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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月關] 錦衣夜行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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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9-2 13:37:26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卷 採花使 第193章 扮月老

  王金剛奴是在夏潯離開青州的前一天追趕到青州來的,當時他親眼看到了夏潯與謝雨霏在街頭對話,但是那時他並未把謝雨霏放在心上,一個在街頭與男人搭訕,隨他進入館驛,最後又自往客棧投宿的妙齡女子,會是良家女子麼?

  所以他一直盯著的只有一個夏潯,第二天一早夏潯快馬趕去蓮心庵的時候,王金剛奴已看到他出城了,只是王一元措手不及,憑著一雙腿可追不上他,也不知他去了哪兒,無法追蹤,只能等他回來,擺開儀仗回返濟南的時候,王金剛奴才又重新躡上。

  他這次大難不死,並未及時遠遁,而是含恨盯上了夏潯。夏潯這次不止險些要了他的性命,還壞了他的好事。在王一元心中,其實藏著一個極大的秘密,這個秘密就是:陝西勉縣白蓮教大元帥、漢明皇帝田九成,並沒有死!

  死掉的,其實只是田九成的一個替身,如今王一元和田九成已是陝西勉縣白蓮教碩果僅存的兩位首領了。兩人逃脫之後商議了一番,決定由田九成在當地潛伏下來,候風聲過去之後繼續收攏教眾,以圖東山再起,而王一元則潛往異地,製造事端,轉移朝廷對當地的強大壓力。

  他的第一個目標選擇的就是濟南,但他根本不相信把根基立於城市之中的牛不野能成什麼大事,不過他不需要牛不野真的成功。他只知道,如果牛不野順利舉事,在濟南城扯旗造反,所造成的影響將遠遠大於地處偏遠的陝西勉縣,大明朝廷的精兵強將都會因此向山東集中,為了避免各地白蓮教紛紛造反形成燎原之勢,朝廷劊對全國各地都加強控制,本來重兵雲集烏雲壓頂的勉縣會因此壓力大減,迎來機會。

  這招嫁禍江東之計本來是可以成功的,卻因為夏潯識破了他的身份而功敗垂成。王一元很不甘心,他死裡逃生之後,本來有機會立即逃往山西,重施故伎,再去蠱惑山西白蓮教揭竿造反的,可他恨極了夏潯,不殺掉這個狗官,他實在心有不甘,於是他一路跟來了青州。

  夏潯回濟南,他又跟了回去,一路上沒有等到偷襲的機會,卻發覺夏潯行蹤異常詫異,幾天之後他居然改頭換面,帶了大隊人馬重新趕回青州,王一元不知所以,便又跟了回來,這時他才發覺,那個姓謝的女子似乎並不是一個風塵女子,而且和夏潯有著極為密切的關係。

  夏潯派人與彭家接觸,一直隱在暗處的王一元也看到了,但他並不知道青州彭家就是淮西彭家,彭和尚名聲在外,實在是太響亮了些,所以青州這座秘密山門,一直保持著高度機密,彭家子弟在江湖行走,報的都是淮西彭家的字號,並不透露他們在青州的底細,遠在陝西的王一元對此自然一無所知。

  他一直想對夏潯下手,幹掉夏潯之後再逃之夭夭,可惜夏潯自從到了青州便深居簡出,很少露面,令他毫無下手的機會。王一元怕打草驚蛇,也不敢輕舉妄動,就只能耐著性子等待,一連等了幾天,他發現這些人似乎都是夏潯的手下,只有那位木九少爺和那位姓謝的姑娘與夏潯關係密切,尤其是那位謝姑娘,與夏潯關係曖昧,似乎情侶,他的主意便漸漸打到了謝雨霏的身上,如果他能抓住謝雨霏,或許就能誘使夏潯離開眾多的手下,找到下手的機會,可是,他想抓謝雨霏同樣不容易,因為謝雨霏這幾天大部分時間同樣是躲在酒樓裡面,他沒有機會,只能繼續等下去。

  兩個挎刀的巡捕自街頭慢悠悠地晃過來,王一元忙把頭一低,揣起破碗,拄著討飯棍向小巷深處走去……

  秋意漸起,雲闊天高。

  木土司的迎親隊伍從彭家莊浩浩蕩蕩地趕回青州城了,一乘花轎,旁邊的高頭大馬上,是身著狀元袍的劉玉玦,劉玉玦本就十分俊俏,再穿上這大紅的狀元袍,當真是唇紅齒白,俊若處子,引得路人嘖嘖驚歎,不知多少人家的婦人姑娘,一路追著,偷偷把眼看他。

  夏潯一直等在海岱樓裡,娘家人是不會參加婚禮的,而婆家人都是他的人,只要把新娘子接進海岱樓,那就是他的天下,想要移花接木實在易如反掌。

  彭梓祺被嬸嬸姨娘們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由她的同胞哥哥抱上了花轎,按照喜娘的說法,新娘子一旦入轎,屁股是一動也不能動的,如此今後的生活才能平平安安。彭梓祺上花轎的時候做出百般不情願的模樣,可那轎簾兒一放下,她的臉上便情不自禁地漾起激動、喜悅的神情,屁股坐在那兒,更是一動也不敢動了。

  雖然她早已和夏潯做了真正的夫妻,卻唯獨缺了一場盛大的婚禮,女兒家的終身,誰願平平淡淡地就嫁了?這一直是她心中最大的憾處。想至這裡,她倒有些感激哥哥的棒打鴛鴦了,要不然,這夢寐以求的一幕,恐怕不會這麼快就到來吧?

  新娘的座位底下放了一隻焚著炭火、香料的火熜,花轎的後轎槓上還繫著一條蓆子,這叫「轎內火熜,轎後蓆子」,也有吉利的講究。如今剛剛入秋,天氣仍然很熱,屁股底下還放一隻火爐子,烘得屁股都發燙了,彭梓祺卻真的不敢挪動一下,哪怕她並不怎麼相信這些規矩,她也不願破壞了這個美好的祝願。

  彭家二十多個兄弟都在送轎,本來按規矩,娘家兄弟只須送一半路程就行,可是彭家長輩擔心彭梓祺臨陣變卦,又鬧出什麼是非來惹人笑話,所以特意囑咐彭家一眾兄弟把彭梓祺送到了海岱樓下,這才返回彭家莊。

  花轎一到,鎖吶聲起,鞭炮燃放起來,一個五六歲的小姑娘,打扮得粉妝玉琢的,走到轎前迎新娘出轎,小姑娘牽了彭梓祺的衣袖,扯了三下,彭梓祺才隨她站起,走下花轎,先跨過一隻朱紅漆的木製馬鞍,便踏上了一直鋪進正樓裡去的紅氈,兩個喜娘迎上來,攙著她嫋嫋娜娜地走進去……

  海岱樓對面是天青閣,天青閣是一家專門經營酒食的大酒樓,不像海岱樓還經營著客棧。在天青閣的第三層,也是這幢樓的最高處,綠欄杆、青竹簾,隔成了一個個雅致的小房間,謝雨霏就在正對海岱樓的雅間內獨坐,簾籠外傳來歌女撥弄琴弦的叮叮咚咚聲,曲調幽靜素雅,將對面的熱鬧和喧囂完全隔絕在外。

  看到新娘子鳳冠霞帔跨過馬鞍的時候,謝雨霏沒來由的鼻子一酸,她趕緊吸吸鼻子,一仰脖子,一杯金黃透明而微帶青碧色的竹葉青便被她灌進了粉嫩嫩的檀口,那味道……有點苦。

  夏潯與彭梓祺的新房是她自告奮勇幫著裝扮的,她對新房中的一切都記得非常清楚,只要閉上眼睛,就如身在其中……

  那門上,貼著紅雙喜字兒的剪紙和對子,一進門兒是屏風隔斷的一個小客廳,桌布已換了紅色,桌上有茶有酒,還有一對雙喜桌燈。屏風後面就是新人的婚床,床前掛著百子帳,榻上鋪著百子被,床頭懸掛著大紅緞繡雙喜字兒的床幔。

  喜被、喜枕,圖案優美,繡工精細,是從青州府裡最高級的一家服飾店裡買來的江南彩繡。床裡牆上掛有一幅喜慶對聯,正中是一幅牡丹花卉圖,靠牆放著一對百寶如意櫃……

  「唉……」

  幽幽歎息一聲,謝雨霏不願再想下去了,其實彭梓祺和夏潯早已做了真正夫妻,可是不知怎麼的,當時她並沒有什麼感覺,如今見到這樣隆重喜慶的婚禮,心裡才開始難受起來。

  「秋風清,秋月明,落葉聚還散,寒鴉棲復驚。相親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為情;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莫相識……」

  想著夏潯與彭梓祺被翻紅浪、恩愛合歡的模樣,謝雨霏和著那飄揚的琴聲,一首纏綿悱惻的詩句便幽幽吟出。

  「嘿嘿,人家木公子成親,謝姑娘觸景生情麼?」

  身後突然傳來一個聲音,謝雨霏駭了一跳,慌忙站起,轉身望去,就見身後站著一人,身材高大,風骨嶙峋,穿著一套不怎麼合體的士子袍服,臉上帶著陰惻惻的笑意。

  謝雨霏又驚又怒,喝道:「你是誰?」

  那人臉上仍舊帶著詭譎的笑意,答道:「我是月老。既然謝姑娘與那姓楊的郎有情,妾有意,何不做了真正夫妻?難道有什麼難處麼?沒關係,我來幫你們達成心願,只不過,不是讓你們在陽間做夫妻,而是去陰間做鬼夫妻,謝姑娘,可願意麼?」

  謝雨霏張口欲呼,一柄雪亮鋒利的短刀已飛快地架到了她的脖子上,謝雨霏立即閉口,那人嘿嘿笑道:「聰明!這樣聰明的姑娘,我都有些捨不得殺你了,走!乖乖的,否則,你馬上就要香消玉殞,黃泉路上,可是連個伴兒都不會有!」

  王一元袖中藏刀,緊緊抵在謝雨霏的後腰處,押著她走下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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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採花使 第194章 擄姑娘

  天色漸暗,酒宴大廳中杯籌交錯,可是新郎倌不見了。

  夏潯這裡所謂的長輩和賓客都是他自己安排的人,這酒宴自然無需奉陪到底,夏潯好不容易捱到天色將晚,便把大門一關,讓自己請來的那些人儘管盡興飲酒,自己則按捺不住地跑回了洞房。

  夏潯微帶酒意地進了洞房,看見彭梓祺似模似樣地坐在繡榻前,居然真得像個新嫁娘般一動不動,不由會心地一笑。

  以彭梓祺的性子,要她蒙著蓋頭老老實實坐這麼久,可真是難為了她,可她居然忍住了,夏潯略略摸到了她的心思,不禁心生歉意,兩人在南返路上輕率結合,終是缺了她一場女兒家必不可少的婚禮,如今,總算是給她補上了。

  夏潯縮回伸出的手,轉而拿起秤桿兒,按著規矩,鄭重地挑向她的蓋頭……

  柳色映眉妝鏡曉,桃花照面洞房春。

  蓋頭一掀,令人驚艷。夏潯本是見慣了彭梓祺的容色,乍然看見她一身紅衣,嬌艷欲滴的模樣,還是不禁看直了眼睛。

  彭梓祺被他看得臉蛋一熱,不禁啐他一口,忸怩地道:「你又不是沒看過,幹嘛這樣看人家?」

  夏潯驚歎道:「真沒想到,梓祺穿上新嫁衣,竟是如此嫵媚動人,我只盼你這身衣裳一輩子穿下去才好。」

  彭梓祺嫣然一笑,眸中漾起一抹嬌羞:「少拍馬屁啦,你很了不起嘛,居然想得出這樣的主意,若不是看了你的釵中藏條,我真是怎麼想都想不到這樣的好主意。」

  夏潯在她身邊坐下,輕輕攬住她的腰肢,嗅著她身上香噴噴地味道,說道:「不要說你,我也沒有想到世上還有這樣說親的法子,這是謝謝教給我的。」

  「謝姑娘?」

  彭梓祺訝然道:「她出的主意?難怪……,她也來了。」

  夏潯道:「嗯,她送南飛飛姑娘赴陽谷縣與高昇兄成親,回程中來了一趟青州,恰逢我正為你苦惱,所以……」

  「是麼……」

  彭梓祺眼珠微微一轉,對謝雨霏的用心約摸捕捉到了一點,但是心裡還是非常感激。

  夏潯急不可耐地道:「娘子啊,一別多日,相公獨守空床,真是好不辛苦。我可是一直為你守身如玉喔,來來來,春宵苦短,咱們早早寬衣睡了吧,明日一早,再去謝過咱們的謝大媒人也不遲。」

  彭梓祺「啪」地一下打落他的手,嬌嗔道:「不成。」

  夏潯一呆:「怎麼不成?啊!對了,合衾酒還沒喝,我去取來。」

  彭梓祺嫣然一笑,調皮地搖頭:「喝過合衾酒嘛,今晚也不可。」

  夏潯愕然道:「那是為什麼?」

  彭梓祺一臉無辜地道:「因為人家今天月事來了……」

  夏潯呆了半天,怪叫一聲道:「這他奶奶的誰選的黃道吉日啊?不是說今天宜嫁娶的麼?」

  彭梓祺吃吃笑道:「怨得誰來,你要是爭氣些,早讓我懷上你家的種兒,不就沒事了?」

  夏潯垂頭喪氣地道:「要是那樣,不是要十個月都碰不得你了?我算算,今天剛來,那至少得六七天吧?唉,好,真好,我這洞房花燭鬧得……」,

  彭梓祺掩口笑道:「別動歪腦筋了,你呀,還是想想三天後回門,新姑爺換了人,怎麼應付我家裡人的雷霆之怒吧。」

  夏潯道:「今天洞房花燭啊,那事明天再想不遲……」

  他剛說到這兒,外邊便有人叫道:「大人,大人……」

  夏潯沒好氣地問道:「什麼事?」

  外邊那人急急說道:「有人送來一封信,說謝姑娘在他手上!」

  夏潯臉色大變,騰地一下跳落地上,驚道:「什麼?謝姑娘不在房中麼?」

  ※※※※※※※※※※※※※※※※※※※※※※※※※

  天色微明,夏潯一夜未睡,兩隻眼睛熬得已有了血絲。

  桌面上攤著一封信,上面寫著謝雨霏已經落到他的手中,要夏潯單槍匹馬,一個人帶三千貫錢趕到雲門山去,在陳摶洞交換人質,如果在午時三刻之前未到,或者帶了大批人馬趕去,他就立即殺掉謝雨霏,逃之夭夭。」

  彭梓祺道:「相公,你不能去,你此番來青州乃是一個秘密,根本沒有人知道你的身份,這人可以直呼你的名姓,又知道謝姑娘與你關係匪淺,我看他就絕不僅僅是一個綁匪那麼簡單,此人所圖未必是錢財,而是你的人。」

  劉玉玦急道:「是啊,嫂夫人所言甚有道理,咱們雖不知此人因何與你結仇,可楊大哥不能冒這個險,不如咱們報與官府,請他們幫忙吧。」

  夏潯搖頭道:「雲門山平地拔笏,雖不甚高,但登高遠眺,卻可及遠,如果出動大隊人馬,恐怕人馬未到,先已被他看到,如果他狗急跳牆,傷害了謝姑娘怎麼辦?」

  彭梓祺想了一想,挺起胸膛道:「我去,我扮做你的模樣,離得遠了,他辨不出真假,待到了近處,他認得出也跑不掉。」

  夏潯想起上次小獲被擄所受的非人折磨,至今心有餘悸。那劉旭雖然凶殘,好歹仍以公人自居,不曾侵犯小荻,謝謝比小荻更加成熟美艷,此人以綁票勒索的名義誑他前去,雖不知此人到底什麼身份,何時與他結仇,恐怕未必是個正人君子,萬一他對謝謝心懷不軌,此刻一夜已經過去……」

  想到這裡,夏潯徹骨生寒,他咬著牙根,搖搖頭道:「不行,萬一他發現是你非我,情急撕票那就悔之不及了。你不要當我是紙糊的,咱們較量過刀法,你該知道,我的武功,其實並不弱於你,還是我去!」

  夏潯想了一想,又自懷中取出他的官印,交予劉玉玦道:「劉賢弟,眼看天色將明,城門將開。你持我印信趕往府衙,告訴趙推官,就說我秘密回返青州,現已發現白蓮教匪蹤跡,叫他調集弓手民壯,包圍雲門山,遍搜山峰,抓捕兇手。」

  「好!」

  劉玉玦接過印信,說道:「我這就去。」

  劉玉玦急匆匆出了海岱樓,夏潯又對彭梓祺道:「官府要調兵,總要費些時間,我先趕去,與他敷衍,拖延時間,或可見機行事。你與我同時出城,我往雲門山去,你登金鳳山,籍草木掩護,悄悄潛上雲門山,自背後摸到陳摶洞去。」

  彭梓祺道:「好,咱們馬上出發。」

  夏潯關切地道:「梓祺,翻山越嶺,又借不得馬力,你如今身體不適,能成麼?」

  彭梓祺道:「你當我是紙糊的不成?放心吧,等我上了金鳳山,你走得稍慢一些,我一定與你同時到達。」

  夏潯道:「好,咱們走!」

  夏潯佩了把狹鋒單刀,彭梓祺那柄鬼眼刀本是陪嫁的嫁妝,昨日大喜的日子,怕凶器不吉,暫時裹了紅綢收藏起來,這時也取出來,二人各上一匹馬,直奔南城。

  二人趕到城門處,城門剛剛打開,兩人急急出城,便直奔雲門山。雲門山距青州城不遠,在它北面,也就是更靠近青州城的地方,也有起伏的山巒,這山叫做金鳳山,景觀較之魯中第一名山雲門山遜色不少,名氣並不響亮,趕到金鳳山腳下時,彭梓祺就棄馬登山,疾如靈猿一般攀上山峰,揮刀開路,披荊斬棘地自山上繞向雲門山去了。

  自起伏的山巒間潛向雲門山,可比不得平地而行,就算她身手了得,也不可能如覆平地,夏潯雖然心急如焚,可是為了配合她的行動,也只得勒著馬緩緩而行,直到雲門山附近,恐那歹徒在山上看見起了疑心,這才策馬輕馳起來。

  此時陽光剛剛照上山巔,山腳下的大雲寺中晨鐘響起,和尚們正在做早課,夏潯到了雲門山下,抬頭望一望那幾百階石蹬,翻身下馬,把馬繫在山下,緊一緊腰間利刃,便舉步登上山去。

  每行一步,夏潯的心跳都要加快幾分,他不是怕那歹徒用什麼手段對付他,而是與謝雨霏相知相識這麼久,他深知謝雨霏是個外柔內剛的女子,她不在乎的,哪怕是驚世駭俗,她也並不理會旁人眼光;她在乎的,那就特別的愛鑽牛角尖,九牛拉不回;如果那歹徒見色起意,對她動了邪念,玷污了她的身子,只怕自己能救回來的,便只有一具屍體了,她是絕不會活著見自己的。

  夏潯按緊刀柄,腳步沉重地一步步向山上走,一邊注意著陳摶洞方向的動靜,一邊掃視著山巔,希冀能夠看到彭梓祺的身影,可惜,一無所見。

  今天的第一縷陽光剛剛照到山頂,山顛上有緲緲的晨霧,嚴重影響了視覺,裡邊若有人,除非主動向他招呼,否則哪裡看得見人影兒。山巔之下,大部分山體還沒有被陽光照到,山色還有些深沉。

  夏潯腳下的石磴縫隙中生出些野草,草葉上還有晶瑩的晨露,腳步輕輕移動,露水便打濕了鞋面,夏潯神情專注,渾然未覺。他走到一處石刻佛雕旁時,突然聽到一個悅耳動人的女聲輕輕喚道:「喂!」

  夏潯一驚,「嚓」地一聲鋼刀出鞘,目光凌厲地四下掃去。

  沒有人影,左右石磴旁是及膝的草叢,根本藏不住人。

  「喂,人家在這兒呢。」

  夏潯猛一抬頭,循聲向上望去,就見路邊是一塊傾斜的巨石,巨石上掏刻出幾尊佛像,中間是指天劃地的世尊如來,左右還有大大小小几尊菩薩,謝雨霏凌亂的秀髮間夾著幾片草葉,很沒女孩兒形象地騎在文殊菩薩脖子上,雙手抱著文殊菩薩的腦袋,衝著他笑,笑得柔柔的,甜甜的,一臉幸福滿足,彷彿天女散花,千嬌百媚。

  她坐在這個地方,若是不言不動,真是從她身邊走過,也難發現她的蹤跡,夏潯的眼睛都突了出來,驚訝道:「你怎麼在這裡?綁匪呢?」

  謝雨霏眉梢眼角都是笑,衝著他甜甜地道:「我哪知道。」

  她抬起一隻手,抵在文殊菩薩腦袋上,很優雅地托起下巴,很開心地追問道:「別管那個傻瓜了,你快說,是不是真的聽了他的話,一個人跑來救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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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9-2 13:40:36 |只看該作者
第195章 闖山

    夏潯板起臉道︰「無聊的問題,下來!」

    謝雨霏嘟起嘴道︰「那你扶我下來。」

    夏潯跳上石台去攙她,那石雕佛像後邊僅有不算太寬的縫隙,謝雨霏要藏在那裡時,只能藏下大半個身子,可夏潯只約摸一想,便明白了她藏身此處的用意,不禁暗讚她聰明。

    夏潯在青州住了那麼久,也遊覽過赫赫有名的雲門山,雲門山並不大,對這裡的路徑他也很熟悉,這裡是一個路口,由此向上不遠,再向左一拐,就是通向陳摶洞的道路了。謝雨霏一個弱女子根本跑不過男人,如果她脫險以後倉惶下山,那是綁匪最先搜索的方向,必難逃脫綁匪的追殺。

    如果在山上藏身,此山樹木並不十分茂盛,能夠藏人的地方集少,而且必定也是歹徒最認真搜查的地方,暴露的危險仍然很大,謝雨霏藏身的這個所在距陳摶洞並不遠,又是在拾階登山的大路旁邊,可以說是一個人搜索他人時最容易忽略的地方,所以那佛像雖不能將她完全掩住,其實反而最為安全。謝雨霏雙腿騎在菩薩脖子上,她穿的又是裙裝,上去不易下來更難,哪兒能說下來就下來,夏潯見狀,一手伸過去扶在她的肋下,另一隻手在她臀下一托,謝雨霏身子不重,也就九十斤上下,竟被夏潯輕輕巧巧地托了下來。

    如此親密的接觸,讓謝雨霏俏臉一紅,竟有些不自在起來,尤其是那佛雕的石台上邊既窄又淺,兩個人站在上邊靠得很近,幾乎呼吸相聞,讓她不禁有些緊張。

    夏潯還牽枉著彭梓祺和那尚未露面的綁匪,卻沒這樣的感覺,他跳平石台,張開雙臂道︰「跳下來。」

    謝雨霏掠了掠頭髮,又正了正衣裙,突然注意起自己的形象問題,那副模樣讓夏潯又好氣又好笑。整理完了,覺得自己現在的模樣在心上人面前不會太狼狽了,謝雨霏才蹲下來,張開雙臂,輕輕向下一跳。她穩穩地落在了夏潯的懷裡」當夏潯的雙臂緊緊擁住她時,謝雨霏的心裡忽然湧起一陣踏實,暖和的感覺,很輕鬆、很安全、很寧靜。從她哥哥殘腿、母親病死,她一個六七歲的小姑娘就要燒飯、持家、照顧發了瘋的哥哥,生活給她的只有沉重和惶恐,她已經很久沒有這樣溫馨寧靜的感覺了,她突然想哭……

    她很想賴在夏潯的懷裡,好好享受一下這難得的滋味,但她只是藉著下衝的力道向他微微一靠,便直起腰來,恢復了一貫的玩世不恭,淺淺笑道︰「算你有良心,還知道來救我。」

    夏潯急問道︰「綁匪有幾人?」

    謝雨霏道︰「只有一個。」

    夏潯心中大定,拉起她手道︰「只有一個?那就不足為懼了,梓祺已從山上繞過來了,說不定已經碰到了他,走,跟著我,咱們上去接應。」

    他拉著謝雨霏一面往上走,一面又問道︰「你是怎麼脫困的,那歹徒現在何處?」

    謝雨霏溫順地被他拉著走」調皮地道︰「沒什麼呀,夜深人靜,寂寞無聊嘛,我就陪他聊天嘍,聊呀聊的,他就想到應該先去周圍踩踩盤子探探路,免得襲擊你不容易,逃跑也不方便。可是留我一個人在洞裡,他又還挺過意不去的,就讓陳摶老祖陪我歇息,我嫌陳摶老祖太邋遢了些,覺得還是文殊菩薩德才超群、聰明智慧,就跑過來和他論道了。」

    她掩著口,打了個可愛的呵欠道︰,「啊,我現在好睏啊……」
   
    夏潯聽她胡說八道的,估計她又是用她那騙死人不賠命的本事忽悠了那綁匪一番。當然,她不可能直接提示綁匪,而是很技巧地啟發了他,叫他乖乖地按照她的意思,離開了陳摶洞,而她則正是趁這個機會逃離了。不過那綁匪是不可能任她自由行動的,他再是再蠢也不可能被謝謝幾句話一說就放她自由。

    除非謝謝懂得極高明的催眠術,可是從以前一些遇到的困境看」謝謝是可以使用這種手段的,卻從未見她用過」應該不懂這門奇妙的功夫,那麼她到底是用了什麼手段脫身的,夏潯對此很是好奇,不過現在他卻無暇追問,只得捺下心中好奇,等事了之後再問了。

    走著走著,聽到前方霧影中隱隱傳來兵器交擊的聲音,夏潯立即加快了腳步,不過他並沒有鬆開拉著謝雨霏的手,如果他棄了謝雨霏獨自衝上去,一旦被那歹徒逃下來,反把謝謝抓住控為人質,那就糟糕之極。

    彭梓祺已經遇到了王一元,她遇到王一元的時候,王一元已經快被氣瘋了。

    王一元並不好女色,要不然以他這般年紀,憑他在白蓮教中的地位,要找個俊俏動人的姑娘做娘子還不容易?也不致於至今仍單身一人了。這位仁兄的確是把畢生的精力都投入到造反大業當中去了。

    另外,淫行本來就是令江湖豪傑不恥的行為,只有下五門的敗類才會做出這種事來,就算是牢裡的犯人,碰到這種貨色也是會狠狠修理他一頓的,江湖漢子好勇鬥狠,卻少有用下半身思考問題的。而不得淫邪更是白蓮教五大基本教義之一,身為白蓮教徒,王一元是不敢犯戒的,當初牛不野恨極了李員外,滅他滿門時,也只是施以殺戮,並不敢放縱弟子對李家的媳婦濫施淫威,就是這個緣故。

    王一元探察了一番陳摶洞周圍的環境,又在他預選的搏鬥地點以及逃跑的幾條路線上設置了幾個獵人才會的小巧的機關,這才返回陳摶洞,想不到他返回陳摶洞後卻發現,謝雨霏已不知去向,那拇指粗細浸過桐油的繩索就連他都掙不斷,此刻卻已斷落在地,本來和陳摶老祖的睡像結結實實捆在一起的謝雨霏早已鴻飛冥冥,王一元這才意識到被她耍了。

    在濟南,他被扮豬吃虎的夏潯耍了一次,這一次,又被夏潯的女人耍了,如今想來,讓他猛地想起應該先熟悉一下周圍的環境探好逃跑路線,似乎也是那個狡猾的女人在不經意間啟發了他。王一元恨得咬牙切齒,他離開的時間並不長,估計謝雨霏掙脫繩索,也不可能逃的太遠,便提著刀飛奔下山。

    趕到山下,並未發現謝雨霏的蹤影,由此再往前去就是大雲寺了,可那大雲寺高牆深院,最外面一道山門厚重如城門,晚上閘死,無人看守,謝雨霏深更半夜的就算跑去砸門,睡在後院禪房裡的和尚們也未必聽得見,她逃去那裡的可能並不大。

    王一元往青州方向追出一里多地,覺得不對勁兒,便又重新向山上搜去,他來來回回在謝雨霏身旁走了好幾個來回,也沒發現文殊菩薩頭頂有人。他把樹林草叢搜索了個遍,眼見天色將明,夏潯就快趕到,卻還是不死心,又在山頂搜索了一陣,實在找不到那個狡詐如狐的女子,這才恨恨地準備下山,想著先伏擊了夏潯再說,不想這時跑得一身大汗的彭梓祺突然從霧影中冒了出來。

    大清早的,在這山頂突然冒出一個人來,手中提著一柄明晃晃的鋼刀,滿臉殺氣,還能是什麼好相與?兩個人三言兩語稍稍一探對方根底,便動起手來彭梓祺翻山越嶺趕了半天路,體力消耗極大,此刻一身透汗,功夫大打折扣,王一元山上山下這一番搜索,因為是尋人,不能跑得太急,等於是剛剛放鬆了手腳,稍稍佔些優勢。

    妥潯拉著謝雨霏登上山峰的時候,恰看見霧影之中彭梓祺和王一元兔起鶻落正在交手,夏潯一見,立即將謝雨霏掩在身後,橫刀喚道︰「梓祺」快過來!」

    彭梓祺聞言一喜,急劈三刀,迫退王一元,縱身飛掠過來,一見夏潯和謝雨霏,不禁喜道︰「相公,你把謝謝救出來了。」

    夏潯道︰「這個麼,倒也不算是我救的,我見到謝謝的時候,她正和文殊菩薩談經論道呢。」

    彭梓祺詫異地道︰「什麼?」

    謝雨霏向她扮個鬼臉,拉過她的手笑道︰「姐姐別聽他胡說,小妹蒙難,姐姐仗義出手相救,小妹實是感激不盡。」

    王一元看見夏潯,不禁咬牙切齒地道︰「姓楊的,你終於來了?」

    夏潯的目光這才轉向他,一眼看清他的模樣,身子不由一震,駭然道︰「王金剛奴」是你!你竟然還活著?」

    王一元傲然一笑,挺胸道︰「王某有無生老母庇估,可以逢凶化吉,遇難呈祥,你想殺我,談何容易!」

    夏潯慢慢揚起手中長刀,微笑道︰「明人暗前不說暗話,閣下那套裝神弄鬼的本事,只好騙些愚夫蠢婦,就不要在我面前現眼了,無生老母若能讓你刀槍不入,捱得我手中這口刀,楊某就隨你信了那白蓮教!」

    彭梓祺攸地閃到他的前面」好像護雛的母雞,緊張地道︰「相公,他的刀法很不錯的,還是讓我來收拾他吧。

    夏潯輕輕攬住她的纖腰,從她身邊跨過去,微笑道︰「你真當相公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嗎?你在一旁看著,看我如何……梟其首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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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採花使 第196章 嬌嬈全在欲開時

  王一元情知先機已失,不敢逞強,他一邊暗暗尋找著退路,一邊嘴硬地冷笑道:「你們當我王一元是好捏的柿子?不用爭了,你們乾脆一起上來好了,王某就用手中這口刀,超度了你們!」

  夏潯拍拍彭樟祺的掌背,舉步上前,緩緩說道:「我曾經遇到過一個人,他想對付我,也是用了和你差不多的手段。你們這些自詡英雄了得的人物,要對付一個人時,一定要用綁架女人這種下作手段嗎?」

  王一元不屑地道:「我倒是想綁架你老爹、你兒子,你有嗎?,

  夏潯搖搖頭,不屑地道:「這就是你三元帥的替天行道?」

  王一元獰笑道:「殺了你,就是替天行道!」

  他暴喝一聲,宛如霹靂,手中月閃電般刺向夏潯,劈出道道驚虹。

  夏潯半步不讓,一挫馬步,手中刀高高揚起,一記力劈華山,便向他猛劈下去,攻敵必救,一力降十會,迫其不得不抽刀回防,甫一交手,便顯示出了與彭樟祺截然不同的運刀風格。

  夏潯和王一元的刀法類似,五虎斷門刀本已是一門極凌厲的刀法了,可是與他們比起來,聲勢上似乎仍要遜色一籌,這兩個人的刀法都不太講究什麼技巧,每一刀劈出,都只講快、準、狠,只是為了殺人而揮刀,刀光撩繞,八面生風,配合著他們的低聲沉喝,彷彿在兩人身周炸起一道道閃電。

  王一元的刀法強韌倒悍,撲如鷹隼,勇猛狠厲,疾似旋風,他整個人彷彿也化作了一團旋風,繞著夏潯奔走,這一番打鬥,比起方才與彭樟祺交手更加猛烈,那時只有彭樟祺一人,他心中不急,此時心生險兆,又是仇人相見,自然使出了全身氣力,再不相讓。

  夏潯腳下生狠,每踏一步都力透靴底,沉穩有力,手中一口刀凌厲無匹,氣勢悍烈,在王一元的猛烈進攻下守少攻多,完全是以硬碰硬的手段,只聽鏗鏘聲不絕於耳,漫天閃電般撩繞的刀光中時不時會迸起一串火花,兩人這一番激鬥,不只不通武功的謝雨霖看得驚心動魄,就是彭樟祺也神馳目眩,不克自持。

  兩個人走馬燈一般不斷變幻著身形方法,漫天和諧激堊射的都是那豪放迸裂的刀光,同樣是有敵無我,大開大閨,這樣的場面,若是橫空插進一人,不管他是幫著哪一邊的,恐怕都會立即成為雙方利刃所向的對象,即便自己技藝高超不受傷害,也會影響到他想幫的人,令人柬手搏腳,無法盡情施展,僅僅兩個人,居然殺出了千軍萬馬的氣勢,彭蔣棋雖然有心相助,可是掌心攥得刀柄沁出汗來,竟也遲疑不敢向前。

  忽然,夏潯大喝一聲:「屠神滅鬼,一了百了!殺!殺!殺殺殺!」

  隨著這聲叱喝,夏潯的步伐突然變了,原本他每一步邁出,腳掌都深踏地面,穩若磐石,橫跨豎邁的步長彷彿用尺量過,不長不短都是一大步,此刻突然變成了急促騰挪的小碎步,而他手中的刀更是藉著腰力,幻化成一道道急促迸射的電光霹靂,向王一元傾瀉下去。

  王一元在這刀光下步步後退,身形不斷萎縮,彷彿馬上就要被那刀光撕碎了。

  「殺!」

  又是一聲厲喝,夏潯陡然拔地而起,他兩人蔣斗時本來絕少騰空離開地面,只以步伐騰挪身形,踢得腳下草屑橫飛,這時夏潯拔足前衝,雙腿離地,速度竟比平地騰挪也絲毫不讓,身形前衝,單刀怒斬,刀光如同一道弧形的閃電,如山的氣勁籠罩了王一元的整個身形。

  板地騰空,氣勢又如此猛烈,那是趁著王一元在他逼迫之下連連後退,重心不穩,已經來不及閃躲而傾力一擊了,面對這剛猛凌厲的一擊,王一元猛地一挫身子,腳尖陷入泥土,手中刀一橫,雙手緊握刀柄,寒森森的刀光彷彿翻騰咆哮的怒濤,反捲而上!

  太快了,謝雨霖根本沒有看清楚雙方的動作。彭樟祺看清了,所以比謝雨霖更緊張,她的心都已提到了嗓子眼,用這樣的力道硬磕硬,恐怕拼的只能是雙方誰的刀質地好、用的力道猛了,夏潯手中的刀質地一般,如果這一鼻迎刃而斷,那……

  但是,她並沒有等來那想像中的一記驚天撞擊,沒有看到漫天濺起的火花以及寸斷的刀刃。

  夏潯運刀,一直刀刀絕厲,勢不可扯,此時這一刀明明比他方纔的威勢還要大上十分,可是沒人想得到偏偏在如此狂猛的一刀中,他居然還留了三分勁道,兩刀堪堪相撞的剎那,夏潯手腕一擰,手中刀以一個怪異的角度與王一元擦刀而過,無聲無息,兩柄刀竟然沒有發出半點碰撞。

  夏潯落地,猛到前衝的身形站立不定,一連又向前搶出五步,這才頓住身形,他手中的刀舞一個刀花,宛如一道匹練般橫捲護身,藉著這一刀之勢,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旋身,重新將刀指向王一元。

  王一元還站在那兒,手中刀保持著上揚的姿勢,臉上卻露出古怪的表情,不知是驚駭還是恐懼。

  只是剎那,他的右臂肘彎處突然砰地一下迸出一團血霧,右手齊肘而落,這恐怖的一幕把謝雨霏嚇得一聲尖叫。那隻手並未落地,因為王一元使足了全身氣力握緊刀柄來擋夏潯這一刀,現在五指還牢牢地鉗住刀柄,手臂齊肘而斷,斷手仍然搭在刀上。

  隨後,王一元的胸口斜斜地裂開一道口子,鮮血迅速地流淌出來,再接下來,連彭樟祺也霍地扭轉了身軀,不想再看下去,王一元腹腔內的臟器已經沿著那道斜斜劈開的口子流了出來。

  夏潯慢慢收起刀,說道:「無生老母騙了你,你去九泉之下,找她算帳去吧。」

  王一元身形搖晃了一下,喉嚨裡發出古怪的呼嚕聲,然後頹然向前一倒,風雲一時的一方豪傑,就此走到了人生的盡頭!

  「殺呀,殺呀!」

  山下突然傳來一陣喊殺聲,此時山頂霧氣已變得稀薄了,三人扭頭向山下望去,就見一隊隊的民壯在馬快巡捕的帶領下,正向雲門山圍困過來……,

  ※※※※※※※※※※※※發※※※※※※※※※※

  朝廷欽犯王金剛奴在青州投首了。

  得知這個消息,知府大人一跳三尺,幾乎是扭著大秧歌就迎出了府門。

  夏潯也沒想到此番秘密回返青州,居然誤打誤撞,逮住這麼一各大魚,這一來他檀自動用一些人力秘密潛赴青州也有了充足的藉口,當真是皆大歡喜。

  夏潯沒有向知府大人和趙推官等人說明自己到青州後的情形,考慮到彭樟祺身份特殊,早在民壯們上山之前,他就已經讓彭樟祺帶著謝雨霏先藏了起來,待到捕快們上山,夏潯簡單說明身死當場者即是陝西教匪王金剛奴,叫他們斂了屍體,歡歡喜喜下山之後,彭樟祺便帶著謝雨霏悄悄尾隨其後,進了域便回了海岱閣,所以知府大人等根本不知道當時山上還有第三人在。

  王金剛奴授首,這是奇功一件,連青州知府也跟著臉上有關,當下知府大人在後衙擺下酒宴,盛情款待夏詩,這一頓酒吃到傍晚,知府大人問起夏潯如今住處,夏潯便隨口敷衍道:「下官此行,另有一路人馬跟隨,王金剛奴雖已授首,可凌破天仍然在逃,此處人多口雜,下官身負要任,行蹤實在不便透露,還請大人諒解。」

  知府大人心領袖會,便也不再問起,等到酒宴散了,夏潯與劉玉、玦離開知府衙門的時候,知府大人知其行藏隱秘,便只送到門口,並不派人相隨。夏潯和劉玉玦告辭出來,東拐西繞的走了一陣不見有人尾隨,這才悄悄趕回海岱樓。

  回到海岱樓,夏潯問清彭樟祺和謝雨霏已經趕回,這才放下了心事,他先囑咐跟著忙碌了一天的劉玉玦回房休息,自己回去三樓自己的房間,走到樓梯口時,想了一想,又拐向了謝雨霏的房間。

  輕輕叩了叩門,沒有聽到回答,夏潯輕輕一堆門,發現門並沒有插上,便推開門走了進去,謝雨霏已經睡了,雖然她早上看到夏潯的時候一副輕鬆自若的模樣,可是勞累了那麼久,又提心吊膽的,身心俱已疲乏,步行與彭樟棋走到金鳳山下「合騎了一匹馬回到海岱樓後,洗漱一番吃了點東西,和彭樟祺聊了聊昨晚的經歷,彭樟祺見她精神有些不濟,告辭離去後,她便上床休息了。

  這一覺好睡,夏潯看到她時,謝雨霏還在甜睡之中,不知她做了什麼好夢,嘴角一直微微地翹著,臉上漾著甜美的笑意,平時那狡黠精靈的模樣不見了,此時的她,彷彿一個毫無心機天真爛漫的孩子,俏臉睡成了兩瓣桃花,整齊細密的眼睫毛輕輕覆著她的眼簾,彷彿等著王子吻她醒來的白雪公主。穠麗最宜新著雨,嬌嬈全在欲開時。

  夏潯輕輕彎下腰,看著她甜睡的模樣,慢慢的,臉上也露出了微笑,

  忽然,他看到謝雨霏的眼簾眨動了幾下,意識到她馬上就要醒來,急忙想要退後兩步,可惜來不及了,一雙眷水般朦朧溫柔的眸子已經睨到了他的身影。夏潯咳嗽一聲,有些尷尬地道:「哦,我……,剛回來,見門沒關,就進來看看。」謝雨霏輕輕坐起,似信非信、似笑非笑的道:「就只是……看了看麼?」謝雨霏輕輕坐起,似信非信、似笑非笑的道:「就只是……看了看麼?保底月票呢?不投下來,奴家豈肯放你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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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採花使 第197章 舌薄猶如蓮花葉

  這句話可有點曖昧味道了,這樣一句情挑的話,被這麼一個海棠春睡初醒,頰酡如桃方綻的美人兒,用這樣嬌膩膩軟綿綿的腔調兒說出來,那眉梢眼角還滿是冶艷靈動的神氣,怎不叫人心猿意馬,想入非非?

  夏潯想想自己方才俯身榻前的姿勢的確曖昧了一些,不由臉上一熱,便打個哈哈,強做大方地玩笑道:「其實還想偷個香吻來著,可惜,你太警醒了些,所以不曾得手。」

  謝雨霏本是有意調逗他,被他這樣一說,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輕啐一口道:「油腔滑調,一如既往。」

  夏潯就勢在榻旁錦墩上坐下來,收了笑容,關切地道:「在山上待了一夜,不曾著涼吧?」

  謝雨霏身上本就穿著類似燕居常服的浴袍,順手又扯過一件衣裳來又披在身上,說道:「沒有,虧得天氣還不算太涼,洗了個澡,又吃了些東西,喝口薑湯,就沒事了。你莫看我不懂武藝,身子卻也沒有嬌弱成那般模樣。」

  夏潯欣慰地點點頭,道:「沒事就好,看你還有些疲乏的樣子,是我吵醒了你,你再休息一下吧,過大半個時辰,咱們一起用餐。」

  他起身欲走,忽又想起件事來,忍不住問道:「對了,我一直有些好奇,你到底是怎麼脫險的?」

  謝雨霏眨眨眼道:「我呀……,我會縮骨功啊,先騙他離開,身子縮如狸貓,自然就逃出來了。」

  夏潯哼了一聲,他去陳摶洞中看過,捆綁謝雨霏的繩索非常柔韌結實,但是上面有一道斷口,很平滑的斷口,是用利器削斷的,根本不可能是她說的什麼縮骨功。他有些無趣地站起身道:「不願說就算了,你再休息一下吧,我先上樓。」

  「噯……」

  夏潯站住腳步,回頭道:「嗯?」

  謝雨霏眨眨眼,輕笑道:「生氣啦?」

  夏潯道:「沒有啊,我又沒有理由,一定得知道。」

  謝雨霏撇撇嘴道:「小氣的男人,算啦,那我告訴你好了,我這樣本事,本來師傅交待過的,絕不可以讓任何人知道,否則,難免會對自己不利。」

  夏潯這才想起古時候江湖人的規矩特別多,不是人家不肯告訴自己,而是自己太唐突了些,問了不該問的事情,心中些許不悅登時煙消雲散,忙道:「啊,是我忘了,既然是令師的吩咐,不便相告,那不說也罷。我也只是好奇而已,不要亂了你們的規矩。」

  「沒有關係。」

  謝雨霏向著他嫣然而笑,素面朝天不施脂粉的潤玉粉靨上泛起一抹淡淡的羞紅,低聲道:「我……知道,你不會害我的,所以……這就不算違背師傅的吩咐,壞了規矩吧。」

  夏潯覺得有些不妥,說道:「我看……還是算了吧……」

  謝雨霏向他杏眼一瞪,嗔道:「是你非要知道的好不好?」

  夏潯摸摸鼻子,乾笑道:「那……好吧,我一定為你守秘。」

  謝雨霏綻顏一笑道:「好!喏,你看清楚喔,這就是我籍以脫身的法寶。」

  夏潯定睛看去,未見謝雨霏拿出什麼東西,卻只是向自己吐了吐舌頭,舌尖飛快地探出,剛剛看到一抹嫩紅,又飛快地縮了回去。

  夏潯茫然道:「什麼法寶?」

  謝雨霏又好氣又好笑地道:「你沒有看清楚麼?喏,這回我慢一些,你仔細看著。」

  謝雨霏又吐了吐舌頭,這回雖說是有意放慢了動作,仍然比普通人的速度快得多,虧得夏潯已經有了防備,看得非常仔細,才看見她粉紅色的舌頭探出口來,舌頭靈活地一捲一揚,舌頭上便出現了一枚鋒利的刀片,很小的一枚刀片,狹長如嫩柳葉,刀刃非常的鋒利,閃著幽冷的寒光。

  謝雨霏舌尖只是一顫,夏潯還沒看清楚,那刀片又驀然不見了。

  夏潯恍然道:「啊!我明白了,原來是舌下藏刀,這功夫我聽說過的。」

  夏潯所在的時代,的確有些技藝高超的小偷可以舌下藏刀,平時喝水說話全然不受影響,用這柄小刀,他就可以悄無聲息地切割別人的包包,竊取財物。可是想來這個時代會這門技藝的人還不太多,又或者謝雨霏的舌下藏刀功夫比一般人要高明多多,見自己炫耀了絕技,夏潯並未驚奇,反而露出恍然大悟的模樣,頗不服氣。

  她哼了一聲道:「這門功夫,會的人當然不少,不過能練到我這樣境界的,卻是少之又少。你看著!」

  謝雨霏有意在心上人面前賣弄,檀口微張,再次吐出了粉紅色薄而靈活的舌頭,讓夏潯看清楚頂在舌尖的鋒利刀片,然後,夏潯就看到了驚人的一幕:一條會跳舞的舌頭。

  謝雨霏做出了各種人所不能的動作,舌頭忽而像一條吞蟲子的蟾蜍探出好長,忽爾如一條蜿蜒前行的蛇,蛇身狀的舌頭有規律地扭動,忽而舌頭又像沙灘上的波浪,湧動著撲上來,而且是直正如潮水一般,一波波地湧動著,永無止歇,忽而又平攤開來,然後向上合攏起來,就像捕撲到了小蟲子的食人草……

  夏潯看得目不暇接眼花繚亂,他從來沒有見過、甚至沒有想過,一個人的舌頭可以做出如此之多高難度的動作,而且那柄鋒利的刀子時見時不見的,始終在她口內,居然沒有劃傷舌頭,她的控制力和舌頭肌肉的靈活程度真是不可想像。眼看著那舌頭擰成麻花狀,好像一把粉色的鑽頭,一環環地向外旋動著,夏潯心中忽然浮起一個讓他怦然心動的念頭,如果……

  謝雨霏突然把舌頭打了一個對折,舌頭彷彿一張紙似的,整個兒向後一折,對疊起來,然後才合起嘴巴,得意洋洋地笑道:「怎麼樣,厲害吧?」

  夏潯忙不迭點頭:「厲害,厲害。」

  「哼哼,你見過別人也有這樣的功夫麼?」

  夏潯忙不迭搖頭:「沒有,沒有。」

  謝雨霏淺淺一笑,淡淡地道:「行走江湖,誰也不敢保證,自己就能一帆風順,這枚刀片,是我最後的手段,殺人,或者自殺。」

  夏潯聽得心中嗵地一震,頓時旖念全消,謝雨霏說的雖然平淡,可是其中多少辛酸、多少委曲、多少承受……

  夏潯情不自禁地握住她的手,鄭重地道:「我只希望,你以後永遠也不會再用到這枚刀片,尤其是對你自己。」

  謝雨霏目不轉睛地凝視著他,漸漸讀出了他眼中的意味,禁不住又是歡喜、又是幸福,她輕輕抽回手,紅著臉,結結巴巴地道:「好……好呀,我也希望……希望以後能安頓下來,再也不用……不用日日夜夜在口中藏著一枚刀片……」

  說到後來,幾近於表白心跡了,她已羞得低下頭去。

  夏潯咳嗽一聲,語重心長地道:「不過嘛,一技傍身,總不是壞事,你還得……繼續練吶。」

  「嗯?」

  謝雨霏心裡一沉,方才夏潯的意思,分明是要她托付終身了,怎麼還要她練這藏刀的舌技,莫非他還不想娶自己為妻?幽怨地望去,看到的卻是夏潯詭譎的目光,唔……,好熟悉,謝雨霏突然覺得這目光似曾相識,似乎……她行走江湖的時候,曾經在不少對她心懷邪念的男人眼中看到過,好猥瑣……

  奇怪,同樣猥瑣的目光,為什麼從別人眼中看到,只是讓她從心眼裡感到厭惡,從夏潯眼裡看到,卻讓她耳熱心跳,小鹿亂撞呢?

  ※※※※※※※※※※※※※※※※※※※※※※※※※※※※※

  三天過去,彭大小姐該回門兒了。

  今日回門之後,她就要隨丈夫回雲南去。彭家的勢力僅及於淮西一線,子弟們很少難越長江一步,而彭梓祺去的卻是雲南,這一去山水相隔,再想相見實在不易,彭家上下實在都有些捨不得,一大早,彭家就打掃庭院,鋪設準備,等著迎接新娘子和新姑爺。

  車子從海岱樓出來,剛一出西城,彭家莊就已收到了消息,等到車隊到了村口,彭家眾兄弟和平輩的表姐妹、還有各房的嫂子們就已擁到了大門口,彭莊主和周氏也穿著一新,早早地趕到了大廳裡,等著姑爺和女兒進來敬茶。

  車子到了,轎簾兒一掀,夏潯穿新衣、戴新帽,打扮得花團錦簇,一身喜氣地出現在彭家人面前,歡聲笑語戛然而止,迎上前來的彭家男女齊齊怔在那裡,驚愕片刻,彭子期才怒道:「楊旭,你來幹什麼?」

  「哥哥!」

  穿著紅衣裳的彭梓祺也從車子裡彎腰走了出來,下了車子,含羞帶喜地向哥哥打聲招呼,又向自家的兄弟、姐妹、嫂嫂們打聲招呼,緊接著就拿出一個裝糖的小藍子,一把一把地抓糖,塞給彭家那些小孩子。

  彭子期的臉頰猛地抽搐了幾下,指指正喜氣洋洋分發喜糖的妹子彭梓祺,又指向夏潯,口吃地道:「你……你們這是……這是做什麼?」

  夏潯向他揖了一揖,笑容可拘地道:「舅兄,小弟楊旭攜娘子今日回門兒,勞駕舅兄親迎,辛苦,辛苦啦。」

  「舅兄?」

  彭子期怪叫一聲道:「什麼舅兄,誰是你的舅兄?」

  他突然反應過來,不禁驚怒道:「楊旭,你搞鬼!你竟敢騙婚!」

  夏潯道:「舅兄,這話怎麼說的,楊旭有婚書在此,白紙黑字,清清楚楚,怎麼是騙婚了,喏,你瞧瞧,你瞧瞧!」

  夏潯從懷裡掏出一份婚書,往彭子期手裡一塞,然後轉過身去,對彭梓祺渾若無事地笑道:「娘子,丈人家裡人丁好生興旺,你還不快給為夫介紹一下,這都是哪位親戚吶。」

  彭梓祺走過來牽住他的手,款款走去,指著一個呆若木雞的大鬍子,嫣然笑道:「郎君,這一位呢,是我大堂兄。」

  夏潯兜頭一揖:「楊旭見過大舅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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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採花使 第198章 翻手為雲

  那漢子見夏潯施禮,連忙側身讓開,漲紅了臉,不知所措地道:「這……這……」

  一旁彭子期翻開婚書,赫然看見上面的新郎木九已然變成了楊旭,這才知道夏潯早有預謀,整樁事情從頭到尾就是一個騙局,彭子期怒不可遏地吼道:「木九、楊旭,原來如此,原來這是你設下的圈套,好奸詐的小子,如此欺我彭家,兄弟們,莫放過了他!」

  夏潯團團一揖,笑吟吟地道:「慢來,慢來,這婚書白紙黑字,寫得清楚,三媒六證,俱可證明,梓祺就是我楊旭的娘子了,你們若殺了我不要緊,我家娘子可要守寡了。」

  眾人一聽,遲疑不前,彭梓祺一抖手腕,誰也沒有料到她大紅的喜服下邊居然藏著鬼眼神刀,彭梓祺向前一遞,刀自鞘中鏗然彈出半尺,正好將刀柄送到夏潯手邊,看得一眾彭家兄弟有點牙痛,這還沒動手呢,她先給自己男人拔刀了,女生外向,不過如此,我還摻和什麼?

  他們這麼想,彭子期可不這麼想,彭子期已經被氣昏了頭,可是今天是迎新娘子回門兒的,大喜的日子,他身上也未攜兵刃,扭頭看見守門的莊丁手中有一條齊眉棍,彭子期一個箭步搶過去,奪過棍子,一招獅子大擺頭,便向夏潯攔腰打去,夏潯一見急忙拔出鬼眼刀向棍頭架去,彭子期一見把棍頭一甩,抹中了刀側,將他手中刀震開,再向他腰眼一點,大舅子和新妹夫就在彭家門口廝打起來……

  「你說什麼,來的是楊旭?楊旭……木九……,好狡猾的小子,我們上當了!」

  彭莊主正坐在大廳上喜氣洋洋地等著女兒女婿,忽地有人飛奔來報,新姑爺竟然換成了那個陰魂不散的楊旭,想明白其中關節之後,把個彭莊主氣得吹鬍子瞪眼:「這臭丫頭,居然幫著外人騙她老爹,我白疼她了,那個混帳楊旭,真當我彭家好欺麼,老子出去教訓他!」

  周氏一聽趕緊攔住他道:「老爺,全村老少都在看著,這事已經張揚開了,你打他一頓又能如何?他手中有婚書,咱手裡也有啊。他的婚書改了,咱不是還有一份麼,老爺等著,我去取來,有這婚書,還不能治他?」

  周氏急急忙忙跑回房中,翻出婚書來,婚書用一口精緻的小匣子裝著,上邊的紅綢帶子還繫著一個小小的合歡結呢。這婚書周氏是看過之後重新裝好的,所以也未再看,直接拿來跑回大廳,彭莊主氣呼呼地接過盒子,懶得打開了,就手一掌把盒子拍碎,從中取出了婚書。

  展開一開,新郎赫然仍是楊旭,彭莊主氣極道:「怎麼回事?這是怎麼回事?」

  周氏探過頭來一看,驚道:「不會呀,我明明看過的,怎麼就換了名字?哎呀,我想起來了,梓祺那丫頭,曾經進過我的房。」

  「糊塗,你這婆娘,好生糊塗,這婚書也不藏好了!」

  周氏委曲地道:「我哪曉得女兒會改婚書?你不也是事先全未想到嗎?」

  彭莊主拍著桌子怒道:「你還說!你還說,一個個的全都反了。」

  這時一個蒼老的聲音道:「今天是梓祺回門兒的好日子,你們兩口子在這吵吵什麼?」

  彭莊主氣呼呼地轉過身去,一眼看清來人,立即矮了半截,來人只有兩個,兩個白髮蒼蒼的老頭兒,一個是他爹,一個是他爺爺,彭莊主連忙和夫人上前拜見:「爹,爺爺。」

  周氏也道:「見過公公、見過太公。」

  彭太爺蹙眉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彭莊主取過婚書,將來龍去脈一說,彭太公聽了目光攸地一閃,奇道:「好狡猾的小子,竟有這樣的手段?」隨即眉頭一皺,又道:「這一下,咱們只怕是當真不妙了。」

  彭莊主道:「爺爺,這楊旭詐婚,咱們就吃了這啞巴虧不成?」

  彭太公瞪了他一眼道:「沒出息的東西,要說啞巴虧,這是咱吃的頭一個麼?你說他詐婚,三媒六證都是他找來的,不用問,一定幫著他說話。你說新郎倌兒換了人,這兩封婚書,全都清清楚楚寫著楊旭,你事先不曾查個清楚明白,事已至此,還想怎樣?」

  彭莊主不服地道:「那,就這樣算了不成?」

  彭太公略一沉吟,歎道:「事已至此,梓祺這孩子不給他怕是不成了,唉!老夫去瞧瞧,能擺老夫一道,這小子還真有點手段。」

  彭太爺趕緊道:「爹,我扶您。」

  一個老頭兒扶著另一個老頭兒走在前邊,彭莊主夫婦不敢逾越,亦步亦趨地跟在兩個老頭兒後面,向莊前走去。

  院門前,夏潯和彭子期已經打出了真火,不過兩人火氣雖大,卻都不敢下狠手,夏潯知道這是自己的大舅哥,不能濫施殺手,彭子期雖然一肚子氣,卻也知道事情恐怕已很難收拾,對這十有八九做定了自己妹婿的人,也不敢真的傷他性命,因此一個不敢往要害上招呼,另一個乾脆把刀反轉,以刀背禦敵。

  彭老太公趕到門口,彭家子弟見了立即閃到兩旁,拜見老太公、老太爺,彭梓祺本來看熱鬧正看得眉飛色舞,一見爺爺和老太公都出來了,自己老子站在自己爺爺後面,吹鬍子瞪眼地看著她,恨不得一口吃掉她的樣子,不禁吐吐舌頭,忙也向後躲了躲。

  彭和尚沒有看他調皮的曾孫女,他出了門,在階上站定,背著雙手,手中轉動著鐵膽,目光立即投到了夏潯身上。看了一會兒,彭和尚的目芒漸漸縮如針尖,神情凝重起來。

  胡九六是張士誠麾下大將,而彭和尚保的是徐壽輝,徐壽輝、方國珍、張士誠、朱元璋……,這些反元英雄們為了爭地盤,當年彼此之間可沒少打仗,彭和尚認得這路刀法,眼前的這個青年人每一刀都有敵無我,一往無前,腳下步伐沉穩有力,移動快捷,人刀合一,幻化為一道道閃電霹靂,致命一擊。

  這刀法看在別人眼裡只覺威猛,看在彭和尚這樣的大行家眼裡,卻能看出只屬於某一個人獨有的鮮明烙印。那一舉一動,一刀一式,讓年邁的彭和尚依稀彷彿回到了當年萬馬千軍的戰場上,耳畔是殺聲震天,眼前有一位揮刀步戰的猛將,勢如破竹,所向披靡,面前無三合之敵,他的年紀,恰與眼前這個青年人依稀相仿。

  彭和尚和張士誠麾下大將胡九六交過手,交過兩次手。彭和尚最拿手的武功其實是大摔碑手和大鷹爪功,但是自從他詐死潛伏下來以後,這兩門絕技便再也沒有在外人面前用過,為了以防萬一,就連本門所有子弟也都沒有學過,而在當年,與胡九六立手時,用的不是五虎斷門刀,而是掌法和爪功。

  他先後兩次與胡九六交手,都是空手入白刃。第一次因為整個戰局的變化,他同那個比他年輕近二十多歲的後生小子只交手片刻便被大軍衝散了,第二次,卻是實實在在的交手,最後他一掌拍中胡九六的後心,給胡九六留下了終身難愈的內傷,而胡九六錯身而過時的反手一刀,也撩開了他的右肋,那一刀讓他躺了足足三個月,才撿回了這條命。

  他怎可能忘記這路刀法?

  楊旭!朱元璋的御前帶刀官,會是朱元璋的死敵張士誠麾下大將胡九六的傳人?

  眼看曾孫與夏潯仍然打得不可開交,彭和尚窺準時機,突然大喝一聲,抬手一揚,掌中兩枚鐵膽便飛了出去。

  「噹」地一聲大震,夏潯只覺手臂發麻,急急抽刀後退,只見刀背最厚處隱隱一道擦痕,也不知別人用了什麼暗器,如此大的力道,若不是正好擊中刀背,恐怕這柄寶刀都要被震成兩截,

  彭子期也同時被鐵膽所襲,鐵膽擊中了齊眉棍的中部,夏潯疾劈的一刀被鐵膽震開,以致門戶大開,彭子期這一棍筆直的搠向夏潯的膻中穴要害,卻受這鐵膽一擊,嚓地一聲從中而斷,彭子期一怔,頓住腳步抬頭看去,才見祖父和曾祖父正站在階上,爹爹站在兩位老人後面,正向他使著眼色。

  「楊旭,你隨老夫進來。」

  彭和尚轉過身,背起雙手,向院中走去。夏潯將刀遞還彭梓祺,安撫地拍拍她的掌背,隨在彭和尚身後,昂然直入。

  大廳中空空蕩蕩,沒有彭和尚的吩咐,誰也不敢進來。彭和尚在椅上坐了,上上下下瞧了夏潯一陣,一指側位道:「坐。」

  夏潯不卑不亢地向他一揖,在側位上坦然坐了下來。

  彭和尚捋著鬍鬚道:「楊旭啊,你是朝廷的官員,以此卑劣手段騙婚,不嫌有些無賴麼?」

  夏潯反問道:「以老太公所見,漢高祖劉邦,是英雄還是無賴?」

  彭和尚道:「秦末群雄逐鹿,豪傑輩出,劉邦能於群雄之中脫穎而出,建立漢室江山,不可一世的霸王項羽尚敗在他的手裡,蕭何韓信、張良陳平等皆臣服於他,豈是一介無賴可為?那是一位大英雄!」

  夏潯笑道:「劉邦赴呂太公之宴,拿個空紅包,上寫一萬錢騙酒喝,這還不無賴麼?可呂太公卻覺此人聰明、有氣魄,反將如花似玉的女兒嫁與他為妻,如此看來,呂太公與彭太公您老人家一樣,只看英雄本色,正所謂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小施伎倆,騙得佳婦過門兒,也沒什麼。」

  彭太公豁然大笑,指著他道:「你這無賴傢伙,一件無恥的事說得如此冠冕堂皇,哈哈,很有老夫當年的神韻!」

  他笑容一斂,突又問道:「我只知你是青州秀才,這手刀法,你是學自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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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採花使 第199章 認女婿

  彭家是用刀的,赫赫有名的五虎斷門刀。這老頭兒看見另一個用刀的高手,問問來歷並不唐突,所以夏潯並未多想,但是胡九六的真實身份他是不能講的,尤其是真實住址,一旦彭太公起了好奇心,閒極無聊派人去打探,說不定就會知道胡九六收過一個義子,繼而知道他的長相,並對自己的身份產生懷疑。

  夏潯略一沉吟,便道:「晚輩這門刀法,學自一位姓胡的老人。」

  彭太公雙眼一亮,探身道:「此人叫什麼名字,現在何處?」

  夏潯道:「這位老人的名姓,晚輩並不曉得,晚輩一直稱他胡師傅的。說起來,這已是近十年前的事了,這位老人行乞路過我家,當時正是冬天,天寒地凍,晚輩看他可憐,請他到家,予他飯食,並且讓他暫時住下來。這位胡姓老人對我很是感激,後來就傳了晚輩這門刀法,胡師傅指點了晚輩半年多,見晚輩已經全都學會了,便突然告辭離去了,晚輩迄今也不知道他的下落。」

  彭和尚是不大相信他的話的,他認準了這門刀法就是張士誠麾下大將胡九六的獨門刀法,張士誠兵敗自殺,胡九六浪跡江湖,這倒不無可能。可胡九六也不是什麼善男信女,真要活不下去,他不會劫掠幾個大戶麼,要說他餓到沿街乞討,實不可信,因為一餐之恩便把絕技傾心傳授,更不可能是胡九六的作風。

  可是因為夏潯的掩飾,他反而更加相信其中有些不可對人言的故事了,他的眼睛微微地瞇了起來,審慎地打量著眼前這個年輕人,他是張士誠麾下悍將胡九六的親傳弟子,這個身份,令彭太公對夏潯的敵意大減,他不想探問太多,問的多了,恐怕反而會令夏潯疑心到他的身份,那就弄巧成拙了。

  彭太公只要知道,眼前這個青年,並非朱元璋的死忠,他也有不可告人的秘密,那麼他的威脅便不成其為威脅了。何況,眼下兩份婚書都已被人做了手腳,這場官司打到官府也沒用了,就來原來用以脅迫他的誘拐民女的罪名都用不上了,梓祺不想給也必須得給他,彭太公這個曾孫女婿,是必須得認下了。

  他點點頭,向廳外喝道:「都傻站在外邊幹什麼?老夫的曾孫女婿上門了,還不擺開酒席,讓他好好陪老夫喝上兩杯!」

  擁堵在門口看風色的彭家老少面面相覷,不明白老太公怎麼就改了主意,只好訕訕地走了進來。彭子期滿腹懊惱,心中只想:「老太公是不是老糊塗了?本來是他一味堅持不要這個曾孫女婿的,這下可好,他成了老好人,我倒枉做小人了,不知道妹子怎麼恨我呢?」

  他扭頭看看彭梓祺,彭梓祺把俏臉一板,氣鼓鼓地扭過頭去,把個後腦勺兒丟給了他,彭子期不禁垂頭喪氣地歎息一聲。

  周氏見此模樣,趕緊張羅起來:「快著些,快著些,咱們姑爺上門兒,咋連杯茶都沒有,小四兒,去催催廚下,酒菜準備妥當沒有呀,趕快的整備酒席,把老太公最喜歡喝的安酒搬一罈子過來。」

  ※※※※※※※※※※※※※※※※※※※※※※※※※※※※※※※※※※※※※※※※※※

  這廂正說著,有莊丁蹬蹬蹬跑來,氣喘吁吁稟報:「報~~,報~~~」

  一進大廳,個個都是主人,也顧不得一個個拜見,便抱拳說道:「報,莊外來了一隊官兵,要進莊來,我們……我們未獲莊主命令,未敢阻攔,現在已經快到廳前了。」

  「嗯?」

  彭和尚瞟了夏潯一眼,淡淡地笑道:「你小子,敢情還留了後手,上一回帶了巡捕民壯來,這一次真的帶官兵來了?」

  夏潯攸然變色,起身肅手道:「旭兒哪敢,這隊官兵,並不是旭兒帶來的。」

  彭和尚一聽臉色也變了,他向莊丁沉聲問道:「官兵來了多少人?」

  他剛問到這兒,一隊頭戴紅笠帽,肋下佩刀的官兵已趾高氣揚地走來,衝進大廳,把彭家老少往旁邊一趕,呈雁翅狀往大廳裡一站,中間便踱出一個身穿藍雀補服的九品文官來,高高揚著下巴,用一口地道的鳳陽腔拿腔作勢地問道:「彭家莊裡主事的人呢?」

  彭莊主見他這模樣不像是來拿人的,趕緊排眾而出,叉手施禮道:「草民就是本莊的莊主,不知大人從何而來,有何見教?」

  那官兒下巴並不低下,只將兩顆綠豆眼向下微微一沉,總算是看到了面前俯身施禮的彭莊主:「本官奉皇命,自應天府而來。山東道御使上書彈劾都察院採訪使楊旭,倚仗官身,濫施淫威,橫行鄉里,滋擾百姓。曾率官兵以緝匪為名,強入你的莊子,毆打百姓,破壞家什,是麼?」

  他雙手抱拳,向天上拱了一拱,沉聲又道:「本官奉朝廷所差,前來山東府專門查證此事,本官聽說,你就是受害人?彭莊主,你莫要怕,有什麼冤屈,你只管對本官講,本官與你做主,必定呈報朝廷,嚴厲懲處楊旭。」

  彭莊主扭頭看看夏潯,再看看自己的爺爺,連忙把雙手連搖道:「大人一定是誤信人言,方有此誤會。什麼楊旭倚仗官身,濫施淫威,橫行鄉里,滋擾百姓,沒有此事,絕對沒有此事。」

  彭家眾兄弟異口同聲地道:「我等可以做證,沒有此事,絕無此事。」

  彭莊主又笑容可掬地道:「不瞞大人,楊旭乃是小女的夫婿,如今剛剛成親三天,小夫妻倆兒才回門,您瞧,我這一門老少,正要擺開酒席,請新姑爺吃酒呢。」

  夏潯撣撣衣袍,笑吟吟地走上前來,一把攀住他的手臂,親切地道:「這位大人,本官就是楊旭,相請不如偶遇,大人風塵僕僕的,如今既然來了,不如席中一同就坐,吃上一杯水酒,再走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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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9-4 19:29:01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卷 山陵崩 第200章 三人行

  洪武三十一年,二月,金陵。

  夏潯從錦衣衛都指揮使司的正堂裡出來,走到前院,恰見左廊下劉玉玦正揮刀練著同一個動作,汗水順著他白白淨淨的臉頰淌下來,他也顧不上擦一下,神情十分的關注。

  夏潯停下腳步認真地看了一會兒,笑道:「腰力,要注意腰力的運用,只憑臂力,發揮不出這一刀的威力。」

  「楊大哥!」

  劉玉玦扭頭一看是夏潯,立即收了刀,歡喜地跑過來。

  夏潯回到濟南後,提刑按察使司的曹大人果然沒有毀諾,依照前約,替劉氏父子開脫,但是劉家涉及的是白蓮教匪謀逆大案,雖然劉家是否知道王一元的真正身份,其罪過大小也有輕重之分,卻不能不做處罰的,王一元的表兄做為窩藏欽犯的直接責任人,被充軍發配了,而劉家父子雖然以將功贖罪的名義得以開釋,也被罰沒了大半家產,劉家元氣大傷。

  劉玉玦痛定思痛,覺得百無一用是書生,而且自己繼續苦讀下去,未必就有機會中舉,所以央求夏潯幫忙,把他帶到了應天。羅克敵正在用人之際,這劉玉玦好歹是個秀才,識文斷字,是個可用的人才,就把他招攬進錦衣衛,做了一個校尉。

  夏潯如今則是錦衣衛衙門的總旗官,正七品,比原來的御前三等帶刀侍衛官提了一級,在他上邊還有一位賴百戶,只不過這位賴百戶是世襲百戶,只拿餉不做事的,現在的錦衣衛衙門形同虛設,夏潯還從來沒有見過這位上司,他是直接聽命於羅僉事,倒也逍遙自在。

  自山東回來後,因為他在破獲濟南白蓮教一案中所起的作用,尤其是手刃了朝廷欽犯王金剛奴,立下大功,本來沒想到他真能有所作為的朱元璋很是歡喜,可朱老頭兒有點小心眼兒,他可沒忘了夏潯為了媳婦早朝遲到、還敢向他請假,要摞挑子去找老婆的事兒,於是升他一級,卻賦了他一個閒職,讓他到錦衣衛衙門坐冷板凳了。

  依著老朱的意思,大概是想冷落冷落他,等他渴慕功業的時候,才用一用他,不想夏潯這廝胸無大志的,他倒很滿意這種安排,整日在錦衣衛衙門無所事事,游手好閒,這貨正是得其所哉,根本不覺得自己受了冷落。

  這不,謝雨霏回到江南後,因為她幫助南飛飛北上山東陽谷,嫁與西門慶的事,惹得惜竹夫人勃然大怒,謝雨霏向師傅下跪請罪,最後又親自陪著惜竹夫人去了趟山東,反正飛飛已經嫁了人,而且是明媒正娶,惜竹夫人也不能再把女兒再回來。

  師徒倆這一去就是小半年,前些天謝雨霏捎信兒回來,說是經她斡旋之下,惜竹夫人已經認了這個女婿,不過西門慶被丈母娘修理的很慘,信上沒說都是些什麼手段,不過想想這女人是精靈古怪的謝雨霏的師傅,手段一定十分了得,西門慶的下場一定比自己還慘,夏潯心裡不免暗爽了一把,依照信上所說,這幾日她就會陪師傅回來了,夏潯想去謝家看看,走到這兒,正看見劉玉玦練刀。

  劉玉玦擦了把汗,笑道:「僉事大人也說,我腰力用得不對呢,想不到楊大哥也這麼說,看來我運勁兒的法門確實有些問題。」

  夏潯有些意外地道:「哦?僉事大人也指點過你刀法?」

  劉玉玦靦腆地笑笑,說道:「是呀,可是我太笨了些,到現在用刀還是不太對勁兒。」

  夏潯笑道:「不能這麼說,你學武畢竟晚了些,肢體的協調性比較差,不過你肯這麼下苦功,也未必不能大成。來,我教教你,這一刀,得這麼劈下來,才能充分調動全身的氣力,劈得又準又穩。」

  夏潯貼到他身後,雙手握住他的雙手,一邊講解著,一邊拉著他的手,緩緩地做著動作,這樣一教刀法,劉玉玦就好像被夏潯抱在懷裡,他的臉頰騰地一下紅了,連脖子都紅了起來,可他乖乖地任由夏潯牽引著他手臂的動作,並未掙扎。

  因為他方才一直在練刀,本來就累得汗流滿面,夏潯可沒發現他的不自在,引導著他一連劈了三刀,夏潯才放開手,退開兩步道:「好,你再試試。」

  劉玉玦依著夏潯所示,呼地劈出一刀,夏潯讚道:「好,這一刀就已運用了腰力,很好,你再練幾遍,徹底把它掌握。」

  劉玉玦開心地道:「謝謝楊大哥。」

  「嗯……咳!」

  旁邊忽然傳來一聲清咳,兩人轉眼望去,就見羅克敵穿一襲白袍,正負手站在廊下,兩人趕緊上前參見,羅克敵瞟了劉玉玦一眼,說道:「還算不錯,雖習武較晚,姿質卻是上佳,這套刀法還剩下三招,等蕭千月教完,你來找我,本官再傳你更高明的武功。」

  劉玉玦連忙倒提刀柄,抱拳施禮:「謝大人。」

  羅克敵點點頭,對夏潯道:「隨我來,有事交待於你。」

  「是!」

  夏潯拍拍劉玉玦肩膀,隨著羅克敵走去。

  羅克敵閒庭散叢步,悠然道:「一會兒,你去一趟五軍都督府,見見斷事官鐵鉉鐵大人。」

  夏潯聽到這個名字,身子不由一震:「鐵鉉?」

  羅克敵瞟了他一眼,問道:「怎麼,你認得?」

  夏潯趕緊搖頭道:「不認得,卑職只是……聽說過他。」

  羅克敵笑笑,說道:「哦,我倒忘了,你是個讀書人,聽說過他的名字也不稀奇。鐵鉉此人,熟通經史,成績卓著。在太學讀生時,就頗有名氣,後來,他由國子生選授為禮科給事中,剛正不阿,辦事勤勉,當今皇上親自賜以表字鼎石,是個難得的幹才。」

  夏潯道:「是,不知大人命卑職去見鐵斷事官,有什麼交待。」

  羅克敵皺了皺眉道:「那個濟南白蓮教的八方巡閱使凌破天如今有了消息,朝廷收到消息,說在東海群盜中發現了他的蹤跡。那些海盜,走私劫掠,無惡不作,如果再與這等朝廷叛逆勾結,難保不會做出什麼更加無法無天的事來。

  消息上還說,海寧衛官兵中亦有人與海盜私下勾結,皇上大為震怒,決定調剛剛自陝西回京的曹國公李景隆大人往杭州府嚴查此事,並可籍機圍剿海盜。因為事涉衛所官兵,所以調鐵大人一同前往,你在濟南時與白蓮教打過交道,對他們比較熟悉,所以皇上欽點,著你一同前往,你要好生做事。」

  夏潯聽了,眉毛不由聳動了一下,一個剛正不阿的能臣,一個寡謀而驕的紈褲,這樣的組合我一個小小七品官夾在中間可不好侍候,要不要繼續打醬油呢?他卻不曾想到,此後三人打交道的時候還長著呢,想得過且過談何容易。

  羅克敵欣然一笑,對夏潯道:「皇上能想起你來,說明還是很器重你的。上一次,為了一個女人,連早朝你也敢耽擱,皇上把你擱一擱也是對的,去了好好做事,把事做漂亮些,依本官看,這一次回來,皇上一定會大用你的。」

  夏潯連忙躬身道:「是,卑職遵命!」

  ※※※※※※※※※※※※※※※※※※※※

  御道一側,沿千步廊西行,與東側的六部衙門隔街相望的,就是錦衣親軍都指揮使司,毗鄰錦衣衛都指揮使司的,就是五軍都督府。

  所以夏潯要到五軍都督府倒也快捷,出了錦衣衛的大門兒,往右一拐,行不多遠,就進了五軍都督府的大門兒。

  上一回夏潯在這裡邊打過官司,旁的衙門他或許不認識,可是最熟悉的就是斷事廳。中軍斷事官吳不殺左遷了,剛剛換上來的斷事官就是這位鐵鉉鐵大人,鐵大人是文人,做得卻是軍事法庭的主官,可他雖是文人,鐵骨錚錚一如其姓,不阿權貴,不懼豪強,任職五軍斷事官才沒多長時間,就已立下威信,令得軍中上下無不凜然。

  夏潯到了斷事廳前,士卒通報進去,鐵鉉說一聲請,夏潯立即走了進去,只見主案上摞著高高兩摞案牘,中間一名官員,剛剛站起身來,夏潯立即抱拳施以軍禮,朗聲道:「卑職楊旭,見過鐵大人。」

  「呵呵,楊大人免禮,快快請起。本官久仰楊大人之名,此番同往杭州府公幹,還要大力借助於你呀。」鐵鉉線條分明的臉龐上微微露出一絲笑意,起身迎了上來。

  這鐵鉉看起來只有三十出頭,身材高大,膚色黎黑,眼窩有些深陷,鼻樑又高又挺,頜下一部鬍鬚微微有些虯曲,因為光線自外射進來,夏潯站起,正好看清他的模樣,似乎瞳孔微微帶些深褐色,並非純然的黑色,心中不由微微一奇:「這位鐵鉉大人,莫非有外族血緣?」

  夏潯還真猜著了,這鐵鉉祖籍波斯,當年蒙古軍隊西征時,被帶到中原,所以確實有外國血統。

  夏潯道:「不敢當,下官聽憑大人差遣便是。不知大人打算何時啟程?」

  鐵鉉道:「曹國公昨日剛剛回京見駕,少不得要見見同僚故舊,本官想明日再去曹國公府上請教,何時動身,還得曹國公拿主意。」

  鐵鉉性情剛正,原任禮部給事中,現任五軍都督府斷事官,一任是挑毛病的,一任是斷刑獄的,大概是有點職業病,除了剛見到他時露出點笑模樣,其他時間都是神態嚴肅,言語也極認真,夏潯和他除了公事,根本聊不到別的地方去,因此兩下裡聊了一陣,約定明日一起赴曹國公府,夏潯便起身告辭。

  鐵鉉把他送到斷事廳外,夏潯便獨自離去,離開五軍都督府,回到錦衣衛都指揮使司取了馬匹,便直奔小馴象門。眼看將到通濟門,夏潯忽地看到方有幾個人站在那兒,幾個魁梧的侍衛,中間一男一女,正對面說話,打眼一瞧,夏潯不由吃了一驚,這雙男女,男的正是李景隆,女的正是謝雨霏,夏潯急忙一勒韁繩,翻身跳下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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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9-5 16:00:48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卷 山陵崩 第201章 天地為媒

  夏潯見是李景隆和謝雨霏在說話,連忙翻身下馬,走了過去。李景隆穿著一身常服,身邊幾個侍衛也都穿著尋常衣服,看起來像是大戶人家的保鏢護院,但是其機警謹慎自非尋常人可比,夏潯只一靠近,就已引起了他們的注意。只不過他們看見夏潯穿著飛魚服,看品秩還是個總旗官,因此並未呵斥,只是向他申明自家主人的身份,低聲道:「前面是曹國公,無事迴避!」

  夏潯微微一笑,說道:「在下錦衣衛總旗官楊旭,奉命將隨曹國公往杭州一行,此番正要拜見國公爺。」

  幾個侍衛聽了將信將疑地看了看他,夏潯亮出腰間腰牌,幾個侍衛這才閃開一條道路,讓他過去。

  李景隆正在和謝雨霏說話,看其面色,有些不愉。

  夏潯走近了,才發現謝雨霏身旁還站著一個女子,雖已年過中旬,卻是膚白如玉,鼻如膩脂,風韻姿容,不同凡響,當初謝雨霏陪她義母惜竹夫人去陽谷的時候,夏潯是見過她的,認得就是惜竹夫人。

  只是惜竹夫人與她女兒一樣屬於嬌小型的身材,方才被幾個大漢一擋,夏潯不曾看見。

  夏潯走近了去,正聽見李景隆很是不悅地道:「謝姑娘,我李九江當朝一品,世襲國公,這等身份難道還配不上你?你是陳郡謝氏後人那不是正好,一正二平,是謂三妻。我李九江如今只有一位結髮妻子,你既是謝氏後人,我自然不能把你當妾侍對待,便納你為平妻,以我國公爺的身份,也不算辱沒了你吧?姑娘何以再三推辭?」

  謝雨霏好像被他糾纏的失去了耐性,板著臉道:「實不相瞞,小女子已經有了未婚夫婿,常言道好馬不配雙鞍,好女不嫁二夫。國公爺雖然身姿修偉,地位崇高,奈何小女子福薄,焉能別夫再嫁,相信那樣的女兒家,國公爺也是看不進眼裡去的,國公爺的美意,小女子實不敢當。」

  李景隆拉長了臉道:「你頭梳三丫髻,分明是未嫁。若說果真已經許人,我李九江也不糾纏,可是方纔你義母與你一路同行,言辭教訓,聽她話語,分明說你尚未許人,姑娘可是巧言搪塞於我麼?」

  原來惜竹夫人與謝雨霏今日剛剛回到金陵,惜竹夫人雖然認下了那個女婿,可女兒遠嫁他鄉,不能時常相見,終是心中不快,她也知道自己的乾女兒已經與楊家解除婚約的事,所以方才一路走,一路教訓她,要她以後擇人嫁人不可學自己女兒一般自作主張,讓長輩傷心,不想這番話恰被從一家店舖裡轉出來的李景隆聽到。

  李景隆自上次與謝雨霏一別,便就此念念不忘,這位花花公子覺得自己害了相思病。其實原因也簡單,謝雨霏本來就相貌出眾,風情萬種,不是容易叫男人忘記的。她又捉弄過李景隆,讓他當眾出了一個大醜,那樣的場面,李景隆如何忘得了?因為時常想起,他便一廂情願地認為自己對這位謝姑娘已是難以割捨,如今剛回應天,偏又與她意外邂逅,這不是天意是什麼?

  所以李景隆馬匕攔住她,當場表示了自己的愛意,一開始雙方言語都還含蓄,奈何謝雨霏不為所動,李景隆漸漸起了火氣,兩人便僵在這兒了。

  謝雨霏板起俏臉道:「小女子確已許人,這等終身大事,豈是拿來說笑的,國公爺還請自重。」

  李景隆勃然道:「好!九江冒昧,欲求婚書一看,若姑娘果已許人,李景隆二話不說,掉頭就走。若是姑娘未曾許人……」

  謝雨霏家裡只有一份和離的文書,哪有什麼婚書,聽到這裡不由猶豫,忙向義母望去,她二人師徒同心,惜竹夫人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這是讓自己先行離去,幫寶貝徒兒造一份假婚書啊。

  「唉!一個女兒,一個乾女兒,就沒一個省心的。」

  惜竹夫人暗歎一歎,就要藉故離去。

  夏潯見李景隆咄咄相逼,謝雨霏有些招架不住,心裡頓時急了,經青州一事,他與謝雨霏彼此已是情意相屬,只差那一層窗戶紙尚未挑明而已。此番候她回來,夏潯便想先把親事重新定下來的,誰想到橫生枝節,這好花總有人拈記著,不早下手還真不成,他忙咳嗽一聲,說道:「卑職錦衣衛總旗楊旭,見過國公爺。」

  李景隆、謝雨霏和惜竹夫人一齊向旁望來,就見夏潯抱拳道:「國公爺,謝姑娘呢,正是區區不才在下我的未婚娘子,不知卑職可以做這個人證麼?」

  李景隆一怔,失聲道:「她是你的未婚娘子?不對吧,那位彭小娘子呢?被你休了?」

  夏潯咳嗽一聲,指著自己的鼻子道:「平妻,平妻啊國公爺,國公爺可以平妻,難道卑職就不可以嗎?」

  謝雨霏一見夏潯便露出驚喜神色,這時聽到他這麼說,也不知是真害羞還是假害羞,總之好女孩兒應該矜持些的,她便往惜竹夫人身邊靠了靠,羞答答地低了頭不吱聲。

  李景隆看看謝雨霏,又看看夏潯,再想想方才惜竹夫人教訓謝雨霏的話,不禁疑心大起,說道:「好,你拿婚書來!」

  夏潯道:「卑職與謝姑娘兩情相悅,已然議及婚嫁,不過這婚書麼,卻還不曾立下。」

  李景隆拂然變色:「那麼你就是敷衍我了?」

  夏潯正色道:「卑職不敢,國公爺若是不信,可以問一問謝姑娘,她與我是否兩情相悅,是否已議及婚嫁。」

  夏潯只是個七品的總旗,在當朝一品世襲國公的李景隆面前,這樣的官兒屁都不是,可他卻敢毫無顧忌地當眾表示自己是他的女人。絲毫不在乎自己的前程,他是個男人,男人無不以功業為重,可在他心裡,自己比他的前程重要百倍。

  想至此處,榭雨霏心潮澎湃,歡喜得好像胸膛都要炸開來,只覺自己為他這麼多年來所受的全部苦楚都值得了,一個女人,有這樣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兒家托付終身,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她淚光瑩然地看了夏潯一眼,輕輕的、卻也是堅定的點了點頭。

  看到這個妖嬈嬌麗的羔人兒對夏潯和對自己截然不同的兩種態度,李景隆妒火中燒,再也顧不得什麼狗屁風度了,他冷笑道:「兩情相悅是個什麼東西?女子嫁人,須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三媒六證,方才作準!」

  夏潯眉尖一挑道:「這有何難?卑職馬上與謝姑娘定親事,過婚書!」

  李景隆和謝雨霏、惜竹夫人齊齊一怔,在這大街之上,如何定親?

  夏潯昂然站定,朗聲道:「心中有情,何須月老為媒。一念赤誠,天地可以做證!楊某人就請天為媒!」

  謝雨霏癡癡地望著他,抑不住歡喜和激動,情不自禁地踏前一步,低聲而堅定地道:「那小女子就請地為媒!」

  李景隆見他二人一唱一和,臉上掛不住,青一陣、紅一陣的,卻還硬撐著冷笑道:「男有天為媒,女有地為媒,三媒還缺一媒,這中媒何在?」

  夏潯四下一看,大步走去,到了路邊攤上便扯起一個蹲在那兒賣炮仗的老漢,夏潯上下班經常從這條道兒路過,自家新居落成和過大年的時候都從這攤位上買過炮仗,和這老頭兒熟著呢,這老頭兒叫羊魅,原來是火叢藥局的一個師傅,後來年紀大了,才由兒子接了他的班,自己回家鼓搗些爆竹做點小生意。老頭兒耳朵不太好使,跟他扯著喉嚨大聲說話,十有八九也是雞同鴨講,不知所謂。

  也不知夏潯和他比比劃1劃地說了些什麼,老頭兒滿臉帶笑,連連點頭,夏潯便把他扯過來,笑道:「國公爺,您瞧,這三媒,已經齊了。」

  說完夏潯轉身又走,片刻的功夫,他就從市場上搜羅了一堆東西來,一個斗、一把尺、一桿秤、一把剪子、一面鏡子、一個算盤1這就是六證,六證齊全。緊接著路邊又有個擺攤賣字兒的被夏潯交待幾句,便鋪開紅紙刷刷刷地就寫起了婚書。

  這賣字兒的可不認識李景隆,要是知道站在大街上,臉都氣青了的那個傢伙是位國公爺,沒準這賣字兒的能嚇暈過去,可他只道李景隆是位富家少爺,而夏潯」人家身穿飛魚袍,肋下繡春刀,誰惹得起這位總旗爺?

  婚書寫罷,六證齊全。

  一副笑容可掬的樣子,不管你說什麼他都只會點頭兒的羊大爺站在當中,夏潯神色鄭重地道:「大茶小禮,三媒六證,樣樣齊全。楊旭父母雙亡,自家婚事,自家作主。謝姑娘父母亦已早亡,全由義母照顧,義母對謝姑娘恩同再造,這婚姻大事,理應請義母作主。」

  他左右看看,大踏步走去,一伸手便從一個賣山珍野味的人攤位上抓起一頭大雁,那個做買賣的眼巴巴地看著,一聲都沒敢吭。錦衣衛雖然是沒了牙的老虎,可小老百姓還是怕的,如果是一個精神不太正常的錦衣衛,那麼他們「更是怕的,他們只敢遠遠地圍在那兒看,都不敢靠近過來。

  夏潯捧起大雁,走到惜竹夫人身旁,躬身道:「謝氏有佳女,楊旭久仰之,願娶為妻,白頭偕老,還請義母應允。」

  惜竹夫人看看謝雨霏,謝雨霏被這浪漫的一幕感動得一塌糊塗,只是抹眼淚兒,話都說不出來了。惜竹夫人歎了口氣,感慨地道:「唉!我那窩囊女婿,若有你一半勇氣,老娘也不會整治他了。」

  說著,便接過了大雁。

  李景隆目欲噴火,把牙咬得咯咯直響:「好!你好!楊旭啊楊旭,你很好,咱們騎驢看唱本,走著瞧!」

  他把袖子一拂,轉身就走,謝雨霏眼裡漾著幸福的淚花兒,走到夏潯身邊,牽起他的袖子,破啼為笑道:「咱不用怕他,哈,反正你也不歸他管。」

  夏潯嘴角飛快地抽搐了一下,說道:「嗯,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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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山陵崩 第202章 公報私仇

  第二天一早,夏潯先去了五軍都督府斷事廳,見到了五軍斷事官鐵鉉,二人聯袂趕往曹國公府,不想到了曹國公府,卻被門子告知,國公爺已經去了五軍都督府。李景隆襲的爵位是曹國公,現任的常職是太子太傅,因為前些天往陝西練兵,所以重又兼了五軍都督府左軍都督一職,不過這只是為了讓他出師有名,這位國公爺平素並不去左軍都督府點卯的。

  所以鐵鉉聽了不免有些詫異,夏潯卻是心中叫糟,恐怕這李景隆是有意給自己一個下馬威了。這貨橫下心來,會不會來一出李廣怒斬霸陵衛,不由分說,濫施殺手,來個公報私仇?

  想到此處,夏潯不禁有些忐忑起來,不過轉念想想,朱元璋畢竟不是漢武帝,李景隆也不是飛將軍李廣,如果他敢這麼做,恐怕是禁不起朱元璋雷霆一怒的。

  饒是如此,夏潯還是存了一份小心。因為兩人赴曹國公府拜訪,穿的都是常服,這一回要返回衙門正式參見,還須換回官服,借這空檔,夏潯返回了錦衣衛衙門,換好官服的同時,把正興致勃勃練著刀法的劉玉玦找了出來,劉玉玦莫名其妙地問道:「楊大哥,你去見曹國公「小弟跟去做什麼?」

  夏潯低聲道:「賢弟莫要多問,你只管隨我去,我去帳中見曹國公,你在外面候著,如果裡邊發生什麼突變,你馬上趕去中軍都督府去見徐增壽徐大都督,請他來相助。」

  劉玉玦不知就裡,但見夏潯神色凝重,連忙答應一聲,緊緊隨在他的身後。

  夏潯帶了劉玉玦趕到五軍都督府,匯合了剛剛換好官服的鐵鉉,一同趕到左軍都督府,只見門口兵將森立,衣甲鮮明,看那氣派,極為森嚴。鐵鉉不由有些驚訝:「難怪皇上訓兵練兵,常遣曹國公主持大任,看這光景,這位曹國公不愧為名將之後,治軍果然嚴謹。」

  夏潯卻知道這是李縈隆先給自己一個下馬威,愈發地小心起來,他回頭向劉玉玦遞了個眼色,這時廳下一名侍衛立定身子,高聲喝道:「鐵鉉、楊旭,唱名報進!」

  鐵鉉連忙一撣官袍,肅然道:「五軍都督府斷事官鐵鉉,拜見左軍大都督!」

  夏潯忙也有樣學樣,高聲道:「錦衣衛都指揮使司總旗官楊旭,拜見左軍大都督!」

  二人唱名報進,一進大廳,就見李景隆頂盔掛甲,端立帥案之後,兩旁兵將林立,扶刀昂然,不禁把鐵鉉嚇了一跳,此次往杭州,是去查案子,剿匪是隨後之事,怎麼看李大將軍這模樣,好像馬上就要點將發兵去打仗似的。」

  鐵鉉和夏潯連忙再次自報身份,夏潯提著十二萬分的小心,只防李景隆趁機發難,不想李景隆雖然擺出了這副陣仗,臉上卻笑吟吟的毫無煞氣,他很客氣地請二人坐下,略略寒暄幾句,立即引入正題,說道:「本都督奉皇命,往杭州灣查緝海匪事宜,還須大力借助兩位大人。」

  鐵鉉和夏潯連忙欠身道:「不敢,卑職恭聽大都督吩咐。」

  李景隆呵呵一笑,又道:「鐵大人,你是五軍斷事官,向來處事公正,法紀嚴明,此番皇上遣你往杭州,主要是查緝衛所官兵通匪事,可與本官一同前往。」

  鐵鉉連忙起身,抱拳道:「卑職遵命。」

  夏潯聽了心中一沉,暗道:「要糟,聽這話風,莫非一雙小鞋就要丟下來了?」

  果不其然,李景隆又轉向夏潯,滿面春風地道:「本都督已經聽說,楊總旗在濟南府,剝絲抽繭,屢破奇案,濟南教匪牛不野及其一眾黨羽,全賴楊總旗才繩之以法,更有那陝西教匪逃脫的欽犯王金剛奴,被楊總旗妙計引出,授首於楊總旗刀下,此番杭州灣之下,本都督尚無什麼頭緒,說不得,也要依賴楊總旗的偵緝本領。」

  夏潯剛剛欠身道:「大都督謬讚,卑職愧不敢當……」

  李景隆已然臉色一肅,厲聲道:「楊旭聽令!」

  夏潯一驚,急忙立起,叉手施禮道:「卑職在!」

  李景隆道:「本都督率五千京軍,與鐵斷事官五日後啟程,往杭州灣。你明日一早便走,微服私訪,先行查探白蓮教漏網之魚凌破天之所在,他投靠了何人、對方有多少人馬,平時在何處寄身,並且要瞭解沿海群盜的勢力及其彼此間的關係,還有他們的地盤,以及平素的活動範圍。

  如果有地方士紳及衛所官兵通匪,亦當循跡盤查,此舉關乎本都督剿匪之成敗,不可大意馬虎。

  楊總旗前番往山東去,曾屢立大功。不過……功是功,過是過,如果你辦事不力,一無所得,休怪本都督軍法從事,辦你個怠忽職守之罪!」

  夏潯瞿然一驚,抬頭望去,恰見一抹殺機飛快地隱於李景隆眸中,夏潯不由心中一寒,李景隆果然動了殺機,想來以他身份地位,還不曾經歷過這樣的失敗,被一個他眼中螻蟻一般的人物折辱得毫無反抗之力,他在尋找機會,尋找一個殺掉自己的理由,被自己的上司惦記著,「奶奶的,好像以往種種,還從不曾凶險到如此地步。

  夏潯硬著頭皮道:「是,卑職遵命,不知……卑職帶多少人馬先行?」

  李景隆沉沉一笑,挪揄道:「即是暗訪,自然一人,帶上一票人馬前呼後擁的,你生怕海盜不知道你去了麼?他們在沿海百姓之中盡多耳目,難道你忘了?」

  夏潯長長地吸了口氣,抱拳道:「卑職……遵命!」

  鐵鉉不知二人暗裡交鋒,見此情景,頓覺凜然:「曹國公用兵法度森嚴,做事雷厲風行勺我得克盡職守,不能有絲毫懈怠才是!」

  ※※※※※※※※※※※※※※※※

  次日,夏潯起了個大早,趕往五軍都督府領取官防文書。為了避免家裡人擔心,對彭梓褀、小荻和肖管事,他只說是隨曹國公往杭州巡視海防,虛應其景的差使,最多一兩個月便能返回,胡亂搪塞了過去。

  等他去五軍都督府領取了官防,回到錦衣衛都指揮使司換了便裝出了自己的簽押房,就見劉玉玦正憂心忡忡地站在那兒。

  一見他出來,劉玉玦立即迎上前來,關切地道:「楊大哥,你這就要走了?」

  夏潯已換了一身行商打扮,爽朗一笑道:「是啊,這就走了,你不必送我出門,這一番是先行往杭州探路,你穿著一身軍服,若陪我出去,落在有心人眼中,難免不美。」

  劉玉玦緊張地絞著手指,說道:「昨日大哥要我去左軍都督府外等候,今日便孤身一人前往杭州查案,可是那位曹國公有意為難大哥?」

  夏潯打個哈哈,笑道:「胡說八道,曹國公是什麼人,我是什麼人,八竿子打不著的關係,他來難為我做什麼?」

  劉玉玦清澈的雙眸緊緊盯著他,夏潯解釋道:「真的沒有,昨日叫你去,只是我疑心生暗鬼,不見曹國公在府中等著我們拜見,卻坐堂升帳,舉止有些詭異,才存了份小心。如今看來,曹國公只是給我們一個下馬威,叫我們用心做事罷了。你放心,我有官防在身,雖是一人東去,不過如果遇到什麼事,我可以向杭州衛借兵,可以向海寧巡檢司徵調民壯,不會有事的。」

  劉玉玦道:「玉玦在應天舉目無親,全是大哥關心照顧我,小弟早想報答兄長,可恨此身一無所長,就是這一路普通的刀法,迄今也未練成,去了只能成為大哥的負累。大哥此去,千萬注意安全「小弟一定苦練本領,等下一回,不管刀山火海,小弟都陪大哥一起去闖。」

  夏潯哈哈大笑,一拍他肩膀道:「好樣的,老弟,你是大戶人家的少爺,又是個斯斯文文的讀書人,說實話,我一直覺得你不管是身子還是氣質,都嫌太柔弱了些。好好學功夫吧,下一趟出公差的時候,大哥帶你一起去,磨煉幾回,就能有一身陽剛之氣,依老弟這副俊俏的模樣,再有一身糾糾男子氣概,怕是公侯家的閨女也要被你迷上了。」

  劉玉玦紅了臉,忸怩道:「女人家舉止造作,言語聒噪,又喜歡小心眼兒,玉玦在家裡的時候,就對她們煩得夠夠兒的了,我才不要找個女人來煩自己。」

  「哈!你也快有二十了吧?怎麼還會有這種想法,莫非是一隻晚熟的小公雞?」

  夏潯哈哈大笑,攬過他肩膀道:「話別說的太早,再過兩年,誰不讓你娶媳婦,你就得跟誰急了。」

  眼看走到門口,夏潯站住腳下道:「好了,你不要送了,大哥這就走了,保佑我平平安安,早點回來吧。」

  劉玉玦點點頭,眼看著夏潯走向角門,忽然大聲道:「大哥,一路保重!」

  夏潯揚揚手道:「我會的,你好好練功,回來之後,大哥要檢驗你的刀法。」

  劉玉玦雙手握拳,重重地點點頭:「大哥放心,我一定努力練功,絕不叫你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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