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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月關] 錦衣夜行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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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8-20 23:09:57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卷 行江南 第163章 先打五板

  夏潯還不知道早朝已開,匆匆趕到午門驗過腰牌進了皇宮,經過值房時見裡邊空空,這才發覺不妙,腳下立即匆忙起來。

  此時文官已經由左掖門,武官由右掖門進入大內,在金水橋南依品級序立,太監鳴鞭之後,各司官員陸續過橋,詣奉天門丹墀之下,左右站定。

  天威將軍們皆穿著明閃閃的鐵甲盔冑,於御道兩側和文武官班後握刀相向,丹陛下鐘鼓司奏樂,錦衣衛力士張五傘蓋、四團扇,聯翩自東西升立座後左右;內使二人,一執傘蓋,立座上,一執「武備」,雜二扇,立座後正中。

  皇帝安座,再鳴鞭,鴻臚寺唱『入班』,文武大臣行一拜三叩禮,百官開始奏事了。

  明初時候,大小公私之事皆理於公朝,早朝處理的事非常繁碎。選舉、盤糧、建言、決囚、開設衙門,以及災異、雨澤、囚數等類奏事項,還有許多像「收買牛支農具」、「追贓不足家屬」之類的雜事。民間詞訟也往往實封聞奏,就連守衛皇城官軍搜檢出被盜內府財物,也要朝上奏對,由皇帝發落,確實繁瑣的很。

  相對的,武官奏對的事還是比較少的,因為涉及軍中機密事務及守衛門禁關防等要事,允許將軍們私下奏告,不必在朝堂上明言。所以像近來朝野關注的陝西剿白蓮叛匪事及其有關事宜,就無需在朝堂上提起。

  朱元璋這裡正式升殿,開始早朝了,那幾位監督儀表、行止的風憲官沒了事做,也就揣起小本本準備走人了。可監察御使王文傑剛要轉身,忽然看見一位穿著御前帶刀侍衛官服的軍校正甩開步子向這邊奔跑過來,不由笑了:「喲呵,還真有膽大的呀。」

  王文傑把笑臉一收,向夏潯一指,大喝道:「來人吶,此人行坐失儀,立即拿下!」

  夏潯還不知道自己犯了錯,這哥們兒是特旨入宮的,根本就是一向驢脾氣的朱元璋有意和文官們嘔氣,把他弄來噁心人的,所以也沒經過正兒八經的禮儀訓練,別的入宮當值的侍衛都要接受至少一個月的宮廷禮儀的學習,夏潯一共就學了三天,主要時間都用來熟悉站位、走位,以及內廷地形來著。

  他琢磨著要是跑快點兒還能趕上早朝,先湊和著把早朝應付了,再向皇帝請假也容易開口。這就像咱們上班族想要休假了,頭幾天在領導面前總要表現得相對積極一些,回頭這假也好請不是,不料這一來反而壞了宮裡的規矩。

  兩個糾察風糾的校尉撲過來一把挾住了他,夏潯還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裡,急道:「你們幹什麼,我是御前站班的府軍前衛,要急著上朝的。」

  監察御使王文傑當宮廷風紀官有年頭兒了,這老貨是個六親不認的主兒,要不然也不會讓他做這個專門討文武百官嫌的風憲官兒了。一聽夏潯的話,王御使便把大拇哥一挑,陰陽怪氣地讚道:「你有種,御前站班的侍衛,也敢遲到,讓皇上等著你嗎?居然還宮中奔跑,有沒有規矩?」

  夏潯急道:「下官家中確確的有事,這才來得遲了,尚請監察大人恕罪。」

  王御使訕笑道:「我恕你的罪?那本官豈不就犯了罪?」

  他把臉一板,大喝道:「儀禮司,告訴他犯了哪一條規矩!」

  儀禮司的小官立即踏前一步,倒背如流地道:「朝服混亂、語笑喧嘩、執笏不端、行立遲慢、立班不正、趨拜失儀、無故離位、穿班穿仗,廊下飲食行坐失儀者,有罪,風憲官可即下令擒拿,予以懲治!」

  王文傑神氣活現地道:「聽清楚了?管你是當朝一品,還是王侯公卿,犯了宮中的規矩,本官就有權懲治。把他拖到一邊去,打五板子!」

  這還真是閻王好見,小鬼難纏,碰到這麼一個刁鑽的風憲官兒,夏潯一點辦法也沒有,王御使根本不聽他解釋,立即著人把他拖到一邊,結結實實地揍了五板,這才在考紀簿上記下夏潯的名字、官屬,領著人施施然地去了。

  夏潯挨了五板,雖未屁股開花,卻也痛楚難當,他捂著屁股一瘸一拐好不容易趕到奉天大殿前,一看朝會早就開始了,這時他哪敢進去,只得在外邊隨便找了個位置,悄悄地站定。等到早朝已罷,已經快中午了,文武百官退朝,皇帝御駕行往後宮,飢腸轆轆的夏潯趁機跟了上去。

  「小付子公公,小付子公公。」

  一直等到朱元璋進了謹身殿,又看見他的一個貼身小太監走出來,夏潯才逮著機會向他呼喊。今兒成錦羽不當值,和他最熟悉的就是小付子了。小付子才只十一歲,家裡兄弟六個,因為家貧,實在養活不起,就把這小六兒送進了宮來。

  小付子是個很乖巧的孩子,站班的時候夏潯站在御座左前首,御座左右前首可站一名帶刀官、一個小黃門,這個小付子就是與夏潯配搭站班的,兩個人交情不錯。

  小付子扭頭一看,不禁伸了伸舌頭,連忙的跑過來:「哎喲,楊大哥,你怎麼才來呀。」

  夏潯往謹身殿裡頭探了下頭,又問道:「皇上沒問起我吧?」

  小付子掩著口吃吃地笑:「不問才怪,你是皇上眼皮底下的人,突然不見了,皇上能不問麼?今天朝上正式頒布了今後科考南北分榜的詔命,這是你向皇上建議的呀,光為這個,皇上也得起你來,剛剛才問過你為什麼不在?」

  夏潯一聽不禁為難起來,這要如何同皇上提起?要不然先去見見本衛長官,或許不通過皇上就能放假?皇上身邊的侍衛,恐怕本衛的將軍也不會不稟告皇上一聲吧?到時候還不是得繞到朱元璋面前來?

  他正猶豫著,就聽裡邊朱元璋吩咐道:「唔,還是先拿去由皇太孫批閱,皇太孫決定不了的,再由他來見朕。」

  「是!」一個小黃門答應一聲,捧了高高的一摞奏章走了出來,緊跟著就聽朱元璋道:「楊旭,早朝何故遲到?」

  夏潯一抬頭,見朱元璋已經走了出來,不由嚇了一跳,這老傢伙耳力這麼好?我這麼小的聲他都聽得見?

  其實朱元璋並未聽到他和小付子的竊竊私語,而是他剛剛鬼鬼祟祟跟在儀仗旁邊往謹身殿來時,就已落入朱元璋的眼中。夏潯無暇多想,急忙趨身下拜,小付子本來奉詔去傳吏部尚書覲見的,眼見楊大哥如此模樣,他也無計可施,只好愛莫能助地看他一眼,轉身去傳旨意了。

  小付子走出不遠,繞過幾叢花樹,忽然看見中山王府的小郡主正蹲在一叢鮮花後面,安慶小公主咯咯地笑著,蹣跚著步子,在一叢叢花草叢間尋找著,一見他來,小郡主豎起手指,向他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小付子心領神會地點點頭,佯裝無視地繼續往前走。

  他走了兩步,忽地想起楊大哥和這位小郡主家裡好像是有些關係的,心中一動,急忙又轉了回來。

  茗兒急得向他連連擺手,小付子賠笑道:「郡主,楊旭楊大哥,今兒早朝遲了。」

  茗兒呆了一呆才反應過來,說道:「早朝遲了?遲了就遲了唄,那有什麼大不了的。」

  這一說話的當口兒,安慶公主已循聲繞過花叢,一把撲到茗兒背上,緊緊摟住她的脖子,笑得嘎嘎地道:「抓住啦,抓住啦,姐姐被我抓住啦!」

  茗兒背著她站起來,輕輕拍著她的小屁股,疑惑地看著小付子,小付子搓搓手,乾笑道:「這個……,郡主,宮裡自有宮裡的規矩,早朝遲到是要受罰的,奴婢看楊大哥那副擔心的樣子,恐怕……會受到皇上的懲治。」

  「哦?」

  茗兒眼珠轉了轉,說道:「我知道了,你去忙你的吧。」

  小付子滿臉堆笑地道:「是是是,那奴婢就辦差事去了。」

  看著小付子走遠,茗兒道:「走啊,安慶,咱們去找你父皇玩。」

  安慶公主騎在她背上大叫:「我不要,父皇不會講故事、父皇不陪我躲貓貓……」

  茗兒安慰道:「今天不一樣啊,你還記得上回一口吃掉你的糖人的那傢伙麼?你父皇可能要打他屁屁喔,要不要看?」

  安慶公主安靜下來,仔細想了想,突然叫起來:「哦!你說那個楊大嘴嗎?要看,要看,姐姐快帶我去看打屁屁!」

  「因為如此,所以你早朝遲到?」

  朱元璋聽罷夏潯的理由,沉著臉道。

  夏潯俯首道:「是!」

  「那個女人,你既然喜歡,當初為何不明媒正娶,卻誘拐私奔?」

  「這……,皇上,小臣原本在故鄉訂有一門親事,正妻有屬,當時又是民非官,沒資格娶對房。彭家在青州也算是大門大姓的,怎會甘心讓女兒為妾?所以……」

  朱元璋沉聲道:「所以你就出此下策,壞了人家女兒家的貞潔,迫其家中就範?」

  夏潯大汗,頭俯得更低:「這個……,不是這樣,只因……只因小臣離鄉多年,音訊皆無,妻家生了嫌隙,小臣回故鄉後……,便與小臣解除了婚約,所以……,只是因為小臣在宮中當值,來不及去青州提親,才釀成這個誤會……」

  朱元璋今日正式頒布了科舉南北分榜的政策,解決了今後有可能因為科考造成南北對立,天下不安的難題,心中很是暢快,飲水思源,他正想對夏潯有所嘉獎,不想卻聽到這麼些亂七八糟的事。朱元璋沉著臉,拂袖道:「依朝廷律令,未曾告假而上朝缺席,扣你一季俸祿!」

  夏潯趕緊叩頭:「謝皇上恩典!可……小臣告假去青州的事呢?」

  朱元璋幾乎被他氣笑了,他把袍袖一甩,沉聲斥道:「渾帳東西,不治你個風化之罪,已是便宜了你,還敢得寸進尺,跟朕討價還價!」

  說罷一轉身便進了謹身殿,夏潯站也不是,跪也不是,只好傻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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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8-20 23:10:29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卷 行江南 第164章 再打五板

  夏潯跪在謹身殿外,四下裡靜悄悄的。他知道,朱元璋對他是有些賞識的,可是經此一事,對朱元璋這樣一個事業型的大老闆來說,自己在他心中的形象肯定一落千丈,就算這次他不對自己有什麼懲罰,只要他在一日,自己在仕途上也很難有什麼發展了。

  可他不反悔,在前世的時候,其實他也非常要求上進,他能在整個警校保持優異的成績,能在挑選臥底的時候毫不猶豫地答應,固然是為了擁有更好的資歷謀取職業,何嘗不是想有一番大作為?可是到了這個時代之後,很多以前被他看重的東西都不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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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這個世界上,他是一條無根的浮萍,他需要歸屬感,這些是地位和權力不能給他的,他渴求的不是地位、權力、金錢,而是親情、親人,心靈的歸宿才是他終極的追求目標。他不在乎朱元璋這個一言可令人生、一言可令人死的皇帝會不會失望,不在乎對他青睞有加的羅僉事會不會失望,他只想追求自己想要追求的東西。

  「喂,是你被我父皇打了板子嗎?」

  夏潯正一籌莫展的功夫,身後忽然傳來一個奶聲奶氣的聲音,扭頭一看,竟然是安慶小公主,旁邊站著茗兒郡主,神情帶些關切。

  夏潯苦了臉道:「是啊,被打了五板。」

  風憲官是皇上派的,為皇上執法,被他打了,自然也算是被皇帝打了。

  安慶小公主一聽滿臉失望,扭頭對茗兒道:「姐姐,我們來晚了,他已經被打過了。」

  夏潯聽得一怔:「她們倆……幹嘛來了?」

  茗兒摸摸安慶公主的頭,小聲對夏潯道:「怎麼啦?因為上朝來晚了,所以被皇上教訓麼?」

  夏潯搖搖頭道:「哪有那麼簡單?」

  他往謹身殿裡看看,把自己的事情簡單地對徐茗兒說了說,徐茗兒蹙起秀氣的眉毛道:「好亂啊,聽著怎麼這麼麻煩,她喜歡你,那你們拜堂成親就好啦,她哥哥為什麼那麼凶,要帶走她呀?」

  夏潯攤攤手,歎口氣道:「一言難盡啊……,郡主還小,有些事,等你長大了自然就知道了。」

  一旁安慶公主吮著手指聽了半天,突然雀躍起來:「喂,你再被我父皇打一回好不好?」

  夏潯嚇了一跳,忙道:「為什麼啊,公主殿下。」

  小公主理直氣壯地道:「因為我方才沒看到。」

  夏潯哭笑不得地道:「打板子……很痛的呀。」

  「這樣啊……」

  小公主一臉惋惜地囑咐他:「那你下回被我父皇打屁股的時候,千萬記著先告訴我,我好來看。」

  夏潯哭笑不得地道:「好好好,一定,一定,殿下的吩咐,楊旭……記下了。」

  徐茗兒對夏潯丟個眼色,小聲道:「你等著,我進去見機行事,說不定能幫你討個假來。」

  夏潯大喜,感激地道:「郡主大恩大德,一再相幫楊旭,楊旭就是粉身碎骨也無以為報,唯有……」

  徐茗兒掩口笑道:「成了成了,聽著肉麻兮兮的,你那張騙人的嘴,誰當真誰倒霉。」

  她牽起安慶小公主的手,便往謹身殿內走去……

  ※※※※※※※※※※※※※※※※※※※※※※※※※※※※※※

  「是啊,皇大爺,我在北平的時候,就見過彭姑娘,那時他們就在一起了,彭姑娘很喜歡他的,說起來,這楊旭也幫過皇大爺的忙嘛,皇大爺何不玉成其事,傳揚開去,也是一樁美事呀。」

  朱元璋把女兒正把玩自己鬍子的小手挪開,順手摘下腰間玉珮塞給她玩,瞪著徐茗兒道:「哼!你當朕是月老嗎?還管那些閒事。他是朕的臣子,食君之祿,為君分憂,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朕還要感他的恩德?為了一個女人,就敢耽擱朕的早朝,這樣的侍衛要來何用,他日朕和他的娘子同有危難,他還不捨了朕,去救他娘子了?為了一個女人,沒出息的東西,虧得朕還對他頗為賞識!」

  「女人?女人怎麼啦。」

  徐茗兒眨眨眼道:「皇大爺這不是穩坐大內,四平八穩嘛,又不是真的有了危險。可人家的娘子馬上就要被帶走了,勞燕分飛,山水遠隔,若他這時還不肯留下,仍是忙著跑來大內給皇大爺站崗,皇大爺,你說這人是不是個利慾薰心的官迷兒?這樣的人,只要給他足夠的好處,誰都能收買他了,不重情不重義的男人,皇大爺用著便放心麼?」

  「這……」

  朱元璋有些語塞,只好倚老賣老道:「小丫頭片子,你懂什麼?大丈夫只患功名不立,何患無妻?兒女情長者,能有什麼大出息?」

  徐茗兒何等乖巧機靈,立即抓住了他這句話,故作不屑地撇撇嘴道:「皇大爺這句話,茗兒可不同意,頂天立地的大丈夫,也有兒女情長的。」

  朱元璋哼道:「有這樣的人麼,你且說一個來聽聽,若是有理,朕就……依了你這小丫頭,放他一馬。」

  徐茗兒眸中閃過一絲狡黠得意,甜甜笑道:「當然有嘍,他呀,他以淮右一介布衣,白手打下天下,光復漢人江山,將蒙人鐵蹄下的四等漢奴解救出來;他禁蒙古服飾,復漢人衣冠,推行儒家名教,輕徭薄賦、克勤克儉、嚴懲貪官、愛惜百姓、不管別人對他是怕是敬、是謗是譽,他的功績注定了要彪炳千秋、名載史冊的,他就是我大明開國洪武大帝!」

  朱元璋先是一怔,隨即開懷大笑:「哈哈哈,你這臭丫頭,為了替那姓楊的小子開脫,就這般拍朕的馬屁。哈哈哈,世人都說朕心狠手辣、滿手血腥,有誰說過朕兒女情長了?笑死朕了,哈哈哈哈……」

  徐茗兒盯著他的眼睛,輕輕說了一句:「六宮無主,皇上為何不立皇后?」

  只這輕輕一句話,朱元璋的大笑戛然而止,他定定地看著徐茗兒,喃喃地重複著:「為何不立皇后?為何……不立皇后?」

  朱元璋的神色忽然激動起來:「為何不立皇后?因為……因為天上地下,只有一個人,只有一個人才配做朕的皇后!只有一個人……,秀英,秀英,她拋下我……拋下我好久了……」

  朱元璋的嘴唇微微哆嗦起來,這個殺伐決斷、冷酷無情的一代梟雄,竟然流下兩行渾濁的老淚。

  徐茗兒沒想到他的反應如此強烈,不禁暗吃一驚,連忙拜伏於地道:「茗兒觸及皇上傷心事,萬死!」

  馬皇后,馬秀英,是朱元璋的元配夫人。

  她不美,卻是朱元璋這個可以坐擁天下美女的男人唯一敬愛深重的女人。

  無論貴賤生死,她對朱元璋始終不離不棄。朱元璋被郭子興所猜忌,羈押起來的時候,她偷偷給他送去吃食,因為被義父郭子興撞見,只得將剛出鍋的饅頭揣在懷裡,以免被義父發現,結果把自己的胸口都燙爛了。朱元璋和陳友諒作戰,受了重傷吃了敗仗一潰千里的時候,是她背起丈夫,逃出了生天。

  她給過朱元璋無數的幫助,卻從未向他索取過什麼,從小經歷了那麼多的艱苦磨難,朱元璋的心早已磨礫的如同鐵石,不管是多麼窘困的環境,不管是多麼絕望的境地,他從來不哭,因為他知道眼淚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可是當他的皇后過世時,他卻放聲大哭,老淚縱橫,因為只有痛哭,才能渲洩他心中無盡的不捨和傷心。

  生如夏花,逝如冬雪。

  那是朱元璋這一輩子最敬最愛的女人,在她生病期間,朱元璋親自端水餵藥,馬皇后病逝之後,一向節儉不事鋪張的朱元璋用了最隆重的禮節安葬亡妻。事實上當朱元璋病逝時,他為自己交待後事,為了不擾百姓,特意提出國喪三天,而他為亡妻操持葬禮,卻是內外百官,循以日易月之制,二十七日而除。比他自己多出了二十四天。

  雨降天垂淚,雷鳴地舉哀。西方諸佛子,同送馬如來。誰說朱元璋沒有情,像他這樣不易動情的人,一旦動情,同樣深沉而熾烈。

  朱元璋唏噓良久,看見徐茗兒跪在面前,一臉緊張,便擦擦眼淚,展顏一笑道:「朕想起了秀英,心中難受,你有什麼罪,起來吧。」

  他長長歎息了一聲,黯然道:「秀英離開朕已經十五年啦,也許……用不了多久,朕就該去陪她了……」

  徐茗兒暗暗吃驚,她生在王侯世家,情商可能不那麼發達,世事不那麼練達,可宮闈朝廷上的事兒卻自幼耳濡目染,皇帝自己可以這麼感慨,她可不敢胡亂接話。

  朱元璋又瞥了她一眼,恬淡地一笑,說道:「皇后一向慈惠,如果她在,今日之事,她一定會勸解朕的。罷了,朕就饒他一回吧。」

  徐茗兒雀躍道:「皇大爺,你恩准他辭假去青州了。」

  「哪有那麼容易。」朱元璋板起臉道:「該罰的還是要罰的。」

  徐茗兒擔心地道:「皇大爺想要怎麼罰他?」

  安慶公主在朱元璋懷裡拍手道:「打他屁股!打他屁股!我要看他打屁股!」

  朱元璋眼中露出戲謔的笑意,用那枯樹皮似的老臉貼了貼女兒幼滑的臉蛋,笑道:「好,那就打他的屁股,打他五板子,由朕的小安慶負責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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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8-20 23:12:04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卷 行江南 第165章 難為情

  吏部尚書茹瑺隨著小付子匆匆來到謹身殿前,忽地看到殿前趴著一個武官,袍子掀起,只著小衣,旁邊站著幾個內監;和侍衛,居然還有兩個小姑娘,看那宮裝品色,應該是某位公主,不覺有些納罕。

  茹瑺今年剛剛四十歲,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生得面色深峻,身材高大,極有威儀。他是一個才子,六歲能背千家詩,十歲已熟讀《大學》、《中庸》。十六歲即由貢生拔入國子監,入太學,伴讀當朝太子,皇親國戚和王孫親王們。

  學業有成之後,茹瑺先是被任命為承敕郎,後任通政使,累遷右副都御史、兵部尚書,直到如今的吏部尚書,茹瑺輔佐朝政宵衣旰食,勤於職守,慎於言行,不但極清廉,而且極具才幹,因此甚受朱元璋的重用。

  朱元璋常對人贊許他為「賢人君子」,並頒給他「中外一人,中流砥柱」的鐵券丹書蠲免了他家的田塘園林賦稅,還下旨在他故鄉衡山城南門外建貢元坊一座以資紀念,對他的禮遇可見一斑。

  這位大人一向的性子就是謙和有容、性格謹慎,越是覺得眼前這景像有些奇異,越是不想停下看個究竟,他把頭一低,好像生怕踩著螞蟻似的,隨在小付子公公後面,踮著腳兒走進向謹身殿。

  ※※※※※※※※※※※※※※※※※※※※※※※※※※※※※※

  寶慶公主剛剛四歲,她能有多大的力氣?給她一把最小號的板子,她使足了吃奶的力氣都舉不起來,可小傢伙玩得高興。她憋得小臉通紅,好不容易把板子舉起一尺來高,歪歪斜斜往夏潯屁股上一落。

  夏潯好像被蚊子叮了一口,還沒覺得怎麼樣呢,小公主自己先嘎嘎地笑了起來,前仰後合的開心的不得了,非常有成就感。茗兒看著……看著……,居然有點心癢難搔,一把從她手中搶過板子,說道:「好啦好啦,寶慶力氣小,姐姐替你,喏,第二下」

  「哎喲」

  茗兒這一杖落勢雖輕,其實還是比寶慶小公主重了些,而且正打在夏潯已經受了傷的位置,夏潯不禁苦著臉道:「郡主,你比公主打得痛……」

  徐茗兒俏臉一紅,白了他一眼道:「狼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喏,寶慶,給你打,使勁打,狠狠地打。」

  寶慶興高采烈地道:「好,給我給我,我打。」然後又努力去舉那板子。

  茹瑺走過他們身邊,目光在夏潯臉上匆匆一睃,便走了謹身殿。

  他如今是吏部尚書,前些天的科考案有大批官員落馬,事關人事任免,這些是不方便直接拿到金鑾殿上說的,按照皇上的意思,他大致擬定了個名單,今兒得向皇上呈報,請皇上做最後的定奪。

  茹瑺辦事很能幹,而且善於揣摩上意,他擬定的這份名單既考慮到了任免官員往昔的政績、威望、資歷,又考慮到了他們的特長是否適任新職,同時一度程度上還考慮到了他們往昔的表現在朱元璋心目中的印象、評價,所以他擬定的名單很稱朱元璋的心意,朱元璋只略略看了一眼,便微笑著點了點頭。

  因為茹瑺剛剛接任吏部尚書,此前執掌的是兵部,朱元璋又同他討論了一番陝西戰事。長興侯耿炳文在陝西已經擊潰了田九成的白蓮軍,漢明皇帝田九成、彌勒佛高福興、天王何妙福等被殺,只有一位天王王金剛奴下落不明。

  耿炳文正在勉縣掃剿餘孽,曹國公李景隆坐鎮西安,訓練地方軍隊,其實考慮已經相當周詳了。茹瑺根據自己掌管兵部時的經驗拾遺補缺,提了幾點,其實都未出乎戎馬一生的朱元璋所料,所以這方面的討論同樣很快就結束了。

  茹瑺見皇上已經有了倦意,便要起身告辭,朱元璋嗯了一聲,突然喚著他的表字又說了一句:「對了,良玉啊,殿外有個帶刀官,叫楊旭的,本是府軍前衛,你是吏部尚書,給他安排一下,調他去山東公幹。」

  茹瑺一怔,看看朱元璋臉色,試探著問道:「是,刑部恰有幾名司官出缺,臣……酌情給他安排個職位?」

  朱元璋閉著雙眼,正在輕輕揉著眉心,聽了這話微微一笑,說道:「不必委他坐堂官的職位,王金剛奴不是潛逃了嘛,你看看刑部也好、都察院也好,哪兒方便,就給他委個臨時的差派,讓他去山東府緝察白蓮教匪吧,他在山東生活多年,人地兩熟,方便做事。但他畢竟是錦衣衛的人,這次只是特調,早晚還要回來的,不可循為常例。」

  茹瑺欠身道:「臣,遵旨」

  ※※※※※※※※※※※※※※※※※※※※※※※※※※※※※※

  謝雨霏手托著香腮,坐在家中葡萄架下的石桌前發呆,夕陽透過葡萄秧,斑斕地灑在她的身上,明明暗暗,一個美人兒。

  眼前有兩隻蚊子,還有一個南飛飛,南飛飛剛到,她像一隻穿花蝴蝶似的在謝雨霏面前走過來走過去,在兩隻蚊子的伴舞下「飛」得特別起勁,可她晃悠了好幾圈,謝雨霏兩眼發直,好像還沒看到她。

  南飛飛洩氣地在她對面坐下,伸出五指在她面前晃了晃,嬌嗔道:「喂,小妮子別思夫啦,神思恍惚的,被人拖去賣了你都不知道。」

  「啊?什麼?」

  謝雨霏清醒過來,嬌俏地白了她一眼道:「胡說什麼呀你,我在想正事。」

  南飛飛撇嘴道:「嘁,信你才怪。」

  隨即她又歪歪頭,甜甜笑道:「喂,你看看我,和平時有什麼不一樣?」

  謝雨霏沒精打采地瞟她一眼,懶洋洋地道:「不一樣?沒看出來呀,你平時不也這樣?」

  南飛飛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伸出手指,指著自己頭頂道:「喏,謝大小姐,你看看清楚,仔細看看,看到本姑娘頭頂這枝銀鎏金鑲玉嵌寶蝴蝶啄針了麼?」

  當時士庶女子不許用純金首飾,但是可以用銀鎏金,這枚銀鎏金的啄針式樣活潑俏皮,又是仿得宮廷款式,帶著雍容大氣,戴在她的頭上,兩枚紅瑪瑙石熠熠放光,灼增嬌俏,謝雨霏便道:「嗯,挺有眼光啊,這枚啄針是挺漂亮的。」

  南飛飛眉開眼笑,聳著肩膀,很興奮地壓低聲音道:「他送給我的。」

  「啊誰啊?」

  「他啊……」

  南飛飛拉長了聲音,頰上蕩起兩抹緋紅:「西門慶,高昇哥啊……」

  西門慶,字高昇,他當初隨口取個假名,卻也是有來由的。謝雨霏驀地張大了眼睛,驚奇地道:「是他?他真來找你了?」

  南飛飛喜孜孜地點頭,居然有了幾分羞意:「嗯,他真的來找我了,還送了我……送了我這件禮物,其實沒有你頭上那枝蝶趕花挑心簪好看啦,不過……不過我很開心,他真的來找我了呢,還送我首飾,嘻嘻,姐,他真的喜歡我呢。」

  南飛飛的兩顆眸子閃閃發光,就像她頭上的那兩顆寶石。

  「是啊,真的沒想到……」

  謝雨霏看著她頭上的啄針,眼中滿是羨慕。飛飛頭上那枝啄針,確實不及她頭上的那枚蝶趕花的挑心簪大氣、華貴,可那是她心愛的男人送的。

  男人和女人先天就不同,男性喜歡炫耀自己的能力,女性喜歡炫耀自己的魅力,事業有成的女強人和婚姻美滿的小女人相比,後者總讓人特別艷羨,你的首飾比人家名貴,可你是自己賺錢買的,而人家是自己男人送的,這就比你榮耀的多、幸福的多,哪個女人不渴望寵愛?

  可是自己……

  ※※※※※※※※※※※※※※※※※※※※※※※※※※

  謝雨霏滿懷幽怨,她當初擔心楊旭嫌棄她,迫不及待地提出解除婚約,以此換取楊旭的妥協,可是現在她漸漸發覺,楊旭其實是喜歡她的,而且並不在乎她曾經的行徑。這一次,她把哥哥送去楊家,坦誠地告訴了楊旭,是他們在鳳陽時結下的那個仇家找上了門

  來。

  她把哥哥送走,顯然就是要用自己的手段對付對方,並不想借助官府的力量。而她最拿手的是什麼?騙術楊旭心知肚明,但是並不點破,而且欣然答應助她一臂之力。

  謝雨霏開始後悔自己當初衝動之下做出的決定了,時光過得飛快,再有兩個月就到了八月中秋了,如果不是當初她做出了錯誤的判斷,她現在已經開開心心準備做新娘子了吧?

  可那冤家……,既然他不嫌棄我,為什麼……為什麼不肯主動提出重續婚約呢?難道還要我一個女兒家靦顏去提麼?

  過了許久,她眼神動了動,才發覺南飛飛正趴在面前,很認真的瞅著她的表情,臉上不由一熱,嗔道:「你的心上人來了,你不去陪他,跑來我這兒做什麼?」

  南飛飛道:「他去楊旭家中拜訪了啊,他們是一對狐朋狗友嘛。對了,咱們要不要去,把你哥哥接回來?」

  謝雨霏搖頭道:「不急,這兩天巡檢捕頭常來走動,哥哥只知道有人冒充了他的名聲在外作案,詳情並不知曉,我在家中,若有什麼疏漏,可以及時補救,若他在家便不好辦了,等過幾天沒有什麼變化,我再接他回來。」

  「嗯」

  南飛飛點點頭,緊跟著又長長地歎了口氣,謝雨霏乜了她一眼道:「你歎什麼氣呀,他不是已經來見你了麼?」

  南飛飛雙手托起下巴,把自己的小臉皺成一副包子樣,怏怏地道:「是啊,他是來見我了,可他家裡那位娘子好厲害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察覺了什麼,他說來金陵採買藥材的,他的娘子卻不盡信,給他規定了歸期,他在金陵待不了幾天的,我……我真想隨他回山東去……」

  謝雨霏道:「你隨他去了山東,便能長相廝守麼?傻丫頭,原以為你只是戲弄於他,誰曉得你真陷了進去,你這不是自尋煩惱麼?」

  南飛飛撅著小嘴,長長地歎了口氣。

  謝雨霏默然片刻,也跟著長長地歎了口氣。

  水是眼波橫,山是眉峰聚。眉眼盈盈處,一抹春愁。

  夕陽無聲無息地落了山,院子裡的光色黯淡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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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行江南 第166章 奉旨泡妞

    茹瑺身為吏部尚書,自然知道楊姐這個人,前些日子朝廷中的風風雨雨背後都有這個人的身影若隱若現,如今得了皇帝親口吩咐,更是不敢怠慢」他出了謹身殿,便向門口侍衛輕聲問起楊旭此人。

    不遠處,夏潯已穿戴整齊」正給寶慶公主講著故事,也不知他講的是什麼」連旁邊那個十歲左右的俏麗少女也聽得津津有味。

    侍衛一指點,茹瑺才曉得這人就是楊旭。此人在前些日子文武之爭中受到中山王府的支持、皇帝的偏袒,在南北榜爭中又受到皇帝賞識,這一次皇上又親口吩咐他一個小小八品帶刀官的前程。

    茹瑺揣測,此人必然是極受皇上寵愛的,再看他和小公主也是如此熟稔」方纔的受刑分明就是陪著公主嬉鬧了」茹瑺摸不清這楊旭到底多麼深厚的背景,倒也不敢把他當成一個普通武官呼來喝去。他站定了身子,揚聲說道:「你是楊旭?本官奉皇上諭旨,調你去山東府辦差」隨我走吧。」

    夏潯一詫」卻又不便動問」忙三言兩語匆匆結束子孫悟空大鬧天宮的故事,由徐茗兒領著依依不捨的寶慶公主走開了,寶慶公主還沒聽夠,心癢難搔,一路想著那可粗可細、可長可短、重一萬三千五百斤的定海神針,便想去弄根棒兒舞弄一番。

    夏潯匆忙趕到茹瑺面前,茹大人微微一笑,和氣地道:「本官奉旨調你剋日赴山東府辦事。走吧」本官這就給你好生安排一下。」,夏潯一聽就知道這是徐茗兒幫了他的大忙,回頭一看」徐茗兒一邊配合著寶慶小公主,手裡邊比比劃劃的,一邊正回頭向他看來。

    夏潯站定身子」向她遙遙一揖」行禮甚是莊重。小郡主抿嘴一笑,便轉過了頭去。

    刑部尚書告病在家歇養,現在是侍郎暴昭主持刑部日常事務。雖然禮部是名義上的六部之首,可吏部才是實際上的六部第一」一聽說吏部尚書親自粵到,暴昭不知道出了什麼事」連忙裝束整齊,親自迎了出來。

    他把茹瑺客客氣氣地迎進廳去,奉上熱茶,仔細一聽來意」竟是安排一個小小的八品御前帶刀官的前程,不覺有些發怔,他想了想,才試探著道:「咳,茹大人」這個楊旭……,是大人的……親族晚輩麼?」

    茹瑺連忙擺手道:「噯,暴大人莫要亂猜,本官與那楊旭既不沾親、也不帶故,他呀……」

    茹瑺向天上指了指,神秘地道:「皇上親口吩咐下來的」你說本官能不來嗎?」

    暴昭一聽」心裡咯噔一聲:「一個區區八品小官的調動」還需要皇帝親口吩咐吏部尚書,吏部尚書親自把人給自己送來?他倒底幹嘛來了,要怎麼安排他才合皇上的心意?」暴昭小心翼翼地請教了一句,茹瑺道:「這人到底什麼來頭,本官也不曉得,耿介呀」皇上的口氣,是要打發他去山東府做事,皇上要辦什麼事」咱們用不著打聽,依我看,給他安排個妥當的身份,叫他順利成行也就走了。」

    只因這是朱元璋親口吩咐下來的,結果一個八品小官的臨時調動,便讓兩位當朝一品、手握重權的大人忐忑起來。朱元璋只是因為茹瑺正好在身邊,他又是吏部尚書」這種跨衙門、跨行當的調動必然要經過他的,乾脆就直接吩咐了給他。

    結果茹瑺就像《連升三級》裡邊的主考官,九千歲親自送來的考生,說他不是九千歲的親戚,你信嗎?幸好朱元璋說過一句只是叫楊旭去山東府臨時辦差,回京後還要調回府軍前衛的,要不然楊旭就變成張好古第二了,指不定被茹瑺和暴昭安排到一個什麼既顯貴又輕閒的位子上去養老。

    暴昭和茹瑺都是清廉能幹的官員,平時彼此欣賞,意氣相投」交情本來就不錯,這事兒又是皇上親口吩咐下來的,兩人都棄干係,便一起研究起來。

    暴昭為難地道:「我刑部主管天下刑政」審定和執行律例,判案定罪」管理囚犯。下設十三清吏司,各管一省刑政。一般都是地方上將卷宗刑囚押解京師,由刑部再審,只有地方上發生了重大案件,且牽涉重多,不宜移案京師,才由刑部派人前去,主動遣派差事到地方上,卻不多見」給他個什麼差事才合適呢?」,茹瑺沉吟道:「聽說此次因陝西白蓮教謀反」你刑部已派員赴十三省督察緝捕匪盜事?」,暴昭道:「是有此事,可是人已經都走了呀,各司的差派,都是由各司員外郎牽頭,那是從五品的官員,這楊旭……怕是不夠格兒,若只讓他做個隨從,皇上臉上又不好看。」

    暴昭想了想,突然靈機一動,道:「皇上既未指定由我刑部來辦,大人您看,讓他掛著都察院的幌子去山東怎麼樣?都察院有監察御使巡按地方的巡迴監察制度,最為合適。」

    茹瑺一聽茅塞頓開,翹起大指道:「耿介,好手段。那本官就不耽了,這就去都察院。」

    暴昭鬆了口氣,連忙起身相送,茹瑺便興沖沖地奔了都察院。

    茹瑺曾經做過都察院副都御使,在那兒比在刑部更好說話,到了都察院把情況一說,都御使吳有道吳大人立即笑道:「這事**良玉兄親自來囑咐麼,那就派他個巡按御使如何?

    茹瑺曾任職都察院,自然明白他說的術語。都察院可以派員到地方公幹」按照巡察地方的職責」分為專差御使和巡按御使兩種。

    專差御使是由專職的監察御吏擔任的,分別監察十種職權,一曰清查軍隊;二曰:提督學校;三曰巡察鹽務;四曰巡查茶馬;五曰巡查漕運;六曰巡查關防:七曰督理攢運;八曰查點軍馬:九曰屯田;十曰監軍,除此十項專差,還有恤軍、賑災、提督捕盜、查理兵馬錢糧等差使。

    而巡按御使則不然巡按御使沒有明確的監察目標,舉凡吏政、刑名、錢谷、治安、檔案、學校、農桑、水利、風俗民隱,他們可以無所不察。大事奏裁,小事立斷。五品以上指明實跡參劾由皇帝作出裁決,六品以下貪酷顯著者可以立即拿問。遇到軍事問題,巡按有權參與謀議;地方出現「盜賊」,」巡按有權下令征剿。表揚善類」剪除豪蠢,正風俗,振綱紀」政事得失,軍民利病,皆可直查無避。

    所以巡按御使權力很大行動也〖自〗由。更妙的是,這些御使大人和六科給事中差不多,權力雖大,官職卻不高,那些監察御使最高也不過是七品官夏潯現在是八品官,無需提拔官職,也能勝任這個職務。

    茹瑺先是一喜,想想覺得不妥,說道:「御使初任,做試御使時只能出小差及至考核合格方任專差最後才能擔任大差,出任巡按,咱們這麼做豈不是亂了規矩?這可是代天子巡狩啊。」

    吳有道微微一笑,說道:,「這有何難?派個不管事兒的巡按御使去讓那楊旭任其副手,做採訪使實際上他可以自作主張不就成了?嘿嘿,規矩是人定的,活人還能讓尿憋死?」

    茹瑺聞言大喜,哈哈笑道:「有道,你果然有道,哈哈哈……」

    ※※※※※※※※※※※※※※※※※※※※※※※※※※

    夏潯都不知道都察院的大門朝哪兒開,就莫名其妙地在都察院上班了,而且弄了個採訪使的職務,三日之後會同御按御使黃真黃大人同往山東。只是茹大人、吳大人都以為他是奉了皇上密旨辦差,許了他一個採訪使,哪曉得他是去奉旨采huā呢。

    夏潯稀里糊塗的聽茹大人吩咐完了,就稀里糊塗的趕回家去,準備收拾行裝上任去也。這真是朝裡有人好做官,旁人十年寒窗」千軍萬馬裡殺出個頭榜一甲的進士來」再熬幾年,好不容易在都察院混個位置,又不知道要多少年才有放巡按御使的肥差」夏潯卻一不小心就得著了。

    夏潯回到家裡,全家上下才算鬆了口氣」小荻不懂事,肖管事可不一樣,聽說少爺跑去向皇帝請假,把他嚇得早飯、午飯全沒吃,好不容易見著少爺回來了,一顆心這才落了肚。

    西門慶正在楊家等著呢,他先去見了自己朝思暮想的心上人南飛飛,耳鬢廝磨、纏綿親熱一番,這才依依不捨地告辭,來見夏潯,不想到了他家裡卻撲了個空。

    恰好謝露蟬在這兒,西門慶倒也不嫌寂寞,中國畫講究的是意蘊,謝露蟬的畫偏向寫實,這就被人認為落了下乘,一向不大受人待見。西門慶學文不成,只是個半吊子文人,對醫書很有研究,對字畫卻所知有限,見了這樣栩栩如生的畫作」反而大為欣賞。

    謝露蟬立即把他引為知己,一番言談,大為投機,所以楊家男主人雖然不在,有謝露蟬陪著,兩人飲酒暢談,倒也逍遙自在。

    等到夏潯回來,這才驚喜地發現西門慶到了自己家中,忙又擺開酒宴,重新為他接風」因為當著謝露蟬的面,夏潯不好談起回青州去尋彭梓祺的事來,便只與他談些別後離情,等到酒席散了,謝露蟬鑽回他的房間繼續作畫,夏潯才把西門慶帶到了小書房。

    聽了夏潯的話,西門慶驚道:「這般不巧,我才剛來,你就要走麼?」,夏潯道:「可不是,陰差陽錯,不過沒關係,等你回去,我還未必回來呢。對了,你這次來又是為的何半,真是來採購藥材?」

    西門慶緊張起來,忙道:「當然不是,還不是為了要見飛飛尋個藉口嘛。

    老弟,你說女人是不是一遇到這種事兒」就變得特別機靈?我覺著……我覺著我的藉口找得挺好的呀,可我出門的時候,小東欲言又止,那眼神兒看得我心裡發虛」我這一道兒都吃不好睡不好,總覺得……她好像發現了什麼?我沒露什麼馬腳呀。」

    夏潯木然良久,緩緩問道:「西門兄,經商之道,可是貴賣賤買?」西門慶茫然道:「廢話,不然經商干喲」

    夏潯道:「那麼……,你覺得天子腳下,一國帝都,這個地方的藥材……,會比陽谷縣便宜麼?」

     「啪!」
   
    西門慶狠狠抽了自己一個大嘴巴,咬牙切齒地道:「他媽的,俺終於知道岔頭出在哪兒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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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行江南 第167章 如影隨形

  謝雨霏本來滿懷離情愁緒,可是一看到夏潯的樣子,她的嘴角便情不自禁地翹起來,想笑。

  這大概是年輕少女的通病,喜怒哀樂就像草原上的雨,來的快,去得也快,變幻無常。

  ※※※※※※※※※※※※※※※※※※※※※※※※※※※※※※

  大概是她已經看慣了夏潯穿飛魚服時的模樣,此時見他頭戴烏紗,帽翅還是緊貼耳朵向上翹起的兩片桃葉,身穿一領綠色文官袍,官袍補服上還繡了一隻可愛的小鵪鶉,謝雨霏就覺得很有喜感。

  陡然換了文官服,夏潯也挺不自在,他抻抻袍襟,一本正經地道:「嗯,我馬上就要去都察院,隨巡按御使黃大人往山東府採訪察緝去了,令兄的屏風還沒有畫完,不必急著走,就當這兒是自己家好了,不用見外。你……也可以時常過來走動,我府上沒有旁人,肖管事和小荻你都認識的。」

  謝雨霏秀美的臉上露出若有若無的淺笑,輕輕應道:「哦?是去辦案麼,我怎麼聽說,你是去青州彭家,接回你的彭娘子呢?」

  夏潯乾咳一聲道:「這個……,是有,順路,哈哈,只是順路。」

  謝雨霏酸溜溜地道:「你對她,可是真好。」

  夏潯眼中露出一抹笑意,輕聲道:「如果你是我的娘子,被娘家搶了回去,我也會去拼了命搶你回來的。」

  謝雨霏臉上閃過一抹羞喜,隨即卻板起了臉蛋,冷哼道:「我家只有一個哥哥,還是不會武功的,你要搶人再容易不過,哪比得了彭家,聽說她光是堂兄弟就二十多個,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你,我若真是你娘子,豈不是太吃虧了?」

  夏潯馬上閉緊了嘴巴,女人吃起醋來是不可理喻的,她連這種醋都吃,還能和她講道理麼?不過,吃醋總是好現象,比不吃醋強多了。十六歲,粉嫩叢嫩的,卻也著實地小了些,家裡有個十七歲的小娘子就夠了,這小丫頭,先留著她培養培養感情蠻不錯。

  看到夏潯眼中越來越濃的笑意,謝雨霏很生氣,一轉念,忽地想到彭家有那麼多堂兄堂弟、表兄表弟,夏潯偷了人家的大姑娘,如今送上門去,一定會吃一頓大苦頭,不禁又開心起來。

  她眉開眼笑地道:「啊哈,你這一說我倒想起來了,彭家是武術世家,家裡人丁興旺,你騙了人家姑娘,這一回去,少不了一頓苦頭,哈哈,好想跟去看你狼狽的樣子。」

  「唉!這丫頭喜怒無常的,明顯還沒定性。養上兩年再把她就地正法是多麼英明的決定啊!」

  夏潯老氣橫秋地歎了口氣,說道:「好,那你就等著吧,我一定鼻青臉腫地回來,叫你看個夠。」

  謝雨霏向他扮個鬼臉,嬌笑道:「好啊,那我就恭祝你旗開得敗、馬到被揍了。」

  夏潯哼了一聲,轉臉又看向不遠處並肩站立的西門慶和南飛飛,招招手道:「都送到鎮外了,你們都回去吧,我這就去都察院報到了。」

  西門慶揮手道:「老弟,一路順風。我沒離開的這些天,你的家裡我會妥善照顧的,你就放心吧。」

  夏潯笑了一聲,心道:「幸好我家裡沒有老婆了,要不,就衝你這名字,讓你照顧,我還真不放心。」

  夏潯翻身上馬,又向他們揮一揮手,便一提馬韁,衝了出去。

  「保重……」

  輕輕的,一個帶些傷感的聲音隨風入耳,夏潯猛地一勒馬韁,立住了身子。

  扭頭看向那個嫋嫋娜娜的人兒,她已經不笑了,只用一雙清清澈澈的眼睛盯著他,眸波幽幽,彷彿兩汪深水的潭。見他佇馬望來,那雙長長的眼睫毛立即向下一垂,想要藏起些什麼似的。

  夏潯按馬笑問:「不盼我去挨頓揍了麼?」

  謝雨霏飛快地轉過身去,高聲道:「一路保重,才好安全抵達,結結實實去挨一頓胖揍!」

  夏潯哈哈大笑,揮手一鞭,駿馬便撒開四蹄,沿著村邊小路飛奔而去……

  ※※※※※※※※※※※※※※※※※※※※※※※※※※※※※※※

  一晃兒,夏潯已經離開十天了。

  楊家門口的垂楊柳樹下,西門慶低著頭,目光躲躲閃閃,南飛飛氣鼓鼓地道:「你不是說,要帶我一起回陽谷的?」

  西門慶心虛地道:「可我轉念一思量,還是覺得……覺得先回去探探小東的口風比較妥當,要不然……她一定不允的話,你到哪裡去住,這家裡還不打翻了天?」

  「你看看人家楊旭,再看看你,沒骨氣的男人!」

  南飛飛恨恨地一跺腳,背轉了身去。

  再甜蜜的愛侶,總會遇到這樣那樣的問題,有嘔氣、有爭吵的時候,眼看西門慶歸期將近,因為西門慶的變卦,兩個人也不免有了爭執。

  西門慶連忙陪笑上前哄她:「我這也是為你著想嘛,怕你去了受委曲,你給我點時間,我一定能說服小東來接你過去的,我發誓。」

  南飛飛狠狠地一掙香肩,捂起兩隻耳朵,嘔氣道:「不聽不聽,王八唸經。」

  西門慶唯有苦笑,齊人之福,不好享啊。

  細雨纏綿,如絲如霧。謝雨霏獨自徘徊在秣陵鎮外的湖邊柳下,嫋嫋娜娜,人淡如菊。

  「姐姐……」

  南飛飛一聲呼喚,謝雨霏淡淡回眸,就見她像一隻蝴蝶,提著紅裙兒,正向自己跑來,頭上的蝴蝶啄針,發出一閃一閃的光……

  聽完南飛飛的話,本來有點魂不守舍的謝雨霏突然來了精神,她神情振奮地道:「我陪你去山東!」

  南飛飛嚇了一跳:「啊?他不帶我去呀。」

  謝雨霏道:「他不帶你去,你不會自己去?」

  南飛飛想了想,膽怯地道:「這不好吧,我又不是……不是去找他娘子打架的,再說……再說我也打不贏的。這一鬧起來,弄得不可收拾,沒準他也會生氣的。」

  謝雨霏白了她一眼,拍拍胸脯道:「笨丫頭,你忘了咱們是幹什麼的了?誰叫你用強的了?」

  「你是說?」南飛飛的眼睛亮起來。

  謝雨霏貼過去對她咬了一陣耳朵,南飛飛猶豫地道:「這樣……這樣成嗎?他要是不肯……不肯聽我的怎麼辦?」

  謝雨霏瞇起一雙漂亮的大眼睛,很陰險地道:「人在屋簷下,怕他不低頭?」

  南飛飛歪著頭再想想,鼓起勇氣,握起一雙粉拳道:「成,就這麼辦。」

  謝雨霏馬上道:「那你回去收拾包袱,等他一走,咱們馬上跟上去。」

  南飛飛道:「好!」

  她匆匆跑出兩步,忽然回過味兒來,不禁扭轉身子,狐疑地道:「姐,你怎麼好像比我還著急呀?」

  「啊?」

  謝雨霏眼珠一轉,一副義薄雲天的模樣道:「我們是好姐妹,我不幫你還能幫誰?」

  南飛飛感動地道:「姐,還是你對我好!」

  南飛飛一走,謝雨霏也像是活了過來,立即快步向村中走去。

  ※※※※※※※※※※※※※※※※※※※※※※※※※※※※※※※

  從濟南去北平的路上,初次邂逅楊旭,他的仗義相助、他的善解人意,就已深深地銘刻在謝雨霏的心上,她遇見過許多男人,從來沒有一個能在她的心頭留下這麼深刻的印象。如

  果說他在平原、德州兩次出手相助,僅僅是給她留下了些好感的話,那麼在北平謝傳忠宅子外邊,他那理解、同情、愛護的目光,便像一柄利劍,深深地刺進了她封閉的心靈了。

  只是,她知道自己終身有屬,儘管她還不知道自己的男人是個什麼模樣,但是名份已定,她雖還未嫁人,實則已非自由身,這份悸動被她深深地埋藏了起來,始終沒有進一步的發展,它掩藏的是如此之好,以致連謝雨霏自己都不知道她已不知不覺地有了愛情。

  天意弄人,當她回到應天時,竟然發現這個男人就是她自幼定下親事的那個男人,因為慚愧、因為自卑、因為對親人的愛護,她還沒有弄清楚夏潯對她的真正態度,就迫不及待地解除了婚約。

  可是第一次在她心底打下深刻烙印的那個男子,和她從記事起就知道這輩子注定了要屬於他的那個男人重合成了一個人,這種力量,已經徹底打開了她的心扉。緣起性空,性空緣起,一切一切,冥冥之中都好像早已安排。

  從小形成的從一而終的理念,以及少女第一次愛情的萌動,完全地註釋在同一個男人身上,這愛在她心裡便以比其她女孩兒更加熱烈的速度茁壯成長起來。她不能不想他,所以總是給自己尋找著藉口靠近他。等他消失在自己視線裡時,她才發現,她已不可自拔。

  少女情懷總是詩,最苦最甜單相思。

  應該是單相思吧,她表現的已經很不含蓄、很不淑女了,可是那個臭男人拿矯作樣的,從沒對她……,他走了,謝雨霏的心也被帶走了,空空落落的,直到南飛飛來找她。

  「又去鄉下玩啊?」

  謝露緹仔細端詳著面前剛剛構勒成形的一副巨大的山水圖問道,他的畫比較寫實,這副畫如果去過棲霞山的人一看就知道這是繪的棲霞風光,不過國畫是水墨畫,講究的是以形寫神,詩情畫意。他的畫作風格有點像西洋畫的路子,用的繪畫工具和手法技巧卻又是國畫的,難怪不受待見。

  謝雨霏道:「是啊,乾娘現在主要收入就是鄉下那塊地嘛,哪能不著緊。我一個人,住在這兒悶得慌,想跟乾娘去鄉下玩。」

  「唔,那就去吧。」

  謝露蟬在一處古松處又構勒了幾筆,忽然想起了什麼,停下筆回頭道:「謝謝,經過這些天的相處,我覺著……楊旭這個人的品性,並不像你說的那麼不堪啊,他這人有才有貌,其實是個難得的良配了。再說,這樁婚事是父親生前給你定下的,就這麼解除了,恐怕父親在天之靈也會不安。」

  謝雨霏心裡一跳,口是心非地道:「那又怎樣,已經……已經解除了婚約,好馬還不吃回頭草呢。」

  謝露蟬喜道:「妹妹回心轉意了麼?只要你願意嫁,楊旭那裡還有什麼問題嗎!好馬?好馬也得看是什麼草哇,一株靈芝仙草擺在這兒,他也不回頭?哈哈哈……」

  謝雨霏很矜持地道:「哥,我說的好馬,是指我自己。楊旭也算是靈芝草嗎?他呀,狗尾巴草還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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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8-20 23:13:29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卷 行江南 第168章 再赴濟南

  夏潯這株狗尾草兒現在已經趕到了徐州。

  他們從南京過來,從這兒去山東,是最近的路線。其實十天功夫才走到這兒,著實的有些慢了,只是一來他們不只兩個人,巡按御使出行,一路上雖然不必擺開儀仗,鳴鑼開道、肅靜迴避的,可這麼多人行動歇宿,總是比一兩個人輕車而行慢得多,再加上最近正是緝兇捕盜、追查白蓮教徒風聲最緊的當口兒,一路上關卡哨防,檢查都比平時嚴格的多,這也耽擱了路程。

  不過夏潯已經不太著急了,能夠踏上回山東的路,那麼彭梓祺也不過比他早回家幾天而已,不致生出什麼意外的。與其冒冒失失地趕去,不如好好想想怎麼應付老丈人、大舅子小舅子們的刁難。再者說,朱老爺子可是給足了他這只一伸手就能捏死的小螞蟻面子,變相地准了他的假,而且有意地忽略了他的風化之罪。

  雖說法理不外乎人情,民不舉官不究,皇帝老爺也講人情,可這位老爺子對手下的官兒們一向有點刻薄,如今這樣對待自己,那是法外施恩了。既然皇上是以讓他赴山東查緝白蓮教匪的幌子打發來的,那他摟草打兔子,連搶老婆帶打擊教匪,這兩樣就都得顧著,不能蹬鼻子上臉吶,在老朱面前,誰有那個資格?

  徐州渡口人滿為患,因為查緝的嚴,過河的人排成了長長的隊伍。黃御使和楊採訪使沒有擺開儀仗,穿的也是尋常的衣裳,不好擺開官威開道,再者他們是巡按御使,採訪叢民情本就是職責所在,沒有自己率先擾民的道理,只得耐著性子往前蹭。

  好不容易輪到他們了,手下人遞過去的不是路引,卻是一份官防,那巡檢官有些驚訝,打開來仔細看了一遍,立即滿面堆笑地道:「哎喲,失敬失敬,原來是京裡出來的大人,耽擱了大人們的行程,恕罪,恕罪。不知此行幾位大人,隨從幾人,還請一一指點出來,下官這就放行。」

  他扭過頭去,用連鞘的單刀指著幾個手下嚷道:「噯噯噯,不開眼的東西,快把鹿砦擺路邊去,給大人車駕讓路。」

  低頭一看,剛被拆包檢查過的一個書生還在慢吞吞地拾掇他的東西,這位巡檢官又沒好氣地道:「這位秀才,我說你快點行不行,磨磨蹭蹭的,路上可不止你一個人。」

  夏潯坐在車上,向那人看了一眼。這人穿儒衫,飾佩劍,一看就是個遊學的士子,不過家境看來並不怎麼富裕。他帶了一個極大的行囊,看來是遠道而來,卻既無代步的馬匹,也沒有書僮僕人。行囊剛才檢查時被拆開了,衣物書籍丟了一地,他正一本本地撿起書來,拍去灰塵,再塞進背囊。

  如果換成別的行旅,他在那兒收拾東西並不礙事,可夏潯一群人是坐了車來的,這樣一來就有些礙事了。夏潯見狀,吩咐那巡檢道:「不必催他,我們過去早了,渡船不滿也不會開的,稍候一會兒無妨。」

  那巡檢官聽了連連應是,回頭還是走到那秀才身邊,呵斥了幾句:「快點快點,磨磨蹭蹭的。」

  「謝謝大人。」

  那書生顯然是聽到夏潯的話了,抬起頭來向他笑著道謝。看這書生身材魁梧,國字臉,顴骨很高,眉骨也有些外隆,顯得有些嶙峋,不過一眼看來,很有氣勢,便也向他微微一笑。

  秀才將書本衣物都塞回了行囊,又拾起了他的佩劍插回腰間,便往前走去。自此過河,便是山東地境,孔聖故鄉,天下遊學士子只要能出遠門兒,都會往山東來,朝曲阜孔廟,拜祭大聖先賢,在這裡看見遠道的書生並不稀奇。

  夏潯一行人也過了關卡,那巡檢官很體貼,派了個差人在前邊給他們看路,便走在了許多路人的前邊。夏潯與那書生又打了個照面,兩人又相互客氣地點了點頭,夏潯目光一垂,注意到那人的手正按在劍柄上。

  這是一柄飾劍,基本上是殺不了人的,劍身太輕太薄,而且不開鋒,就算開了鋒也不能切割砍劈,因為鐵質太差了。這種劍除了當裝飾品,只能用來舞劍,鍛練鍛練身體。

  當時官學,騎射是必修課,因為學生們一旦中舉,將來就有可能外放地方做官,而地方官在緝捕匪盜、打擊叛亂、應對外敵的時候,是理所當然的所在地最高指揮官,不懂騎射豈不成了廢物?因此這是士子們必學的基本技藝。不過……,士子的主業畢竟是書本、文墨,他們會養成隨時扶劍的習慣麼?

  夏潯腦海中不期然地閃過彭梓祺片刻不離身的那柄鬼眼刀,以及她走到哪兒,都下意識地以手按刀的颯爽英姿,眉頭不由微微地一蹙。他又深深地瞥了一眼那個書生,這才扭回頭來,前邊河水滔滔,黃河渡口到了……

  秀才慢騰騰地走在後面,臉上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泰然自若。

  他的學政官憑上,記載著他叫王一元,河南南陽府秀才,今年三十二歲。他的確姓王,一元也的確是他的真名,但是世上知道他本名的人其實並不多,大多數人只知道他的另外一個名字,一個赫赫大名:金剛奴,王金剛奴。

  金剛奴是陝西勉縣白蓮教的首腦之一,當初傳教時,他是三首領,勉縣白蓮教壇,大元帥是田九成,二元帥是高福興,三元帥就是他:王金剛奴。

  後來,他們揭桿造反,推大元帥田九成為漢明皇帝,年號龍鳳,二元帥高福興為彌勒佛,而他則成為四大天王之首。傳說中,金剛奴身高過丈、來去如飛,一身銅皮鐵骨刀槍不入,力大可搬山,可誰又能想得到,真正的金剛奴只是一個看起來比普通書生健壯一些的漢子,穿上儒衫,儼然就是一個儒生。

  勉縣白蓮教這次造反風風火火,迅速聚集了數萬之眾,看起來煞是威武,他們本以為真能自立一國,稱王稱霸了,誰曉得朝廷大軍一到,頃刻間土崩瓦解。那長興侯耿炳文是跟著朱元璋打天下,曾經屢立戰功的人,世人都知此人擅守,孰不知擅守只是相對於他的攻而言,若遇名將,耿炳文在攻擊戰術上的指揮的確乏善可陳,可是對著這群只知道打起仗來自有天兵天將護佑,念起咒來可以刀槍不入的暴民面前,耿炳文的攻一樣犀利無比。

  漢明皇帝死了,彌勒佛死了,四大金剛只活下來他一個,他卷帶了一些當初率人劫掠豪門大戶人家弄到的金珠玉寶,逃出了陝西,在河南南陽府花重金買到了這份假官憑證件,居然被他一路有驚無險地闖到了徐州渡口。

  離陝西越來越遠了,他相信,這一回終於安全了。暫且到濟南府投奔表兄,捱過了風頭,他還是會回去的,勉縣有他的根基,官兵雖然厲害,但是官府除非把當地的百姓全殺光,否則就除不掉他的根基,他還會捲土重來,東山再起。

  ※※※※※※※※※※※※※※※※※※※※※※※※※

  黃真和夏潯到了濟南府外二十里,才停下來穿戴打扮,擺開儀仗,同時使人赴濟南府傳報消息。

  黃真是個年過花甲的老夫子,在都察院擺弄了一輩子筆墨,因為為人木訥,沒什麼人緣關係,外派公差的好事從來也輪不到他,他也死了心,老老實實呆在都察院裡領俸祿,偶爾幫人寫個墓誌婚貼,掙一份潤筆費當外撈,知足常樂唄。

  誰想到老了老了,居然被派為最威風的巡按御使,黃御使得知消息後歡喜得都忘了自己姓什麼了,差點兒跟范進中舉似的,一口痰氣迷了心竅,誰知道都御使吳有道大人馬上給了他一記「大耳光」,把他給「扇「醒了:「此次北去山東府,你名為巡按御使,實則諸事莫做,但聽採訪使楊旭吩咐。楊旭奉有密旨,去山東自有公幹,你只是個幌子,懂麼?」

  一句話把黃真打回了原形,他仍舊做了那個木訥少言的黃監察,自應天府出來,他就像是車頭飄著的一面幌子,就連行止打尖都是由夏潯做主,黃大人跟泥胎木雕似的,懶得操那份閒心。在外人眼裡,倒感覺這位御使大人架子大、不好相處,反而是採訪使大人圓滑一些。

  消息報到應天府,應天布政使司、都指揮使司、提刑按察使司都派了人來,因為黃真是巡按御使,巡按御使不像專查御使,派你來查什麼就是查什麼,巡按御使包攬一切,什麼都可以過問,所以各個衙門都得派人來了。

  黃真是七品官,官職不大,但他權力大,此次是朝廷大員,實際上是代天子巡狩,所以各個衙門派來的官員職位都不低,大多是五六品的官兒,其中就有布政使司參贊仇夏仇大人。仇大人上次派人追著夏潯去了北平,結果什麼把柄也沒抓到,反而因為蒙古人意圖炸毀燕王府的陰謀,給他的人摟進了大牢。

  虧得兩人機靈,只說是奉濟南府所命來北平查訪一樁案子,並未說是仇夏私相指使,北平府行文濟南府查證之後,也未深究,便把他們放了。此次再度見到夏潯,夏潯居然搖身一變成了朝廷大員,仇夏臉上帶著笑,眼中卻隱隱透出仇恨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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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章 又見紫衣

    夏潯沒注意到仇夏這個糟老頭兒,一大堆文武官兒擁上來,看那補子,又是白鷴又是鷺鷥,還有鸂鸂黃鸝熊羆犀牛什麼的,鬧得他有點頭暈,眾人七嘴八舌自我介紹了一番,夏潯根本沒記住幾個人名,反正逮著誰都拱手喚一聲大人那準沒錯。

    在眾官員的陪同下,巡按御使的儀仗熱熱鬧鬧地到了濟南府城門下,候在城門口的提刑按察使司的官員們便迎了上來。

    都察院、大理寺、刑部,是朝廷三法司。十三省的提刑按察使司,隸屬於刑部,因此在地方上,他們司法口兒的官員與都察院關係是最近的,黃真品秩雖小,卻是朝廷差派,提刑按察使曹大人給面子,竟然親自率領本司的副使、僉事,分道巡察官們趕來迎接了。

    這位曹大人,就是接替夏潯成為齊王新寵的那位曹玉廣曹公子他爹曹其根。

    曹大人還不到五十歲,頭髮烏黑如同墨染,面容極為年輕,比起曹公子的張狂和浮浪來,這位曹大人卻給人一種沉穩剛毅的感覺。

    這樣的場合夏潯就不能越俎代庖了,黃御使雖是個木訥老朽,基本的場面話還是會講的,由他出面道謝,彼此寒暄一番,便將他們接進城去。

    黃御使等人先被送到驛館安頓下來,曹大人並未隨行,只說請他們安頓下來,稍做歇息,晚上再請他們飲宴,為兩位大人接風洗塵,便回衙去了,自有其他官員陪著,一路到了驛館。

    濟南現如今是山東道上最重要的一座大城,所以這裡的驛館規模也很大,不似小城小縣的驛館粗鄙簡陋,只能充作歇腳處。濟南的驛館格局一如某位大官員的宅第佈局,官員府邸普通是分為外宅和內宅,外宅的主要建築是堂,內宅的主要建築是寢,堂和寢通過廊院置形成前後兩進大院落。

    而這驛館與其類似,分為前後院落,前院的主要建築為堂,堂前為前院入口,左右為兩廂。前院是辦理接待、通信、運輸等事務的場所;後院為賓客下榻之處,其主要建築為上廳,周圍環繞著別廳。院落也是廊院式佈局,修竹茂樹、鑿池為水,假山游苑,供貴客散心。

    接待過上級檢查的人大多都知道,來的人哪怕在他的部門就一小癟三,到了下邊也會拿腔作勢,人五人六,揣著根雞毛就當令箭的。而下邊的人必然也是極盡禮遇優待,迎來送往、吃用住宿,各個方面都務必盡善盡美,體貼備至。哪怕是送他們離開時暗地裡罵一聲:「這些孫子可算滾了」可表面子卻一副孝子賢孫模樣。

    如今就是這樣,黃真是七品官,夏潯是八品官,濟南府立有三衙,高官權貴不少,黃真和夏潯的品秩上不了什麼檯面,可他倆是從京裡來視察的,這待遇就不一樣了,巡按御使黃大人、採訪使楊大人都給安排了單獨的院落,每人院子裡撥了七八個驛卒聽候使喚,用的是接待一品大員的規格。

    當然,這兩位大人的接待規格還是小有差異的,黃真的住處比夏潯的住處更寬敞些,佈局更合理些,推開窗子看到的huā苑風光角度更好一些。並不是沒有同等規格的房子了,而是因為他們一個正使、一個副使,接待上必須得顯出些上下尊卑的。官嘛,講究的不就是這個?

    ※※※※※※※※※※※※※※※※※※※※※※※※※※※※※

    夏潯恨不得馬上趕去青州,一路上他想了很多主意,覺得最靠譜的其實只有一個:直接登門,以誠相待。他和梓祺已有了夫妻之實,再說他的身份地位也與梓祺足堪相陪,彭家縱然因為女兒離家出走很是氣悶,還能非得拆散了他們?崔元烈和朱姑娘的例子擺在那兒,為人父母的,只是想兒女好,還能如何難為了他?

    當然,他也估計到會有一定的難度,首先那群大舅子小舅子那一關就不好過。自己不說媒不拜堂,拐了人家的大姑娘,對彭家來說,是很丟人的,這些舅哥們看他一定不順眼,說不定會挨一頓揍,那也只好認了

    正所謂精誠所至,金石為開。相信憑他的身份地位、家世功名,和他與彭梓祺已成就好事的事實,再表現出情深意重的姿態,不說能感天動地吧,感動感動老丈人和舅哥子們的還是可能的吧?

    只是今日剛到濟南,自己馬上溜之大吉就不好了,且不說名義上的頂頭上司黃大人臉上難看,濟南府的官兒們都要跟著緊張了,他們不知道我幹嗎去了,只要屁股上不乾淨的官員都得忐忑不安的,沒必要弄得山東府雞飛狗跳。

    所以他只得捺住了xing子,先應付了這些官面上的來往,回頭找個理由同黃御使說說,再去執行自己的追妻大業。

    宴客之地就設在驛館之內,從八仙樓請了四個掌勺的大師傅,烹製了一席豐盛的酒宴。按察使曹大人只來坐了一陣兒,喝了幾杯酒,就說尚有要事在身拱手告辭了,等他一走,席上的氣氛便活絡起來,布政使府的仇參贊撚鬚大笑道:「有酒無樂,未免乏味,易大人,沒有安排女樂嗎?」

    這易大人叫易嘉逸,是山東提刑按察使司的一位提刑僉事,按察使曹大人和兩位京官品秩差得太多,實在不般配,接待應答主要就是由他負責的。

    易大人聞言笑道:「老匹夫,就曉得你在轉huāhuā腸子,怎麼,曹大人剛走,你便按捺不住了?」

    說著,他又轉向黃真和夏潯,笑道:「方纔按察使大人在座,本官未敢造次。哈哈,今日這班女樂,還是我特意吩咐,從教坊司調來的技藝最高明的女樂,人人資質端麗、桀黠辨慧,為黃大人、楊大人接風洗塵,一助酒興。」

    易嘉逸吩咐一聲,外邊便先走進許多樂師來,拿著樂器,提著桌椅,在兩廂坐定,緊接著就見桃紅柳綠,奼紫嫣紅,走進許多窈窕動人的女子,一時間群雌粥粥,滿堂芬芳。

    夏潯舉目一掃,目光忽地定在內中一個身材出挑的女孩兒身上,那女子穿一身翠綠的衣裳,站在一班姿容出眾的女兒家中間,仍然顯出特別的美麗,那姿容較其他女子明顯高出一截。

    「紫衣姑娘」

    乍見故人,夏潯不由一訝。

    紫衣籐也在看著他,目光定定地餳在他的身上,神情淺淺淡淡,目光卻似傳情,待到樂聲一起,翠袖一翻,眾女樂歌舞起來,她的目光才從夏潯身上移開。

    「呵呵,楊大人,此女名叫紫衣,是怡香院huā魁,姿se殊麗,優於諸女,可還入得楊大人法眼?」

    仇夏見夏潯目光在紫衣籐身上留連良久,不禁捋鬚笑道。

    其實堂下歌舞諸女之中,本以紫衣籐秀麗出挑,最為艷美,她們一進來,大家的目光大多便留連在她的身上,就是黃真黃御使也不例外。這時仇夏一說,黃真一聽夏潯也看上了這位姑娘,不禁暗叫晦氣,情知自己和他爭不得,馬上退而求其次,去尋找第二目標了。

    其他那些官員都是陪客,縱然欣賞,今日也打不得什麼歪主意,一聽仇夏這麼說,便紛紛向夏潯打趣起來,夏潯淡淡一笑道:「仇大人誤會了,楊某居山東多年,年初才回江南。這位紫衣姑娘,乃是下官舊識,故而多看幾眼。」

    眾官員聽了,都lu出會心的笑容,齊齊「哦」了一聲,神se間滿是曖昧,夏潯知道他們有所誤會,卻也不好解釋,只好哈哈一笑,捧杯道:「來來來,現在美味佳餚,歌舞女樂全都齊備了,各位大人,請酒,請酒。」

    眾人便都紛紛捧杯,迎合起來。方才眾人落座,彼此再度通報姓名,夏潯已隱約記起自己在蒲台縣抓住的那個仇秋,似乎有位堂兄在濟南做官,再聽此人名叫仇夏,心中已暗暗警惕,在他面前說話便小心了許多。

    這些女子個個身段優美、姿容俏麗,又多才多藝,或獨舞、或群舞、或一展歌喉、或撫竹**,的確給酒宴增se不少,只不過這畢竟是官方組織的宴會,可以從教坊司借女樂歌舞以助酒興,卻不可令其shi酒陪坐亂了體統,所以酒宴上人人衣冠楚楚,個個彬彬有禮,倒也不見什麼窮形惡像。

    酒席間諸位大人旁敲側擊的,聽說兩位大人此來山東雖非專差,但是主要差使卻是為了查緝白蓮教匪一事,與己不相干的衙門官員便大大地鬆了口氣。

    眾官員說說笑笑,賓主正相談甚歡,黃真忽地乾咳一聲,捻著鬍鬚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樣道:「諸位大人,媧皇造人,據說皆以泥水制之。奈何男人女子,竟有天壤之別,你們看,那位姑娘腳踏彩畫木球,身姿輕盈,飄然若仙,何等賞心悅目,若是男人家來舞弄此球,可就不堪入目了。」

    「咦?這老貨居然有賈寶玉一般的見識,說出類似男人是泥做的,女人是水做的話來?」其實黃真只是看上了這個女孩兒,他鬍子也不知揪掉了幾根,才想出這番看似僅為欣賞的話來,點給負責款待的易大人聽,夏潯卻不懂得這些潛規則,直把他當成曹雪芹+1了。

    夏潯驚奇地瞟了他一眼,又扭頭向堂上一看,只見堂上此刻表演的卻是雜技,有一個少女,粉面桃腮,嬌小玲瓏,看年紀只十三四歲。她腳上穿著白襪,踩著一隻彩畫木球,那球高有兩尺,小姑娘踩在木球上,雙足靈活地蹬轉,球轉而行,縈迴去來,滿堂滑行,無不如意。

    可她的身子踏在木球上,雙足移動極為靈活,腰不搖肩不動,從容俯仰,往來攸忽,衣帶隨之飄風而起,竟然感覺不到她在球上的移動,好似她雙足不動,便離地飛行一般,技藝確實高超,風姿的確優美。

    夏潯笑道:「黃大人何必把我們男人說得如此粗鄙不堪,真要說起來,我們男人的神通,較之女媧娘娘卻也不遑稍讓,怎麼就不堪入目了?」

    黃真訝然道:「楊大人此言從何說起?」

    夏潯一本正經地道:「媧皇創造了處*女,男人創造了fu女,這不是一般的大神通麼?」

    易嘉逸「噗」地一口酒噴了出去,指著夏潯大笑起來:「楊大人不可如此作弄,本官幾乎被這口酒嗆死了,哈哈哈……」

    滿堂官員聽了覺得有趣,都笑得打跌。轟笑聲中,避在屏風後面正準備陸續上場的女樂們不知發生了什麼事,便有人探頭瞧瞧向堂上看來,紫衣籐悄悄探出頭來,見夏潯端坐堂上,談笑風生,想起他施予自己的羞辱,一口銀牙不由暗暗咬起……

    ※※※※※※※※※※※※※※※※※※※※※

    「天se不晚了,兩位大人一路舟車勞頓,身子乏了,這就早些歇了吧,我等告辭。」

    酒宴已畢,眾官員紛紛告辭,黃真和夏潯酒足飯飽,滿面含笑地把諸位官員送到驛館外,這才返回,又彼此客套一番,各自回房。此時天se已黑,房間中已經掌了燈,一見夏潯回來,留在院中shi候的驛卒們便施了了一禮,悄然退下。

    夏落已微有醉意,也覺有些乏了,打開門走進去,便想寬衣休息,不想房門一開,就見一燈如月,錦幄鋪陳,「仕女撲蝶」的畫扇屏風上,那翠衣的美人兒栩栩如生,似乎就要走出畫來,夏潯心下不由一驚。

    他定睛再一看,才發覺有個美人兒站在那屏風前邊,堪堪擋住了畫上的仕女,難怪乍一瞧這畫屏有些奇怪。

    「紫衣姑娘?」

    看清了那女子模樣,夏潯不禁有些訝然,這個俏生生的女孩兒正是方才席間相見,卻不曾方便言談的青州故人紫衣籐紫姑娘。

    紫衣籐剛剛沐浴過,黑亮亮的一頭長髮及於腰畔,輕薄薄的一領春衫半現**,若隱若現的肌膚紅潤雪嫩,一雙俏麗麗的大眼含羞帶笑,清清淡淡、疏疏散散,暗室燈下,嫵媚天成。

    紫衣見他進來,嫵媚一笑,盈盈下拜道:「紫衣遵易大人吩咐,為大人鋪chuang疊被、shi奉枕席,大人倦了吧,且請寬衣,香湯正曖,奴家伺候大人沐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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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章 道貌岸然

    夏潯這時才說出話來:「紫衣姑娘?」

    紫衣籐杏眼含煙地向他一餳,幽怨地道:「楊公子一別數月,便做了朝廷的大官兒,可喜可賀,可是公子也著實的狠心,自奴家梳攏之日棄我不顧而去,便再也不聞不問了呢。」

    夏潯苦笑道:「當時情形,想來你也聽說了……,對了,你怎來了濟南?」

    紫衣籐道:「濟南較之青州,總要繁華一些,曹玉廣公子好心相助,幫奴家調來了此處。」

    夏潯這才恍然,又道:「你怎麼在這裡?易大人的安排?」

    紫衣籐嗤地一聲道:「你們這些官兒們迎來送往的,有些規矩還需要奴家來說破麼?」

    瞟了夏潯一眼,紫衣籐又幽幽地道:「公子一做了官兒便六親不認了麼?怎地對奴家這般冷淡?」

    夏潯苦笑道:「楊某以前……對紫衣姑娘也是一直以禮相待吧?這番話從何說起?」

    紫衣籐眼bō微微挑起,帶著些媚意道:「若是當日公子不曾不辭而去,出價高過曹玉廣公子,楊公子也是要對奴家以禮相待麼?」

    夏潯頓時語塞,當日……當日……他未嘗沒有打過眼前這美人兒的主意。

    紫衣籐滿懷嗔意地白了他一眼道:「那位黃大人雖然老朽,卻還知道憐香異玉呢,喜歡了踩huā球的若冉,便知道說出自己愛意,偏偏公子,對人家毫無表示……」

    她微微側了香肩,語聲微帶啜泣,原以為夏潯會上前撫慰,便可就勢偎進他的懷中,誰知夏潯卻站著沒動,她只好又一轉身,像隻貓兒似的撲到了他的懷裡,輕輕環住他的脖子,暱聲道:「奴家心中,最中意的就是公子,可人家梳攏之日,公子卻為了一個貼身丫頭,拋下人家不管,害人家出了大醜,如今……你可要好好補償人家……」

    春是huā博士,酒是se媒人。腹中有醇酒為媒,燈下幽香撲面,懷中溫香暖玉,那傲人**還輕輕摩擦著他的xiōng膛,一張春意上臉,艷若桃huā的嫵媚容顏,呵氣如蘭,柔情蜜意,有幾個男人禁得起這樣的美人兒獻媚邀歡?

    夏潯卻輕輕推開了她,淡淡笑道:「朝廷體制,官員不得……咳咳」

    「不得狎ji,是麼?」

    紫衣籐不以為然地替他說了出來,不屑一顧地道:「體制是體制,就算在天子腳下,那些大官兒們不敢公然狎女ji,還不是找些兔爺兒相公雌伏胯下?就那麼回事兒……」

    紫衣籐掩著口,吃吃笑道:「公子才去了金陵幾日,不是也喜歡了這個調調兒了吧?」

    夏潯不語,心中漸生厭意,紫衣籐猶未察覺,嫵媚地**道:「若是公子喜歡,那奴家辛苦些,也可……也可shi奉公子的。公子不是回鄉成親,便要絕跡huā街柳巷吧?常言說,妻不如妾,妾不如婢,婢不如ji,可是大有道理的。

    那些為**子的,心裡想要討好夫君,卻又放不下身段,chuang第之間好生無趣。哪及得我們這些可憐女子,知情識趣,曲意奉迎。公子是歡場中的常客,還不明白其中的道理麼?公子一路遠來,就真得不想有個稱心的女子服shi於chuang榻之上麼?」

    她輕輕咬著粉嫩的下chun,一雙水光瀲灩的眸子柔媚地瞟向夏潯。但她失望了,在夏潯的眼中,她看不到從其他男人眼中很容易就看到的yu望。

    她對夏潯一廂情願的恨,夏潯其實根本就不知道,自然也不會對她起了戒心,他是真的不想碰紫衣籐。曾經,他的確對紫衣籐動過心思,可現在家有嬌妻,他的心境不知不覺便有了變化,他不想碰這些「一雙玉臂千人枕,半片朱chun萬客嘗」的歡場女子,縱然如今天下,男人逢場作戲理直氣壯,他也不想。

    「紫衣姑娘,楊某很愛惜自己的這份前程。」

    夏潯淡淡地微笑,卻有一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語氣道道:「紫衣姑娘,你請回吧。」

    ※※※※※※※※※※※※※※※※※※※※※※※

    紫衣籐滿懷羞辱,粉面鐵青地出了驛館,上了候在外面的車子,車中正有一人盤膝而坐。車中有幾,一燈如豆,那人便盤膝坐在桌前,正在優雅地品茶。

    看到她上車來,那人微微地lu出一絲訝se,放下茶杯問道:「怎麼?」

    這人正是布政使衙門參贊官仇夏。

    紫衣籐冷笑一聲,道「他說,他不敢壞了朝廷的規矩體制,昔日縱情聲se的huāhuā公子,居然變成一位正人君子了,豈不可笑」

    「正人君子?」

    仇夏不屑地冷笑一聲:「不過是個官mi兒罷了。」

    他捻著鬍鬚沉吟片刻,冷冷地道:「倒是出乎老夫意外,本以為他必會就範,老夫便可抓住這個把柄上表彈劾,輕而易舉整治了他,想不到他竟不肯中計。哼,他年紀輕輕,老夫就不信他做事八面玲瓏、滴水不漏,我要繼續派人盯著他,不抓住他的痛腳好好整治他一番,老夫難消心頭這口惡氣」

    一句狠話摞出來,他又看看紫衣籐,紫衣姑娘正在生悶氣,高高的you人xiōng膛隨著她的呼吸一起一伏,仇夏的一雙老眼中便lu出些yu望來,嘿嘿地笑道:「美人如huā,何等you人。那楊旭不知受用,我的小乖乖,你今晚便好好服shi服shi老夫吧。」

    他yin笑一聲,攬住了紫衣籐的纖腰,便把她按在了身下。男人與女人的對話方式只有兩種,要麼躺著,要麼站著,坐著的時候確實不多……

    車外馬伕一揚鞭,車子向長巷外駛去……

    「大人,黃大人,大人快起來,小人有事稟報」

    「吱呀」一聲,黃御使的寢室房門開了。

    黃真衣衫不整,正匆忙地繫著袍帶,袍子被晚風吹起,lu出兩條枯瘦的毛tuǐ,好像一隻水邊的鷺鷥。

    從他肩後望過去,燈光如暈,榻上有一個小美人兒,正是今日宴上踩畫球兒的那個身手伶俐的小姑娘,小姑娘釵橫鬢亂,粉面如huā,顯見兩人情調之jī烈,只是看她衣衫半裸,粉肌呈lu,瞧那模樣似乎黃大人還未來得及入巷一搏。

    「楊大人他……把那位紫衣姑娘給轟走了。」

    說話的人叫牧子楓,是都察院一個油滑老吏,平素與黃御使交情一般,這次見黃御使得了優差,便著意地巴結起來,便被無人可用的黃御使當成了心腹。悶sāo的黃御使有心采huā,但是這種事畢竟幹得不多,有se心沒se膽,便多了一個心眼兒,叫這牧子楓去盯著夏潯,如果夏潯笑納了那位紫衣姑娘,他自然也可以心安理得地享用美人兒。

    黃真聽牧子楓一說,不禁有些吃驚,問道:「楊大人把那shi寢的美人兒趕走了?」

    牧子楓道:「是啊,小的一直盯著呢,也就盞茶的功夫,紫衣姑娘就離開了楊大人的院子,面se不愉,分明是被轟出來的。」

    黃真聽了不由暗呼僥倖,幸好老夫留了心意呀,可是他回頭再一瞅榻上那位粉嫩嫩的小美人兒,又好生割捨不得。可憐啊他自知老邁,這番出京時為了能痛快淋漓的享樂一番,還偷偷mōmō買了幾包助xing的藥物,今晚剛剛吃了一包。

    「但是……,楊旭不接受shi寢,我若接受了,萬一被他知道,在都御使說出來……,晚節不保啊」

    黃御使心中掙扎良久,終於跺了跺腳道:「帶走帶走,你快些把若冉姑娘帶走。」

    chuang上的若冉姑娘爬起來,抓過薄衾掩住肌光晶瑩的**,詫異地道:「老爺?」

    這一趟出來,守著一個皇帝的秘使,什麼也不敢說,什麼也不敢做,還不如蹲在都察院裡頭呢,起碼眼不見為淨,不會生什麼念想啊。瞧那小美人兒,多麼幼滑的皮膚,多麼嬌美的身段,多麼可人的模樣,多麼**的……

    「可楊旭不要,老夫也不敢要啊」

    黃御使痛心疾首地看看那個叫若冉的小姑娘,把鬢邊散落下來的綹白髮向頭上一卷,用簪子一別,悲壯地揮手道:「帶走」

    這趟差出得,坑爹啊

    ※※※※※※※※※※※※※※※※※※※※※※

    翌日天明,夏潯在院子裡打了趟拳,又練了回劍,回去漱洗打扮一番,神情氣爽地進了飯廳。

    黃真黃大人還沒起呢,雖說這位黃御使不大管事兒,可畢竟是正使巡按,夏潯也得顧著他的面子,因此吩咐下去,早膳晚會兒再上,等等這位黃御使。夏潯坐了小半個時辰,黃御使才沒精打采地從後院出來,也不知他昨兒晚上怎麼就那麼累,懨懨的,一副沒睡醒的樣子。

    夏潯忙站起身,拱手笑道:「黃大人,早啊。」

    黃真幽怨地瞟了他一眼,勉強擠出點笑來,道:「早。」

    夏潯被他那怨fu似的一眼看得有點莫名其妙,不過他正有話要說,懶得理會這個正處於更年期的老男人有啥心思,他一面叫人端上飯菜,一面請黃御使上座了,便咳嗽一聲道:「黃大人,下官有件事兒要和您商量一下。咱們這次奉旨到山東來,主要是查勘山東府緝匪情況,可咱們一直這麼坐在濟南,恐怕是看不到甚麼的。下官想,不如請大人您坐鎮濟南府,總攬全局。

    下官呢,既然忝為採訪使,總要採訪一番才不負聖上之意,如此一來,咱們也可以兼聽則明,不受地方官府meng蔽了視聽,掌握本地剿匪的真實情況,大人以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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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 找揍

    黃御使剛剛拿起筷子」聽這話攸地瞪起了眼睛,屏住眸頓道:「什麼什麼?楊大人你再說一遍,你……你是說由本官坐鎮濟南,你去山東各地尋訪一番?」

    夏潯看他這副德xing,還以為他不同意,畢竟自己實際上是去幹sī事,不覺有些忐忑起來,乾笑道:「是啊,呃……大人可是覺得……有什麼不妥嗎?如果不妥當的話,咱們可以再商量、再商量。」

    黃真「啪」地一摞筷子,連聲道:「妥!妥啊!太妥了,誰說不妥啦?楊大人克己奉公,憂心國事,老夫怎麼能拖你的後tuǐ呢?若不是老夫年紀大了,身子骨不俐落,我也跟你一起去了。嘖嘖嘖,楊大人此舉,合人欽佩啊,真是後生可畏,後生可畏啊。」

    夏潯mōmō鼻子,心道:「這事兒……好像跟後生可畏扯不上關係吧?」

    黃真jī動地握住夏潯的手道:「楊大人,你就放心地去吧,濟南府這邊,你只管jiao給老夫發了,楊大人……什麼時候走?」

    待得早餐吃罷,回到自己房堊中,黃御使忍不住仰天大笑三聲:,「哈哈哈……,祖宗!你可箕是走了!」

    他立即喜氣洋洋地喚來口個驛卒,打著官腔兒吩咐道:「啊……,這個……,昨日老夫與抬香院的若冉姑娘討論琴藝,志起相投,甚是和諧,奈何天se已晚,不得不清她離去。咳,老夫現在忽然有了興致,你去代老夫邀請若冉姑娘過來,囁,慢著慢著,上午老夫要去提刑按察使司回訪回訪,你請若冉姑娘下午再來。」

    夏潯回到自己房間,同樣喜不自勝,他匆匆收栓好衣服,打起一個xiao包袱往身上一背,狗前一系,腳步輕快地出了房men,一想到馬上就可以趕去青州,見到樟棋,夏清就忍不住的jī動。

    驛夫已遵囑備好了馬匹,夏潯牽著馬走出驛棺,飛身上馬,打馬一鞭,便向東域men飛馳而去。

    「就在這花好月圓夜,兩心相愛心相悅,在這花好月圓夜,有情人兒成雙對,我說你呀你,這世上還有誰,能與你鴛鴦戲水、比翼雙雙飛……,這一天,青州城西彭家莊,一人一馬飛馳而入。

    莊中的百姓幾乎都是彭家的眼線,不過這人衣著打扮像是個士子,而且是狐身一人,又不是趙推官當初來彭家那種陣仗,所以彭家莊的眼線們都沒有什麼動作,沒人向莊子裡發出示警訊號。

    夏潯趕到彭家莊前,翻身下馬,往men棚上看了看,按捺住心頭的jī動,走上前去抓起men環「砰砰砰」地叩了起來。

    men開了,只開了一道縫,一個莊丁手把著大men,警惕地上下打量著他。

    離家多日的大xiao姐剛被大少爺帶回來沒幾天,大xiao姐一回家就和她爹彭莊主大吵了一頓,雙方吵得很凶,具體吵些什麼他不知道,只知道大xiao姐的叔叔伯伯、堂兄堂弟,以及娘親、姨娘、嬸嬸、大娘們全都趕了去,到底是誰幫著誰,吵些甚麼,他一概不知道,只知道這些人吵得整個彭家ji飛淌跳,最後很少lu面的老祖宗從後莊趕來,這才平息眾怒。

    第二天,出家為尼很少回來二姑nainai不知什麼原因也突然回了men,又和她哥哥彭****主一通爭吵,最後不歡而散。

    而且最近官府到處抓捕白蓮教中人,風聲很緊,府上的大爺、少爺們都從誰西趕回來了,老太公吩咐下來,家中老少輕易不得出men,免得招惹是非,那些血氣方剛的大少爺們沒有事做,整天在莊子裡晃著膀子沒事找事,他可不敢放些不三不四的人進宅。

    夏潯拱拱手道:「勞駕,請兄弟進去向鼻莊莊主傳報一聲,就說秣陵楊旭求見。」

    莊丁白眼一翻道:「秣陵?秣陵是哪兒?你有拜貼嗎?」

    夏潯道:「拜貼沒有,不過……只要你報上名去,相信彭莊主一定會見我的。」

    「哦?」

    那莊丁聽了,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了他一番,夏潯到了青州先去棺驛掛了號,安頓下來後jing心打扮了一番這才趕來的,雖經一路疾馳,可他髮絲一絲不luan,衣冠楚楚,一表人才,看起來還真像個有身份的人。

    那家丁還道他是自家哪位大爺的知jiao好友,態度便也不敢那麼倨傲了,他又問道:「公子說你尊姓大名是什麼,請再說一遍。」

    「秣陵楊旭。」

    「成了,請公子候在這兒,xiao的馬上進去傳報。」

    那莊丁「砰」地一聲把大men關上,撤開雙tuǐ進去報信了。

    彭家的二十幾位大少爺此刻正在演武場上練功,因為朝廷嚴厲打擊的緣故,彭家的主事人大部分都調回來了,教壇的傳經授徒暫時全部停止,他們沒有事做,又不准出莊子,閒來無事,兄弟伙們便在一起切磋技藝,較量武功。

    鼻子期徑在場地邊E舞著石鎖,見他一溜xiao跑地討來,便道:,丁xiao浩,急三火四的,跑什麼?」

    那莊丁連忙站住,娩規矩矩地道:「少爺,莊前來了一位客人,說是秣陵楊旭,也沒說是莊上哪位爺的好朋友,只說xiao的只要把姓名通報上,莊主自會接見。」

    彭子期光著膀子,lu出一身結實的腱子rou,一隻百多斤的石鎖被他高高地扔到空中,待那石鎖落下時,微微一沉,用肩膀穩穩地接住了石鎖,又向上一tǐng,將那石鎖tǐng起兩尺來高,翻滾著落向另一個肩膀。

    他本來只是隨口一問,一聽秣陵楊旭四字,彭子期的目光不由一厲。他的手臂陡地一震,那石鎖落到肩頭,順著肩膀翻滾下來,滾落到手腕處,正好被他握住手柄,彭子期沉聲喝道:「你說誰?他叫什麼?」

    「他說他是秣陵楊旭」、

    「楊旭!這牟混蛋還敢追上men來!」

    彭子期怪叫一聲,手中石鎖向地上憤力一擲,鏗地一下砸出一個大坑來,泥土飛濺起兩尺多高,嚇得那個莊丁急急退了幾大步。四下裡的彭家肌rou男們不管是舞刀的long根的,練鏢的耍花槍的,呼啦啦一下全都圍了上來,瞪起牛眼,七嘴八舌地問道:「楊旭?就是欺負咱家棋棋的那個楊旭?」

    彭子期沒理他們,他擺了擺手,瞪養家丁問道:「說,姓楊的帶了多少人來?」

    那莊丁心道:「怎麼這口氣啊,難道那姓楊的是咱們家的仇人?」

    丁xiao浩不敢怠慢,連忙應道:「沒有旁人,就他一個!」

    彭子期呼出一口大氣,走到校場邊上,伸手從兵器架上取下衣服,一邊穿著,一邊虎虎生風地向前莊走去,那些彭家兄弟招呼一聲,立即緊隨其後,二十多個肌rou壯碩的大塊頭走動起來,彷彿一座人rou屏障,壓得人透不過氣來……

    ※※※※※※※※※※※※※※※※※※※※※※※※※※

    「姓楊的,你還敢來!」

    彭子期一腳踢開大men,騰身躍了出去,一見果然是夏潯找上men來,不由得火冒三丈。

    這幾天因為一個楊旭,彭家可是鬧了今天翻地覆。先是爹爹和妹妹吵,然後是叔叔伯伯和嬸子大娘們幫腔吵,再然後是爹爹和姑姑吵,接著是老爹遷怒於老娘,說老娘教nv無方,有辱men庭,爹娘二人繼續吵起來,最後爺爺又跑出來罰老爹的跪,說老爹教nv無方,所以妹妹才做出有辱men庭的事來。

    雖然都是彭家人,兄弟們沒人嘲笑他,可他這親大哥卻也覺得臉上無光,臊得不行,一切的一切「罪魁禍首就是眼前這個楊旭,這個混帳東西居然還敢找上men來?

    夏潯打定了主意,要用自己的一片赤誠打動彭家人,他神情莊重地走上前去,向彭家眾兄弟團團一揖,神情湛湛、一臉凜然地道:「我為什麼不敢來?諸位,我對樟棋,確是一片真心。

    自從合妹被彭兄弟帶回來以後,楊某憂心仲仲,寢食難安,日夜兼程趕來相見,只怕樟棋會想不開。子期兄,各位彭家兄弟,念在楊某一片赤誠,你們就讓我見見她吧。不然,讓我見見彭莊主也使得,我楊某人對天盟誓,一定會三媒六證,娶bang棋過men,絕不會虧待了她。說起家世身份,各位不會覺得楊某如此不堪,羞辱了你彭家莊吧?」

    夏潯說著,高高tǐng起了xiōng膛,那堅毅的神情、憂鬱的眼神,等抿的嘴角,還有那風中凌luan的頭髮……,很有一代情聖的氣派。

    咦?

    夏潯忽然發覺有點不妙,彭家兄弟們正在散開,對他漸漸形成包圍之勢,人人面se不善,眼神yīn沉,那模樣不像是被他的言語所感動,倒像是想要揍他一頓似的。

    彭樟棋的一個堂兄惡狠狠地道:「你這淌官,仗著有權有勢,花言巧語騙我妹妹,現如今仗著官身「還敢欺上men來,你當我彭家真怕了你嗎?」

    夏潯急忙道:「不敢不敢,這件事確是楊某有錯在先。我此次登men,只為樟棋而來,一不著官袍「二不仰官勢,各位兄弟,我知道我做的事有些欠妥當,不過我與樟棋是真心相愛的,我相信你們愛護子棋,也不希望bang打鴛鴦……、,「我們不打鴛鴦,我們只打你這種花言巧語、you拐良家funv的賦予se狼!」

    夏潯趕緊後退一步,拉開架勢說道:「且慢且慢,諸位兄弟不要衝動,楊某此次登men,可是來講理的……」

    一個彭家大漢喝道「我們彭家的人,一向是用拳頭講理的。」

    「楊某此來一片真心!、,「我們要打你,也不是虛情假意!,「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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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8-22 17:54:31 |只看該作者
第172章 難如意

   夏潯一句話沒說完,就被rou屏風圍了起來,無數雙拳頭雨點一般傾瀉下來,僅僅一呼一吸之間,夏詩就被打倒了,然後是無數雙大腳丫子,沒頭沒臉地向他跋下來。

    彭樟棋坐在後宅自己的閨房裡正在生悶氣,她的men前屋後,都有人守著,她根本出不去。這幾天她什麼手段都使盡了,哭,沒人信她,從xiao就跟假xiao子似的隨著哥哥們瘋,爬牆頭玩彈弓掏鳥窩下河泡子無所不做的樟棋會以淚洗面?騙鬼呢。

    「鬧?鬧吧鬧吧,咱彭家地方大,一座莊子就是一個村落,隨你鬧,不鬧還不熱鬧呢,鬧累了還能多吃兩碗乾飯!」這是她老爹跟她說的。

    「上吊?你別逗了,你上吊了她都不會上吊。」這是她爺爺對她nainai說的話。

    萬般無奈之下,彭樟棋終於使出乎殺手銅,她向她的姑姑嬸嬸、栓子大娘們鄭重宣告:「我已經懷了楊旭的孩子!」

    這一著果然奏效,片刻功夫,她老爹和她爺爺就像踩著風火輪似的,一溜煙兒地跑了來,兩個人一人握她左手,一人握她右手,給她號了一會脈,彭老爺子把袖子一甩,找他親爹彭老太公下棋去了。

    彭樟棋的親爹彭宇寧彭****主則吹鬍子瞪眼地向她吼道:「生!你給我生!你這牟臭丫頭,你想氣死老子是不是?你有本事就生!你能生出個蛋來,老子就算你有本事!」

    彭樟棋很幽怨:「唉,跟郎君在一起的時候,不說夜夜恩愛吧,好像也沒清閒幾天,怎麼還沒有呢「要是有了孩子……還怕老爹不就範?」

    彭樟棋撫mō著自己平坦的xiao腹只能埋怨自己的肚子不爭氣了。

    彭樟棋沒怎麼傷心,她是個很樂觀的姑娘,壓根兒就覺得夏詩既然已經答應娶她為妻,自己家裡就不可能再有什麼阻力或許老爹只是氣不過自己與相公sī奔,逾越了禮法吧,等他過了氣頭,自然就會答應自己的婚事。

    彭樟棋卻沒想到,因為夏清的錦衣衛身份這件事已經連老太公彭和尚都驚動了。彭瑩yu一代梟雄,就連徐壽輝那位天完帝國皇帝都是他一手扶植起來的,如今雖無江山可保,卻有諾大的家業、許多的子剁,這都是他最為重視的,又豈能在意一個xiao兒nv的婚姻之事?

    他立即下今:粹棋不得再跟那個大明御前帶刀官有任何往來。

    嫁nv以借官威,彭和尚不屑為之,他可是曾經跟朱元樟掰過手腕的人。同時以彭家永遠也洗不脫的白蓮教烙印,也的確不宜和官府的人建立如此親密的關係。這時候的白蓮教徒與官府還是壁壘分明的,不像後來正德年間,屢屢遭遇失敗之後,白蓮教首李福達乾脆買官潛入了朝廷再到清朝時候,他們乾脆直接發展朝廷官員入教了。

    可這一來,對原本把事情想得很輕鬆的要詩和彭樟棋來說,便成了一道難過的坎兒。

    夏清甦醒了,他醒過來的時候就發現天空湛藍,白雲朵朵,還沒long明白自己在什麼地方,緊接著視線裡就出現一張碩大的馬臉,那張馬臉湊過來伸出舌頭,很親暱地tiǎn了tiǎn他的臉,然後「哄」地打了一個響鼻。

    鼻青臉腫的夏清艱難地爬起看了看面前緊閉的彭家大men,暗暗苦笑一聲:「本想以情動人哪知道彭家兄弟都是不看割青片的,這可怎麼辦……」

    ※※※※※※※※※※※※※※※※※※※※※※※※※※※

    「站住!不要走!」

    濟南府,鬧市街頭,一隊巡檢捕快率領大批民壯突然衝過去,包圍了一幢宅院,片刻功夫,打鬥聲便從宅院中響起,從裡邊衝出一群人來,突出重圍後向域men方向衝去,後邊捕快們大呼xiao叫緊緊追趕。

    前邊街頭突然轉過來一隊巡街的官兵,一見如此情形立即包圍上來。前有堵截,後有追兵,那些身上帶傷的漢子跑不了了,兩下裡一番jī戰,那些穿民裝、持根械的人難敵官兵jing銳,死的死傷的傷一轟而散。

    有的人痛哭流涕棄械投降,也有人悍不畏死被官兵當場格殺,到最後只刺下三人背靠背地倚在一起負隅頑撫,此時四下裡已然全是官兵和捕快、民壯,根本逃不掉了「三人眼中不禁lu出絕望的神se。

    一位推官大人在捕快的護擁下走上前來,厲聲道:「你們就是牛不野手下的四大金剛吧?四大金剛只餘其三了,你們還不棄械投降!」

    其中一人舉起血淋淋的鋼刀,高聲呼喊道:「我們會總爺立香堂收弟子,為的是替天行道,普渡眾生,只以剪惡為本。你們這些朝廷爪牙自知有君,豈不知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也,乃仁人之天下也,為有德者居」無德者失之,黃天當死,蒼天當立,用不了多久……」

    「住。!」

    推官大人厲聲喝道:「你們說的好聽,難道當今皇上無道嗎?想想幾十年前天下是什麼模樣?民不聊生,易子而食!再看看現在,天下太平,百姓安樂,你們不好好過日子,偏要用些旁men左道的術法,蠱huo人心,you騙裹挾士伸良民加入邪教,bi迫他們捐獻財物供你等享用,還說什麼替天行道!呸!立即放下刀槍,聽候國法制裁!」

    那大漢忽地看到推官後面站著一個畏畏縮縮的員外,正是本壇座下弟子,叫做李思逸的,登時明白他們何以暴lu了,不由勃然大怒,罵道:「呸!李思逸,你這個淌叛徒!會總爺是不會放過你的!無生老母,真空家鄉,殺殺殺!」

    說著舉起解刀,向那推官大人急衝過去。

    推官大人大怒,臉se一沉,手掌向下狠狠一斬,喝道:「執mi不悟,殺了!」

    眾弓手立即放箭,那人將手中刀舞得豐輪一般,奈何卻達不到水潑不入的境界,先是他的左眼揍了一箭,深入眼窩,緊接著又是幾箭,she中他的面部、xiōng部,這人意有不甘,卻再也支撞不住,一頭仆倒在地。

    「大師兄!」

    後邊兩個白蓮教徒急撲過來「民壯揮起手中撓釣便向他們腳下斬去。這民壯用的撓釣彷彿一柄長把的鐮刀,鐮刃極其鋒利,在身上一劃就是一道口子,被它割中足躁「一下子就可以把腳筋切斷。

    七八柄撓釣搾來,兩個人如何化解?這時候什麼黃天將死,芥天當立,什麼勒彌佛祖庇佑,入其教者可免一切水火刀兵災厄全都不管用了,撓釣臨體,二人慘叫一聲便倒在地上,那些民壯哪管他們死活,直接把鋒利的撓釣往身上一搭,便把人硬生生地拖了過來。

    捕快們立即凶狠地撲上去,以鐵鏈繩索將他們熟栓地捆起來……

    ※※※※※※※※※※※※※※※※※※※※※※

    被抓獲的教匪被官兵們押解起來,方才遠遠避開的普通百姓又呼啦啦地擁過來,指指點點地看起熱鬧來。

    濟南劉府的二管事徐煥接了表弟王一元剛剛進城,眼見兵丁、巡捕、民壯,押著血跡斑斑的一群人從面前過去,王金剛奴驚訝地道:「表兄,這是怎麼回事?」

    徐煥道:「嗨,還不是白蓮教匪鬧的。接西白蓮教匪造反,這事兒你知道吧。」

    金剛奴目光微微一閃,領首道:「知道,這一路上,我就看見各處關隘哨卡比以前嚴了許多,都說就是抓白蓮教的。這些人……就是白蓮教徒?」

    徐煥道:「可不是,好好的日子不過,非要造反。這天下至於活不下去了嗎?嘿!還不是想著富貴榮華,稱王稱霸,也不秤秤自己的斤量,這皇帝是誰都能做的?」

    金剛奴嘴角噙著一絲冷笑,淡淡地應和道:「是啊,這些教匪威bi利you,裹挾民眾,圖謀不軌,犯上作luan,著實該殺。」

    徐煥道:「可不說呢,不過話又說回來,白蓮教的人也不儘是作jiān犯科之輩。據說他們入教之後,教中所獲資財,悉以均分,習教之人,穿衣吃飯,不分爾我,有患相救,有難相死,不持一錢可周行天下。普通百姓當然喜歡,苦哈哈們互相扶助嘛。」

    金剛奴有些意外地道:「表兄很熟悉他們的教頭呀?」

    徐煥道:「嗨,現在到處都在抓白蓮教匪,我還能不知道?官府組織了府學的秀才老爺們,整天在坊市間給我們講白蓮教的事嘛。不過啊,他們勢力一大起來,難免就要仗勢欺人了,他們的教眾就都是受欺負的麼?不盡然吧,鄰里間一有了爭執,他們自然是幫親不幫理啦。

    再說,那些無賴閒漢、偷jimō淌之輩是最喜歡拉幫結伙的,他們一入教,嘿!那就不用說嘍。還有些白蓮教首金圖yin逸,便裝神long鬼拐騙富戶鄉伸入教,然後對他們勒索敲搾,bi他們捐獻家產。這還只是在民間仗勢欺人,為非作歹,等他們裝神long鬼久了,蠱huo了大批的百姓,金心自然就大了,這時候就想著稱王稱帝要造反了,陝西的田九成可不就是這樣。

    想當年咱們洪武皇爺打豪古人的時候,地盤都那麼大了、兵馬百萬,戰將千員,尚且一直稱王而不稱帝,直到後來掃平了所有強敵,這才登基做殿,他們呢?那個什麼田九成,召上一幫泥tuǐ子,佔上一座山頭,就敢自稱皇帝?也不怕人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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