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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Loeva]春光裡 -[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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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5 17:30:33
第六卷 雲散 第三百二十六章 南下南下

  呆了一會兒,船漸漸放慢了速度,過了兩刻鐘,便在一處小鎮邊上停了下來。 春瑛知道這是要補給食水了,撐起窗子瞧了瞧外頭,見外面人多,卻也不過是尋常村鎮的光景——她這一路上已經見過好幾個了——便提不起興致去逛,只把窗子關了,坐回床上,繼續發呆。

  鼕鼕鼕,腳步聲急急傳來,有人一把拉開了艙門,卻是荷嫂,兩隻手都堆滿了東西,興沖沖地進來道:「春姐兒,外頭好熱鬧,聽說今日這裡的寺廟要舉行佛像開光大典,因此有廟會,十里八鄉的人都來了。春姐兒要不要上岸去逛逛?」

  春瑛笑了笑:「你去玩吧,我今天沒什麼精神。」京城的廟會她也參加過幾回,比這裡的廟會自然熱鬧得多,她倒不是太感興趣。瞄了一眼荷嫂手裡的東西,她又笑了:「怎的買了這麼多東西?」

  荷嫂有些不好意思:「瞧我,眼皮子淺,真真沒見識,只看著東西有趣,便忍不住買了些。不過是些風車、糖人、荷包還有竹根做的小玩意兒罷了,不值什麼。只是這裡的人不實誠,一件我們是外地來的,便把價開高了幾倍,打量著我是不知行情的,哼,我才不跟他們客氣!這裡原本也值幾百文呢,我愣是只花五十文錢便拿下來了!」

  前日靠岸時,春瑛曾給了她一百文錢做零花,卻沒想到她還是個砍價好手,當即便笑道:「那真了不起,早知道你有這樣的好口才,在家就讓你去採買了。」

  荷嫂低頭笑了笑,把東西放在桌上:「春姐兒來瞧瞧,可有喜歡的?」春瑛搖頭:「我已經有了,你拿去玩吧,也可以送些給其他人的。」

  她指的其他人,是指同船的的慧君小姐的陪嫁婢僕們。雖然六房家業不興,但因為慧君小姐要嫁的是杭州市舶司的官員,而且婆家又是蘇州一帶的世家望族,侯府與東府都送了不少人和東西過來。如今陪嫁的僕從,除了她本人從小使喚的一個丫頭,還有侯府老太太送的一個小丫頭和一房家人,以及東府送的一房家人。不過這些都是兩府的家生子,荷嫂一聽便有點不自在:「我……我又不懂大戶人家的規矩……一見她們的氣派,便連說話……都不會了……」

  春瑛不以為然的道:「這有什麼?咱們家只是小門小戶,比不得那些世家大族講究禮儀,況且差不多的禮數我都教給你了。當著小姐的面,講究些也就罷了,跟其他人結交,還是放鬆些好,用不著束手束腳的。」都一樣是為人奴僕,誰又比誰高貴一些?她指了指桌上的東西,「雖然都是尋常的東西,可長年在府裡當差的人呢,有幾回能出門看見這些?多半會覺得新鮮。你只管拿去送人,放開膽子跟她們說笑,就像在咱們家裡一樣就行。這一路南下,都是走水路,大家在船上怪悶的,幾個人在一塊兒說說笑笑,也好打發時間不是?」

  荷嫂這才去了,不一會兒,便聽到附近艙房傳來女子的說笑聲。

  春瑛發了一會兒呆,歎了口氣,認為自己應該打起精神來了,便起身往外走。

  這船原是兩層的艙房,六房的慧君小姐住在上面那層,又是個斯文性子,這個時候只怕還在自己房裡發呆呢。春瑛便去找她說話。

  老實說,她自打一聽說是六房的小姐,心裡便有一種微妙的感覺。如果她沒記錯的話,當初三少爺有心結交,胡飛時,就是打算把這位小姐許配給他的。如果不是胡飛立場堅定,事情也許就是另一回事了。因此春瑛一想起這位小姐,便滿心不自在,只是面上還維持著禮數,臉上帶笑,實際上心裡早就開始打鼓,不知道對方是不是知道自己跟胡飛的關係。

  陪嫁的人裡,有一房是東府的家生子,春瑛雖然不熟悉,卻也見過幾回。那兩口子知道春瑛是老太太跟前出來的,都十分恭敬。春瑛有時會請他們幫著做點小事,如今心裡存了疑問,便索性讓那媳婦子去找慧君的貼身丫頭打探,探回來的消息讓她鬆了口氣。

  六房的人當年只知道侯爺派人來問小姐的年歲,就是要安排親事的意思,但小姐不放心弱弟,便回絕了,說要等弟弟年紀大些再說。本來還擔心侯府會生氣,但侯府從此便沒了下文,直到今年春天,侯爺才將這樁親事告訴了夫人,六房的人也是這時才知道,侯爺居然為了他們小姐,仔細留意了兩年,才選擇了如今這位姑爺,真真是用心良苦!

  春瑛一邊聽,一邊在心中冷笑,心裡對慧君的感覺倒是好了幾分。對方畢竟要嫁人了,沒必要再計較。,更何況,她的夫家是蘇州的望族,丈夫更是在杭州市舶司任職,為了胡飛今後著想,結識一些人脈還是十分必要的。遠的不說,她這回去 保護胡飛的家產,若是在當地沒有靠山,就會麻煩很多。

  因此春瑛一直帶著兩分慇勤、一分客氣外加七分心思,每日都來陪慧君小姐說話,安撫一下她的情緒,減輕她辭親離家的悲傷,兩人便漸漸熟絡起來。春瑛見這位小姐是寡母帶大的,平日跟外人也沒什麼來往,對於大宅門裡頭的彎彎繞繞,一概都是迷迷糊糊的,她就編了些常見的案例小故事,當做趣聞一般,告訴了慧君。後者雖然心思簡單,卻也還算機靈,聽了幾回,便上了心,知道這是春瑛在教導自己,心裡存了十二分的感激。

  她倒沒覺得春瑛拿大,比畢竟春瑛是東府叔祖母的丫頭,算來連自個兒的母親都要客客氣氣的對對,她說話,對方會這樣指點自己,是因為叔祖母的囑咐吧?連帶的,對東府也親近了幾分。

  先下是夏天,河水正上漲,船本應該走得很快的,只是遇上雨季又開始了,一行人在路上被困了幾回,等到終於趕到,蘇州時,離婚禮日期已經僅剩七天時間了。

  大少爺李敬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一邊分派手下的人手以及南洋船隊的人們搬行李、收拾屋子,一邊叫人聯繫男方問婚禮日程安排,路有貴也在一旁幫忙打點。春瑛沒有任務在身,慧君又被一群丫頭媳婦子圍住忙活,她便暫時老老實實待在住處。

  見眾人忙亂,她忽然心中一動,忙讓荷嫂請了父親過來:「爹,你去跟大少爺說一聲吧,咱們人手不多,這樣忙亂,只怕到了正日子也未必辦妥了,四房的敘少爺就住在附近吧?不如請敘少奶奶派人來協助一番?論理,四房與六房的血脈還要近些呢!」

  路有貴忙去跟李敬說了,李敬這才如夢初醒:「我怎的忘了他?!」忙遣人去請李敘,不到半天功夫,李敘便帶著妻子一塊兒過來了,跟在後頭的還有二十來個年輕有力氣的男女僕役,只聽主人一句吩咐,便又快又好的把東西都準備好了。李敬大喜,忙讓人備了一桌上等席面,邀路有貴作陪,請李敘吃酒。

  敘少奶奶此刻也在裡間陪慧君,春瑛在旁作陪,笑吟吟的介紹了自己,又問:「前年我倒是有幸見過奶奶一面,不知奶奶可還記得?」

  敘少奶奶淡淡笑道:「自然是記得的。」等吃過酒席,將新娘子送回了閨房,她轉身對春瑛笑道:「姑娘可有興趣陪我吃盅熱茶?」

  「固所願爾,不敢請爾。」

  敘少奶奶怔了怔,不由得失笑:「我就知道,姑娘必有不凡之處。」

  「不過是掉掉書包,哪裡就不凡了?奶奶別笑話我了。」春瑛笑著倒了茶,送到對方手中,「我還有事情想要請教少爺和奶奶呢。」

  敘少奶奶神色一肅:「我們夫妻也正好有一件事要找你商量,本來還打算回京後再跟你說的,沒想到你竟然來了!」

  春瑛心中一凜:「可是……小飛哥的田莊出事了?有人過來侵佔是不是?」真不走運,居然讓胡家人早了一步!

  敘少奶奶卻十分意外:「你怎麼知道?不過事情倒不算很糟。那些人不知道田莊的地址,如今還在城裡打聽呢。你且等一等,這件事要我們爺才說的清楚,我去請他來。」

  春瑛忙攔住她,想了想:「這裡不太方便,畢竟是後宅,又有新娘子在。請問奶奶家在什麼地方?,回頭我說要出去逛,再去府上繼續說吧。」

  敘少奶奶想想也是,忙說了地址,又留下一個婆子,名義上是幫忙,其實是留著給春瑛指路的。已經用過午飯,她不久便跟著丈夫回家了。春瑛歇了歇便對父親說,要出門去玩一玩,然後帶著荷嫂與墨涵,到了敘少爺家,把事情問清楚了。

  原來胡家大少爺之所以能知道弟弟在江南置產的事,跟李敘還有些關係。

  四房的嫡子敷少爺,與妻子關係不睦,常常吵架,鬧得沒心思讀書,上一科勉強考中了一個三甲,名次只比侯府的二少爺略強些,選庶吉士也沒選上。家裡人覺得這樣下去不行,便打算花錢給他疏通一下,求個外任。四房本不富裕,托到侯府那裡才得了一個名額,偏又湊不齊銀子。四夫人知道李敘手上有錢,便讓他帶著老婆孩子搬回家住。李敘知道她的打算,只是不肯。四夫人惱了,認為他除了當初分家時給他的那點東西外,還佔了別的產業,是她丈夫生前悄悄兒置辦的,可他卻瞞著不說,又誆了一份家產去……他名下的莊子,店舖還有房產便是最好的明證!

  李敘自然是要辯解的,只說那些產業裡,至少有一半是好友胡飛的,他不過是代為照看,並不是李家的東西。四夫人哪裡肯信?鬧了一個多月,才消停了。只是風聲多少傳了出去。

  當年李敘與胡飛是同窗,彼此也有往來,家中僕役,自然也有認識的,消息大概就是這麼走漏的。起初,胡家人只當是件小事,偶爾拿出來聊聊,直到家產敗光了,方才想起來,動了貪念。

  李敘本不知道這些,直到前些時日,有人給他送了封信來,他才引起警惕,派人專門在碼頭上守著,等胡家人一出現,就暗地裡綴上了。

  春瑛忙問「送信的,可是……宮裡那位?」李敘既然是胡飛好友,應該知道胡內監吧?

  李敘點點頭,「來的人是洋務司衙門的,說是那位不方便出面,怕鬧大了,會引來御史,在聖上面前不好看,不過他叫我們放心,他是不會饒過那種小人的。」

  春瑛聽了,倒是對這位知恩圖報的胡內監有了些好感,低頭想了想,她抬頭笑道「本來以為事情很緊急,我還特地跑到江南來,沒想到事情比我想像中要好多了。有敘少爺看著,那個胡鵬應該成不了氣候,」

  李敘卻道「話不是這麼說的。我……我只怕要回京一趟,只有我夫人在這裡,未必是胡鵬的對手,因此正要跟姑娘商量,可有什麼好法子將他打發走呢?」

  春瑛一呆,眨了眨眼,又笑了「那……敘少爺索性把莊子店舖交給我吧?我去對付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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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雲散 第三百二十七章 討要

  李敘先是呆了一呆,繼而有些遲疑:「……你?」不是他多心,只是他總覺得,這樣有些不妥。

  春瑛怎會猜不出他的想法?笑了笑:「其實也不是真的要把鋪子田莊完全交給我,畢竟我一個人,又是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的,對莊上的事務又一概不知,就算有那本事,也沒那精神!只不過是暫時接過掌事之權,敘少爺家派去的管家,還有小飛哥原本安排的人,都還要留任的。我只是想在那胡鵬找上門時,莊上有個能拿主意的人,免得被他鑽了空子罷了。想來我手上還有田地文書呢,就算告官,也是不怕他的。」

  李敘神色放緩了些:「這倒還罷了,不過莊上的管事向來是得用的,胡兄也很信任他。想來只要吩咐下去,他自然知道該怎麼做。」 他雖然曾經猜過胡飛名下的產業,所有契約文書不是在胡內監手裡就是在春瑛手上,如今看來,果然是在春瑛這裡,然而她與胡飛畢竟還未成親,現在就插手胡家家務,也未免太不知避諱了。

  春瑛還真沒避諱的意思,胡飛當初既然把東西交給她,就有托付的意思了,如果她只顧著世俗規矩,袖手旁觀,萬一胡飛的財產有一丁點兒的損失,她怎麼對得起他的這份信任呢?原本胡飛將田莊店舖托給李敘照料,是因為她遠在京城,不方便打理,如今她既然過來了,就沒有丟開手的道理。

  見李敘仍在猶豫,春瑛便道「敘少爺,實話說吧,原本在京裡時,那個胡鵬就曾帶著一家老少強闖了小飛哥的宅子,因小廝們攔他,他還要把人賣了呢,那時雖有人找上官府,因他請了族長作證,說自己是小飛哥的親兄長,他老娘是小飛哥的嫡母,那官府也不好趕他出來,只禁止他買賣房屋便罷了。後來……他的債主找上門,他才帶著家人跑到江南來。他當日明明是占產,小飛哥的小廝為何攔不住他?官府為何不把他趕出來?不就是因為他名義上仍是小飛哥的兄長麼?又還有一位嫡母,底下人忌諱,官府又不想插手家務事,敘少爺,若換了是你,胡家人在你面前哭求,你真能狠得下心把人趕走麼?你不會想著,既然小飛哥不在,你就替他做主積德麼?」

  李敘越發遲疑起來,老實說,他還真有過這個想法。他對胡飛被趕出家門後的經歷只知道一個大概,也知道胡飛對嫡母兄長十分怨恨,但如今胡飛也出息了,嫡母嫡兄再不好,也是親人,不用太過孝敬,只要略助一點銀子,或是給他們一個住處,供給日常吃穿,便也算仁至義盡了,但完全不理會對方,看著對方走上絕路而不肯伸手拉一把,他還沒忍心到那個地步。

  春瑛一看他的神色,就知道他在想什麼了,微微冷笑,李敘的妻子察言觀色,忙為丈夫辯解,「並不是我們心軟,好歹是親骨肉,若胡兄弟真個不管,叫人知道了,對他名聲也會有礙的。況且胡兄弟為人善良,多半還是會拉一把,若我們袖手旁觀了,就怕出了事,他回來後抱怨。其實也不過是略給點銀子,再安排個住處,別的好處,我們是斷不肯給的。胡兄的那位兄長即便有怨,也不好對我們開口。」

  春瑛搖頭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敘少爺和敘少奶媽是不知道小飛哥當初的經歷,才說出這樣的話來。小飛哥的父親死得有得蹊蹺,但不等他質問胡鵬,胡鵬就先把罪名栽到他們母子頭上,叫他們淨身出戶了,還發話不許周圍的人家收留他們。小飛哥帶著母親直走了小半個城區,方才賃到一處舊居。他母親沒兩天就去了,胡鵬卻只是命人將他的小廝墨涵強行帶走。一應後事都是街坊鄰居幫著辦的,小飛哥吃了幾口百家飯,胡家人便又來趕他。

  他那時一文不名,真是快走投無路了,若不是我和我二叔恰好見到,又是舊識,替他尋了住處,又尋了營生,你道他如今是個什麼光景?只怕性命都未必能保住呢!」

  李敘夫妻聽得震驚不已,敘少奶奶更是忍不住喃喃出聲,「這也……到底是親骨肉……那胡鵬竟敢……」李敘更是瞪大了眼,「我卻不曾聽胡兄提過,難道他沒去報官?!」

  「報什麼官?」春瑛冷笑,「又沒有明證,報了又如何?況且當時胡鵬攀上了梁太師一黨,正是氣焰囂張的時候,小飛哥本是庶子,哪裡是他對手?」頓了頓,沒把胡飛差點兒就成了縱火犯的事說出來。只是道「你們只覺得胡家人如今可憐,可他們手頭也不是沒有錢,江南富庶,若他們老老實實尋個營生,哪怕是女眷做點針線活拿出去賣,或是給人縫縫補補,男人出去做點零工,也夠一家嚼用的。哪裡就到了絕路?我又不是要趕他們走,也沒有強推他們的僕從,也沒有斷了他們的生路,已經算是厚道了。小飛哥以前還一心想要報仇呢,後來覺得為了他們這樣的人,把自己葬送了,實在劃不來,方才丟開手,可也沒少在背手施絆子,若是他回來知道胡家敗了,只怕還會高興呢。」

  李敘默然不語,他也是庶子,平日在本家沒少受委屈,可嫡母沒打罵過他,分家時,該給的產業也給了,雖然會因錢財起口角,但如此赤裸裸的趕盡殺絕,還真是沒有過。這麼看來。他其實也算是有福氣的了。他開始懷疑,自己是否把胡家人想得太好了?對他們也太過寬厚?

  李敘的妻子輕聲勸他「既這麼著,還真是不好對胡家人太好,我們雖是好意,就怕胡兄回來後……反而生氣。」見丈夫沒有反對,便轉而對春瑛道「想來這些都是他們胡家的家務事,我們也不好插手。春瑛姑娘既然拿定了主意,便依姑娘說的辦吧,只是……姑娘究竟有什麼打算,可否說來讓我一塊兒參詳參詳?」

  春瑛笑了「還要看胡家人怎麼做,才能決定呢,總之,不能叫他們佔一點便宜去!不過,我也知道敘少爺與少奶奶是善心人,這樣好了,不是有人跟著他們麼?若是見他們有了性命之憂,出手助一助也就是了,只是別想我會幫他們改善生活。」又對李敘道「還請敘少爺為我引見莊上的管家。」

  李敘有些疑惑,若只是為了攔人,下死令命管家們趕人就是,可她為何非要見管家,又要掌權?不過聽了春瑛方纔的一通話,他倒有幾分明白了,這姑娘叔侄兩幾乎算得上是胡飛的再世恩人,胡飛又十分信任她,把全副身家都托付給她了。他又何必多心,把人當成了貪圖他人家產之輩。反倒成了惡人。於是便道「初八我要去常熟莊上料理夏收之事,胡兄的莊子就在附近,姑娘不如跟拙荊一塊兒來吧,只是不知道姑娘方不方便?」

  春瑛忙道「自然中方便的,那我初八一早過來。」又說了幾句閒話,她便回了臨時住處。

  路有貴見女兒回家,便拉她到一旁抱怨道「怎的去了這麼久?不是爹說你,你也大了,又是定了親的,四處跑做什麼?萬一叫人衝撞了,可怎生是好?」

  春瑛笑道「不妨事,墨涵與荷嫂都跟著我呢,我又坐了車,況且我並不是真跑出去玩了,而是去了敘少奶奶家。爹忘了小飛哥的產業原是他家料理著。」

  路有貴這才罷了「那倒是該好生問問,怎樣?胡家人還沒到吧?」

  「已經到了蘇州城,不過我看他們大概也不知道具體的地址,因此還在城裡打聽。我跟敘少爺夫妻約好,初八跟他們一起到莊上去,敘少爺近日打算回京,我向他討了管理大權,等他走了,我便到莊上去。」

  路有貴吃了一驚,「這……這不好吧?他家自有管家去料理,你跑那麼遠做什麼?若實在不放心,等這裡事辦完了,我向大少爺討幾天假,替你跑一遭就好。」

  春瑛搖頭,「莊子在別人手上管著,是好是壞,底下人有沒有欺上瞞下貪了公中的錢,我們怎麼知道?總得親眼見了,才能放心。再說,我還要等胡家人找上門來,好整治他們一番,出口惡氣呢!」

  路有貴歎道「罷了,橫豎是你們的東西,只是婚禮日期將近,這裡人人都忙得很,你也別太閒了,幫著辦點差事吧。」春瑛只得應了。

  雖然有些倉促,但婚禮的一應物事,還是在期限到來之前,準備妥當了,李敬又請岳家荊家的人幫忙,備下了周全的吹打執事奉飯茶掃,體體面面,風風光光地將堂妹送上了花轎。

  春瑛跟著忙了幾日,連骨頭都快散了,婚禮一結束,她便抓緊時間歇了口氣,馬上就到了初八日,提前一天向李敬報備過,當天一早便帶著荷嫂坐了車,又有墨涵跟著,一齊往李敘家來。

  此行去常熟,仍舊是走的水路。

  只是坐的卻是小得多的烏蓬船,春瑛陪敘少奶奶主僕坐一艘,一路上一邊看兩岸風光,一邊向對方討教本地的風土人情,以及衙門裡的情況,以備萬一。只是說著說著,注意力被景色吸引過去了。

  這時候的江南水鄉,仍帶著一種天然的風韻,彎曲的河道,不同材質與開關的橋樑。兩岸的房屋白牆上長著幾片青苔,烏黑的瓦片襯著藍藍的天,倒顯得天更藍,瓦更黑了,岸邊的垂柳散落著根根枝條,有的浸入水中,隨著的水波飄浮。船娘劃水的聲音組成了舒緩的節奏,倒像是在演奏著曲子似的,只是時不時被其他路過的船隻打亂,岸上傳來孩子的嬉鬧聲,以及大姑娘小媳婦的吳儂軟語。又聽得遠處有小販在叫賣。拉長的調子,卻聽不出講的是什麼,聽得人又是糊塗,又是好笑。

  春瑛微微放鬆了身體,饒有興趣地看著岸邊的人們,敘少奶奶笑道:「這裡剛來時,或許有些住不慣,只是住得久了,就知道好處了。比京城繁華得多呢,且又安逸。」春瑛對她笑笑,沒說什麼。

  走了一天,終於到了練塘,船直接轉入李家的私家河道,靠在李家宅子後門的小碼頭處。

  春瑛下得船來,留意到河道往前再走一百米,似乎還有一個碼頭,便笑道:「那就是胡兄的莊子了,因那裡有許多柳樹,名字就叫柳樹莊,過一會兒,咱們就直接走過去瞧。」春瑛笑著應了,按捺下心中的激動,跟著敘少奶奶進了宅子,才坐下上了茶,李敘便命人來報,說已經遺人去請胡家的管事了,春瑛略動了動身體重新坐直了,慢慢喝茶。

  但那管事卻一直沒出現,敘少奶奶覺得有些過意不去,忙命丫頭再去催,不一會兒,李敘親自趕過來了,「不好了,老張叫一夥人堵在莊口了,那夥人為首的可不正是胡鵬麼?口口聲聲說他是胡兄的親哥哥,帶了母親來投奔弟弟的,命老張迎他們進莊,老張正跟他們吵呢!」敘少奶奶立刻望向春瑛,春瑛翹了翹嘴角,「來得正好,我正煩惱,那胡大爺也未免太沒用了,居然這麼多天都沒找到地方,如今看來,他還不算非常傻。」便站起身來,沖李敘夫妻笑道:「二位可要一起去看戲?咱們就來會一會這位胡大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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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5 17:31:25
第六卷 雲散 第三百二十八章 鬥胡鵬

  現在的胡鵬,已經不再是過去那個高高在上的皇商大少了,不但人瘦了一大圈,皮膚也黑了,干了,憔悴了,眼裡添多了幾分狡詐之氣。他身上穿的是一件青色緞袍,料子倒是上好的,只是衣緣處已經有些磨損,腳下一雙皂靴,靴面也十分乾淨,只是鞋底磨得厲害,隱約能看到裡面襪子發黃的顏色。他這身打扮乍一看,人人都覺得他是個有錢人,但落在明眼人眼中,自然知道他處境落魄。只是他仍舊擺著大少爺的威風,昂首挺胸地睨著面前胡家的管事,喝令他帶人前來迎接老夫人和大少奶奶並少爺、小姐們。

  胡鵬身後還跟著六七個人、兩抬轎子和一輛馬車。那五六個人除了兩個是穿著一樣的服色,顯示他們僕人的身份外,其他幾個都顯然是臨時雇來抬轎趕車的。轎子和馬車也是外頭街上候客租用的,車廂門還掛著一隻印有車行名號的燈籠。前面一抬轎子的轎簾微微掀開了一條縫,裡面的人似乎正在偷偷往外瞧。

  這裡是柳樹莊的莊口,豎著一塊石碑,上頭刻著莊名。石碑旁站立的正是莊頭老張,年約五十來歲,身材瘦小,本來和氣含笑的臉已經帶了陰沉之色,帶著兩三個莊丁,只是悅主人不在,不知道客人來歷,不敢相迎。他身後不遠的地方,還有老人和婦女探頭來看,幾個小童扒在不遠處的樹幹後,偷偷打量。

  春瑛隨李敘夫妻來到莊前時,看到的就是這麼一副景象。她遠遠地睨著那胡鵬,發現他的長相跟胡飛完全不一樣,又記得胡飛提過自己肖父,便猜想這個胡大少多半是肖母了。這樣更好!她從出京開始,就一直在琢磨對付胡鵬的法子,這幾天雖忙,但她也抽對—間囑咐墨涵出去打聽消息,並準備;了好幾個應對的方案,如今正好能用上。

  李敘是認得胡鵬的,看著他那囂張的模樣,再想想春瑛說過的胡飛的遭遇,也氣憤不已。只是他還記得妻子跟在自己身後,便回身勸她和春瑛:「這裡都是莊漢,你們回家中暫避吧,我會叫人傳消息回去的。」

  敘少奶奶依言回身,春瑛卻看了旁邊的農家一眼,見那院中只有兩個婦人在,便又看向屋中。敘少奶奶見狀停下了腳步,笑道:「這是王嫂子家,他家男人都在外頭,應該只有著媳兩個,咱們去她家暫避也是可以的。」李敘皺了皺眉頭,卻沒阻止。

  春瑛回頭對她笑笑,便小聲吩咐了荷嫂幾句,後者忙走向那對婆媳,對她們說了幾句話,又塞了銀子過去,婆媳倆推拒兩聲,便收下了,慇勤地迎了出來。春瑛隨敘少奶奶進了門,便回頭叫墨涵:「你守在門口,說不定要你幫著說話呢。」墨涵收回瞪向胡鵬的憤恨目光,點了點頭:「姑娘儘管吩咐!」春瑛呆了呆,笑了。

  在莊口處的僵持仍在繼續,胡鵬已經失了耐性,又聽得雇來的轎夫車伕在一旁竊竊私語,說今天只怕連車轎錢都未必收得回來,方才瞧見這家人的女眷頭上有幾樣首飾似呼還值點錢,不如討了回去交差。他心一慌,看向老張的眼神越發不善,索性一腳踢上石碑,嚷道:「老不死的狗奴才,你瞎了眼了?!你主人在我面前都不敢這樣放肆,你是個什麼東西?!居然還敢攔著我?!還不快讓開?!再不讓開,我就要到官府去告你,還有你主人,說你們不孝不忠,看你還敢不敢在你大爺我面前耍威風!」

  老張原本從李敘那裡得到指示時,心裡已經有些懷疑眼前這人的身份了,知道他多半真是莊主的兄長,不然莊主的朋友也不會囑咐這麼多話,因此方才句句話都留了餘地,眼下見胡鵬如此蠻橫,不由得氣不打一處耒。就算是莊主胡飛,也從未用這樣的語氣對他說話,這人一看就知道是落魄了前來投靠的,不管他是不是莊主的兄長,也沒那資格對自己說這種話!當下便冷了臉,道:「閣下還請放尊重些,我老頭子又不是閣下的奴才,用不著閣下操心。」說罷也不耐煩跟他磨了,一甩袖:「守好了!莊主不在家,正要謹守門戶,免得被宵小之輩鑽了空子。等莊主回來,我替大傢伙請功!」眾莊丁齊聲應命。

  胡鵬氣得吹鬍子瞪眼,他就不明白了,那個庶子有什麼本事,居然哄得手下的人個個都死心塌地,完全不把他放在眼裡。在京裡是這樣,在這裡又是這樣!在京中他還有宗族為援,把那兩個不知好歹的小廝壓制住,在這裡卻麻煩了,人生地不熟,對方又人多勢眾。他開始猶豫了,只是一想到方才一路行倆,看到了大片肥沃土地,還有遠遠瞧去佔地不小的宅子,再想到身後母親妻子女們的期盼,以及車轎夫們的虎視眈眈,他就把這份猶豫丟開,繼續叫罵:「大膽!好大的膽子,我是你主人的兄長!嫡出的兄長!我後頭還有他的嫡母!誰家奴才教唆主人不孝順母親?!我這就能把你押到衙門去,不用你主子開口,我先替他管教奴才!」

  老張的臉色更陰沉了,這時墨涵得了春瑛的指示,走過去道:「張爺爺,主人問是什麼人在這裡叫囂呢,若是宵小之輩在此鬧事,派人去請衙門的人來做主就好了。」

  老張怔了怔,馬上明白這後生是跟李家二爺過來的,他說的話只怕也是李二爺的意思,便道:「你瞧瞧這個人,看看可認得?他說他是莊主的兄長呢!」

  胡鵬打量墨涵幾眼,也認出來了:「是你?墨涵?好啊你小子原來是跟著老二走了?!別是當了逃奴吧?!好,我今兒不跟你計較這個,你替我告訴這個老不死,告訴他我是誰!」

  墨涵淡淡笑了笑:「你都不知道自己是誰,我又怎會知道?」

  胡鵬愣住了:「你——」

  墨涵提高了聲量:「咱們家大爺雖說父母雙亡,卻沒有兄弟姐妹,是獨自一人來到此地置產的。張爺爺想必也知道,咱們大爺供奉著老太爺和老夫人的靈位吧?若是上頭有兄長,那這麼多年來,為何從未聽聞?這位客口口聲聲說自己是大爺的兄長,不知道是哪一年生的?生母是哪一位?又有誰能作證?」

  老張非常配合地點點頭:「宅中正堂上的確供奉著老太爺與夫人的靈位,連姓氏名諱都清清楚楚,孝子孝女的名字,只有我們爺一個人。」他瞞下了李二爺平日有時會稱呼莊主為「胡老二」的實情。

  胡鵬氣得火冒三丈:「好你個墨涵,你居然說出這樣的話?!你可是我們家的家生子!把我和老太太當成什麼了?!老二那個丫頭出身的娘,也配叫夫人?!你老子娘是怎麼教你的?!」

  墨涵冷冷地磨牙「我老子娘是怎麼教我的不勞您惦記,橫豎又不與您相干!」

  胡鵬想起墨涵的父母早被自己賣出去了,當時賣得急,賣給了誰,又賣到了哪裡,他已經不記得了,頓時恨得牙癢癢,伸手就要打人。

  墨涵舉手將他擋住!順手一推,便把他推了個踉蹌,喝道:「你居然還敢打人?!先是冒親,接著又打人,看來你是存心要鬧事了?!張爺爺,快讓人去報官吧!」

  兩抬轎子中前頭那一抬飛快地掀開了轎簾,原來裡頭坐的是個老婦,打扮倒還體面,只是頭上的首飾少些,五官顯得有些刻薄,眼下顯然十分生氣,拿眼冷冷的叮著墨涵,道:「你如今翅膀長硬了,就敢衝撞主子了?!別以為到了這千里之外,便沒人知道你們的底細!雞終究還是成不了鳳凰,別自個兒抬自個兒的身價了!當心沒那福氣!」又喝令兒子:「跟他們吵什麼?!老二出了洋,一年多了,—成是死在外頭回不來了,他又沒成親,這份家業還不是你和你兒子的?!還不拿出主人的架勢來,把這些不知好歹的奴才趕走!如今都什麼時候了7還在這裡磨蹭,沒的叫人笑話!」

  春瑛在莊院裡聽的冷笑,原本她只恨胡鵬一個,現在才發現自己太善良了,這夥人都不是好東西—!既然如此,她乾脆再加把火。

  墨涵板起臉瞪著胡家母子,見胡鵬要往軍闖,便硬擋下來了,不顧身上挨的幾個拳頭,只是不讓人進莊。老張見勢不好,正要叫人上前幫忙,便聽到後頭響起一陣腳步聲,卻原來是七八個莊丁,不由得心中一喜。

  胡鵬見對方來得人多,便先怯了幾分。一個轎夫不耐煩了:「老爺究竟有沒有銀子付錢呀?!這都耽擱多久了?咱不攔您發財,還請您快把車轎錢付了,咱們就回去了。」胡老夫人板著臉罵道:「也不看看是什麼時候,就來催!等我們才了莊子安頓下,自然少不了你們的賞錢!難不成要我們一幫女人孩子在這大廡廣眾之下拋頭露臉不成?!還不快給我退下!」

  她習慣了罵僕從,卻忘了這些人並不是自家的轎夫,人家也不買她的賬:「咱小本經營也不容易,您是貴人,自然不在乎那點小錢,不如先清了賬吧?等您給了銀子,咱就陪您在這裡等,包管怎麼體面怎麼來,絕不叫您家的女人孩子拋頭露臉!」

  胡老夫人只是罵:「真不懂規矩!事還沒力完呢,就要催賬,也不臉紅!」

  那轎夫不甘示弱:「您若是付了足額定含,便也罷了,總共才五錢銀子,只給了五十文定金,小的有什麼可臉紅的?」另一名轎夫也在旁邊小聲嘟囔:「咱們掌櫃的叫你們哄住了,只當到了地方就有錢付賬,還有厚賞,結果如今人家根本就不認嘛。…」

  胡老夫人臉都氣歪了,這時後面的那抬轎子中卻傳來一道女聲:「把我和我女兒送到梅李鎮去,那裡有我一家遠親,自有銀子付給你們。」

  胡老夫人怒斥道:「在這裡搗什麼亂?!你娘家的遠親哪裡還有剩的?!即便有,也都自身難保了,你不怕死,我還想長命百歲呢!」

  「好叫婆婆安心。」那女子涼涼地道,「媳婦兒只帶盈兒去,死活自有我們母女去,請恕媳婦兒不能盡孝了。」便從轎窗裡遞出一支銀釵來,上頭鑲著顆小指頭大小的珍珠:「這是我的陪嫁,原是我祖母的遺物,暫且托給小哥照看,權當作押金,等到了梅李鎮,付清車轎錢,小哥再還我。」

  那轎夫見這珍珠雖然隱隱發黃,那鑲工卻十分出色,分明是件值錢的東西,當下便笑吟吟地掏出手巾上前接過,往懷裡揣好了,招呼同伴們一聲,就要抬轎趕車。

  這時,落在最後的馬車上,一個頗有姿色的年輕婦人和一男一女兩個不超過五歲大的孩子被趕了下來,哭喊著撲向胡鵬:「大爺!奶奶的丫頭居然敢對我們母子無禮,你要替我們做主啊!」

  胡鵬一時顧不得墨涵這邊,又要安撫愛妾嬌兒,又要喝斥妻子,還要指揮家僕攔下車轎,頓時亂成一團,中間還夾雜著胡老夫人的斥罵聲。

  春瑛聽得又好氣又好笑,猜到那名女子大概就是胡鵬後娶的妻子了,只是她生的既然是女兒,那兩個孩子又太小,當初原配生的兒子,又去了哪裡?該不會被他們害死了吧?她冷笑一聲,叫過荷嫂,如此這般叮囑一番,便讓荷嫂出去了。

  荷嫂走到莊口,也不理會胡家人,逕直對墨涵道:「主人家問你,怎的半日還沒把事情辦好?不是說叫報官麼?都杵在這裡做什麼?」

  墨涵說:「這人要來硬的。」老張則道:「報了官,鬧出來恐不好看。」

  荷嫂卻笑道:「有什麼不好看的?若是不硬氣點兒,隨便來個阿貓阿狗,說是莊主的爹娘,咱們難道也要迎進來當上賓不成?莊主不在家,誰都能來鑽空子,這人若真能找到證人證明他是莊主的兄長,再論其他不遲。不過話又說回來了,莊主既不在家,誰又知道他找來的證人是真是假?還不如報官乾淨。不然等莊主回來了,知道咱們沒把家守好,定要怪我們了。」又瞥了胡鵬一眼,驚叫出聲:「喲!這人好生眼熟!咱們出京前,不是看過衙門的人押著一幫逆黨遊街麼?這人怎麼長得這麼像裡頭的一個?該不會是逃出來的吧?快報到官府,省得將來官兵來抓人,連累了莊主!」

  眾人聽了這話,都是一呆。墨涵首先反應過來:「正是!快報告官府!免得被逆賊逃脫了!」又請示老張:「張爺爺,快讓兄弟們抓人吧,送到官府去,說不定還有賞錢!」

  胡鵬慌了,雖然他知道自己早已是放出來的,但每進一次衙門,他就得割一次肉,如今哪裡還有錢?就這麼一愣神的工夫,妻子坐的轎與兒子坐的車已經掉頭走了,轎夫既有地方收錢,哪裡還顧得了他們?連胡老夫人都被強行趕下轎,挨著兒子唉喲直叫,又罵轎夫,然後大聲詛咒兒媳,口口聲聲說不該娶犯官家的女兒。

  眾人聽了,又對荷嫂的話更信了幾分,兩個莊丁上前制住胡鵬,便要拖著他走,胡老夫人被推倒在地,叫兩個家人扶起,一路罵過去,又要打莊丁,卻被兩個強壯的村婦挾住,一齊往衙門方向去了。那小妾帶著孩子哭哭啼啼地走在後頭。不一會兒,莊口處便恢復了平靜。

  春瑛從小院中走出來,遙遙望著他們的背影,翹起了嘴角,回頭對墨涵道:「以後他們敢再來,就再送去衙門!見一次打一次,看他們還敢不敢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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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雲散 第三百二十九章 發展才是硬道理

  胡家的人就這樣被趕走了,眾人大為快意,只是李敘還有些擔憂:「若是官府查出他們不是逆黨褕裬褖裮,摝摛敲敳放回來了,他們再上門鬧覞覡覝覟,碟碲碥碭又該如何是好?」

  春瑛笑道:「他們雖然不是明面上的逆黨,卻正正經經是坐過牢的緎維綼綪,幣幕幘幔敘少爺,你當他們在官府的人面前真能直得起腰麼?不花銀子打點誖誒誏誦,滯潃漱漪哪有這麼快出來?人家官府審案子,也講究個先來後到不是?等案子結了,說他們不是逆黨,我們只說是一時眼花認錯了就行。他們要是再來,仍舊打回去,說他們是冒充的。」

  李敘猶豫:「胡大連妻女都走了,連僱車轎的錢都沒有……」

  春瑛冷笑:「他若真想在這裡謀生,做什麼不行?我可沒攔著他在這裡討生活,也沒逼著他搬離此地,只不過是不給他機會侵佔小飛哥的財產罷了。敘少爺,您別心軟,他是個什麼人,您也不是不知道的。若真把他一家人迎進來,這莊裡莊外就沒了安生日子了。我可不會讓小飛哥歷經千辛萬苦回來,卻發現自己的家被仇人佔了!」

  李敘張張嘴,又閉上了。雖然春續說的話不算直白,但那警告之意卻是聽得出來的。說到底,人家才是未婚夫妻,又是為了胡飛打算,自己攔在裡頭,算什麼呢?細想想,嫡母嫡兄兇惡到那個地步,也算是少見的了,自己不是胡飛,焉知他的心思?何苦在這裡多事?便再不說什麼了。

  春瑛見狀,便放緩了神色,笑道:「這裡的麻煩事解決了,還要請敘少爺和少奶奶替我引見這位張管事。」

  老張在旁聽了一會兒,正在猜春瑛的身份,聞言看了李敘一眼。李敘道:「先回家再說話吧。」春瑛等人也就應了。

  春瑛見敘少奶奶仍在那農家小院中,便去喊她,只見她正跟那對婆媳中的婆婆說話:「……千萬不要外道,但凡有難處,只管開口。我們夫妻別的幫不上,幾兩銀子還是有的。」

  那婦人謙卑地笑道:「老身多謝李二奶奶的好意了。所幸老身手腳還能動,把年輕時用過的織機翻了出來,帶著媳婦兒每日織點布,也夠一家子嚼用了。若真遇上了要花銀子的事,自己實在無力的,少不得還要去求二奶奶的恩典。」

  春瑛掃了屋簷下一眼,果然看到她家門前的空地上擺著兩架織布機,上面還有織了一半的布。

  敘少奶奶囑咐完那對婆媳,出了院門,抬頭望見春瑛在發呆,便笑問:「這是怎麼了?」春瑛笑著搖搖頭,轉身往李家宅子走去。

  眾人重新回到客廳坐下,李敘喝了口茶,方才指著老張對春瑛道:「這是胡兄用慣的管家,姓張,姑娘叫老張就行了。他原是附近鎮上的人,如今在柳樹莊安了家,整個莊子都是他在打理,南京的鋪子則另有人照管,那人姓常。」待要向老張說明春瑛的身份,卻犯難了:還未過門,又要插手管家務,到底該怎麼介紹她才好呀?!

  春瑛微笑著向老張點頭示意:「張爺爺好,今兒頭一回見面,我姓路,不知你可曾聽小飛哥提過?我家原跟小飛哥是極熟的。」老張恍然:「原來是路家二姑娘?小老兒聽莊主說過,姑娘與姑娘的叔叔,原是莊主的恩人。」

  春瑛稍稍放下了心,胡飛果然跟手下人提到過自己,便道:「小飛哥出洋,總要兩三年功夫,因怕家裡無人照應,便把南邊的產業托給了敘少爺,北邊的就托給了我們家,又讓我們多多照應這裡。只是往日我在京中,離得遠,如今好不容易來了,總要過來看一看,問一問。雖說敘少爺最是周到不過,但小飛哥既然托了我,若是一概不問,又怕他回來後,見我一問三不知,會怪我不把他的家業放在心上了。因而我少不得厚著臉皮,跟著敘少奶奶過來看一看。」

  李敘的臉色放鬆了些。春瑛的說法,既避免了她身份的爭議,又說明了不是因為自己照應不得力,還算是有分寸。

  老張聞言,又看了看李敘的臉色,便笑道:「既如此,姑娘儘管問,小老兒知無不言的。」

  春瑛笑瞇瞇地,只是問了莊子的大小,地勢高低,種了什麼作物,有幾戶佃農。這些原是極淺顯的東西,也沒什麼可瞞的,老張便一一答了。

  春瑛聽說莊裡種的都是糧食,以稻為主,還有些瓜果蔬菜,最遠的山坡地上又種了幾畝果樹,便覺得胡飛當初規劃得挺好的,有些好奇地問:「我常聽說江南一年兩熟或兩年三熟,可是真的?小飛哥莊裡的莊稼,也是這樣麼?」

  老張笑道:「這卻有些難說了。咱們這裡種的多是粳稻,夏天收割後,又補上一茬黃穋稻,等八月熟了收割,還會種些麥、豆或其他穀物,加上瓜菜什麼的,也難說是一年幾熟了。不過莊上產出很好,莊主當初在家時,特地請了附近鄉里最會種地的老人來看過,才吩咐下去的。」

  春瑛點點頭,又問:「我聽敘少奶奶說,這裡的人家,多半是種棉花的,這裡沒有種?」

  老張搖搖頭:「莊子在前任主人手上時,原也是種過的,好幾十畝呢,拋荒了幾年,都枯死了,莊主叫連根鏟了去,又重新整治了地,改種別的東西了。李二爺家倒是有棉花。」

  李敘也點頭道:「我曾叫他再種一些,偏他卻說,糧食要緊,便全都種上糧食了,竟是一株棉花都沒有,附近人都笑話他。要知道,常熟一帶,人多是種棉的,饒是這樣,還不夠本地織布呢,要另從太倉運棉花來。在這裡種棉花,本是不愁銷不出去的,偏他咬定了就是不肯!」

  老張笑道:「李二爺,莊主的想法也好,因本地種糧的人少,每到了收割時節,咱們莊上的糧食可從來不愁賣呢,價兒也高。」

  春瑛聽了,忍不住暗笑。胡飛在種地上,或許不算精明,但說到做生意,卻絕對有天賦。

  如此聊了半個時辰,春瑛便把胡飛莊上的情形大概瞭解過了,敘少奶奶來催他們吃飯,她方才作罷,只等明日去實地察看。

  晚上她是住在李家的。江南宅子,都有小巧精緻的閣樓,她打開雕花窗,藉著月色向外望去,便隱隱看到柳樹莊一帶,是一大片新栽不久的稻穀,遠處低矮的坡地上是一片黑。東北方離閣樓大約有一百多米的地方,也能看到一棟小閣樓,矗立在一所白牆烏瓦的宅子後方。她仔細想了想今天去過的地方的方位,便猜想,那大概是胡飛的宅子了?

  到了次日清晨起床,她再望向窗外,那宅子就更清晰了。佔地不小,半新不舊的,興許是胡飛買下來後,曾經修整過。隱約能看到是三進三出,東側還有套院,只是具體有幾個,卻看不清楚了。

  荷嫂在門外叫她,她只得收回視線,將拿著水盆的荷嫂迎了進來。

  這一日,她便陪著敘少奶奶,帶了一大幫僕人在附近逛了一圈,又坐船往最近的鎮子去了一趟,暗暗留意著沿岸的人家以及市鎮上的景象,回來後再細細一想,微微笑了笑。

  胡飛眼光真不錯,這裡雖然地方小些,人口也不多,但發展潛力很大,將來必會擴展成興旺的大鎮,現在若買下一點產業,將來升值的空間很大哪。

  春瑛忽然心中一動,產生了一個想法。

  她有些興奮,晚上幾乎沒睡著,只是翻來覆去地想著這件事,把它前前後後、裡裡外外想了個遍,拿定主意了,到了第三天,再出門時,便開始留意一些本地的信息,連附近鎮上的八卦也沒放過。

  就這麼在練塘待了三四天,回到蘇州後,春瑛第一時間就找到父親,將他拉進屋裡,關上了門。

  路有貴一頭霧水:「你怎麼了?路上還順利吧?小飛哥的莊子可有什麼不妥?」

  「沒,他莊子挺好的。」春瑛坐在父親對面,認真地道,「爹,我問你,這回你出來,身上帶了多少銀子?」

  路有貴有些疑惑:「有三四百兩呢,幾乎把家裡的活錢都提出來了。既是跟著侯府辦事,自然不擔心會被人搶了去,我這幾天正看料子和繡品呢,這回運一批貨回去,應該會賺不少。」

  春瑛忙道:「爹先別忙著買,我有件事要跟你商量。你說……咱們家在這裡置產好不好?若嫌蘇州的貴,就到常熟去,不然臨近的嘉興、湖州什麼的,也是可以的。」

  路有貴怔了怔,以為自己明白了女兒的意思:「這倒是,先置辦一點田產,等你過門時陪嫁過去,也有體面。」

  「我不是這個意思!」舂瑛臉紅了紅,深吸一口氣,「爹做中人賺錢,只能看別人拿了什麼貨來,再從中說合,其實每次賺的都不多,除了一兩幾錢傭金,就是買家一時高興了給的賞錢。東府那樣的大買賣,一年裡能有一兩回就不錯了,平時不過是幾錢幾錢地攢,爹卻要來回不停地跑,豈不是太累了?」

  路有貴歎了口氣:「這也是沒法子的。只等咱們家境況再好些,銀子再多些,自家開了店,也就好了。」

  春瑛道:「爹既要開舖子,為何一定要是綢緞鋪?我這幾年在外頭逛了一圈,發現這江南有一種牙行,專做絲綢布匹生意,將本地的料子收購過來,再高價賣給各地的貨商。爹是老手了,做這行眼光包管夠,況且這裡是江南,附近幾個大小城鎮,什麼東西最多?什麼料子沒有?又有各地客商雲集。爹在這裡開店,必能如魚得水!」

  路有貴沉默了,過了一會兒才問:「你見那些牙行……生意果然好?」

  「坐船經過時,看到拿貨的商人都排到門外了。我也不是要爹您隨便開店,自然要事先細細打聽過的。如慕不想在本地開,那就回京裡開,也是一樣的,只不過兩地奔走,倒比先前還要辛苦了。」春瑛見父親似乎有些動搖的意思,忙添了幾句,「我還有一個主意:象東府這樣的官宦人家,一年裡辦喜事,或是平日換季做新衣裳,都愛用江南的絲綢,賣價比江南能看到的貴了三倍不止!咱們在京中人頭熟,若能拿下這樁買賣,哪怕一年只做上一二十樁,也比如今爹四處去問人家要採買什麼東西強多了。咱們也不用包圓,只專做兩三樣好的,爹能輕鬆些,咱們還能打響招牌!」

  路有貴面上隱現猶豫之色:「咱們家……畢竟根在京城,況且還有你姐姐姐夫一家,和你二叔一家。」春瑛小心地道:「我並不是叫爹拋開京中的基業,只不過,在江南似乎更好做生意些。說到親人分隔兩地……的確是件難辦的事,這還得要爹您拿主意。橫豎並不十分著急。」

  路有貴點點頭,沉默了一會兒,又歎了口氣。

  春瑛壓低了聲音道:「其實……離開京城,也不是什麼壞事。那裡知道咱們底細的人太多了,三兩天碰上一個,就夠膩歪的。在江南,人人都不認得咱們,爹您也少受些氣。」

  路有貴沒吭聲。春瑛覺得應該見好就收,便笑道:「不管爹最後怎麼想,如今咱們都可以先打聽打聽這裡鋪面房屋的價錢什麼的,若有便宜的,就買下來放租。或是有好田地,買下來種些棉花,也是好的。雇個老實人幫忙看著,租子就讓墨涵去收吧。他回來時跟我說,他父母聽說是賣到了江南,打算不回京裡去了,留下來找到了父母再想以後的事。」

  路有貴點點頭:「我知道了,這些天我也打聽到些消息,等我明天去逛一圈,四處看過,再說吧。」

  春瑛應了,又說了一會兒話,便退出房門來。

  她這個建議,並不是一時心血來潮,而是考慮了很久了,雖然與親人分別,頗讓人不捨,但是,要想擺脫過去的糾纏,安安心心過日子,恐怕還是要離開京城另尋居處。而且,絲綢牙行或布牙行都是朝陽產業,父親也好,胡飛也好,都是做過類似工作的,做起來駕輕就熟。錢不多,就先收一批緊俏的好料子,轉手賣出去,立時便能賺到差價,若是能運回京裡去賣,光是賣給各個綢緞莊,就能至少提高一倍價錢。比之前小打小鬧強多了。既然有資金有眼光,為什麼不做大一點?

  鄧爺爺說得好,發展才是硬道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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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5 17:32:32
第三百三十章 發家第一步

  不知是不是因為春瑛一席話的緣故,路有貴忽然沉默下來,把自己關在屋裡待了整整一天,直到第二天中午,方才出現在眾人面前。待吃過飯,他便對李敬道:「大少爺,若接下來幾天沒什麼事,小的想到蘇州附近的鄉鎮走一走,松江、湖州等地也去一趟,看有什麼好料子,收一些回來。

  李敬雖說已經有了個小官職,但這種買貨賣貨的事,年輕進卻是常幹的,如今又分家自立,為了家計,也打算重操故會,便道:「我也要去的,索性你與我同行,也好彼此有個照應。」

  路有貴臉上帶著笑,卻沒點下頭:「大少爺何必勞累?有事派人去辦就是了,您如今是位官老爺,叫京裡人知道了,對名聲不好。」

  李敬略一沉吟,覺得也有道理,便暫且將這件事擱下,轉頭再看路有貴,笑道:「你也不容易,如今年紀也不小了,還要在外頭奔波。我聽說你有腿風,可別累著了。這個病即使現下能忍,也要仔細些,免得過幾年受罪。」

  路有貴暗暗擦汗,乾笑著混了過去。待收拾行李的時候,把這話跟女兒一說,春瑛也捏了一把冷汗,慚愧地道,「是我想得不夠周到,如今咱們一家是出來了,可是謊話總有叫人戳穿的一天,不回東府或後街又不行,老是回去,又怕會叫人看出來。」

  路有貴歎了口氣:「當時這個法子的確是奏效的,如今也不過是略裝模作樣一點罷了。難道他們發現你說了謊,還能打我們板子不成?且將它丟在一邊,辦好咱們的事要緊。」又囑咐了春瑛幾句話,讓她盡量留在住所,不要到處跑,便帶著墨涵出了門。

  春瑛有些鬱悶,沒了墨涵,其他男僕人她又信不過,只有一個荷嫂,又不好老是出去,她只得耐下心,等待父親回來,順便再想一想自己的計劃。

  記憶中,江南是魚米之鄉,蘇杭周邊地區,還有松江一帶,都十分繁華,而且會越來越發達。這個時空的歷史已經改變了很多,雖然她拿不準現在處於明朝的哪個階段,但從這些年收集的資料看來,估計至少已經是史書上的明末時期了,甚至有可能進入到清初時期。那本該坐上紫禁城寶座的清朝皇帝,如今仍然還窩在北方小小的清國裡。清國國力並不算強盛,幾次挑起邊亂,都沒成功,每年在糧食、鹽、糖、布匹、茶葉等方面都要依賴大明,想來一時半會兒還沒那能力入侵中原,江南應該可以維持相當長一段時間的太平。

  在這種情況下,她現在如果在蘇州周邊比較理想的地區買下固定資產,一定會有不錯的升值空間。這種資產,可以是房屋、店舖,也可以是田地。根據她打聽到了物價,這裡的田地,一般的也就四五兩銀子一畝,比京城要便宜多了,上好水田,也就是六到八兩,若是偏遠些的鄉村,價格只怕還要再低些。而且這裡的糧食是一年兩收,種瓜果蔬菜,氣候也相宜,種棉花,更不愁出路。加這裡河網密佈,湖泊也不少,想要搞搞養殖業還是很方便的。再想到在胡飛田莊入口附近住的那家婆媳,結合自己在那一帶聽來的八卦,原來江南婦女,不論貧富,基本都是會織布的,每人一天織的量,就足夠養活自己了。照這麼說,如果她組織一個織布工場,又或是從普通民眾手裡收購布匹拿到別處去賣,也不是難事。聽說下南洋的船隊,每年都要收購大批絲織品的,有候府的關係,說不定這又是一條路。這麼想來,江南竟是處處商機!

  春瑛更興奮了,忙將想要的東西一條一條寫下來,逐一斟酌,又填補了漏洞,估算了成本,再想好應對各種突發狀況的方法,方才稍稍平靜下來,鬆了口氣,將紙小心地收好。

  這時候,他們暫居的這處宅子裡,李家的人已經開始打包行李了,只等大少爺李敬辦好事,就可以坐船回京,也有人跑出去見識江南繁華,給家人買禮物,或是象路有貴那樣,採買些許貨物回京脫手,好賺幾兩零花錢。

  另一方面,李敘料理好家事,也開始收拾行囊。他打算搭順風船回京,好去面對一向面和心不和的嫡母和嫡史,只是心裡始終有些忐忑不安。他雖然不想花錢,但他在族中人微言輕,哪能拒絕得了呢?終究還是獻一筆錢上去的,往好的方面想,有一位做官的兄長,他們一家也有一個依仗。

  李敘妻子見他面帶憂色,也知道他在煩惱什麼,便跟著唉聲歎氣,春瑛見了,問是怎麼回事,聽說了緣故後,忽然想到,自己一家在本地真的是舉目無親,如果真想在江南落腳,始終還是要有幾個相熟的人家幫襯才好。胡飛還沒回來,李敘就成了最好的人選。

  於是她笑著對李敘的妻子道「敘少奶奶,敘少爺既回了京,也該到各處長輩那裡請個安問個好兒,東府一家子,都在江南住過幾年,二老太太倒罷了,只是念著這裡的醬菜,香醋什麼的,少爺小姐們卻早習慣了這裡的吃食,即便回了京,也仍舊沿用江南的東西。若敘少爺能給他們說說如今江南的新聞,再捎幾樣江南風物,他們一定會很高興的。」

  李敘妻子有些驚訝,想了想,笑道「這事兒倒容易,你就能給他們說了。」

  「我說的只有這幾日的風景,可這幾年的事,我卻一無所知,自然比不得敘少爺與少奶奶在蘇州住了好幾年。」

  李敘妻子想想也是,便笑著應了下來。待回家跟丈夫一說,李敘便道「她這是在提醒我,母親與大哥為何能在族中壓我一頭?不就是因為他們與侯府關係近麼,大哥還有個妾是侯府老太太從前的大丫頭麼?如今東府起來了,他家之前長年在外,跟我們不熟,跟大哥他們也不熟,正好借了這個機會跟他們好好親近親近,有了東府做靠山,就算母親逼我拿銀子,也不敢做得太過了。」

  李敘妻子忙道「既然如此,我索性跟你一起回去!東府裡,無論是你的叔祖母還是你嬸娘,你都不好跟她們直接說話,我們女人卻沒這個忌諱。」

  夫妻倆便就此收拾起來。還沒忘送春瑛一份謝禮,春瑛卻有些沮喪,為什麼兩口子都要走呢?留一個也好啊……這下胡飛的莊子怎麼辦?!

  過了七八天,李敬已經採買到足夠的貨物,該上船了,行李也都備好了,如今只等人齊,就能開拔回京。

  可是,路有貴還沒回來。

  春瑛有些著急了,江南再好,也是陌生地方,指不定有什麼宵小之輩盯上了父親,萬一有個好歹可怎麼辦?

  幸好,路有貴第十天趕了回來,還帶著一百多匹布各色綢緞,外加兩百匹松江布,其它的諸如嘉興產的素綢,花綢,綾地花綢,輕光王店綢,璞綢,湖州產的直紗,花紗,夾織紗,包頭紗,還有蘇州本地主的花羅,素羅,刀羅,河西羅,秋羅等等,甚至還有四匹妝花緞,林林總總,裝了有五六車。

  春瑛看得眼都直了,悄悄拉過父親,「怎麼這樣多?難不成你把銀子都花光了?可就算花光了,也未必能把這麼多粒子買下來吧?」

  路有貴沒說什麼,只是道「只是恰好遇上了。」

  直到回到自己的房間,他才對春瑛道「我在周邊逛了一圈,果然見到幾家牙行,專做這絲綢布料的生意,跟隨我在京中做的差不多,只是他們本錢大些,要的粒子也多。我原在松江販了一批上好的標布,船才離了松江不久,中午在一個小鎮上吃飯,吃完就有人來找我談買布的事了,我見他出的價不低,二話不說就全部賣給了他,立刻回松江,又販了一批。後來買了綢緞,也是這麼做,結果這幾天裡,我就賺下幾十兩銀子,因是在江南轉的手,給錢不如京裡高,我便索性多買了一些,運回京去,賣給各大綢緞鋪子,光是木家小子的店,就能收去一半!這回來江南,果然是來對了!」

  春瑛聽得高興,忙道「照這麼說,江南果然比京裡容易討生活!」

  路有貴點點頭,眉間也有幾分得意。但又帶了幾分不甘心,「可惜了……你可記得伍笛這個人?」

  春瑛點點頭,「江南的布商,長得黑黑的,是不是?他家好像就是在松江一帶。」

  「沒錯,我偶爾遇上了他,才知道他父親病了幾年,熬不住,已於上月末去了,臨終前吩咐他回宣城繼承祖業。因此他這幾日正尋人接手他的鋪子和貨物。他賣得急,價錢也壓得低,總共二三萬匹布,都是飛花,尤其一等的,算起來居然只要八分銀子一匹!」

  春瑛吃了一驚心中一算叫道「那爹還等什麼?!為何不快買下來?!哪怕是幾百匹也好!若仍舊是這個價錢,我們每匹都能淨賺七八分銀子呢!哪裡找這麼好的買賣?!幾乎算是半價了!」

  路有貴無奈地歎了口氣,「本來,哪怕是量少些價高些,也是極劃算的,偏偏這些布如今在別處倉房時放著,要等運過來,少說也要三四天功夫,我想著這裡說不定爭著要走了,自己的本錢又不多,方才忍痛棄了。」

  春瑛咬咬唇,「爹手頭的銀子,夠買下多少?」

  「不過是幾百匹,因是布,不比綢緞值錢。」

  「他的布匹成色如何?記得他以前運貨到京裡賣,有些布已經泡過水,他也照賣不誤的。」

  「這倒不會,我看過一些,都是上好的,哪怕壞了一點,這個價錢也不錯了,真要買時,自然要一一驗過。」路有貴抬眼望女兒,「怎麼了?」

  「爹。」春瑛湊近了父親,「不如……咱們就買下吧?!既是好布,在蘇州轉手出去也行的。咱們用不著一次買下,分批買,挑好的買,一批一批地賣,若是那伍笛使詐,咱們也不會虧太多。」

  路有貴皺眉「只怕他等不得,再說,大少爺方纔已經發了話,明日就得走了。」

  春瑛深吸一口氣,沖父親笑了笑「我留下來。」

  路有貴怔住了,春瑛上前一步,:「我留下來,這些生意我都做過,布料我也熟,伍笛我也見過,爹留墨涵給我做幫手,又有荷嫂照應著,我在這裡不會有問題的,等把布收進來,我馬上就去聯繫買家,哪怕是少嫌一些,也會盡早轉手出去。等父親回京,把貨都脫手了,再回來時,我這裡也已經賺得不少了。」

  「你一個女孩兒家……」

  「我雖是女孩兒家,但我能做的。」春瑛望著父親「這些難不倒我的,您是知道的。」

  路有貴沉默了,他是知道,只是……

  「再說……」春瑛咬咬牙,「我在這裡,還可以幫著照應小飛哥的莊子,離港口近了,他的消息也容易打聽,爹,若我這麼遠跑過來,只是為了把小飛哥的哥哥趕走,也未免太不劃算了。您既然知道牙行的發展前景好,想必也有這個意思吧?索性……咱們就此走出第一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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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一章 路家牙行

  路有貴最終還是被女兒說服了。他將手上的綢緞中踊踇踀跽,適遭遨遮一部分質量略次的轉手出去,賣得五十多兩銀子摳摺摵摭,漆漫漠演又向大少爺李敬借了一百兩,連同先前進貨時剩下的三四十兩碎銀一併交給了女兒熊熔熄煻,煽熊熔熄囑咐了墨涵與荷嫂半日,才對春瑛道:「為父知道你從前跟胡小哥一同在外討生活綞緒緅綬,緊綧綹緇又在東府跟著二老太太、二太太見了些世面,頗練了些膽氣出來慁愬慇慢,榬樆榪榼只是江南不同京城,你在這裡人生地不熟,又是女孩兒家,萬事當小心謹慎,別以為自己聰明過人,便不把旁人放在眼中。」

  春瑛知道他的話是忠告,鄭重應下:「爹放心吧,我知道自己幾斤幾兩。」

  路有貴哪能就此放心:「錢財要小心存放,不要輕易交到他人手上。墨涵雖好,你也要記著男女有別,住的地方……還走到外頭賃吧,寧可多花些銀子,也別虧待了自己。讓荷嫂陪你住,別叫人說閒話。墨涵雖是胡小哥從前的書僮,畢竟是年輕男子。」

  春瑛張張嘴,無奈地點了點頭。

  路有貴想了想,又道:「若真有麻煩纏身,敘少爺夫妻不在,你可以去荊家求助,或是找慧君小姐。前些日子辦喜事,這兩家的人你也認得幾個,若事情緊急,倒也可試一試的。」

  春瑛道:「這個我知道,他們兩家的地址我已經記下了,說不定還能向他們兜售我們的料子呢。還有……如果真遇到了無法決斷的事,我就去常熟小飛哥的莊子上找他家管家請教,我看那位張爺爺是個老到的人,又……不是外人。」

  路有貴抿抿唇,點頭「嗯」了一聲。

  第二天,春瑛便送父親上了回京的船。李敬雖然不明白路家為何要將女兒留在此處,但還是托了岳家照看,甚至提議春瑛搬到荊家宅子去住。春瑛婉拒了,她跟荊家沒關係,算起來是他們家女婿的管家的侄女兒,住到他們家,算是什麼身份?

  回到蘇州城內,她首先派墨涵出去打聽了房屋出租的行情,便在城門附近臨近河道的地方,租下了一個兩進小院,租期為三個月。這小院前頭是墨涵住著,正廳收拾出來備做接待客人的地方,春瑛則帶著荷嫂住在後院的小樓上,樓下房間可做貨倉。這宅子雖然有些舊,但勝在小巧清雅,後院還有幾棵高大的樹木,夏天住著很是清涼,儘管不如京城的四合院寬敞,卻還算舒適。

  不過春瑛沒功夫去細品這舒適,一安頓下來,她便立刻按照父親留下的地址,找到了伍笛家。

  大概是消息已經傳了出去,伍笛家裡,已聚集了一堆客商,正鬧哄哄地討價論價。伍笛原本是急著將店面和貨物脫手,才將價錢壓得這麼低的,沒想到有這麼多人上門來買,商人本性,怎可能吃虧?於是價錢又提上去了,本來八分銀子一匹的布,又升回了一錢二分,想買布的商人們是知道原本的低價的,哪裡甘心?還價還到了一錢,便僵住了,雙方都不肯再退一步。

  春瑛暗暗後悔,早知道就先買了貨再去租房子了。只是如今這個形勢,她實在不好擠進一眾老少爺們裡頭跟著搶購,眼珠子一轉,便叫丫環傳話,她要拜訪伍家奶奶。

  來之前,春瑛考慮到伍家正守孝,便特地換上了素淨的衣裳,又讓荷嫂和墨涵換掉顏色鮮艷的絹花、佩飾、腰帶什麼的,因此到了伍奶奶面前,就先得了一分好感。接著春瑛又適當地表達了哀悼之意,勸喪家不要太傷心云云,安慰完了,方才提起自己的來意。伍奶奶只覺得外頭來了這麼多客商,唯有這姑娘最體貼人,哪像那些奸商,明知道人家家中遇上了喪事,還要落井下石!

  不過她也說了,可以勸丈夫考慮春瑛這個買家,只是價錢上她沒法做主,春瑛想要以八分錢的價格拿下料子,是不可能的。

  春瑛心裡已經有了準備,倒沒什麼不高興的,仔細算算,她如果以一錢一分的價錢收下布料,運到蘇州去,就能賣到一錢五分至一錢七分左右,如果賣給北方客商,也許還要再升一些,算來自己還有幾分利潤,這筆生意還是做得的,只是可惜了,不如先前預想的那麼理想。

  不過,她另有打算。

  伍奶奶對她出的價錢有些驚喜,雖然達不到丈夫的要求,卻比外頭的客商們要高,便讓丫頭到前面請了丈夫來。

  伍笛還依稀認得春瑛的模樣,得知是路有貴讓女兒來的,便笑道:「老路既有心接手,前日為何不說?那時的價錢,如今卻是不能了。」

  春瑛也跟著笑道:「家父那時手頭上沒銀子,只好放棄了,但後來想想,又覺得有可為,偏又約好了一家貨商要看貨,因此才讓小女子來走一趟。伍老爺,咱們是熟人,索性省掉那些虛的,先看貨吧,若是好的,我們家出一錢一分銀子,買您兩千匹上等棉花布,您覺得如何?」

  伍笛不大情願,又擔心讓前院的客商知道他用這個價錢把布賣出去了,剩下的布又怎能賣得高價?況且兩千匹只佔了全部貨物地一成,數目太少了,因此咬定了要一錢二分銀子一匹,如果春烘把全部貨都啃下,才能給一錢一分的價錢。

  春瑛在心裡算了又算,才一咬牙,答應下來,要求先看貨。結果她確定那些都是質量上乘的棉布,只是當中夾雜了一些質量次一等的,或是陳年的舊布,笑了笑,挑中了兩千匹上等的,對伍笛道:「伍老爺,就這些吧,還請您幫著雇艘船運走。」

  伍笛一邊暗罵小丫頭鬼精,一邊無奈地命人搬運了,春瑛也不跟他囉嗦,直接付了二百四十兩銀子——這裡頭還有她的私房錢呢,真是下血本了!

  也許是因為她夠乾脆的緣故,伍笛一收到銀子,臉色就好看多了,連春瑛向他請教貨源,他也很乾脆地說了出來,包括松江、嘉定等四五個地區,還有蘇州城內的數十家織戶——反正他也不打算再做這行了——還替春瑛寫了介紹信。

  春瑛想要的就是這些,笑瞇瞇地接了下來,又說了一車好話,方才告辭離去,完全沒驚動前院那些客商。

  用船將這些布拉回蘇州城,春瑛直接就找上了外地客商雲集的客棧,給了小二一弔錢,打聽得幾位財大氣粗的大客商的名字,便讓墨涵帶著樣品上門去推銷了。墨涵雖然頭一回幹這種事,有些緊張,但幸好布是好布,對方幾乎沒怎麼還價,就用每匹一錢五分的價錢買下了整批布。春瑛一轉手就賺了六十兩銀子,回到小宅時,心裡都忍不住偷著樂。

  有了錢,第二天她又跑回去伍笛家,發現那些客商還在那裡跟伍笛就價錢問題爭個不休,現在已經壓回九分銀子一匹了。伍笛本就要趕時間,哪裡經得起他們這樣磨?幾乎要放棄了,見了春瑛,就彷彿見到了冬日裡的陽光,忙道:「一錢二分銀子一匹!要就都拿去!我再送你二十匹!」

  春瑛笑道:「伍老爺真愛說笑,我哪裡有那樣的本錢?」無論伍笛怎麼說,都沒答應,最後被他夫妻倆磨得受不了,才「勉為其難」地道:「若是一錢一匹,我便再買三千匹。」

  伍笛瞪大了眼,春瑛只是低頭喫茶,過了一會兒,放下茶盅:「伍老爺一定為難了,我還是回去吧,家父那裡送了信來,說是已經買到了五千匹上好的標布,正缺一百兩銀子付貨尾款,叫我送銀子給他呢,這會兒坐了船過去,天黑前就能送到了。」

  伍笛忙攔住她,細細一想,若是再沒法將貨脫手,行程就要耽誤了,外頭那些商人,怕是早已結成了聯盟,要逼得他只能接受低價,如今路家要以一錢的價錢買下三千匹,說不定能促使他們也接受這個價錢,雖然比預想的少了許多,但總比被逼到八分銀子一匹強,便咬牙應了。春瑛立刻就催他開付了契約,又到庫裡,挑了三千匹好布,迅速雇了船運走,同樣沒在其他客商面前露臉。

  她將這些布依舊賣給了先前那位大客商,拿了銀子回到住處,後來只聽說伍笛以一錢一匹的價錢賣掉了所有存貨,隔日便坐船回鄉去了,幾個接手貨物的商人都在私下埋怨,不知道是哪家跟他達成了協議,害得大家多花了錢。她暗暗偷笑,也不再做這樣的事了,到了次日,便派墨涵去跟外地來的客商們打聽他們的需要,自己則換上布衣,包了一艘船,帶著荷嫂,前往伍笛所說的織戶家收貨去。

  蘇州城,以及松江、嘉定、常熟三地,都有無數人家從事家庭棉紡織業,其中又有些人家,織出的棉布特別好,常常能賣得高價的。春續找的就是這樣的人家。她是女子,跟那些織布的大媽大嬸們很容易就談得來,不像其他男性客商,還要隔著中間人牽線。她本身又做過小攤販生意,知道怎麼討好人,更兼在侯府、東府中與各色人等打過交道,把織戶家的大媽大嬸們哄得高高興興的,很順利地定下了收購合約。

  接下來,她只需要隔上三五日,算準了時間,便包一艘船,順著河道一路收過去,也不用費什麼腳力,半日下來,便能收到五六十匹布。

  雖然這個數目的布匹,只能賺得二三兩銀子的利潤,跟之前的大買賣相比,要差得遠了,但春瑛告訴自己,不能好高鶩遠,二三兩銀子差不多是她從前月錢的兩倍呢,她一天就能賺到從前一個月的收入,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時間轉眼就過了一個多月,春瑛日日做著收貨賣貨的工作,偶爾還能遇上大買賣,手頭上的資金越積越多,認識的人也多了,漸漸地積累了一批人脈。蘇州城的織戶中,開始流傳有一個路二姐,做生意非常公道,她只收質量上乘的布料,付款最是爽快不過,而且眼光很好,但凡料子差了一些,她立馬就能看出來,從來沒被人糊弄過。

  向春瑛賣布的人越來越多,漸漸的,連外地的客商也知道了她的名字,開始主動找上門來了。春瑛想著自己勞累久了,也該歇歇,便改變了原來的運作方式,讓荷嫂去收貨,墨涵負責跟外地客商聯繫,順便打聽港口上的事,自己則負責統籌和尋找新貨源。當時間進入到第三個月時,「路家牙行」的招牌已經打出去了。

  正當春瑛計算著,父親該回來了的時候,墨涵忽然跑回來道:「姑娘,我打聽到了,是二少爺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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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二章 遠方的消息

  春瑛立刻就站了起來,頓了頓,深吸一口氣,才問:「怎樣,他如今……在哪兒呢?」聲音微微有些發顫。

  墨涵忙道:「今兒在外頭跟人談生意,遇見一個相熟的客商,才從劉家港過來,說那裡來了一個紅頭髮綠眼睛的洋人,是從英吉利來的,剛剛去過錫蘭收茶,幾個月前在榜葛拉的撒地港,曾見過我們大明的使團!那洋人說,印度有內亂,國王病重,幾個王子打起來了,佔上風的三王子冷酷暴虐,居然派兵襲擊了我們大明的使團!」

  春瑛腦中轟的一聲,死命晃了晃腦袋,冷靜下來,忙追問:「使團可有傷亡?!現在在哪兒?!那洋人既然說見過使團,那他們應該逃出來了吧?!那個三王子為什麼要襲擊他們?!」

  「那客商也說不清楚,只說使團住在寶船上,早早備齊了大批食水,正打算回國,印度國王生怕他們走了,已經派人來追,又答應要開放港口給大明的商人進入,兩邊正在地港商討兩國今後直接通商的事宜呢,只是那三王子在都城鬧得厲害,只怕負責判談的印度大臣都沒心思談了。」

  墨涵皺著眉,臉上不掩憂色,「那洋人還提到,三王子手握軍權,輕易動他不得,哪怕是國王親自替太子出頭,那三王子也不買賬,又聽說,中間還夾雜著二王子幾個侍從的性命,還有別國的使團被捲進去。這種內亂,向來最容易死人的,咱們大明的使團可不會陷進去吧?」

  「這種事跟咱們的使團有什麼相干?」春瑛勉強按捺下激烈的心跳,「既然肯談判,可見事情還不到絕地,至少那國王對咱們大明並無敵意。至於那個三王子,既然還在都城鬧,可見影響力還不算太大,等咱們的使團簽訂了通商協議,開船走人,印度就算是鬧翻了天,又與他們何干?」到時候就算那個三王子上位後撕毀協議,責任也是在印度一方,出使的人就不會受到皇帝的斥責了。頂多就是大明的商人們少賺些錢,達官貴人們吃不上咖哩,少帶點寶石,又有什麼大不了的?

  心跳漸漸恢復了原本的頻率,春瑛開始問更重要的細節:「這些事情,是什麼時候發生的?那洋人又是在多久前看到咱們使團的船的?從那裡到大明來,至少也要幾個月功夫吧?」

  「是夏天時候的事,那時咱們還在京裡呢。那洋人不是走海路來的,離開撒地港後,便進了緬甸,走山路進入昆陽州,然後順著水路走長江過來。如今正是汛期,他走得特別快,一路上沒少掙銀子。為著他手上的一批上等普茶,好些客商已經趕往劉家港去了。」

  這個英國人夠精明的,人家來中國,是要販西洋的貨來換中國貨,可他卻直接販了中國的貨,賣給中國商人,掙中國人的錢。春瑛腹誹完了,又想到:若是胡飛他們能像這英國人一樣,走陸路進入緬甸,然後穿過雲南邊境回國就好了,那應該會很快回到國內吧?可惜,他們還有寶船,沒理由把那麼大的東西丟在外國的……

  春瑛暗歎一聲可惜,又問:「那洋人可有提過,使團跟印度商談到什麼地步了?當時是快簽約了嗎?」

  「那客商沒說。」墨涵猶豫了一下,「要不……咱們也去問那洋人吧?他是來收絲綢瓷器的,價錢還不能高,偏手裡只有茶葉和幾袋寶石什麼的,那寶石已經脫了手,咱們又不賣茶,不然拿生意去引他一引,就更好說話了。」

  春瑛道:「那就賣貨給他吧,上回收來的那兩百匹綢緞,花色都還算鮮亮,質地也是好的,就是花樣兒已是五六年前的了,在蘇州賣不出去,只能壓箱底,折價我又不甘心,若不是出價便宜,我也不會要下來。本來還打算運到山西甘肅一帶試試的,我嫌費事還沒動手,索性賣給他!他一個洋人,哪裡知道什麼時興花樣兒?!一兩五錢銀子一匹,便宜他了!」若是在五年前,可是要賣二三兩銀子一匹的!

  墨涵聞言忙應了去,春瑛重新坐回原位看賬,卻怎麼都靜不下心來,索性將賬本丟開,細細琢磨起胡飛在使團的情況。

  既然能坐在一起進行商業談判,那麼使團受到的損害應該不大,尤其是帶團的溫郡王,絕對是毫髮無傷的,胡飛是個機靈人,定會時時刻刻記得粘緊在溫郡王身後,受傷的可能性不大。那麼不管怎麼樣,這談判都不會延續太長時間的,印度有內亂,自然就沒精力去討論與外國通商的事了,大概匆匆簽個草約,就完事了吧?而使團這邊受過襲擊,自然是不會在當地逗留太久的,說不定這會兒都已經走在半路上了……

  春瑛滿腦子的念頭轉呀轉呀,好不容易捱到墨涵兩天後回來,便立刻迎上去追問:「如何?!那洋人怎麼說?!」

  墨涵有些氣喘:「他說使團的人為遇襲的事感到很生氣,把印度派來的大臣罵了一頓,印度那邊為了求他們熄怒,許多要求都答應了,商談只花了幾天時間就完成了。他離開撒地港的時候,印度都城已經有人來催那大臣回去了,只是又聽說,使團中好像有什麼人病了,因此一直沒定下歸期。他進了緬甸後,就不知道後頭的事了。」

  春瑛卻大大鬆了口氣,胡飛的身份地位還沒到讓整個使團的人為了他一個人的病而推遲行程的地步,可見不是他病了,那至少也應該是副使了吧?也許是溫郡王?這位貴人聽說年紀也不小了,被人追殺,一定很辛苦吧?生病什麼的也是難免!

  春瑛放下一半心來,細算了算日子,溫郡王或是任一位地位尊崇的使團成員要養病,一兩個月儘夠了,現在已近中秋,他們應該已經離開了港口,正在回國的路上。只希望他們這一路能風平浪靜才好。

  春瑛默默地為胡飛祈禱一番,才對墨涵笑道:「你辛苦了,快下去休息吧,等柳樹莊上來人,我便把消息告訴他,讓張爺爺他們也高興高興。如果一切順利的話,小飛哥最早年底,最遲明年,就能回來了。」

  墨涵臉上卻閃過一絲可疑的尷尬之色,躊躇了一會兒,才跪下道:「小的做錯了一件事,特向姑娘請罪。」

  春瑛嚇了一跳:「你這是做什麼?快起來!」

  墨涵卻執意不肯起:「小的……未報姑娘,便私自挪用了賣掉綢緞所得的二十兩銀子,這是不義之舉,請姑娘罰我。」接著奉上跟洋人做買賣所得的利潤銀子,當然,是少了二十兩的。

  春瑛遲疑起來:「你為什麼要挪用這筆錢?」這可是非常關鍵的問題!

  「小的……找到了父母,他們二老都在劉家港碼頭上做苦工呢,小的忍不了,只能花高價買他們回來。如今他們就在門外頭,未得姑娘首肯,小的不敢讓他們進門。」說罷墨涵便從懷中掏出兩張紙,奉到春瑛面前。

  春瑛接過一看,原來是墨涵父母的賣身契,不由得心一軟,正要叫他將契書拿回去,又忽然停住了。

  墨涵是胡飛的小廝,他的父母也是胡家家生子,還是等胡飛回來再處置吧,畢竟如今還有一個胡家的「主人」正對胡飛的產業虎視眈眈呢。便笑著收下契書,道:「跟我客氣什麼?既是你的父母,自然是咱們自己人。前院不是還有一間擺了雜物的空房?將那些雜物清到後院的空屋子去,讓你父母暫時住在那裡吧。你總是出門在外,我跟荷嫂兩人在家也有些心驚膽跳的,如今添了兩個人,心裡也安定些。」

  墨涵激動地磕了一個頭:「多謝姑娘!」也不顧春瑛皺起的眉頭,回身拉了父母進來。

  春瑛看了兩位老人幾眼,暗暗歎息。墨涵的父母,應該只有四十來歲年紀,沒想到如今頭髮都泛了花白,又瘦又黑,他父親身上穿的是他的衣裳,母親身上穿的一見就知道是估衣鋪裡買來的,可見他們這些日子有多落魄了。便攔住他們下拜的動作,道:「既是墨涵的父母,就是自己人了,二位老人家安心住下,先休養幾日,其他的事以後再說。只是不知道該如何稱呼你們?」

  「小的姓姚,姑娘叫小的老姚就行了。」

  春瑛笑笑:「那就叫姚叔姚嬸吧,咱們家不比大戶人家,規矩沒那麼多,你們可以放鬆些。」又對墨涵道:「今日的事,雖說是事急從權,但往後遇上別的事,可不能也照這麼做。二十兩不是小錢。」頓了頓,彷彿有些不經意地問,「說起來,你這回去劉家港,可曾經過常熟?那位胡大少爺,可有上門再尋麻煩?」

  墨涵這些天跟著春瑛做生意,出面跟人談判,也練就一雙火眼金睛,立刻抓住了春瑛神態間的幾分暗示,低頭道:「胡大少爺已經放出來了,張爺爺請了縣衙的差役們吃酒,如今只要胡大少爺一上柳樹莊,差役們就會去尋他麻煩,因此他也不敢再去了,只在鎮上賃了間屋子,一家人擠在一處,靠變賣他家老夫人的首飾度日。只是他嘴巴不好,總是四處嚷嚷二少爺不孝順母親,不友愛兄長,張爺爺氣得半死,卻拿他沒辦法。」

  「怎麼會沒辦法?」春瑛陰沉著臉,「莊上人不少的,他又不是個個都認得,你們不會叫個生臉孔,引他去惹事生非嗎?等他成了萬人嫌,還怕有人相信他的話?!」該死的胡鵬,嫌命長啊?!她淡淡掃了墨涵一眼:「你找回了父母,想來對他的恨意也少了幾分吧?」

  墨涵一肅,忙道:「若不是他,我爹娘怎會受這麼多苦?!要我饒了他,姑娘肯我也不肯!」立時便要去常熟。

  春瑛笑著叫住他,讓他先去安排父母的生活,等老人家的氣色略好些了,方才讓他去常熟,只是不許姚叔姚嬸跟著。回到房間後,想了想,她不由得感覺到幾分疲累,難道說這就是做主人的心計?

  墨涵還未出門,路有貴已經到了。春瑛一接到碼頭送來的信,便立刻趕了過去,喜滋滋地向父親行禮:「可把爹盼回來了,我有好些話要告訴爹呢!」

  「死丫頭,你先想想要對我說什麼吧!」路媽媽陰沉的臉出現在路有貴身後,後者一臉無奈:「你娘不放心你,硬是跟來了……」

  路媽媽瞪了他一眼,繼續罵春瑛:「真是翅膀硬了,居然敢……」還沒說完,春瑛已經迅速給荷嫂使了個眼色,示意她行動。

  荷嫂一臉笑地迎上去,慇勤地打斷了路媽媽的話:「給太太請安了,太太一路上可好?快回家裡先休息休息,姑娘已經吩咐下去,備好了酒菜,就等著給老爺太太接風呢!」

  路媽媽被她這話一捧,不由得感到有些暈:「你……你叫我什麼?」

  「太太啊!」荷嫂一臉理所當然的表情,「咱們家如今在蘇州城也算是體面人家了,您當然是太太!」便扶著路媽媽往前走,又遠遠地叫站在碼頭邊上等活的轎夫來侍候。路媽媽正飄著呢,哪裡顧得上罵女兒?就這樣一路被她扶著飄上了轎。

  春瑛暗暗偷笑,轉頭對上父親瞭然的眼神,眨眨眼,又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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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5 21:59:33
第三百三十三章 移居

  一句「太太」雖然讓路媽媽心情飄忽的進了春瑛租下的宅子,卻還不至於讓她昏頭太久。帶著一分得意,一分矜持綞緒緅綬,漭滻漷滯她學著記憶中候府貴人們的架勢端坐上座,掃視周圍一眼皸監盡瞀,漉滭澈漚便在面上添了一分不滿與一分輕視,皺著眉頭對女兒輕斥道:「瞧你住的是什麼地方!這麼小!前後院加起來奪奩奫嫨,團圖墊墓也沒咱們京城家裡一個後院大!咱們是什麼樣的人家?居然住這樣的房子,你也太掉價了!」

  春瑛臉上的微笑面具差點兒崩掉嘆嘗嘂嘒,榿歉歊歌總算還記得荷嫂與墨涵一家人都在跟前忙活,不打算讓他們看笑話,仍舊維持著微笑,親手給父母關上茶碗,又調整了一下茶果碟子的擺放位置,方才不緊不慢地對荷嫂等人道「你們先下去吧,準備好了飯菜送上來,外頭的轎夫還有挑行李擔子的腳夫,該給的銀子都要付清,姚叔上門口守著,今兒我們家不做生意了,若有人上門,就好生給人家賠個不是。」

  眾人應聲下去了,春瑛掩上了門,回頭就變了臉色「娘,雖說這裡離京城遠,外頭的人都不知道咱們家的底細,可荷嫂和墨涵是知道的!您還穿著布衣裙呢,在家裡說這些豈不是叫人笑話?!」

  路有貴也無奈的報怨道「這一路上我就說了,叫她收斂些,也不看看自己是已經出了府的,生怕別人不知道咱們是兵部尚書家的奴才似的,逮著人就說東府,侯府的事。」他瞟了妻子一眼,「你倒是不怕犯忌諱。」

  「那有什麼可怕的?」路媽媽渾不在意地捏起一顆俺梅,略嘗了嘗味道「我又不是傻子,自然知道什麼話能說什麼話不能說。出門在外,只有我們夫妻倆,又是搭的順風船,若不把咱們家的靠山亮出來,別人那裡看得起咱們?!只怕要受不少委屈的。我可不要受那骯髒氣!

  路有貴雙眼一瞪,眼看就要開口罵人了,春瑛忙插嘴道「好了,好了,這有什麼可吵的?幾個月沒見爹和娘了,就當看在我的面上,你們都少說一句吧。」

  路媽媽撇撇嘴,扭頭喫茶果去了,路有貴一臉氣憤的扭過頭。春瑛忙從裡間拿出帳本等物,送到父親手裡,道「爹您看看,這是我兩三個月做生意記的帳。我還記得您提過想做牙行的事,因此打的招牌就是路家牙行,只是爹還沒點頭,我也不敢到官府上檔去。不過這些日子裡,我真做成了好些生意呢!」

  路有貴慢慢翻看帳本,驚喜的發現,女兒留在蘇州做生意,居然做的很不錯。除了當初伍笛那批布以外,幾乎每隔二三日,她便能採買到大批的棉布,轉手給了外地的客商,賣價都不低。雖然單匹利潤遠不及綢緞,卻勝在量大,動輒成千上萬,兩三個月下來,已經接近萬匹了,仔細算來,利潤不亞於綢緞交易。

  反觀自己,上回在江南入手的幾百匹好鍛子,運到京裡去賣,賺得的錢,居然還比不上女兒這幾個月在蘇州周邊買賣棉布所得,看來他真是要改一改做法了,棉布雖然便宜,利潤卻未必比綢緞差。

  他對春瑛微笑道「你做的不錯,女孩兒家,又沒有大人幫襯著,做到這個地步,真的很好了。這牙行的招牌也是做得的,明兒咱們去衙門上檔,索性在江南安家好了。我長途跋涉的來往兩地之間,販得那幾百匹絲鍛,掙的利潤比你這裡差不了多少,你還只是在江南之個城鎮間來往罷了,又不愁沒有買主。這裡的生意,看來要比京城好做許多。」

  「咦!」春瑛有些吃驚,「這是怎麼說的,雖然棉布是薄利多銷,但綢緞仍舊是大宗的買賣。這裡跟京城的絲織品價格差距,有時甚至能相差數倍,爹怎麼會說,你這幾個月掙的錢跟我掙的差不多?那幾百匹料子是少了點,可價值至少是我們這裡的十倍啊!」

  路有貴歎道「也是不巧了,你道怎麼著?我才把料子運回京城沒兩天,皇城就傳來了不好的消息,太后娘娘薨了!國孝在上,京中但凡有點體面的人家,哪個敢辦喜事?連尋常的宴席都不好擺了。我那些料子都是鮮亮的花色,自然就用不上了。

  最後是略降了點價,才叫木家小子和石掌櫃還有另二處鋪子收去的。」

  劉太后死了,春瑛心中一動。想一想,她年紀也不算大,本來就是先帝立的繼後,如今頂多就是四十來歲,又一向沒聽說身體有什麼毛病,忽然就死了,真是耐人尋味啊。。。。。。

  不過,這跟她又有什麼關係呢?

  春瑛對父親笑道「爹吃虧了,這國孝中雖然不好辦喜事,但如今也不講究什麼三年國孝了,頂多不過是三個月功夫,一百日就頂天了。爹若是等一等,定能賣上高價的,如今是賣得急了,叫人壓了價錢。」她才不相信,如今那個皇帝陛下會讓劉太后的後事辦的風風光光的。劉太后沒有兒子傍身,又一向跟皇帝不對付,事事制肘。如今她娘家陷進了泥潭,她自己也跟逆黨糾纏不清,朝裡朝外但凡有點眼力勁兒的人,都不會怪皇帝「不孝」的,那皇帝又何必花太多錢做無用功?

  路有貴搖頭「你一個人在這裡,我怎麼放心?路途又遠,好不容易將尾款收齊了,安頓了家裡,我便帶著你娘來了。路上我就在想,索性把家搬到江南,省得兩地奔波,還要叫人看不起咱們的出身。」

  路媽媽撇嘴道「我說你是自找麻煩。叫人奚落幾句又怎麼了?咱家是兵部尚書府出來的,說出去誰不敬咱們三分?哪些宵小之輩也不敢來招惹咱們。京中又有二叔家和秋姐兒一家,跟其他親朋好友走動起來也方便。如今你忽然說要搬到江南來,這人生地不熟的,就算瞞住了出身,也免不了叫人欺負!」

  春瑛低頭想了想,問「爹是真有心這麼做嗎?若是真搬過來,也沒有什麼要緊,就是姐姐和二叔家來往不方便。雖有運河,這一趟來往也要一個多月呢,冬天結了冰,還要封航。不過爹的想法也有些道理,在這裡住了兩三個月,其實覺得,世人說江南富庶,不是沒有道理的。在這裡就算輕輕鬆鬆的,也能掙些銀子,比在京城容易。雖說沒有靠山,可沒有靠山的人家多了,難道人家就沒法活了?且冷眼看幾日,選一家處事厚道又有名望的人家,送份大禮去,偶爾奉承一兩回,求個安心,便也罷了。」

  路有貴點點頭「我也是這麼想的,厚著臉皮說一句,侯府在這裡還有船隊呢,雖然咱們已經調到了東府,又脫了籍,畢竟東府侯府還是一家的,遇上什麼解決不了的事,求船隊的管事出面,也不費什麼勁。」

  路媽媽聽到這裡,生氣的將口中的瓜子吐出來「你們還真打算這麼幹了?!不行!我這輩子沒出過京!這回也不過是跟過來看看,可沒打算在這裡長住!我住不慣這地方,也不想離開京城!」

  春瑛忙上前勸「娘,你聽我說。。。」

  「我不聽」路媽媽紅了眼圈,「當日青姨娘陪著姑太太出嫁,二十年都沒能回京一趟,父母臨終也沒能見上一面。我們家若搬過來了,叫我的秋姐兒怎麼辦?康哥兒怎麼辦?難道真要一輩子骨肉分離麼。。。。」

  「娘」春瑛有些無語,「你跟爹來一趟,除了時間長些,路上不方便些,也沒什麼難的,頂多每年都回京探望姐姐和二叔就是了。青姨娘回不了家,那是因為她身份所限,又要服侍姑太太。咱們如今也不做人家奴才了,想去哪兒不不是自己說了算麼?!」老實說,以青姨娘的忠婢性子,就算有權利選擇,也未必真會離開主人那麼久吧!

  眼看路媽媽神色有些鬆動,春瑛忙加緊道「您想想看,京城貴人多,咱們出個門,都要小心會衝撞上什麼大官呀!皇帝呀。做生意做得好了,又要提防別人眼紅了算計。再說了,咱們家的出身,在京城是瞞不了的,不但要時常回東府請安,爹出去跟人談生意,也常常遇見熟人,奚落幾句是算不了什麼,就是心裡憋屈!何況那個腿風。。。。叫人拆穿了也不好!小虎如今大了,想要讀書,出人頭地,一個好環境是非常重要的。就算他自個兒用功,若是旁人嫌棄他的出身,瞧不起他,他也不好受呀?娘,在江南認得咱們的人少,只要離得遠遠的,咱們就能體體面面的過好日子,等買了宅子,接了小虎來,咱們也正經請一位學問好的先生來教他,單個兒教!只要他不是榆木腦袋,你還怕他沒出息?」

  路媽媽直了直腰,雖不說話,瞧著已經有五六分肯了。

  春瑛深知勸人要適可而止,也不多說,讓她自個兒想去。

  路有貴睨著妻子,涼涼地插了句話「江南多好呀,你在京裡只能跟在太太們奉承,在江南自己就能當太太了!有多少人來奉承你!」

  春瑛忍笑扯了扯父親的袖角,路有貴才撇開了頭。路媽媽瞪著他半天,一跺腳,站起身來「我累了,房間在哪裡?!把飯菜送過去!」春瑛忙扶著她到後院正房,姚嬸慇勤地倒茶鋪床,又給她捶腿,跟裡一串串的奉承話就出來了,春瑛知道姚家夫妻自從來了自己家,就一直處在不安中,生怕有一天又叫人賣了,不由得有些心酸,便對母親道「這是墨涵的母親,偶然遇上了,就接了過來。外頭那個是墨涵他爹。娘若無聊了,跟姚嬸子說說話也好。」又對姚嬸道「我娘只是想略躺一躺,我怕她睡過去,會誤了飯時,你坐著陪她說說話吧。」姚嬸笑著應了,她方才回到前面來。

  路有貴見了女兒,挑了挑眉,「你娘在後面一定擺威風擺的正高興吧?」春瑛抿嘴笑道「娘不會太過份的,姚嬸在陪她,就是墨涵的娘,娘知道墨涵是小飛哥的人,自然不會把姚叔姚嬸當成尋常奴僕。」又將姚家夫妻到來的前因後果說了一遍,路有貴點點頭「就沖墨涵這幾個月幫咱們家辦的事,也該這麼做。我還要謝他們夫妻陪你呢,你一個女孩兒家住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雖有個荷嫂,到底還需有年紀的人陪著才好。回頭提醒我略一份禮謝他們。」

  春瑛應了,父女倆重新坐下,商量起定居的事。

  春瑛道「若說生活方便,買賣興盛,自然是蘇州城好,但這裡物價高,咱們家雖有些錢,也不是大富大貴的人家,不如在周邊的城鎮裡買宅子,若是田地價格不貴,再買些地也好,江南一年兩熟 ,棉花瓜菜也是種得的,哪怕是種桑樹呢,都不愁出路。」

  路有貴沉吟,「你的話雖有道理,但咱們既要開牙行,總要在熱鬧興旺的地方開才好,不然那有生意上門?」

  關於這點,春瑛早就有了腹案,只是還有些猶豫,生怕父親會有想法,又覺得不好意思,躊躇著不知該不該直接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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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四章 發家

  猶豫再三,春瑛還是有些不好意思地對父親道:「其實……因為這兩三個月賺了些銀子,我……我就留意了一下附近城鎮的房價……常熟縣城有兩處店舖,前店後宅的那種,地方還算寬敞,價錢也不貴,而且剛巧在河道邊上,往來極方便的。我想著……若是在那裡落戶,來往蘇州也還算方便,又離太倉州不遠,前往侯府的南洋船隊駐地,也不麻煩。」她小心地打量了一下父親的面色,迅速低下了頭。

  路有貴哪裡還不明白?胡飛的田莊就在常熟縣裡,自家在那裡落戶,以後女兒出嫁了,來往自然是方便,哪怕是現在,胡飛還沒回來,女兒想照應他的田莊,也不成問題。只是他本人另有想法:「常熟雖好,但常熟布在外頭卻不如松江布吃香,為何不在松江置產?不然嘉定縣也是好的。我聽說嘉定棉布也極多,不亞於松江布,房價也不算太眚,且離太倉更近。」

  春瑛臉紅了紅,小聲道:「嘉定,那裡的牙行把持著棉布買賣,只有當地商人可以做,外地人連找織戶收貨都是不許的,若是有違,定會被牙行派人打走。咱們進不去的。況且那裡的田地只能種棉花,不如常熟的田地,還能種糧食。」

  路有貴倒不知道這些事,他也是聽別人說起,哪裡像春瑛是在周邊城鎮轉過幾圈的,聽到女兒這麼說,倒也沒堅持,只是仍嫌常熟太遠:「暫且在蘇州多做幾日買賣再說吧,這裡收布便利,又不愁找不到買家。」春瑛只好應了。

  不多時,路有貴便到蘇州府衙門裡,領取牙行執業牌照。因他是京師人士,又沒落戶蘇州的打算,頗費了一番功夫,還請了侯府船隊的一個管事寫了信過來,並花了些打點銀子,終於在五天後,得到了官府的許可文書。

  路有貴沒象春瑛那樣,不設牙行明鋪,只是打游擊戰。他想到女兒提過的嘉定牙行的做法,知道自己畢竟是外地人,若不正正經經想法子融入蘇州的牙行圈子,很難做得長久,於是便在蘇州府裡棉布牙行彙集的商業區裡買下一個前店後宅的院子,又請了之前做過交易的一個經濟做介紹人,請周圍店舖的同行們到大酒樓裡吃了一頓酒,聯絡聯絡感情。

  蘇州府裡專做棉布生意的牙行,早就聽說過「路二姐」的名聲,心中不是沒有想法的,但因為春瑛做的買賣規模不大,又得了伍笛的介紹信,承接的也是伍笛的貨源,加上她是女子,他們一幫「大老爺們」不好跟小女孩計較,方才沒做什麼手腳。

  如今見她的父親識相,又表示願意跟眾人一同進退,便勉強接受了他們在本地開牙行,打算先看看路家的行事,再做表態。

  路有貴在生意場也歷練過幾年了,從前在門房上當差時,更是見識過各色人等,哪裡還看不出眾人的意思?也不說什麼,仍舊笑吟吟地應酬著,又向他們打聽行內的規矩禁忌,打算照著做。眾人見他如此,面上更親熱了些。

  春瑛對這些牙行商人的做法有些不以為然,統一賣價沒問題,還能避免價格戰呢,那可是行商的大忌,但是統一買價,而且價錢還很低,就未免太不厚道了。照他們訂出來的標準,織戶們只能維持溫飽而已,但凡有別的客商給的價略高些,織戶們就有可能改弦更張,而偏偏蘇州這邊的牙行,又不如嘉定的牙行那般, 能完全控制本地織戶。強制低價收貨的結果,只會對蘇州本地牙行的經營越來越不利。

  不過她也理解父親的顧慮,所謂強龍不壓地頭蛇,他們一家初來乍到的,也沒必要壞了本地布牙行當的規矩。

  路有貴大概也明白女兒的想法,從牙行開張起,他便沒讓春瑛再出面料理生意了,連賬房也是另外僱人,從進貨到銷售,都是清一色的男子,有托人雇來的熟手,也有臨時僱傭性質的經濟,除了一個賬房是本地人外,其他都不是蘇州本籍。墨涵當了夥計,給路有貴打下手,很是能幹。路有貴特地給他漲了月錢,足足有二兩銀子,幾乎跟當初侯府小管事的待遇等同了。

  春瑛因為父親撇開自己的舉動頗生了幾天悶氣,聽父親說了幾車好話,臉色方才緩過來。雖然不出面做買賣了,但家務事她也是幫得上忙的。她特地帶著荷嫂與姚嬸,仔細收拾了新宅子,無論是前面的店舖,還是後頭的住宅,都整埋得乾乾淨淨、體體面面,每一樣傢俱、擺設都恰到好處。

  她還特地在前頭店舖邊上設置了接待室,也就是世人常說的雅室,擺放了樣式簡單大方透著文氣的傢俱,又買了兩幅小有名氣的書法家的作品掛在牆上,窗邊的小幾擺著盆栽的薌草,作為間隔的博物架上整整齊齊地碼著一卷卷的樣品,上頭附有標籤,上門的客商看中了哪一種,只要憑著標籤上的天干地支號數,就能在倉庫裡找到相應的貨品,迅速完成提貨程序,十分方便。

  屋子收拾好後,路有貴前後細細察看一回,暗暗點頭:在大戶人家侍候多年,果然不是一點用都沒有的,至少見過世面,也知道家務該怎麼料理。不過想想侯府一向的風格,又想想東府的,倒是對東府的二老太太和二太太多了一分感激之心,更有信心,女兒出嫁後一定能把小家打理得妥妥當當的,也不用自己操心了。

  當然,以春瑛的做風,不可以乖乖待在後院做古代淑女打理家務的,棉布生意父親已經決定了,她不好插手,便向他提了三個建議。

  第一是兼綢緞紗羅。這也是為了給東府、侯府一個可靠的布料供應渠道,除了兩府日常所用,還能供貨給木晨掌管的鋪子以及東府新添的綢緞莊,既可以維持與兩府的聯繫,借他們的勢在外立足,又可以保證銷路,同時借用侯府船隊主力,免費來往京滬之間,連通信渠道也不用自己腰包了,方便又快捷。

  第二是所有衣料,不管是棉布是絲織品,都只固定幾個品種,並且在質量上嚴格把關。畢竟蘇杭松江一帶,棉布品種極多,幾乎每個村鎮都有自己的特色產品,「齊全」二字對於路家這樣的外來戶不太實際,又增添了人力成本,還不如固定守著幾個有聲譽有品質又受歡迎的棉布品種,再添幾樣別的棉布牙行不做的蘇州特色絲織品,才能以最小的成本搏得最大的利潤,對質量的嚴格要求也有利於建立口碑。路有貴以前慣了經營綢緞鋪子,一時間沒從「花色齊全」這四個字裡鑽出來,多虧女兒提醒,才改變了經營方式,提高了效益。

  第三,則是跟其他布行、綢緞莊建立有限的合作關係,掌握各家擁有的自家不經營的布料花色名單——因為自家只做固定的幾個花色品種,倒不怕對方會有所猜忌——若是上門客商在自家牙行裡找不到想要的貨物,牙行可以盡快替他聯繫有貨的布行、綢緞莊甚至是牙行,若是生意做成了,只收取一點中介費用。這樣一方面能交好同行,另一方面也方便了客戶,對他們這樣的外來新丁極有好處。

  路有貴考慮了兩天,方才決定全數採用這些建議。不久,路家牙行乾淨雅致的店面,以及東家乾淨利落又和氣周到的做事風格,以及質量上佳的貨物,便深深獲得了外地客商與同行們的一致好評。哪怕價錢與蘇州城內其他牙行的等同,外地客商們還是樂意到他們家來。沒多久,路家牙行就在蘇州城內站穩了腳跟。

  過了中秋,又過了重陽,進了十月後,天便涼快下來,雖然是在溫暖的江南,人們也要穿起厚實的裌襖了。路媽媽擔心留在京中的兒子和女兒外孫,吵著要回去,讓春瑛陪她走一趟。路有貴便道:「我留著春兒給我查賬呢!雖有賬房,到底是外人,也該小心些。你要走,我托人送你,侯府的船隊那邊,循例在入冬前是要北上的,我明兒去打聽他們哪天走,你跟著船走就是。」

  路媽媽撇撇嘴,卻也知道丈夫的牙行剛剛站穩腳跟,他不可能在這時候陪自己回家,便抱怨道:「都是你們父女倆弄出來的,京裡哪裡不能開店?偏要跑蘇州來,如今回一趟家都要花上二十多天!」

  春瑛小聲勸她:「娘,江南的冬天比京城的暖和些,要不,你索性不走了,托人送弟弟過來不是很好麼?若是姐姐家裡沒事,就讓一家子都來!小孩子最怕冷了,這江南的冬天總會比京裡好過。」

  「不中用!」路媽媽搖頭,「咱們家的親朋好友都在京裡呢,難不成過年了,也不回去看看?行了,你們有正事要忙,我自己回去!」說罷氣沖沖地上了樓。春瑛回頭看了父親一眼,後者不動聲色地轉回頭去看賬本,她只好無奈地歎了口氣。

  路媽媽堅持要回京,路有貴只好托了侯府船隊的管事,將她送上了回京的船,又讓荷嫂陪著同行。母親一走,春瑛便把家務全部接管過來,因內宅只有一個上了年紀的姚嬸,她又到人市逛了一圈,選中了一個父母雙亡後被叔叔送過來的十歲小女孩,名叫小香的,買來細細調教,好做自己的幫手。

  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過去,路家的生活越過越好,路家牙行也越做越穩了。它雖然不是生意做得最大的商家,也不是質量最好的,更不是貨物花色最全的,卻在日復一日的買賣中,漸漸樹立起自己的品牌,以穩健親和的作風深受蘇州城內外牙行、織戶以外地的客商的信賴。

  看到女兒的提議給牙行帶來的好處,路有貴又一次感歎:「可惜了,你為什麼是女兒家?若是個兒子,我也有個幫手。」

  春瑛不以並然地道:「爹這是什麼話?難道我如今不是你的幫手?怎麼就只有兒子才能做你的幫手了?」

  路有貴笑笑:「話雖如此,可是這世上,斷沒有女兒家拋頭露面出來打理生意的,少不得要我在外頭奔走。」

  春瑛更不以為然了:「我倒覺得江南比起京城,民風要開明些,街尾的張家布行,東家張娘子不就是女子麼?我看她平日打理店舖,甚至是跟其他同行來往,也沒什麼避諱的。」

  「她又與你不同。」路有貴道,「她是寡婦,又有兒子,只是兒子太小,才替他打理家業。張家在本地也是老資格了,她年紀又大,人家自然敬她。你是未出閣的女孩兒,做事處處不方便,等你出嫁,又是另一說。」頓了頓,「話又說回來了,胡小哥已經在回來的路上了吧?等他回來,你們也該把事辦了,你的年紀可不小了呢!」

  她還不到十九歲好不好?春瑛撇撇嘴,也知道在古代這個年紀還沒嫁人已經算晚了。不過父親這話倒提醒了她一件事:「爹,差點。忘了跟你說了,我讓墨涵在劉家港雇了一個人,每月給他一弔錢,讓他專程在碼頭打聽寶船的行程。只要小飛哥他們使團回到大明,我們立刻就能得到消息了。我讓他報到前頭鋪子來的, 你記得吩咐下去,讓夥計們別把人趕走了。

  路有貴正在喝茶,聞言被嗆了一口,瞪著女兒半日,才歎息一聲:「算了,你們也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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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5 22:00:02
第三百三十五章 歸來

  碼頭的耳報神遲遲沒有好消息傳來虥虡蜨蜤,嵾嶍嶀嶈即便打聽到什麼,也只是出洋的船隊在哪個港口「聽說」過使團的消息瞀瞉睼瞁,墇墑墔塼如此而已,春瑛壓下心中的掛念綵綦綞緒,滴漹滿漊一邊照看家裡,一邊準備嫁妝廗廘廖廔,愿慳愨慒偶爾拿紙筆根據回憶畫出世界地圖,估算胡飛的日程。

  而路家牙行嘗嘂嘒嗽,管箜箅箑則漸漸興旺起來。路有貴不滿足於只經營棉布生意為主,便逐漸加大了絲織品的份額。不過他沒冒險做大,只是聯繫上過去在京城認識的江南綢緞商人,開始充當他們的供貨商。那些商人都笑說:「從前是我們賣料子給你,如今你反過來賣料子給我們,真真是風水輪流轉了!」路有貴哈哈大笑。

  年下路家牙行盤賬,幾個月下來,居然積下了五百多兩的利潤。照這個勢頭,不出十年,路家就真的會成為名副其實的富貴人家了。

  路有貴心滿意足,打算開春就將老婆兒子一起接過來。他已經看好了城內一家學堂,夫子是個舉人,最善長教孩子讀書的,過去十年裡便欺出了兩個進士、五個舉人、十幾個秀才,而且待農家與商戶的兒子也是一視同仁。他打算把兒子送過去,讀上幾年書,將來哪怕是考個秀才功名回來,他這輩子也再沒有遺憾了。

  為了讓自家名聲好聽一點,他還跟女兒商量一番,趁著年關,在蘇州府附郭的吳縣買下孑—十畝田地,沒租給佃戶,只是雇了人手修整溝渠,打算開春後再雇上三四中熟練的長工,種上稻、桑、豆、油菜、瓜菜等物。這樣一來,哪怕產業小一點。,路家也從商戶轉變成了地主。
  次年開春,運河一解凍,路有貴就立刻運一批貨物北上,順便把妻兒接了過來。小虎頭一次到江南,看什麼都新鮮,興奮得街頭巷尾ll亂竄,春瑛哭笑不得地喊了他回來,又塞他幾樣蘇州特色小吃,並把自己精心準備的書木和筆墨紙硯指給他看。

  路媽媽滿意地看著修整一新的宅子,再瞥一眼恭謹侍候在旁的小香,心情很好,甚至還微笑著教小香身另丫頭穿衣裳應該怎麼配色,並糾正了她幾處「規矩」。小香困惑地看了春瑛一眼,見了春瑛的眼色,立刻明白了恭敬地答應著路媽媽,至於背轉身後如何,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為了轉移母親的注意力,春瑛特地叫荷嫂和小香拿了十幾匹料子過來,對毋親道:「娘,這是預備給你和弟弟衣裳的,都是上好的料子,有紗羅,也有緞子,你瞧瞧喜歡哪個?我覺得這藕荷色的湖縐,正好能做件裌襖,襯娘那條醬紫色的裙子最適合不過了。雖然已經是三月了,但早晚還是挺涼的,我連夜趕做,三天就能得了。這匹寶藍的綿綢,就留著做件夏衣,過個把月就能穿了。這個石青的,給弟弟做新衣裳吧?他要去上學,還是穿得簡潔穩重些好,先生見了也喜歡,況且這料子顏色深,質地又厚實,最耐穿不過了一一」

  路媽媽看著女兒翻動著各色料子,不停地說著這個好、那個妙,哪個又適合做什麼,不由得眼花繚亂,但看到那光滑柔軟的綢緞,她心裡又無比歡喜。如今能光明正大地把綢緞穿出來,又不用擔心料子太貴了穿不起,隨便想穿什麼就穿什麼,真叫人舒心得很。她捱起石青料子一角睨了幾眼,道:「色太深了,小虎還小呢,那個寶藍的給他,還有這個綠色的,你先給他趕製出耒,讓他穿著去拜見老師。這個是什麼綢瞧著怪好看的。」

  「這個是蘇州本地產的春綢,又叫線春,正好拿來做春天的衣裳。娘要是喜歡,我做完了弟弟的,就替娘做一件。」

  「那就做一件褙子,你也做件襖兒吧,換一個顏色,要嬌嫩些的,瞧你穿的都是什麼衣裳,也不知道把自己收拾得體面些。」

  春瑛無奈地看著身上的淺綠襖兒、青色百褶裙,知道母親的審英是看不上這樣淡雅的搭配的,聰明地選擇了沉默,手下拖過另一匹料子,又轉移了她的注意力。

  路有貴舒舒服服地坐在圈椅上,看著一家人和樂的情景,心中非常愉快,轉頭對女兒道:「年前不是得了一匹漳絨?你只給我做了一件道袍,便收起來了是不是?」

  不等春瑛回答,路媽媽插了句嘴:「漳絨?我聽說過,叫什麼天鵝絨的是不是?聽說只有達官貴人能穿,咱們也能穿麼?穿穿綢緞就行了,穿這種金貴東西,若是叫官府的人給抓起來,可怎麼辦?」

  路有貴挑挑眉,笑而不語,春瑛便道:「娘不必擔心,江南沒京城那麼講究,外頭連一般百姓人家也有穿絨的。爹是要出門應酬時才穿的。」路有貴也道:「如今穿絨的滿大街都是,漳絨不算什麼,雕花天鵝絨都有平民百姓敢穿出來,你就放心吧。」又對女兒說:「剩下的絨料給你娘也做一身衣裳要細細地做預備年下好穿。再遇上這樣的料子,就多留幾匹。到了年底,康哥兒也長大些了,也讓你姐姐一家來住上幾個月,到時候給他們一家也都做一身。」

  春瑛笑著應了,想著到時候一家團聚,自然是件樂事。不過,她又忍不住想起了胡飛,這都大半年了,他也該回來了吧?想到這裡,她便在腦中盤算著,要弄一匹素絨,給胡飛也做一身。

  不知是不是因為上天聽到了她的心聲,她這念頭才在腦中轉了兩三圈,前頭店裡便有人來報:「劉家港來人了!」她先是愣了愣,接著便馬上跳了起來。

  路有貴忙吩咐那人進耒問話,那人答道:「昨兒傍晚時分,就有靠岸的船隊說看到使團的寶船了,結果二更時,船就靠了岸。早上眾人方才聽說,都鬧開了,小的親自擠到碼頭上問過,確實是朝廷派往西洋的使團所坐的船,聽說帶團的是位老王爺。小的立刻就趕過來報信了。」

  春瑛緊緊抓住父親的手臂,激動得只喊了聲「爹」,便什麼話都說不出耒。路有貴忙吩咐家人:「快備車!不,備船!我要親自去確認!」

  從蘇州到劉家港,坐船雖快,也要花上大半功夫,因此當路家的烏篷船抵達碼頭—附近時,已是過了一畏。天色漸漸亮了起來,太陽也從東方的雲層後露出了一邊小臉。三月的清晨,水邊還刮著寒風,吹得碼頭邊上停靠的一排大船桅桿吱吱作響。

  春瑛裹著厚實的披風,坐在馬車上,掀起車簾一角焦急地往外看。她是硬跟著父親過來的,路有貴如今正站在馬車邊上等消息,墨涵與另一個牙行夥計,以及那名在碼頭上打聽消息的雇工便分頭找人去打聽,只是問了幾個人都說不清楚使團的人昨晚下榻在何處,行程又是如何安排的,是不是直接回京覆命?還是要在太倉稍做休整?春瑛心裡又是急切,又是激動,簡直沒法在車廂裡安心等候回音。

  至少過了小半個時辰,墨涵才回來報說:「問清楚了,昨晚是歇在知州府裡,只是今兒一早,應天府的人就過來了,打算接溫郡王和使團的人前往休整。如今也不知道出發了沒有,更不知道使團的人是不是全部都要去南京。」他也有幾分焦急,幾年沒見舊主人了,也不知道胡飛此行是否安好。

  春瑛一咬牙:「先去知州衙門瞧瞧,若是人真的走了,再去南京打聽!」

  路有貴一揮手:「走!」

  一行五人又重新掉轉方向,往知州衡?去了。結果離著有整整一條街的路程,他們便已看到衙門口處人頭湧湧,熙熙攘攘地吵個不停。

  待夥計去打聽了,春瑛等人才知道原來出使的使團成員裡,大部分都是江南本地人,其中太倉、嘉興、蘇杭等地的就佔了七八十個,連隨團的士兵護衛都有大半是尚京駐軍裡挑出來的,因此一聽說使團回歸,那些家眷、親朋便都趕過來打聽消息了。使團成員聽說是家人來找,也都趕出來相見。

  一別經年,又是經歷了生死大險的,這一見,便都激動起來,哭的哭,笑的笑,鬧成一團。又因為知州衙門太小,本地官員生怕人群打攪了溫郡王的清靜,只肯讓眾人在衙門前的空地上說話,因此才會把一條街給擠滿了。

  人實在太多了,離得遠些還好,一靠近,就連路都幾乎走不了。春瑛見在場的人裡,有許多婦孺,便也顧不得許多,逕自走下車來,遙望一眼人群,深吸一口氣,就要往州衙門口擠,卻被父親拉了回來:「急什麼?!旁邊有茶樓,咱們進去等消息。墨涵去打聽!」墨涵應了聲,拉上雇工一起去了,春瑛只等跟著父親帶著夥計上了茶樓。

  茶樓的大堂同樣擠滿了人,路有貴多花了點銀子,才要來一間二樓的雅間,進去坐下,把小二趕走了,自己給自己倒了杯茶,拿起來想喝一口,又忍不住放下,起身往窗邊靠過去。

  春瑛就倚在窗邊,緊緊盯著州衙大門,生怕錯過了每一個從裡頭出來的人。路有貴道:「閨女,過來吃口茶,一有消息,墨涵,就會來報的。他人在這裡,還怕他跑了不成?」

  春瑛只是叮著衙門口看,忽然,她瞥見墨涵,從台階下衝上大門前,大哭出聲,不由得渾身一震,睜大了雙眼,名著一個熟悉的身影上前將墨涵扶住,兩人對著拭淚。那人身上穿的,分明就是她親手做的衣裳

  她的心跳頓時加快了,眼前卻一片模糊,忙伸手去擦了一把,想要把人看得清楚些,一眨眼的功夫,他已抬頭向這邊看過來。那張瘦碩卻精神的臉,分明就是每晚都在她夢裡出現的那個人。她想要看得更清楚些,卻不知為何,眼前總是模糊不清地,伸手一抹,已是淚痕滿面。

  「出來了?!哎呀!總算見到了!」路有貴看到胡飛,也高興地拍一下大腿,向他大力抬手。胡飛點點頭,表示明白,又將視線轉回春瑛臉上,目光變得柔和起來,眼中隱隱有淚意。

  春瑛看著他與墨涵,擠開人群往茶樓走過來,一直看到他消失在樓下,方才轉過身,走回桌邊,卻只覺得腿上發軟,忙撐住桌沿,連連坐下,身上彷彿沒了力氣般,但心裡卻是悅不出的激動。

  咚咚咚,腳步聲順著樓梯傳上來,每聽一聲,她的心就跳快一拍,但一看到胡飛出現在門邊,她卻彷彿聽不到自己的,跳般,只覺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胡飛站在門邊,黑了,也瘦了,但精神卻極好,臉上透著意氣凡發,雙眼緊緊叮著春瑛,竟連路有貴跟他說話,都像是沒聽見般。路有貴叫了他幾聲,他忽然醒過神來,卻沒回應,竟然一個箭步上前,緊緊抱住了春瑛。

  春瑛感覺到胡飛身體的溫暖,漸漸平靜下來,又能感覺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了,只是想要開口,仍覺得喉間哽噎:『你回來了?」

  「我回來了。」胡飛緊緊抱著春瑛,聞著她發間的清香,只覺得飄蕩不定的心終於安穩下來,「我以後再不走了。我要一直跟你在一塊兒……你不知道,我還以為自己真會死在外頭,那時候,我心裡只想見到你…」

  春瑛一聽,眼淚便止不住往外冒:「你遇到什麼危險了?受傷了嗎?生病了嗎?如今好了嗎?」

  「沒事,我沒受傷,連根頭髮絲兒都沒掉,就是虛驚一場。」胡飛抱得更緊了些,「回來一看見你,什麼事都忘了。」

  春瑛輕輕推開他,兩眼直視他的臉:「你可不能撒謊!別以為我聽了這話就會安心,我可是都聽說了,你們在印度遇上了大危機!」

  胡飛笑笑:「沒啥,真的沒啥,倒是那裡的風光不錯,風俗也挺有超,回頭我說給你聽。」

  春瑛半信半疑,便聽到父親重重地咳了幾聲,方才醒悟到她和胡飛正抱著呢,忙退開兩步,臉紅紅的低下了頭。

  胡飛不敢直視路有貴,也低著頭,期期艾艾、吱吱唔唔:「路…一路叔,方才一時沒見到您一…」

  路有貴一臉無語,心中在慶幸方才自己夠機靈,一見這小子往女身上撲就反手關上了門,將墨涵都擋在了外頭,不然這名聲可就好聽了。想剃這裡,他又沒好氣地膀了胡飛幾眼:「既然回來了,就把你們的事兒辦了吧,省得長長夢多!」

  春瑛臉更紅了,頭垂得更低,聲音比蚊子叫大不了多少:「說這幹嘛……該辦的時候自然就……」咬咬唇,窘得不肯再說下去。

  胡飛倒是很高興,連不好意思都顧不上了:「正是!正是!晚鄉萬萬沒想到你們會在南邊,還打算要先到莊上備好彩禮,好一併帶上京城去提親呢,沒想到一一」他搓了搓手,「使團要先在南京休整上十天,方才回京覆命,要不……咱請王爺替咱們主婚吧?」

  「胡少爺,胡少爺!」外有人喊胡飛,路有貴盯一眼小兒女倆,見他們身上沒什麼不妥,方才開門。墨涵一臉莫名地站在外頭,旁邊還有個臉生的中年男子,看那打扮,顯然是達官顯貴家的僕從。

  胡飛一見他便笑問:「原來是你?有什麼事?可是王爺有吩咐?」

  那人笑著行了個禮,道:「王爺聽說是您丈人來了,特地讓小的請人過去,說是跟未來的親家見見面呢。」

  路有貴和春瑛都嚇了一跳,胡飛卻沒事人般擺擺手:「你回去覆命,就說我馬上帶人過去,請義父稍候。」

  那人又一禮,恭敬退下了。春瑛忙抓住胡飛的袖子問:「怎麼回事?你叫誰義父?」

  「是溫郡王,他在路上收了我做乾兒子。這事說來話長,路叔先跟我去一趟,詳細的等回家再說。」胡飛恭恭敬敬地向路有貴行了一個大禮,「路叔莫怪,是晚輩一時激動,失札了。王爺最是和善的。您別擔心,只管隨我去見,王爺若問什麼話,您也只管照實說就是。我在路上已經把春兒的事告訴他老人家了。」

  路有貴只好按下心中的驚詫,鎮定心神,同時回憶起從前在候府門房上當差時習過的禮節,忽又覺得不妥,再細細回想別人見達官貴人時的禮數,在心中練習一遍,免得待會兒在貴人面前失禮。

  就在他糾結不安的時候,春瑛卻因為胡飛說的「回家」二字,正心頭發軟,想起自己家發生的變化,再瞧一眼胡飛,抿嘴笑著悄聲道:「我也有許多話要跟你說呢,你一定想不到的,包管你會嚇一跳。

  胡飛看著她嬌俏的模樣,只覺得心思熱熱的,偷偷握住她的手,捏了一把,眨眨眼:「放心,咱們會有很多時間,可以慢慢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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