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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月關] 錦衣夜行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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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8-8 17:19:51 |只看該作者
第140章 換主場!

    「楊旭毫無反應?祖墳被刨了,他毫無反應?他現在在做什麼?」

    聽了楊羽送來的消息,楊充又是驚奇又是失望。

    楊羽道:「是,當日楊旭回來,聽說消息後,先請在他家裡做工的匠人幫忙去搬回棺槨,不料那棺木已被路過的一群人發善心給抬到天師觀去了。棺木不入土,停在道觀寺廟中,正是最佳的所在,所以楊旭只是去那裡祭拜了一番,並未再抬回他的家。次日一早,他就出去了,回來的時候,身邊還跟著一個年輕俊俏的後生,據說是個風水先生,幫著他擇選墓地的。這兩天,他一直在忙這些事情。」

    楊充沉思有頃,冷笑起來:「原來這楊旭也只是沽名釣譽之輩,他知道宗族是有權將背棄家族的不肖子孫的墳塋掘遷祖墳的規矩,根本不敢做出太極端的事來。」

    楊充這句話就已有些洩露天機了,楊旭如果真的一怒之下幹出什麼極端的事來,首先其沖的是誰?可惜楊羽很有被人當槍使的覺悟,竟然還沒聽出其中玄機,只是慇勤地向這位少族長,同時也是遠比自己前程遠大的年輕人請教道:「充弟,楊旭服了軟,被趕出家族,父母之墳也迫遷了,這一下咱們揚眉吐氣,是不是就可以罷了啦?」

    楊充傲然搖頭,指教似的道:「他的宅子還在我秣陵鎮上,低頭不見抬頭見,以後還少得了打交道的機會?徵糧派差、公益教化,不管什麼事兒,少得了他楊旭?不把他打得一蹶不振,難保他以後不會攪風攪雨。羽哥,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呀……」

    楊充冷笑著走開了。

    有關楊旭初回家族便怒殺宗親長輩牲畜,又拒不承擔宗族責任,家財萬貫,對修宗祠、建義田一毛不拔,在祖祠裡破口大罵,仗勢欺壓族長族老的事在楊充有心傳揚之下,漸漸在國子監傳開了。

    楊充的謠言裡面自然絕口不提楊宗家族是如何的冷漠無情、不提他們對這個族中晚輩是如何的排擠打壓,那些熱血青年聽了人人憤慨,他們都是讀聖賢書的,能入學國子監的,哪個身後沒有一個大家族的支撐和資助?對這樣忘恩負義、反叛家族的人最是反感。

    「楊兄,此等宵小,你楊氏族中就沒有法子懲治他嗎?」

    楊充歎息道:「唉!難啊。上一次,族中父老倒是告了他一狀,官司先打到江寧縣,輸了。再打到應天府,還是輸了。人家背後有人啊……」

    一個太學生又驚又怒:「背後有什麼人,可以如此干涉國圞法,放縱小人?宗法是國之根本,一個不重宗法、不孝祖圞宗、不忠於家族的人,能成為一個忠於朝圞廷、忠於社圞稷的人嗎?此等害群之馬,必得嚴圞懲,方能警示他人,官圞府豈可因私廢公,偏袒放縱?」

    楊充歎道:「唉!你知道圞人家的靠圞山是什麼人?中山王府啊,若非中山王府,哪有這般的權圞柄。」

    這些太學生們可不大在乎功臣勳戚集圞團,對那些一生下來就是王侯公卿或者一二三品高圞官的功臣子弟,他們既有些鄙視,又有些嫉妒,本能地有些牴觸。他們十年寒窗,飽讀詩書,自負是有真學問、大本領的,將來入仕走得也是科舉一途,文官之路,恰與勳戚功臣的武將集圞團對立,這時又未成為真正的官圞員,沒有感覺到切身的利害,自然是嫉惡如仇,毫無忌憚的,一時間中山王府也成了他們唾罵的對象。

    楊充又道:「這一次,我家的長輩們已把他忤逆不孝的事寫入了狀紙,再次呈給了應天圞府。可是我擔心,楊旭背倚大樹,仍然是毫髮無傷。唉,他一人不肖倒也罷了,就只怕因他一人,壞了風氣,我秣陵楊氏,從此永無寧日了。」

    一個平素與他交好的太學生振然道:「楊兄,朝圞廷律法,列有十惡,第八條就是不睦。這楊旭違反族規家訓、敗壞綱常名教、侵犯的不只是楊氏宗族,而是整個天下的教圞化,這樣的人,怎配做我名教弟圞子?他的生員身份,理應削去才是。楊旭有中山王府做靠圞山,我們卻有天下大圞義為後盾,我們聯圞名上圞書,敦促應天圞府秉公執圞法吧,相信如此一來,應天圞府也不敢罔顧民圞意。」|愛十三娘,吃烤刀魚,切小黃瓜,喝木木奶,煎土雞蛋,娶田螺妹,看朕夜行,做錦吧淫。|

    這人一提醒,眾學子紛紛響應,楊充連忙道謝,當下便有人取來筆墨,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開始拼湊起請圞願書來。

    「先生……」

    楊充把眾人簽圞名寫好的請圞願書揣在懷裡,興沖沖地正往外走,忽地看見一個穿高冠,著儒袍,五綹長鬚,道貌岸然的老者站在那兒,正是國子祭酒,太學的主管官武齊安,楊充連忙一旁站定,躬身施禮。

    楊充是楊氏家族的少族長,從小就懂得在家族長輩面前扮乖賣巧討人喜歡的本事,上了太學後就把這些功夫用在了各位先生身上,不管是這位大學校長武先生,還是那位客座教授黃先生,都很賞識他。

    看見愛徒,一臉嚴肅的武齊安臉上微微露圞出一絲笑意:「是楊充啊,匆匆忙忙的,這是幹什麼去?」

    楊充知道這位祭酒大人刻板不化,只重教學,最討厭學生干預國事,便撒個謊道:「學生與兩位好友有約,今日要往玄武湖一遊。」

    武齊安怡然一笑,揮手道:「去吧。」

    楊充如蒙大圞赦,卻不就走,只是再施一禮,容得先生舉步過去,這才匆匆向外走去。

    「皇祖父,您看,您看,前一次孫兒還覺得這楊旭一怒殺牛,純是出於孝道,因此向皇祖父請旨,寬赦了他。想不到他如此乖張,不知敬長上、序尊卑、明宗法、有違孝道,有乖親情,實在是太可惡了。楊氏族老已因他的惡行再告於應天府,就連國子監的生員們也出於義憤,上書求懲了。」

    朱允炆批著奏章,忽地看到應天府上奏並附錄國子監生員們請求削楊旭功名,予以嚴懲的文章,不由得義憤填膺,立即向身後榻上正閉目小憩的朱元璋告狀。

    「唔?」朱元璋有些意外,眨了眨眼睛,才清醒過來,微訝道:「那個楊家……居然又把案子捅到了御前?」

    朱允炆氣憤憤地道:「皇祖父,這可不是小事。家國一理,宗法不存,社稷安在?一個不明事理、不識大體、不知孝義的讀書人,能成為朝廷棟樑之材嗎?孫兒覺得,此案是個極典型的例子,應該予以嚴懲,並將之抄報天下,以正教化。」

    朱元璋淡淡一笑,說道:「上一次,朕對你說過的話,都忘了嗎?」

    朱允炆唯唯,當即不敢再言。朱元璋淡淡地道:「拿來我看。」

    朱允炆連忙雙手呈上,朱元璋從頭到尾仔細看了一遍,若無其事地道:「天子,掌天下之事。駕下文武,各有所司。這樣的小事,根本不需要天子過問,上一次,已經破例了,這一次,你不要管。讓他們自己去處理吧,應天府如果連這麼小的一樁案子都處理不了,還需要天子發話,他也不用幹下去了。」

    朱允炆恭聲道:「是。」

    雙手接過奏章,回到御案前正身坐下,朱允炆提起筆上,回頭看了眼闔目養神的祖父,只得猶豫著在奏章上批下了三個大字:「知道了。」

    朱元璋很生氣,只是他的孫子沒有看出祖父的怒意罷了。年歲漸老,朱元璋已不復當年的銳氣,輕易也不動氣了,但是這一次,他真的有些怒了。這個甚麼楊旭的事情真的很重要嗎?對偌大的天下來說,這事屁也不是。可是就是有人三番五次把它捅到御前。

    上一次是中山王府,這一次是國子監,這說明這件事已不是區區一個秣陵鎮鄉民族眾之間的糾紛,雙方背後都有人,在用權說事。最可惡的是,徐增壽也好,這些太學生也罷,簡直把天子視為玩物了,一個用蒙的騙的、一個捧起天下大義的牌牌,試圖左右天子,視皇帝為傀儡麼?

    朱元璋暗暗冷笑:「以為我朱元璋老了?什麼魑魅魍魎小妖小鬼都敢蹦躂出來了,你們就折騰吧,朕倒要看看,你們能把國法民意,挾持到哪兒去!」

    他的一雙老眼中微微閃過一抹凌厲無匹的殺氣。

    「就這些?」

    聽夏潯說完了要他辦的事,蕭千月微笑著問道。

    夏潯也微笑道:「這些,已經足夠了,不是麼?」

    蕭千月點了點頭,他現在真的有點佩服夏潯了,大人沒有說錯,此人確實了得,從這些方面著手,就不信楊家沒有甚麼把柄,縱然真的沒有……,錦衣衛說他有,就一定也能找得到,要整治這群小丑,這些手段的確是夠了。

    夏潯道:「以前,是我陷入魔障了,總想和對方論出個道理來。大人說的對,只要達到目的,什麼手段不一樣呢?現如今,他打他的,我打我的,八仙過海,各顯其能吧。」

    夏潯也知道,這一來他是重新又綁回錦衣衛這艘破船上了。可他本來就有錦衣衛的身份,這是擺脫不了的,而這次羅僉事雖只露了一面,給他的心理壓力卻太大了,讓他連反抗的心思都不敢有。羅僉事根本不提對青州諸事的疑惑,也不問他擅自回鄉的理由,單刀直入,反奏奇效,夏潯一直以來做的種種準備全無用武之地。

    「少爺,應天府的公差又來了。」肖管事緊張地跑進來道。

    夏潯和蕭千月對視一眼,舉步走出門去。門外站著的還是上回那兩個捕快,歪眉吊眼,皮笑肉不笑地取出一張堂票:「楊秀才,恭喜啊,我們大老爺還要請您去一趟。」

    夏潯還沒說話,蕭千月便走了上去,淡淡地道:「你們回吧,他不用去。」

    兩個公差一愕,登時瞪大眼睛,怒道:「抗拒拘傳,該當何罪,你們知道嗎?」

    蕭千月翻個白眼兒,冷冷地道:「不好意思,楊旭是在京、在職的軍官,若有人舉告,當由五軍都督府受理,你們應天府,不夠格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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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8-8 17:20:34 |只看該作者
第141章 丘八問案

    兩個公差聽了便是一驚,直到蕭千月亮出錦衣衛腰牌。他們才真的信了,收了堂票,訕訕地離開。

    夏潯也有些驚訝,一是他沒有想到明朝也有軍事法庭一說,現役軍人要由專門的法庭審判,地方官府無權過問。二是沒想到羅僉事竟然肯公開他的身份,這樣的話,是不是以後就不會再差派我去做些臥底的凶險事了?

    大明律法中的確有這麼一條規定,軍人犯法,不受地方官府審判。問題是誰也不知道夏潯居然還有一個錦衣衛的身份,兩個公差回到應天府衙門將情形一回稟,王洪睿王府尹喜不自勝。

    他已經有點快要崩潰了。他是文官,是文官派系的人,而國子監那些學生背後站著的是士紳集團,文官的基礎就來自於這個集團,十年寒窗苦,一朝成名天下聞的例子有,但是大部分讀書有成的人,都是士紳子弟。

    不管是他本身派系的烙印,還是他與黃子澄等文官的交情,他都應該站在自己人一邊。可是能坐上應天府尹這個位置,就沒有一個不看風向、不知圓滑的蠢物,現在這個時代,還不是文官集團甚囂塵上,把武人排擠出朝廷的年代,如果真要認真算計起來,現在朝廷中以勳臣功戚為代表的武人集團,實力還在文官之上,得罪了他們,他王洪睿如何治理金陵?只怕他是令不出府門,再也管不了事了。

    正頭疼呢,兩個公差給他送來子一今天大的好消息,楊旭是錦衣衛!

    王洪睿眉開眼笑」就跟敲鑼打鼓披紅掛綵送錦旗似的,把狀子歡天喜地的移交到五軍都督府去了。

    五軍都督府左軍都督是誰?就是中山王第三子,徐庫壽徐大老爺是也。

    徐增壽上一回和黃子澄扳手腕,五軍都督府的高級將領都是知道的」現如今應天府把這狀子一轉過來,諸位同僚就很默契地把它給徐增壽送去了。

    五軍都督府的前身是大都督府,統領全**事。洪武十三年的時候,因為大都督府權力太大」在廢丞相制的同時,為防止軍權過分集中,也廢大都督府,改為中、左、右、前、後五軍都督府,分別管理京師及各地衛所。五軍都督府各設左、右都督,正一品。

    徐增壽就是中軍都督府左軍都督,主管京師駐軍。元朝尚右」明朝尚左,他是左都督,就是中軍都督府的一把手。徐增壽接到應天府尹移交來的狀子一看,鼻子差點沒氣歪了,這些讀書人怎麼都娘娘們們的」屁大點破事兒,夾夾谷谷的這還有完沒完了?

    徐大將軍怒髮衝冠,立即把中軍都督府斷事官喚來,要他準備問案,自己要親自聽審。

    五軍都督府都沒有軍事法庭,各設左右斷事一人」提控案牘一人」但中軍斷事官總管五官斷事官,總治五軍刑獄,職權最重。其實準確地說起來,夏旭雖然是軍人,卻是軍人中最特殊的一個兵種」他是錦衣衛,錦衣衛自己沒有內部法庭。

    錦衣衛的北鎮撫司對外,負責偵緝刑事。南鎮撫司對內,負責本衛的法紀、軍紀。外人最怕的是北鎮撫司,他們一旦進去,那就是九死一生,而北鎮撫司的人最怕的是南鎮撫司,自己人收拾起自己人來,可也一樣凶狠至極。

    可是南鎮撫司總給人一種不及北鎮撫司權勢大的感覺,一方面是因為北鎮撫司名聲在外,在大家的感覺裡確實更厲害一些。二來,南北鎮撫司畢竟是一家人,彼此沒有大的衝突,維護還來不及呢,誰會整天的窩裡鬥?所以南鎮撫司名聲不彰。

    近年來,隨著錦衣衛衙門職能的不斷萎縮,能撤的有司衙門都撤了,有門路調走的人也都調走了,整個錦衣衛都指揮使司衙門名存實亡,南鎮撫司更是只剩下一個空殼子,根本沒有人了,所以楊旭這案子才由五軍都督府審理,錦衣衛畢竟也是大明親軍二十四衛之一嘛。

    中軍都督府斷事官衙下沒有五司,每司設稽仁、稽義、稽禮、稽智、稽信五個官兒,均為正七品,掌理諸軍刑獄。夏潯在狀子裡被人告得十惡不赦,仁義禮智信各個方面全都佔全了,此案又是徐大都督親自過問,那中軍斷事官吳不殺不敢怠慢,回去後馬上把稽仁、稽義、稽禮、稽智、稽信五司主官全給叫來了,頭一句話就是:「這個案子,是大都督親口吩咐下來的……」

    仁義禮智信馬上一齊點頭,心領袖會。

    ※※※※※※※※※※※※※※※※※※※※※※※※※※※※※

    楊充站在大堂上,有點發懵。

    公堂他見過,也上過,可就沒上過軍事法庭。

    四下裡站的不是紅黑兩色官衣,手柱水火大棍的差役,而是披甲戴冑,肋下懸刀,手中持槍,殺氣騰騰的一群丘八爺,看得人左右眼皮一起直跳。

    再往上看,那架勢和人家文官的公堂也不大一樣,寬敝亮堂的公堂上,居然一字排開,擺了五張公案,五套令箭,五副驚堂木,每張桌子後邊坐著一個頂盔掛甲的將軍,一色兒的大鬍子,瞪著兩隻眼睛,好像吃人的老虎。

    在他們後邊,又設一張公案,公案後邊同樣端坐一位將軍,這位將軍的公案仍然不是最終的主審席位,在他後邊,是一張巨大的猛虎下山的屏風,猛虎下山的屏風下邊,登高三階,設公案一張,而那張公案後邊,卻並沒有坐人。

    中軍斷事官吳不殺就像屁股底下安了彈簧,一副坐不住的樣子,不斷招來小校耳語一番,就是不見他宣佈升堂。原來徐增壽說過,今兒要親自聽審,這邊準備妥當了,吳不殺就叫人去促請大駕,可徐增壽也不知道因為什麼事兒耽擱了,到現在還沒來。

    因為這樁案子原告是民,被告是軍」所以應天府派了兩員小吏來聽審,在這幫丘八爺面前,兩個小吏沒有座位,和那些挺胸腆肚的武夫站在一塊兒又不自在,就躲到了一邊,等得好生無聊。

    夏潯和首次正面較量的楊充都站在堂下,冷冷相對,雙方蘋來的人證都候在二堂以外,等候召喚。再接下,就是雙方的親友團了」彭梓祺、肖管事、小荻等親人以及喬裝改扮成賣果子小販兒的謝雨靂、南飛飛候在軍營外面左側,右側則是聽消息的楊氏族人以及振臂喊著口號的國子監眾學子。

    「大都督呢?怎麼還不來?這架勢都擺了半天了,今天到底問不問案了?」

    吳不殺主管五軍刑獄,平時見了誰都擺著一張臭臉,陰沉沉的好像別人欠了他幾弔錢沒還」此刻卻急得滿頭是汗,滿臉苦笑地向小校追問。

    「來了來了」又一個小校跑來,低聲道:「大都督到子,大人可以升堂了。」

    吳不殺扭頭一看,果見徐大都督穿著一身便袍」正從屏風後邊走出來」一邊走一邊向屏風後邊吹鬍子瞪眼睛」手中還打著手勢,不知道跟誰打招呼。

    吳不殺心道:,「大都督聽審,這就可以了吧。後邊還有人?大都督後邊還有聽審的……,那大概只有當今皇上了吧?可看大都督那表情又不像,怎麼像是在哄小孩子似的?」

    徐增壽在猛虎下山圖下坐定,一見吳不殺扭頭望著他發呆」立即向他一瞪眼,吳不殺醒過神兒來,連忙一回身,霍地立起,把「驚虎膽」一拍,大喝道:「升帳!」

    這「,驚虎膽」就是驚堂木,只是所用的人不同,上邊雕飾的huā玟,醒木的大小,所叫的名稱也不同。皇帝使用的醒木稱為「鎮山河」皇后使用的醒木稱為「鳳霞」宰相使用的醒木稱為「佐朝綱」將軍們使用的醒木稱為「驚虎膽」;其他文官使用的才叫「驚堂木」。

    吳不殺把「驚虎膽」一拍,只聽「嗵」地一聲響,緊接著軍鼓震盪如雷,所有將士齊刷刷向堂上一轉,甲葉子嘩愣愣一陣響,齊齊抱拳,鏗鏘有力地致軍禮道:「標下參見大都督、參見主審大人!」同時堂下持齊的侍衛們齊齊把槍桿兒一頓,運足了丹田氣厲喝一聲:「殺!」

    夏潯和楊充齊齊地嚇了一跳,這堂威喊得,也太嚇人了吧?

    接下來的程序,卻和普通的衙門問案沒有多大的區別,同樣是先問原告,再問被告,各自舉證,唇槍舌箭。

    楊充侃侃而談道:「子曰:夫孝,始於事親,中於事君,終於立身。《禮記》中說:「是故人道親親也,親親故尊祖,尊祖故敬宗,敬宗故收族。」又有先賢張載有云:管理天下人心,收宗族,厚風俗,使人不忘本,須是明譜系世族與立宗事法。而楊旭所為,全無敦本睦族之意……」

    仁義禮智信五個大鬍子違犯軍紀的案子倒是審過不少,卻從未聽過這麼多子曰,禮記曰,先賢曰,曰得他們哈欠連天,可後邊還坐著大都督呢,只能滿眼噙淚地忍耐。

    等楊充說完了,吳不殺掏掏耳朵,問道:「那你楊家是怎麼處置的?」

    楊充聲色俱厲地道:「如此不仁不義,不忠不孝之輩,自然是逐出宗門:他父母教子無方,一同逐出,勒遷祖墳!」

    吳不殺問道:「這些事已經做了嗎?」

    楊充傲然道:「這是自然,我楊家已請出族規,予以懲治。」

    吳不殺攤開雙手,一臉茫然地道:,「這不就結了,烏蠅爬馬尾,一拍兩散。從此以後爹死媽嫁人,各人顧各人了,你還來幹嘛,有什麼旁的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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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秀才遇見兵

    楊充呆了一呆,這才忍著氣道:「大人,學生說過了,楊旭身為生員,受聖人教化,卻有違孝道,有乖親情,不知尊卑長幼,破壞綱常名教,不配為聖人門生,為維護綱常,警示大眾,應當削其功名」

    讀書人把功名視做第二次生命,楊充逐人出宗門,掘人祖墳,還要奪人家的功名,真可謂是用心歹毒之極,夏潯這功名得來容易,而且他也自知不可能在科舉上繼續有什麼發展,古代的經史子集他根本沒甚麼研究,他會背幾首詩,可歷史上從仕作官的人沒有一個是靠作詩爬上去的,做詩可以揚名,但最終還是要靠做文章,真學問。他壓根就沒想過科舉入仕。若不科舉,這秀才功名雖有好處卻也有限,他並不在乎,所以聽了楊充惡狠狠的話,神態從容,並無怒意。

    吳不殺聽了楊充的話,翻翻白眼兒道:「削其功名?那不歸本將軍管吶,你該去應天府或者禮部才是。」

    楊充氣往上衝,忍不住道:「大人楊旭是軍籍,正是剛由應天府把案子轉到大人案前吶。」

    「對啊」

    吳不殺兩眼一亮:「楊旭是軍籍,可他又是生員,我們軍中的漢子,居然也有人考中功名,成了讀書人了。」

    吳不殺激動起來,與有榮焉地看了楊旭一眼,和顏悅色地道:「楊旭,方才楊充所言,你都聽到了,你有什麼解釋?」

    夏潯平靜地道:「回稟大人,楊充所指控的,只是他的一面之詞。楊旭與族人交惡,乃至被逐出宗門,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並非楊旭乖張無禮。」

    夏潯把他從青州回到秣陵鎮以來的所有事,源源本本地說了一遍,說道:「因此上,楊旭才與族人生了嫌隙。本來,囿於自己的身份,楊旭頗想息事寧人,可誰知其後不久,族人便商議修祖祠、建義田,而秣陵鎮全族上下百餘戶,卻要楊旭一人承擔絕大部分所需錢款。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這分明是族人有心刁難,此後,便是楊旭被逐出宗門,父母棺槨竟在不通知本人的情況下,強行遷出祖墳,這不是欺人太甚麼?現在他還反咬一口,天理何在?王法何在?」

    楊充搶著道:「大人,將楊旭一房逐出宗門,這是全族父老公議做出的決定。至於他父母棺槨被強行移出祖墳,卻非學生祖父所授意,而是族親父老痛恨楊旭所為,自發匯聚起來,做出的行動。」

    徐增壽靜靜地聽著,忍不住說道:「縱是族人自發行為,總是有失厚道,不近情理。令祖父身為一族之長,雖不知情,難辭其咎。楊旭所為,雖然難免不睦親族之嫌,從你雙方所述,原因卻不止在楊旭一方。一個巴掌拍不響,你楊氏族人所作所為,是否盡到了為人長者、為人親族的責任呢?如今楊旭已被你們逐出宗門,父母棺槨也被強行遷出,縱有千般不是,這也夠了,再要奪人功名,用心何其歹毒?」

    吳不殺連忙拱手道:「徐大都督所言有理,楊充,你聽到了?」

    「徐大都督?」

    楊充目光一閃,忽地反應過來,徐大都督,可不就是中山王府的三少爺?

    楊充雖然有些畏懼,此時卻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再說勳戚功臣家族,每多跋扈之人,但中山王府的家教卻非常好,子弟門人很少有仗勢欺人的,反正自己將來走科舉一途,不需沾他徐國公的光,如果懷抱大義,仗義執言一番,說不定還能得一個大大的聲名,這與他今後的仕途可是大有助益的。

    於是楊充立即亢聲道:「徐大都督?可是中山王府的小公爺?據學生所知,大都督與楊旭甚有交情,上一次因楊旭怒殺耕牛一事,我楊氏族人曾舉告楊旭,當時就是大都督從中斡旋,保全了楊旭。將此殺牛大案不了了之,這一次僅僅是審問一個小小生員,用得著大都督當朝一品的官員出面聽審麼?大都督不嫌此舉有公然包庇之嫌?」

    徐增壽大怒道:「豈有此理,殺耕牛案,是應天府審的,此案例如今已載入大明律附錄案例之中,詔示天下。與間經過,與本都督有何相干?」

    楊充膽子漸大,冷笑著反唇相譏道:「若非大都督出面,應天府敢冒天下之大不諱,斷他無罪麼?」

    「你……你……」徐增壽吹鬍子瞪眼,可是對一個背後站著未來的帝師,轅門外國子監諸多學子助威的太學生,還真不能因為他出言頂撞就動手揍人。

    「三哥」

    一個很清脆的女孩聲音忽地響起,聲音不大,很脆很甜,只是因為徐增壽正在發怒,滿堂上下盡皆屏息,這一聲輕微的呼喚才被人聽見,但是這一聲輕喚只響了一次,然後便寂然無聲,聽到聲音的人下意識地四下尋去,這大堂上全是軍伍中的漢子,以及原被告雙方,再就是兩個應天府的小吏了,哪有什麼女孩子,一時間不免又以為自己聽錯了。

    徐增壽把身子往後靠了靠,抵在猛虎下山的屏風上,就聽後邊一個很輕很輕的女孩兒聲音道:「三哥好笨呶,你在堂上問案,卻被給人家問住了。」

    徐增壽老臉一紅,尷尬地咳嗽了一聲。

    屏風後面,正是徐茗兒,徐家的小小姐。她剛從北平回來,在徐家,她的兄弟姐妹行裡,三個姐姐早就出嫁了,大哥是國公,又是徐家長子,自幼性情嚴肅莊重,不易親近,二哥幼年早夭,她只聽說過有這麼一個二哥,根本不曾見過的,四哥也承父蔭做了官,現在放著外任,不常在京,所以她和三哥徐增壽最親。出去跑了一趟,把小姑娘的野性兒跑出來了,在家待著無聊,就跑到三哥衙門裡玩,結果正好撞見這樁官司。

    一聽說是楊旭的案子,茗兒的興趣來了,非要纏著她三哥來聽審,徐增壽最寵這個小妹子,受不得她的央求,只得把她安排在屏風後面,徐茗兒蹲在後邊,聽見老楊家這麼欺負人,氣得鼓鼓的,最後又見這楊充指她最親近的三哥濫用職權,干預司法,就更加不悅了。

    「三哥啊,咱大明律法規定,嚴禁告赦前罪,禁止以赦前事相告言。這個楊充犯了法呢,打他板子,叫他胡說八道。」

    「唔?」徐增壽兩隻眼睛咕嚕嚕亂轉,以手掩口,小聲道:「真的假的?有此一說?」

    「當然啦,」徐茗兒在屏風後面飛快地講了幾句,然後又道:「皇大爺明令天下:除不可赦的「十惡」大罪以外,一經判決,不論輕重,以後不得以前事相告言,否則治罪。尤其是這樁案子,可是皇大爺親自審閱修訂載入大明律的喔,他犯了法了,而且是冒犯天子,打他屁股打他屁股」

    茗兒說的皇大爺就是朱元璋,朱元璋和徐達是兒女親家,徐達的三個女兒嫁了朱元璋的三個兒子,論輩份,茗兒得叫朱元璋大爺。徐家與皇室關係密切,茗兒也常去宮中走動,她從小生得粉妝玉琢的惹人喜愛,朱元璋也常把她抱在膝上,逗她開心的,從小她就叫朱元璋為皇大爺,並不稱皇上。

    而大明律中,也確實有這麼一條,就是已經判決了的案子,你若不服可以再告,但是嚴禁你告別的案子,卻把以前已經做出判決的案子搬出來糾纏不清。如果是朝廷大赦的案子,也是依此辦理,判決了就是判決了,絕不允許你告其他案子的時候再把這些陳芝麻爛谷子都搬出來,夾纏不清地理論。

    朱元璋其實骨子裡是相信以法治國的,同時他也很注重禮制教化。明初的《大誥》一家一本,普法工作做的比任何一個朝代都細緻,為了防止一些百姓文化水平低,看不懂國家律法,他在《大誥》後面附了許多真實案例,將判決結果和為什麼這麼判都寫得很詳細。

    他很愛民,關注民生,同時也很注意法律的權威性,治理國家,太過傾向於哪一邊都不好,必須注意它的均衡發展,正是出於維護法律的權威性和尊嚴性的考慮,他才做了這麼一個規定。其實類似的規定在唐律中也有,朱元璋是借鑒吸收,去蕪存精而已。

    楊充見徐增壽掩口不言,還當自己指斥其非,徐增壽有些心虛了,便微微冷笑道:「大都督,為中山王府和大都督的清譽著想,這楊旭既與大都督有舊,大都督是否該避避嫌疑呢?」

    徐增壽捧腹大笑起來:「哈哈哈……,楊充啊,當今皇上頒《大誥》,那是用心良苦啊。這《大誥》天下萬民,一家一本,似縣學、府學、太學這樣的地方,更將我大明律法列為必讀的文章。可惜啊,你們這些聖人門徒,只知道之乎者也,四書五經,什麼有助於你們科考做官,就看什麼,卻把我大明刑律視若無物。」

    徐增壽說到這兒,臉色一沉,伸手抓起「驚虎膽」,往案上重重一拍,戟指喝道:「當今皇上明令天下:除不可赦的「十惡」大罪以外,一經判決,不論輕重,以後不得以前事相告言,否則治罪,你不知道嗎?來人啊,打他屁股呃……拉他下去,打二十大板」

    「什麼?」楊充又驚又怒,說實話,《大明律》他雖有涉獵,卻真沒通讀過,確實不知道還有這麼個規矩。兩個如狼似虎的軍校早看這個子曰子曰的傢伙不順眼了,他們惡狠狠地撲上來,像拎小雞兒似的,提了他就走,楊充真慌了:「豈有此理,豈有此理,我是原告,我是原告啊……」

    楊充一被拖出去,屏風後面就跑出一個明眸皓齒、清麗動人的小姑娘,穿一襲滾銀邊的蔥白斜綾小襖,紈色靴裙,手裡捧一張細白瓷的果盤兒,上邊是一盤「三月紅」的鮮荔枝,甜甜地笑道:「喂大騙子,吃不吃荔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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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淮右猛虎V中山白兔

    「喂,怎麼每次遇到你都是前呼後扔的,不過可惜呀,圍著你的人都是要抓你的,你到處惹事麼?」

    徐茗兒捂著嘴吃吃地笑,順手把盤子遞到了他的面前,夏潯遲疑了一下,不好拂卻郡主美意,只好撿了一枚荔枝拿在手裡,卻不肯的剝開,他是被告啊!被告得有當被告的覺悟,在公堂上剝荔枝吃,也太不給主審官面子了。

    徐增壽一把沒攔住,妹子直接從後邊跑出來了,徐增壽沒有辦法,只好趕緊揮手讓人出去,仁義理智信一看,立即溜之大吉,那些擺樣子的兵哥哥一見老大們都跑了,也不需人催促,立即很識相地跟著退了出去。吳不殺呆呆地對徐增壽道:「大都督,這案子……」

    徐增壽迷糊道:「還沒判完嗎?」

    吳不殺大汗:「大都督,好像原告被告各抒己見,才說到一半兒,因為楊充犯了國法,便被大都督提出去受刑了哇,這案子……已經判完了麼?」

    「你傻呀!」

    徐增壽大怒:「你還要等那根蔥回來,跟他商量商量再做判決?他是主審你是主審?」

    吳不殺點頭哈腰地道:「哦哦哦,卑職知道怎麼做了。」

    徐增壽連連搖頭:「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牆不可圬也,下去下去。」

    那邊夏潯對徐茗兒苦著臉道:「小郡主,哪是我惹事兒呀,人家上門找我的麻煩而已。」

    徐茗兒把盤子往他手裡一遞:「拿著!」

    夏潯捧著盤子,徐茗兒騰出手來拈了顆荔枝,剝去了皮兒,把晶瑩的荔Rou放進嘴裡,撇嘴笑道:「你就裝可憐吧,我才不相信你,你有這麼好欺負?心眼多,人又凶,對自己都那麼狠的人,哼、哼哼。」

    徐增壽把人都趕跑了,站在堂上摟著肚子,無奈地對徐茗兒道:「小妹,這裡……不是說話之地呀,呃……你和楊旭夫婦倆都很熟嗎?」

    「就幾句,就幾句。」

    徐茗兒擺擺手,粉嫩嫩的小舌頭輕輕一舔薄嫩紅唇上的荔枝汁液,開心地道:「你怎麼真到應天府來了呀?我還以為,你回青州去了呢。」

    夏潯道:「本來是回去了的,在青州待了一個多月,這才到江南來,這兒是我的老家嘛,小郡主剛從北平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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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啊,昨天才回來,還是外邊好玩,家裡好無聊啊。【你有事沒有,沒事陪我去玩,好不好?」

    兩個人拉呱啦呱說個不停,應天府的兩個小吏站在堂下門口,看看院子裡「噼嚦啪啦」挨揍的楊充,再看看大堂上嘮家常的一男一女,其中一人道:「老哥,咱們現在怎麼辦?」

    另一個道:「管他呢,咱們是聽審的啊,現在聽完啦,回去交差就是了,快走,快走,這些丘八不是善類,莫要引火燒身。」

    在徐增壽的再三催促下,徐茗兒意猶未盡,很不高興地結束了與夏潯的聊天,被哥哥強行拖回後堂去了。夏潯四下看看,大堂上連個管事兒的人都沒有,根本沒人理他了,只好一個人很不好意思地走出了大堂。

    楊充剛剛受完刑,這些大兵打人雖狠,卻不會錦衣衛的用刑功夫,若是錦衣衛的用刑高手,二十板子下去,讓你生就生,讓你死必死,可這些大兵雖然打得楊充屁股開花,卻沒傷了元氣。

    楊充看見夏潯沒事人兒似的從裡邊走出來,咬牙切齒,恨不得撲上去咬他一口。可他掙扎了幾下,卻沒爬起來,他的褲襠已被鮮血浸透了。

    夏潯舉步要走,可是看見他那毒蛇般的眼神,忽然改變了主意,反而走到他的身邊,慢慢地蹲了下去。

    「我從來沒有想過主動害人,真的沒有。如果人家做了對不起我的事,我也會想一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錯了甚麼,如果是我有錯在先,能原諒的,我會原諒人家,這不是胸襟寬廣,而是做人的道理。可你和我完全不同。你恨我,我看得出來,你用了許多Yin損缺德的法子整我,可我就是想不明白,我到底做了甚麼,讓你這麼恨我?」

    楊充不答,只是咬著牙冷笑。

    夏潯點點頭,自問自答地道:「我現在想明白了,你恨我恨得理直氣壯,是因為你從心底裡,就把你自己當成了楊家的太陽,楊家上下凡是不跟著你轉的,就是十惡不赦,就是罪該萬死。你是這樣,你家老爺子也是這樣,倒真是祖孫一脈,沒丟了繼承。」

    夏潯拍拍他的肩,微笑道:「我不會主動去害人,可是如果有人來害我,我不會坐以待斃。楊充,你還有什麼壞水,趕緊使出來吧,時間……不多了!」

    夏潯說罷,起身,悠然離去。

    楊充目眥**裂地瞪著他的背影,許久許久,呸地一聲,吐出一口血沫子。

    ※※※※※※※※※※※※※※※※※※※※※※※※※

    朱元璋頭上繫著一條黃色的抹額,身穿一襲柔軟舒適的半舊布袍,端坐在榻沿上,枯樹皮般的老臉沉著,眼中射出凌厲的光芒。虎死尚且不倒威,何況這頭淮右猛虎還活著,那種凜厲懾人的氣勢,壓得遠遠站在殿角的四個內侍身子佝僂著,連氣都喘不上來。

    老朱一怒,伏屍百萬,流血漂櫓,翻江倒海,地動山搖,風雲色變,宇內惶惶,就算他最寵愛的大孫子朱允炆看了都為之害怕,天下間還有何人不怕?

    有一個人。

    這個人就是站在朱元璋面前的那個小小的人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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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身穿滾銀邊的蔥白斜綾小襖,紈色的靴裙,懷裡抱著一隻小貓兒,俏生生的,彷彿一隻可愛的小白兔。

    朱元璋瞪著她,她就用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很無辜地回瞪著朱元璋,一臉的天然呆。

    一老一少兩個人,大眼瞪小眼地瞪了半天,朱元璋「噗嗤」一下笑出聲來,用手指點點面前的小姑娘,無可奈何地道:「你呀,你呀,你這個小丫頭,真是無法無天了。公堂問案,尊嚴神聖之地,也是你能干預的,嗯?」

    小姑娘嘟起了小嘴,腳尖在地上墨拾,就是不說話,看見她那副樣子,年歲已高的朱元璋慈Xing大發,最後一絲不快也煙消雲散了。

    他還得把聲音放柔和了,免得把這小姑娘說哭了,只能苦笑著歎道:「還有啊,你告訴你那個糊塗三哥,說甚麼朕規定的,打官司不許提起已經判決了的案子,否則要打板子,嗯?朕怎麼不知道啊,這是什麼時候制訂的律法?」

    小姑娘很委曲地嘟囔道:「皇大爺,明明就是你說的嘛,在《大誥》後面的案例附錄中,皇大爺明明說過這樣的話,現在又不承認了,你這麼大的人,說話還不算數,冤枉人家……」

    朱元璋翻個白眼兒,無力地道:「茗兒,你是不是記混啦,那不是《大誥》,是《洪武大赦詔》!」

    徐茗兒眨眨眼,理直氣壯地道:「管它是《大誥》還是《洪武大赦詔》呢,都是皇大爺您說的啊!您說的就是聖旨啊,聖旨……不就得聽嘛。」

    朱元璋哭笑不得地道:「問題是,茗兒呀,你現在是在假傳聖旨啊!」

    「啊?」徐茗兒很驚訝,立即再度進入天然呆狀態。

    朱元璋嗔怪地瞪了她一眼:「小機靈鬼,不許跟皇大爺裝傻。」

    徐茗兒嘻地一笑,跑到他身邊,小心翼翼地道:「皇大爺,茗兒到底說錯甚麼啦?」

    朱元璋哼了一聲,乜著她道:「你真不是故意的?」

    徐茗兒茫然道:「甚麼事我故意的呀?」

    朱元璋見她不似作偽,不禁苦笑一聲,捻著鬍鬚道:「茗兒啊,朕在《洪武大赦詔》裡說的這段話,是說凡在大赦以前所犯的罪,除「十惡」等不准赦之罪以外,不論已判未判,不論輕重,一經赦免,以後不准再告,敢有以赦前之罪相告言者,以其罪罪之。你聽懂麼了?朕是專指大赦之罪,並非所有已判決的案子呀……」

    徐茗兒吐了吐舌頭:「是這樣嗎?呃,茗兒好讀書……不求甚解,那現在怎麼辦?」

    朱元璋沒好氣地道:「還能怎麼辦?你捅的漏子,朕只好裝聾作啞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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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茗兒眼珠轉了轉,很擔心地道:「那要是有御使風聞奏事呢……」

    朱元璋面無表情地道:「朕繼續裝聾作啞唄。」

    徐茗兒嘻地一笑,丟開小貓,抱住朱元璋的脖子,撒嬌道:「我就知道,皇大爺對我最好了。」

    朱元璋哼了一聲道:「少拍朕的馬屁。」

    他捻著鬍鬚,漫不經心地問道:「那個楊旭,和你中山王府到底是什麼關係呀,你們要這般維護著他?」

    徐茗兒可不能把楊旭救了她和姐姐、姐夫的事說出來,姐姐姐夫可是再三叮囑過的,便一臉天真爛漫地道:「我哥其實不認識他的,是茗兒認識他。茗兒去北平看姐姐時,在山中獵狐,險些滾落懸崖,恰好他也在那裡狩獵,是他救了我……」

    朱元璋臉上深刻的皺紋微微一舒,輕喔道:「唔……,為了報恩?」

    PS:關於徐增壽排行老三還是老四,明史中他是老四,但是從具體的家族事務的諸多記載中以及承餘蔭封賜官職的先後順序來分析,他應該是老三,到底是老三還是老四?這是一筆糊塗帳,《明史》裡有很多道聽途說靠不住的東西。

    關於《大誥》,別懷疑,那些太學生呀,當大官的呀,還真不是瞭解的滾瓜爛熟,只是有側重性地瞭解些與他們切身相關的東西,讀書人重視的是四書五經,對法律條款,不怎麼放在心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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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行江南 第144章 秘諜與飛賊

  徐茗兒挺起胸膛道:「那當然。我徐茗兒雖然是女兒家,卻也知道知恩圖報的道理,欠人恩惠,自當報答。再說,茗兒可不是不講是非,助其為惡呀,楊家人的確欺人太甚了些。對啦,皇大爺,楊旭當時不叫楊旭,他叫夏潯呢,這回要不是他去我家求助,我還不知道這個楊旭就是北平的夏潯,真搞不懂,他為什麼要換名字。」

  朱元璋笑道:「朕又不是什麼神仙,怎麼會知道?這事兒,回頭朕會問問的。」

  朱元璋嘴裡說著話,心裡卻在急急思索:「十歲的女娃娃,應該不會在朕的面前說謊,從我瞭解的情況看,夏潯與徐增壽也確實不像有交情的樣子,這麼看來,楊旭能攀上徐家,確實是因為茗兒的關係,如果是這樣,那倒不打緊。

  在朱元璋的心裡,最擔心的就是臣子們別有用心地打群架,利用這個機會拉幫結派、結黨營私,劃分派系,從而把持朝廷,動搖皇權,尤其是這個時候,他正在逐步把權力移交給皇太孫,更需要朝廷的穩定,這是壓倒一切的大方略。

  楊旭這場官司站在雙方背後的人,一個是太傅,一個是中山王府,一旦較量起來,說不定就會牽涉越來越多的官員進去,進而釀成一場無法平息的大風波。由此觀之,焉知楊旭這件案子不是某個陰謀家拋出來的一桿測風旗?如果中山王府只是礙於小郡主欠了人家的情,出面幫他這個忙,反倒不是什麼大事,也就不必過於慎重了。

  就在這時,一個小太監躡手躡腳走了進來,朱元璋掃了他一眼,對徐茗兒道:「去看看寶慶吧,那丫頭最喜歡你,前兩天還念叼你的名字呢。」

  徐茗兒答應一聲便跑了出去。寶慶公主是朱元璋最小的女兒,今年還不到四歲,小公主在深宮大內無聊得很,的確是最喜歡徐茗兒這個活潑爛漫的小姐姐。

  待徐茗兒出去,朱元璋臉上慈祥平和的神態消失了,又恢復了一貫的冷肅:「什麼事?」

  那小內侍大氣也不敢喘,勾著下巴,細聲細氣兒地道:「回皇上,宮外傳來消息,太學生們說,五軍都督府處斷不公,抬著受傷的楊充先去了國子監,接著是貢院,禮部,又向御史攔街陳情,現在去了孔廟哭訴……」

  朱元璋壽眉一挑,一股怒氣勃然而起。他秉性至剛,向來一言九鼎,獨斷專行,太學生們這是在製造輿論,迫使朝廷向他們讓步,立即引起了朱元璋的強烈反感。

  挑釁皇權,這是朱元璋最不能容忍的事,他固然愛惜子民,但是最終的出發點,畢竟不可能是因為什麼天下為公,而是為了家天下的穩定和長遠。一幫太學生聚眾鬧事倒也罷了,可他們背後如果另外有人呢,這人是什麼目的?

  朱元璋沒有忘記那個如驚鴻般在楊旭一案中稍露頭角的黃子澄,當今皇太孫的太傅,他的一舉一動,就有可能影響到未來的皇帝,如果這裡邊有他的政治目的,就不能等閒視之了。

  朱元璋治國,一個儒、一個法,剛柔並濟,齊頭並進。一個文,一個武,務求平衡,不想削弱任何一方。平衡之道,不僅僅體現在帝王權術上,也是治國齊家平天下的要術,現在朝中文武勢力堪堪達到一個微妙的平衡,這是他多年來殫精竭慮才調整出來的效果。這是支撐著大明天下的兩根支柱,任何一根過於強大,或另一根過於薄弱,都有大廈傾覆的危險。

  考慮到皇太孫文弱,以後的例代皇帝都是繼文守業,對文官的依賴更重一些,未來的發展中文官勢力必然越來越大,最終難免會出現南宋時的那種尷尬局面,朱元璋還有意識地讓現在的武臣集團保持著比文官集團更強一些的勢力,這樣將來此消彼長,才能在一個更長的時間段內,保持文武勢力的平衡。

  朱元璋是個雄才大略的人,他的每一步舉措,其實都是深思熟慮過的,你可以認為它不是最成熟的、最科學的辦法,卻一定有著朱元璋自己的考慮和道理。他開八股科考取士,不是為了壯大文官集團,其實也是為了控制文官集團。

  只是想法雖好,實際效果卻不好,因為他不可能事必躬親,實際控制著人才選拔權的依然是文官,所謂的天子門生並不能改變這一事實,所以並沒有達到朱元璋想要的結果,在這種情況下,防止文官勢力過於壯大,就只能保證武官集團的存在了。

  實際上朱元璋的擔憂並非沒有道理,此後幾百年間文官勢力的極劇壯大,確實架空了皇帝,他們夢想讓皇帝成為一個垂拱無為的「聖君」,其結果就是造成了每一代皇帝都與龐大的文官集團進行著激烈的權力鬥爭。明武宗、明世宗、明神宗……

  他們被文官們斥為荒唐無稽的表像下面的實質,其實就是權力的爭奪。這種內耗對國家全無好處,文官集團一家獨大,也確實造成了很嚴重的後果,在朱元璋永不加賦的遺命之下,大明做到了終明一朝永不加賦,成為古往今來賦稅最低的朝代。

  可百姓仍不堪其苦,其中一個重要原因就是文官集團為其階級及其後備集團:所有得了功名的讀書人,以及縉紳階層貪婪不厭地爭取福利,不納稅,不服役,偏偏他們還是最有錢的人,結果碩鼠越來越多,供養整個大明天下的責任,最後只能全部落在本來就最貧窮的那些老百姓身上。

  朱元璋負手沉思半晌,神情慢慢凝重起來,他必須要搞清楚,黃子澄在裡邊到底扮演了一個什麼角色,這場風波到底與他有多大關係,如果是黃子澄試圖利用此事打叢壓勳戚武臣集團,為他這位太傅將來把持大權,讓文官集團一家獨大造勢,這根毒草就必須要拔掉了。

  朱元璋慢慢站定身子,對那小太監道:「宣,錦衣衛指揮僉事羅克敵覲見!」

  蕭千月和夏潯坐在雞籠山下一間茶樓靠窗的位置,慢慢品著茶,看著窗外不遠處的一幢宅院。

  蕭千月悠然道:「你看到了麼?就是這裡。」

  夏潯點點頭:「嗯,他剛剛挨了一頓揍,一時半晌怕不會出來了。不過心上人挨了揍,她一定會想辦法盡快見到他的,所以……盯著他,他只是皮肉傷,一個年輕力壯的男人,用不了多久就會養好的。」

  蕭千月呵呵一笑,抿口茶道:「好,那麼什麼時候動手?」

  夏潯道:「楊家那邊都查清楚了麼?」

  蕭千月道:「還沒有,已經有人去戶部查楊嶸的徵糧通關勘合了,今時不同往日,咱們不能大搖大擺的去查,需要耗費些時間。」

  夏潯道:「成,那邊準備妥當了,這邊就動手。」

  說著,夏潯飲乾茶水站了起來,蕭千月也隨之站起,一邊往外走,一邊說道:「羅大人很賞識你,大人身邊現在並非沒有人手可用,卻少了幾個得心應手的人。所以,辦完這件事後,大人打算把你留下,在都指揮使司當差。

  你原來在青州做事,為防齊王那邊聽說了消息生起疑心,正好利用這兩起案子,對外就說是受中山王府引見,羅大人才給了你這個官身,履歷的話,大人會重新給你造一冊。皇上那邊如果問起,就不能這麼打馬虎眼了,大人會向皇上提起你曾幫齊王爺做過事……」

  蕭千月哈哈一笑,附耳道:「各位王爺都有自己撈錢的門路,皇上並非一無所知,只是皇上疼兒子,有意的裝糊塗罷了。你做的別的事都不會提的,只說王府不便出面經商,一概由你出面打理,也因著這層關係,大人賣齊王爺的面子,給你這功成身退之人一個出身,皇上是聰明人,不會多問的。不然真捅出什麼皇子的醜事來,皇上想裝也裝不下去了。」

  說到這兒,蕭千月的笑容忽然一滯,臉上慢慢漾起一抹奇怪的表情,夏潯業已有所感覺,見他神氣古怪,便問道:「怎麼了?」

  蕭千月慢慢吸了口氣,似笑非笑地道:「有意思,居然有人盯咱們錦衣衛的梢兒!」

  謝雨霏一直不相信夏潯會對父母棺槨被刨出祖墳的羞辱淡然置之,所以一直暗中關注著夏潯的一舉一動。

  其實她現在和夏潯已經沒有什麼關係了,她本可以置身事外,可她還是來了。是因為夏潯在北平時那一抹同情而理解的目光,士為知己者死?還是因為夏潯甘心接受了她莫須有的指責,乖乖解除了婚約,保全了她有臉面,知恩圖報?亦或是因為夏潯的三年之內,不許她另行談婚論嫁,給了她一絲朦朧的希望?

  她也不能明白自己準確的想法,以前她做什麼事,都有清晰的目的,而這一次,沒有。

  她喬裝改扮,悄悄地躡在夏潯後面,忽地看到夏潯和那個蕭千月閃進了人群,不由一急,急忙加快了腳步,可是剛剛追進兩步,突然心生警兆:「不對!其中有詐!」

  謝雨霏立即轉身,亦往人群中一閃,鴻飛冥冥,翩然不見。

  可是,女飛賊的手段了得,錦衣秘諜就是吃素的麼?夏潯和蕭千月緊緊盯著她若隱若現的身影,一場反追蹤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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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江南行  第145章 滷水點豆腐

  夏潯學過跟蹤,知道跟蹤與反跟蹤的主要秘訣就是不要孤立於人群之外,這是擺脫跟蹤者和跟蹤者同樣不易暴露的首要條件。而雞鳴山下正是金陵城最繁華的地區,這裡不愁沒有人,現在他們不怕暴露身份,用不上這個掩護,這個局面就是對被跟蹤者有利了。

  謝雨霏扮的是個身材瘦削的男人,男人行動總是比女人方便一些的。她一發覺不妙,立即遁入人群,藉著人群的掩護,試圖擺脫夏潯和蕭千月的跟躡。

  「哎呀,我的錢!」

  眼看無法擺脫夏潯和蕭千月,他們追的越來越近,謝雨霏忽地掏出幾張一百文面額的寶鈔一揚,驚叫起來。街上行人忽地看見幾張寶鈔飛舞在空中,立即猛撲過來,大街上一片混亂,人影錯動間,夏潯和蕭千月搶前幾步,再去看時,已不見了那瘦削男人的身影。

  這是一條長街,前邊還有很長的一段路,如果那個可疑人趁著混亂向前跑去,是不可能這麼快逃出二人視線的,兩個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投向他拋灑寶鈔的那個地方,路邊是一家衣帽店。

  夏潯目光一閃,急道:「你堵正門,我抄後路!」

  「好!」

  蕭千月答應一聲,急步衝向衣帽店正門,夏潯則一提袍裾,貼著旁邊小巷飛快地跑向衣帽店後邊。

  換衣甩人、換交通工具甩人、穿堂甩人這三種方式是現代反跟蹤方式中最常用的,其中最有效的方式就是利用商場、飯店、胡同、小區、住宅、樓房等有多門的場所和設施穿行而過,甩掉尾巴跟蹤。這種方法是最容易奏效的,想不到這個機警的傢伙居然也懂得這一手。

  夏潯急急跑到衣帽店後巷,堪堪看見一角衣袂閃過前邊又一條巷子,夏潯立即想也不想,便拔足追了上去。金陵城的巷弄如雞腸一般狹窄,偏又交錯盤織,形如蛛網,要在其中跟蹤一個人非常困難,虧得夏潯眼明手快,那人雖然滑溜如魚,卻始終擺不脫他。

  夏潯緊緊跟著那人,眼看鑽出一條小巷,就見那人站在兩個巡街的公人面前,正向自己這裡指著,急急地說著什麼,夏潯雖然看見了,腳下卻止不住步子,仍然快步衝過去,那兩個公差看見他,立即抽出鐵尺向他撲來。

  「奶奶的,好滑溜的小賊,連報案甩人法都懂。」

  夏潯又好氣又好笑,他現在只想知道這人到底是何來路,是不是楊氏家族的人已經發現了他的打算,所以不閃不避,只往懷裡一掏,摸出一件東西。

  應天府是天子所居,這裡的捕快還是很有幾手真功夫的,日本柔道的前身柔術中,就曾借鑒吸納了不少中國明代捕快的擒拿摔跤動作,他們的功夫很有些實用價值,若真正的正面交手,夏潯還真不能輕而易舉擺脫他們。

  問題是正因為這裡是天子腳下,還很少有人作奸犯科,被官差發現了並不逃走還敢反抗的,所以兩個公差大意了,被夏潯一個纏手架開一個公差,掌中腰牌向他一亮,趁他一怔的功夫,反手向後一拍,「啪」地一聲拍在另一個公差的額頭,然後便從兩人中間閃了過去,前後幾乎沒有耽擱多少時間。

  那公差被他拍得頭暈腦脹,迷迷瞪瞪地道:「好大……膽子!竟敢拒捕,他什麼人?」

  另一個公差彎著腰湊近了,摸了摸他腦門上很清楚的一個印記,訝然道:「咦?是錦衣衛的人?」

  夏潯追著那人跑進一條狹長的小巷,一見小巷幽仄,旁邊又無岔路,不由心中大喜,立即拿出百米衝刺的速度追趕上去。

  「站住!」

  夏潯一聲大聲,大手一張,便扣住了那人肩頭。嘖,這男人骨架夠細啊,肩頭居然被扣得死死的。

  那人一急,身子一扭,一拳便搗向夏潯的小腹,動作夠快,可惜軟而無力。

  夏潯出手如電,一把叼住他的手腕向外一開,把他低在牆上,右膝便向他下體猛撞過去。

  「嘎?!」

  電光火石間,夏潯突然看清了那人的模樣,這一驚非同小可,腿上的力道急急一頓,失聲叫道:「是你!」

  天幸,他的膝蓋沒有撞中謝雨霏的胯間,沒有造成不可挽回的嚴重後果,他只是……緊緊地抵在了那裡而已。

  謝雨霏腿都軟了,面紅耳赤地叫:「放開我,放開我,你……你這該死的!」突然一低頭,張開一口小白牙便向他手上咬去。

  「啊!」

  夏潯這才反應過來,連忙向蜇了手似的,攸地往後一退,和她拉開了安全距離:「對不住,對不住,我以為你是……,又怕你腿腳太俐索,一不小心被你溜掉,所以我……」

  夏潯晃晃拳頭,又指指膝蓋,語無倫次地解釋。

  「不要說啦!」

  謝雨霏又羞又窘,他不說還好,被他一說,剛才被他抵住身子時那種又酥又麻,身體發燙的感覺又來了,她的兩條大腿突突地打顫,臉蛋紅了,脖子也紅了,那模樣就像一條剛出鍋的大蝦。

  「好好好,我不說,不說。對了,你鬼鬼祟祟地跟著我幹嗎?」

  夏潯突然反應過來,張口問道。

  「我……」

  謝雨霏語塞起來,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夏潯看著她手足無措,滿面羞紅的表情,眼中慢慢露出一抹戲謔的笑意:「聽說了我的事,怕我想不開做傻事,不放心,所以跟著我?」

  謝雨霏紅著臉道:「才沒有!」

  夏潯挪揄地道:「一日夫妻百日恩,何況你我做了十六年的准夫妻,我就知道,你哪能不關心我。」

  謝雨霏被他調侃得無地自容,狼狽不堪地道:「你少臭美,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覺得……,覺得你幫了我的忙,幫我……」

  謝雨霏口是心非地說著,垂下頭,幽幽地道:「幫我瞞著我大哥,我欠你的,所以……所以想幫你做些事。」

  夏潯眼中帶著笑意道:「真的?」

  謝雨霏惱羞成怒了:「我是不是上輩子真的欠了他的?為什麼每次都不等我說完,他就能猜出我的心意?」

  眼見謝大小姐要抓狂了,夏潯忽然收斂了笑容,很認真地道:「謝謝。」

  「嗯?」謝雨霏抬起頭,茫然道:「叫我幹嗎?」

  夏潯道:「我是說,謝謝。」

  「喔……」,謝雨霏吸了吸鼻子,模樣有點糗。

  「謝謝……」

  「不用……」謝雨霏沒有說完,看著夏潯的眼睛,她突然讀懂了她的意思,這一次他不是說「謝謝」,他的確是在叫「謝謝……」

  她哥哥每天都在叫她「謝謝」,可這兩個字從夏潯嘴裡叫出來,她的心一陣悸動,突然有些癡了……

  ※※※※※※※※※※※※※※※※※※※※※※※※※※

  楊充的屁股傷還沒好,卻硬撐著跪在階下。

  黃子澄怒喝道:「混帳,真是混帳。你逐他出宗門那也罷了,為何不勒令他自己將父母棺槨由楊氏祖墳遷出?你如此作為,雖不違法,卻不合情理,是我名教弟子該做的勾當嗎?」

  楊充叩頭道:「先生,先生,此事實非弟子所為啊。那楊旭是我楊家的害群之馬,祖父偏偏拿他毫無辦法,因此楊充才勸祖父找個藉口將他逐出宗門。至於掘墳一事,實是那些叔伯恨楊旭目無尊長、不睦親族,激於義氣自發作為,不但楊充對此一無所知,就連弟子的祖父,也因出外訪友而不知其事,要不然,祖父是仁厚長者,豈能不予阻止?」

  「你……,唉!這般愚民誤事啊……」

  黃子澄怒氣沖沖地一拂袖子,走到廊下站定,仰身向天,長歎一聲。

  經過五軍都督府對此案的審理,再加上太學生們的一鬧,楊旭與家族的這樁恩怨已經吵得滿金陵無人不知了。雖然太學生們振振有辭,對夏潯大加貶抑,但是普通老百姓的感情是樸素的,他們說不通那麼多大道理,也不明白夏潯為了親爹親娘和不太地道的家族對著幹,怎麼就破壞了宗法制度,怎麼就破壞了天下基石,怎麼就不仁不孝不義不禮理應革除功名,他們只覺得楊氏一族把人家逐出了家族,又把人家父母的棺槨強遷出去,這事幹得已經夠缺德了,縱然楊旭真有不是,再追究人家什麼責任,革人家的功名,那也有些太過份了。

  與此同時,不知道是誰傳出去的,一個說法在金陵城迅速傳揚開來,說這個楊旭,就是曾在山東府蒲台縣義救民女,揪出奸惡鄉紳仇秋的那個義士,這一來更給夏潯增加了印象分,同情他的人更多了。

  楊旭做的事固然也有不對的地方,不過黃子澄覺得,對楊旭這樣的人,還是應該嚴懲的,他跟楊旭並沒有私仇,這麼做的目的,是對天下讀書人予以警示。再者,許多人都知道他曾經支持楊充了,如果這個時候毫無作為,那麼他的官場威望將一落千丈,這個太孫太傅豈不貽笑天下?藩王和武將,在他的理念中,根本就是禍亂朝綱的兩大根源,楊旭的背後站著中山王府,如果讓楊旭贏了這場官司,勳臣武將們必然氣焰更為囂張,是可忍孰不可忍?

  基於這些理由,此時此刻,他是無法置身事外的,可是皇上……,皇上是薑桂之性,老而彌堅,這麼做會不會觸怒皇上,弄巧成拙呢?畢竟,皇上仍然在位,皇太孫還未登基大寶啊。

  身在廟堂,必須慎之又慎,一步行錯,後果難料啊。

  黃子澄左右為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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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江南行 第146章 犁庭第一槍

  黃子澄微微瞇著雙眼,在廊下輕輕地踱起了步子。

  許久許久,他輕輕地站住了。今年春闈,剛剛發生了丁丑科考案,朝廷取士五十一人,全部是南方人,北方舉子大嘩,禮部的大門差點被告狀的舉子給砸爛了,大批北方考生沿路喊冤,上叢訪告狀,鬧得整個金陵城沸反盈天,十幾個北方籍的監察御使聯叢名上書,告主考官循私舞弊,偏袒南人,皇上正為此事如何善後而煩憂呢。

  南北學子們在吵架,朝堂上,南北籍貫的文官們也在吵架。如果這時候文臣和武將兩大派系再發生激烈衝突,皇上是會像以前一樣,使雷霆手段,斷然處置呢,還是會息事寧人,做出讓步?回想著近年來當今皇上在朝政上的一貫態度,黃子澄胸有成竹地微笑起來……

  太學生們在國子監的祭酒、監丞、教諭們的沉默支持下,繼續進行抗議,朝廷對楊旭一案一直保持緘默。又過了幾天,幾個南方籍的監察御使開始狀告中軍都督府大都督徐增壽濫用國法,誤判錯刑,朝廷還是保持緘默。而北方籍的監察御使們沒有空,他們正忙著為家鄉的學子們打抱不平,抨擊春闈大試,考官舞弊呢。

  同樣的,由於這些高層官員高屋建瓴、高瞻遠矚,他們真正想要達到的目的和想要對付的人根本不是楊旭,所以這場風波雖然愈演愈烈,他這個當事人依舊安然無恙。只是這並不意味著他沒有凶險,一旦這場較量分出個勝負,或者雙方各退一步,達成某種政治協議,那麼他必然是要成為雙方媾和或決裂的祭品的。

  「秣陵鎮上以楊氏為第一大姓,楊嶸是楊氏家族的族長,所以他也就是秣陵鎮的糧長。糧長主要負責所轄區域內田糧的徵收和解運。而糧長本身就是當地最大的鄉紳,在鄉間就是土皇帝,權柄極重,這樣,如果糧長有了貪心,想要上下其手,侵吞錢糧,逃避糧差,就非常容易。

  以前,我們錦衣衛也曾查緝過這方面的罪案,有幾個有經驗的胥吏,現在正好派上用場。據他們講,糧長侵吞錢糧的主要手段就是團局造冊、虛出實收、就倉盜賣、妄起科征,飛灑糧差、詭寄田糧、灑派包荒、攬納私吞、脫逃伕役、貪污賑濟。

  他們去戶部查驗了楊嶸例年來的通關斟合,再與江寧縣的各糧戶的完稅條子逐一核對,發現楊嶸確實做了手腳,他做手腳的主要手段,就是虛買實收。」

  夏潯不解地道:「虛買實收?」

  蕭千月陰笑道:「對!如果他是官,這種貪弊手段就叫……『賣放!』啦。呵呵,洪武十八年戶部侍郎郭桓賣放公糧舞弊案,你聽說過吧?」

  當然聽說過,明初四大案之一,夏潯怎麼可能不知道?當時戶部侍郎郭恆將收上來的秋糧一半上倉,未入帳的一半和一群貪官私分了,結果被人舉報,在整個大明掀起了一片腥風血雨。

  夏潯點點頭道:「當然聽說過,楊嶸貪沒了多少?夠判刑麼?」

  蕭千月道:「這些年,楊嶸貪墨的糧食不下一千八百擔,浙江曾有一個官員,貪墨米兩百擔,你知道皇上是怎麼判的麼?」

  夏潯道:「怎麼判的?」

  蕭千月陰惻惻地道:「皇上在他身上壓了兩百擔米,米還沒壓完,他就被活活悶死了,然後,剝皮,做成人皮燈籠,就掛在糧倉門口。」

  夏潯機靈靈打了個冷戰,這老朱不但嫉惡如仇,而且做事很有針對性啊,頗有一點佛家因果報應的味道。你貪米?好,你貪多少,我往你身上壓多少,然後再把你剝皮做燈掛在糧倉上,以警示後人。

  其實老朱做過很多類似的事,比如有個曾經跟著朱元璋打天下戰功赫赫的將領,開國之後主持貢院建設,建造學生宿舍時偷工減料,貪污了兩千貫鈔,事發後朱元璋怒不可遏,砍了他的頭埋在貢院門口的石板路下,讓學子們每天都從上面踩過。

  蕭千月嘿嘿一笑,說道:「不過,皇上最恨的是做官的貪污,楊嶸是民,不會用這種特殊的刑罰的。依我大明律,攬納糧物,隱匿入己,虛買實收者,處死,籍沒其家(沒收家產)。你看夠了麼?」

  夏潯目光沉沉地道:「不夠。還不夠!家母是被族人的饞言逼死的,家父為此背井離鄉;如今父母之靈又受大辱,而我……,要不是僥倖搭上了中山王府,現在是個什麼下場?既然撕破了臉面,我就要讓他們徹底低頭!」

  蕭千月翹起大指道:「這才是我錦衣衛中人該說的話!哈哈,你放心,我還另有計較呢。」

  他向夏潯擠擠眼睛,蘸著茶水在桌子上比劃起來:「喏,這是楊家族老楊嶗的宅子,楊嶗是楊嶸的親兄弟,與他向來一個鼻孔出氣。朝廷制度,官員百姓,造宅不許用歇山及重簷屋頂,不許用重拱及藻井。百姓屋舍不許用斗拱和彩色。而楊嶸家的內花廳,有貼金彩畫,磚石有鏤刻花紋,這是僭越之罪……」

  例朝例代都有一定的制度。就算是風氣最寬鬆的宋朝,也規定六品以下官員不能在宅前造烏頭門,庶民屋舍只許進深五架,門屋只許一間,不許用飛簷、重拱、四鋪作、藻井和五彩裝飾等。而明朝更加制度森嚴。可儘管如此,仍然架不住官員百姓們有意無意的逾越規矩。

  比如大將軍周德興宅舍逾制,因為他是朱元璋同鄉,又有赫赫戰功,由朱元璋親自特赦,這才免罪,否則少不得人頭落地。這樣的事發生過幾次後,在官場上混的人就開始注意了,以免為政敵所乘,而民間卻不大講究,江南富有人家在屋宅修飾上或多或少都有逾矩的現象,楊家自然也不例外。

  只是不怕沒好事,就怕沒好人,別人違禁沒事,你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那你違禁就要有事了。

  蕭千月道:「這兒,是楊嶧的宅子,東西廂房及倒座各為二間,正屋、兩廂和倒座之間並無廊子聯結。其形制符合庶民屋舍的規定,只是正屋樑上有單色勾繪的密錦紋團科紋飾,逾制。而楊羽,就是楊嶧的孫子。」

  蕭千月手指向下一劃,又道:「這是楊文武的宅子,楊文武是個破落戶兒,三間破房,叫他逾制也花不起那個閒錢。不過……,他後院兒裡有一座水泡子,是當年家裡還沒敗落時的一個水池子,內有假山石兩塊,我再給他湊一塊,一池三山,帝王之制!」

  蕭千月並掌如刀,向下一拉,惡狠狠地道:「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這一招夠砍他滿門的了!」

  夏潯搖搖頭道:「冤有頭,債有主,他的妻兒老小,我不想牽累。」

  「呃……」,蕭千月道:「他家裡就光棍一人,一人吃飽,全家不餓。」

  夏潯白他一眼,嗤道:「那你吹的什麼牛。」

  蕭千月乾笑兩聲道:「我只是想說,不該放過的,我一個也沒有放過而已,這回……夠了麼?」

  「不夠!」

  這回輪到蕭千月吃驚了:「你想怎樣?族誅麼?這可有點難……」

  夏潯道:「我們這樣做,只能利用刑法鬥垮他們,他們現在已不僅僅是他們,他們背後有許多同病相憐的宗族、同仇敵愾的讀書人、自以為在主持大義的官兒,我們鬥得垮嗎?」

  蕭千月茫然道:「那你還想怎樣?」

  夏潯道:「還要把他們斗臭。鬥垮,斗臭。」

  「他比我還狠……」蕭千月望著夏潯那張看似無害的臉,開始崇拜起來:「可這個……我們還真沒幹過,一般來說,弄死他們也就夠了,呃……,我該怎麼做?」

  夏潯道:「我已經托了人幫忙,這件事,她會比你做的更好。楊充的傷,養得怎麼樣了?」

  「差不多了。」

  「好!」

  夏潯緩緩站起身來,蕭蕭地道:「那麼,就從他開始吧!」

  ※※※※※※※※※※※※※※※※※※※※※※※※※

  楊充的傷好得差不多了,皮外傷而已,結了痂,只要動作不太劇烈,邁著四方步倒也行走自如。

  傍晚時分,楊充邁著四方步離開國子監,彷彿是飯後散叢步,在雞籠山下漫步行了一陣,漸漸踱到了一條小巷子裡,看看左右沒人,立即閃進了一處黛瓦白牆的宅院角門兒。

  這小巷子裡少有人行,大戶人家的角門兒平時都是鎖著的,此時門卻只是虛掩著,分明是有人故意給他留門兒了。

  柴房內,一對男女緊緊地抱在了一起。

  「緋衣。」

  「充哥,你怎麼樣了?這幾天急死我了,又不能去看你,只聽父親提過你幾句……」

  「我沒事,這幾天我走到哪兒都不太方便,要不是看你讓雲兒接連遞了幾次條子,我今晚也不便過來的。你怎麼這麼大膽,不怕被你爹知道嗎?」

  「人家擔心你嘛,今晚爹出去了,我才約你出來。只想看看你,傷真的不要緊吧,人家嚇壞了,偷偷的哭了好幾回……」

  楊充感動地親吻她道:「緋衣,還是你對我最好,我沒事,過兩天就生龍活虎一如平常了。現在為了我的事,朝廷上已經吵翻了天,你看著吧,這筆債,我一定要他十倍償還。原本只想削他的功名,這一回,他想不死都難,哼!」

  「哎呀,別管那個該死的楊旭了,快趴下,讓我看看你的傷勢。」

  看過了楊充的傷勢,多日不見的兩個人情性生了起來,雖因楊充身上有傷,不能盡情暢快,但是摳摳摸摸摟摟抱抱卻也在所難免,兩個人衣衫不整口舌相咂正在親熱的當口兒,外邊忽然傳來緋衣的貼身丫環雲兒的一聲驚叫:「啊!老爺!」

  緊接著一記清脆的耳光,隨著小雲的一聲尖叫,房門哐啷一聲被踢開了,國子監祭酒武齊安闖進柴房,看見不堪入目的這對男女,氣得幾乎暈厥過去,他顫抖著手指點著楊充,向後面提著棍棒的家丁僕役們咬牙切齒地喝道:「打!把這小畜牲給老夫活活打死,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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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行江南 第147章 做事要絕!

  「打!往死裡打!」

  武齊安臉色鐵青,喝令僕役們動手。那些人棍棒齊下,打得楊充慘叫連天,一開始還有掙扎,到後來頭上挨了幾棒,打散了簪發,鮮血披面,連掙扎呼救聲都弱了。

  武緋衣被父親突然帶著家人闖進來,撞見了她的醜事,本來羞得無地自容,可這時眼見情郎危在旦夕,也顧不得女兒家的羞澀了,連忙上前阻攔,武齊安一見更加氣惱,喝道:「把這不肖女拖走,押回房去。」

  武緋衣連哭帶喊,卻怎及得家丁力大,被他們硬生生拖走了,眼見那楊充僕在地上,渾身浴血,武齊安自家丁手中奪過一根大棒,又往他頭上狠狠抽了三棒,一跤跌坐在旁邊地上。

  「老爺,老爺,緋衣雖然做下醜事,終究是咱們的女兒,你怎麼可以做得這麼絕啊。這一來鬧得盡人皆知,你讓女兒今後如何做人、如何嫁人啊?」

  武夫人聞訊匆匆趕來,見楊充已被活活打死,披頭散髮倒在地上,衣衫不整形如厲鬼,連忙趕開所有下人,向丈夫痛哭起來。

  「你以為我想?你以為老夫不想保全女兒的清白,不想用個更妥當的辦法解決了這件事麼?」

  武祭酒捶胸頓足地道:「家門不幸,家門不幸啊,老夫也是沒有辦法了呀。你以為……你以為老夫被那不肖女蒙在鼓裡,是如何知道這件事的?瞞不住,已經瞞不住了啊!不打殺了這小賊漫說女兒的名聲,就連老夫一生清譽,我武氏門風,都要毀於一旦。老夫是國子祭酒,教書育人,授道解惑可自己的學生卻與自己的女兒做下如此醜事、敗壞名教……我武家祖宗都要為之蒙羞!」

  武夫人呆了一呆,無力地哭泣道:「我這是作的什麼孽,我這是作的什麼孽呀……」

  第二天一早,國子祭酒武齊安就向朝廷遞交了告老還鄉的奏章而且托病當天就不去國子監上班了。但消息還是以最快的速度傳揚開來,最先知道消息的就是國子監的太學生和武祭酒的同事。這件事令得他們立即陷入了尷尬之中,他們扛著名教大旗,竭力維護的人竟然敗壞名教……做下如此醜事,這讓他們情何以堪?

  武家的人動私刑打死了楊充,當晚便向應天府報了案,先是來了兩個巡捕察看了現場,記錄了情況,把屍體抬回應天府。第二天一早稟報了王洪睿。王府尹判得很快依古例:「死了活該!」

  自從秦始皇「會稽刻石」中明文規定:「夫為寄,殺之無罪」這一條規矩就被例朝例代所採用了如果武家只是報官,依著慣例會對楊充和武緋衣責打二十大板,罰款充了勞役,然後就會順水推舟,要他們成親。楊充不是官,私通罪對當官的來說是極其嚴重的,對民還是相對寬容的。

  只是那樣一來,就不是武緋衣一人清白受損,整個武家的名聲都要臭到家了。

  雖然官府規定中官員和百姓犯了私通罪,處治的後果並不相同,但是如果人家動了私刑,那麼打死的這人不管是官還是民,待遇都是一樣的:「死了白死。」

  王洪睿和武齊安是老朋友,知道武齊安這麼做是犧牲女兒一人,保全武家名聲,他的心中必然也十分悲痛,處理了公事,正想換上便服去探望探望他,官服剛脫了一半,衙門口的鳴冤鼓就「嗵嗵嗵」地響了起來。

  王府尹匆忙穿袍戴帽,重新升堂,堂下被帶進來一個穿短褐的小民,雖然他盡量扮出一副老實本份的良民模樣,可那靈活狡獪的目光以王府尹的閱歷看來,卻總覺得是個游手好閒的鄉間無賴。王府尹倒是有些好奇,不知道他有什麼大案,敢到應天府衙門來敲鳴冤鼓,待那狀子遞上來,王府尹不由大吃一驚。

  這人貌不驚人,告的案子可不小,難怪他是江寧縣人,卻越過江寧縣,直接告到了應天府。他告的是僭越的大罪,再一看他所告的人,王洪睿立即意識到昨晚發生在老朋友武齊案府上的通姦案不是一件偶然的獨立案件,恐怕……

  剛剛想到這兒,又有人擊鼓告狀,帶進來一問,又是告楊嶸的,這個人是秣陵鎮的一個小糧吏,告的是糧長楊嶸虛買實收,貪污公糧。

  王洪睿突然間什麼都明白了:那個楊旭,開始反擊了!

  ※※※※※※※※※※※※※※※※※※※※※※

  「咬人的狗,是不叫的。」

  這是應天府尹王洪睿說的。

  「低調不是低能,要有隨時高調的本錢,那才叫低調。」

  這是錦衣衛都指揮僉事羅克敵說的。

  羅克敵為了籠絡夏潯,雖然給他人手,讓他放手去做,其實暗中也在觀察著他,蕭千月奉夏潯之命所做的一切,他都瞭如指掌。如果夏潯只

  圖一時之快,做此不計後果的事來,他還是要把握全域的,但是瞭解了夏潯的全部計劃之後,羅僉事大笑三聲,完全放手了。

  楊充死了,因為偷奸,被女方父親武齊安武祭酒使喚家人活活打死。

  消息剛剛傳到秣陵鎮,楊氏族人還未從驚駭中清醒過來,大批的馬快、步快就衝進了抹陵鎮:楊嶸,楊鼎盛父子被捕走,抄沒一切違禁物品帶回公堂做為物證;楊嗥、楊鼎興、楊羽祖孫三代被捕走,抄沒一切違禁物品;光棍一個,窮得哂叮噹山響的楊文武突然發現自己家後院那個破水泡子裡居然多出了一塊石頭,三塊大石頭矗立在水中,這要是晚上看,還挺有三泉映月的味道。一池三山,帝王之制,「夢想當皇帝」的楊文武犯了帝王家最嚴重的忌諱,抓走,至於那「三座大山,「終究是太沉了些,只繪了圖,未把原物帶走。

  一大票公人拉著幾車證物,捆著一幫人犯,浩浩蕩蕩剛離開秣陵鎮,應天府匯同江寧縣又衝來了第二撥人,把剛被翻了一遍的楊嶸的家再度抄了一遍,尤其是書房、帳房,凡是上邊寫著字兒的,全都抄走了,據說楊糧長貪污公糧的事情發了。

  楊嶗是楊嶸的親兄弟,在楊家是地位僅次於楊嶸的一位族老,楊嶸的事把楊嶗嚇得魂飛魄散,回到家裡就趕緊燒帳本,凡是有字的都燒。

  他那兒媳婦不識字,聽公公說凡是有字的全都燒了,要不然就要大禍臨門,嚇得連年畫和灶王爺都扯下來塞進了爐灶兒,兒子脖子上戴的長命鎖也讓她砸爛了丟進了茅坑。

  沒人注意她幹的這些荒唐事兒,楊家全家上下都在忙,到處冒煙,燒得烏煙瘴氣,熏得一家人跟小鬼兒似的。楊嶗忙完了這些事,心有餘悸地跑進內花廳坐下,又開始擔心大哥楊嶸熬不住刑,把他招出來。

  他躺在羅漢床上,正暗暗揪心,忽然看見棚上的貼金彩畫兒,不由騰地一下跳了起來。

  虧得他雖然家境富有,卻也常幹農傢伙兒,身子骨硬朗,這一躍當真俐落,連他兒子都自愧不如。

  「糟了糟了,怎麼忘了這碴兒,快快,快點,把棚壁全給我拆嘍,那貼金彩畫,可是僭越之物呀。搭梯子搭梯子,斧頭鑿子呢,快點快點,快拿來。什麼?你這個蠢貨,鋤頭也行啊,快點刨!」

  「還有哪兒?還有哪兒?」

  老楊嶗滿屋子轉悠,突然看見花廳隔壁牆的鏤刻青磚,登時像殺豬似的叫了起來:「還有這兒,還有這兒,快點,把這堵牆也拆嘍!」

  楊嶗不放心,正要對全家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進行一次大檢查,楊旭帶著蕭千月,昂昂然地登堂入室了。

  「你……你來幹什麼?」

  楊嶗色厲內茬地問,堵在花廳前不敢讓他進去。

  楊旭笑道:「平生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老爺子像防賊似的,可是做了什麼虧心事麼?」

  「放屁!老夫,老夫能做什麼虧心事?把他趕出去,兒啊!快來,把他們趕出去。」

  蕭千月冷哼一聲,一把推開了他,便闖進了花廳,只見花廳裡頭楊家人這番折騰,拆棚子的拆棚子,砸牆的砸牆,正忙得不可開交,一見他闖進來,不由怔在那裡。

  蕭千月捏著鼻子四下看看,嗤笑一聲,又轉出了花廳,楊家人面面相覷,也不知該不該繼續砸下去。

  院子裡,夏潯從懷裡掏出一摞東西,隨便抽出兩張,遞到楊嶗的手裡。

  楊嶗接過來一看,臉色頓時變得蒼白如紙。

  夏潯道:「這是老爺子親筆畫押的徵糧條子,全都在我這兒,如果你那老哥哥攀咬你,沒有這些證據,官府也不會定你的罪。如果我把這些條子送到衙門裡,就算楊嶸不咬你,就算你把自己家的帳本兒……」

  夏潯嗅了嗅空氣裡的煙火味兒,繼續道:「全都燒了,楊嶸事發,官府一番徹查,你也一樣完蛋,戶部和江寧縣可是有存根的,兩邊對不上……嘿嘿,老爺子是明白人……」

  楊嶗顫聲道:「你……你到底想對老夫怎麼樣?」

  夏潯道:「如果不是我有意維護,方才應天府來人,就把老爺子父子、祖孫一齊抓走了,你說我對你是善意,還是惡意呢?」

  楊嶗不答,只是緊緊地盯著夏潯,想明白他真正的來意。

  夏潯笑笑,說道:「好吧,我對你,的確談不上什麼善意,不過我把你的罪證都抽出來了,讓你那老哥哥一個人去扛,對你……怎也算不上惡意吧?我只是……想和你做一樁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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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行江南 第148章 齊往南來

  香案上,擺著祭果香燭,楊鼎坤的靈位端端正正地擺在上面。

  香案前,一凳,一盆。

  盆是銅盆,水是泉水。

  楊家僥倖沒有入獄的族老們圍著銅盆,用潔白如雪的絲棉手巾蘸了清澈的泉水,清洗著楊旭亡母的靈牌。幾個老傢伙臉孔脹得發赤,這本是晚輩才該做的事,他們可是比楊夫人還長著一輩啊,卻被迫做著這些事。當初利用宗法、利用族權欺壓排擠楊鼎坤一家,他們高高在上,楊家每一個晚輩似乎都是乖乖任由他們擺佈的,而今天……

  靈位被清洗得幹幹淨,用絲帕拭乾了,恭恭敬敬地請上了香案,幾個老傢伙不由自主地長出了口氣,他們都低頭,根本不敢往香案上看,那是他們的晚輩,一個生生被他們逼死,另一個被逼得背井離鄉,鬱鬱而終,看著這兩個晚輩的靈位,刺他們的眼。

  冥錢在空中飛舞,一位身穿紫色八卦道衣的白鬚道長手執一柄紫如意,身後是十六位道長,神情肅穆,亦步亦趨。

  「以此真香攝召請,當願亡者悉遙聞,仗憑三寶力加持,此時今日來赴會。運心平等,法力無邊,恭對亡靈前,稱揚寶號,無量功德,慈尊廣現身。法延開,出苦海,攝召亡靈來赴會,出離苦趣,來享玄功,一如誥命,風火驛傳……」

  佛教法事是把亡者往生西方極樂世界。而道教法事是把亡者往生東方長樂仙境。一個是阿彌陀佛負責,一個是太乙天尊負責,都是救度苦難只是把靈魂送達的目的地不同罷了。楊鼎坤夫婦的棺槨事先被送到了天師觀,夏潯總不好再找一群和尚來超度,便請了道家弟子來做法事。

  在他身後扶麻帶孝,扶棺而行的各有八個大漢,都是楊家鼎字輩的男人,抬棺送葬的人群在秣陵鎮裡轉了一圈,整個鎮上的人都用異常複雜的目光看著這支特殊的送葬隊伍,沒有人敢說話,楊氏一族的人更是在全鎮人面前低下了他們一向自覺優越、自覺高人一等的頭顱。

  他們眼中那個離經叛道、膽大包大的族中小輩楊旭仍然住在秣陵鎮上,卻已與秣陵楊氏全無關係了,他已自立堂號:「夏潯堂。」

  一個氏族的堂號由來可以有許多種來歷,比如孟姓的「三遷堂」,來源於孟母三遷;趙氏的「半部堂」來源於趙普的半部論語治天下;周姓的「愛蓮堂」來自於周敦頤的《愛蓮說》,劉姓的「蒲編堂」來源於劉備的織席販履,還有人用自己書齋的名字自立堂號,而「夏潯堂」的源由是什麼呢?

  據夏潯說,夏」是「面向南方」。自古以來,國人以南為生以北為死,以南為陽以北為陰,以南為前以北為後,以夏為名就是為了他這一門楊氏要永遠站在秣陵楊氏的前面,至於潯字,潯是水邊陸地,南方多水,故而名之,他要這麼說,大家只好這麼聽。

  真正的原因當然只有夏潯知道,他自立堂號,無異於武師或學者開宗立派,可是他的本名本姓或許一輩子也見不得光了,做人不能忘了祖宗,如果自己和子孫的姓氏只能姓楊,那就在堂號上做做文章,對真正的自己做一紀念,讓自己的子孫也能念起真正的祖先名字吧。所以,他自立堂號「夏潯」,他在表字文軒之外,便也有了自己的號----「夏潯」。

  因為楊充的醜聞和楊氏家族僭越、貪污的犯罪事實,失去了為之奮鬥申張的目標,缺少戰鬥經驗的太學生們集體噤聲,他們不知道該怎麼進行下去,該為什麼人主持正義了。

  而文官們倒底是經驗豐富的,他們對楊充和楊氏家族的醜行避而不談。楊充偷奸,已經被打死了。楊氏家族犯了國法,自有朝廷律法的制裁,但這和楊氏家族對族人子弟的管教約束並不相干,眼下楊旭自立堂號,可這並不能改變他和秣陵楊氏共同祖先的事實。夏潯堂是秣陵堂的分支旁號,秣陵堂雖對他沒有了直接約束管教的權力,可他也不能蹬鼻子上臉,要同祖的長輩們為他父母抬棺扶靈,這是有悖禮制的,不能因為楊家的罪,就抵消了楊旭的錯。

  他們揪住一個「禮」字,繼續不斷地上告,務求正義得以伸張,楊旭得到懲罰,可是奇怪的是,以中山王府為首的反對勢力卻突然停止了對抗,論心機、論陰險,黃子澄之流實在是差了十萬八千里,他們只以為自己正中要害,迫使對方啞口無言了,於是更加振奮,奮起餘勇,天天晚上秉燭夜書,希望籍此一案,在朝堂上打敗勳戚權貴集財,大長文臣志氣。

  可是僅僅三天後,在他們正得意忘形的時候,楊家更多的醜聞被揭發出來了。

  正在獄中受審、隻字不吐的楊嶸如五雷轟頂,他的親兄弟楊嶗大義滅親,上書揭發兄長逾制、貪污的詳細情形了,並且詳細敘述了兄長身為族長,為一己之私,為自家之利,迫害族侄楊鼎坤、讒言逼死侄媳婦,在族孫楊旭返回故里後,又三番五次排擠打壓的事實,乃至他如何裹挾各位族老設局,在修祖祠和設義田兩件事上故意刁難楊旭,有意迫他反抗,從而把他逼出家族的陰謀都說了出來。又說他是出於歉疚,這才發動族人,以扶靈抬棺向楊旭賠罪。

  事實上這些事,有些確是楊嶸干的,有的只是族中子弟揣摩他的心意,主動討好所為,現在楊嶗迫於把柄揣在夏潯手裡,為了保全自己,全部污水都潑到了楊嶸身上,楊嶸終於嘗到了被人誣陷坑害的感受,而且毫無辯駁的可能,外邊謠言越傳越廣,他卻關在獄裡,無能為力。

  楊嶸的陰險、偽善面目被揭穿,一個苦心維繫家族、宗法的慈而威嚴的長者形象轟然倒塌,文官們懵了,正滿心羞愧不知所措的當口,更多的楊氏家族的醜事被揭開,一位丈夫死後再嫁,被趕出楊氏家族的婦人跑到江寧縣告狀,說她本欲為丈夫守節,卻因為她這一房只剩下她一人,於是族人對她欺凌壓迫,軟硬兼施強迫她改嫁了別人,結果她這一房的八畝上好水田因為無主而被族長楊嶸收為己有。

  緊接著又有人揭發,楊家另有一房的婦人年輕守寡,耐不住寂寞在外邊與人私通,事情被發現後,她這一房的大伯子小叔子們一核計,卻把這件醜事瞞了下來,照樣向官府申報節婦,請求表彰。朝廷的貞節牌坊頒發下來之前,他們就把自己的田地全都掛靠到了這個寡婦名下,因為節婦的田產是不需要納稅的,這一來他們就偷逃了大量的稅賦。

  挖出這些事來的,自然是謝雨霏和南飛飛這對善於捕風捉影,套問他人底細的風門高手,一件又一件醜聞連續不斷地被揭露,徹底轟碎了黃子澄向武將集團發動的這次進攻,原本是出師有名,這一下變成了為虎作倀,就連一直站在幕後,並未親自站出來的黃子澄都覺得羞怒交加、狼狽不堪,更遑論其他人了。

  鬥垮了還不成,還要把他們批臭。

  這就是夏潯全部的報復,也是羅克敵大笑放手的原因。因為這件事已經根本不是楊旭一人與其家族的恩怨了,你哪怕巧施手段把楊氏一族名正言順地殺個精光,也無法阻止這場因楊氏家族私怨而挑起的朝中文武之間的對沖了,唯有釜底抽薪,才能將一場大亂消彌於無形。

  不知多少不想受到波及,卻又不得不硬著頭皮準備表態參戰的官員們暗暗鬆了口氣,丟人總比丟命強呀。一直冷眼旁觀、漸漸殺心生起朱元璋也鬆了一口氣,放下了他那口擦得雪亮的寶刀。

  「孺子可教也。」朱元璋微笑著說了一句話。

  正在讀《周禮》的朱允炆以為皇祖父說的是他,於是讀得更加用心了。

  這時候,奉命對黃子澄進行了一番秘密調查的羅僉事,入宮復旨了……

  ※※※※※※※※※※※※※※※※※※※※※※※※※※※※

  「你是說,那人說自己是彭子期?」

  「是啊!」曾在北平與彭梓祺打過交道的那個混混道:「切口、手語一字不錯,嗯……,長得也與你十分相似,是你兄弟?」

  彭子期沒說話,只是扭頭看了看他的三叔彭峰。

  彭峰沉著臉道:「當時她是在為楊旭辦事?」

  「楊旭?是吧,他一會兒叫楊旭,一會兒叫夏潯,誰知道呢,如此神秘,想來也是個江湖人物,不過能讓你彭家子弟供其奔走,應該是個江湖上響噹噹的大人物了,可惜,我一直未能與他攀教。」

  那個混混笑嘻嘻地拱了拱手:「大家同氣連枝,本該相互扶助,這點小事算不了什麼的,想不到這次來濟南,盤纏用盡,兄弟擺下杯語,向道上同源求助,接濟兄弟的,恰恰是你彭家的子弟,呵呵,緣份,緣份吶,來,咱們再喝一杯。」

  彭子期咬了咬牙,低聲對彭峰道:「三叔,那個姓楊的王八蛋騙我!」

  彭峰冷哼一聲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咱們去江南!」

  鳳陽府獄,蓬頭垢面的萬松嶺爬出地溝,陰陰一笑:「區區高牆,就想關住我萬松嶺?姓謝的臭丫頭,你等著,老夫不會放過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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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行江南 第149章 借好風

    謹身殿內,羅克敵向一身便服的朱元璋叩頭行禮︰「臣羅克敵,奉皇上密旨,查黃子澄事,今日復旨。」

    「唔……,情況如何?」

    朱元璋不叫起,羅克敵便也不敢妄動,跪在地毯上,恭聲答道︰「臣奉密旨後,立即行動。今錦衣衛可資使用的秘探太少,不過皇上的旨意,臣不敢怠慢,立即集中了所有人手,對黃子澄明暗間進行監視,注意他的一舉一動。」

    朱元璋喝口茶,淡淡一笑。羅克敵的弦外之音,他當然聽得出來,不過錦衣衛緹騎天下的權力,是他在特殊時期的一個特殊決定,現在天下已經漸漸穩定,他是不會再起復錦衣衛,讓他們凌駕於刑部、大理寺之上的。

    羅克敵頓了一頓,又道︰「從臣這些日子監視得來的情報看,黃子澄對楊家的所作所為並不瞭解,只是受其弟子楊充蒙蔽而已。前幾天,黃子澄曾與兵部左侍郎齊泰在集賢樓飲酒,臣的屬下扮作小二靠近他們,聽黃子澄所言,也儘是為楊家打扮不平,並未與齊侍郎私議結黨,攻訐朝政。」

    「這兩天,楊嶸倒了,楊家的醜事陸續被人揭發出來,黃子澄得知真相後大為沮喪,這幾天一下了朝便逕自回府,不見外客,臣重金買通黃府家人,得知他在府中時常醉酒大罵,罵楊充誤他,毀他清譽。以此種種看來,黃子澄……當無私心,還請皇上明鑒。」

    朱元璋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忽又問道︰「那個楊旭,是怎麼回事?怎麼就成了你錦衣衛的人?」

    「這個……」

    羅克敵面有難色,只好放低了聲音,伏身答道︰「皇上動問,臣不敢不答。這夏潯……本是青州一生員,家中有田產,亦有店舖經營。而齊王……,咳,齊王府中得濟的一些內臣、侍衛,也經營了一些產業,卻苦於不能脫身經營,也不通此道,便都委託了楊旭,因此上,楊旭與齊王府過從甚密。

    楊旭為齊王府赴北平採買皮貨的時候,巧巧的救了中山王府的小郡主,於中山王府有恩,此番攤上了官司,求庇於中山王府,中山王府知道應天府尹王洪睿與黃子澄交厚,恐怕他處斷不公,因此找到微臣,要給楊旭一個武人出身。臣想,楊旭先前為皇子王爺效力,不無微功,今番又是中山王府請托,是以……,就把他錄取為錦衣校尉,一個閒差,只是……只是為了應付請托罷了。」

    「哼齊王府的內臣侍衛?」

    朱元璋冷嗤一聲,什麼內臣侍衛,明明就是他的兒子在外邊撈錢,他的兒子他還不知道?每年大把的俸祿,還嫌窮麼?可畢竟那是自己兒子,他不只是大明的天子,也是一個外表嚴酷,對子孫很是慈祥關愛的父親、祖父,兒子干的那些事,只要不是太過份,他也不想追究。

    沉吟片刻,朱元璋擺擺手道︰「知道了,就這樣,你下去吧。」

    「是,臣告退。」

    羅克敵又叩了個頭,站起身來,躬身退下。

    轉身出了謹身殿,羅克敵剛要出宮,就見一位官員腳步匆匆,急急行來,定楮一看,正是剛剛才被他提到的兵部左侍郎齊泰,羅克敵眉頭一皺,立即轉身沿殿廊行去,避免了與他迎面相遇……

    ※※※※※※※※※※※※※※※※※※※※※※※※※

    「大人,咱們也是武人,這一次文武之爭,何不借勢扳倒了黃子澄?如此一來,咱們不但能籍此維護取悅勳卿武將,若是皇上一怒嚴查文臣,咱們還能趁勢東山再起。大人怎麼反而替他掩飾起來了,他這種人目高於頂,能領大人的情麼?」

    蕭千月是錦衣衛軍官,自然也能進宮的,只是他未到謹身殿前,只在外殿候著,此時陪著羅克敵一齊往外走,順口問道。

    羅克敵淡淡一笑,反問道︰「哦?那麼,你說黃子澄是李善長還是胡惟庸?亦或是藍玉大將軍呢?」

    蕭千月不解其意,不免有些發怔。

    羅克敵輕蔑地道︰「就憑他,皇上若想殺他,只須一言,何必大動干戈,皇上會因此起復我們麼?」

    蕭千月道︰「那麼……,大人也沒有必要維護他,替他掩飾呀。」

    羅克敵道︰「皇上年邁,將來必是皇太孫當國。而黃子澄屆時就會成為帝師。皇太孫雖然忌憚諸皇叔,可是原本也沒有如此心切,還不是這黃子澄想做拯國危難、力挽危瀾的柱石,這才一再蠱惑皇太孫?有他慫恿著,皇太孫才會削藩,皇太孫要削藩,還能不倚賴咱們?那些鎮守藩國的王爺們,才是有資格和胡惟庸、藍玉一較長短的人物。你說我怎能不維護他?幫他……就是幫自己」

    蕭千月恍然大悟。

    謹身殿內,齊泰慌慌張張地道︰「皇上,緊急軍情,緊急軍情。」

    齊泰沒有看到羅克敵,一進謹身殿便  跪倒,來不及叩頭,便急急叫道。

    「嗯?出了什麼事?」朱元璋的目光凌厲起來。

    齊泰道︰「皇上,兵部剛剛收到消息,陝西勉縣白蓮教造反。」

    朱元璋身子一震,自御書案後傾過身來,厲聲道︰「仔細說來,什麼情形?」

    齊泰道︰「回皇上,陝西勉縣,有白蓮教徒傳教,自開香堂,稱為香主,此人名叫田九成。上個月,他與沔縣小吏高福興、僧人李普治策劃造反,因人告發,勉縣推官率巡檢緝捕,抓住了和尚李普治,田九成與高福興便率兩縣教眾倉促造反,自稱漢明皇帝,年號龍鳳。高福興稱「彌勒佛」,其徒眾死黨王金剛奴、何妙順等稱「天王」。攻破略陽等地,佔據川陝險要,聲勢頗盛,現在反眾五六萬人。」

    朱元璋臉色大變,略一思忖,立即下旨道︰「馬上傳旨,命長興侯耿炳文為討逆大將軍,立即統兵十萬,赴陝西平叛」

    「臣遵旨。」齊泰也知軍情如火,遲延不得,叩一個頭站起身便往外跑。

    朱元璋緩緩坐回龍椅,喃喃自語道︰「朕克勤克儉、夙興夜寐,操勞天下,憂心萬民,何嘗有一日懈怠,如今立國三十年矣,想不到仍是不得太平。」

    目光緩緩落在御書案上那厚厚的一摞文官彈劾武臣的奏章,他又輕輕歎了口氣︰「這些書獃子,你道天下承平,外敵盡疲了麼?了幾本詩書,便要踩到武人頭上去。若少了你們眼中這些粗鄙不文的武夫,這天下就能安定了?一文一武,一剛一柔,你們就不能文武相和剛柔並濟麼?」

    「來人」

    一個小內侍連忙上前三步,躬身站定。因著陝西突然發生的這起造反,對這次文武兩大集團利用楊旭與家族衝突發生的爭鬥,朱元璋心中已經有了定案了。

    「傳旨禮部,太學,育才之地。朝廷厚廩祿,廣學舍,延致師儒,以教諸生,期於有成,為國家所用。近者,師道不立,醜聞迭出;學規廢弛,諸生惰業;至有不通文理、不精書算、不諳吏事。甚者抗拒朝綱、違越禮法。甚非育才教養之道。飭令禮部,重申條陳學規,俾師生遵守。」

    「奴婢領旨。」

    「還有,錦衣校尉楊旭,允文允武,知進退,懂禮儀,明是非,悉榮恥,封御前三等帶刀侍衛,即著宮中學禮,三日之後,隨朕坐朝,殿上當值」

    「奴婢領旨。」

    誰都知道太學生們鬧事,背後慫恿支持的就是以黃子澄為首的文官,朱元璋既已得知黃子澄確無私心,外面又鬧造反,不想再橫生枝節嚴厲追究,卻也不能不有所表示,尤其是此時,陝西有人造反,更須穩定武人軍心。這一次雖是懲戒學子,誰都知道他在敲打文官。

    給楊旭這個被文官們貶謫得一文不值的傢伙這樣一個評語,又讓他站殿侍駕,百官入朝時把他杵在那兒,那就是明擺著扇文官們的臉了。

    鼓樓都是南北朝向,朱元璋偏在鳳陽建了一座東西朝向的鼓樓,還是天下最大的;陵墓神道沒有對著墓煢的,朱元璋給自己修孝陵,偏就讓神道對著墓煢,出奇冒泡;別人修皇宮,務求天然盛地,朱元璋相中了一個地方,那下邊是湖,不適合蓋房子,他不換,他把湖填平嘍。

    這就是老朱一貫的性格,不循常理,率性實誠,喜歡針鋒相對地表過自己的愛憎。你貪糧,我就用糧食壓死你;你在學舍上偷工減料,我就讓學生天天踩著你的腦袋去上學;你們把他罵得一文不值,我偏把他杵在那兒噁心你

    與天斗、與地斗、與人鬥,其樂無窮。

    皇上下旨,禮部自然奉行不渝,禮部尚書、侍郎左右侍郎匆匆開了個碰頭會,揣摩著朱元璋的心意,定下了懲罰政策,便匆匆趕去國子監傳禮部命令了。

    國子監現在國子祭酒暫缺,監丞、教諭們匯合了全校學生和外國留學生共計八千多人,站在寬敞的空地上,聽著禮部右侍郎抑揚頓挫地向全校師生宣佈學規教條︰「各堂教官所以表儀諸生,必躬修理度,率先勤慎,勿惰訓誨,使後學有所成就,斯為稱職。

    從即日起,諸生每三日一背書,日《御制大誥》及本經四書各一百字,熟記文詞,精解理義,或有疑難,則廉慕質問,務求明白。不許凌慢師長。若疑問未通,闕疑勿辨,升堂背書,必依班次序立以俟,不許逾越。

    每月作本經四書義各二道,詔誥、章表、策論、判語、內科二道。每日習仿書一幅,至少二百字,以羲、獻、智、永、歐、虞、顏、柳等帖為法,各專一家,必務端楷。

    旦暮升堂,必衣冠嚴整,步趨中節,坐堂必禮貌莊嚴,恭勤誦,不得脫巾解衣。往業別班會饌,必敬恭飲食,不得喧嘩。朔望隨班謁廟畢,方許與假出近處游訪,不得放肆醉飲,顛倒街巷及與人爭鬥,有傷風教。其餘時間,一概不得離開國子監。

    一應事務,必先告本班教官,令堂長率領升堂,告於祭酒,可否行之。若有疾病無妻子者,養病房調治,每夜必在監宿歇。雖在諸司辦事者,亦必回監,並不許群聚酣飲。遇有選人除授及差遣辦事,從祭酒公選差遣,違者治罪。祭酒、監丞、教諭,每日唱名查人,每晚宿舍查崗,但有無故擅離者,一概退回故鄉……」

    與此同時,夏潯也接到了命令,他的官兒太小,用不著皇帝親自下旨,皇帝一個調令,調知了五軍都督府,五軍都督府再通知錦衣衛都指揮使司,夏潯家裡就歡天喜地的迎來了一道蓋著鮮紅的五軍都督府關防大印的任職文書,御前三等帶刀侍衛,聽著好牛叉。

    至於這官兒是幹什麼的,夏潯還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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