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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Loeva]春光裡 -[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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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5 22:00:21
第三百三十六章 忐忑


  溫郡王是個還算和氣的人,也不傲慢,見了路有貴父女前來,一應待客禮節,就像是真正的未來親家見面一般,倒叫路有貴受寵若驚,有些不知所措了。

  春瑛偶爾悄悄抬頭看溫郡王的神色,見他望向胡飛的目光中帶著慈愛,儼然是位真正的長輩,又想到胡飛提過,曾對他說起自己的事,想必對自己父女二人也不會有太多偏見,才稍稍放下了心,但接著聽到溫郡王寒暄中問起路家境況,目光中似乎有些深意,便又打醒了十二分精神。

  溫郡王早聽說胡飛的未婚妻室是高門大戶裡的丫頭,其實心要還是有些硌應的。雖然說寧娶大家婢,不娶小家女,但自己的義子,怎好娶個丫頭為正妻?

  這個義子,初時除了略嫌圓滑些,不覺有什麼,但自己在海外這段時日,病了好幾場,甚至一度染上了時疫,幾近大危,連從王府帶來的僕役都小心翼翼,生怕沾染上身,使團中的官員,即使明知道自己身份高貴,也不敢近前,只有胡飛這個孩子,仍舊殷殷侍候著,湯藥、粥水,一頓不缺,自己身上不舒服,也是他打濕了手巾給自己淨的身。記得有一回,自己再忍不住,勸他離自己遠些,他還說:「小人從前在南洋時,也染過這種病,當時已是好了,以後再不怕它,王爺不必擔心。」可自己叫僕人去打聽時,別人分明從未聽說過,胡飛染過疫病。

  這孩子,就算是條件多艱難,哪怕是自己餓肚子、穿破衣,也會盡他所能地給自己提供最好的東西,還笑著說已經吃飽了,或是不覺得冷什麼的。這絕不是一個存心巴結向上爬的人能夠做到的地步。而且他向自己提起過,未婚妻子是個婢女,擔心回國後婚事受阻,請自己給他做主。這樣的要求,是一個有野心的人會說的嗎?可見他是個老實孩子,雖在人前圓滑些,那也是他年紀輕輕便背井離鄉,獨自在外討生活所致。自己這回禮佛不成,一定是佛祖憐憫,讓自己能與這孩子結緣,雖不是親生,卻也是難得的緣分呢。

  這麼想著,溫郡王不由得望向胡飛,見他一直盯著春瑛,目光溫柔而專注,知道他定是一心一意了,能得他衷情至此的女子,想必也是好姑娘吧?他暗暗歎了口氣,再望向春瑛,見她斯斯文文地端坐,倒有幾分大家氣度,對她的觀感也好了幾分。

  談話漸漸轉向實質的部分,得知路家如今的情形,不但溫郡王大吃一驚,連胡飛也是驚喜交加了。

  路有貴彷彿得回了自信,挺直背脊,微笑道:「托舊主人的福,小人全家都脫籍為民,又有了自家的產業,真真是老天保佑。原本在京裡,依靠幾處房舍的租金,還有偶爾跑幾單買賣,也過得不錯了。

  後來偶爾到江南這邊辦了一回事,發現這裡地方富庶,容易討生活。小人便按捺不住,索性在此安家了。雖然小人年紀也有四十多了,但男子漢大丈夫,誰不想功成名就?我這樣的笨人,不敢奢望出人頭地,給家裡掙下一份看得過去的產業,還是能做到的。如今我在蘇州城裡開了一家牙行,有賴大江南北各地客商們賞臉,也算小有名氣,生意還算過得去。去年年底盤賬,純利就有幾百金,今年開春,又做成了幾筆大買賣。小人已在蘇州城外置了百八十畝田地,打算等將來年紀大了,就收了買賣回鄉下種地去,也好享幾年清福。」然後指了指春瑛:「這孩子不容易,這麼多年了,為了家裡,受了不少委屈,她跟小飛哥兩個也是波折重重的。我有心要勻一份田產出來,給這孩子陪嫁,讓他們小兩口日後能過上安穩日子。她弟弟年紀還小,我也打算送他去上學,等他大了,正經走科舉的路子,就不必再在這商人行當裡混日子了。」

  胡飛忙轉頭望向春瑛,眼中似乎滿是疑問與驚喜。春瑛瞥他一眼,抿嘴笑了笑,得意地眨了眨眼,彷彿在說:「我說過了,你再想不到!」胡飛彷彿明白了她的意思,壞笑著瞇了瞇眼,雙手十指在袖口裡伸縮幾下,朝她呲了呲牙。

  溫郡王的笑聲打斷了他們之間的小小交流,兩人忙恢復了正襟危坐,一臉恭謹地聽著長輩們的話。溫郡王笑道:「這就好,這就好!我也打算要給這孩子置辦些產業呢,以後他們就過得更好了!」心裡更是滿意,雖然出身差些,如今又是商家,但路家有田有地,顯然是漸漸往鄉紳靠了,若是將來他家小兒子真個有了功名,這身份可就不一樣了,胡飛既是皇商出身,跟他家也算是門當戶對。

  想到這裡,他便忍不住興起:「應天府已是派人報上京城去了,我年紀大了,倒要休整幾日,再過十日便進京。趁著有功夫,給兩個孩子把事辦了吧,我親自主婚,也喝你家閨女一杯媳婦茶!」路有貴大喜,起身長揖一禮:「多謝王爺!」

  春瑛跟著行禮,心跳卻加快了幾拍,再偷偷看一眼胡飛,卻發現胡飛正直直盯著她,不由得臉一熱。

  這回,她是真的要嫁人了嗎?她是真的要跟胡飛結婚了?

  當婚禮真個密鑼緊鼓地準備起來時,春瑛才總算有了點真實感。路有貴把自己的所有人脈都調動起來了:請荊家繡娘給女兒繡嫁衣和繡花被面,請織戶趕工織成了一百二十匹提花綵緞,認識的布商、茶商、瓷商、珠寶商全都送了賀禮來,還有相熟的外地客商出借了二十幾艘船,莊子上送來了席面上要吃的菜蔬瓜果和牲畜,同行的牙行商家們送來了本地最好的酒水,連侯府的南洋船隊管事,也送了幾匣藥材、首飾過來添妝,其它認識的人家送來的零散東西,就更不必提了。

  春瑛站在窗邊,看著樓下擺滿了整個後院的嫁妝,有些瞪目結舌,回頭問父親:「這會不會太多了?咱們家……也沒那麼大的身家,太過顯眼了,當心叫人惦記上!」

  路有貴卻滿不在乎地擺擺手:「這是人家給的面子,是你爹平時會做人,多結善緣所致,不收人家會不高興的。再說,江南人家嫁女,向來講究十里紅妝,這些算什麼?這是因為辦得急了,你連自個兒的嫁衣都來不及做,傢俱也找不到好木匠細細地打,只能將就,不然,還會更多呢。」

  春瑛咬了咬唇:「其實……嫁衣我可以自己繡的,本來都繡一大半了,趕一趕也能做出和……是爹你嫌不夠華麗,才請荊家做罷了。十天……本來就太急了,我……我也不是非得在幾天裡趕著嫁給他不可……這麼趕,好像有些怪怪的……」

  「胡說!」路有貴一瞪眼,「難道還等他從京城回來?!他們這一使團的人,有二十幾個後生都是未成家的,我打聽過了,其中有大半人家境殷實,有幾個還有功名。等他們見了皇帝,皇帝一高興,還不賞個官給他們做呀?到時候多的是千金小姐們上趕著嫁給他們!小飛哥雖無功名,卻是王爺的乾兒子,誰知道會有多少姑娘中意他?不早早把事情辦了,他若是娶了別人,可怎麼好?煮了多少年的鴨子,如今都到嘴邊了,可不能讓它飛了!」說到這裡,他又有幾分得意:「那些後生也有人早早訂了親的,我跟他們的丈人家也都通了氣,如今滿蘇州城都在辦喜事呢,咱們一點兒都不顯眼!」

  春瑛張張口,半句話都說不出來。

  隨著婚禮日期一天一天地近了,春瑛忽然又有些心慌。她真的要嫁給小飛哥了嗎?雖然早就盼著這天,可等到這天來了,她又有些不踏實。她在現代時,連戀愛都沒有過,糊里糊塗地穿越過來,卻要嫁人了?萬一……萬一這只是一場夢,將來不定哪天,她就清醒過來了,回到了現代社會,那她到哪裡去找她的小飛哥?!

  還有,這古代的婚姻,跟現代可大不一樣。男人……可是能納妾的。如果……將來她年紀大了,青春不再,胡飛卻看上了別人……哪怕他真個堅貞不屈,若是她懷孕,是不是得像小說裡寫的那樣,要給他安排暖床的?想到這裡,她就咬牙:就算是在古代,嫁了古代男人,也休想她會這麼做!如果有人敢來跟她搶人,就別怪她不客氣了!

  這麼一想,她又覺得盡快辦婚禮也是件好事,至少,等胡飛在京城露了臉後,打他主意的女人會少很多。至於以後,就看她的本事了!

  只是這樣糾結的心情,足足纏了她好幾天。為什麼她不能見胡飛呢?自打他回來,除了最初在茶樓相見時,匆匆說過幾句話外,她就沒跟胡飛交談過了,真希望能見他一面,把心中的不安都告訴他,讓他給她一個讓人安心的答?案。

  春瑛猶自在候嫁中忐忑不安,胡飛也沒安心到哪裡去。他是單身一人在此地,即便請了溫郡王主婚,又捎了信叫莊上的管家等人來協理,也有無數的事情要他操辦。同時,南京應天府、蘇州府甚至杭州市舶司衙門也找上門來了,他還有無數事情要跟他們交待,數個大城的官員們要宴請使團成員,他頂著王爺義子的名頭,又是在此行中立了大功的,目標太醒目,不得不硬著頭皮隨其他團員一起去應酬應酬,不到三天,便再受不了了,求了義父發話,才脫開身來。

  莊上的管事老張悄悄將胡老大母子的事報給他知道,又因為他無父無母,按照本地婚禮習俗,需得女性長輩出面才好,便問他要不要知會胡老夫人一句?胡飛冷笑一聲,壓根兒就沒想過要叫這兩個仇人,還要老張瞞住這件事,免得胡鵬到時候來搗亂。有溫郡王坐鎮,請他做男方高堂即可。

  除此之外,按本地習俗,婚前數日,男家主婦要親自為未過門的媳婦上頭的,既然不能請胡老夫人,就請蘇州知府夫人出馬好了。誰知道胡飛這邊才打算下帖子去請,那邊廂,溫郡王已經送了信給留守南京的妹夫應城伯,讓妹妹應城伯夫人來一趟。於是,胡飛的長輩都齊全了。

  已經回到蘇州的摯友李敘,擔心胡飛只在常熟有房產,迎新時來往蘇常兩地,耗時太久,又太累人,便替他在蘇州城裡買下了一個三進三出、後頭帶著小花園的宅子,當作新婚賀禮將房契提前送過來。

  胡飛感激得握住他的手,半天說不出話來。溫郡王知道後,便拍了拍李敘的肩膀,道:「好!可見是知心好友,想得周到,小伙子有前途!」李敘笑了笑,一臉溫文謙恭。

  胡路兩家都熱火朝天地準備著,雖然時間很趕,但雙方都有意要把婚禮辦大。胡家這邊,是胡飛有心要給春瑛掙個臉,溫郡王又心疼這個義子無父母長輩操持;而路家那邊,則是路有貴有心要在發達後,展現一下自己的實力,路媽媽更是存了顯擺的心思,於是,雙方都可了勁兒地盡自己所能。春瑛勸了父親好幾回,要量入為出,別為了自己的婚禮就犧牲了以後的生活質量,路有貴才略收斂了些。只是兩家人發出去的請帖,卻幾乎涵蓋了半個蘇州城,大小官員有,各行各業的富商有,連織戶和船工們都受邀去喝一杯水酒。加上使團其他後生們的婚禮,整個蘇州城都驚動了。更別提還有隨著使團來大明作客的各國王侯們,在見識過江南繁華後,也有心要參加這幾場婚禮,好好樂一樂。

  蘇州知府見狀,便想要在那些衝著溫郡王的臉面趕來賀喜的官員顯貴們面前露露臉,聲稱蘇州城近百年來,還是頭一回有這樣的盛事,作為父母官,也要表示表示,於是便命人在太湖邊上備下許多煙火,又在城內設置花燈夜市,宣佈要「與民同樂」。

  到了溫郡王面前,他早已備好說辭,從誇獎王爺的義子年輕有為、一表人材、前途無量,進而發展到誇獎使團上下所有團員,都十分精明能幹,為大明出使西洋,立下無數功勳,揚我大明國威,更是萬世流芳,而這蘭切,都是因為溫郡王領導有方,出洋的船隊多了,怎不見那些人有這麼能幹?!然後他話風一轉,殷殷切切地自謙了一番,說自己雖然不怎麼地,但托了皇上洪福,蘇州府百姓富足,吃飽喝足之餘,也希望能來點什麼新鮮的娛樂。於是,這燈市煙火就出現了,這都是為了慶賀我皇三十聖壽,蘇州百姓誠心恭祝皇上壽與天齊啊!!!

  正值皇帝壽誕將近,各地陸續有「祥瑞」出現,蘇州知府根本不擔心自己這番作為會引來皇帝不滿。溫郡王被他繞得眼暈,糊里糊塗的,但聽著似乎是挺高興熱鬧的事,回頭一看,各國使節都在呢,總要叫他們開開眼,漲漲大明的威風,於是便點頭了。

  這些話傳到路家時,春瑛的嘴巴都快合不上了,從此撒手不管——又不是她和胡飛要熱鬧的,雖說是被人利用了一番,但似乎對她來說也不是那麼令人難受的事,她糾結那麼多幹嘛?

  就這樣,親長、賓客、宅子及一應用品都安排妥當了,眼看著離回京的日子還有四天,要娶妻的使團成員卻有七八個,各人算了吉日,發現都在同一天,甚至是同一個時辰,都有些發傻,只有溫郡王毫不在乎,大力一擺手:「一起辦吧!」蘇州城就徹底熱鬧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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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5 22:00:38
第三百三十七章 蘇州城好熱鬧

  說是要一起辦,其實只是最重要的迎親、拜天地等部分而已。在婚禮之前,還有好幾個步驟雃雒雌雿,疐瘦瘓瘌是要各家各自辦的。因時間緊急,這邊溫郡王才發話摋撇搿撤,綞緒緅綬那邊廂眾人就已經忙活開了。

  春瑛悄悄挨著窗邊,看樓下眾人將陪嫁的東西打包好僠兢凘凳,翠翢耤聜用挑擔裝了,蒙上紅紙遭遨遮鄱,僔僚僰僨依次送出去,心裡暗暗數了數,不由得乍舌。幸好這裡頭有一半以上是人家送的,有的是感念與路有貴的交情,有的是看在胡飛的面上,不然光是這份嫁妝,就足以讓才有了點家底的路家傾家蕩產了。

  客商們借來的船連同路家本身的以及另外借的,總共湊齊了三十艘,運著滿滿噹噹的嫁妝擔子,沿著河道往胡飛的新宅子駛去。無論是胡家還是路家,都有心要顯擺顯擺,於是那船隊不是順著直線路程過去,反而繞了大半個蘇州城,把好幾條最熱鬧的河道都走了一遍。

  這卻遇上麻煩事了。

  這蘇州雖說河網密佈,民眾大多依水而居,平日的交通就是靠小船,但天長日久,人煙又密集,難免有堵塞河道的現象,河面寬度已不如早年了。如今又恰逢春季,正是水量不足的時候。如果只是小船還好,偏偏三十艘中等以上的船隻一起下水,再加上另外七八家的送妝隊伍,城內的河道倒有大半被這些船給佔去了,偶爾迎面相遇,幾乎沒撞在一起。幸好路家請的船夫船娘們經驗老到,用撐船的竹竿互相撐著對方的船身,勉強交錯而過,方才避免了水上交通事故。但到了傍晚時分,就聽說有兩家送妝的船撞上了,其中一艘船有半船的東西掉了下水,船上的人都忙著打撈,最後還損失了兩副份量十足的赤金鐲子,也不知道是沉到了水底,還是叫人混水摸魚貪了去,不論是新郎家還是新娘家,都甚覺晦氣。

  春瑛還來不及為別人家歎息,自己便先忙個不停了。先是應城伯夫人來給她上頭,也就是把頭髮梳成一個髻,表示已經成人。其中又夾雜著許多亂七八糟的規矩,比如根據時辰不同,改變坐立的方位以祈求喜神保估等等。春瑛哪裡聽說過這些規矩?只能僵硬著隨人擺佈,人家怎麼說,她就怎麼做了。

  不過事情又有些複雜:本地請來的喜娘,自然是照南邊兒的風俗行事,可無論是胡家還是路家,都是北方人,素來是照北邊兒的習慣度日的,尤其路媽媽又是個愛講究「規矩」的人,於是,遇到南北風俗不同的地方,就免不了有一番爭執。最後應城伯夫人出面,說服雙方各退一步,「南北合而為一」,沒想到最後互相妥協的結果,卻是弄出個四不像。應城伯夫人見狀,臉上端莊的笑容都快維持不住了,做完自己負責的部分就早早告辭。她一走,路媽媽又跟喜娘爭辯起來,而春瑛不停地起身坐下忙了大半天,早已累得有氣無力,根本不想開口了。

  這般忙了一日,春瑛晚間早早沐浴了睡下,第二天天剛亮,又被挖起床來。她忍不住抗?議:「昨兒不是議定了,要傍晚時才出門麼?如今該做的都做了,這麼早起來做什麼?!」

  路媽媽瞪她一眼:「你當出門子就像平日你出門逛街這麼簡單麼?要預備的事多著呢,快起來洗嗽!」

  春瑛不禁抱頭呻吟,深深感覺到,不論是現代還是古代,結婚都是一件累人的事!

  待她穿上一層又一層的大婚禮服,頭髮梳起高髻,再戴上重重的金冠時,已經過了午時。她餓得頭暈眼花,小聲求了荷嫂半日,才求得了半碗蓮子桂花湯圓,勉強墊了墊肚子。才歇了口氣,路媽媽又帶著幾個鄰居家的大媽大嬸們進門,手裡拿著脂粉盒,不知怎麼弄的,居然給她敷上了厚厚的粉、紅紅的胭脂,說是這樣才「喜氣」。春瑛盯著鏡中「面如霜月、唇如櫻桃」的自己,已經完全認不出來了,頓時產生了翻白眼的衝動。

  如此這般,這般如此,好不容易,吉時到了。門口的嗩吶聲一起,路媽媽便招呼著眾位大嬸們出去看花船,自己卻回頭重重擰了女兒腰上一把。春瑛正累得耷拉著腦袋,冷不防挨上這麼一記,「哎喲」一聲,眼淚就下來了。路媽媽還在旁邊小聲喊:「快哭!哭得越大聲越好!」才說完,自己便先嚎啕起來。

  春瑛就這麼一邊流淚、一邊乾嚎著出了房間。沒辦法,哭嫁是規矩,本來她是應該哭的,但老實說,這麼幾天經歷下來,她不笑場就已經夠鎮定了,哭這一關還是留給外力施為吧。

  胡飛穿著大紅喜服,胸並還傻瓜似地纏著大紅花球,頭上頂著插了金花的山寨版烏紗帽,正站在堂中。春瑛隔著大紅繡花紗羅蓋頭看了他一眼,只覺得自己現在大概也同樣是一副傻樣。好吧,這就算是扯平了。

  兩個年青人都沒經歷過如此叫人無語的婚禮,只能由著旁人擺弄,把該盡的禮數都行過了,方才踏上迎親花船,一路吹打著,往這次婚禮的主會場駛去。

  蘇州城還是頭一回辦這樣的集體婚禮,溫郡王喜熱鬧,知府大人又要顯擺,因此拜堂的程序,是定在府衙大堂進行的。雖然把人生大事放在平日問案的公堂上辦,讓人覺得不太吉利,但無奈是父母官大人的意思,眾人也沒法子了。所幸今日的公堂披紅戴花,十分喜慶,絲毫不見平日的肅殺氣氛,倒也叫人心裡歡喜。

  七八對新人分了三排站好,各家的父母也都各自就座,溫郡王兄妹倆自然是在首位。知府衙門的總捕頭往前一站,打算充任禮生唱禮。溫郡王一見,臉都黑了,重重咳了一聲。蘇州知府打了個(看不清楚,估計是冷顫之類的),忙把那位滿面絡腮鬍子左臉頰上還明晃晃地頂著個大刀疤的總捕頭喊下來,讓戰戰兢兢侍立在旁的禮生上去,婚禮才得以繼續進行。

  春瑛此刻的心情怎一個「囧」了得?托福,她也是在現代社會裡活過二十幾年的人了,什麼荒唐事沒見過?因此表現得十分淡定,至少面上毫無表情——反正頂著紅蓋頭,有表情人家也看不到——旁觀的眾人一對比其他手足無措惴惴不安的新人們,再看一眼無論站立下拜還是轉身走動都舉止優雅面帶微笑氣度端莊的胡飛與春瑛,都在心裡暗歎:果然是大家風範呀!不愧是王爺的義子義媳,哪裡知道春瑛此刻心裡想的是:快把事情辦完吧!

  忽然,她覺得有人在扯動她手裡的大紅花球,順著紅綢子抬頭看去,隔著紅羅蓋頭對她眨眼的,不正是新郎胡飛嗎?他朝她笑了笑,又扯了扯手裡的綢帶,做了個鎮定的眼色。

  他是在安撫自己嗎?春瑛覺得心裡一甜,方纔的浮躁也減了幾分。

  好不容易,拜天地拜堂的儀式全都完成了,又燒了紙馬,所有人都鬆了口氣。接下來「送入洞房」的程序要稍稍做個修改,改為「送回新房」,每對新人都由各自的家人護送著,坐船各回各家去了。

  知府衙門的人似乎完全沒有組織的能力,又或是他們完全沒想過,這種事也是要組織秩序的。連新人帶近親長輩在內,還有觀禮的各國王侯、官員和鄉紳再加上各自的近身侍從——因場地有限,一般侍從都在堂外等候——一大幫人加起來過百了,呼啦一聲都往堂外湧,是個什麼局面?溫郡王的臉已經完全黑了,胡飛忙招手叫過他的侍從耳語一番,那人便提聲高喊:「別亂!一家一家地來,慢慢走,不要急!」如此喊了幾聲,眾人才安靜下來。

  春瑛跟胡飛本是排在最前一排的,又不是有心要爭先的人,因此落在了最後,受到的影響倒是最小。耐心地等著其他新人和家眷都出去了,方才動身。歪頭一看,門檻邊上掉了只大紅繡鞋,上頭是鴛鴦的圖案,也不知道是誰掉的。一個八歲的小廝悄悄跑過來,伸手把鞋摸走了,便有好事者暗暗記下他的模樣,打算過後打聽是誰家的新娘子丟了繡鞋。

  春瑛嘴邊抽搐著,跟隨胡飛往外走。這時已經天黑了,四處都打起了燈籠,碼頭邊上又傳來了船隻碰撞的聲音,也不知道是誰在喊話維持秩序,嚷得喉嚨都快嘶啞了。胡飛揉了揉額角,問身邊的老張:「咱們的船沒事吧?」老張低聲回話:「大爺放心,咱們家的人看著呢。

  等春瑛在花船綵棚內穩穩端坐下來,已是半刻鐘後的事了,胡飛也在她對面坐下。眼見著所有的花船都相繼離開了碼頭,秩序井然,春瑛暗暗鬆了口氣,心裡想:「應該不會再有什麼笑話了吧?」

  蘇州知府見所有新人都上了花船,也悄悄抹了把汗,打算回頭要把幾個師爺都罵一頓——原本安排得好好的,怎麼臨了把事情辦成這樣?!忽然又發覺現場太安靜了,實在不夠喜慶,忙向手下揮了揮手,示意對方叫樂隊的人奏樂。那人大力一揮手,震天的鼓樂聲便突然響徹了夜空。

  剛剛離開以及尚未離開碼頭的人們都嚇了一大跳,花船大亂,春瑛目瞪口呆地扒著棚架,因離得近,還能看到前頭那艘船上的新娘嚇得掉了半邊蓋頭,花容失色地攀住了新郎,而新郎也是一臉煞白。岸上卻響起了知府大人諂媚的聲音:「新人已經各自歸家了,這樣的婚禮實在是前所未見,下官們真是開了眼界,這都是托了王爺高見的福。」又奉承去(?)我皇聖明,江南百姓才能得享盛世太平云云。

  太平你妹!春瑛心中暗罵,一輩子一次的婚禮,居然被這個不知所謂的官弄成一個笑話,她心中憤憤不平。忽地手一暖,卻是胡飛握住了她的手,她稍稍平靜了些,小聲抱怨道:「這個知府是怎麼回事?把好好的婚禮弄成這個樣子……」

  胡飛輕笑地挨近了她,道:「其實也沒什麼,雖說場面有些亂,但你想想,咱們成親,有一位德高望重的王爺主婚,又有江南四府八縣的父母官為證,還有各國王侯觀禮,誰能比得上咱們體面?」

  春瑛想想也是,心情好了點,但還是有些怨言:「可是咱們的婚禮都快成笑話了,只怕要被人念上幾十年呢!」這樣囧的事,定會成為人們茶餘飯後的話題,議論上一遍又一遍。

  胡飛笑道:「怕什麼?咱們一點兒差錯沒有,鬧笑話的是別人,人家說起咱們,只有誇的。再說,讓人把咱們的婚禮記上幾十年,難道不是件好事?」

  春瑛笑著斜他一眼:「你心情很好嘛,什麼壞事到了你嘴裡,都成了好事了。」

  「當然是好事。」胡飛拉過她的手,放在心口,「我總算把你娶回家啦,從此你就是我的人,我還有什麼可埋怨的?」

  春瑛臉一紅,想要抽回手來,卻軟軟地抽不脫,便瞪他:「誰說我是你的人了?我還要說,你是我的人呢!」才說完,耳朵又熱了。

  胡飛卻大樂:「好好好,過了今晚,我完完全全就是你的人了,所以,一定要緊緊抓住我呀!」

  春瑛羞得要擰他,忽然身下一動,船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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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5 22:00:56
第三百三十八章 私語時

  新人各自歸家,還有後續的婚禮程序要進行。當春瑛半著臉,跟在胡飛身後,進入新宅子充作新房的二樓房間後,喜娘便上前扶著她,與胡飛面對面地立在婚床前,小聲提醒她要進行夫妻對拜的儀式。

  禮官大聲唱喏,春瑛與胡飛相互拜了拜,便被扶著往床邊坐下,春瑛在左,胡飛在右。喜娘笑嘻嘻地拿著個簸箕走上來,簸箕裡頭裝滿了花生、蓮子、栗子、紅棗、黃豆、稻穀、松子、瓜子等五穀乾果,中間還夾雜著許多新銅錢。她隨手抓了一把就往兩個新人身上拋,嘴裡還在唱:「一把栗,一把棗,小的跟著大的跑。」又唱「撒帳東」、「撒帳南」、「撒帳西」、「撒帳北」等等。

  喜娘是本地婦人,念的都是本地話,春瑛在蘇州只待了不到一年,勉強能聽懂一小半,都是些吉利話,祝福新人早生貴子,婚姻美滿的,便照著別人先前囑咐的話,將喜服前襟展開,兜住撒下來的喜果銅錢,只覺得喜果打在身上怪疼的,但喜悅卻一點一點地從內心深處瀰漫開來。她悄悄轉過頭,去看胡飛,只見他嘴角同樣帶著喜悅的笑意,看著那些喜果落在他的衣襟上,忽然有所感覺,便轉過頭來,與她對望。雖然隔著紅羅蓋頭,但他眼中的喜悅卻是那麼的明顯,看得春瑛也不由得露出了甜蜜的笑,只抱怨蓋頭礙事,不能讓胡飛更清楚地看見她。

  喜娘唱完一首,又唱一首,擠在門邊看熱鬧的人們不耐煩了,便有人笑罵:「徐留秀家的,你幾時唱完呀?咱們要看新娘!」這些都是與胡飛相熟的人家,或是路有貴生意夥伴的妻妾兒女,知道兩家要辦喜事,沒能擠上公堂的大禮,便特地到新房來賀喜的。樓下前院已經擺開了宴席,但他們顧不上吃酒,便都擠上來看熱鬧了。

  喜娘唱完一首,瞪了那人一眼,便也掌不住笑了,忙將放著黃銅秤桿的托盤送到胡飛面前,嘴裡又唱:「蓋頭落床,子孫滿堂,蓋頭落地,買田置地。新郎官來挑蓋頭咧——」胡飛拿起秤桿,伸到春瑛面前,輕輕一挑,蓋頭落下,春瑛便覺得眼前一亮,抬頭正對上胡飛的眼,她抿嘴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先前有蓋頭時,她一心盼著胡飛能早早揭開,但如今揭開了,她又開始擔心:「小飛哥該不會覺得我今天的打扮可笑吧?」

  胡飛卻覺得今天的春瑛格外可愛,看了又看。瞧熱鬧的人都不禁偷笑。路家請來的一位極有福氣——也就是公婆雙親丈夫子女俱全的婦人,手裡捧著托盤,送上兩杯酒,笑著招呼眾人:「好了好了,交杯酒一吃,大家就都到前頭吃酒去吧,讓這小兩口也親熱親熱。」眾人起哄。胡飛也有些臉紅,伸手拿了一杯,遞給春瑛,自己又拿了一杯。

  春瑛被眾人的哄笑聲窘得不好意思抬頭,由著喜娘擺佈,與胡飛吃了交杯酒。酒是好酒,就是有些辣,她全副心神都在害羞,一時不提防,被嗆了一口,頓時咳得滿臉通紅。小丫頭小香忙送上手絹。

  這時,該行的禮已經行完了,喜娘忙招呼眾人離開,又偷笑著反手關上了門,外頭傳來了人們下樓的腳步聲。

  新房中只剩下兩人。春瑛暗暗鬆了口氣,卻聽到旁邊傳來胡飛同樣鬆了口氣的聲音,愣了愣,兩人對望一眼,都笑了。

  春瑛拿手絹擦著臉上的脂粉,有些侷促地道:「都是我娘和喜娘給我化成這樣的……我知道可笑得很,你別笑話我……」

  「怎麼會?」胡飛湊過又來仔細端詳,「我覺得挺好看的,又圓又白又香,就像是……」春棋咬牙:「你可別說是包子!」胡飛樂了:「就是只包子!我最愛吃包子了!」雙臂一張,便把她抱了個滿懷:「包子不好麼?這才有福氣呢!」

  春瑛窘得伸手拍了他的胸膛一記:「哪個是包子?!你這是在笑話我長得胖?!」雖說她脫籍以後,日子過得輕鬆了,來到江南,家境又富裕了許多,自然不像以前那麼瘦了,但她認為自己的身材還是挺標準的,該豐滿的地方豐滿,該細的地方也挺細,就算皮膚細白了些,也離又圓又胖的包子有很遠的一段距離。她堅決不承認自己發福了!

  胡飛卻抱著她搖晃:「胖了好,我就愛你白白胖胖的模樣,以前你太瘦了,我以後一定會把你養胖的。絕不叫你再受委屈!」

  春瑛咬牙,在這種問題上,她跟古代人沒法溝通啦!正打算跟胡飛嚴肅地說清楚,卻聽得門外傳來「撲哧」一聲竊笑,頓時大驚:「誰?!」便要掙開胡飛。

  胡飛卻沒放開手,仍舊抱著春瑛,朝門外瞪眼:「我聽見了!還不快給我滾開!下去吃酒去!」

  房門打開一條小縫,伸進來兩個頭,上面那張臉長得眉清目秀的,但那擠眉弄眼的神情卻大大破壞了本來的好氣質:「胡哥,你成親了,大傢伙總要意思意思,給你添些綵頭不是?」下面那張臉則圓圓胖胖的,小雞吃米般連連點頭,笑嘻嘻地道:「人家成親都會鬧洞房的,胡哥,你利索些,讓咱們樂一樂,等完了事,咱們也好趕下一家。李旻家就在兩條街外,早就跟他說好了,等吃完你家的喜酒,就要去他家吃的!」

  敢情這鬧新房的,還要趕場?春瑛掙開胡飛的擁抱,重新端坐,只拿眼睨他,示意他快把人打發走。這兩人顯然是使團裡的成員,也不知道品性如何,她可沒興趣成為別人玩鬧的對象。

  胡飛顯然也是這個心思,皺著眉朝他們擺手:「得了得了,今兒就算鬧過了,你們在我家多喝兩杯,就找小李去吧。」

  那兩人卻只是偷笑,不肯依從:「胡哥,這怎麼能算是鬧過了?咱們兄弟一起在海外出生入死了兩三年,你娶嫂子了,咱們也該見見嫂子不是?」嘻笑間,便擠開門進來了。

  他們身後,還有幾個人跟著探頭探腦,有人手裡托著盤,有人兩手各抓著一個大圓桔子,還有人拿了馬鞭。

  春瑛眉頭一跳,心想難道他們都打算耍什麼花樣呀?!怎麼連馬鞭都齊全了?但瞧他們的架勢,顯然不讓他們鬧一場,是不會罷休的。一皺眉,便先笑開了,落落大方地起身行了個禮,道:「既是小飛哥出使的同伴,那自然不能怠慢了,在席上請多吃幾杯酒。春瑛謝過各位來賀喜了。」然後又轉向胡飛,笑著說:「你也太多慮了,這些都是你的好兄弟,一同出使西洋,是立下赫赫功勳的英雄們。難道他們身為我們大明的棟樑之材,還會為難我一個小女子麼?怕是想來單獨向你敬杯酒的吧?都是一同經歷了生死的夥伴,當然不會像那些不知輕重的莽夫一般,拿咱們輕侮取樂的。你也別想太多了,免得冷了好朋友們的心。」說罷一個眼色過去。胡飛立馬回了個眼神,表示收到。

  那長相秀氣的男子看得分明,有些訕訕地:「嫂子真個好剛口,怪不得胡哥會對你死心塌地呢。」春瑛都說到這份上了,如果他們還不依不饒的,豈不是在說自己沒把胡飛當兄弟,而且也不是英雄,要故意為難小女子麼?他們才歷練了一番回來,這幾天又被周圍的人們捧得高高的,正是滿腔熱血要闖出一番事業的時候,也就不好意思再做什麼了。

  胡飛心中明鏡般,當即便十分配合地笑得像朵花兒似的:「娘子說得是!都是自家兄弟,來來來,大家吃杯酒吧!我陪大家都喝一杯!今兒一定要不醉不歸!」伸手一把抱住那男子的肩,挨近了悄聲道:「徐募,那天說的事,我再讓你半分利,你快把人帶走!」

  徐募挑挑眉,心下一算,便笑得眼都瞇了,也壓低了聲音:「胡哥,春宵一刻值千金,小弟知情識趣,你至少要讓我千金嘛,半分利怎麼夠呢?」

  胡飛磨牙:「嫌少?那就別要了!」徐募頓時一把抓過桌上的酒壺:「來來來,大家都賀胡哥一杯,吃完了酒咱們鬧李旻去!」然後就一個人接一個人地,進來跟胡飛乾了一杯,各人分了些灑在床帳上的喜果,便都乖乖地走了。胡飛狠狠地甩上門,還落了門栓,獰笑:「我看還有誰能來打攪我們!」

  春瑛伏在床邊笑得肚子疼,聞言撐起半身睨他一眼:「你跟那人合夥做生意麼?可別吃虧了。」

  胡飛被她這一眼瞧得渾身發酥,嘻笑著挨上來道:「我哪是個肯吃虧的人?娘子放心!」便要抱上來。

  春瑛卻一縮躲了開去,來到桌邊,伸手將頭上的金冠拿下,嘴裡還歎道:「真重!頂了大半天,如今總算輕鬆了。」又瞥向胡飛:「別動手動腳的,我可還沒原諒你說我像包子呢!」

  胡飛忙上前接過她的金冠,又要替她解雲肩,被她一把拍掉了手,才訕訕地轉身從桌上的酒菜裡挑了幾樣還未完全冷卻的點心,送到她嘴邊討好地笑道:「你一定餓了吧?咱們先吃點東西,填填肚子。」

  春瑛看看他,覺得自己的確餓了,便要接過點心,頓了頓,偷笑地就著他的手咬了一口,又笑著睨他。胡飛樂了,把剩下的點心一口吃掉,又遞給她另一塊。兩人就這樣將一碟花生蓮蓉餡兒的小餅分吃完了,春瑛又挾了幾口菜餵給他吃,胡飛便取了個乾淨的杯子來,倒了杯酒,兩人你一口我一口地干了,相視而笑,都覺得這酒甜得很,比方纔那杯交杯酒好喝多了。

  窗外傳來「彭彭」的聲音,春瑛有些奇怪:「那是什麼聲響?」胡飛想了想,心裡有數,起身到窗邊打開窗子,回頭笑道:「是太湖邊上放的焰火。這裡離太湖近,又沒什麼樓擋著,因此看得很清楚呢。」

  春瑛驚喜地走到他身邊,放眼望去,果然看到西南面的夜空中綻開了朵朵金花,那一片燈火密集的盡頭,有無數綵燈閃爍著,還隱隱有鼓樂聲傳來,忙道:「我聽說蘇州知府今夜安排了焰火和花燈會,想來就是在那裡了?這麼看來,他總算辦了件好事。那鼓樂是在唱戲吧?」

  胡飛點頭:「既有燈會,怎能沒有戲助興?今晚蘇州城的人家一定都去看了。從前我在蘇州,也曾見過一次元宵燈會,除了各色綵燈、焰火和南戲,還有舞火龍的、賣雜耍的,有賣各色湯圓小吃的攤子,也有劃了船出來賣宵夜的,站在橋上望去,只覺得天地間都是燈,回頭一看,就覺得世上都是人,好不熱鬧!」說罷有些惋惜地歎道:「今晚咱們成親,不能去看了。」但馬上又高興地納春瑛入懷:「等到中秋時,又或是明年過元宵時,我也帶你去樂一樂,如何?咱們也劃一艘小船去,喜歡哪裡的景致,就停在哪裡看,愛聽哪一台小戲,或是想吃哪個攤子的小吃,也都隨你的意思。」

  春瑛軟軟靠在他身上,有些懷念地道:「這倒叫我想起了咱們頭一回見面的時候……那就是在元宵夜裡。我還記得在京城東安門外的元宵燈會上,本來我猜燈謎都猜著了,卻被你佔了先。我那時可生氣呢!」抬頭望著他,嘴角含著甜蜜的笑,「我那時候萬萬沒有想到,居然會在八年後嫁給你……」

  胡飛笑了:「我也記得。那時候的你,還是個十歲出頭的小丫頭,梳著丫髻,瘦瘦小小的,我那時候,只覺得你挺有趣,明明是貧苦人家的孩子,居然還念過書,識得字,但我可從來沒想過,你會成為我的妻子。」

  春瑛伸手點他的鼻子:「你還說我呢,那時候你明明年紀不大,還留著鬍子,瞧著就像是……」她想說老革命電影裡的日本鬼子,但想到胡飛聽不懂,便改了口,「就像是硬穿著大人衣服的小孩子,可笑極了!」

  胡飛飛快握住她的手指:「胡說!明明那時候你把我當成是大人了,直到後來我刮了鬍子,你還一臉吃驚的模樣呢!」輕輕咬了她手指一口:「撒謊的孩子可不乖!」

  春瑛被他咬得臉紅,忙扯回手來,嗔他一眼:「你咬我做什麼?!那時候你明明是在裝大人嘛!」

  胡飛嘻笑:「是是是,娘子說是什麼,就是什麼吧。不過,我的好娘子,春宵一夜值千金,咱們是不是該歇息了?我可早就不是小孩子了呢。」

  春瑛臉上大紅,咬著唇低頭不語。胡飛將窗門關上,回頭看她一眼,眉眼一彎,雙手將她攔腰抱起。

  春瑛忽然身體騰空,嚇了一跳:「呀,你要幹什麼?!」胡飛笑而不語,大步流星向新床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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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九章 不滿的胡飛

  春瑛放下手中的賬冊,轉了轉脖子,伸手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溫度適中嗼嘌嘀嘁,茶香正濃,她舒服地瞇了瞇眼。

  溫熱的身體貼上她的背,耳邊是最熟悉不過的呢喃:「累了麼?先放下吧,又不必急著看完。」

  春瑛笑著回頭看他:「昨兒看賬看了一晚上的人是誰?你還好意思說我?」伸手不輕不重地掐了他一把,「就知道給我搗亂!」

  胡飛裝模作樣地「哎喲」兩聲,便巴了過來,在她耳邊笑道:「是我不好,冷落了娘子,今天我好好陪你,包管侍候得你舒舒服服的,如何?」

  春瑛被他的氣息吹得耳熱,忙一把推開他,望外間看了一眼,才回頭嗔道:「要死了!你也不瞧瞧外頭有沒有人,若是叫兒子和丫頭們看見,我也不用做人了!」

  「怕什麼?」胡飛不以為然,再度抱上來,鼻子往她頸後輕嗅,「有眼色的就該迴避,她們自個兒撞上了,還要看下去,那是我們的錯麼?我們可是夫妻,親熱些是應當的!至於岱哥兒,他正睡得香呢,哪裡就看見了?」

  春瑛一臉無奈,試圖跟他講道理:「我看的是家裡收支的賬本,本來昨兒就該料理完的,被咱家小祖宗鬧得我不安生,根本就沒功夫看,如今好不容易他睡著了,我才得了空,你上別處逛逛去,不然就去讀兩頁書,等我忙完了,自會去找你。」

  胡飛一臉的不樂意:「等你忙完了,誰知道還有什麼事出來?這一年裡,你都只顧著兒子了,我才是你的夫君呢,兒子有奶娘帶著,你有空先理我一理吧!」

  春瑛見他撒嬌的模樣,活像小孩子似的,一時沒掌住,笑出聲來,伸手擰了擰他的臉:「我的爺!你多大了,怎麼還像個孩子似的?你跟兒子吃什麼醋呀?我很快就看完了,乖!」

  胡飛見說不動她,眼珠子一轉,不懷好意地笑了,伸手往妻子的胳肢窩裡搔了幾下,癢得春瑛禁不住躲開,笑罵:「你要幹什麼呀?!」坐也坐不住,差點兒就往旁邊倒了。胡飛忙一把抱住,在她耳邊笑問:「好娘子,這話白問了,你還不知道我想幹什麼?」

  春瑛面上大紅。雖說已經成婚三年了,又有了兒子岱波,但胡飛的臉皮彷彿有越來越厚的傾向,到底誰是穿越的?誰是現代人呀?!不是說古人都挺保守含蓄的麼?怎麼胡飛就這麼大膽,當著家中丫頭婆子的面,就敢親上來?!如今還是大白天呢!就說那樣的話了。

  平時當著她娘家人的面,他也敢時不時拉拉手、摟摟腰的,好幾回看得母親和姐姐都臉紅了。說起情話來,就更是大膽。更別說夜裡的花樣手段,叫她這個現代來的人也無法招架。夫妻感情好是一回事,這臉皮的厚度實在叫人吃不消呀。

  可是,每次他都擺出一副可憐樣來,低聲下氣地抱怨她只顧著管家、照顧兒芋,卻冷落了他云云的,她就不由得心軟。哪怕每回事後都在後悔,可他一撒嬌,她又再次丟盔卸甲。

  想到這裡,她便忍不住瞪他一眼:「天天膩在一塊兒,虧得你也不厭煩。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真冷落你了呢!上回我娘就跟我說了,叫我收斂些,別老巴著你不放,說男人自有事業,不能天天待在家裡陪妻小,我做妻子的,就該為男人著想。如今真該叫她瞧瞧你的模樣,是誰巴著誰呀?!我都不知道自己的名聲如今都變成什麼樣子了!」搞不好會以為她很荒唐吧?

  胡飛不以為然地道:「外頭的人有多大功夫理咱們?如今又不像在蘇州城裡,莊上除了我們,就只有鄰莊的人。李老二一家平日又不來,這裡只有我們在。至於底下的人,你理他們做什麼?人生在世短短數十載,若事事都看別人的眼色而行,那也太沒意思了。我也不覺得自己荒唐。我可是在海上呆了兩三年呢,不然兒女都生一串了,如今自然要補回來。」

  春瑛抿嘴輕笑,無奈地歎了口氣,伸出手指輕輕刮了他的鼻樑一下:「大白天的,不許搗亂!要親近也要等到晚上再說!」說到這裡,臉又熱了,見他輕笑,恨得再推他一把,方才坐到梳妝台前,將有些零亂的頭髮梳好。

  胡飛坐在長椅上,嘴角含笑,看妻子整理頭上的釵環,看著看著,便走過來幫著調整一下簪子的角度,看著鏡中的對方,兩人都笑了,胡飛便趁勢挨上來,湊近了她的耳邊,想要說些什麼。

  這時候門外小香來報:「大爺,穆老爺家裡來人了,說是有東西要送給您。」

  胡飛頓住,有些無奈。春瑛似笑非笑地瞟了他一眼:「還不快去?那可是佳人的禮物呀!「

  所謂穆先生,其實就是當年胡飛出洋時認識的印度商人穆?罕默德,他帶著家人隨寶船一同來了大明,已經在蘇州城裡安了家,仍舊做著茶葉生意,生意不好也不壞,但也足夠讓一家人過上富足的日子了,於是安定下來後,便又聯繫上了印度的親友,來往兩國之間做起了買賣。他感恩於當初胡飛的助言,讓他一家人有機會登上寶船,聽說了許多熟人在三王子當上新國王后的悲慘遭遇,這份感激就更深了。胡飛本來跟他相處得挺好,只有一件事十分煩惱,那就是他的妹妹迪婭沫兒對自己太過熱情了,若不是自己回國後迅速成了親,還不知道她會做什麼呢。如今哪怕自己已經娶妻生子,她也仍舊三天兩頭地送東西來,若是推辭,她便一聲不吭地低頭哭給人看,叫人煩惱不已。

  胡飛咬牙,想要辯解幾句,又怕妻子真個誤會了,只好跺跺腳,嚷道:「送了東西來,收下就是,囉嗦什麼?!」

  小香在外頭怯怯地回話:「可是……可是那人說……說一定要大爺親自收下……」

  春瑛笑瞇瞇地道:「既然人家都這麼說了,你就去收一下吧。我還信不過你麼?」

  胡飛打了個冷戰,暗暗決定,必須跟老朋友攤開來說清楚了,他好好的家庭,可不希望受到外來的破壞,如果穆?罕默德對他真有一點感激之心,就立刻改變主意,並阻止妹妹的這種行為,不然他只能疏遠他們家了。

  春瑛睨著胡飛的背影消失在門外,回過頭來,撇撇嘴。知道有別的女人對自己的丈夫有企圖,她心裡自然不高興,但胡飛對人家又沒那心思,她自然不好吃飛醋,只是心裡仍舊悶得慌。梳好頭,她重新拿起賬本來看,心裡卻亂糟糟的,沒法靜下心來。

  過了一會兒,胡飛回來了,這回臉上卻沒有了愁容,反而帶著笑,手裡還拿著個匣子。春瑛見狀,皮笑肉不笑地問他:「喲,敢情這回美人送了好東西來?」

  胡飛嘻皮笑臉地湊上來道:「這回不是她,真是穆罕默德派人送了東西來。他也是無意中得的,你瞧瞧,好不好看?」說罷打開了匣子。

  春瑛看著裡面裝了半匣子的彩色寶石,嚇了一跳:「這是什麼?!他哪裡來的?!怎麼會送你?!」

  「這是他上次回印度時帶過來的,原本是預備著給他妹子做嫁妝,沒想到近日他家一個親戚也來了大明,又給他家帶來幾匣子這東西。他想著我們這裡沒有,便送了半匣子過來。你前兒不是才說,過些時日上京,擔心沒有像樣的頭面麼?索性就拿這些去鑲頭面吧。」

  春瑛翻揀一下寶石,見有紅的也有綠的,還有幾顆藍色的,拿到窗下對著光細細看了一遍,才笑道:「這個顏色不算正,透明度還好,瑕疵也不算多,就是打磨的工藝太粗糙了,得重新打磨拋光過了,才能用呢。不過這也算是中上品質了,給我用未免太浪費。給溫郡王妃和世子妃以及一眾女眷的禮物還沒備好呢,不如拿這個頂上吧,也還算體面,用個小匣子裝著,又不顯眼。」

  胡飛笑道:「怎麼安置,你儘管拿主意。只是我覺得,都給了郡王府,你豈不是沒有了?隨便送幾顆去就好,好的你還是留下自己使吧。」

  春瑛聽了好笑,斜他一眼:「平日只聽王爺說你多孝順,當初他患疫症時,只有你一個毫不猶豫地近身侍候,如今可算漏了餡了,若是真孝順,哪會連幾顆寶石都捨不得?」

  胡飛笑笑:「我是患過疫症的人,只要小心些,哪會那麼容易染上?何況我那時見了他的模樣,就想起父親臨終時的情形,忍不住多照顧他。事後見他感動,也就半推半就了。義父對我好,我自然孝順,可他家裡的人,誰知道是什麼心思,我又何必太用心?」

  春瑛飛過去一個鄙視的眼神:「可見你這孝心是不純的!偏他老人家還一心為你著想!」說著就將寶石都收起來了,眼珠子一轉,彷彿不經意地說:「穆?罕默德送了這麼一份大禮來,也難為他有心了,只是他家的好意,你真個不受?」

  胡飛忙指天發誓:「我絕對沒那心思!好娘子,你最清楚了,平日裡穆?罕默德帶了妹子來,我是一眼都沒瞧過她的!我不願意,憑他妹子是天仙,也不能逼得我點頭!何況咱是大明人,哪裡吃得消印度姑娘?皮膚黑不說,身上還有氣味呢!」

  春瑛撲哧一聲笑了,伸出手指點點他的鼻子:「知道了,你也厚道些,別這樣埋汰人家姑娘。明明是個美人呢!」整了整衣襟,彷彿忽然想起:「說起來那姑娘年紀也不小了,你跟她哥哥既是好友,也該為她終身大事著想一下。如今托她哥哥的福,落戶蘇州的印度人是越來越多了,難道裡頭就沒有適合的人家?」

  胡飛若有所思:「這麼說的話,也不是沒有……」如果給人家牽線說成一樁婚姻,自己也能擺脫這桃花劫了吧?

  春瑛見他上了心,也不多說什麼,只安安靜靜地拿過賬本看,等他想好了,她也看完了賬,將賬冊放到一邊。

  胡飛見狀,眼中一亮:「可是閒了?!」

  春瑛紅著臉撇開頭:「說好了是晚上的,不許你搗亂!兒子快醒了。」

  胡飛又變成了扭鼓糖:「小孩子最會睡了,離他醒來還早著呢,就一小會兒……」

  春瑛半推半就,兩人都快到床邊了,卻忽然聽到外頭丫環又來報告:「大爺,南京來人了,有信給您!」

  胡飛整個人僵住,彷彿認命般歎了口氣,重重親了春瑛一口:「等我,馬上回來!」春瑛伏在床邊大笑。

  等到胡飛回來了,她才起身迎他進來,見他面色有些嚴肅,忙問:「可是出了什麼事?」

  胡飛搖搖頭:「沒什麼,就是……咱們家新開的第四家客棧,世子打算參股,說是要開在離京城近的地方,最好是在通州。」

  春瑛皺眉:「這客棧生意雖說是掛在你名下,可那都是宮裡的意思,咱們只管經營罷了。世子難道不知道?平白插一?手進來,只怕上面不樂意。」

  胡飛歎了口氣,笑道:「橫豎這第四家客棧還要幾個月才能開起來,等過些天咱們到了京城,再跟世子說清楚吧。

  他興許只是聽說咱們生意做得好,不知道裡頭的詳情呢。我這客棧生意,賺的不過是個零花錢,不論生意好壞都不會倒的。咱們家平日的進項,還是要從海上來,只當沒開過這客棧就是。」

  春瑛皺皺眉。胡飛自從三年前進京面聖一次,不久就做起了客棧生意。她初時還不明白他為什麼選這一行,後來才略有知覺,其實那就是掛羊頭賣狗肉的。司禮監奉了皇命,要時刻留意國內各種勢力的動向,尤其是南京周邊,有不少宗室皇親以及「榮養」的武將。在政局初步穩定下來後的今天,嚴防反對勢力死灰復燃,是必不可少的。胡飛名下的「太平客棧」,裡頭的一應店員、賬房都是上頭指派下來,承擔著皇家耳目的職責。雖然胡飛擔下這一重任,意味著深受皇帝信任,但也不是什麼輕鬆活。

  事涉朝廷政事,別說春瑛自己了,連胡飛也只管客棧的日常經營,至於店裡什麼時候來了什麼人,做了什麼事,他也一概不管。

  看著丈夫微微皺眉的模樣,春瑛有些心疼,便安慰道:「不管怎麼說,店是咱們的店,掙得多了,也是咱們得利。待我好好想個法子,讓店裡的生意更興旺些。外頭人看著,也覺得那是正經的客店不是?」她在現代好歹讀的是酒店管理專業,要是真有心去弄,還怕整不出一家生意興隆的店來?至於這幾家店暗地裡的作用,也沒什麼,分開兩個部分管理就是了。春瑛心中立刻便有了幾個腹案。

  胡飛有些感動,他知道妻子在過去三年裡,幾乎完全不過問客棧方面的事,似乎對朝廷、皇宮的人有所顧忌,如今肯開這個口,完全是因為關心自己的緣故。從她這幾年表現出來的才幹,一定會成為他的好幫手。他一把握住她的手:「春兒……」,

  春瑛笑道:「得了,肉麻話少說,咱們是夫妻,難不成我還能撇開你?只是這畢竟不是長久之法,誰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有人來頂替你?這種活也不是非你不可的。王爺年紀大了,世子的心思如何咱也不清楚,宮裡形勢不知什麼時候就變了。只靠這些貴人撐腰,總不能撐一輩子。上回我跟你說的,讓你趁著如今不忙,好生用幾個月的功,考個秀才功名回來,將來若能考中舉人,日後也能有個倚仗,不怕被人輕易欺負了去。王爺也說願意幫忙的,你心裡怎麼想?」

  胡飛早年父母在時,曾考過童生,如今多年不碰書本,已經荒廢了,上回溫郡王提起,他就沒答應,但此時一想,又覺得妻子的話有理,便道:「秀才還罷了,舉人怕是考不上,反倒耽誤了家裡的產業。」

  春瑛道:「家裡有我看著,你先考秀才。舉人考不中,就慢慢來,五年不成,用十年、二十年,我也不逼你,只是盼著人家不會因為你是商人就看你不起。明明你為朝廷做了這麼多事……我是替你委屈!」

  胡飛眼圈一紅,很快就恢復了正常,輕輕擁住春瑛,口中呢喃:「我的好娘子,只要你心疼我就夠了……」春瑛輕輕拍著他的背,什麼話也不說,靜靜地享受著這一刻的親近。

  「大爺……」門外傳來小香戰戰兢兢的聲音,「那誰……胡家大爺……來了……」

  胡飛沉下臉:「他是你哪門子的大爺?!」好好的氣氛被打攪了,來的還是他最厭惡的人,他一肚子的火。

  小香的聲音裡都帶著哭腔:「是……那個人……他要見大爺!說是有要事相商!」

  胡飛冷笑:「他能有什麼要事?還不是要錢麼?我顧慮著名聲,不與他計較,他倒真把自己當大爺了?!正好,我要進京,到時候跟族長商量商量,看誰才是胡家大爺!」說罷又換回溫柔的神情,對春瑛道:「我去打發他,回來再繼續!」

  春瑛愣了愣,等反應過來,他已經出了房門,不由得啐了他的背影一口,又掩口偷笑,忽然聽到兒子在隔壁房間哭,忙跑過去哄兒子了,心裡卻在想,等胡飛回來,不知會有什麼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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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5 22:01:28
第三百四十章 重回京城

  進京的日子終於定下了,春瑛指揮著家人將行李一一搬上自家的船,回頭對胡飛道:「帶這麼多東西,可是有很多人家要送禮?咱們到京城後都要拜訪哪些地方,你得列個單子給我,若是各家有什麼喜好或禁忌,也要一併說明了,我才好分配禮物。」

  胡飛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地,眼睛只望前院方向瞅,聽到妻子的問話,也只是漫不經心地「唔」了聲。春瑛覺得奇怪,輕輕推他一把:「你可聽見了?趁如今還在江南地界,有能打聽的地方,就先去打聽了再說,漏了什麼東西,補辦起來也方便。」

  胡飛應了聲,眼睛仍舊瞅著前院方向,春瑛疑惑:「你在等什麼人麼?」

  「沒什麼……」胡飛才答了一句,便看到老張從前頭過來,他忙迎了上去,兩人耳語一番,胡飛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低聲囑咐了幾句話,便重新回到春瑛身邊,笑道:「你放心吧,我是打聽好了各家人的喜好,才叫人置辦的。包管不會出錯!消息非常可靠!」說罷還眨了眨眼睛。

  春瑛一聽就明白了。他守著個皇家情報局,近水樓台,還怕打聽不到消息?不過這樣一來,以他的身份,能送禮的人家就不多了。她回頭再望一眼那成堆的綢緞織錦紗羅棉布,皺皺眉:「你到底要送幾家人?」

  「義父的兩個小兒子都要準備娶親了,這裡有一半是送溫郡王府的,另外還有些是打點宮裡。你放心,我心裡有數,不會亂來的。」

  春瑛稍稍鬆了口氣,又有些好奇地問他:「你讓老張幹什麼去了?怪神秘的。」胡飛笑笑:「等咱們離了蘇州地界,我再告訴你。」

  等到春瑛抱著兒子告別了娘家人,坐著胡家的船進入京杭大運河,正式北上時,她總算明白胡飛故作神秘要隱瞞的是什麼事了。她看著遠處岸上氣急敗壞地跳腳的胡鵬,瞥了胡飛一眼:「就是為了這個?這有什麼可瞞我的?」

  胡飛笑笑:「本來是沒什麼可瞞的,不過你要是知道他為什麼這樣著急,就知道緣故了。」

  春瑛眼露好奇,胡飛將岱波抱過來,拿出他含在嘴裡的手指,嚴肅地警告一番,又交給了奶娘,命她將兒子抱下去,方才攬著妻子進了艙房,道:「他昨兒在賭場輸了一大筆銀子,今兒一早特地過來,想必是找我要錢還債呢。沒想到我居然走了,老張也被我派到南京盤賬去了,家裡沒人能做主,這下看他怎麼辦!」

  春瑛吃了一驚,想了想,小心地問:「難道……是你設的套……」

  胡飛笑笑:「他本來就染上了賭癮,連我一時好心給他老娘看病買藥的錢都輸掉了,自作孽,怪得誰來?可不是我逼他的。我已悄悄問過大夫,說他老娘撐不了多久了,能撐過冬天就已經不錯了,如今他又欠下巨債,說不定沒兩天就氣死了呢。這也好,我在外頭,也不用替她披麻戴孝,怪噁心的!」他連自個兒生身父親去世時,都被錄奪了披麻戴孝的資格,怎能給那個惡婦服喪?!殺夫的賤?人,合該落得如此下場!

  春瑛心裡一陣輕鬆,她同樣不想為那樣的人戴孝,連平時偶爾接濟點銀錢,都覺得煩得很。再沒見過那樣厚臉皮的人,明明做了那麼多壞事,又落魄到這個境地了,居然還有臉在她面前擺婆婆大伯的架子?!就連他家的小妾,也可惡得緊,因胡鵬正妻帶著女兒回了娘家,她那一舉一動就活像是正經妯娌似的,居然還敢對人家的家務事指手劃腳。上回那小妾又擺嫂嫂的架子,春瑛理都沒理,逕自走了過去,她便羞惱地四處嚷嚷胡家二奶奶目無尊卑。春瑛當著全縣有頭臉的富家少奶奶們問她是什麼身份,她才灰溜溜地跑了,自那以後便再不敢在人前自稱是胡家奶奶。

  因為考慮到胡飛在江南的社會地位今非昔比,又有過去與胡家相熟的商家認出了胡家人,他們夫妻倆勉強助胡鵬一家子過上溫飽的生活,但是被這種極品親戚纏上了,才知道有多麻煩。胡飛每次都是咬牙忍耐過去的,如今能擺脫,也是件好事。只是她還有些擔心:「無論如何,人家都知道那是你嫡母,你如今又比過去顯眼了,若是有人挑剔,你還是躲不過守孝這一關的。我可不想兒子小小年紀,就得挨餓替她服喪!」

  胡飛笑笑:「放心,他們蹦躂不了多久了。上回進京時,我已經見過胡氏族中的幾位族老,看不慣族長行徑的人多著呢,我只暗示了幾句,上個月便有人寫信來,說族長換人了。如今咱們進了京,就把胡鵬母子的惡行公之於眾,由新任族長做主,將他們一支逐出家族,到時候,他們是死是活,都不與我們相干。那老太婆早早死了才好呢,不然被官府拿住了,可是要砍頭的!」他露出一個冷笑,盼了多少年了,總算能給父母報仇了。那對母子還以為他好欺負?他只不過是在等時機罷了!

  春瑛沒吭聲,胡鵬母子自作自受,她才不會浪費慈悲心,只是心中有些擔憂:「胡鵬沒地方弄錢,會不會找上我家?還有,他們母子倒了,他那個小妾和兩個孩子也很麻煩吧?不是我心軟,孩子畢竟沒犯大罪,又怕以後會把我們當成仇人。」

  胡飛漫不經心地道:「我已跟岳父提過了,他們會避開的。至於胡鵬那個妾,最近已經暗中搭上了縣裡的一個富戶,等擺脫了胡鵬,說不定就給人當外室了。那人老婆厲害得很,她成不了什麼氣候。若那兩個孩子真沒人管,等我們回來,就找個無兒無女的外地商人收養他們,走得遠遠的,省得費心!我也算對得起他們了。」

  春瑛見胡飛都考慮周全了,便也不再多說,拉著他欣賞評論起兩岸的景致來。

  一路無事,二十多天後,他們到達了通州碼頭。春瑛踩著踏板,步下岸邊的土地,抬頭環視周圍一圈,笑著對胡飛道:「頭一次在這個角度看碼頭,怪新鮮的。」胡飛笑了:「你要是喜歡,咱們以後可以多來幾回。」

  不一會兒,早一步到京做準備的墨涵領著幾輛馬車過來了,向胡飛春瑛行了個禮:「見過大爺奶奶和小少爺,大爺奶奶一路辛苦了,小的已在京中租好房舍,並備下乾淨的馬車,大爺、奶奶和小少爺這就回家裡歇息吧?京裡的管事已經在家裡候著了,大爺隨時可以問話。」

  胡飛笑著扶他起身:「你是我身邊的老人了,何必這樣多禮?你辦事,我向來是放心的。路二爺家裡和陸大爺家裡可有人去通知了?「

  「一得了爺的信,小的已經遣人去通知了。等大爺和奶奶到了家,用不了多久,兩家應該就會來人了。」

  「好。」胡飛十分滿意地點點頭,便回頭招呼春瑛等人上馬車。春瑛從奶娘手裡抱過睡眼惺忪的兒子,笑著顛了兩下,問:「岱哥兒還沒睡醒麼?瞧一瞧,這是大碼頭呢!」

  岱波困惑地斜著瞄了周圍一眼,又挨到春瑛頸邊。春瑛笑了:「都什麼時候了,還沒睡醒?」胡飛撇撇嘴:「他乖乖睡著才好呢,要是真醒了,咱們還能有安生日子?睡著時倒還能騙騙人,讓不知他底細的人以為他有多乖巧。」春瑛嗔他一眼,逕自帶了奶娘丫頭往馬車上走。

  忽然從馬車後蹦了個十六七歲的年輕姑娘出來,慇勤地掀起車簾,笑著說:「胡大奶奶請上車,車裡已經打掃過了,很乾淨的!」

  春瑛嚇了一跳,見這姑娘眉清目秀,性情開朗,雖然有些獻慇勤的意味,倒是不惹人討厭,便笑著問她:「你是哪一位?我倒不認得。」那姑娘笑道:「奶奶叫我阿妙就好,我家裡如今租著大爺家在京城的田地,不過還是頭一回見奶奶,奶奶不認得也不奇怪,以後就認得了。」

  春瑛這才知道她原來是佃戶家的女兒,正想再問,卻聽到身後不遠處傳來一陣低咳聲,回頭一看,原來是墨涵。他似乎有些窘迫,朝阿妙揮揮手:「你跑前面來做什麼?快去看行李!」阿妙朝他做了個鬼臉,便轉身去了。墨涵不好意思地對春瑛道:「賃的宅子沒人打掃,因見她還算伶俐,便叫了她來。她不懂規矩,奶奶別生氣……若她做錯了事,奶奶儘管告訴我,我會教訓她的!」

  春瑛饒有興致地挑了挑眉,身後的小香已經掩口偷笑:「喲——墨涵大哥挺上心的嘛——」小香早就認了墨涵母親為義母,如今打趣義兄,倒是不遺餘力。春瑛見墨涵臉紅的快比得上紅雞蛋了,便厚道地清了清嗓子:「小香別笑話你哥哥了,他如今年紀也不小了嘛。咱們還是快上車吧。」

  墨涵就被一片笑聲窘得灰溜溜地跑到前面引路去了。

  到了墨涵租下的宅子,舂瑛先把孩子安頓好了,出得前院,才仔細打量這地方。原來這裡是崇文門外,離她姐姐姐夫家不遠,離路家以前的院子也不遠,進內城也很方便。

  總共是三進三出,地方足夠大,房子有八成新,院裡的花木也挺茂盛,整體還算不錯。就算是在這裡擺幾桌酒席接待客人,也不會丟臉。

  她暗暗點了點頭,便開始指揮家人將行李擺放到合適的地方,忙了半日,終於安頓好了,姐姐姐夫與二叔二嬸兩家人也分別到了。

  一別三年,親人們彼此都十分掛念。春瑛與秋玉抱頭哭了一場,又被二叔訓了一頓,說了父母弟弟的近況,又談起別後的經歷,又哭了一場,已是晚飯時分。春瑛便留他們吃飯。

  阿妙十分能幹地下廚做了兩桌酒菜,胡飛春瑛陪著親人們吃飽喝足,心裡評估著阿妙的為人行事,都暗暗點頭。春瑛送走姐姐姐夫,又吩咐丫頭婆子給二叔一家預備客房,回頭給胡飛使了個眼色,便招呼家人收拾飯桌。胡飛叫了墨涵進書房,說正經事去了。

  次日夫妻二人又去城外給胡飛的父母上了墳。已近清明時節,天下著毛毛小雨。胡飛略整了整父親的墓,又到附近母親的墓前狠狠哭了一場,向她許諾,過不了多久就會讓她與父親團聚,春瑛抱著兒子一直陪著他,小岱波也懂事地不再吵鬧,反而輕輕摸著父親的手背,小聲都囔著別人聽不懂的話。胡飛一把抱住兒子,又攬過妻子,眼淚不停地流著,只覺得自己已經擁有了最好的家人,過去的傷痛也漸漸平復了。過去他沒有能力,沒法保護親人,但從今往後,絕不會再讓家人受一點委屈!

  回家的路上,他們三人坐在馬車裡,親親熱熱地挨在一起。春瑛小聲地哄著兒子,跟丈夫說起兒子小時候的趣事,胡飛嘴邊含笑,時不時突襲親春瑛一口,惹得春瑛直打他。岱波不滿地蹦著也要親母親,被父親瞪了幾眼,岱波不服氣地與他對瞪,春瑛笑得直伏在邊上喊肚子疼。胡飛見了,也不好意思地笑了。一家三口笑成一團。

  回京後的第三天,他們必須要到溫郡王府請安了。春瑛穿著全套綢緞大衣裳,選的是最保險的紅裳綠裙,頭上戴著新打的赤金鑲寶石頭面,看上去儼然是位富貴人家的女眷。她懷裡抱的是打扮得粉雕玉琢的岱波,身後跟著穿著體面的丫頭奶娘媳婦子,落後一步隨著穿戴一新的胡飛出門,端端正正地上了轎子。

  這是她頭一回以胡飛元配正室的名義開展京城交際活動,去的又是王府這樣的地方,可不能有絲毫大意。

  胡飛騎馬打頭,領著轎子與載著丫頭僕婦的馬車,進了王府大門,在前院下了馬,來到妻子的轎子邊上小聲囑咐幾句,便有人引著他往書房見王爺了。春瑛深吸一口氣,繼續坐橋來到二門外,方才有王府的管事娘子帶著僕婦來迎她下轎,引著她往正堂去拜見王妃。

  正要邁進二門,忽然又來了兩頂轎子,春瑛腳下不由得頓了一頓。迎客的僕婦分了兩人過去迎接,不一會兒,其中一個走回來向管事娘子稟報:「是慶國侯府的三少奶奶來了。」管事娘子露出一個微妙的淺笑:「原來是那位姑奶奶。那就叫人報給裡頭知道吧。」

  春瑛眨了眨眼。慶國侯府的三少奶奶,不就是范熙如嗎?記得她好像曾經認了溫郡王妃為乾娘的。怎麼今天就這麼巧,跟她碰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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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二章 原來如此

  來送帖子的不是別人,正是雕欄。她有些不自在的站在邊上,眼角瞥了屋中陳設一眼,似乎有些安心,又有些忿忿,微微動了動腿,便轉眼盯著春瑛,神色間又有些不客氣。

  春瑛收起帖子,笑著指了指下首的圈椅:「姑娘坐,到了我這裡,原不必外道。」

  雕欄屈膝一禮,依然坐了,便道:「我們奶奶說了,請你務必到家裡來一趟。奶奶有事要跟你商量。」

  春瑛微笑道:「三少奶奶的好意,原不應辭……」她拖了拖尾音,瞥見雕欄的臉色頓時難看起來,便繼續道,「只是先前我已經遣人去東府送過信了,說是明天就要過去請安。東府的老太太、太太和少奶奶恰好都得空兒。若是眼下應了三少奶奶的邀請,東府那邊可怎麼辦呢?」

  雕欄臉色緩和了些:「不是說已經到京三天了麼?怎麼還沒去過樂府?這可不合規矩吧?」

  春瑛仍舊笑道:「頭一天安頓下來,見了我叔叔和姐姐兩家人,天就黑了,自然進不了內城。第二天是去給我公公婆婆掃墓,第三天才去了王府。這第四天,無論如何也要給二老太太和二太太請安了。並不是我不懂規矩,實在是騰挪不過來。三少奶奶下帖子請我,自然是有正經事要商量,我膽子再大,也不敢不去呀?只是東府那頭已經說好了,總不好失約的。」

  雕欄還能說什麼呢?東府是尚書府第,論門楣雖不如候府顯貴,卻是朝中實權派,加上又是長輩,三少奶奶斷不肯叫人笑話她不懂尊卑的,更何況,春瑛脫籍前原是東府的婢女,自然要以東府為先。只是她今天心裡本就不順,眼下差事不成,那怨氣就成倍積在心頭,忍不住脫口而出:「胡大奶奶是真懂規矩才好,可別是攀了尚書府的高枝兒,就把根本給忘了?!興許你是今兒見我們奶奶在王府受了冷遇,因此便看輕了我們奶奶,故意不應的?!」

  春瑛板起了臉:「這話糊塗,難道我今日有什麼失禮之處?!我知道我們小門小戶的,比不上候府顯貴,只怕是你心裡先看輕了我們家,又見我年輕脾氣好,又曾經跟你是一樣的身份,所以故意朝我身上撒氣吧?!」她重重冷笑一聲:「難道是我讓王府的人給三少奶奶臉色看的?你也未免太瞧得起我了!我本是一片好意,時不時拉上三少奶奶一起說話,也是不忘本的意思,沒想到如今倒落了埋怨!」

  不是她一朝得勢給人臉色看,她既然要去候府做客,又曾經是那裡的丫頭,自然要先擺起架子來,讓人知道她已非吳下阿蒙了,不能再當一般出嫁的丫頭回去請安般看待,不然真的上了門,卻被人看輕,也會連累胡飛的臉面。偏偏那又曾經是舊主,任她心裡再委屈,也沒地方說去,不然就要叫人說她輕狂了。只能事先打打預防針。

  雕欄方才話一出口,便已後悔了。她自然知道,今日在王府,若不是春瑛進言,她的主人搞不好要等上兩三個時辰才能見到王妃,也是春瑛拉上她主人一起說話,才讓其少受點冷落。春瑛也算是一片好意了,至於王府的態度,也不是一兩天的事了,並不是一個名義上的乾兒媳婦能左右的。她心中有愧,自知理虧,只得起身再行一禮賠罪。

  春瑛的臉色放緩了些,才道:「姑娘這話實在是欠考慮,怨不得我生氣。若說我真的拿了諸多借口,推了三少奶奶的帖子,姑娘這般說我,我也就忍了。可我明明要先去東府請安,怎麼到了姑娘嘴裡,就成了忘了根本的小人?!這話要是傳出去,人家不說是姑娘糊塗,只當三少奶奶真是這樣輕狂的人呢!要到長輩那裡請安問好的人,她倒半道上截了去!姑娘一直在三少奶奶跟前侍候,本來最是貼心不過的,怎的反倒給三少奶奶惹閒話了?!」

  雕欄聳拉著腦袋,低頭認錯。

  春瑛歎道:「你別怪我說話不饒人,我實在是替你們奶奶著急。從前我雖不在一個府裡,也聽說過三少奶奶最得王妃的寵,不然也不會收了做乾女兒,怎麼如今卻是這個局面?還有,我看三少奶奶的氣色,似乎比從前差多了,臉上若不是有脂粉襯著,怕是不夠精神吧?她今兒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可是身上不好?若是身上真的不爽快,還是在家好生養著吧,出門勞神不說,還容易受氣,這又何苦來?」

  春瑛這一番窩心的話正說到雕欄心裡了,她紅著眼圈道:「好姐姐,我知道你是好人,如今也就只有你會說這樣的話了。你不知道我們奶奶的苦處……。自打進了李家的門,她就沒過上一天安生日子!」

  原來范熙如本是一應要嫁入顯貴宗室王府的,忽然被安氏使計拉了後腿,只能嫁給三少爺,心裡多少有些怨氣。她又跟丈夫不大合得來,只是面上情罷了,也不拘著三少爺納小,只是不許妾室坐大。因有候府老太太寵愛,起初兩年是過得十分順心的,不但得了管家大權,還把婆婆擠得只能在院子裡「養病」。加上娘家叔叔范老三在洋務司任職,頗得重用,父親又升了官,兄長也中了舉,真是一帆風順。

  可是她一直花費大部分心思控制住整個候府的掌家大權,卻把丈夫給冷落了。本來就平平的感情越發淡了,她遲遲沒能懷孕,這下連老太太也開始囉嗦了。後來因三少爺的頭一個妾室胭脂突發疾病,後來查出是小產了,婆婆安氏便疑心到她頭上,接著又接連兩個通房或是跌倒,或是被發現差一點就喝了絕育藥,她的處境就越發難堪。無論她如何辯解,安氏就認定了她是兇手,要奪去她的管家大權。還好老太太沒糊塗,制止了這一舉動,穩固了范熙如的管家地位,又把那兩個通房打發了,才穩住了局面。但安氏與范熙如的婆媳關係卻徹底惡化了。丈夫李攸也疏遠了她。

  這時她三叔的官位卻有了麻煩。

  因為范家沒有船隊,對南洋與西洋事務都不算瞭解,范老三隻是憑著八面玲瓏的手段才能在司中容身的,難免有人看他不順眼。誰知道這時有人告發他曾跟叛黨勾結,頓時牆倒眾人推。當今聖上最厭惡的就是叛黨,不管是恪王、梁太師一系還是劉太后一系,都是絕不肯任用的。范老三沒有過硬的本事立足,更被人垢病其得官手段不正,官位便岌岌可危了。

  去年冬天以來,候府老太太的身體一直不好,范熙如一邊要艱難管理家務,一邊要抵擋來自婆婆的非難,還要提防丈夫的小妾下黑手,如今又要為叔叔四處活動求人幫忙,心情怎麼會好?她又勞累久了,耗費心神,未免失於保養。雕欄看在眼裡,實在是心急。

  聽起來似乎很麻煩呀?春瑛想了想:「那王府又怎麼說?」

  雕欄一邊抹淚一邊道:「自打世子妃進了門,王妃對我們奶奶就一天比一天冷淡了。

  王妃身邊的凝露姐姐悄悄兒告訴我,說是另一個叫寧兒的丫頭對世子妃說,我們未嫁時,就一心想著當世子妃呢。真是殺千刀的死丫頭!我們奶奶幾時起過那個心思?!」她哭了一會兒,才繼續道:「如今在王府裡,世子妃最不待見我們奶奶,連帶的連那兩位將軍夫人,也對我們奶奶愛理不理的,我們奶奶是便對王妃有十分的孝心,也只有三分到得了王妃跟前罷了!如今連王府的下人也敢給我們奶奶臉色瞧了!」

  春瑛暗道,這就難怪了,誰叫你家奶奶當初做得太明顯了呢?哪怕當初瞄準的是王府嫡次子,現在難道還能說出來不成?她柔聲安撫雕欄:「既如此,便疏遠了吧,何苦還要上門去受氣?說不定時間長了不見,王妃反而會想起你們奶奶來。」又想起:「那靖王府又如何?靖王妃可是你們奶奶的親表姐,你們奶奶怎的反而求乾娘去了?」老實說,她覺得靖王府才是范家的靠山,老是靠慶國候府有什麼用?

  雕欄怔了怔,低頭道:「靖王妃又懷上了,這幾個月都閉門靜養,不見外人呢……。」

  既然懷上了,那就是靖王的嫡親血脈,不能見王妃還不能見王爺嗎?!春瑛心中暗罵她們糊塗,卻沒打算提醒,只是安慰了幾句,又道:「多勸著你們奶奶吧,好生保養,把身體養好了,才好說以後的事,況且這朝堂上的事,實在不好說,就算是靖王府和溫郡王府,也不好多插手吧?再說了,你們老太太不是病著麼?你們奶奶是孫媳婦,也該到跟前侍疾不是?」可別夫家最大的靠山給得罪了還不自知!

  雕欄若有所思,春瑛給門口的小香使了個眼色,後者離開了,不一會兒,便捧著兩個錦盒回來。春瑛笑道:「眼看天色就要黑了,我不耽誤你進內城。這是幾件玩意兒,拿回去給你的小姐妹們耍吧。」

  雕欄忙起身謝過,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拉她的手:「好姐姐,先前是我豬油蒙了心,說錯話得罪了你,你別生氣,我再給你賠不是。」

  春瑛笑著擺擺手以示大度,還十分關心地問了車伕等事,一直送她出了二門,看著她上了車離開,又到前院吩咐家人幾句話,方才回房。

  胡飛不知幾時已經回來了,坐在桌邊喝茶,見她進門便抬頭笑問:「如何?花了這麼久功夫,我家娘子一定已經打聽到不少消息了吧?」

  春瑛端莊地微笑著揮手讓丫頭們下去,關上門,方才回頭對他做了個鬼臉:「既然當了消息販子的老婆,當然也得學些本事啦!」

  胡飛樂道:「我可不是消息販子,頂多算是消息販子的房東!得了,快說快說,方纔我也把自己知道的事告訴你了不是?」

  春瑛端著茶碗,施施然品了幾品,吊足胃口,等到胡飛屁顛屁顛地跑過來又是捏肩膀又是捶背,哄得她高興了,方才將雕欄話裡透露的事說出來。

  胡飛聽了一擊拳:「義父說得含含糊糊的就是這個!他還記得你從前在候府當過差,叫我提醒你,別跟候府的人來往過多呢。說是有人告發他家跟叛黨有勾結,如今連靖王府都迴避了,讓我們千萬別心軟,叫人當了槍使!」

  春瑛忙道:「至於麼?候府很早就是鐵桿保皇黨了,梁太量燒過候府的花園,害死的候爺的好友,候府壞了梁太師當國丈的美夢,又斷送了他兒子的前程,兩家早成死仇了,還勾結個什麼勁兒?!是不是有人看候府不順眼,故意在皇帝面前上眼藥?」

  胡飛撫掌大笑:「保皇黨這個詞妙得很!」又道:「理他呢?!我看你對他家也不能是太關心,何必多管閒事?再說,聖上對李尚書可是器重的很,就是看在他面上,也不會對候府如何的,不過是冷淡些罷了。聖上與靖王也一直相處融洽,聽說不打算給靖王生母貴太妃上尊號呢,斷不會讓靖王妃的娘家太過難堪!」

  春瑛聽了暗暗放下擔心,雖然對候府的主人是沒多少感情,但那裡還有許多她關心的人呢,那些丫環、小廝、媳婦子……許多都曾幫助過她,若是候府敗落,他們不知要流落何方,況且她二叔又在候府大少爺家裡當管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她自然不希望候府太受罪。想了想,便道:「我只是應邀去喝個茶,也不久待,無論他家人跟我說什麼,我只推說咱們小門小戶的不懂朝廷大事,沒資格插嘴,也就完了。姿態放低些,他們也不好說我什麼的。如今東府才是我正經舊主人,就算有時間,我也還要去看十兒她們呢!娘也囑咐了我要我去問候她的老姐妹們,我哪趕時髦有功夫管別的事?」

  胡飛會意地朝春瑛眨眨眼:「娘子果然深知為夫的心意——」說罷鬆鬆領口:「要是能更體——貼——一些,就更好了!」

  春瑛笑了笑,伸手攀上他的臂肩,水蛇般纏著輕摸幾下,看到他一臉驚喜,更兼目光迷離,方才重重拍了他肩上一記,飛快地逃到門邊,回頭朝他做了個鬼臉:「我明兒還要出門呢,沒空搭理你!還不快叫醒兒子?要吃飯了!」

  胡飛跺腳,又是咬牙,又是笑:「你這個小蹄子,就知道捉弄人!看我晚上閒了,不好生收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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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5 22:01:58
第三百四十三章 新人舊人

  當晚胡飛是怎麼收拾春瑛的,旁人不得而知。次日日上三竿了,春瑛才收拾好東西出門。

  胡飛懶洋洋地倚在羅漢床上對她道:「記得早些回來,別誤了關城門的時間。」春瑛瞥他一眼:「知道了。你也是,今兒要出門辦事吧?別又喝醉了!」

  胡飛嘻笑:「放心放心。我今兒要回胡家族裡去,得把那件大事給辦了!」

  春瑛聞言,忙正了正神色:「那你可得小心些!如今吊然你風光了,但那些老頭子的脾氣卻是難料的,說話和軟些,先把正事辦了要緊。你別跟他們鬥氣。」

  胡飛擺擺手:「我辦事,你還擔心什麼?我又不是糊塗人。」

  春瑛想想也是,略放了心,便帶著小香出了門。今天她沒把兒子抱上,昨兒在王府玩了一天,岱哥兒累了,自打昨夜吃過晚飯,便一直睡著,中間只迷迷糊糊醒過三四遭。她確定了他只是熟睡,並不某生病,方才囑咐奶娘和丫環們照顧好,自己出門做客。

  東府是舊主,待她一向不薄,二老太太又挺為她著想的,因此她今日回去,並沒打算擺排場,免得叫人心裡咯應。她穿著在江南時做的出門應酬的半新襖裙,首飾也只簡單戴了幾樣,隨從只有一個小香和一個車伕,坐的也是一般的馬車,帶的禮物倒是份量十足又不過分,就這樣輕車簡從地來到了東府。

  東府的主人們,上到二老太太、二太太卓氏,下到從前認識的丫環婆子們,都十分歡迎春瑛的到來。門房一往裡報說她到了,四少奶奶祝氏便帶著二老太太身邊的大丫頭鸝兒等人仰了出來。

  當年祝氏嫁進東府,春瑛因為身在江南而錯過了喜宴,因此今日是頭一回見,但印象很不錯。祝氏長相溫婉,性情嫻靜,說話做事都很得體,因春瑛曾是太婆婆跟前的大丫頭,她的態度稍有些恭謹,卻又不會失了身份。

  鸝兒已經是大姑娘了,一見春瑛便抱上來又哭又笑的,還小聲抱怨她去了那麼遠的地方,幾年也沒回過來看望。春瑛哄了幾句,又向祝氏告罪。雙方寒暄一番,便親親熱熱地一起往二老太太的屋子去了。卓氏與四小姐雅君以及喜姨娘等人都早已候在那裡。

  二老太太的身體虛弱了許多,現在基本上很少出門了,看上去臉色不太好,但身材卻略有發福,只是感覺上不像是胖了,反而有些腫的感覺,而且聽覺似乎有些退化,無論是卓氏、祝氏、雅君還是丫頭們,都要湊到她耳邊提高了聲音回話。

  卓氏倒是沒什麼太大的改變,依然是那個端莊淡定的貴夫人模樣,而且添了幾分雍容。雅君長高了許多,已經是花樣年華的少女了,容貌越來越像母親,但清麗之餘又添了些嬌俏。

  春瑛恭恭敬敬地給二老太太與二太太行了禮,再向祝氏和雅君行時,她們卻不肯受了。她也不囉嗦,先是問候了二老大太的身體健康,便把帶來的禮單送上,又把其中幾樣好藥材額外挑出來細說,「這個茯苓霜,從前老太太也吃過的,對身體很好。我想著老太大自從那年病了一場,身子便有些虛,卻又不愛吃苦藥,不如吟此滋補的東西慢慢調養,因此便留意了幾年,收集了這二十來斤茯苓,總共是四顆,我也不敢亂動,直接拿來了。只盼能對老太太有些益處就好。另外還有些人參、鹿茸、當歸、阿膠之類的藥材,我也不知道能管什麼用,見了是好東西,就都帶過來了。」

  二老太太愉悅地微笑著點點頭,卓臣笑道,「難為你有心,最近正要給老太太尋些赤茯苓入藥呢。你送了這麼多來,可派上大用場了!」接著又捂嘴笑了笑:「我們也想尋些當歸、阿膠之類的東西給敦兒媳婦補身子,你怎麼就知道送這些呢?果然是老大太的貼心棉襖。」祝氏臉一紅,羞澀地低下了頭,雅君在旁邊偷笑。

  春瑛不由得打量祝氏。照理說,這兩樣都是婦科調理用的藥,但懷孕期間是要慎用的,既然要補身子,難道是已經生過了?但看她的臉色,又不像是剛生孩子不久呀?再說,她和四少爺巳經成親好幾年了,難道還沒生過?春瑛試探性地問:「這麼說,是要有好消息了?」

  祝氏臉更紅了,低著頭不敢見人。卓氏笑道:「先前幾年,她身子單薄些,一直都在請太醫調理著。今年春天王太醫說,幾年的藥吃下來,已經有成效了,正是時候呢。你若是明年還回京,只怕就能見著老太太的小曾孫了。」

  春瑛喜道:「那可是大好事呀!老太太,您馬上就能四代同堂了!」二老太太含笑點頭:「我就盼著呢!」又指了指雅君,「等我抱上曾孫子,再抱上外曾孫子,這輩子就圓滿了!」

  雅君沒料到祖母會說到自己身上,臉一紅,羞得直跺腳,「好好的,怎麼說到我身上了!祖母這是欺負我!」轉身就要跑,祝氏笑著攔下她,哄了半日,才把她哄回了原位。

  二老太太又問春瑛:「你家小子呢?怎麼不拍來給我看看?」

  春瑛忙湊前道:「他皮著呢,我怕他惹惱了您,因此不敢帶他來。」

  二老太太哂道:「這有什麼?小孩子頑皮些也是正理你,你改日再來,把他抱來我看。」卓氏點頭,又瞥了媳婦一眼,「有個男孩子,家裡也熱鬧些,說不定還會帶來好消息呢!」祝氏臉又紅了。

  春瑛見她們婆媳三代相處融洽,不由得想起了昨日雕欄提過的三少奶奶范熙如的經歷。同樣是入門數年不得孕,侯府的婆婆一味打壓,而東府的婆婆、太婆婆們卻耐心為媳婦調養身體。算起來,范家還是侯府的老親家,范熙如父親位居高位:而祝家相對干東府,門第稍弱,祝氏父親也只是四品官,可見東府行事與侯府實在是差別太大了。她暗暗歎息:怪不得東府的二老爺能平步青雲,而侯府則長年禍事不斷呢!她當年果斷跳槽,果然是明智之舉!

  眾人擠在二老太太的屋子裡說笑,人人都心情極好。春瑛說完了別後的經歷,又提了提胡飛的現狀,再說說自己的分母,外加兒子的小趣聞,終於說到二老太太身邊侍候的丫頭身上了。

  百靈秋雁等人早已出了嫁,眼下並不在府裡,鸝兒兩年前當上了大丫頭,還有另一個叫鶯兒的,同樣成了一等。外加幾個二等的丫頭,大都是春瑛手下調教出來的,因此對她十分親熱。不過在二老太太屋裡,如今掌管一切的首席大丫環,是一個人未見過的十七八歲的少女,名叫雪鶴。

  雪鶴原是家生子,父母都是底層的奴僕,從不顯眼,卻生了個女兒格外討喜,不但模樣俏麗,說話爽利,辦事也很周到,外有一樣好處,就是做得一手好湯,二老太太十分愛喝,因此特地把她要到身邊服侍。這雪鶴品性還好,與其他丫頭相處得很融洽。春瑛冷眼瞧著,都暗暗點頭。鸝兒是她帶出來的,雖然有上進心,卻不是個不識大體愛爭閒氣的,肯服雪鶴不出奇,但其他幾個丫頭,哪一個是省心的?她當年還花了不少心思來收服她們呢,這個雪鶴倒是有些本事。

  雪鶴見春瑛陪二老太太說話說得開心,也插嘴對後者道,「怪不得老太太總跟我們說,我們幾個加起來,也比不上春瑛姐姐一個人呢!我原還不服氣,今日見了正主,才算明白了。怪不得老太太和太太都看重姐姐,我果然還差得遠!光是這一身的氣度,真不愧是老太太調?教出來的。我倒要埋怨老太太偏心了,怎麼就沒多教我們一點,即便我們都笨得很,不如春瑛姐姐伶俐,好歹學個皮毛,也能哄哄人不是?」

  二老太太笑得眼睛都看不見了,指著她笑罵,「你自己不學好,倒怪我不肯教人?你們春瑛姐姐的好處多著呢,可不是我教的,她自個兒就能學好。我不說你偷懶,你倒先怪起我來了?」轉頭叫春瑛:「你在正好,快幫我罵她!」說罷又笑。

  春瑛笑著說:「老太太這話把我捧得沒邊了,我看雪鶴姑娘比我伶俐多了,又有一手好手藝,還是個美人,能有這樣的人服侍,果然老太太是個最有福氣的!」

  旁邊鶯兒抿嘴笑道:「姐姐好歹也誇我們兩旬,怎的只誇雪鶴一個?難道我們就不伶俐了?」鸝兒回頭輕拍她一下,「姐姐要誇也得先誇我,你就靠後吧!」

  幾個丫頭爭先,脆生生地拌起嘴來,倒逗得二老太太開懷大笑。卓氏見婆婆高興,忙道:「快到飯時了,廚下收拾了幾個清爽的小菜,讓春瑛陪母親用一些如何?」二老太太點頭。

  飯擺上來了,春瑛倒有些難為。祝氏照例是要站著侍候的,卓氏倒坐下了,但也得負責布菜。若是她坐了下來,未免唐突了祝氏,但是站著嘛——難道還要她像丫頭似的服侍?

  眼珠子一轉,她便笑著站到了雪鶴的位置上,替二老太太挽袖子、淨手,又幫著遞碗筷送湯水。二老太太笑道:「你又來做什麼?如今也是當家奶奶了,快下去坐著!」春瑛忙道:「在老太太跟前,我可不敢拿大。」

  卓氏笑道:「你且安心坐下,今兒你是客,就該依照待客的禮數。這些事讓丫頭們做去。」又命雪鶴上前。

  春瑛只得告了聲罪,方才坐下了。祝氏親自遞了雙箸過來,她忙起身接過。

  這頓飯吃得很簡單,不過是幾樣清淡的菜式。春瑛猜想二老太太大概是身體有些毛病,可能有水腫,因此胃口不佳。吃過了飯,丫頭們上了茶,她便開始說些自己知道的保養小偏方,或是養身的湯水之類的。卓氏與祝氏都聽得很專心,她還留意到,雪鶴半閉著眼,口中默默記誦。

  二老太太畢竟是年紀大了,沒過多久就要歇午貸,春瑛答應了改日再來,她便先回裡間睡覺去了。卓氏示意春瑛跟自己出去,春瑛匆匆囑咐鸝兒幾句,便忙跟著卓氏往正院裡來。

  正院正房的佈局擺設跟從前也沒什麼不同,只是花木更繁茂些。但人幾乎全都換了一遍。鳳鳴已經嫁給了府中一個護衛,青鸞在幾年前被許給附近一位秀才做了填房,據說那秀才今年秋闈很有可能要中舉,到時候她就成了舉人娘子了。春瑛心裡為她高興,又打聽了她家的住址,打算過些天就去看望。

  說完了閒事,卓氏彷彿不經意地問起:「你們當家的講了京,可有什麼打算?我早聽說他是個能幹的,只是一直這樣閒置,也不是辦法,總得求個安心些的前程吧?」

  春瑛忙道:「他正打算要好生讀幾年書呢,家裡已經備好了書本,若是能有幸考得一個功名,今後的前程就容易多了。」

  卓氏十分欣慰:「他能這樣想,是再好不過,到底科舉才是正道。我跟老太太平日說起,也說他這麼個伶俐人,只在商人圈子裡混,太可惜了,如今總算扭過來了。你要好生照料他,需要什麼課本解析,只管跟我說。這些東西,我們家裡最不缺了。」春瑛忙起身謝過。

  卓氏又問:「聽說你們昨日去了溫郡王府?還遇上了攸哥兒媳婦?」

  春瑛心中一頓,小心地道:「是,正巧遇上了,三少奶奶還下了帖子,讓我明日去喫茶呢!」

  卓氏點點頭:「他們家如今的處境有此尷尬,你不是外人,我就跟你直說了,去喫茶也罷,吃飯也罷,只管陪著說話,他們要你辦什麼事,你都別應,若不是他們下帖子,你也別上門。若他們惱了你,還有我呢。」

  春瑛知道她是在給自己撐腰,忙應了謝過。兩人又說了一會閒話,有人進來向卓氏請示家務,春瑛忙起身告辭。卓氏道,「閒了儘管來,老太太今兒見了你,高興得很,連飯都多吃了半碗呢。」春瑛笑著應了。

  待出了東府大門,已經將近申時(下午15點到17點),春瑛見天色不早了,便改變了原本要去後街轉轉看望十兒的計劃,上了馬車直接回家。馬車駛到離崇文門不遠的一處街道時,忽然有個人影在前方衝過馬路,車伕嚇得連忙剎車,春瑛在車裡,冷不防撞了一下車板,忙伸手穩住,小香幾乎翻了出去,嚇得花容失色。

  春瑛忙問:「怎麼回事?!」車伕在前頭說,「奶奶,有個後生忽然在車前衝過去,小的怕撞到了人!」

  春瑛忙掀起車簾往外望,果然看到一個十幾歲的少年,瘦得像根竹竿似的,衣衫襤褸,愣愣地站在路邊,滿是灰塵的手裡拿著一枚銅錢。旁邊的路人都在議論,說那少年為了一文錢,不要命了,差點被馬車撞上。

  春瑛皺眉盯著那少年,總覺得有些眼熟,倒有幾分像是……她腦中靈光一閃:就像是胡鵬的模樣!

  再看他年紀……春瑛腦中不由得冒出了一個想法,難道……會是那個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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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四章 兩個祖宗

  春瑛心中亂糟糟的,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處理這件事。

  這少年有幾分像胡鵬,極有可能就是胡鵬休掉的元配所生的那個嫡子!記得好像是叫宗哥兒。當年她在元宵初遇胡飛時,胡飛先她一步「搶」去的那盞花燈,就是要送給小侄兒的。算算也有十來年了,當年的孩子,年紀應該還很小,如今也該是個少年模樣。

  胡飛還未回到大明時,她曾在柳樹莊外見過胡鵬一家,那時的人裡並沒有這個男孩子,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去了哪裡。胡飛知道這件事以後,也沒提過,她還以為這孩子是有人照看的。但如果她現在遇到的真是他,那這幾年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少年見春瑛一直盯著他看,有些手足無措。車伕沒等到女主人發話,也不敢擅自斥罵,只是皺眉責問他:「你也不看看路上的情形,就衝出來了,萬一真撞上了怎麼辦?!那是銅錢,不會被車壓扁的,你就不能等我們的車過去了再跑來撿麼?!如今你差點傷著,我們奶奶也嚇得不輕,差點兒就摔著了呢!若有個好歹,我們大爺斷饒不了你!」

  少年害怕地縮了縮脖子,彷彿下了決心似的,忽地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害怕地道:「我沒瞧見你們的車跑出來!我不是有意衝撞的!少奶奶,您大人有大量,饒了我吧!我下輩子做牛做馬來報答您!您是活菩薩!您是貴人!最善心不過了!您是九天上的仙女,救苦救難的觀世音,求求您饒了我吧……」一長串的恭維話與哀求話脫口而出,連氣都不喘一口,只是眼神仍舊呆呆的,說話卻極溜,倒像是已經習慣了似的。春瑛的臉色漸漸難看起來——這孩子……怎麼會變成這樣?胡飛當年被趕出家門後在市井間勉力謀生,也仍舊文質彬彬的,可沒學會這些話!

  路人被這一幕戲吸引了,紛紛聚集過來。春瑛見勢不妙,忙對車伕說:「把車停在路邊,叫那孩子過來說話。」

  車伕依言做了,那少年卻躊躇著不肯近前,眼裡帶著警惕和遲疑,口中仍舊不停地念著:「您是貴人,高高在上的貴人,我就是那泥地裡的小石頭,路邊的枯枝葉,您別跟我一般見識……」眼角往兩邊瞥,似乎在盤算逃走的路徑。

  「是誰教你說這些的?!」春瑛打斷了他的話,兩眼只盯著他,「我什麼都不曾說,你就先跪下把這一大串話丟過來,你以為我會做什麼?!還不快給我起來?!你難道不知道『男兒膝下有黃金』這句話?!」

  少年愣了愣,住了口,低下頭不說話。

  人群裡擠出一個婦人來,一見少年跪倒在地,便放聲罵道:「我不過是叫你撿個錢,轉過身你就給我闖禍了!你就不能消停會兒?!一天到晚吃白飯不說,還見天兒給我惹麻煩!」打了那少年兩下,又腆著臉給春瑛賠罪:「他嚇著您了?小的給您賠罪,您要打要罵都行,只是若他傷著了人,或弄壞了什麼東西,我們小門小戶的,實在賠不起……」

  小香看不過眼了,冷笑問她:「你的意思是,只要不叫你賠銀子,我們怎麼打罵他都行了?他是你什麼人?!」

  那婦人有些不自在地搓著手:「他是我……我娘家侄兒……」

  那少年飛快地抬頭看了她一眼,眼圈一紅,忍住了,又低下頭去。

  春瑛已經認出了那婦人,分明就是當年侍候過胡飛的丫頭阿繁!只是對方顯然沒認出她來。此時她已經能百分之百地確定那少年的身份了,更對阿繁的態度感到有些氣憤。

  阿繁雖然已經嫁到了外頭,但說起來這少年也曾經是她舊主人吧?如今又是打又是罵的,算什麼?!那還是個孩子呢!

  不過想到當年胡鵬對他們這幫僕役的態度,以阿繁的品性,自然不會對他兒子有所憐惜,因此春瑛沒多說什麼,只是道:「我瞧這孩子說話倒是很爽利,嘴也甜,我家裡正缺個傳話的小廝,叫他隨我回去吧。」

  少年驚訝地抬頭看了她一眼,回想方纔她說過的話,若有所思。

  阿繁卻猶豫了,她看了少年一眼,躊躇地道:「這是我侄兒,我……我可沒打算讓他賣身為奴……」

  春瑛聞言,神色放緩了些:「我並不是要買他下來,只是想雇他做點活。你要是願意,工錢好說。不過也別太貪心了,滿京城裡,伶俐的小子多著呢!我還不一定非要他不可!」

  阿繁還未下定決心,少年卻先一步開口道:「我願意!只要奶奶肯賞我一口飯吃,我什麼活都能做!」阿繁吃了一驚:「你……」壓低了聲音,「小少爺,你瘋了?!這是要給人做奴僕!」少年低著頭,只不看她:「這位奶奶是個好心人,我願意跟她走!」阿繁急得直跺腳:「不行!你不能去!」伸手就要打,少年忙躲過了,逕自跑到春瑛馬車跟前跪下道:「奶奶帶了我去吧!」阿繁急得直跺腳:「你反了天了?!翅膀硬了是不是?!你當初沒處去,可是我好心收留的你!」

  路人竊竊私語:「怪不得這孩子寧可給人當小廝呢……」

  「可不是?又是打又是罵……」

  「剛才好像聽見她喊那少年小少爺?了不得!難道是惡奴欺主?」

  「哎呀呀,就算真是他姑姑,有人肯雇那孩子做工,又不用賣身,不是好事麼……」

  「這婦人還說侄兒吃白飯,如今人家要去掙錢了她還不肯,肯定有貓膩……」

  阿繁額頭冒出了冷汗,縮頭縮腦地湊近少年扯他袖子:「快跟我回去!我以後不打你就是!」那少年只是眼巴巴地盯著春瑛看。

  春瑛不想再留下來任人圍觀,便叫車伕載上他,放下了車簾,不去看阿繁焦急地湊上來想說話又不知道該說什麼的模樣。車伕樂呵呵地道:「小子,你有福了,咱們大爺和奶奶最是寬和待下的!「說罷提著他的領子一把揪他上了車板,甩了甩鞭子,揚長而去,只留下阿繁在原地氣急敗壞地大喊大叫。

  到了家,春瑛叫了個在前院當差的男僕來,指了指少年:「你帶他去洗漱,再給他換一套乾淨衣裳,說話和軟些。」又對小香道:「你去吩咐廚房,給他弄點飯菜,不要太油膩,清淡些的。」然後回頭對少年道:「你且去收拾收拾,以後的事要我們當家的拿主意。」少年又要跪,她忙攔住了,皺眉道:「沒叫你跪的時候,不要總是跪來跪去的,叫人一見就先看輕了你!咱們家不講究這些規矩,你要行禮,作揖就行了!「少年遲疑了一下,彎腰作了個揖,便跟著那男僕下去了。

  春瑛連忙到了正屋,讓人找了墨涵來,把少年的事告訴了他,又道:「我不知道他認不認得你,不過你還是先別跟他打照面,等小飛哥回來再說。」

  墨涵驚訝地歎道:「我原聽說胡大少爺把他給了四老太爺養,那位老太爺人品挺好的,沒想到他會落到這個田地。奶奶不與他相認也是對的,他有個那樣的爹,也不知道這些年出落得什麼性子,萬一跟他爹一樣是個壞脾性,反倒惹麻煩上身了!只是大爺那裡怎麼說?」

  「他還沒回來?」春瑛想了想,「照理說他早該辦完事了,如今都快太陽下山了,耽擱到這時候,怕是有什麼變故,你到胡氏一族聚居的地方看看,有沒有能幫得上忙的地方,再把這件事悄悄兒告訴他,讓他打聽打聽,胡氏一族中是怎麼了?任他家再落魄,也還有一眾叔伯兄弟們,沒有讓孩子流落街頭,還叫從前的舊僕欺負打罵的道理!」

  墨涵應聲去了,春瑛坐下來皺著眉想了一會兒,便把事情暫時丟下,換過衣裳,看兒子去了。

  岱哥兒一整天沒見父母,正生氣呢,扭著小身子不肯理她,只顧著玩自己的小木球、小木馬,還有春瑛給他做的熊寶寶、虎寶寶玩偶。春瑛哄了他半日,他才重新露出了笑臉,一手拎著木馬,一手拎著虎寶寶,屁顛屁顛地在炕上跑來跑去,一時站不穩,摔在厚厚的棉墊上,便又掙扎著站起來重新跑。咧開的小嘴裡,幾顆新長的牙齒格外顯眼。

  春瑛看著兒子可愛的模樣,心都軟了。想到宗哥兒,不由得暗歎。不管他是因為什麼原因才落到今日的境地,歸根到底是他那個爹造成的。如果不是胡鵬當年為了攀附權貴,不惜休棄元配,送走親兒,宗哥兒何至於流落在外?而胡鵬費盡心思,也不過是把家產都送給了權貴,最後還被連累得丟了世代的皇商身份,徹底淪落成癟三了。他那個後娶的妻子只生了一個女兒,娘家一敗落,就被他冷落了,如今更是自行帶著孩子回了娘家,胡鵬跟前只有小妾和兩個庶出的兒女,前者還是個四處勾搭的破落貨!不知道他回想起過去時,是否會有一絲後悔?如果他當年沒有休妻另娶,此時頂多就是不如他父親在世時風光,但只要好好經營,不當皇商,也是個富家翁呀!

  所以說,做人還是要積德的好,做事太過分了,也是斷了自己的後路。

  春瑛想了又想,心中默默下了個決定。

  她將心事拋開,高高興興地陪著兒子玩了大半個時辰,見他似乎有些餓了,才吩咐人去做肉糜粥,再添一小碗燉得爛爛的青菜。前院傳來一陣喧嘩聲,小香來報:「大爺回來了!」春瑛忙迎了出去,見胡飛眉間微皺,忙問:「事情如何了?」

  胡飛扯開腰帶,春瑛忙上去替他把外衣解了下來,又拿了件細棉布做的家居袍子給他換上,送上香茶,將兒子交給了奶娘抱開,揮手讓丫頭們下去,才坐到胡飛對面問:「事情不順利麼?」

  胡飛咬牙道:「有幾個死腦筋的老頭子,硬是不肯把胡鵬革出宗族去!他們說爹是嫡系,胡鵬又是他老人家唯一的嫡子,沒有證據證明當年他真的犯下了殺父的大罪,因此不能開革!若不是新族長站在我這邊,他們甚至不同意讓我重回宗族!媽的,他們當我是好欺負的?!惹惱了我,叫他們吃不了兜著走!「

  春瑛想了想,道:「當年革你出門的決定是他們下的,要他們改主意,的確不容易。

  就算把所有責任都歸在以前的族長頭上,他們不配合也是沒用那幾位是不是有什麼條件?知道你如今發達了,就想趁機得些好處?」

  胡飛冷笑:「有什麼條件?他們不過是想讓人看看,就算我發達了,也要聽他們的話!他們不點頭,我就仍舊是孤魂野鬼!」

  春瑛皺皺眉,忽然笑了:「你可有跟他們說起,你昨兒才到溫郡王府陪王爺說了一天的話?」

  胡飛愣了愣,若有所思:「他們早就知道我跟義父有關係了……」

  「興許一個宗室王爺份量還不算重。如今的宗室掌權的也少。」春瑛抿了抿鬢髮,「那你透露一下,跟宮裡的關係好了。胡家曾經是皇商,他們也該知道宮裡的靠山有多重要吧?」

  胡飛心中一動:「是了,我回京後還沒見過胡內監呢!只走到司禮監打了聲招呼而已。」

  春瑛瞟他一眼:「也是你笨!對付那種人,何必太厚道?儘管借權貴的面子打過去,若他們仍舊不為所動,我倒服氣了。如果他們是那種有心攀附的,你也可以趁機震懾一下,免得將來回到族裡,他們會踩到你頭上來!」

  胡飛笑了,把手伸過桌子去握春瑛的手:「好娘子,你真真是我的賢內助!」

  春瑛輕拍一下他的手,縮回手來,嗔道:「我看你是一時在氣頭上,才會連這麼簡單的法子也想不起來!胡氏族中那些人,雖然早就聽說你發達了,但你究竟怎麼個威風法,他們還沒有直觀的認識。畢竟是長輩,你就拿點孝心出來,給他們一個明白好了。」

  胡飛微笑著點頭:「說得不錯。我既然今非昔比,又何必錦衣夜行?!他們當我還是當年只能任人魚肉的小庶子麼?!」

  春瑛低頭道:「如果他們還是軟硬不吃,威武不能屈,富貴不能移的,也讓人佩服。咱們的目的是為了讓娘能進胡家祖墳,只要說服族長,這事應該不成問題。至於別的……」頓了頓,「宗哥兒那孩子的事,你聽墨涵說過了麼?」

  胡飛的神情忽然變得有些微妙:「對這個孩子,我實在不知該怎麼對待……我深恨他父親,又埋怨他母親當年不曾為我娘和我說過一句情,但想到他們也是可憐人,便狠不下心來,實在是……」他有些為難地歎了口氣,抬頭道:「三年前我隨使團進京面聖時,聽族裡的人說,他在四老太爺處過活,胡鵬離京時,壓根兒就沒知會他一聲,加上四老太爺被胡鵬的債主纏上,損失了不少銀子,因此他的日子有些難過,但總的說來還算吃穿不愁,因此我就沒多理會。方才聽了墨涵來報,我也是吃了一驚,私下問了族長,才知道原來四老太爺前年過世後,四房的人就把宗哥兒當成是奴僕似的作踐,那孩子受不過,逃了出去,四房的人生怕別人說他們閒話,就報說將孩子送到外地求學去了。胡氏族中也沒人多問一句。沒想到他原來是去了阿繁那裡。」

  春瑛道:「我瞧阿繁對他又打又罵的,但能堅持不讓他賣身為奴,倒還不算太過分,也就沒跟她計較。只是這孩子的事該如何處理,你可有想法?」

  胡飛皺眉,春瑛勸道:「我倒有個主意,只是不知道你怎麼想?」胡飛忙問:「你快說!」

  「胡家那些老頭子,不是說你爹的嫡傳血脈不能斷,因此不能革胡鵬出宗譜嗎?」

  胡飛似乎有些明白了:「你是說……」

  「宗哥兒可是你爹的嫡長孫!由他承繼你爹這一支就好!至於胡鵬那種人,活該被革出胡氏一族!他們說沒有證據證明當年他犯了錯,那就把他勾結叛黨的事拿出來說!有了這麼個罪名,難道胡氏族人還要死巴著他不放,寧可冒著連累全族的危險?!」

  胡飛笑道:「可是當年他就沒入罪……」猛地一擊掌,「可今上最厭的就是這種人!」

  春瑛滿意地點點頭:「我就不信,胡氏族中,就沒有一個想讀書走科舉的人!有了一個叛黨族人,胡家兒女連跟好人家結親都難吧?只管把這些話告訴他們!」接著又換了個口氣,「倒是你重進胡家宗譜這件事……進就進了,只是你難道從今以後都要聽族長族老們的話?不能咱們自己另開一支麼?平時咱們都是在江南度日,也不跟京城的胡氏族人打交道。你們的祖先也是自己開創家族的吧?你不能孝法祖先,自己開宗麼?」

  胡飛皺了皺眉,一咬牙,猛拍大腿:「罷了!誰耐煩聽他們指手劃腳?!我難道日子過得太舒服了,給自己找一群祖宗?!且等爹娘的事辦成,我的名字重回到族譜裡,再讓宗哥兒正名,我就再不看他們的臉色!」轉頭看了看春瑛,忽然笑了:「說起來,若我成了老祖宗,你就是祖宗奶奶了?!祖宗奶奶,來,咱們去看小侄兒去!」

  春瑛臉上囧了囧,稍一走神,就被他拉住手拖往前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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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5 22:02:29
第三百四十五章 宗哥兒

  宗哥兒洗漱過,換上了乾淨的布袍,又吃了頓熱飯銜銧鉽銬,廗廘廖廔氣色好了許多,看上去長得還算端正榕槍榧榵,僗僝僬僕比他父親又多了幾分清秀,只是氣色不大好菞菈蒛蒡,跼踄跿踆額角、頰際都有些輕微的傷痕、劃痕,被略嫌蒼白的膚色襯著榠榙榛榬,碤碩碞碢越發顯眼。

  他見到胡飛時,起初還沒認出來,只是以為這家的當家人到了,忙忙上前見禮,本來又要下跪,見春瑛跟在後頭,想起她的話,忙改了動作,變成大鞠躬:「見過老爺!」

  胡飛皺皺眉,扶住他,仔細端詳。宗哥兒有些茫然:「老爺?」

  春瑛在旁對胡飛道:「如今收拾過了,比先前好多了。你不知道我在街上看到他的時候,他看上去簡直就連從前後街邊上玩的那些孩子都不如!只比咱們做賣貨郎時見到的流浪兒略強些。」

  宗哥兒有些不安地縮了縮脖子:「奶奶……」

  胡飛歎道:「叫什麼老爺、奶奶?!我是你二叔!這是你二嬸!你不記得了?小時候,我還常抱著你玩的。你不是最愛追在我後頭,叫我給你買花燈麼?」

  宗哥兒愣住了,呆了好一會兒,才不可置信地大叫:「二叔?!你是二叔?!」仔細盯著胡飛看了又看,看到他露出一個熟悉地笑容,方才哇的一聲抱住他大哭:「二叔!二叔!你去了哪裡?!我好想你。」

  胡飛眼中閃著淚光,不停地拍著宗哥兒的背,安撫道:「好了好了,二叔知道你這些年吃苦了,族人都說你被四房的人送到外地讀書去了,我也沒想到你會是這麼個境況,幸好你嬸娘在街上認出了你,你的苦日子從今往後就到頭了。」

  宗哥兒聽了他的話,反而哭得更凶了。春瑛只得上前跟胡飛一起安撫他。等到他好不容易平靜下來了,才拉他坐下,親自給他和胡飛倒了杯熱茶,道:「哭一場,發洩出來,就把那些事都忘了吧。」

  宗哥兒忙起身下拜:「先前不知是嬸娘,侄兒失禮了。」春瑛忙笑著扶他起來:「你哪裡認得我?不知道也是正常的。我見當時人多口雜,不好多問,才想著把你帶回來再說。這些年,我們都不清楚你的處境,只聽說你在四房過得不錯,也就沒多問了。你大概也聽說了吧?你二叔前些年在族裡的處境有些尷尬,很多時候連多說一句話都是錯的。即便有心打聽你的處境,別人說什麼,我們也就信什麼了。若早知道你的日子難過,我們也不會直到今天才把你接過來。」

  宗哥兒點點頭:「是,從前在四爺爺那裡,曾聽得人說……」頓了頓,他有些遲疑地看了胡飛一眼,胡飛笑笑:「想也知道他們是怎麼說我的,定說我是不孝子,害死了父親,又妄想圖謀家產吧?」宗哥兒不自在地道:「我是不信的,二叔待人那麼和氣,怎麼會害死爺爺呢?可是……爹一聽我說這話,就打我……」

  胡飛似乎感到有些欣慰,微笑道:「你能信我就好。你那個爹,不過是做賊心虛,才把罪名安在我頭上罷了。你爺爺是怎麼死的,唯有他和他娘最清楚!」

  宗哥兒吃了一驚,驚疑不定。春瑛忙道:「你二叔這些年憋了許多怨氣在心裡,一時激憤了,沒考慮到你的想法,你別怪他說話太直。當年的事,你二叔母子是真受了冤枉,沒幾天你小奶奶也去世了,你二叔傷心得什麼似的,差點兒也跟了去!後來他在京城努力謀生,好不容易有了些成就,又被你爹逼著離開。這些年的事,一時間也說不清楚,日後再慢慢告訴你吧。至於你父親……他如今帶著一家老小在江南,日子過得並不好,你二叔想著好歹都是一家骨肉,一直在接濟他們,雖說一個好臉色都沒有,到底是盡了心意了。他這幾年都在擔心你。因為你爹一個字不提你的事,他在京城的族人那裡又聽不到真話,只好相信你在四老太爺那裡是真的過得很好。」

  宗哥兒眼圈漸漸紅了,哽咽道:「嬸娘不必再說了,我爹……為人如何,侄兒心裡清楚得很。他向來是……對妨礙他的人不假辭色的,不管那是骨肉至親還是……」他猛地抹了一把眼睛,「當年我娘離開時,抱著我不放,我哭著喊著要娘別走,他卻說……卻說……如果我要跟著娘,也沒問題,只是從今以後就再也不是他的兒子了……我娘狠心把我推開,哭著走了。爹卻轉身就把我送到了四爺爺那裡,只說,等新奶奶進了門,我就不能回家了,當了人的面,也不許叫他爹……」再抹一把淚,「四爺爺對我很好……可是爹卻……四爺爺家也不富裕,因為我的緣故,硬是擔下了爹欠的債,幾乎把所有田地都賣了。四爺爺也病了,差點連抓藥的錢都湊不齊……他過世的時候,我真的好恨我爹……說到這裡,已是痛哭失聲。

  胡飛聽著他的話,心中對四房的幾分怨懟倒消減了幾分,想著原來他們家也不容易。春瑛與他交換了一個眼色,便輕聲問:「這麼說,你當初離開四房,其實心裡對他家並沒有太多怨言?可我們怎麼聽說,你在他家就像奴僕似的……」

  宗哥兒一邊哭一邊搖頭:「他家人口多,又窮了,我不過是幫著多做些活,倒連累他們被別人說閒話。他家還有四五個弟弟妹妹呢,養活他們就不容易了。我已經害死了四爺爺,不能再害他們了……」胡飛忙道:「話不能這麼說,四老太爺原本也是好意,只是你爹連累了他家罷了。放心,我這就派人去他家,看他們有什麼難處,都替他們解決了,也是報答了四老太爺對你的養育之恩。」

  春瑛心中暗歎,有些事不問當事人,還真不知道怎麼一回事。她原本還以為,胡家四房的人是因為怨恨胡鵬欠下巨債連累他們家,才會遷怒在孩子身上,沒想到居然是宗哥兒自己不願意連累他家。不過從這件事上,倒可以看出這孩子的品性不錯,跟他那個爹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春瑛給胡飛使了個眼色,胡飛微微點頭,便拍拍宗哥兒的肩膀道:「你先在這裡住下,我明兒就帶你回族裡去。你爹除了你就沒別的嫡子了,他自己拋下了祖宗香火祭祀的大事跑去南邊,這些事自然要由你擔起來,不過你放心,一切有二叔在,我和你嬸娘會幫你的。先前我聽你嬸娘說,你這兩年學了些不好的東西,以後可不能再顯露出來了,咱們雖是生意人家,卻也不是一般暴發能比的,別叫人笑話了。」

  宗哥兒低頭應是,帶著幾分忐忑,幾分不安,又有幾分安心與期盼,後退三步,再度給胡飛與春瑛磕頭行禮:「多謝叔叔嬸娘憐恤,今後……一切有賴叔叔嬸娘了!」

  春瑛忙上前扶他起來,三人直聊到天黑,她又叫人收拾了房間,再分派一個婆子去照顧宗哥兒,方才和胡飛一起離開他,回到後院。

  在房間中坐定,她微笑著對胡飛道:「看宗哥兒的性情,跟他爹大不一樣,今後咱們也能鬆口氣了。」

  胡飛點點頭,又皺眉道:「我看他雖然嘴裡說著恭敬的話,但眼神裡還是有些猶疑不定,似乎不相信我們真的好心幫他。

  春瑛笑道:「你離家的時候,他還小呢,能知道什麼?這些年都在別人的嘴裡聽到你的壞話……」頓了頓,忽然覺得不對,「奇怪,他既然聽慣別人說那種話,又說胡鵬一聽他說起你就打他,為什麼先前他聽見你說是他二叔,就這麼激動?」好像是感情很好、久別重逢的親人似的,「若說……他早就知道你是好人,當年是冤枉的,那方才聽到你的話,那副吃驚的樣子又不像是裝出來的……」

  胡飛臉色變得有些古怪,過了一會兒,才大笑出聲:「好小子!居然差點連我都騙過去了!」

  春瑛又是好笑,又是氣惱:「先前他在街上,一臉笨笨的樣子,就好像是被阿繁打罵慣了的受氣包,沒想到居然有這樣的心計!那方纔他的話也不是真心的了?!」雖然可憐他從小受了委屈,可是一片好心被人糟蹋,她實在是惱火得很。

  胡飛笑著輕拍她的手,道:「沒事,我們胡家的人,都有些心計,會生出胡鵬那種笨人才是怪事,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我爹的種呢!總之,宗哥兒以後要留在京裡支撐門戶的,咱們不能一直護著他,有些心計是好事。」

  春瑛心裡仍舊有些不舒服:「就怕他對我們不是真心敬重,我可不希望救了個人回來,反而成了麻煩!」想到這麻煩很有可能連累到兒子,她眉頭皺得更緊了。

  胡飛笑道:「怕什麼?你方才也說了,我離家時他年紀還小,能知道什麼?他又是在那樣的境況下長大的,對我們有所懷疑也不奇怪。日久見人心,他總會知道我們是好意。再說,我們只求把胡鵬逐出宗族去,日後自己在江南開枝散葉,憑他在京城如何有心計,也礙不著我們的事。」

  春瑛想想也是,臉色緩和多了:「你說得對,把他母親趕走的不是我們,把他送到四房的不是我們,逼得四老太爺還債的不是我們,他離開四房也不是因為我們,我原是在街上無意中遇到,才把他救回來的,今後我們還會幫他承繼家業,我們不但與他無仇,甚至還有大恩呢!他有什麼理由跟我們過不去?有些心計也沒什麼要緊。」

  胡飛點點頭,忽然握住了春瑛的手,將她拉到自己懷裡,緊緊抱住。春瑛一時不防,被他得手,心中先是一驚,繼而笑了,拍他一記:「你這是做什麼?一點徵兆也沒有,在說正經事呢!」

  胡飛卻緊緊抱著她,喃喃地道:「今兒看見宗哥兒,我真心酸,你別怪他在我們面前裝模作樣,換了我,也不會完全信人的……」

  春瑛心軟了,窩進他懷裡,小聲問:「你是不是……想起了以前的事?」

  胡飛將下巴輕輕擱在她頭頂,頜首道:「若我不是遇上了你,只怕比他還不如呢!他在族中還有四老太爺照應,雖說胡鵬讓他受了不少委屈,好歹吃穿不愁,我看他的禮數,也有些章法,可見四老太爺教養他還是很用心的。他是遇上好人了。而我……真真是上天垂憐,在走投無路的時候,叫我遇上了你和二叔,還有福寧街的那些街坊們,若不是你們護著我,我早已死了,屍骨化成了飛灰,在這世上一點痕跡都不會留下,而我娘的冤屈,這輩子也洗不清了,連我爹的大仇也……」

  春瑛忙掩住他的口:「胡說什麼?!亂七八糟的,也不知道忌諱!你有今天,是你自己努力得來的,我們即便幫了你一點忙,若你自己不爭氣,又哪裡會有今天?!」

  胡飛卻道:「我說的是真話,若我當年沒有遇上你,宗哥兒在今日之前的境遇,就是我的命了,只怕還要更糟些。上天對我何其厚?居然叫我在茫茫人海中,遇見了你……我的好春兒,你一定要長命百歲,跟我和和美美地過一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我都要跟你繼續做夫妻!」

  春瑛心裡軟軟的,倚在他胸前,聽著他的心跳,嘴角含笑,輕聲道:「好,那我們說定了,下輩子,下下輩子,都要繼續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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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5 22:02:47
第三百四十六章 打聽信兒

  解決了胡家的大事,胡飛與春瑛兩人都放下了心頭大石,如今只剩下胡飛重回族譜的儀式、胡飛母親遷墳以及宗哥兒承繼香火三件事要辦了。夫妻倆商量過,覺得有了新族長的支持,又早就想好了對付那些死腦子族老們的辦法,這幾件事都不難辦。一年裡,開宗祠只能在特定的日子裡進行,胡飛便打算在京中多住兩個月,務必要把事情料理乾淨了,免得再有什麼麻煩事。

  春瑛又和胡飛商量,拿出一筆錢來,在京郊買上四十畝田地,充作祭田,平日就交給宗哥兒打理。

  一方面,宗哥兒這一支,雖是嫡系,但所有祖產都被胡鵬折騰光了,不是被官府充公,就是拿去還債,也有些是被胡鵬母子捲走了,剩下的不過是座年久失修的破舊宅院。宗哥兒一個孩子,還不滿十六歲,一點財產都沒有,如何過活?那祭田除了供應公中一年四季祭祀的費用,剩下的錢糧對他也能有所補益,而且因為是祭田,族中人等不能私吞,日後就算胡鵬回京,也打不了它的主意。胡飛又決定另給宗哥兒在胡家祖宅附近置辦一個小院子,還有兩處店面,不管是出租還是自用,都是個進項。

  從另一方面來說,胡飛出錢置辦了祭田,於胡氏一族是有大功的。在胡鵬折騰過一場後,這些族老們都很清楚,對於一個枝繁葉茂的大家族而言,祭田是多麼的重要,即使將來家族再次遭遇大劫,這祭田是不能充公的,族中子弟只要不是死絕了,就不會餓死,想要讀書科考,或是做小生意,都有東山再起的資本。但族中人等,有幾個願意拿出錢來置辦公產?難得胡飛願意當冤大頭,還有誰會反對他重入宗譜?甚至於,在經過這麼一茬後,胡飛在族中的地位就變得超然了。哪怕輩份小,別人也不敢對他不敬。

  春瑛與胡飛商量了一晚上,才拿定了方案,直到三更時分方才睡下。躺在床上時,兩人一想到今後的情形,都相視而笑,這一晚就手握著手睡著了。

  第二天清早起來,兩人梳洗過,春瑛去照看兒子,胡飛便命人叫了宗哥兒過來一起吃早飯,然後把昨晚上夫妻倆商量定的事告訴了他。

  宗哥兒的神色十分複雜,他看著胡飛,半天說不出話來,眼圈漸漸紅了,只覺得喉間哽咽得難受:「二叔……這……這實在是……」他清楚地知道,不管是繼承父親這一支的香火也好,還是重回族中生活也好,都代表不了什麼,他仍舊要勉力維生,並且面對族人們的冷眼,而二叔交到他手上的祭田、宅院和店面,卻給了他今後安身立命的保證!有了祭田,他便有了在族中說話的權力,別人不會再輕易給他難堪,而宅院、店面……只要他不是個敗家子,這輩子的溫飽就不用愁了。若他爭氣一點,還可以掙點小錢,將來振興家業,也不是沒有希望。

  如果說,在昨天的相認後,他對這個叔叔還心存一絲懷疑的話,現在卻真正相信了,對方是真心為了他好。他漲紅了臉,只覺得羞愧難堪,不知該如何面對叔叔。

  胡飛的閱歷不是小小少年能比的,一眼就看出了他的想法,也沒多說什麼,只是淡淡地笑道:「你從小就不是個笨孩子,咱們胡家是世代皇商,你家學淵源,哪怕發不了財,也不會長成敗家子吧?祖宅太舊了,不翻修不能住人,地方又太大,你一個孩子住著,我不放心,可若要翻修,又太費錢了。等我叫人把那小院子收拾好,就會把房契給你,你先搬過去,要添些什麼東西,只管跟你嬸娘說。」

  宗哥兒幾乎泣不成聲,只懂得在那裡點頭。

  胡飛又繼續道:「我手上正好有兩處店面,雖然不大,但位置都不錯,索性給了你,也不必再去花錢買了。你若想自己做生意,有什麼不會的儘管問我,我待會兒還要派人去找家裡從前用過的老掌櫃們,看哪位身體還算硬朗的,就安排給你做幫手。都是幾輩子的老人了,對買賣之事是極熟的,你也不用擔心他們的人品。若是不想做生意,就把店面租給別人,只管收租子。但你可別叫人哄騙了,這兩間店面,隨便哪一間,一年的租子至少也有三十兩!」

  宗哥兒一邊流淚一邊點頭:「謝……叔叔……」

  春瑛抱著兒子走了進來,見狀笑道:「一大早的哭什麼?都是一家人,有什麼我們想不到的,你想到了,儘管跟我們說。對了,你娘回娘家後,這些年也不知道怎樣了,要不要派個人送封信去?如今你有了自己的房產,想要接她過來住也是沒問題的。若她在娘家住得好,你就當嬸娘白說吧。」

  宗哥兒猛地抬頭,十分激動:「真的?!我真的能接娘過來麼?!」

  「這是自然。」胡飛馬上就領會到了妻子的意思,笑道,「當年的事,族中人人心裡都有數,只是礙於你父親勢大,不敢開口罷了。所謂百善孝為先,不管你娘是不是被休,她總歸是你生母,你要孝順她,誰能攔你?」

  宗哥兒忙起身在旁邊跪下磕頭:「若能把娘接回來,日日孝敬,侄兒就算是減壽也甘願!侄兒一輩子都會記得叔叔和嬸娘的大恩,侄兒給叔叔嬸娘磕頭了!」

  胡飛忙扶他起來,春瑛笑道:「這減壽什麼的話,少說幾句。你正該長命百歲才好!你長壽了,才有人照顧你娘不是?」

  宗哥兒不好意思地抬袖擦了把臉,胡飛道:「瞧,一急就帶出這些動作來,真沒規矩!快改了,以後可不能在人前這樣做!」宗哥兒紅著臉笑笑,小聲應了「是」。

  春瑛笑著抱兒子過去認哥哥,岱哥兒口齒還有些不清,把「哥哥」叫成了「鵝鵝」,胡飛大笑:「難道昨天吃了鵝,他就認定了昨兒回來的哥哥是『鵝』,了不得,可得改了!鵝能吃,這哥哥可是不能吃的!」

  春瑛笑著拍了他一記,回頭對宗哥兒道:「別聽你叔叔的,岱哥兒還小呢,口齒不清有什麼奇怪?他已認定了你是哥哥,就行了!「

  宗哥兒看著岱哥兒咧嘴朝自己笑得正歡,心裡也有幾分喜歡,小心地問:「我能不能……抱抱他?」春瑛二話不說,就把孩子遞給他:「他重得很呢,這隻小胖豬!」

  宗哥兒小心地接過岱哥兒,聞著他身上的奶香味,忽然有些奇妙的感覺:原來這就是弟弟嗎?胡鵬的繼妻和妾都曾生過兒女,但他對著那三個弟弟妹妹,怎麼也生不出手足的親切感。如今抱著這小小孩兒,卻覺得心裡軟軟的:原來自己是哥哥了……

  岱哥兒「鵝」、「鵝」地叫著,胡飛抱過來正色道:「是『哥哥』!這不是鵝!不能吃!」岱哥兒歪歪腦袋,大叫一聲「爹爹」!端得是字正腔圓。胡飛樂了,也不再追究兒子叫哥哥的發音問題,只管哄兒子再叫他幾遍。待兒子叫了一二十遍,在妻子的提醒下,才記起還有個侄兒在邊上,忙重新教起岱哥兒叫「哥哥」。宗哥兒一直都在笑,春瑛問起他昨晚上睡得好不好時,發現他放開了許多,不像昨日那麼拘謹了,心中暗暗點頭。

  吃過早飯,胡飛就要帶宗哥兒進內城去找胡家族人,春瑛抱著孩子去了姐姐家裡,把岱哥兒托付給她,讓他跟表兄弟姐妹們一處玩耍,方才回家換好衣裳,帶上小香和一個慣跟出門的婆子常媽,坐上馬車往侯府的方向去。

  眼看著就要到慶國侯府的大門了,春瑛忽然改了主意,叫車伕先轉去後街。范熙如的帖子是請她昨日去的,反正日期都改了,天色又還早,不如先找十兒聊一聊,打聽打聽侯府如今的情形。光靠雕欄一個,知道的事情有限,還是找侯府家生子第一家族王家的人探聽清楚的好,免得無意中犯了忌諱。

  十兒正巧在家。她如今比當年又發福了些,瞧著倒是珠圓玉潤的,一身桃紅京緞新襖,襯得她氣色極好,人越發出落得容色嬌美了。再瞧頭上、手上,金鑲珍珠的簪子、白玉雕的分心、銀絲絞的鐲子,一樣不少。春瑛本是忽然來的,並沒事先打過招呼,婆子一敲門,十兒就打扮成這樣出來了,可見是日常的穿戴,顯然日子過得極好。

  一見春瑛,十兒喜出望外,拉著她的手說個不停:「前兒就聽說你回來了,我正想著明兒就叫我們那口子親自趕車,送我去你姐姐家看看能不能撞上你呢,沒成想你今兒就來了!你這小沒良心的,一去幾年,也不知道回來看看!真真想死我了!」

  春瑛忙賠了不是,又抿嘴笑道:「我瞧你的氣色,倒覺得你這幾年過得不錯,未必有時間想我呢!」又瞥向她身後門邊扒著瞧的孩子,再看看旁邊奶娘抱著的另一個嬰兒,眼中滿是打趣的眼神。

  十兒臉紅了紅,擰了她的臉一把:「死丫頭!就知道笑話我!你兒子呢?!別哄我,我知道你也生了一個!」

  春瑛笑道:「今兒是要去侯府的,帶他來做什麼?難不成叫他小小年紀就給人磕頭?他大姨帶著呢!」

  十兒明白了,忙拉她進屋:「快,給我說說,這幾年你過得如何?」

  春瑛笑著進屋,先是見過她的兩個孩子,除了當年離京時,她肚子裡已經有的那個兒子,便是去年新生的女孩兒,兩個孩子都白白胖胖的很健康,只是大兒子有些靦腆,不過舉止倒是乖巧得很,讓他叫人,他就乖乖叫了,口齒很清晰。春瑛瞧了喜歡,忙送上見面禮。

  十兒抱著兒子,笑道:「你別瞧他這一臉乖巧的模樣,當初抓周的時候,這小子居然抓了個官印!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知道的人都說了不得,老木家祖墳上要冒青煙了!我公公忙忙四處打點,告訴人那個不是官印,而是他老人家掌事的印章,方才混過去了。咱們私下裡說話,都捏了一把汗,若是叫人告到太太跟前去,她心情好呢,還會說是小孩子家不懂事,瞧著印章好玩就拿了,若是心情不好,怕是又一場風波。」

  春瑛忙問:「這麼說,太太又起來了?!不是說如今管家的是三少奶奶麼?!」

  十兒撇撇嘴,想要開口,忽然想起兒子和奶娘都在呢,忙把一雙兒女交給後者和丫頭,讓她們出去,春瑛也讓小香和婆子先在門外喝茶,兩人關了門,重回炕上,方才繼續談話。

  十兒道:「三少奶奶剛嫁過來的那兩年,真真是有條有理,樣樣都有規矩,聽老一輩的人說,當年先前那位太太在時,也是這樣的。那時家務都是三少奶奶管著,太太只管養病,那些只會奉承的人也只能收起小心思老實做活,咱們私底下都在拍手稱誦呢!可惜好景不長,老太太病了,三少奶奶又要侍疾,又要管家,一時沒照應到,院裡的幾個通房就開始鬧騰了,連太太也插了手,把胭脂懷的孩子給弄沒了,卻將罪名冠在三少奶奶頭上!差點兒就要開祠堂了!三少奶奶自己沒有兒女,在祠堂說話也是沒份量的,幸好老太太將場面穩住了,又把那幾個不安份的通房攆走,只是她畢竟在病中,支撐不住,太太又不知怎的說動了族長夫人給她撐腰,到底得回了一些大權。如今三少奶奶只管家務,府裡有什麼大事,還要問太太的意思。那些妖魔鬼怪就又起來了!」

  春瑛聽得直搖頭,「胭脂雖是妾,她肚子裡的畢竟是三少爺的孩子,太太居然連這也下得了手?!」

  十兒冷笑:「胭脂是大姑奶奶賜下來的,又一直站在三少奶奶那邊,太太向來看她不順眼,下得了手又有什麼稀奇的?況且三少爺屋裡那幾個人,除了胭脂,就都是太太賞的。三少奶奶本來有一個陪嫁丫頭要開臉的,被太太尋了個錯,打得半死,差點兒攆出去!臉也打壞了,三少奶奶只得將她另行許人。照我看來,三少爺先前中了秀才,太太自覺臉上有光,老太太又病了不能管事、侯爺忙著朝政,天天早出晚歸,壓根兒就沒功夫管這些事,府裡自然就沒人能壓得住太太了。我還慶幸,我公公是侯爺的人,又是大管事,不是太太能輕易動得了的,而我們當家的生意又做得好,不然太太一聲令下,我們還能有好果子吃?!」

  春瑛忙問:「太太都鬧到這個地步了,難道三少爺就什麼都沒做?!」如果是這樣,她倒要鄙視他了,小時候看著還有些小聰明、小手段的,怎麼如今笨到這個地步?!

  十兒歎道:「三少爺如今用功得很,三年前他考舉人沒中,正打算明年再考,聽說天天都溫書溫到半夜呢,白日裡還要出門去向老師請教。內院的事他能知道多少?況且他跟三少奶奶一向只是淡淡的,萬沒有為了三少奶奶得罪太太的道理。」

  讀書不是借口,再忙碌,難道連說句話的功夫都沒有?春瑛心裡不以為然。只怕更多的是因為他對范熙如沒有太深的感情吧?老婆娶了回家,卻叫她受這樣的委屈,還是不是男人?!

  十兒不知道春瑛心裡的腹誹,猶自說著:「若是府裡再這樣下去,真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子。不是聽說如今外頭風聲也挺緊的麼?但願太太不要闖出什麼禍來才好。」歎了口氣,壓低了聲音,「我們當家的前幾日才說起,明年就是侯爺五十大壽了!到時候請公公去求個恩典,放我們家出去呢!」

  春瑛一陣驚喜:「真的?!」

  十兒點點頭,再壓低了聲音:「公公的差事有大伯頂上,我們一家大可以先出府去。這幾年,我們夫妻存了些積蓄,他做生意也認得不少人。若是出去了,公公願意打本錢給我們自己開店。就像你們家一樣,如今也發達了,強似繼續在這府裡,提心吊膽的,不知道什麼時候便被人革了差事去,好歹有條後路可走。」

  春瑛忙道:「若有需要我們幫忙的地方,儘管說。別的我不敢保證,但江南的布匹綢緞,你們想要多少都沒問題!我讓我爹給你們打折。

  十兒笑著握了握她的手:「那咱們就說定了?!」

  春瑛回捏了把,又笑道:「等你們出去了,孩子的教育就要上心了。要知道,他可是抓著官印的人哪?!」

  十兒會意,兩人相視一笑。

  接著春瑛又問了些侯府其他人的近況。比如大少爺,雖是買的官職,但因為偶然的機會,他遇到上官差遣,把差事辦好了,受到了刑部一位高官的賞識,如今已經調到刑部,升任五品郎中,反而成為李家年輕一輩中官職最高的一個。加上大少奶奶又給他生了一對兒女,如今可說是春風得意。春瑛那天見二叔時,只聽說大少爺陞官添丁了,也不清楚詳情,如今聽聞,心裡也為他高興。

  二少爺幾年前放了外任,是侯爺替他謀得的,山東濟南附近一個小地方的縣令,因怕他不懂公務,侯爺特地放了七八個師爺長隨在他身邊,結果他除了在公堂上擺擺樣子,以及在文書上蓋印以外,什麼事都不用干,整天只知道摟著姬妾們取樂。

  十兒偷笑道:「去年冬天他回過京裡一趟,是來述職的,結果瘦得像根竹竿似的,風一吹就跑了,八成是身子虛了吧?」

  春瑛抿嘴笑笑,又問:「二少奶奶還在麼?」

  「在,怎麼不在?」十兒挑挑眉,「梁太師是先帝親指的托孤重臣呢!皇上沒殺他,把他全家流放了,只把二少奶奶留在京裡,不許她見外人,也不許她跟家裡通信。如今二少奶奶不過就是個活死人,偏還不能死!我有一回瞧見了,都覺得她可憐,當年那樣一個美人,如今……嘖嘖。」她搖搖頭,沒再說下去。

  春瑛對二少奶奶其實興趣不大,改而問起了別人:「兩位小姐如何?還有太太屋裡的芍葯姐姐、老太太屋裡的姐姐們呢?」

  「都出嫁了。」十兒道,「二小姐嫁的是個武官,兩口子都是直脾氣,三天兩頭地吵,一吵二小姐就要回娘家,被侯爺罵了一頓,才收斂了。三小姐倒嫁了個舉人,兩口子和和氣氣的,沒聽說有什麼不好的消息。芍葯姐姐前年大病了一場,便被太太放出去了,如今也嫁了人,聽說過得挺好的,夫家是莊戶人家,家境還過得去。老太太屋裡的丫頭,如今都換了一茬,你若回侯府,可得小心些,裡頭有不少是太太的人呢!」

  春瑛暗暗吃了一驚,如果是這樣,怪不得范熙如那樣煩惱……

  十兒看著她,忽然笑了笑:「還有一個人,你怎麼不問?」

  春瑛疑惑:「你說的是誰?」心中一動:對了,還有周念呢!周念的消息,她不好向別人打聽,回侯府又不一定能遇上三少爺,還是現在先問了十兒吧。

  十兒卻擠擠眼:「還有誰?當然是我們的……崔姨娘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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