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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月關] 錦衣夜行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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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採花使 第183章 雙雙下套

  夏潯板著臉道:「你是河南口音!」

  王一元茫然道:「是……是啊,說外鄉話……也有罪嗎?」

  夏潯道:「說外鄉話自然無罪。不過提刑按察使衙門已經下過令,所有外鄉口音者,都須詳細說明自己履歷、到濟南的時間、李家血案發生當晚所處的地點和人證,本官就是奉命核查各人所報真偽的。

  本官查你卷宗,寫的是半個月之前趕到濟南,算上今天,本官趕到濟南府才十一天,本官記得你是步行的,難道比本官的車駕還快?為何在到濟南的時間上弄虛作假?」

  王一元噓了口氣,連忙道:「冤枉啊大人,在下過河之後,恰逢一位驅車遊歷的書生,因彼此性情相投,引為知己,所以一路搭他車輛同行,故而……自過了黃河,在下就不曾步行了。」

  「哦?那位書生姓甚名誰,家住何方?」

  王一元馬上說道:「那位書生,姓勞名彪,山西太原府人氏,自山西而陝西,再遊湖廣而至江南,最後北返山東,拜祭孔聖,然後就要回鄉的,現在……或許還在曲阜吧。」

  聽他言語滔滔,毫無破綻,你要真想查,要弄明白山西太原府有沒有個叫勞彪的秀才,那可費了勁了。

  夏潯冷哼一聲道:「這件事,本官是會查證的。還有,你說李家血案當晚你就在這店中過夜的,保人是哪兩個?」

  王一元向夏潯身後指了指,夏潯扭頭一看,兩個呆若木雞的夥計立即擠出一臉笑容,向他點頭哈腰起來……

  一番盤查,一無所獲。夏潯滴水不沾,兩袖清風地站起身道:「走,下一個住在哪兒?」

  旁邊一個隨從馬上答道:「大人,下一個要查的人住在芙蓉街。」

  夏潯擺擺手,舉步就往外走。

  王一元連忙點頭哈腰地跟上去道:「大人慢走。」

  一直將夏潯送出門去,王一元才站定身子,夏潯雖然並未查出什麼來,可是被夏潯這一鬧,他的眼中分明已有了一絲警惕,開始覺得現在這個身份並不十分的安全了。

  「大陽,你留下,盯著那個王一元!」

  夏潯悄悄吩咐一聲,跟隨其後的史大陽先是一怔,隨即答應一聲,左右看看,悄悄混入人群之中。

  牧子楓跟在後邊,隨著夏潯走了一陣,眉頭微微一皺,快步走上前來,小聲道:「大人可是覺得那王一元有些可疑?」

  夏潯輕輕點了點頭,牧子楓便一臉誠懇地道:「大人,卑職和史大陽,都是在都察院裡常年當差的,於追蹤監視一道並無所長,留他在這裡,恐怕濟不得什麼事,一旦被那王一元察覺,反而壞了大人的大計呀。」

  夏潯微微一笑,知道這個油滑的老吏發現黃御使不太靠譜兒,這是向自己表忠心來了,便道:「呵呵,正是要他被人發覺,有時候,你會發現,打草驚蛇未必就是壞事。」

  牧子楓先是一呆,好像突然明白了什麼,連聲道:「卑職明白,卑職明白。」

  夏潯笑睨了他一眼,問道:「你明白了什麼?」

  牧子楓臉色一紅,訕訕地道:「卑職明白……明白……」

  夏潯哈哈一笑,吩咐道:「去,立即請曹大人行文,快馬到河南南陽府查證這個王一元的身份是否屬實,同時向易嘉逸易大人調幾個緝察老手,給我盯緊了這個王一元!」

  「遵命!」

  牧子楓如釋重負,立即答應一聲,快步離開。

  夏潯已經肯定王一元就是他要找的案發現場的外鄉人了,只是還不能確定他是否就是金剛奴。

  若論潛伏偽裝的功夫,王一元這種無師自通的人,哪能和他這種科班出身系統學習過的高手相比。夏潯那突如其來的一嚇,雖未嚇住殺人不眨眼的王一元,但是王一元的破綻,早已在不知不覺間向夏潯暴露無異了。

  夏潯站在店舖中時,王一元送了姚家娘子回來,一見夏潯便代掌櫃的向他打招呼,他用的是抱拳的動作,這是一個完全的下意識的動作,是在他還不知道夏潯真正身份,錯把他當成顧客的時候,很自然地流露出的動作,必然也是他的習慣動作。

  一個秀才,慣用的禮儀該是作揖,就這一個動作,他夏潯可是跟著張十三學了整整半個時辰,又聽張十三解說了半個時辰,作揖的講究很多,根據雙方的地位和關係,見了什麼樣的人作什麼樣的揖,腰要彎到什麼程度,什麼土揖、時揖、天揖、特揖、旅揖、旁三揖等等,其中的說道多的很。

  作揖是要彎腰的,不管你彎的角度大小,一定得配以彎腰動作。而王一元,他在抱拳!他當時腳下不丁不八,腰桿兒挺得筆直,衝著夏潯雙手抱拳向外一推,好似一個赳赳武夫。

  還有,他問夏潯到店裡來買什麼東西的時候,說的是紙墨筆硯,好吧,紙墨筆硯就是文房四寶,這麼說沒什麼不對的,可是一個得過功名的秀才,是不是該說的文雅一點呢?

  第三,王一元是讀書人,是個有功名的秀才,他見了長輩該自稱晚生,見了地位高的人可自稱學生,在知道了夏潯的官身之後,仍然在他面前一口一個在下,江湖味兒是不是太濃了些?

  當然,這些只能證明他的秀才身份有可疑,並不能證明他與李家血案有關。這一次為了尋找李公子臨死前所說的那個「外鄉人」,濟南府對外鄉口音者大肆調查,先後已經抓獲了多個流竄到此的外地逃犯,甚至還有幾個是通緝多年的江洋大盜,這也算是意外收穫吧。

  王一元縱然可疑,僅憑這些線索也不能保證他就是官府眾裡尋他千百度的那個人,可是他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對姚家娘子說出那句話:「唉,說起這事,真也是命,姚兄弟好端端的,只是去遞張訂貨單子而已,就叫人一刀給攮了個透心涼。」

  李家血案,兇手殺人用了種種手段,死者死法不盡相同,遵照按察使曹其根的嚴令,李府內種種情形,捕快、忤作們緘默不言。就連死者家屬都只是得到官府通知,其親人被殺身亡,並未說明死亡細節,王一元是怎麼知道姚皓軒是死於刀下的,只是信口一言麼?

  夏潯手中摺扇一展,嘴角微微噙起一絲冷笑。

  俟過兩日,這一天有人找西門慶幫著打官司,是兩兄弟爭家產的官司,內中情形比較複雜,雙方都在縣衙找了人疏通關係,一時僵持不下,那哥哥口拙,想要找個訟師幫著打官司,他知道西門慶收費較高,所以先找了旁人,可一連找了幾個訟師都不肯接這案子,只好來找西門慶。

  訟師這一行並不好幹,因為傳統的儒家思想是:「無訟」,孔老夫子提倡以和為貴,重義輕利,最討厭訟師以三寸不爛之舌,挑戰司法權威,所以例代的執法者,對訟師都不大待見,認為「世上若無此等人,官府衙門不用設。」

  可民間的事情,終究不可能只靠道德來協調,而老百姓要麼目不識丁,要麼不懂訟訴,一旦碰到打官司的事,就算碰到個不收賄賂的清官,也因為不懂訴訟流程,奔波往復,弄得疲憊不堪,所以老百姓不喜歡入公門,並不是民間沒有官司,而是實在是怕了打官司。

  而訟師們因為形象不好,所以幫忙打官司也很小心,一旦涉及官府中人,他們輕易是不接的,否則不管官司贏了還是輸了,總不免要得罪幾個公人,以後他再幫人打官司就要受人刁難,所以那幾個訟師都不肯接。

  小東聽說後,原也勸說丈夫別接這案子,西門慶自恃本領,卻不怕那小鬼刁難,硬是接下了這個案子。今晚找了幾個公門裡的熟人兒,由那原告請他們吃酒去了。

  小東知道今晚丈夫去了哪兒,所以見他至晚不歸並不奇怪,用過了晚膳關了藥堂,便徑回後宅休息了。可是等了許久,眼見已二更天了丈夫還沒回來,不免放心不下,便要家人出去尋找,想起上回阿慶嫂子告訴她的話,特意囑咐了家人往「緣聚源」去尋。

  過了小半個時辰,那家人提著燈籠慌慌張張地跑了回來,上氣不接下氣地道:「夫人,大事……大事不好啦。」

  小東正在花廳等著,聞言驚起道:「出了什麼事?」

  那家人道:「小人尋去『緣聚源』,只聽裡邊哭聲嚶嚶很是滲人,小人拍了拍門沒人應答,發現那門開著,便尋了進去,卻見那酒家姐妹的二姑娘披頭散髮,渾身濕透,正在尋死覓活,她那姐姐抱著她只是阻攔,又見老爺他……他跪在地上,苦苦哀告……」

  小東失聲道:「發生了什麼事?」

  家人苦著臉道:「今晚那酒席,早已經散了,老爺吃醉了酒,一時便不走,只在人家留連,後來……後來竟藉著酒興,強佔了人家姑娘的身子,現在人家姑娘清白已失,只要求死,她那姐姐說,明兒一早,要告到官府,拿老爺問罪呢。」

  小東一聽大驚失色,急忙道:「快,快帶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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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8-28 20:31:54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卷 採花使 第184章 各有所得

  西門大嫂慌忙出了門,到了那酒家一看,果如家人所言,酒家小妹性情貞烈,幾番求死不得,哭得梨花帶雨,已然昏厥過去,自己丈夫唬得臉色煞白,正在那兒囁嚅求饒,小東也不禁慌了手腳,好半晌才定下神來,先代丈夫向酒家姐妹賠罪討饒,又想使錢平息了此事。

  那姐姐抱著暈厥過去的妹子,噙淚道:「大娘子也是個女人家,若是你的一生清白受人玷污,可肯受些銀錢,忍氣吞聲?」

  她狠狠地盯了西門慶一眼,咬牙切齒地道:「我是個女兒家,打他不得,殺他不得,否則今晚一定打殺了他,方消心頭之恨!」

  她把臉一仰,冷冷地道:「你們回去吧,旁不多說,明兒一早,咱們衙門裡見!」

  小東聽了一顆心如浸冰窖,拔涼拔涼的。

  這官司要是打到衙門裡,自己這個家就完了。

  她的丈夫整日幫人訴訟,對《大明律》,耳濡目染之下,小東也是瞭解許多的,她知道,依《大明律》:強姦者處絞刑,強姦未遂也要杖一百,流放三千里。奸十二歲以下幼女者,縱是和奸私通,亦以強姦論處。這案子真告到官府裡,丈夫必死無疑,好好一個家也就散了。

  小東想到此處,不禁淚流滿面,眼見丈夫還跪在那兒,不禁罵道:「你這混帳,請人家吃酒,你灌那麼多黃湯做什麼?藉著酒興佔了人家姑娘的身子,你……你這該死的東西,現如今……現如今可怎生是好?」

  西門慶垂頭喪氣,往日的伶俐勁兒全不見了,只是低頭不語,小東看看丈夫,再看看昏死過去的酒家妹子,忽然想起一個法子,她也陪丈夫跪在那裡,向謝家姑娘陪笑道:「謝家姑娘,今日之事,全是我家官人的錯,可事已至此,就算把他千刀萬剮,終究不能還你妹子清白。鬧將開去,壞了名聲,又是什麼好事了?我這裡有一個兩全的法子,或可補救一二。」

  謝姑娘擦擦眼淚,問道:「什麼法子?」

  小東嫂子看看丈夫,說道:「他這人只是酒後亂性,平素為人……還是很本份的。我西門家在陽谷縣,也是殷實富裕的大戶人家。常言道,好馬不配雙鞍,烈女不嫁二夫。事已至此,若是……若是令妹進了我家的門兒,那今晚之事,便是夫妻之事,可也不算失了名節,於令妹終身便也有了交待,你看這樣可好?」

  「這個……」

  謝雨霏苦心籌劃,就為讓自己癡心的妹子得與郎君長相廝守,一聽這話正合心意,只是若痛快答應,不免惹人生疑,她略顯猶豫地瞟了西門慶一眼,其實是示意他也附合求饒,自己趁勢答應。

  小東卻以為她不肯答應,只想著天色一亮,告到官府,自己與丈夫就要陰陽兩隔,不禁大急,忙又說道:「姑娘放心,你這義妹是個清清白白的好人家女子,我西門家自然不能虧待了她,她若進我家來,絕不當她作妾侍對待,小東願與她姐妹相稱,平起平坐。」

  西門慶聽見娘子這麼說,又是感動又是慚愧,只覺妻子待自己真個恩愛,可若讓他捨了南飛飛,又實在捨不得,只在心中暗道:「娘子待我情深義重,飛飛對我一往情深。西門慶何德何能有此福氣!從此後我西門慶一定洗心革面,一心一意對待你們,再不油嘴滑舌,拈花惹草。你們要做兩頭大,我便做那中間小吧,」

  「好吧,既如此……,我便答應了你,你們先回去,等我妹子醒了,我會好好勸她,你們在這裡,恐怕她醒來……」

  謝雨霏遲疑著答應,心中卻是暗暗歡喜:「小妮子,你總算是終身有靠,有人疼愛了。不枉姐姐做一回惡人。」

  想到這裡,她心中又是輕輕一歎,幽幽地想:「你倒是好福氣,姐姐我呢,他呀,此刻怕是正在青州風流快活,哪裡還記得起我這個苦命的人來?」

  大生書鋪坐落在濟南比較繁華的一條大街上,大街兩旁的店舖鱗次櫛比,名色繁多。大生書鋪旁邊是一家茶坊,門口掛著水簾子,屋內支起泥爐子,專售梅子湯、和合湯、胡桃松子泡茶。

  正對面是一家酒樓,很起派,立地三層,裡面有百十個座兒,臨街都是綠欄杆兒。酒樓裡酒客不斷,還有那粉頭酒女,或油頭粉面,或懷抱琵琶,侍酒唱曲、吹簫品笛,好不熱鬧。

  當然,也有那技藝熟練的樂師,雖是滿臉皺紋的老蒼頭兒,可那一支二胡拉得極是動聽,一樣生意興隆。此外還有舉著相面幡子,胡謅八咧騙個飯錢的,一天廝混下來,也能混個酒足飯飽。

  大生書鋪旁邊的茶坊裡新來了個夥計,夥計三十多了,據說還沒娶媳婦,整天愣頭愣腦的,沒事就坐門前台階上一坐,雙手支著下巴愣愣地看街上走過去的大姑娘小媳婦,那眼神直勾勾的能追著人家看出老遠。

  這人沒個眼力件兒,你不支使他不動彈,可你真要讓他去幹活,不管是劈柴燒水,挨桌的添茶添水,他倒也不會偷奸耍滑,掌櫃的叫他阿呆,客人們便也跟著這麼叫了。

  對面酒樓裡則新來了一個拉二胡的老蒼頭兒,滿臉褶子,白髮蒼蒼,一支二胡拉得悠揚頓銼,催人淚下,有那好這口兒的酒客常把他喚去,往那一坐,二郎腿一翹,吱吱呀呀一曲拉出來,聽得人從心眼裡往外酸。這老頭兒沒個名字,店裡夥計就叫他老蒼頭兒,酒客們便也跟著這麼叫了。

  距濟南一百多里地,有個縣叫齊河縣,如果偶爾有齊河縣的老人逛到這兒,看到這老蒼頭兒和對面茶坊裡的阿呆,一定會大吃一驚。因為這老頭兒本是齊河縣的捕頭,他們家祖祖輩輩都在衙門裡做公差,公差是賤役,地位比民要低,可是在老百姓面前他們一點都不賤。

  老頭兒叫雷慕才,從幫閒、捕快、班頭兒,一直到頂替他老爹,成為齊河縣的捕頭兒,大明立國三十年,他當了二十八年的差,前年才因年邁退下來,回家養老去。齊河縣裡上上下下的衙役、公差,巡檢、捕快幾乎都是他的徒子徒孫。

  雷捕頭前年退下來後,接替他擔任清河縣捕頭的是他的兒子雷好金。雷好金三十出頭,正當壯年,父祖輩上歷數朝當差緝兇捕盜的本領全都學到了家,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是齊河縣太爺任大人的得力臂助,坐鎮齊河縣,威名甚隆,當地的宵小之輩不敢為非作歹,外鄉流竄作案的輕易也不敢去齊河縣動手。

  這位雷捕頭,此刻正蹲在對面茶坊台階上,盯著一位小娘子款款遠去搖曳生姿的屁股流口水,看起來呆頭呆腦的。

  他們父子倆,是被提刑按察使衙門調來專門盯著王一元的公門高手,明裡暗裡,還有幾個雷捕頭得用的助手,扮做各色人等,把個王一元盯得好緊,估計也就王一元上茅房時放過幾個屁,他們不知道,否則還真沒什麼舉動瞞得過他們。

  今天下雨了,酒樓客人不多,對面茶坊、書鋪裡的客人更少,老蒼頭翹著二郎腿坐在高樓上,臨窗對著綠欄兒兒,咿咿呀呀胡瀟湘夜雨,因為客人少,三樓沒人,也沒人去理會他。

  對面的書鋪兒打烊了,本來因為下雨客人就少,眼看著天又快黑了,何掌櫃的好心,吩咐提前上了門板,大家回家歇著。王一元就住在鋪子裡,兩個夥計走了,王一元和何掌櫃攏了攏帳,等到何掌櫃的也走了之後,他便把最後一扇門板也安上了,瞧那模樣,是回屋歇了。
  酒樓上邊的胡琴聲停了,老頭兒倚著欄杆,似乎打起了瞌睡。酒樓歇業晚,要是晚間雨停了,酒客們還會上門的。這時候,那書鋪的後門兒開了,一個人撐著把黃色的油紙傘,匆匆地走出了家門。

  老頭兒居高臨下,看得清清楚楚,他的嘴角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順手抄過胡琴,拉了幾個顫音兒,隨後又墊指做了幾個滑音,揉弦、頓弓,斷斷續續,聽在人耳中,只當這老頭兒在調拭琴弦,明暗裡他那些六扇門裡的徒子徒孫心領神會,立即遵囑分頭行動起來。

  王一元早就發現有人盯著他了,史大陽的盯人技術蹩腳的很,王一元又為人警醒,他發現史大陽在盯著他之後,一連幾天不敢有什麼動作,可也正因為有人盯著他,發覺官府已經對他起了疑心,他必須得有所動作。

  今天籍著下雨,他從門縫裡觀察了許久,發覺那史大陽一無所獲,已經離開,這才拿了把傘,從後門出去了。

  牛不野屠了李家滿門,固然立了威,令得官府威望大挫,動搖的教眾重又老實下來,卻也跟他自己設置了障礙,他像一隻老鼠似的在濟南城裡躲躲藏藏,想要逃出去卻難如登天。牛不野一天天焦燥起來,理智漸秩,王一元慫恿他的那番話,開始在他心裡佔了上風。

  今晚,就是他派人聯絡王一元主動見面,商討造反大計的,也是他換了潛藏地點後,頭一回告訴八方聯絡使凌破天之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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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3
發表於 2011-8-30 17:18:17 |只看該作者
第185章 野牛俯首

    一路上,王一元xiǎo心防範著,雖然看見史大陽離去了,還是防著會另外有人跟蹤,可是雷老捕頭那幾個徒子徒孫盯人技巧相當高明,哪怕是明裡盯著他的人,也是隔一段路換一個人,每一個盯梢的人看起來都是偶然出現的路人,而暗中盯梢的幾個人更是高手中的高手,最機警油滑的xiǎo偷兒,怕也逃不出他們的掌握。

    王一元並非此道中人,一身武藝未必就能耳聰目明到如此地步,輕易可以認出hun跡在人群中的跟躡者,可王一元顯然不這麼想,他自很信。

    他自作聰明地在街頭閒逛了一陣,又跑去一家被服店磨蹭了一會兒時間,買了套褥子挾在肋下,從被服店後men兒離開,這才拐向他真正的目的地——長chūn觀。白蓮教徒崇信無生老母,彌勒佛祖,算是佛家弟子,誰會想到他們會潛藏在道觀之中呢。

    這長chūn觀,據說也曾經是長chūn子邱處機修真之所,至於是否穿鑿附會就無從考究了,反正道觀裡的老廟祝說的有鼻子有眼。

    在這長chūn觀大殿後東北角,還有一處密室,叫丘子dong。說是密室,其實是天然形成的一個地下dong窟,到底有多深沒有人知道,據說從這dongxue可以走出二十多里地,直接出濟南城,甚至到達千佛山。

    可是考察dongxue是很危險的事情,就算是現代,有那麼多的先進設備,要考察一個地下dongxue都困難重重,在那個時代是否真的有人拿著火把繩索等簡陋的設備,探索過這丘子dong,並得出直通城外的結論,恐怕值的商榷。

    不過這dongxue幽深,卻是真的。牛不野等人現在就藏在這兒,連他們也沒搞清楚這dongxue到底多深,通向哪裡。牛不野最初藏身的山果行,本來是最安全的所在,那裡有三條秘密出口,可是他已經把那個地方的所在告訴王一元了,在懷疑王一元的用心後,他只好轉移。

    這裡是他第二個藏身之所,那地dong他也沒有能力探個明白,不過要藏身,也是相當不錯的所在,所以就遷來了這裡,可這裡的居住條件實在太差了,過了幾天xue居人的生活,牛不野身上還沒長綠mao,心裡卻已經長草了,王一元那番蠱huo人心的話開始佔據上風,造反、當皇帝的念頭越來越強烈。

    他倒不敢妄想真能推翻大明成為一代開國之君,而是走投無路的困境中,因為心浮氣躁而產生的孤注一擲的念頭。他的勢力不僅在濟南城內,周邊的村鎮也有不少信徒,他想拉起隊伍大幹一場,哪怕不能成事,也能瘋狂一回。

    田九成的前車田鑒,他並不太擔心,每個亡命徒想要大幹一場時都對自己特別的有信心,田九成、高福興是力戰不敵而死的,在他想來,打不過再逃,也未必不能逃出生天。他秘密離開後,山果行那邊並未遭到官府的搜查,他又開始相信王一元了,王一元有造反的經驗,他現在人才凋零,一旦動了造反的心思,便覺此人大有用處,所以約了王金剛奴到此相見。

    王一元趕到長chūn觀,與那廟祝對答一番,確認了身份,便被引到了觀後,牛不野聽到訊號,從那幾乎讓人發霉的dongxue裡鑽出來。兩下一見面,王一元便微笑道:「牛會首,可是認真考慮過了在下的話?如果你肯高舉義旗,兄弟一定投效men下,供你驅策」

    王一元並不知道,他自作聰明地在濟南城中轉了一圈,沒有把尾巴甩掉,反而給了夏潯充足的時間,這時候不但大批捕快迅速集中到了長chūn觀外,就連夏潯都來了。

    那廟祝送王一元到了後觀,便急急趕回前院望風,還未走回前院,就見幾個捉刀的差人迎面撲來,這些人行動迅速,留在前殿的兩個xiǎo道童竟然來不及示警。

    「不好會首快跑……」

    廟祝返身便跑,邊跑邊叫,一支水火棍準確地點在他的腰眼上,這一戳又準又狠,廟祝的聲音被堵在了嗓子眼裡,一跤跌跪在地,氣都喘不上來了,那些捕快根本沒理他,一陣風兒似的從他身邊跑過去,最後趕過來的兩個捕快才一抖細鐵鏈,把他像拖死狗似的向外拖去。

    「拿下他們,反抗者格殺勿論」

    易嘉逸的嗓men夠大,聲如沉雷,直震屋瓦。後院兒被捕快們團團圍住,燈籠火把亮如白晝。

    「王金剛,你yīn老子」

    牛不野一邊拔刀外指,一邊嗔目大喝。他的幾名手下都用凶狠的目光看向王一元,王一元把雨傘一合,猛地刺向一名欺近身來的捕快,bī退了他,這才大喝道:「我沒有以我身份,縱然投靠官府,能有好下場嗎?」

    這句話果然有效,牛不野等人想起他的欽犯身份,原本指向他的刀尖立即向外,迎向巡檢捕快們,王一元趁機退到他們中間。

    夏潯的目光攸地落在王一元身上,冷冷地道:「身份?你有什麼身份?」

    「是你?」

    王一元看清了夏潯容貌,不禁咬牙切齒地道:「我的大事,果然壞在你這廝手裡。你們怎麼追來的?我一路千xiǎo心萬xiǎo心,怎麼可能被你們追來?

    夏潯似笑非笑地道:「大哥,你只是一個山賊而已,我請了山東府最高明的捕快盯著你,如果還能被你發現,公men中人還要不要hun了?」

    王一元目眥yu裂,咬牙切齒地道:「壞我大事,我必殺你,我必殺你」

    夏潯彈了彈指甲,淡淡地道:「等你有命離開再說,動手」

    ※※※※※※※※※※※※※※※※※※※※※※※※※※※

    「易大人,找到金剛奴了麼?」

    夏潯站在黑黝黝的dongxue口,向易嘉逸問道。

    易嘉逸搖搖頭道:「沒有,dongxue深邃幽長,還有岔道,我們重金雇了幾個閒漢,帶了千里火、乾糧、繩索,入dong尋索,繩索到了近頭,dongxue仍不知有多深,有三個膽大的閒漢貪圖重利,捨了繩子繼續探索,如今只回來兩個,另一個也不知是mi了路還是追上了金剛奴,被他給殺了。楊大人,我看,咱們只能守在這dong口,咱們有所準備的人都mō不出去,他逃進這dong裡就是死路一條,休想出來的。」

    夏潯點點頭道:「嗯,不能再往裡搭人命了,守住dong口,也是不得已的辦法。派些捕快在這裡守些日子吧,咱們回去。」

    兩個人並肩往外走,易嘉逸心悅誠服地道:「楊大人,實不相瞞,一開始見大人年紀輕輕,本官嘴上不說,心裡還是有些輕慢的,想不到大人這般好本事,在整個濟南府找那金剛奴,無異於大海撈針,可大人一找就找著了,這份本事,我提刑司不知多少辦案老手都自歎弗如,欽佩萬分吶。」

    夏潯搖搖頭道:「實不敢當,一件案子破了,人們總是只注意那第一個發現線索的人,似乎他只三言兩語,便抓獲了這些江洋大盜。可是,若無朝廷建立的這樣嚴密的裡甲制度,若無地方的里長甲首們認真做事,若無衙men裡的書吏們細心整理,齊河縣雷氏父子巧妙追蹤,哪有今日之成果。」

    說到這裡,他忽地警醒到易嘉逸的本意,不禁哈哈一笑,說道:「當然,這最重要的,還是提刑司諸位大人治理濟南有方,否則下邊做事的人哪能如此勤勉?這樁血案也就不會破得如此容易,牛不野也不會如此容易就擒了。哦,這件事,是要稟明朝廷的,下官文采拙劣,想要勞煩易大人代為執筆,不知易大人可曾代勞?」

    易嘉逸聽了心huā怒放,對夏潯的好感直線上升:「這xiǎo子,年紀雖輕,卻實在上道。這麼會做人,前途不可限量啊。」

    他喜孜孜地道:「楊大人這幾天殫jīng竭慮,著實的疲乏了,你放心,區區xiǎo事,本官豈有不肯代勞之理。今日回去,本官立即動筆,寫好之後,再請楊大人過目。」

    他只道夏潯有意相讓,卻不知夏潯那文采和書法確實是爛得可以,聽他這麼一說,夏潯也鬆了口氣,連連道謝不已,一時間兩個人親親熱熱,好像突然就有了極好的jiāo情。

    牛不野被生擒活捉了,說是生擒,抓住時已經半死不活,不過抓活的比抓死的功勞要大得多,現在按察使曹大人派了專人在獄裡shi候那牛不野吃喝、給他裹傷喂yao,就等著上奏朝廷,判了他剮刑,再把活蹦luan跳的牛不野拉上街頭明正典刑,以壯聲威呢。

    牛不野被抓,他手下的四大金剛也早已先後被殺被抓,如今該教的重要首腦,只逃了一個凌破天。凌破天是該教的八方巡閱使,他見機得早,一見長chūn觀被端,立即逃之夭夭,現在官府已畫影圖形,通緝天下。

    至於其他的一些重要頭目,就沒這麼幸運了,長chūn觀的老廟祝是當場抓獲的,陳氏山果行的掌櫃陳洪盛等頭目則是牛不野的親信手下招認出來的,他們就沒有牛不野那般好待遇了,一連受了幾天酷刑,捱不住,終於把他們知道的全招了。

    這時夏潯等人才確認,那個老鼠般鑽進了地dong的王一元,果然就是陝西luan匪的漏網之魚王金剛奴,可惜,雖然人人都料他必死,卻不能找到他的屍首,這份大功不免大打折扣,令得濟南府許多官員都看著那烏漆麻黑的丘子dong,兩隻眼睛像xiǎo白兔似的,紅通通的。

    在牛不野幾個被生擒的親信陸續jiāo待下,牛不野手下尚未暴lu的親信頭目陸續落網,牛不野在濟南的根基盡毀,再也沒有死灰復燃的可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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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6章 乍逢故人

    提刑按察使衙men,刑房。

    公人正在拷問兩個與凌破天相熟的教匪」夏潯在聽審,心神卻不在這兒。

    李家血案激起了他的義憤」但是現在兇手已經落網,濟南白蓮教也已被連根拔除,逃掉幾隻xiǎo魚xiǎo蝦在所難免」也不可能掀起什麼風lang了,他又開始發愁自己那難以解決的難題。

    聽說夏潯一手擒獲白蓮教首牛不野,還順帶著摸出了欽犯王金剛奴,立下了首功,剛剛緩過點jīng神的黃御使躺不住了,他掙扎著爬起來,今天也參與了聽審。原因無他,功勞簿上是搶不到位置了,可奏章上至少也得有自己的名字啊,要不然實在太難看了些。

    夏潯懶得理會他的心思,他能爬起來更好,把這兒扔給他,自己才好去青州辦事。可是一想起彭家那些蠻不講理的兄弟,夏潯就覺得頭疼,他相信彭家的長輩還是比較講理的,如果直接同他們jiāo談,或可打開僵局。

    問題是他根本見不到彭家的長輩。梓祺那位出了家的姑姑已經為了梓祺和他的事同彭莊主兄妹反目,這個中間人只怕也是做不得。夏潯正在苦思對策,耳中突然躍入一個熟悉的字眼,一下子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青州?凌破天的舅舅住在青州?他叫什麼名字,住址是哪,把你們都知道的全說出來,嗯」還有呢,他還有什麼親戚,或者jiāo情好的朋友」全都說出來!聊城?是他親姨嗎?好,慢點慢點」都記下來,早招出來不就好了,非得不見棺材不掉淚,哼!」

    「青州?」,夏潯兩眼一亮,不由脫口叫了出來。

    尼在聽審的幾位大人齊刷刷扭過頭來,易嘉逸緊張地問道:「楊大人」可是發現了甚麼?」

    夏潯自知失言,可是一見那幾個官兒滿臉期待的神情,一個大膽的念頭突然躍上心頭,他吸了口氣,鎮靜了心神,慢慢點點頭,說道:「青州」凌破天很有可能逃去青州。」,「哦?」眾人都像發現了冉的狼」兩隻耳朵刷地一下豎了起來。

    易嘉逸虛心請教道:「楊大人據何做此判斷呢?」

    夏潯點了點自己的腦袋,沉穩地道:「直覺!」,「喔」,」眾官員聳起的肩膀都塌了下去,敷衍的表情十分明顯。

    夏潯道:「有時候,直覺很重要。這次在成千上萬人的資料中注意到王一元,就是我的感覺。」

    這話一說」眾人立時又來了jīng神。

    夏潯慢慢站起」雙手扶案,鄭重地道:「所以,我決定,去一趟青州,希望能在我的手中」抓住凌破天這條漏網之魚」使此案得一個圓滿」不知哪位大人」願與本官同去?」

    易嘉逸兩眼放光,搶著說道:「本官願與楊大人一同前往。」

    那些提刑司的官員都想與夏潯同往青州」得一些功勞」可在座官員中以易嘉逸官職最高,他已經開了。」其他官員就不好再說了」座中倒有一人,動作最慢,此時才顫巍巍站起,卻是亢奮不已,連聲嚷道:「老夫也去,老夫也去!」

    夏潯一看是黃真黃大人,不禁眉頭一皺」說道:「黃大人,你病體初癒」不宜遠行吧。」

    「無妨,無妨,為國效力」何惜老朽之軀。」

    黃御使心道:「不管怎麼說,官面上我可是你的頂頭上司,我若隨你去了」你捉住了凌破天,這功勞怎麼也得分我一點,要不然這趟出外差」老夫豈不一點功勞也撈不到了。」

    易嘉逸見黃真有些情切,也知道他心中所思,便笑著打圓場道:,「楊大人,咱們此去青州,乘車而不乘馬,路途也不算十分遙遠,縱然辛苦些」卻也不算甚麼。黃大人既然要去,不如,就你我三人,同往青州一行吧。」

    夏潯無奈,只好答應下來」心中卻是苦笑:「想搶功麼?兩位大人,夏潯此去,只是想搶一個nv人啊……」

    ※※※※※※※※※※※※※※※※※※※※※※※※※

    夏潯與黃御使、易大人商定了往青州追查濟南白蓮教八方聯絡使凌破天的具體事情之後,馬上離開刑房去找按察使曹大人,到了前院」就見一群囚徒被押解進來,這幾天隨著刑訊的結果,不斷有白蓮教的所謂護法、香主一類的頭目落網,所以夏潯並未在意。

    黃真和易嘉逸可不相信什麼鬼扯的直覺」他們認為夏潯一定是發現了什麼,便把他簇擁在中間」一邊走,一路不恥下問,旁敲側擊,夏潯則隨意編些有的沒的分析敷衍著他們,三人從那群囚徒身邊走過,忽地一個聲音驚喜jiāo集地叫道:,「楊公子!文軒兄!天吶,真的是你!,」

    夏潯詫異的尋聲看去,就見囚徒群中,站著一個身段高挑的人兒,發誓被打散了,秀髮披肩,想來被抓來時正在內宅的緣故,未著正裝,只穿著一件素白se繡荷huā底紋的衫子,、眉彎嘴xiǎo,皮白rou嫩」乍一看還以為是個俊俏的姑娘,仔細再看,才認出是個男人。

    夏潯微微一怔,一時沒想起怎麼這人是誰。

    那人一叫,旁邊的捕快便來推搡,那人生怕失去機會,急得直跳,高聲道:「文軒兄救我,文軒兄,文軒兄……」

    夏潯擺手制止了那捕快,慢慢走過去,上下打量著那人,猶豫地道:「你是……」

    那人急聲道:「xiǎo弟是劉yu玨,劉yu玨呀,文軒兄不認得我了麼,你可記得大明湖畔……」

    妥潯啊了一聲,說道:「記得,記得,想起來了,原來是劉賢弟,的……,…稱這是……為了何事犯案?」

    劉yu玨拉住他的袖子,委曲地道:「xiǎo弟根本沒有犯案呀,我劉家是本份人家,這一次實是受了無妄之災,文軒兄,xiǎo弟未料到文軒兄如今竟在提刑司當差,方才一見,幾乎不敢相信,文軒兄,這一次,你千萬要救救我呀,嗚嗚嗚……」

    今年chūn闈的時候,紀綱、高賢寧和劉老爺的兒子劉yu塊聯袂到應天考試,不幸,三位北方舉子盡皆落榜,只得灰溜溜地回來。沒幾天的功夫,科考案發,到六月初,朝廷大興牢獄,南榜作廢,狀元和榜眼還落得個一個斬首、一個流放的下場,朝廷重新審卷,再錄取了六十一名北方舉子,其中依舊沒有他們的名字。

    緊接著,他們聽說朝廷更改了科舉制度」以後科考南北分榜,三人激動不已,紀綱和高賢寧都已趕回家鄉,劉yu塊也閉men苦讀,因為南北分榜的話,他們只要努努力,未必就沒有考中的機會,誰知道閉men家中坐,禍從天上來,莫名其妙的」他就被官府抓起來了。

    這位劉家大少爺自xiǎo嬌生慣養,不曾經過這樣的世面,說到後來,不禁淚眼汪汪,只顧chōu泣起來」可他仍然緊緊抓著夏潯的手臂,生怕一撤手夏潯就會拂袖而去。

    他見夏潯穿著官服,雖然品秩不是很高」可是他左邊一化品官,右邊一個六品官,把他圍在當中,料來是提刑按察司衙men裡人脈廣泛、有背景有來路的官員,立即把他做了自己唯一的依靠,就好像受了委曲的xiǎo孩子忽然找到了唯一的後援。

    這大xiǎo伙子長得也太像nv人了些,連神情舉止、說話的語氣,和這哭泣的模樣都像,那淚眼淒mi」依依相望的模樣,恰似一位溫柔多情的棄婦」把夏潯看得頭皮發麻,忙不著痕跡地去chōu自己的袖子,一邊問道:「啊,yu玨賢弟,賢弟家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他這一扯袖子」反被劉yu玨握住了他的手,緊緊抓住,再不肯鬆開:「文軒大哥,我劉家冤枉啊。我家二管事的表弟,據說就是陝西教匪會首王金剛奴,我劉家因此被指為窩藏教匪,我和我爹全被抓了來,我劉家一向本份守法,為善鄉里,若知那二管事的表弟是教匪」我劉家怎麼也不會收留他的呀。

    劉yu玨說著,還用掌背擦了一把眼淚,雖未翹出蘭huā指來,那動作仍似nv兒家一般優雅。劉員外家裡妻妾成群,可是就這一根獨苗,劉公子自xiǎo是被一幫子nv人呵護關照大的,所以言行舉止有點娘,平時在外還知注意,此時傷心忘形之下,可就不知掩飾了。

    夏潯這才知道王金剛奴藏身的那家書店」就是劉yu玨家的產業。他向易嘉逸低語道:「易大人」似不宜這般株連吧?否則的話,如果沾邊就抓,濟南城可不是要抓起一半的人來?」

    易嘉逸對他耳語道:「楊大人,這劉公子所言不盡不實,他劉家可不僅僅是誤信人言,收容了教匪頭目這麼簡單。你可還記得按察使大人貼布的告示麼?如今已經查明」劉家給那金剛奴出示的證明中,把他到濟南的時候提拼了五天。還有,李家血案當晚,金剛奴是在場的,可當初劉家的證明中,卻找了兩個人證證明他當晚留在店中,而那兩名店伙,其實是根本不住在店裡的,這不是有意作假欺瞞官府麼?因為這些,我們才把劉家的人拘押起來。」

    夏潯聽到這裡,心中不由一沉,若果如此,事情只怕難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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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7章 情與法

    這時,劉員外已經聽出夏潯這個官兒與自己兒子關係非同一般,而且看那個六品官兒巴結著同夏潯解釋的模樣,他的背景可不只是一個八品官兒那麼簡單,便趕緊迎上來,在夏潯和易嘉逸面前卟嗵跪倒,誠懇地道:「這位老爺說的本是不錯的。有關那金剛奴的證明,老朽確實是造了假,官府要懲治老朽,是老朽罪有應得,不算冤枉。可xiǎo兒年少無知,平時只在家中讀書,生意上的事,他是半點不管的,老朽所為,xiǎo兒半點不知,還求大人們開恩,赦免xiǎo兒。」

    夏潯目光一凝,沉聲道:「劉員外既然自知所為有罪,為何還要包庇那王金剛奴?」

    劉員外黯然道:「說起王一元到濟南的時間,老朽府上那二管事徐煥對老夫說,他那表弟是已經到了濟南幾日,為他接風洗塵,帶他遊覽散心之後,才向才老朽推茬的,老朽……失察,便聽信了他。徐渙在老朽府上做事一向勤勉忠誠,老朽怎不信他?

    唉!再者,老朽也是壓根沒有想到那樣風骨嶙峋的一位秀才,會是殺人如麻的朝廷欽犯,憐惜他是個有功名的秀才,不想他妄生枝節,有心照拂於他。至於他在李家案發當晚……,老朽那書鋪,以前並無人留宿的,到哪兒找人證明王一元的清白?老朽已然是信了他,又哪會想到這事與他有關,只想他是為我劉家做事的人,反正此事與他無關,便叫兩個夥計給他做了人證……」

    易嘉逸冷笑一聲道:「所以,你就不要怨天尤人了。告示上說的明白,nong虛作假出偽證者,以教匪論處,這是謀反大案,你既有罪,連坐你子,有什麼冤枉?」

    劉員外聽了,垂首不語,一旁突然衝出一人,卟嗵一聲跪倒在夏潯和易嘉逸面前,痛哭流涕地道:「是xiǎo人的錯,都是xiǎo人的錯,xiǎo人豬油蒙了心,十幾年未見的表弟,他說甚麼xiǎo人便信了什麼,不但害己,而且害人,更坑了我家員外。各位老爺,求你們嚴懲xiǎo人,就是殺了xiǎo人,xiǎo人也無半句怨言,我家員外實是冤枉的,各位老爺,求求你們開恩吶。」

    這人一邊說一邊叩頭,頭叩在鋪地的青磚上,淤青一片,此人正是那劉府二管事徐渙。

    夏潯沉默片刻,輕輕拍拍劉yu玨的手,說道:「賢弟莫慌,你且慢隨他們去,這件事,容我想想辦法。」

    劉yu玨慌道:「文軒兄……」

    夏潯輕輕點頭,低聲道:「別急,你放心,我會盡力!」

    看著夏潯的眼睛,劉yu玨慢慢地鬆開了手,雖說他和夏潯只有一面之緣,但是那目光讓他感覺到了信任,他相信夏潯不會拋下他不管。

    易嘉逸看看夏潯臉se,低聲道:「楊大人,你真要幫他們?他們,可是真的犯了法呀。」

    劉氏父子確實無心助紂為虐,但他們實實在在地觸犯了國法。就是那對此事一無所知的劉yu玨也一樣有罪,因為明朝是有連坐法的。你可以講這種法律不合理,但是國家制定了它。可是,因此他們就得刺配流放,家破人亡?

    夏潯並不覺得他們罪該致此。任何立法,都是在社會提出了這方面的需求後才會開始,同時,法律的建立也取決於立法者的認知水平等一系列因素,制定某個法律的時候預測的情況總是有限的,所以法律在起到維護作用的時候總是帶著不完善和滯後社會發展的現象。他是一個執法者,對此比旁人瞭解的更加透澈。

    當法律條文滯後於現實、並因為法律條文而產生不公平後果的時候,是僵硬地堅持法律至上,還是盡可能地進行變通彌補法律的不足?這是一個永遠無法讓所有人達成共識的問題,夏潯選擇的是後者。

    他清楚地記得在他原來的時代曾經盛行一時的投機倒把罪:國企工程師應聘為私營企業發明一件新產品、設計一套生產線,就成了投機倒把,被抓入獄;一個炒瓜子的,因為僱傭了工人,掙了錢,也成了投機倒把被抓進監獄;

    它是法律,但它是有缺陷的。按照法律至上者的邏輯,哪怕明知道那些所謂的犯罪份子很冤枉,在立法機構修正它之前也應該堅決執行,以維護法律的尊嚴。但是在投機倒把罪從相關法律規章中徹底刪除之前十多年,許多地方政叢府就已經開始動用權力干預司法,保護了大批所謂「投機倒把」的人,為社會的進步產生了積極作用。

    這條法律最終得以取消,未嘗不是他們以實際行動讓立法者認識到了它的不合時宜。你可以說它是人治,它是冒犯了法律的尊嚴,但它順應了民意,本該由法律來產生的積極作用,在一定時期,法律卻起到了負面的錯誤作用,這時候,有人站出來抵制了它,並最終促使了它的修訂。

    夏潯沒有能力取消連坐這樣的法律,但他不認可連坐的合理xing,那麼他有能力去解決的事情,他該不該去做呢?他這樣做了,他找到按察使曹大人後,先講了要去青州緝兇的事,曹大人自然滿口答應,隨後他就提到了劉yu玨的事,為了能說服曹大人,他將如此連坐的種種不妥之處不厭其煩地說了一遍。

    作為這個時代的執法者,曹大人並不理解夏潯所講的那些大道理,連坐的做法從戰國時就有了,從秦商鞅時起正式立法,一直延續至今。像那罪人家屬籍沒為娼的,也是從戰國時就有,漢朝時正式立法,此後唐宋元明,一直至今,自古如此,有什麼不對?

    再說,這是他曹大人親口下的令,這不是駁他的面子麼喝?雖說夏潯幫他抓獲了牛不野,立下了一件大功,可是如果他倚功自重,對曹其根指手劃腳,曹其根是萬萬不能接受的。他有他的領域範圍,就算夏潯是強龍,也不能篡奪他的權力。

    不過當易嘉逸對他耳語一番後,曹其根便釋然了,為自己好友開脫求情,此乃人之常情,不過求人向夏潯求得這般慷慨陳辭理直氣壯的實是少見,他這麼情急,莫非……

    曹大人的聯想推理能力不遜於夏潯,他馬上想起易嘉逸向他匯報說,夏潯坐懷不luan,將怡香院第一美人紫衣姑娘趕出了房間;想起易嘉逸剛才耳語時,提過那位劉家公子俊美如處子;想起很多京官好男風,於是他得出了一個很合理的解釋。

    這樣一想,曹大人最後一點怒氣也煙消雲散了。他很曖昧地瞟了夏潯一眼,笑yinyin地請他坐了,說道:「既是楊大人開了口,這個面子,本官是一定要給的。不過,nong虛作假出偽證,與教匪同罪,這是本官親自發佈的命令,現如今告示還貼在大街上呢,也不要食言而fei呀。」

    夏潯道:「那依大人之意?」

    曹其根呵呵一笑,撫鬚道:「楊大人不是要去青州緝賊麼,這樣吧,你把那劉yu玨也帶去,就當他是一個檢舉人,一旦凌破天被抓,你分些功勞給他,本官便可為他脫罪了。」

    夏潯追問道:「若是青州之行,不能抓住盜首凌破天呢?」

    曹其根微微一蹙眉道:「這樣的話,本官再來想想辦法,楊大人的這個忙,本官是一定要幫的,不過,這種案子,可是非同xiǎo可,本官縱不將他以教匪論處,也做不到無罪釋放,這一點,相信楊大人是明白的。」

    夏潯鬆了口氣,忙道:「那是自然,下官明白。大人肯幫忙,下官已是感激不盡了。」

    夏潯等人經過三天的準備,終於啟程趕往青州了,濟南府打擊搜捕白蓮教匪的事正在漸漸淡下來,百姓們正在慢慢恢復以往的生活,又過了幾天,守在長chūn觀的捕快們也撤走了,在這種地方繼續守下去已經沒有意義,沒人能沒吃沒喝在這樣暗無天日的dongxue中活這麼久的,可要找到王金剛奴的屍體,那也是不可能的。

    他們臨走時堵塞了丘子dong的dong口,一兩個人縱然手中有工具也是掘不開的,可是畢竟死未見屍,不能妄斷已死,曹大人在送住金陵的奏章中,只能遺憾地說明情形經過,很謹慎地用了一個『料』字,料其必死。

    王一元沒有死,也許是老天不想讓他死,當他逃走地dong後,竟然給他送來了一個人,就是官府招募探dong,現在公告失蹤的那個閒漢。他的身上帶著火種,帶著乾糧和水袋,雖然只夠支撐兩天,但是在王一元眼中,這個閒漢一樣可以成為他的食物。

    所以,他撐過了一個正常人早該斃命的時間,而且在密如蛛網luan似mi宮的地下dongxue中,被他找到了一個出口,這是一個極狹窄幽長的dong口,他已經快要撐不下去的時候,感覺到了從那dong口流進的微風,他孤注一擲地爬去,結果他成功了。

    當他像一隻厲鬼似的爬出luan石叢中的dong窟出口時,只見月朗星稀,面前黑黝黝一座高大的城池,他已經出現在濟南城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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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採花使 第188章 瓜熟蒂還生

  濟南城裡,一家老茶館,二樓雅間內。仇夏順手丟出一串錢,一個習慣性地彎著腰的中年男子滿臉是笑,連忙把那串錢兒拾起來揣進懷裡,向仇夏拱拱手道:「老爺,那小的這就回去了,按察使衙門一有什麼消息動靜,小的還會給你送來。」

  仇夏微微點點頭,那人便喜孜孜地去了。

  在仇夏身旁,坐著一個唇紅齒白的公子,那柳眉杏眼,若走上街去,不知要羞煞多少自詡美貌的大姑娘小媳婦兒,她當然不是真的男人,而是怡香院那位頭牌紅姑娘紫衣籐。

  紫衣籐有些詫異地道:「楊旭好男風,與那劉府公子乃龍陽之好?不會吧,以前他在青州,雖然風流好色,卻從不曾聽說他有這個癖好。」

  仇夏淡淡地笑道:「老夫居濟南久矣,知道老夫到底好什麼調調兒的又有幾人呢?又或者,這是他去了金陵之後,學來的風氣,管它真假,這與我們不相干。重要的是……」

  仇夏捋著鬍鬚,悠然道:「他楊旭也不是八風不動、六欲不生的聖賢君子,既然他為一己之情循私枉法,我們就有了機會。」

  紫衣籐雙眼頓時一亮,她才剛剛梳攏不久,正式接客沒多少時間,接觸的官僚恩客比較少,對官場上的種種門道瞭解的還不多,並不明白其中利害,仇夏既然說有機可乘,她自然是信的,忙問道:「此話怎講?」

  仇夏道:「當今皇上最恨為官者循私枉法,處斷不公,他楊旭此行江南,就算立了再大的功勞,功是功,過是過,如果被皇上知道他國器私用,必然惱怒。」

  紫衣籐歡喜地偎過去,問道:「憑這一條,可以收拾他麼?」

  仇夏道:「能是能的,問題是曹其根現在也攙和其中,他肯答應相助,固然是想和都察院維護好關係,也是希望楊旭承他的情,分楊旭的功。如果老夫把此事透露給我那做風憲官的朋友報上朝廷,這曹其根迫於利害,必與楊旭合謀製造叢證據,欺瞞皇上。

  曹其根經營濟南多年,這麼一件事還是能做得滴水不漏的。所以,我們還得耐心等一等,等夏潯繼續犯錯,再揪他一條小辮子,到時候兩罪並舉,讓他顧此失彼,但有一條罪名坐實了,皇上先入為主,另一條便也要信了。」

  紫衣籐大失所望,嘟起嘴兒道:「還要等?如果他此後再不出紕漏怎麼辦?」

  仇夏嘿嘿一笑,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要收拾一個人,一定得有耐心。你放心吧,只要有心盯著,怎麼可能再也找不到他的把柄。」

  他撫著鬍鬚,悠然道:「只要你想做事,不管你做好事還是做壞事,就一定會有疏漏。這可是老夫在官場上混了一輩子才得到的學問,只有不做事的人,才叫人抓不住他任何把柄,而且還能時不時的跳出來給別人挑挑毛病。」

  紫衣籐牽住他的鬍鬚,嫵媚地笑道:「就像仇老爺你這樣麼?」

  「大膽,竟敢嘲笑老夫!」

  仇夏佯怒,把她摁在膝上,在她粉臀上重重地拍了一記,哈哈大笑起來……

  ※※※※※※※※※※※※※※※※※※※※※※※※※※※

  什麼樣的領導是好領導?

  在夏潯看來,既英明又能幹的領導當然是最好的領導,跟著這樣的人做事很痛快;比這樣的領導稍遜一籌的,那就是不英明不能幹的了,雖然這樣的領導是個外行,但他能放手讓你自己發揮,至少不會拖你的後腿;最糟糕的領導,就是不英明但是很能幹的人,他自己外行,卻喜歡指手劃腳,處處過問,處處指示,搞得你想做事做不成,要按他說的去做又明明是鑽死胡同。

  黃真和易嘉逸就是夏潯心目中比最好的老闆稍遜一點的好領導,他們一個是都察院的巡按御使,代表的是朝廷;另一個代表的是山東提刑按察司,按理說都是夏潯的上司,可是他們到了青州便完全放手,由著夏潯去折騰,而他們則成了哼哈二將,整天待在館驛裡面連頭都不露,夏潯正是得其所哉。

  這一趟夏潯大張旗鼓而來,齊王府是必須要去的。夏潯在驛館安頓下來之後便去了趟齊王府,依著羅僉事給他安排的理由,講了講自己回鄉之後與家族之間的那場風波,以及因此求助於中山王府,最後加入錦衣衛的經過。

  現在還是朱元璋當國,齊王可一點也沒有疑心他老爹會安排錦衣衛來秘密調查他,更不會想到錦衣衛敢擅自行動,夏潯的理由,他很容易就相信了,而且因為夏潯在朝做官,此後不能為他做事,很是有些遺憾。

  夏潯拜訪了齊王回來,便開始部署緝拿凌破天的事宜。在他們趕到之前,已經行文青州府派員監視著凌破天娘舅的家。守株待兔,本就是在這種情況下唯一的手段。夏潯瞭解了一下對凌破天舅舅家的監視情況,也提不出什麼更好的辦法,便打發捕頭離去,自己隨後微服離開了館驛。

  夏潯去了蓮心庵,上次他已查到絕情女尼修行的尼庵地址,卻因為黃真大人「操勞過度」急急趕回了濟南,這時還是頭一回來拜訪。蓮心庵不大,廟中修行的尼姑老少加起來一共才五個人,夏潯站在小小的庵堂外面,由那小尼姑通報進去,一會兒功夫,絕情女尼緩緩迎了出來。

  見到夏潯,絕情女尼有些意外地道:「楊施主上次已不告而別,怎麼今番又回來了?」

  夏潯苦笑道:「師太莫怪,楊旭此番往山東來,雖是為了求得彭家諒解,接回梓祺,可也是還兼著公務的。當時不巧,濟南出了大事,楊旭只得匆匆趕回去。師太,梓祺如今怎麼樣了?」

  絕情女尼的臉上浮起一片陰霾,她輕輕搖搖頭,歎道:「楊旭,你若上次走了不再回來,其實也就罷了,唉!你今番回來也沒什麼用,你和梓祺……恐怕是很難結合了。」

  夏潯心中一沉,連忙問道:「師太,為什麼這麼說?難道……又出了什麼事?」

  絕情女尼歎道:「沒有出什麼事,只是……貧尼和梓祺原來還抱著一線希望,希望時間久了,彭家的長輩們能回心轉意,可是,我們什麼辦法都用過了,根本沒有用,彭家的主事長輩,是絕對不肯把梓祺嫁給你的,哪怕你們已經有了夫妻之實,貧尼也不瞞你,如今彭家長輩……已經開始琢磨給梓祺說一門親,將她遠遠嫁走了。」

  「什麼?」

  夏潯大驚,忍不住道:「師太,這到底是為了什麼,難道……是因為楊某以往不堪的名聲?」

  絕情師太輕輕搖了搖頭,雙手合什道:「男人那點風流罪過,彭家的長輩們又豈會放在心上?」

  夏潯急道:「那麼問題到底出在哪兒?彭家的長輩們,為何堅決不肯要我與她在一起?」

  絕情女尼輕輕垂下眼簾,沉默不語。她知道理由,可她能說麼?

  夏潯急得頓足道:「師太,可否請你幫楊旭一個忙?我想……我想見一見彭莊主,當面和他談談,師太能代為引見麼?」

  絕情師太嘴角慢慢逸出一抹苦笑:「沒用的,縱見了他,又能如何?貧尼那俗家大哥是一家之長,他要為整個家族負責,豈會在意兒女私情?你就是跪死在他面前,也休想他應承了你。

  楊旭,我聽梓祺說過你的一些事,我知道你很有辦法,可是人力有時盡,想要勝天,不過是說說罷了,貧尼當年心高氣傲,也覺得天下間就沒有解決不了的事,沒有邁不過去的坎兒,可是實際上……」

  夏潯疑心大起,說道:「師太!我喜歡梓祺,與整個彭氏家族有什麼關係,怎麼還扯上為整個家族負責了,到底是為了什麼,彭莊主才阻止我們在一起?」

  絕情師太心中一驚,暗悔失言,只得說道:「仕途險惡,我彭家一直以來,男不娶官宦之女,女不嫁宦官之子,避居鄉野,已成家規,豈能為你打破?」

  夏潯怒道:「這是什麼臭規矩?罷了,那我辭官不做,這總可以了吧?」

  絕情師太凝視著他道:「一入軍籍,子孫不易,代代相繼。做不做官,是你說了算的麼?」

  「這……」夏潯這才想起,這個時代還沒有勞工法,他想辭職,也得朱元璋那老頭兒點頭同意才行的,否則哪能讓你隨便摞挑子,腦袋不想要了?

  絕情師太輕宣一聲佛號,轉身行去,腳步沉重。

  夏潯急叫:「師太!」

  絕情師太一腳庵裡,一腳庵外,站定了身子,卻沒有回頭。

  夏潯沉聲問道:「如果彭家真要梓祺另嫁,她會答應麼?」

  「她不會!」

  夏潯剛剛一喜,絕情師太又淡淡地道:「但她不只有你,還有父母、有兄弟,愛是情,親也是情,拋捨得哪一邊?也許,貧尼今日的歸宿,就是梓祺明天的結局了。」

  夏潯一呆,眼見那庵門兒掩上,忽然大聲吼道:「我不會就此罷休的,不管用什麼辦法,我一定要接回梓祺,彭莊主阻止不了我,天王老子也阻止不了我!」

  絕情師太沒有回答,她輕輕走進門去,庵門輕輕地掩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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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採花使 第189章 二闖彭家莊

  蹲坑守候在凌破天舅舅家左右的捕快們只經守了好幾天,始終沒什麼收穫。蹲坑守候逃犯的親戚家,本是捉拿逃犯的常見手段,但是成功率並不是很高,犯了重罪的人一旦逃逸,也會想到官府會調查他的親屬,很少去自投羅網,除非他確實走投無路,需要親眷的幫助。可凌破天是濟南白蓮教的八方巡閱使,交遊廣闊,陷入這樣境地的可能不是很大。

  於是,夏潯找到了黃真和易嘉逸,向他們提出,應該發動青州官府的力量,在城鄉各地搞一次治安大清查,只要凌破天確實在青州一帶,這種打草驚蛇的方式就很容易促使其暴露。黃真和易嘉逸兩位大人整天悶在館驛裡邊下棋,早就無聊透了,一聽這話自然滿口答應,三人便聯袂去了一趟青州府衙。

  有京官和省城司法衙門的官員出面,青州知府自無不應之理,於是,等他們再出來時,青州府便開始了一場力度前所未有的嚴打行動。

  青州的城狐社鼠,地痞無賴是重點打擊對象,而車船店腳牙這些行當則是重點排查的部門,這些人、這些行當,實際上都控制在西城彭家手裡。控制著這些行當這些人的人,想要沒有一星半點違法亂紀的勾當,可能嗎?

  楊旭就是想要揪彭家的小辮子了,錯他已經認了,被大舅子小舅子揍了一頓,他也沒說啥,現在還想把他老婆嫁給別人?是可忍孰不可忍!瓜熟了,偏偏那瓜蔓還要從中作梗?好,軟的不行,就來硬的,夏潯在探明彭家態度之後,決心以強硬姿態,逼老丈人就範了。

  各種資料陸續送到了知府衙門,夏潯每天到衙門坐班,專門整理與彭家有關的罪證。令他驚奇的是,有關彭家的罪證很少,沒有窩藏逃犯,沒有走私販禁,沒有坑蒙拐騙,頂多有些聚眾鬥毆、欺壓良善的痞行,這大大出乎夏潯的意料之外。從事這些行當竟然清白一至於斯,這才太不可思議了吧?

  夏潯卻不知道,朝廷剛月開始在天下各地搜捕白蓮教徒的時候,聲勢還沒有搞得這麼大,人老成精的彭和尚便嗅出了些不同以往的味道,他一面嚴令彭家子弟全部回家,停止一切教務活動,同時命令彭家名下的所有店舖停止一切不法犯禁的勾當,送走所有負案在身的江湖朋友,連受治於彭家的那些潑皮無賴也受到了嚴厲警告,不許他們做任何不法行為,夏潯能查到的實在不多。

  不過彭家在青州多年,積年未決的老案還是有幾件的,夏潯最後只好以此為依據,再加上一些雞毛蒜皮的小案件,硬將彭家列為重大懷疑對象,率領大隊人馬,浩浩蕩蕩直奔彭家莊。

  「楊旭,你還敢來?」

  彭家眾肌肉男再度擁出大門,見到夏潯的威風排場,不由暗吃一驚。

  夏潯從青州府借了大批的巡檢捕快,還有弓手民壯,整整齊齊的隊伍,刀槍林立,好像要打仗一般,彭子期不禁怒道:「楊旭,你想幹什麼?」

  「大膽!」

  青州府趙推官大喝:「楊大人的名諱,也是你這小民可以呼斥的麼?」

  彭子期大怒,欲待前衝,被一個老成些的堂兄一把拉住,同時扭頭吩咐一個兄弟立即回報莊主。

  夏潯向趙推官點點頭,客氣地道:「趙大人,開始吧。」

  趙推官把手一揮,厲聲道:「本官懷疑彭家莊藏有不法之徒,立即入莊搜查。」

  彭子期踏前一步,擺開架勢,怒不可遏地道:「誰敢?」

  趙推官森然道:「你敢抗拒官府?」

  在他背後,一排弓手立即開弓,利箭直指彭子期,短刀籐牌手以刀擊盾,沉聲一喝,長槍手、撓鉤手將兵器前指,一股殺氣沖宵而起,那種軍伍的氣勢,與江湖草莽的氣概皆然不同,雄壯如山,威不可撼,彭子期竟不敢再動。

  一隊隊民壯腳步鏗鏘地走過去,推開大門直入莊院,夏潯翻身下馬,撣撣官服,昂然走上前去,擺了擺手,仍然將弓箭利刃指向彭家眾兄弟的弓手捕快們立即收回了兵器。

  彭子期恨聲道:「楊旭,我在金陵放你一馬,你今日竟敢仗勢欺人?」

  夏潯負手而立,面無表情地望著仍在魚貫而入的巡檢、民壯,淡淡地道:「本官聽到風聲,彭家莊可能藏匿了白蓮教匪,今日來此,乃是為了公事。」

  彭子期咬牙切齒地道:「楊旭,你這是公報私仇。上一次,我是看在妹妹面上,才饒了你。這一次你不仁在先,可別怪我不義了,就算讓妹妹因此恨我,我也不會饒你,等這事了了,我就把你告上朝廷。」

  夏潯看了他一眼,微笑道:「大舅哥,你把我和梓褀分開,梓褀便不會恨你了麼?你放心,我只是想和老丈人聊聊天,可你這當舅兄的也太凶了些,我這也是沒有辦法,等這事了了,我擺酒向舅兄陪罪。

  「你……」

  彭子期身形剛一上前,便被幾柄長槍緊緊逼住,夏潯微微一笑,舉步向院中走去。

  ※※※※※※※※※※※※※※※※※※※

  「楊旭帶兵來了!」

  彭和尚手中咣當咣當的鐵膽一停,臉上露出欣賞之色:「這小子,是個人物,若是三十年前,天下未定,群雄爭霸,就算他是朱元璋的人,老夫也想爭一爭他,給他個閨女,也不算什麼。可惜了」彭和尚歎了口氣:「江山已定,老朱家這江山一坐,怕不得有幾百年的天下?咱們是沒機會了,可是做個順民……成嗎?祖宗留下來的基業不要了?死心踏地跟著咱們的那些兄弟,都不要了?可朱元璋又容不下咱們,這個楊旭又是朱元璋的人,他會捨了富貴前程跟著咱們混?梓褀是個好孩子,我也一直挺疼她,可是」正因為如此,她不能和楊旭做夫妻,不能!」

  彭莊主道:「爺爺,那現在怎麼辦?」

  彭和尚哈哈一笑,說道:「能怎麼辦?如果他們真的抓住了咱們什麼把柄,至少這個楊旭是不會親自來的,這小子現在搞出這麼大的陣仗,只是為了擺脫那些小兔崽子,他是不到黃河不死心,你去見見他,讓他斷了這念想,趁早滾蛋。」

  彭莊主遲疑道:「那麼,他不會真的與咱彭家為難吧?如果他真有心為難咱們彭家,雖說咱彭家基業不在本地,可也難保不露什麼馬腳呀。」

  彭和尚道:「屁話,他楊旭就因為咱不答應他的親事,就能異想天開,把咱彭家往白蓮教上想?你別忘了,他可也是有把柄在咱彭家手上的,哼!什麼情啊愛的,女人尋死覓活的也就算了,他一個男人,又是做官兒的,明知咱彭家不想結這門親之後,還會不顧前程死纏爛打?」

  彭和尚把手往後一背,手中鐵膽又咣咣地轉動起來:「你去,他要搜就讓他搜,他要查就讓他查,看他能玩出什麼花樣!咱彭家這個閨女,就是不給他姓楊的。他搶也好、偷也好,要是他有本事讓我老頭子把褀褀乖乖奉上,我彭和尚就服了他!」

  ※※※※※※※※※※※※※※※※※※※※※※※※※※※※

  夏潯垂頭喪氣地回到館驛,他本來對彭家的長輩們還抱著一線希望,希望他們能成全自己和梓褀,從絕情師太那裡聽說了彭家長輩的態度之後,他又做了另一手準備。彭家是做生意的,車船店腳牙,都是容易藏污納垢,做些不法勾當的行業,以此相脅,或許會讓彭家的態度軟化下來。

  但是,他失望了。

  此去彭家莊,他如願以償地見到了彭梓褀的父親彭莊主,好話說盡,彭莊主就是不肯同意他們的親事。

  要搜莊子?隨你。以後要加強對彭家生意的監管?也隨你。夏潯真的沒轍了,他總不能真的和彭家反目成仇吧?

  夏潯更沒有想到,他這次感情用事,證據不足便強搜彭家莊,倚仗權勢滋擾地方的事已落入仇夏的耳目眼中,此刻正快馬加鞭呈報濟南。

  劉玉玨捧一杯熱茶,走到夏潯身邊,偷偷瞟他一眼「小心翼翼地道:「楊大哥,請喝茶。」

  「喔,哦?」

  夏潯清醒過來,忙起身道:「玉玨,端茶倒水自有驛卒伺候,你怎麼可以做這種事。」

  劉玉玨害羞地笑笑,說道:「這一趟來,我也幫不上大哥什麼忙,楊大哥勞神費力,是為了給玉玨和家父脫罪,玉玨旁的不會,斟水端茶只是聊表謝意,沒什麼的。」

  夏潯心虛,聽得臉上一熱,忙道:「也沒什麼可煩惱的,凌破天也不知是否真的逃來了青州,如果真的抓不住,我也會請曹大人另想辦法的,大不了分些功勞給他還他這個人情。」

  劉玉玨眼圈一紅,一雙手軟綿綿地握住夏潯的手,哽咽道:「楊大哥,你對小弟真是太好了,小弟真不知該怎麼報答你才好。」

  夏潯有些不自在地抽回手,安撫道:「你別急,咱們在青州再等些日子就回濟南,令尊現在雖在獄中,有我的關照,也不會有人難為他的。」

  劉玉玨擦了擦眼角,溫馴地道:「嗯,玉玨一切都聽楊大哥作主就是了。」

  夏潯吁了口氣,說道:「好,我還要出去一趟,你安心住在館驛裡,凡事有我。」

  夏潯有點受不了劉玉玨的娘味兒,再加上心中煩惱,便籍故出了館驛,站在階上想了想,凌破天蹤影全無,彭家的事越搞越糟,兩件事自己都是一籌莫展,不由仰天一聲長歎。

  「我還以為你已懷抱美人回返金陵去了。想不到我一到青州,卻正看見你楊大人長吁短歎滿面愁容,出了什麼事,可是那位彭姑娘移情別戀了麼?」

  夏潯一低頭,就見一位身著水綠色衣裳的美人兒正以一個美得無可挑剔的曼妙姿態,俏生生地站在面前,潤玉笑靨,眉黛翠煙,那湛湛如水的眸中帶著一絲調皮戲謔的笑意,夏潯不由訝然道:「謝謝!你怎麼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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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採花使 第190章 佳人遠來

    夏潯一見謝雨霏,不禁驚奇萬分:「謝謝,你怎麼在這兒?」

    「路過。」

    看到夏潯的目光,謝雨霏俏臉一紅:「你不要自作多情啊,我只是……送我妹子去陽谷縣,回程時,順便拐過來看看,怎麼,彭家不答應你們的婚事?」

    夏潯聽到這裡,神情不由一黯,歎息道:「我始終搞不明白,彭家的長輩為何如此執著,為什麼執意不肯答應我和梓祺的婚事。心裡煩得很,陪我走走吧。」

    兩個人並肩向長街上走,夏潯問道:「你送飛飛去陽谷,莫非小東嫂子已經同意讓飛飛進門了?」

    謝雨霏巧笑倩兮地道:「同意了呀。」

    夏潯微感意外地道:「這麼容易?我倒沒有想到,我看小東嫂子,對高昇兄看得甚緊,一向不同意他納妾的。」

    謝雨霏抿嘴一笑,得意洋洋地道:「你也不看是誰出面做大媒,本姑娘出馬,還能不馬到成功?」

    夏潯瞟她一眼道:「真有這麼厲害,你用什麼法子說服小東嫂子的?」

    謝雨霏笑吟吟地把事情經過說了一遍,夏潯輕輕蹙起了眉頭,不悅地道:「小東嫂子為人很好的,你利用她對高昇兄的關心,設計騙她,這樣做……很不厚道。」

    謝雨霏的臉騰地一下紅了,激動地反問道:「不然怎麼樣?對她實話實說?求她答應麼?她答應也罷了,她若不肯呢,是讓西門慶以妒婦之名休妻,還是讓我那情根深種的妹子悲悲切切回返金陵?

    我是用騙的,不錯,可這只是一種手段,用刀殺人光明磊落,不該殺的也可以殺。用藥殺人見不得光,該殺的也殺不得?如果你想做一件壞事,你對受害人光明正大地說明你的來意,這就不是壞事了?如果你想做一件好事,只是達到目的手段不是那麼正大光明,這就成了壞事?」

    夏潯詫異地看了她一眼道:「只問結果,不問過程,你和一個人,倒是很像。」

    謝雨霏激動地道:「我只是一個弱女子,我沒有多麼強大的力量,用什麼正大光明的手段來達到目的。許多時候,為了生存、為了我想保護的人,我只能用些手段。就像我對大哥的欺騙,我一定要告訴他,他的畫作根本不登大雅之堂,我一定要告訴他,他的畫作根本沒有人買,那是他妹妹坑蒙拐騙來的錢,把他刺激得發瘋才是對他好?」

    夏潯見她眼圈發紅,神情激動,忙解釋道:「我並沒有說你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只是……我與小東嫂子熟識,有些替她……感到不值……」

    謝雨霏冷然一笑,說道:「西門慶真的喜歡了我妹子,不是麼?那麼你說該怎麼辦?和他娘子坦白真相?如果她不答應呢,我妹子如果肯放棄還好,否則不是要孤苦一生?西門慶會不會為此心生歉疚,從此鬱鬱寡歡?他與娘子今後還能如以前一般恩愛麼?

    這天下,是你們男人的天下,你們可以三妻四妾,我們小女子,只是想與肯疼她愛她的男人在一起罷了。我這樣做,手段的確不那麼光明,可是小妹可以得償所願,西門娘子盡顯大婦風範,西門慶對娘子心生歉疚,以後只會對她更好,這有什麼不好?

    什麼叫正大光明,是做到皆大歡喜重要,還是為了顯得光明磊落而去光明磊落重要?你是個大男人,講的是行得正坐得端,頂天立地;我只是個小女子,我的眼光看不了那麼遠,胸懷沒有那麼大,我只在乎我在乎的,我的眼光,最遠只是看到自己的家門而已。」

    她急急地說著,眼淚在眼眶裡打著轉,她不在乎別人怎麼看她,本來是絕不在乎的,可是夏潯這樣一說,語氣裡只是微帶譴責,她的心裡就委曲得要命,她本以為夏潯已經接受、理解她的所作所為的。

    夏潯默然半晌,輕輕歎了口氣,說道:「我明白,女人在意的,和男人是不同。虞姬自刎,只是為了讓她的男人能放下牽絆獨自逃生;紅拂夜奔,只是癡迷於李靖的胸懷韜略,談吐風流。梁紅玉擊鼓助戰,只因為她的郎君贖她為妾,永脫風塵。她們,不是為了她們的國,只是為了她們的家……」

    謝雨霏扭頭不回,聲音生硬地道:「用不著你拍馬屁,我謝雨霏區區一小女子,哪裡比得了她們?」

    夏潯苦笑道:「有什麼比不了?若那李靖最終也只是做了一個小縣的郎中、訟師,夜奔的紅拂可不就成了寡廉鮮恥、目光短淺,只因她的男人成了蓋世英雄,同樣的行為便得出了不同的評價,是吧。好啦,剛才是我說錯了話,我現在一腦門官司,你就不要再跟我嘔氣了。」

    謝雨霏扭過頭來,白了他一眼道:「你是我的什麼人吶,人家為什麼要跟你嘔氣?」

    夏潯無奈地道:「你看,這不就是在嘔氣麼?」

    謝雨霏臉上一熱,岔開話題道:「到底怎麼了,彭家為何不答應你的求親?」

    夏潯攤手道:「我也不明所以。梓祺和我明明已經有了夫妻之實,我又不是配不上他彭家的姑娘,可彭家就是不肯答應,我軟語相求不成,我用強逼迫也不成,弄到現在我也搞不清楚,彭家的長輩們到底是怎麼想的。」

    謝雨霏的好奇心大起,忍不住問道:「可以把詳情說與我聽聽麼?」

    夏潯將事情源源本本說了一遍,謝雨霏奇道:「沒有道理呀,以你的家世、身份,要配他彭家的姑娘,總還是配得上的吧,再說她又早已成了你的人,彭家和你又沒有什麼深仇大恨,有什麼理由一定要拆散你們呢?」

    夏潯苦惱地道:「我如果知道,就不會這麼苦惱了。」

    謝雨霏眼珠轉了轉,說道:「彭家如此油鹽不進,一定有個原因。不明白緣由所在,尋常的辦法恐怕就行不通了,不過嘛……如果是我,不明白緣由所在,我一樣可以達到目的。」

    夏潯大喜道:「你有辦法,真的有辦法?」

    謝雨霏咳嗽一聲道:「你忘了我是幹什麼的了?」

    夏潯恍然大悟:「用騙的?」他連連搖頭道:「不成,這樣不成。」

    謝雨霏不服氣地道:「你想扮可憐打動彭家父老,難道不是手段?你想借官威壓彭家就範,難道就很光明?」

    夏潯語塞,卻仍覺有些不妥,謝雨霏氣道:「彭姑娘接不回來,難過的又不是我,我何必枉做小人?你不願意就算了,我在青州遊覽兩日便回金陵,後會有期。」謝雨霏說罷轉身就走。

    要說起來,人都有私心,謝雨霏是喜歡夏潯的,如果彭梓祺不能和夏潯在一起,對她自然有利無害。不過,彭梓祺聽了夏潯那番計量後,已經隱晦地向謝雨霏透露了夏潯要娶她二人為平妻的心意,要不然她也不會靦顏跟來山東了。

    她既知道了夏潯這番打算,又是彭梓祺透露給她的,如今眼見彭梓祺陷入困境,她明明有主意卻袖手旁觀,豈不成了真小人?這過不了她自己的良心這一關。

    再者,夏潯為了追回彭梓祺,敢向朱皇帝去當面告假,眼下雖然遇到了困難,他豈會就此罷休?謝雨霏又哪裡捨得看他作難,誰知道他一犯渾,還會幹出什麼事來,想不到她肯幫忙,夏潯倒還嫌她手段不夠光明正大。

    謝雨霏負氣便走,夏潯正猶豫要不要追趕,就見一人氣喘吁吁趕來,老遠叫道:「楊大人,楊大人……」

    夏潯定睛一看,卻是都察院的牧子楓,夏潯忙站住腳步,問道:「如此匆忙,出了什麼事?」

    牧子楓道:「大人,濟南傳來消息,有人在聊城發現了凌破天的蹤跡,曹大人已命人加緊了聊城一帶的緝捕搜查,同時派人來青州知會咱們,黃御使和易大人覺得青州既然無事,不如早些趕回濟南,這兒有位王爺坐鎮,拘束總是多些嘛。兩位大人正商議著,小人特意趕來,給大人您報個信兒。」

    「這就要走了?」

    夏潯先是一呆,隨即展顏笑道:「好,很好,你做事很機靈,回京之後,我會向都御使吳大人提一提的,你這樣機靈的人物做個役差可惜了,應該提拔重用一下。」

    牧子楓一聽眉開眼笑,連連鞠躬道:「多謝大人提拔,多謝大人提拔。」

    夏潯從袖中摸出串錢來,遞給他道:「好了,這點錢拿去喝茶吧。」

    牧子楓連連擺手:「當不得,當不得,為大人效力,那是小人的榮幸。」

    夏潯扭頭一看謝雨霏已經走得遠了,心中一急,便把錢往他手裡一塞,說道:「別推辭了,本官還有事,你回去,有什麼事及時稟與我知道。」說罷一提袍裾,高聲叫道:「謝謝……謝姑娘,慢走!慢走啊~~」便大步追了上去。

    謝雨霏一邊走,一邊注意著身後的動靜,一直不見夏潯追來,不由暗暗稱奇:「他真的寧可失去彭姑娘,也不用我這小女子的陰謀手段?好!這可是你自己要放棄的,怪不得我……」

    正想著,身後便傳來夏潯的叫聲,謝雨霏心裡一鬆,卻又不免有些淡淡的失望,她站住腳步,款款轉身,板著臉道:「什麼事?」

    夏潯追上來,訕訕地問道:「唔……,你剛剛說的辦法,到底是什麼辦法呀?」

    謝雨霏悠然道:「小女子想的辦法,可是不夠光明正大啊。」

    夏潯正氣凜然地道:「只要目的是好的,管它手段如何。」

    謝雨霏忍不住噗哧一笑,忙又收了笑容,鄙視地白了他一眼道:「你們這些臭男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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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採花使 第191章 男人不壞

    一個人是很難做到時時刻刻以要求別人的標準來要求自己的。比如說,你請了半天假去房產交易大廳辦房證,長長的隊伍,擁擠的大廳,這時候有人在裡邊有熟人,找他幫忙插了隊,你會不會罵他不守規矩?哪怕是怕工作人員故意刁難你,不敢明著罵,也要在肚子裡臭罵他們一番了。

    但是現在輪到你了,你在裡邊有個老同學或者大表哥,你會不會找他幫忙先給你辦手續?如果他正氣凜然不肯相幫,你會不會罵他六親不認,假正經、裝十三,甚至從此斷了交情?有幾個人做得到理解並支持,主動自覺去站上兩個小時的排?

    夏潯也是這樣,聽說謝雨霏用不甚光明的手段幫著西門慶和南飛飛成就好事的時候,他心裡很是有些不舒服,可是輪到他和彭梓祺之間難以解決的困境時,他也不得不厚顏求助了。

    謝雨霏這回總算是出了心頭一口惡氣,夏潯把她請上了高樓,好酒好菜擺了一桌,恭恭敬敬獻上三杯酒,虛心求教一番,謝雨霏這才耳提面命,說出一個主意來。

    夏潯聽了驚道:「這樣做……真的成嗎?」

    謝雨霏道:「有什麼不成的?你們男人不是常說正人先正己,治國先治家麼。如果把這家當成一個天下,那麼經營這天下的人就不能太實在,樊噲說的好:『大行不顧細謹,大禮不辭小讓』。」

    夏潯猶豫道:「我只擔心,如此騙婚,事後被彭家發現真相,會鬧得不可收拾……」

    謝雨霏嗤地一笑,說道:「我謝雨霏做事,一定做得天衣無縫,滴水不漏,他彭家上了當,也只好啞巴吃黃蓮,有苦說不出,還能再找什麼麻煩?你這個大男人,不要婆婆媽媽的好不好?要說騙婚啊,人家古人騙婚,騙成了風流千古的韻事,你怎麼就這麼多麻煩?」

    夏潯奇道:「以前也有人這麼幹過麼?」

    謝雨霏白了他一眼道:「你還秀才呢,到底看不看書啊。韓愈給人寫過一篇《試大理評事王君墓誌銘》,你看過沒有?」

    夏潯赧然搖頭,謝雨霏便道:「請韓愈寫墓誌銘的這個人叫王適,他呀,以前是個白身,沒有功名的,他與一位姓侯的姑娘相愛了,可那位姑娘的父親卻一直堅持未來的女婿必須是個官人,王適就給了媒婆重金,讓她對侯老爺介紹他是經過明經考試已經中傍的進士。

    那媒婆就拿了個假證件去給他說媒,等到成了親,丈人知道中計,卻也沒了辦法,王適的官身是假的,可這婚書卻不是假的,還能把女婿投進監獄不成?這王適手段雖然不堪,卻是夫妻恩愛,一生好合,這也成了他平生最得意之事,死後都要求寫在墓誌銘上炫耀於人的。

    還有一個,更加了得。那是晉朝宰相溫嶠,溫宰相的夫人去世後他想要續絃,看中了他的一個小表妹,那表妹對他也有情意,可彼此年齡相差懸殊,溫宰相擔心姑姑不肯答應,便假意說要幫表妹說一門親,他是一國宰相,有他出面,自然無須像普通百姓人家一般三媒六證,文聘之禮,結果等到成親那天,花轎直接便抬到了他的府上……」

    夏潯聽得張口結舌:「竟有此事?這……莫非就是男人不壞,女人不愛麼?」

    「男人不壞,女人不愛?」

    謝雨霏品味一番,讚道:「這句話說的好,詩經裡說,彼狡童兮,不與我言兮。維子之故,使我不能餐兮。彼狡童兮,不與我食兮。維子之故,使我不能息兮。這狡童,就是你說的這意思了。男人嘛,就要有膽量、有主意,蠢笨如豬的貨色,誰會喜歡,怎麼樣,你肯照我說的主意去辦麼?」

    夏潯的心中大事終於有了解決辦法,頓時輕鬆下來,也有心情開玩笑了,他故意歎了口氣,說道:「我不想做一個蠢笨如豬的男人,所以,只好答應你了。」

    謝雨霏大發嬌嗔道:「喂,你這是得了便宜賣乖麼?」

    夏潯忍不住哈哈大笑道:「男人不壞,女人不愛麼。」

    ※※※※※※※※※※※※※※※※※※※※※※※

    當天傍晚,夏潯回到驛館,還帶回來一位姑娘。這位姑娘很漂亮,當真是千嬌百媚,一身風流,尤其是微帶酒意,兩腮桃紅,那副嬌媚的模樣叫人一看,就彷彿有幾百支羽毛輕輕撩撥著他,癢得不得了。

    黃真大人一見了她,那已冬眠多日的小兄弟竟然蠢蠢欲動起來。黃大人想起郎中說過,一年之內再動不得情慾,否則有性命之虞,到底是性命重要,大驚之下連忙眼觀鼻、鼻觀心,狀若老僧入定,生恐這「腰間仗劍」的嬌娃,斬了他這愚夫。

    可惜,人家姑娘並沒有在館驛裡待上多長時間便離開了,黃大人想看也沒機會了,只有鼻端留下一絲若有若無的淡淡幽香,讓他很是心猿意馬了一番。

    第二天一早,謝姑娘住進了青州最豪華的大客棧:海岱樓,夏潯則先去了一趟蓮心庵,面見絕情師太,歷時半個時辰,便趕回青州,率一眾人等擺開儀仗離開了青州,回返濟南。

    七八天後,一支車隊來到了青州,直接住進了海岱樓,這一行人馬氣派很大,香車寶馬,僕從如雲,就連那管家僕從,都頤指氣使的頗有氣派,只是他們的衣飾穿著與中原人不盡相同,有那見識多的人說,他們像是雲貴一帶的人。

    雖說青州的城狐社鼠在彭家嚴令之下如今都收斂了許多,尤其是對官府的人是能避則避,可是對本地突然出現這樣奇怪的一些人自然少不了打探一番。很快,他們就從海岱樓的夥計口中打聽到了消息,這戶人家姓木,雲南大理人氏。

    據說這戶人家元朝時候就是雲南世襲罔替的一族土司,元朝也好,明朝也罷,得了天下後對這種山高地遠的部落首領都是以安撫為主,所以大明得了天下後,他們便又成了大明的土司,難怪如此氣派。可是為什麼他們千里迢迢跑到青州來,還是無人得知。

    第二天,木家擺開盛大的排場,浩浩蕩蕩出了西城,直奔彭家莊。

    彭家已經打聽到夏潯離開青州的原因,正為他的離開而慶幸不已,忽然又聽說有大隊人馬趕奔彭家莊,不禁緊張萬分,待那行人馬趕到彭家莊,彭莊主親自迎出莊外,把他們接進莊子一問來意,才知道他們竟是來向彭家求親的。

    彭莊主驚奇地道:「求親?呃……木老爺,你們家遠在雲南,距這裡天遙地遠,怎麼會……怎麼會知道我彭家,還來向我彭家求親?」

    那位左耳帶了一隻碩大的金耳環,盤發裙衣,打扮有些怪裡怪氣的中年人呵呵一笑,用一口微微有些生硬的中原話道:「彭莊主,實不相瞞,我那侄兒木九,曾往北平訪游,結識了令嬡,就此情種深種,再也割捨不下了,呵呵,於是他返回家鄉後,便纏著我們土司大人向你彭家求婚。

    我那侄兒,乃是我伯父木勒圖土司大人最小的兒子,向來最受土司大人寵愛的,土司大人經不住他纏磨,便派我和木九同來青州,攜重禮向你彭家求親。唔,我聽侄兒說,令嬡尚未許人是吧?」

    彭莊主和兄弟彭萬里面面相覷,半晌說不出話來……

    ※※※※※※※※※※※※※※※※※※※※※※※※

     「梓祺,你認得一個叫木九的人麼?」

    彭梓祺一見父親進來,便生氣地扭過頭去,彭莊主已經習慣了女兒這些天對他的態度,也不生氣,進來便開門見山地問道。

    彭梓祺頭也不回地應道:「木九?什麼木九,我不認識!」

    彭莊主蹙眉道:「不認得?他怎麼卻說認得你,這人是雲南人……」

    彭梓祺啊地一聲,回過頭道:「我想起來了,我在北平曾經見過他,聽說是個什麼土司的兒子,在北平很受官府禮遇,整天一副目高於頂的德性,很是討人嫌,怎麼了?提這人幹什麼?」

    彭莊主咳嗽一聲道:「哦,沒什麼,我聽說你在北平亂七八糟的搞了許多事,曾經認得這麼一個人,所以來問一問。」

    彭梓祺氣憤地道:「我認識他又犯了什麼潑天大罪了?這也成了罪過?爹,你什麼時候放我出去?」

    彭莊主冷哼一聲道:「放你出去?等你對那姓楊的死了心,別再做出有辱門風的事來,爹就放你自由。」

    彭梓祺跳起來道:「爹……」

    彭莊主不理,拂袖而去。

    彭家後宅,彭和尚聽了彭莊主的稟報,沉吟道:「雲南木家?唔,老夫聽說過,木家是雲南一個大族,是那兒的一方土皇帝,當初元朝統治中原的時候,對他們就大加拉攏,欽封土司。他家本不姓木,朱元璋坐了天下後,為了籠絡他們,把自己的姓氏去了一撇一橫,賜姓為木。他們仍然是稱霸一方的土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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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9-2 13:36:56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卷 採花使 第192章 拐新娘

  彭和尚沉吟道:「我看使得。祺祺遠嫁雲南,山高路遠,舉目無親,也就沒了驕橫的脾氣。再者,木家是雲南一方的土皇帝,該族部眾都居住在深山大澤之間,剿之徒然勞民傷財卻難見成效,這正是歷朝歷代對他們都善加安撫的原因。

  祺祺嫁去那裡,和咱彭家基本上也就斷了聯繫,不會暴露咱彭家的什麼事情,而咱們這邊萬一有什麼閃失,也不致連累到她,就算朝廷查得到雲南去,也得顧忌該族反應,那裡天高皇帝遠,民風又舛傲不馴,動轍就生是非,朝廷不會為了一個女子就行連坐之法,去捅這個馬蜂窩的。」

  彭莊主躬身道:「是,只是孫兒擔心……」

  彭和尚道:「擔心什麼?」

  彭莊主道:「梓祺對那位木家少爺……似乎很是厭惡……」

  彭和尚瞪起眼睛,怒道:「她很厭惡?她做出這樣有辱門風的事來,換個人家早打殺了她,咱們不打她不罵她,她這丫頭還要怎麼樣?哼!都是你把她慣壞了,這回不能由著她,誰家的閨女婚姻大事不是父母之命媒酌之言?」

  他把手一指,說道:「你去,回訪一下那位木老爺,再看看他們家小九,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物,要是中意,這事兒就盡快定下來。上一回因為那個牛不野,楊旭回了趟濟南,再來就帶了大隊人馬,這一次因為凌破天他又離開了,誰知道他下次會不會再來,早點了結此事,來個釜底抽薪,看他還能玩出什麼花樣。有本事,讓他和雲南土司玩命去!」

  彭和尚冷冷一笑道:「那些人可比不得咱們,他要是敢去,只怕是有命去,沒命回!」

  第二天,彭莊主回訪了木家的人,並且親眼見到了那位木家少爺,木家雖然木家遠居邊荒,畢竟是世代官宦,這位木家九少爺俊美如處子,一舉一動很有富家氣派,只是膚色黎黑,這倒也好,本來是極俊美的一個男子,若是皮膚再白一些,未免少了些男人味兒。

  這位木家少爺很傲慢,哪怕是面對著自己心儀姑娘的父親,那股高傲的派頭也是絲毫不減,彭莊主對此並不怎麼在意,雖說木少爺的父親只是個四品官,但是人家那是一方諸侯,世襲麗江府土知府,在他的地盤上,那就是一個說一不二,掌握他人生死的土皇帝,這種氣派源自天生,若真是謙恭守禮了些,那才顯得虛偽。

  這樣的家世、這樣的地位、這樣的相貌人品,彭莊主很滿意,雙方很快就談到了婚事。該族的婚禮比漢人要簡單的多,此番入鄉隨俗,嚴格按照漢人的習俗進行納采、問名、納吉、納徽、請期、親迎等程序,只是木家遠在雲南,不能久住客棧,所以雙方洽談一番,加快了速度,並且約定成親的那三天,由木家包下整座海岱樓當作新房,成禮之後再攜妻返回雲南。

  婚禮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進行著,彭梓祺剛剛聽到這個消息時反應非常激烈,又是尋死覓活的一通折騰,但是在姑姑、嬸嬸、妗子、姨娘等諸多親族女性長輩的輪番轟炸式規勸之後,又見父祖態度堅決,情知違拗不得,也只得默認了這門婚事。雖說心情有些消沉,至少不再哭鬧了。

  她的母親周氏見女兒終於開了竅,這才放下心來,開始為女兒張羅嫁妝,一想到寶貝女兒遠嫁雲南,此後山水相隔,恐怕一生也難得相見,周氏很是傷心,可女兒做出這樣的事來,如今能有這樣的好結局,她又很是欣慰。

  這一天午後,周氏帶著一個老婦人走進了女兒的閨房,彭梓祺現在仍然由人看管著,只是因為她已答應了婚事,看管的不是那麼嚴了,監視人員都撤到了院外,但是有他們守在四周,彭梓祺仍然是插翅難飛。

  看見母親帶了一個陌生的老婦人回來,彭梓祺不禁詫異地挑了挑眉,她沒有說話,這些天她一直沉默寡言,周氏也習慣了,她知道女兒還放不下那個姓楊的,但是女兒已經答應了婚事,等她嫁了人,相信慢慢會回心轉意,好好做木家媳婦的。

  「祺祺呀,這位是賀大娘,是青州城裡最好的穩婆,娘今天特意請她來……,還有三天,你就出嫁了,有些事兒,讓賀大娘教教你。」

  彭梓祺聽了更加詫異:「教我?教我什麼呀?臨嫁的姑娘,倒是有娘親長輩向她進解一番新婚洞房之夜如何服侍男人的事情,可我……就不必教了吧?再說,她是個穩婆,這事兒還用找個擅長接生的婆子來?」

  彭梓祺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在兩人身上好奇地轉動著,周氏有些難以啟齒的樣子,對賀大娘道:「賀大娘,這就是我家祺祺,你……你跟她說吧,我先出去。」

  賀大娘收了彭家一筆豐厚的封口費,又知道彭家勢力極大,她一個穩婆子,人家想要收拾她易如反掌,哪敢怠慢了,連忙向周氏陪笑道:「大夫人您慢走,大夫人儘管放心,老婆子這門手藝,一定盡心傳授於大小姐,絕不致出什麼差遲。」

  周氏點點頭,又看看女兒,這才出了房間,順帶著把房門替她們掩上。賀大娘立即慇勤地湊到彭梓祺身邊,取懷中取出一樣東西,陪笑道:「大小姐,你看,這囊中裝的是黃鱔血……」

  彭梓祺好奇地接過來,見是一個小小的薄薄的皮囊,裡邊裝著一種深顏色的液體,她轉動著察看,問道:「這東西,是幹什麼用的,是一種藥物麼?」

  賀大娘很是尷尬,可她知道彭家不是好惹的,連「你破了身子,已不是黃花大閨女」這句話也不敢講,只是吱吱唔唔地道:「這個東西,它不是藥物。它的用處……,咳,是這樣的,今兒把這個拿來,只是先教教小姐用法,等您大喜那天,老婆子還會給你送一份來,小姐您要偷偷的把它置於下體之內,等到跟新姑爺洞房的時候吧……」

  賀大娘耐心細緻地講解一番,饒是彭梓祺早已經過雲雨之事,還是臊得滿面通紅。賀氏在廊下轉著磨磨兒,等到賀大娘鬼鬼祟祟地從房裡出來,她趕緊迎了上來,賀大娘見到她探詢的目光,連忙點點頭,抿嘴一笑道:「大夫人放心,小姐聰明著呢,一教就會。」

  周氏鬆了口氣,雙手合什,喃喃歎道:「謝天謝地。」

  閨房裡,彭梓祺好奇地把玩著手中那小小的皮囊,忽然「噗哧」一聲笑了出來,這一笑,艷若桃李,美而不妖……

  她在北平,哪兒見過什麼木九木少爺,這一切都是依照夏潯的安排而已。夏潯臨行之前,特意去見了絕情師太,神情黯然,只說用盡心思,始終不能得到彭家長輩的諒解,因他公務在身,不克久留,暫時還得離去,待他日再專程告假,托師太轉告梓祺,並取出一支鎏金珊瑚珠的釵子,說這是他當初送給梓祺的定情之物,梓祺被兄長帶走,走得匆忙,遺落房中,請師太一併送與梓祺。

  夏潯此舉也算是小心的了,他雖知道絕情師太同情他們,而且當初還是她支持梓祺去北平尋找自己,卻還是不敢將計劃合盤托出,求她送支釵子過去,以她一向立場,卻不怕她不肯答應。梓祺也是個甚機靈的丫頭,夏潯送過她一件火狐皮的裘衣,卻哪裡送過她這樣一支釵子?

  聽了絕情師太的轉述,彭梓祺不動聲色,待她離去,反覆研究一番,終於從中空的釵中取出一張紙條,明白了郎君的計劃,自然全力配合,她讓丫環到城中去,按她指定的數量在指定的店舖購買了幾樣女兒家的常用之物,夏潯那裡便知道她已知曉整個計劃,立即便開始行動起來。而今母親居然信以為真,還煞有介事地請個婆子回來教她……,彭梓祺怎不為之失笑。

  要說這彭和尚,乃是江湖中一位叱吒風雲的豪傑,奈何對這下五門的伎倆,他卻不甚了了,再加上久不問世事,對這種騙婚的把戲聞所未聞,根本不曾疑心到這上面去,居然也被謝雨霏矇混過去,這真是一輩子打雁,反被雁啄了眼。

  當然,最主要的,還是夏潯下足了功夫,夏潯上次在濟南盤查人口時,對所有外鄉人都有一份詳盡的資料,而且是按照省份分門別類存放的檔案,非常容易查找,所以這一次除了扮木九的是劉玉玦,其他人可都是貨真價實的雲南人,說得一口地道的雲南話,就連所有的證件也都是貨真價實的官憑,你叫彭家如何辨識真假?

  海岱樓外,街角處,有一個討飯的乞丐,蹲在地上,面前擺著一隻破碗,正冷冷地盯著對面裝扮得喜氣洋洋的海岱樓。

  如今就算是夏潯面對面的站在他面前,恐怕也認不出這個邋遢骯髒的乞丐,就是他們早已認定死在丘子洞裡的王金剛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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