺顯擺,叫你娘和你兄弟後悔從前薄待了你!可你也不想想,咱們是大富大貴的人家麼?眷瑛給胡小哥那一百兩,賺回來的一千兩鋃子,再加上咱們自家的積蓄,買了幾處房產後,已經用掉幾百了,你又要住大宅子。又花錢粉刷、打新傢俱,還有做衣裳的錢,孝敬娘家的,送小虎先生的束修,還有先前住在女婿家裡時,給他家丫頭婆子跟班兒的賞錢,雜七雜八地加起來,統共只剩了不到五百兩銀子!再這麼用下去,遲早要坐吃山空,我正想著要尋一兩個進項,肯定還要花錢的,你這裡再像流水似的送錢,就不知道想想家裡?!春兒出門子的嫁妝還沒辦呢,更別說將來小虎娶媳婦的錢!你打量著他們還小呢?!春兒就是一兩年的事,小虎眼看就要九歲了,離娶親也不過六七年功夫,咱們家先前六七年才賺了多少?!」

  路媽媽聽得直低頭,她何嘗不知道這個道理?那是她親生母親,親生兄弟,總不能不管。從前她沒本事幫也就罷了,如今既然手頭有了銀子,哪能心安理得地自己享福,卻看著娘家人餓肚子?!

  不過秋玉的事,她也有幾分後悔了,當時正被兄弟的事鬧得心煩。一時生氣便脫口說出那樣的話。傷了女兒的心。只是她當娘的總不能給閨女賠不是吧?橫豎當時女兒家丫頭和廚娘也離得遠,應該聽不到的,等她給小外孫做點新帽子、新鞋子。送過去就當賠罪了。秋、玉不是小雞肚腸的人,不會生氣的。

  路有貴看著妻子臉上的表情變幻,也大概猜到她在想什麼了,心裡更生氣,悶頭連喝了兩杯酒。春瑛看著,趕緊照顧著小虎吃完飯,打發他出去了,使笑著勸道,「我今兒回來也帶了些東西,有上頭賞的首飾財物,也有二老太太和二太太送狹的嫁妝,值不少銀子呢,若家裡需要錢,可以先賣了……」

  「那些你留著當嫁妝!」路有貴打斷了女兒的話,「既是二老太太、二太太賞的,必是好東西,胡小哥是那樣的家境,將來你出嫁後穿戴上,也有體面。賣了它,將來你出嫁時,有銀子也沒處置辦這樣的東西去!咱們家還沒到這個地步,你只管收著。平日攢的銀子也別胡亂花了,胡小哥待你雖好。你手裡也該留點錢,才是過日子的道理。不然事事都要問他討銀子使,你就矮了一鵠了。」

  春瑛臉紅了紅,小聲應了句「是」,俏悄打量母親一眼,又道:「要不…"'反正數在家裡也沒事幹,閒時做做針線,還是能賺點錢的。雖然少一點,但供給家中日用花費也儘夠了……」

  路有貴仍是搖頭:「你有空閒,繡嫁妝去!慢慢繡,繡多一點,時間也鬆些。咱們家再不濟,還有幾百兩銀子家產呢,沒有叫你天天做女紅賣,一錢、兩錢湊起來貼補家用的道理!你娘也別出去給人做衣裳裙子什麼的了,只要收拾好寨裡就成,前兒秋姐兒還提過要買一兩個人回來幫忙,我看用不著,如今來歷清白、有力氣能做活的丫頭小子,身價最低也要五六兩銀子呢?何必花那錢?

  路媽媽眼中閃過一抹失望,但她自知理虧,只得悶悶地道:「那就照你的意思吧,只是那賺錢的法子,照我看,不如象秋姐兒兩口子說的,再買些宅子出租,或是買些田地收租子,平日偶爾找些中介的活,就像胡小哥以前那樣,一年賺的銀子就夠咱們輕鬆過活的了,你也不用那麼累。說到底,京城的人家,若沒有一點田產,說出去都不夠體面!。

  「你當田地便宜麼?」路有貴今天就是跟老婆卯上了,「如今的田價一年一年地漲,今年春天,城外的中等田地已經賣到十兩一畝了,咱們家鄖點銀子,還買不到半頃好地,若是遇上年景不好,一粒米都收不回來,咱們家吃西北風去?!何況春兒出嫁在即,家裡無論如何也該留下點現錢辦嫁妝,不能都拿去買地。若是只有三十畝,還不如留下錢來做點小生意!」。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誨自己想轍去吧!」路媽媽惱了,堵氣將筷子一棒,便起身去看兒子。

  春瑛嚥下最後一粒飯,小聲道:「爹。娘正心裡不爽快,你何必氣她?她不過就是說說,最後還是要你做主的。」

  路有貴微微撰文:「才過了幾天舒服日子,她就有些心大了,總覺得可以像有錢人家那樣過。從前咱們家窮時,她哪裡捨得一出手就是幾兩銀子?還不是因為覺得家裡有錢了,底氣足了?我不說點重話點醒她,她遲早會吃虧的。別理她,明兒就好了。」

  春瑛跟父母一年到頭相聚不到一個月。雖然關心他們,終究對他們之間的相處方式不太瞭解,又覺得平時母親雖然偶爾跟父親頂槓,但最後還是會服從他的意思,今晚的爭吵又不是太嚴重,使不再勸他了,只是道:「好不容易一家團圓,正是該好好過日子的時候,娘有時候恝不明白,爹耐心點跟她說就是了。家和萬事興。」

  路有貴胡亂點點頭,便當是應下了,喝完剩下的半壺洎,打了中飽嗝,便道:「雖說是氣你娘的話,但你爹我也不是胡說的。起!L我想過買田地。但如今地價實在是高,再遠一點的地,又不方便去看。我想過了『既然手裡有點錢,不如做點小生意。你二叔答應經我介紹衙門的人,我就像胡小哥和你當年那樣,給人做中介,賺點跑腿錢,若是遇上合適的買賣,自己出錢做也是可以的。咱們新家的房子大,存上幾百匹布都不成問題。我又熟悉門路,只做熟人生意,也能得不少了。先賺幾率錢,等手裡本錢足了,就自己開店」

  春瑛聽著靠諮,連連點頭:「爹這個主意好!你把布拉回家耒,我還能幫幫眼。從前外地的客人,我也認得好幾個,若他們現在還在做,我也能幫忙說幾句話呢!」

  路有貴笑了:「好閨女,我知道你孝順,只是這種事爹做熟了,用不著你。你只管好好繡嫁妝吧!等爹賺下一份家業,你嫁到胡家時,也能風風光光的。」
  春瑛不好意思了:「咱們正商量家裡的營生呢!好好的說這個做什麼?」

  路有貴笑得更歡了,春瑛一時羞惱,要搶他手裡的酒壺,他才放過了女兒:「好好好,我不說我不說。女孩兒家就是臉嫩!」頓了頓,「過兩天,你回東府請個安吧,以後也常回去走走。咱們雖然放出來了,到底是家生子,若不能時常回去請安,會被人戳脊樑骨的。若是東府的主子們高興,你爹我在外頭做生意,被人欺負了,也有個靠山,說話就有底氣了。如今東府老爺成了尚書,比侯爺還要體面呢!」

  春瑛心裡有些不情願,好不容易擺脫了那種日子,還要回去賠笑討好嗎?不過父親說的話也有些道理:,現在過著升斗小民的生活,沒有靠山,的確是容易受欺負,特別是當你有了點錢的時候。想了想,伎道:「回就回,我也不有意討好二老太太和二太太求賞,就衝著她們往日對我的好處,偶爾陪著說說話解悶,盡點心意就行。

  路有責笑道:「就是這個理兒。咱們不像其他人家,還要靠鄖點賞錢吃飯,你就陪著說說話,逢年過節做點針線孝敬,讓二老太太、二太太和少爺小姐們高興就行了。若是聽到府裡要添置衣物什麼的,回來告訴我,我送了料子過去,自己賺點兒,也省得府裡吃虧。如今採買上的人都不大老實,一兩的料子,他們就敢報五兩,二老太太和二老爺二太太都是好主家,何必叫他們讓人佔了便宜去?!」

  春瑛應了聲,見飯吃得差不多了,母親碗裡還有幾口,便起身去叫母親,卻聽得門外傳來幾聲急促的敲門聲,心中疑惑:「誰呀?」

  門外回答:「是春姐兒麼?我是你舅媽!快開門!」

  春瑛皺眉,大晚上的又跑來做什麼?難不成那五兩銀子也輸光了?腳下還沒挪動,路媽媽就從東廂房跑了出來,過去開門,春瑛只好。跟了上去。

  門一開,舅媽金家就衝了進來,氣喘吁吁的,一隻手還擰著丈夫的耳朵,嚷道:「大姑,今兒是你兄弟糊塗了,跑來跟你要錢,他那是說謊,娘好著呢}早就清醒了,早上還吃了半碗稀飯,都是他手癮犯了,才會跑來胡說八道!」又伸出另一隻手,手心擺著一隻舊錢袋:「瞧,大姑給他的五兩銀子,讓他輸了三兩多。剩下的一兩八分錢都在這裡了。大姑拿回去,剩下的我改日發了月錢,一定還你!」

  路媽媽聽得糊塗了,見兄弟嚷疼,忙道:「你這是做什麼?!弟妹,快放開全貴的耳朵!」

  「就該讓他吃點苦!長耳朵有什麼用?!又不肯聽人的勸!」說罷金家的手一鬆,索性坐到地上,放聲大哭起來,引得周圍的住家探頭探腦地來看是怎麼回事。

  春瑛雙眼瞪得老大,腦子裡一時轉不過來,心想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難道舅媽轉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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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5 17:26:54
第六卷 雲散 第三百一十三章 舅母的請托

  金家的哭了半日,路媽媽急得滿頭大汗,不停地叫她進門再說,免得叫鄰居看了笑話,又叫兄弟金貴去勸。金全貴只是耷拉著腦袋,站在邊上,一聲不吭。

  春瑛皮笑肉不笑地道「舅媽,還是進了門好好說話吧,你在這裡哭,也沒什麼用處。進來坐下,我娘說不定還能幫著說合說合。」

  金家的只是哭,還拉扯金全貴幾把,金全貴要掙不掙的,勉強站在那裡,也不勸妻子。屋裡傳來路有貴一聲冷哼,路媽媽臉一紅,便發狠道「罷了,再鬧下去,我就趕人了!」

  金家的忙收了哭聲,抽抽答答地爬起來,進了門,又向路媽媽賠笑「大姑,我真不是有心的,只是一想到你兄弟……就一肚子的委屈!」

  路媽媽用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瞪了兄弟一眼,便丟下一句,「還不快給我滾進來?!」先一步往正屋去了。

  金全貴低著頭跟了進去,金家的卻轉身向春瑛福了福,「外甥女兒,你先進去呀?」

  春瑛皺眉道「您是長輩,還是您先請吧。」

  金家的訕訕笑了笑,躊躇著挪進了屋。春瑛跟隨進去,發現父親已經回了房間,母親與舅舅沉默地坐在桌邊。便上前迅速收拾了碗筷剩菜,拿到廚房洗去了。

  金家的笑首誇道「春姐兒真能幹,瞧她做活的架勢,我見過的丫頭都不如她利落!」

  路媽媽聽了,臉色放緩了些,看著手裡的舊錢袋,便問「好好的又拿回來做什麼?早說了是給娘看大夫抓藥的,只剩下一兩銀子,也能揀好幾副藥呢。我早就說了不用你們還。」

  金家的忙道「雖說是大姑顧念親娘和親兄弟親侄子,也沒有平白給錢他糟蹋的理兒!聽說先前他已經來討過幾回了?那時候我是不知道,若早知道了,一定會攔著的!」

  她嗓門大,聲音傳得廚房裡的人都聽到了,春瑛回過頭瞥了一眼,嘲諷地笑笑,一點都不相信舅媽對舅舅來付錢的事一無所知,她在蒙誰呢?忽然做這種轉性的事,一定是有所圖!

  路媽媽目光中也帶了一絲懷疑,但看著弟妹信誓旦旦的模樣,也有幾分相信了,便覺得娘家人總算給自己長了一回臉,看向兄弟的眼神也柔和了許多「好吧好吧,既然弟妹這麼說了,這一兩多銀子我就收下了,其它那三兩多,你也不用還了,領了月錢,就給娘請位好大夫來再瞧一瞧,總要把病治好了才行。若還有剩,就買些好吃的給老人孩子補一補。先前餓得狠了吧?全貴實在太胡鬧了!上頭髮下來的口糧,怎麼能拿去賣掉呢?!」

  「可不是麼!」金家的連忙附和,「若不是為了這件事,我也不敢跟他吵,娘也不會氣暈了。可憐她老人家熬了一輩子,到老還要為兒孫操心。連個安心日子都過不成!」說罷瞪了丈夫一眼,金全貴仍舊低著頭,只是微微轉向另一個方向,避開了姐姐的視線,卻出奇地沒有辯駁。

  春瑛見他一句話都沒吭聲,心裡更加疑惑。

  路媽媽卻絲毫沒有疑心,語氣反而更柔和了,「可不是麼,我有心要幫一幫,偏偏娘又生氣,我真冤死了!」

  「她老人家只是糊塗了。」金家的笑道「她如今早就清醒了,知道自己說了什麼話,早後悔得跟什麼似的,偏又拉不下臉來給女兒賠不是。大姑一向是最孝順的,還請你不要生她老人家的氣。」

  路媽媽想起方才自己想向長女秋玉賠罪卻又拉不下臉的事,臉上終於露出了笑容「罷了,一家子骨肉,哪有隔夜仇的?更何況那是我親娘!」

  「娘知道了一定很高興!」金家的打蛇隨棍上,「大姑,你不知道,她老人家平日裡連塊肉都捨不得吃,手上有了錢一定是先想著你兄弟和小侄子。偏他兩個都叫她操碎了心。你兄弟就不心說了,叫那起子天殺的小人勾得學會了賭,連差事都丟了,如今滿侯府的人都不敢再給他謀差事,說是三少奶奶下了令要革的人,不敢再用。前兒聽說東府的主子也在招人,我好歹催他去度了一度,誰知道人家一見他年紀太大,便沒要。如今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還有咱們家的小子閨女,年紀也到了當差的時候,偏偏兩府的缺都沒輪上,如今家裡五口人,都靠我那八百文錢月錢養活,別說娘她老人家,就連我,也是白天黑夜地愁個不停,這樣下去,娘的病怎麼會好呢?!」

  路媽媽聞言歎了口氣,「這種事也是看各人的造化罷了,我自打生了小虎,幾年來就再沒輪上過差事,春姐兒當年還是過了十一歲生日才進府當的差。我記得侄兒比小虎大一歲,還不滿十歲生日呢,侄女兒更小!進去了,也不知是做個粗便的小廝或丫頭,又沒有年紀相當的主子,只能打雜,不如不進去的好。在外頭也能找到差事的,各處鋪子都招學徒,你托人去問問哪家缺人吧!女兒先留在家學幾年針線也好。」

  金家的千恩萬謝過了,又歎了口氣,「雖說大姑告訴了我們門路,可我們又不認得人,也不知道哪裡的差事好……」

  春瑛模模糊糊地猜到了舅媽的用意,又好氣又好笑,但看母親的神色,又擔心她會替自己打包票,到頭來自己答應幫忙,是違了自己的心意,可不答應幫忙,又落了母親的臉,忙快手快腳地做完手上的活,悄悄回到正房門外,聽他們接下來要說什麼。

  果然路媽媽開口問了「你們想去哪裡?侯府那頭,怕是不能了吧?三少奶奶既然發了話,只怕是再沒人敢給全貴安排差事了。如今三少奶奶正當家呢,若是先前太太當家,或是大少奶奶當家,都還有法子可想。」

  金家的眼中一亮,「正是呢!因此我跟你兄弟商量過,只有東府可去了!大姑,春姐兒不是東府裡二老太太跟前的得意人兒麼?能不能……」

  「舅媽怎麼不早說?!」春瑛淡淡地挨著門邊插嘴道「我今早才磕了頭出府,今後就不在裡頭當差了。」說罷重重歎了口氣「這可怎麼是好?所謂人走茶涼,我都不在老太太跟前當差了,人家哪裡還會看我的臉面?」

  金家的臉上一僵,「出府了?怎的……出府了呢?!你不在東府裡侍候了麼?!」

  路媽媽有些不高興了「不在東府侍候人又怎麼了?我閨女就合該當一輩子丫頭不成?!這是主人家的恩典!」

  金家的正後悔自己有些失態,忙笑道「是是是,大姑說得對,是我想左了。這可是主人家的恩典呢,別人想討也討不到。」說罷沖春瑛笑得膩味,「外甥女兒也不必擔心,有幾個丫頭能得這樣的恩典?你雖然出來了,比別的丫頭都體面呢!」眼珠子一轉,便盯緊了她,「既這麼著……春姐兒能不能幫你舅舅想個法子……」

  春瑛忽然大力拍掌,「對了!東府招人的事我也聽說了,凡是有力氣又肯做活的,一般都會招進去,舅舅年紀哪裡大了?定是那負責過目的管事一時老眼昏花看錯了。

  舅舅不如再去試一試,洗乾淨臉面和雙手,換上乾淨的衣裳,說話慇勤些。舅舅在茶房這麼久了,應該很懂得回話才是,想要得份差事,應該不難,我記得,東府的茶房正要添兩個有資歷的人呢。」

  金家的笑得有些勉強「這樣也對,老本行總比沒做過的要強……」清了清嗓子又接著道「還有你表弟和表妹……其實以兩個孩子的年紀,進府也不算早了,比他們小的還有呢。春姐兒,我聽說東府的小少爺書房要添人?說是要找模樣兒清秀又伶俐的。我們家小子最聰明了,閨女也最伶俐不過。模樣兒也長得好,若不是沒人幫著遞話,早就選上了!」

  春瑛笑了笑。四少爺都快成親了,還要一個不到十歲的小廝在身邊做什麼?他書房裡要添的人,是年紀大些,做事老成又知書識字的書僮。預備著將來跟出門跑腿辦事的!至於四小姐的丫頭,那是預備著將來陪嫁的通房候選吧?記憶中表妹只有七八歲,而四小姐已經十三歲了,等後者出嫁時,她才多大?況且這種丫頭,挑選時必定會十分用心,一家老少都要在東府名下,才會中選。舅舅舅母都在侯府當差,就算表妹長得再好,也不可能選上了的。

  只是這些話,她又不耐煩跟舅母說清楚,只是道「表弟年紀太小了,四少爺要的是年紀大些穩重些的人,四小姐那裡的丫頭,多半要的是檔府的家生子,年紀也要大兩歲才好。舅母還是別打這兩處的主意了,老老實實去選,只要沒什麼毛病,挑上的機會還是很大的。」

  金家的不死心,「不是這兩處,二老太太或二老爺那裡也成,二太太院裡也不錯,春姐兒,你就不能幫著說說好話麼……」

  「不能。」春瑛淡淡地看著她,「方纔我說過了,舅媽,我人都走了,說話早就沒了份量。況且我在時頭也有日子了,未嘗沒幾個對頭,我如今自然是不怕的,就怕表弟表妹打著我的名號進去了,會被人欺負。」開玩笑,那三個地方是那麼容易進的?!當年她能當上二老太太的丫頭,還是因為十兒托了木家,木家托了徐大娘,徐大娘召她進去了,到了二老太太跟前,又有霍家表小姐的保證在先,才能成事。更何況如今二老爺升了兵部尚書,院時原人必是篩過一遍又一遍的!

  只是她拒絕的太直接了,金家的臉色不太好看,路媽媽瞪了女兒一眼,小聲呼罵道「這有什麼難辦的?!你才走不到一天,去說說又怎麼了?!舅舅一家有了差事,也就用不著咱們幫襯了!」

  是啊,可能用不上了,但從另一方面來說,自己卻要跟這家人綁在一起,若是他們在東府做了什麼不好的事,都要自己去負責的。況且如今要找差事又不是很難,何必要她做這個推薦人?

  金家的似乎明白春瑛是鐵了心不想沾上這件事,頓時拉下臉來,冷笑道「我知道如今你家有錢了,大房子住著,綾羅綢緞穿著,金銀珠寶戴著,雞鴨魚肉吃著,便眼裡沒人了!只是春姐兒,舅媽今兒倚老賣老一句,大家都是一樣的出身,就算你家再有錢,那也是主人家賞的!你還是個丫頭,一輩子都改不了這個出身!別真把自己當成小姐了!」

  不等春瑛說什麼,路媽媽就先臉一沉,「這是什麼話!我們春兒有心提點你,省得你白費力氣,你卻拿這種話氣人,我還以為你真是個明白人呢,若是想來發脾氣的,就給我滾!」

  金家的一改先前做低伏小的模樣,一仰脖子「怎麼?說中了你們家的心虛處,就趕人了?!我告訴你,那是你親娘親弟弟,人都快餓死了,你們在這裡大魚大肉的,卻不肯給親人一口飯吃,我嚷得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了,看你們還怎麼做人!」

  春瑛不怒反笑,「舅媽,你說這話,其實是自己心虛吧?你們家為什麼沒有飯吃?我娘難道沒給你們銀子?前幾天十兩,今天五兩,不算還回來的一兩八錢銀子,總共去了十幾兩了。誰家一個月要用這麼多銀子?大家都是一樣的出身,就算我們家再有錢,那也是我們家,舅媽可別真把自己當成太太了,覺得一個月十幾兩銀子還吃不上一口飯。是舅舅賭癮太大,你自己又不懂持家大手大腳,還是我們不夠厚道?!鬧得別人知道了,我便請府裡的總管來評評理,看是誰理虧!」

  金家的一聽,便先心虛了三分。若是鬧到那一步,她一家子都別想再找差事,連她自己那份,也不一定能保住。只是就這麼認輸,她又不甘心「誰說我不懂得持家?分明是老人看病花了錢去!難道給親娘、親外婆看病花銀子,你們還捨不得?!」

  春瑛涼涼地道「方纔明明是舅媽說,舅舅先前在撒謊,外婆早就好了,用不著吃那些貴重的藥材?若是外婆真的病重,舅媽方纔的話又是什麼意思?難道你居然有意瞞下外婆的病情?!這可了不得,為人兒媳卻不孝順呀……」她轉過頭去對母親笑道「娘胎,方才爹還跟我說,要我時不時回府裡請安呢,您說這樣的事跡。要不要跟徐總管說一聲?」

  路媽媽遲疑了,她雖生氣,還沒做絕的打算,金家的趁機道「我們怕什麼?!人走茶涼,春姐兒,你不會以為自己說話還有份量吧?!」

  「得了得了。」一直沉默的金全貴開了口,「鬧什麼鬧什麼?!沒得叫外甥女兒笑話!」接著朝春瑛咧了咧嘴,「孩子,你別怪你舅母,她也是為舅舅和你弟弟妹妹操心,舅舅替她給你賠不是。」說罷真個彎下腰來。

  春瑛忙側身避過「舅舅別這麼著,我可受不起,您老若是肯聽我娘的勸,少賭幾把,就是我們造化了。」

  金全貴笑著應著,不顧妻子的掙扎,扯著她的手臂往門外走。路媽媽終究還是忍不住叫了聲「等一等,」把那個舊錢袋遞過去,又脫下了自己的金耳環與銀鎦金簪子,「拿走吧,老老實實找個差事,若東府還是不成,我再想辦法。」金全貴眼中一亮,忙接過首飾,千恩萬謝,攔著妻子出了門,還未走到巷口,已被妻子奪走了東西,兩夫妻罵罵咧咧地消失在暮色中。

  春瑛趕緊走上去關門,才回過頭悶悶地道「娘,你不會真的要我幫他們找差事吧?!」

  「哪能啊?」路媽媽有些無精打采,「瞧你舅媽那個模樣,再想想她說的話,我還不明白麼?!若是他們真的找不到差事,隨便尋個打雜的活給他們就好,他們看不看得上,就不是咱們能管的了。」

  春瑛笑了,上前挽著母親的臂彎,「娘,我帶回來一個銀鎦金的簪子,比你原先戴的那個還精緻。特地留給你的。你快跟我來看看。喜歡不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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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雲散 第三百一十四章 逛街去

  接下來的幾天,舅舅金全貴夫妻再沒上過門。路媽媽面上沒說什麼,但看得出有幾分擔分,想求丈夫回後街打聽打聽,卻又不好意思,更怕會跟他吵起來。

  春瑛看在眼裡,卻不大原意多管,只是埋頭收拾房子,做新衣裳做得累了,便到院子裡走走,修一修樹幹枝枝,或是把泥土翻一翻,盤算著要找一日天氣晴朗時,到城外郊遊,挖幾棵花草回來種上,點綴點綴院子。

  她得了空閒,也會跑到姐姐家去,逗逗小外甥。弟弟小虎每日放了學,就會跑到姐姐家裡跟廚娘葉嫂的兒子一塊兒做功課,春瑛有時侯也會指點幾句。

  秋玉這時侯才發現,這個妹妹往日說自己「些須學過幾個字」著實是太謙虛了,不由得驚歎:「霍家表小姐居然這樣用心,連你們後來的丫頭,也都耐心教學問,真真難得。」

  春瑛笑笑,並未多加解釋,只是道:「這個很容易,有心學就成。姐姐平日沒事做時,拿了小虎的描紅本來認,一天認四五個,一年就有一千多字了,平日裡用來記事算賬盡?了,將來康哥兒讀書時,姐姐也能教上幾個,知道他學得好不好。」

  秋玉有些心動,不過不敢直接答應:「我跟你姐夫商量商量。一天認四五個不難,就怕過不了幾天,又忘了。若真要學起來,只能慢慢的,康哥兒還是交給老師吧。」

  春瑛笑道:「姐姐,你對自己要有點信心嘛。你不是常說姐夫白天不是在外頭辦事,就是待在前頭車馬店裡,你在家帶孩子,卻幫不上他什麼忙。可若是你學會了寫子,前頭櫃檯上的活就能幫著做了。」

  笑兒在旁邊笑道:「二姑娘,櫃檯上的事如今歸老葉管,若是奶奶做了,老葉怎麼辦?」

  「她也就是打個比方,我就算學會寫字,也要帶康哥兒呢,哪有丟下家務跑到前頭招呼客人的道理?」秋玉瞥了妹妹一眼。

  春瑛抿嘴笑著不再說話了,低頭逗了小外甥玩笑一會兒,才道:「今兒天氣不錯,市集上也熱鬧,我去逛逛。姐姐可要捎什麼東西?」

  秋玉想了想:「昨天給你姐夫做一件夾袍,藍色的棉線沒了,你給我捎些回來,再買些上等的薔薇硝。康哥兒今早腮上發癢,我怕是犯了春癬,得買些硝回來以備萬一。」

  春瑛應了,下了炕就要走,小虎蠢蠢欲動地瞄過來:「二姐,你要到外頭去逛?能不能……」

  不等他說完,春瑛便打斷了他的話:「你若是乖乖把功課寫好了,我回來時,就給你捎幾塊江米糕,若是沒做好……」小虎立刻把視線轉回書上,雙眼睜得大大的,聽見姐姐們輕笑,也沒動一下,只是兩隻眼珠子滴滴溜地轉。

  春瑛笑著出去了,小虎還在她身後嚷:「我要多點豆子的,不要紅棗。」她笑得越發歡暢了,抬腳出了陶家側門,沿著喜鵲胡同往東邊走了二三十步,便是寬敝的崇文門大街了。

  這時侯的崇文門大街,果然比幾年前她和胡飛一起來進貨時要熱鬧多了,除了頭花鋪子和挑著各色鮮花 來賣的花農,還添了好幾座酒館食肆,布料店、珠寶店、胭脂鋪、藥店、雜貨店、糧店、油坊、估衣鋪……應有盡有,街頭巷尾還有無數的小攤販,挑著自家的貨物來叫賣。

  春瑛看著看著,就不由想起了當年胡飛當賣貨郎時的模樣,手指摸上腕間的銀絲鐲,心裡發軟。

  胡飛應該已經到印度一段時間了吧?不知道他會在那裡待多久?希望他能早些回來……現在她雖然心願得償,但又覺得有些落落的,有一種犯懶的衝動,只想每天閒閒地待著。如果胡飛在,應該會讓她振作起來吧?

  買了姐姐要的線和薔薇硝,還有小虎的江米年糕,記起葉家小子愛吃榆錢糕,如今雖然未到浴佛節(四月初八),街上已經有小販叫賣榆錢糕了,便挑了一家乾淨的,買了兩塊,又順便給葉嫂和笑兒各買了一個黃銅頂針,給父親買了頂新帽子,給母親買了她愛吃的點心。到最後,春瑛兩隻手都拎著東西,正打算回家,卻在一家絹花鋪子前停下了腳步。

  之前父親跟她說過,讓她時不時回東府請安問好,如果可能的話,打聽一下府裡有沒有採買衣料的計劃。春瑛想著自己也該去看望十兒了,現在上東府做客,時間應該還算合適,只是既然要回去,就沒有空手的道理。

  她進了絹花鋪子,挑了幾十朵樣式好看別緻又質量好的絹花,又跑到附近的賣貨郎那裡,尋了幾樣不大值錢的首飾,再往胭脂鋪子裡逛了一圈,最後兩手再也塞不下了,方才踏上了回家的道路。

  今天她前後一共花了二兩多銀子,只盼著能得上父親的忙才好。又趕製了兩樣針線,到了晚上,她便去找姐姐,問附近哪裡僱車比較方便。她打算明天一早就回府請安去。

  秋玉道:「既是要回去請安,就不能隨便對付了,對面上二條胡同尾那條大雜院,也是我們家的產業,有個老陶賃了兩間屋子,他就是替人趕車的,他家的車子雖然不算新,卻也算是不錯了。況且這人知根知底的,陪著你出門,比外頭找人強,我也放心些。」

  春瑛應了,秋玉便派人請了那陶車伕過來,對方聽說是房東的小姨子要僱車,忙道:「陶大奶奶儘管放心,我今天就把車收拾乾淨,明兒早點上門,包管把二姑娘照應好。」

  秋玉笑道:「因是要包一天,我妹子興許還要去幾個地方,又帶著東西,不用你跟進跟出,只是要把東西看好了,別叫人混了去。那裡雖是有規矩的地方,到底人口嘴雜,還請多費些心。我算給你天五百文錢,再送你一塊好料子,給你閨女做衣裳,如何?」

  陶車伕連聲應了,一臉歡歡喜喜地走了,到了第二天,果然駛了一輛外表還算體面的半舊馬車來,裡裡外外都打掃得乾乾淨淨,車廂中還鋪上了乾淨的舊毯。他本人也穿著乾淨的衣裳,頭髮梳得一絲不苛,笑道:「可不能丟了陶大奶奶和二姑娘的臉。」

  路媽媽聽了,十分歡喜,請他喝了碗熱熱的面茶,得知他家有個小女兒,還送了幾塊糕讓他帶回去。

  春瑛拎著大包小包往車上撂,路媽媽幫著忙活了一陣,略一遲?。便道:「春兒,娘有幾樣東西想叫你幫著捎一捎……橫?你總要經過後街……」

  春瑛頓了頓,低頭整理包袱:「是什麼?」

  路媽媽臉上一喜,忙走進屋裡,不一會兒,拿了一個小布包出來,低聲道:「這裡是五兩銀子,還有兩樣我平時極少戴的首飾,你拿了去,看看你外婆和舅舅的情形,若實在不好,就……把這些給他們。若是他們過得還好,就算了。」

  又從廚房拿了一袋麵粉,送到車上偷偷看了屋裡一眼:「別叫你爹知道。」春瑛默默接過東西,再整了整衣裳頭髮,便出門上車走了。

  陶車伕是個健談的人,他興許是很少接內城的活,對道路不大熟悉,好幾次都要春瑛掀開車簾去指方向,不過半個時辰後,他們總算到了目的地。春瑛不知道自己會在東府待到什麼時間,便先去舅舅家打了個轉。

  他家跟另兩戶家生子住在一起,春瑛見屋裡沒什麼聲息,門上又掛了鎖,便向憐居打聽。那婦人道︰「老太太在裡頭呢,鎖是金家的掛上的,怕別人進門搬走了他家的東西。夫妻倆都上差去了,因此不在家。」眼睛還不停地打量春瑛身上的衣飾。

  春瑛也不乎,只是驚訝地道:「不是說……他家男人丟了差事麼?如今已經找到了?才幾天功夫,動作很快嘛。」

  那婦人卻搖頭道:「哪裡是找到了差事?不過是做些零活,你若要找金全貴,再等一會兒吧,吃過午飯他就回來了。」又小心地試探︰「姑娘這衣裳是自己做的?針線真不錯……不知道是什麼料子?瞧著不像是絹布……」

  春瑛哪裡耐煩回答她?又不願等那麼久,想著外婆在家,便走過去輕輕敲了敲門,不久,就聽到老人家的聲音︰「誰呀?門鎖了,我開不了,金貴出遠門了,他媳婦在府裡當差呢,要債的往府裡去吧!」

  春瑛瞇了瞇眼,老人家聽起來中氣十足,而且說話口齒清楚,沒有犯『糊塗』的症狀,哪裡像是個犯病的人?她正疑惑著,那憐居的婦人開口問︰「金嬤嬤,你不是生病了麼?」

  「沒錯,我生病了,如果那些人敢逼債,我就一頭撞死了,叫人知道那些人連侯府的人都敢欺負,看他們怎麼辦。」婦人有些尷尬地朝春瑛笑了笑,便縮回了自己的屋裡。

  春瑛冷冷地笑了笑,便回到門外車邊,請陶車伕幫忙,搬了那袋麵粉過來,放在舅舅家門外,揚聲道:「外婆,我是春瑛,既然您開不了門,我就把東西放在門邊,等舅舅舅媽回來了,讓他們拿進去。我先回府裡請安了。」說罷不等對方回答,便先一步走出了院門。

  春瑛回到車上,告訴陶車伕往東府前門去。如今她是客人了,當然不能從後門進府,只是她在車上,越想越氣,原以為外婆是真的病了,但看今天的情形,這裡頭有多少貓膩呀?外婆的話,怎麼聽著讓人覺得有幾分無賴的意思在?難不成她還會夥同兒子媳婦騙自個兒親生閨女一家的錢?

  春瑛磨著牙,心一橫。不行,必須讓母親認清楚事實,省得她總是忍不住接濟娘家,如今光靠她一人給的銀子,就足供給舅舅一家五口的吃穿用度了,還綽綽有餘,難不成自己和父親掙回來的家產,還要給舅舅還債、供給他輸錢不成?

  春瑛猛一拍車板,下了決心,不料馬車一個緊急剎車,差點害她從車廂裡滾了出去,匆匆爬回原位,方才一邊揉著手肘,一邊揚聲問:「陶大叔,怎麼回事?」

  陶車伕的聲音從有些距離的地方傳過來:「差點兒撞著人了——這位大嫂,你沒事吧?可摔著了?」

  春瑛聞言忙掀起簾子往外看是怎麼回事,可別把人真撞傷了。可是這一瞧,她就愣住了。

  那不是崔寡婦麼?可她如今的樣子,比起上一回見面時的模樣,蒼老了十歲都不止。一頭亂髮泛著灰白,身上穿的也是舊裌衣。春瑛甚至記得,那是自己剛穿過來不久,崔曼如剛進府當差時,崔寡婦穿過的舊衣裳。

  因她比那時還要瘦許多,整件衣服就像是掛在她身上似的,風一吹便顯得更鬆垮。從前風韻猶存的美貌,在她身上已經半點不剩。

  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最重視的母親落得如此模樣,崔曼如都在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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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5 17:27:24
第六卷 雲散 第三百一十五章 物是人非

  崔寡婦有些閃縮地避開陶車伕,拘摟著身體,小聲答道:「我沒事……沒撞著……真沒……」

  她抬頭要望過來颭餃餌餉,搫摲摑摜春瑛飛快地放下簾子,隔絕了對方的視線碧碫磁禡,摡摶摠摧又悄悄清了清嗓子,憋著聲音道:「陶大叔榞構榭榫,蒪蓐蓊蒶若人家沒事就早些走吧,咱們還要趕時間呢。」

  陶車伕有些猶豫嫙嫚嫩嫞,禠稰稨穊方纔他分明看到她摔了一跤,他是個厚道人,一定要問清楚了才安心:「二姑娘,您略等一等。這位大嫂,你真沒事麼?若是……」他話才說了一半,便被一陣奔跑聲打斷。

  幾個婦人跑過來,袖子挽得高高的,一臉氣急敗壞,崔寡婦一見她們便要逃,因陶車伕擋了路,沒逃成功,反被那幾個婦人圍住了,揪著她罵:「你這老娼婦,黑心挺屍的,跑那麼快做什麼?!你要不是心虛,為何要跑?!一定是你偷了東西去!」

  「我沒有,我真沒有……」崔寡婦哀哀哭道,「我只是路過罷了,真的,我真沒偷……」

  一個婦人冷笑著扯過她的袖子,不顧她的掙扎,便伸手進去搜了兩搜,高出了一隻青玉鐲子--質地只是平平,看著不像是值錢的貨色--高高舉起讓周圍人都能看清楚:「瞧這是什麼?!你家哪裡還有值錢的首飾?!亂兵進屋時,早都拿走了。這一定是你偷的!」又對同伴們道:「哪家家裡丟了鐲子?快來認領,再把這個賊送到管事娘子那裡去!」

  其中一名婦人便嚷道:「瞧著像是我家的東西,那是我們當家的送我的,我一直收在匣子裡,沒想到被這老娼婦偷了!」

  崔寡婦一直連連擺手說「不是」、「我沒有偷」之類的話,聽到那婦人這麼說,便哭道:「這是別人送的,真不是我偷的,你去問一問你們當家的就知道……」那婦人臉黑了黑,眼睛裡幾乎要射出毒箭來:「用不著問,我就拿定了你這個賊!」

  其他婦人三言兩語地附和:「可不是麼?只要她上門,咱們家裡的東西,必會少一兩件,哪有這麼巧的?家家的男人都送她東西了?她分明就是個賊!」

  「還有臉說是別人送的?也不瞧瞧自己長得什麼樣兒,男人見你都要吐出來了,誰還會送你東西?!」

  「可不是麼?明明是個蕩婦,還整天擺出一副寡婦守節的模樣,其實整條後街,但凡是公的,她都勾搭過了!

  「這樣的蕩婦,怎的沒人收拾?!」

  「你不知道?她閨女是二少爺的屋裡人,剛開臉那會兒,她走路都帶風,到處嚷嚷,生怕別人不知道她是二少爺丈母娘似的!」

  「我呸!不過是屋裡人,連姨娘都算不上,她算的哪門子丈母娘?咱們二少爺的丈母娘,如今還在天牢裡呢,只不定什麼就到教坊司去了。難不成她也想去教坊司?」

  有人竊笑,也有人不屑:「早二十年教坊司興許還能收她,如今……給人提鞋都不要!」

  「你還別說,如今有就好這一口呢。沒瞧見她長著這副模樣,還有男人說她可憐見的,上趕著要給她送錢送糧?!」

  「不過是會哭罷了,有什麼了不起?倒是討男人喜歡,怪不得那會子鬧亂兵,人家闖到她屋裡半天,她一根寒毛都沒傷著,還有精神告訴亂兵鄰居家裡的小媳婦更美貌呢!若不是援兵來得快,一條人命就被她害了!」

  一說起這個,路人也跟著激動了。原本只是幾個婦人圍著崔寡婦罵,漸漸的便有越來越多的人參與進來,崔寡婦儼然成了過街的老鼠,又沒法逃走,只能不停地哭:「對不住,對不住,我真不是有意的,我也是被逼的呀,又不曾有人丟了性命,就求你們發發慈悲吧……」

  「呸!你還有臉要我們發慈悲?怎的不見你對我們發發慈悲?!」

  陶車伕原本見一群婦人圍著崔寡婦罵,還有些看不過眼,想要插手,卻被春瑛叫住:「陶大叔,你別管,那寡婦不會有事的,咱們快走吧,省得被堵在這裡,白白耽誤時間。」

  陶車伕驚訝地道:「可那些人正在欺負那位大嫂呀?怎麼能丟下她不管呢?」

  春瑛笑了笑:「你當她是什麼人好人麼?我在這裡住了很久,那幾個人我都認得,就是嘴上厲害些,又不會傷人,鬧得大了,上頭還有人管呢。你要是幫那崔寡婦說話,當心脫不了身!」從那些大嬤大嬸們的話裡,她也大概猜到了京成動亂那一夜,遇襲的侯府後街發生了什麼事。她本來就對崔家母女沒有好感,現在更不想插手,只能催陶車伕離開。

  陶車伕聽到後面,已經有些明白了,歎了口氣,便牽馬往後退了兩步,調轉馬頭繞過人群,繼續往前走。離開三四時不遠時,春瑛還聽到那些婦人要將崔寡婦扭送到管家那裡去的,又有人猶豫著會得罪崔家女兒,吵吵嚷嚷的鬧成一堆。

  到了東府大門前,春瑛先下了車,到大門前的台階上一站,守門的人已認出她了,滿臉帶笑地迎上來。春瑛笑著問候了他們幾句,說明了來意,再托他們照應陶車伕。眾人都樂呵呵地答應了,其中領班的那人還笑道:「姑娘下回再來,外頭人多,只管讓車伕來打招呼,咱們直接開小門讓姑娘的車進來,外頭人多,萬一衝撞了,豈不是委屈了姑娘?」

  春瑛乾笑著謝過,回頭交待陶車伕幾句,便拎著幾個包袱籃子往裡頭走,才進了二門,就有婆子上來幫忙拿東西。

  首先去的自然是二老太太住的松頤院。二老太太十分歡喜,立刻就賞了她坐,不是從前的腳踏或小凳子,而是正正經經的圓凳。春瑛斟酌著二老太太的臉色,謙讓了三四次方才坐下了,頭一回坐在水平位置上看二老太太的臉,她心情變得很好。

  她拿出做好的一對夾棉布鞋給二老太太換上,道:「如今雖是春天,早晚的風還很冷,還是穿夾棉的好。我記得臨走前,您總說鞋子緊了,因此我便特地做大了兩份,老太太試試,看合不合腳?」

  二老太太一試,果然合腳,且又不會緊繃,穿著十分舒適,心裡更歡喜:「難為你這樣細心,我就知道你是好孩子,就算出去了,心裡也會惦記著我。」

  春瑛笑笑,就算不是有心討好,她原本也打算做這麼一雙鞋子送進來的。老人家病了些時日,活動又少,下肢有些水腫症狀,腳自然就大了,把鞋子做大一些,穿起來自然舒服。她又勸道:「老太太若是精神還好,閒時也到院子裡走董走動,活動一下筋骨。總悶在屋子裡,沒什麼好處。外頭春光正好呢,花兒開得也漂亮。請四少爺或四小姐來陪您走走,閒話一二,也是件樂事。」

  二老太太樂呵呵地點頭:「好,好,就依你。我正想有人陪著說話散步呢。你出去幾日了,都在家做些什麼?」

  春瑛簡單地說了說,當然,沒提到自家的大宅子,只是把逛街的情形說了說,揀其中有趣的經歷眾介紹了一番,引得二老太太興趣大增:「果然熱鬧!可惜我活了這麼多年,如今連孫子媳婦都快進門了,還沒在京裡正經上街過一回呢。在北邊時,可惜我這把年紀,也沒有跟年輕人一樣往街上擠的道理,回了京城就更別想出門了。只能坐馬車或轎子經過時看幾眼,若沒人跟著,我連路都不認得呢!」說到這裡,她神情有些黯然,人也沉默下來。

  春瑛眼珠子一轉,便將話題扯開:「老太太要娶孫媳婦了?!這麼說,四少爺快娶親了?這可是天大的喜事!」

  旁邊秋雁笑著插嘴道:「可不是快了麼?前兒才剛定下來的,六月就過門了呢!」

  二老太太也一改先前的黯淡,整個人變得容光煥發:「正是呢,定的是國子監司業祝大人家的小姐,不但性情溫婉恭順,且家風端正,聽說叔伯兄弟的學問也都很好,且為人也正派。敦哥兒結下這麼一門姻親,將來的好處就說不完了!」

  春瑛暗暗點頭,東府在許多事情上的做法真的跟侯府很不一樣。國子監司業,是主官祭酒的副手,頂多才是個從四品,相對於已經任兵部尚書的二老爺一家來說,定為姻親,份量略輕了些,可是東府的主人們考慮的卻是女方的性情品德,以及叔伯兄弟門的人品學問,眼光要長遠多了。

  想到這裡,春瑛便抿嘴笑道:「最大的好處呀,就是老太太不用多久就能抱上重孫子了,將來還有重重孫子,重重重孫子……那時的好處才大呢!」

  二老太太笑得合不攏嘴:「你這丫頭嘴巴又在哄人了,若是真能抱上重重重孫子,我不是成老妖怪了?只盼著能早日見到重孫子,我就心滿意足了!」

  秋雁笑道:「老太太身體好著呢,重重孫子也不難見到!」眾丫頭跟著附和,二太太一直笑得開心,鬧了大半個時辰,方才覺得累了,回裡間躺下,只留了兩個小丫頭服侍,大方地讓春瑛和舊姐妹們自行說話去。

  春瑛拉著秋雁和百靈的守回了她們的房間,路過從前自己的房間時,看到裡面已經換了部置,顯然是有人頂了上來。百靈道:「心來這個原不是咱們家的人,是別人送的,長了一張好臉,我們都在猜那送的人是什麼用意呢,不過如今仍跟咱們一樣,都在老太太跟前侍候,只是她不大合群,你也不用理她。」

  春瑛笑笑,拉她們進屋坐下,道:「我先前叫婆子幫拿了兩大包袱進來,那是給院裡眾人備下的禮,你們幾個的那份我都用紙包好了,寫上名字,千萬要記得問小丫頭們,免得被她們搶了去。」

  秋雁笑道:「你來就是了,還備什麼禮?咱們姐妹用得著這樣生分麼?」

  春瑛道:「難道我就只是為了送禮?不過是因為如今住的地方附近有許多賣花鋪子,扎的花兒新鮮又好看,我想起你們平日除了府裡統一的採買,連賣花婆子也見不了幾次,才巴巴兒地挑了一堆帶過來。禮物是小事,我送的是我的心意。」秋雁百靈二人忙起身道謝。

  聊了一會兒,春瑛因不見錦羽,便問起她的去處。百靈不屑地道:「院裡進了新人,她拚命搶了(言周)教的差事去,偏又只懂打罵,底下的人都不服她,天天鬧個不停,老太太也煩了,用不了多久,定會撤了她的差事去!」

  秋雁拉了她一把:「你也別說得太大聲了,叫他聽見,又是一場風波,她已經許了人家,不過兩三個月就出去了,你何必跟她一般見識?」

  春瑛挑挑眉:「許了人家?這才幾天工夫……」她記得先前並沒有   風聲傳出來。

  秋雁和百靈卻都笑而不語。春瑛也不好多問,聊了一會兒,便往正院裡來。二老太太雖然很重要,但她想為父親爭的業務,卻是要二太太點頭的。

  不巧,二太太正急著過侯府議事,見她來了,只是寒暄幾句,便道:「今兒我忙,改日再尋你說話。老太太今天高興,以後記得常來。青鸞,陪陪春瑛。鳳鳴呢?叫他陪我出門!」

  丫頭們忙去叫鳳鳴,半日才把人拉來。春瑛一見,暗暗吃驚。這才幾天功夫鳳鳴怎的好像瘦了一圈,?而且一直低著頭,眼睛還一再避開她的注視。

  二太太卓氏見鳳鳴這樣,皺了皺眉頭,礙於春瑛在場,沒說什就叫她跟著自己走了。春瑛目送她們遠去,回頭滿臉疑惑地問青鸞:「我才走了幾日,怎的府裡好些事都變了樣?這到底是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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