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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月關] 錦衣夜行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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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山陵崩 第203章 長亭逼婚

  夏潯牽著一頭騾子出了錦衣衛的角門。他出的是公差,總不成路費、行裝、座騎還得自己準備,這些當然都是衙門裡操辦的。考慮到自己的行商身份,騎馬有些乍眼,他便騎了一頭騾子,用來代步足夠了。

  從此往杭州去,雖然江南是水鄉,卻也不必處處乘舟,一般的路途上總有小橋的,騎一頭騾子足矣。

  馬鞍後邊綁著褡褳,穿一身曳撒,頭戴遮陽帽兒,夏潯一副標準的行商打扮,出了聚寶門,夏潯勒住韁繩想了想,自前日與謝雨霏當街訂下終身之後,因為事務繁多,他還沒有去過謝家,要不要去見見她呢?

  仔細想想,夏潯輕輕歎了口氣:「好事多磨,還是先過了李景隆這一關再說吧。」

  想到這裡,夏潯提韁便向大馴象門趕去,剛剛走出幾步,就看見前邊一匹白馬橫在路口,馬上端坐一個美少年,穿一襲白袍,頭系公子巾,唇紅齒白,丰神如玉。他雙手握韁,頭微微低著,一雙魅力十足的明眸正帶著些挑釁的神彩睨著他。

  「得,被她逮個正著!」

  夏潯嘴角慢慢綻起一絲苦笑:「謝雨霏這小妮子總是機靈如狐,如果她有心,誰又擺脫得了她?」

  謝雨霏沒有說話,只把下巴俏巧地向外輕輕一擺,一提馬韁,便向大馴象門走去,夏潯搖了搖頭,只得揮起一鞭,驅騾跟了上去。

  十里長亭,芳草青青,更無早行人。

  謝雨霏一撥馬頭,信馬游韁地離開大路,踏入了青青草叢。無需說話,夏潯也甚有默契地隨在後邊,離開了大路。

  謝雨霏在一片山坡後停住了,翻身下馬,看著前方,遠處有一條銀亮的小河,彷彿一條玉帶蜿蜒舞過,幾行楊柳,淡若春煙。

  眼前是一片緩緩蔓延開去的草坡,芳草青青,五顏六色的不知名的花兒,在草叢中輕輕搖曳,花瓣上,還有未被晨曦曬去的露水。

  夏潯輕輕走到她的背後,鬆開了韁繩,馴騾站在那兒,自顧低頭啃著青草。

  謝雨霏轉過身來,目不轉睛地看著他:「你說,要去杭州出一趟公差,卻未說明便是今日。」

  夏潯道:「我也以為,還需三五日光景,沒想到這般緊急。」

  謝雨霏道:「那……方才馬至聚寶門,為何不去我家告訴我一聲?我看見你猶豫良久,終究還是走了別的路。」

  夏潯道:「你一直在跟著我?」

  謝雨霏輕輕低下頭,幽幽地道:「我不是有心要跟蹤你,只是,「不知道怎麼的,如果你有心事,我就感覺得到,那天你說給我聽時,我就覺察你言語之間不盡不實,所以……」

  她抬起頭,有些擔心地道:「你是跟李景隆赴杭州公幹?」

  夏潯苦笑道:「你倒有辦法,已經打聽到了?你不用擔心,他雖職高位尊,無緣無故的卻也奈何不了我。再說,我只是臨時抽調,由他指揮,待杭州事了,彼此便再無干係。」

  「真的?」

  「真的!」

  謝雨霏低下頭,有些羞意地道:「你那麼有辦法的一個人,人家才不擔心。其實我來,是因為……因為……」

  「因為什麼?」

  謝雨霏捻著衣角,羞羞答答地道:「當日街頭立下婚書,只是為了打消李景隆的妄念。你真要與人家訂下終身,總要我大哥答應才好呀。」

  夏潯鬆了口氣,笑道:「原來是為了這事,這個好辦,等我從杭州回來,便去你家正式求親,這是你的心意,又有你義母作主,我與令兄一向也還談得來,我想他是會答應的。」

  「你撒謊!」

  謝雨霏忽然抬起頭來:「你若不急,當日李景隆對我軟硬兼施,你就不會不計後果,當眾讓他下不來台了。你不肯現在去我家求親,是不是……擔心他會對你有什麼不利會耽擱了我?」

  夏潯暗暗一驚:「這個丫頭太精明了些,可不似梓褀那般好糊弄。」

  他連忙說道:「哪有此事,其實」他當然看不慣我,換了任何一個男人,都會如此吧,你還希望他大度到哪兒去,不過,他李景隆雖然位高權重,卻也不是可以為所欲為的,他頂多是假公濟私,給我找些麻煩而已。」

  假話,總要摻在真話裡才容易叫人相信的,謝雨霏有些將信將疑起來:「真的?」

  夏潯道:「當然是真的,再說,我背後還有中山王府做靠山,不是隨便他怎麼擺佈的。」

  他見謝雨霏猶自不信,便攬過她的纖腰,在她粉頰上輕輕吻了一下,柔聲道:「我在街頭不惜得罪了他,還不是為了我的嬌嬌小娘子,你說,我怎麼不想馬上與你正式確定名份,免得提心吊膽的總擔心自己的美人兒被別人拈記著,只是時間真的太匆忙了嘛。」

  果然被他成功地轉移了話題,謝雨霏噗哧一笑,霞飛雙頰,輕輕嗔道:「貧嘴,你就會哄人家。」

  夏潯道:「可不止會哄你喔,我還會……」

  他咬著謝雨霏的耳朵低低說了幾句,謝雨霏大羞,哎呀一聲輕呼,抬手就要打他,卻被夏潯一把抓住,柔聲道:「雨霏,其實自從你那天主動解除婚約,我就真的喜歡上你了。你如此自愛自強,我可不曾有一分看輕了你,反而很敬重你,很喜歡你。

  我當時答應與你解除婚約,沒有別的原因,就是希望你能真正喜歡上的是我這個人,而不是為了你才剛剛出生、還不通世事的時候,長輩們為你訂下的一門親事而糊里糊塗的嫁給我。

  這次出去實在是太急了些,忙不過來等我從杭州回來,我馬上去你家正式訂親!」

  謝雨霏馬上抓住他的語病:「訂親,那什麼時候成親?」

  夏潯取笑她道:「你一個女孩兒家,怎麼比我還急?」

  謝雨霏紅了臉蛋,卻依然張大一雙眼睛等著他的回答,夏潯略一思索道:「原來令兄打算是去年中秋成親的……結果……那就後年中秋,如何?」

  「後年?」

  謝雨霏失聲叫了起來:「後年?我都十九歲了!」

  夏潯道:「你叫這麼大聲幹什麼?很老了麼?其實城中大戶人家的姑娘,十八九歲才嫁人的大有人在呀,也不算是老姑娘……太小的話,實在是對你不好。你看多少人家,或者嬰兒早夭,或者母親難產就連帝王家也不例外,其實大多與此有關。」

  謝雨霏狐疑地道:「真的假的?你還懂這些?」

  夏潯腦中靈光一閃,說道:「其實我也不懂,這還是聽高昇兄說的。」

  「西門慶?」

  謝雨霏慢慢瞇起了漂亮的大眼睛:「哼,那他還和飛飛……」

  夏潯趕緊道:「那還不是因為,因為你們找上門去,他也迫於無奈麼,再說……他自己就是郎中想必總有些法子的。」

  他摟住了謝雨霏,甜言蜜語地道:「我可不想冒險……我捨不得你早早地離開我,也捨不得咱們的孩子有什麼危險。」

  謝雨霏眼珠轉了轉……問道:「那……彭姐姐幾時與你做了夫妻的?」

  夏潯道:「她呀,十七……啊!不對,是十八,我們在北平過了年,回來的時候……」

  謝雨霏斬釘截鐵地道:「好!那我也十八,就明年,我才不要比她晚。」

  夏潯苦笑道:「不是吧,這種事你和她較什麼勁?」

  謝雨霏拋拗地道:「就較勁,就十八,她十八歲可以,我為什麼不可以?」

  夏潯道:「她是練武之人,身子強健呀。」

  謝雨霏嘟起嘴道:「我不管,就十八,我雖然不會武,也沒嬌弱到那般地步,聽你說的,好像紙糊的似的。」

  夏潯無奈地道:「好好好,那就十八,明年中秋,可以了吧?」

  謝雨霏轉嗔為喜,環住他的脖子,主動送上一吻,甜甜地道:「這還差不多。」

  美人投懷送抱,夏潯怎肯客氣,張開大嘴,便去吻她的櫻桃小口。

  「慢著慢著!」

  夏潯一怔,卻見謝雨霏自口中吐出一枚鋒利的刀片,向他害羞地一笑,然後仰起小臉,閉上眼睛,做出任君品嚐的姿態,不禁啼笑皆非……

  一番熱吻,把個初嘗情愛滋味的謝雨霏弄得嬌喘吁吁,骨軟筋酥,那一張臉兒如如煙籠芍葯,雨潤桃花,春情媚態,美得不似人間之色。

  只是她太青澀了些,連接吻都不會,只是被動地承受,那驚妙至極的舌功現在還用不上,要不然,現在神魂顛倒的也許就是夏潯而不是她了。

  看了她那嬌媚的模樣,夏潯不禁食指大動,這小妮子剛剛十七歲就這般嫵媚,再熟上一兩年那還得了?可他的確有些顧忌女孩子太早成親對身體和孩子都不好,當初把彭梓褀倉促拿下,一大半原因是因為他服了性藥,衝動之下顧不及許多,再說彭梓褀終究是練武之人,身體結實些。而今家有嬌妻,不致於飢不擇食,他考慮的就長遠些。

  一番恩愛纏綿,夏潯在她微微腫起的小嘴上狠狠啄了一口,說道:「那相公這就走了,你在家裡乖乖的,以前那些行徑,不要再做了。相公雖非巨富,還是養得起你的。你的擔子,以後相公來挑。。

  謝雨霏腦部還在缺氧,兩隻平素甚顯精明的眼睛此刻朦朦朧朧的,只是點頭,乖巧的很。

  夏潯又道:「有事沒事的常往楊家莊走走,梓褀其實一直很感激你為我出謀畫策成全了她,你們多多來往,以後也好相處。再說,家裡大事小情,其實梓褀和小荻都不大懂,只靠肖管事一人忙裡忙外也難為了他,我的家今後就是你的家,多去幫幫忙。」

  謝雨霏還沒回過神兒來,繼續點頭。

  夏潯一笑,「那我走啦?」

  謝雨霏溫馴地點頭:「嗯,我會乖乖的,等相公回來。」

  夏潯奸計得售,立刻騎上騾子,逃之夭夭,等他走得都不見人影兒了,撫著嘴唇還在癡癡呆呆的謝雨霏突然清醒過來:「不對呀,人家要問的事還沒問明白呢,這個狡猾的……壞傢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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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山陵崩 第204章 狂盜

  李景隆對夏潯說的是五天後自應天啟程,他帶著五千京營官兵,沿途又有各路官員的吃請,走走停停,雖然杭州離金陵並不遠,也得拖延不少時日,如此看來,夏潯至少可以搶得半個月的時間,想要避免李景隆給他小鞋穿,他就得在這半個月內,查到一些切實有用的信息。

  可是,他沒有從李景隆那裡得到任何一點有用的訊息,錦衣衛現在在應天之外沒有多少公開活動的秘探,更沒有人專門刺探那些海盜的消息,這些情報對現在的錦衣衛來說並非必要,所以錦衣衛方面的力量他也是借不到的。

  向當地官府打聽也不恰當,如果當地官府掌握的消息真的有價值,朝廷也無須把一個國公派來專司剿匪事了。何況,連衛所官兵中都有海盜的耳目,公門裡面豈能沒有?只怕自己一登門,馬上就會被有心人知道,所以夏潯不能冒這個險。

  如此一來,他就得一切靠自己,可他人生地不熟,要如何著手?唯一的門路只有市井,而從市井間得到的消息又有多少可信度呢?

  為了能獲得第一手資料,夏潯過杭州而不入,直接去了海寧縣,趕到了距錢塘江最近的鹽官鎮。

  海寧縣在元朝時候是海寧州,洪武二年降為海寧縣,歸杭州府管轄,縣東南有石墩鎮巡司;縣西北有赭山鎮巡司。洪武三年又在此處設置了海寧衛,洪武二十年設立海寧守禦千戶所。照理說有兩個巡檢司維持地方治安,又有一個千戶所的官兵負責海防,此地該是異常太平才對,但是因為此處近海,所以常有海盜登岸,京裡得到的情報,凌破天與一夥海盜,就是在這裡出現過的。

  夏潯本以為這樣一個不太平的地方一定十分貧窮,可是等他到了這裡,才發現這裡異常的繁華,各種魚蝦蟹蚌等海產品,乃至中外各種風格的商品,都在大街上擺攤出售,行人如織,商賈雲集,酒樓茶肆、妓館歌坊,應有盡有。就像三十年代的舊上海,亂糟糟的氣氛中自有一種繁華氣象。

  夏潯在街上閒逛了一陣,有兩個人漸漸進入他的視線,這兩個人就走在他前面,一個三十出頭,眉目英朗,細腰乍背,手長腳長,舉止之間透著矯健,移目四顧時剽悍之氣畢露無遺。另一個比他還大了十多歲,一臉的絡腮鬍子,高大魁梧的身材,鼻尖帶點酒糟紅,滿臉的橫肉,十分凶悍。

  夏潯注意到他們,是因為他們的膚色以及他們的腳。兩個人都赤著腳,挽著褲腿兒,腰間繫著衣服,袒露著寬厚的肩膀和結實的胸膛,他們的皮膚黑黝黝的,隱隱透出銅錢似的紋路,就像是生了銹的古銅。

  夏潯曾經跟著胡九六在水邊住了一年,他知道這種膚色也就是俗稱的水銹,是常年生活在水上,經常出入大江大河,又不及時用清水洗浴,經日曬而成的一種斑痕。

  還有他們赤著的雙腳,腳趾頭像長,像鵝蹼似的張著,落地無聲,抓地很穩,只有常年赤腳站在甲板上的水手才有這樣的標誌。

  夏潯心中一動,這兩個人既然常年在水上討生活,或許對海盜有些瞭解,他立即跟在這兩個人身後行去。

  兩個人對鹽官鎮非常的熟悉,說說笑笑地走去,逕自拐入了一條青石小巷,很快出現在一條河旁,河水悠悠,略顯渾濁,水中有青草如絲如縷,兩側是用石頭砌起的河岸,河岸兩側各有一條木質的長廊懸探出水面,臨水有土黃色的圍欄,另一側則是一家家客棧、酒館、以及賣日雜百貨的店舖。

  有人在店舖中出出入入,有人在圍欄下坐著聊天,不管是坐著的還是走動的,神態步伐都極其的悠閒,這兒的人生活節奏明顯比應天府那樣的帝都所在緩慢得多,站在這兒,你的步伐不知不覺也會緩慢下來,哪怕心中有事,心情也不會那麼急燥,與鬧市的喧鬧嘈雜比起來,這才是一個海邊小鎮該有的節奏。

  夏潯看著他們走進一家字號頗老的酒店,便也隨之走了進去。

  豆乾、鴨脯……,兩個大漢隨意點了幾樣下酒的小菜,叫人溫了壺酒,在臨窗的位置上坐下來,夏潯也隨意點了幾樣東西,側耳聽他們聊天,以便找個藉口與他們攀交。

  小店裡很悠靜,夏潯注意到,店中還有一桌客人,正對面的桌前坐著一個大腹便便的婦人,約有三旬上下,旁邊是一個五旬上下的老漢,兩個人模樣有點相像,像是一對父女,兩人點了幾樣清淡的小菜,正在那裡輕聲說著什麼,旁邊站著兩個小童,看裝束該是家裡的僕從。

  夏潯收回注意力,注意傾聽那兩個大漢聊天,只聽他們講這幾船貨能賺多少錢,又說什麼鎮東頭地麗春院哪個姑娘風騷得趣,一邊說一邊笑,自得其樂的很,所說的話題夏潯完全插不上嘴,不禁暗暗焦躁起來。

  就在這時,外面一陣腳步聲響,有人飛奔而來,因為那懸於水上的廊道鋪的都是木板路,跑起來嗵嗵嗵直響,老遠就能聽見。一個二十出頭,同樣袒露肩膀,赤著雙腳的精壯漢子出現在門口,氣喘吁吁地道:「大哥,官兵來了!」

  夏潯心中一動,瞿然抬頭望去,就見那身材魁梧的四旬大漢騰地一下站了起來。夏潯心道:「此人莫非就是什麼老大?他們是海盜?」

  但是轉眼看見另一個年僅三旬的壯年,夏潯立即改變了看法,此人才應該是那個老大,他還穩穩地坐在那兒舉杯喝酒,外邊那人跑來報信的時候,他的酒杯剛剛舉到嘴邊,聽了那人的稟報,他不慌不忙,這一杯酒慢條斯理地喝下肚去,抹一抹嘴巴,才氣定神閒地問道:「有多少人,確定是奔咱們來的?」

  門口那人急急說道:「大約十多個人,由一個小旗領著,奔這兒來了,想是有人認得大哥面目,偷偷報與了官兵知道。」

  掌櫃的正在算帳,聽見這句話,吃驚地抬起頭來,手中提著毛筆,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旁邊那桌酒客也有些吃驚,站起來要走,可那報訊的大漢正站在門口,小店不大,這種江南臨水的小酒店門臉也很小,一個人往那兒一站,所有的人都出不去了,明知這些人是海盜,他們哪敢上前催促。

  門口那漢子急道:「大哥,咱們快走吧!」

  壯年漢子舉杯斟酒,酒水細若懸絲,穩穩入杯,絲毫不亂,他從容地一笑道:「不要急,阿妹正在交易,既然有人認出了咱們,那咱們就多拖延一刻,多吸引些人過來,阿妹那裡才安全。」

  他睨了眼那倉惶失色的老人和婦人,笑道:「你們閃到一邊去,我許滸吃了酒就走,不會傷害無辜性命。老雷,慌什麼,坐下,等他們來!」

  夏潯心中一陣興奮,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想不到這幾個人就是海盜。幫著官兵把這幾個海盜拿下?不成!據說東海上明著暗著大大小小的海盜幫派至少有數百個,萬一他們只是一個小小不言的所謂幫派,又或者根本不知道凌破天的消息,為此暴露身份豈不因小失大?

  幫他們打退官兵,編一個身份打入他們內部?也不成,這麼容易就混進黑幫也太扯淡了,就算他們真的信了,萬一讓自己遞個投名狀怎麼辦?又或者把我裹挾到海上,過個一年半載才能隨他們上岸活動,豈不是黃瓜菜都涼了?

  這片刻之間,夏潯心裡急急轉了幾個念頭,都覺得不妥,正猶豫間,一隊官兵腳步聲如雷,已轟然而至,其中一個小校隔著窗子看見著端然而坐的許滸,立即向他一指道:「就是他!」

  小旗官立即把手一揮,威風凜凜地喝道:「把他拿下!」

  官兵立即舞刀弄槍地撲了過來,那身懷六甲的婦人慌張退後,老漢急急地道:「莫要傷了我的女兒。」便護著那婦人退向牆角。

  許滸笑吟吟地喚道:「老雷,看你的了!」

  雷姓大漢騰地一下站了起來,屁股底下的條凳便已到了他的手中,只見他暴喝一聲:「開!」

  哢嚓一聲暴響,一條極結實的凳子居然像朽柴似的被他掰成了兩斷,雷姓大漢雙手各持一截斷凳,大吼一聲,像一陣黑旋風似的捲了出去。

  那長廊極窄,士兵擁擠在一起,本就施展不開,再有一些使長槍的,更是礙手礙腳,黑大漢手執兩截條凳,叱喝如雷地一路打將過去,如同風捲殘雲一般,不少士兵根本沒有機會出手,就被急急退避閃讓的自己人給擠下河去。

  有那勉強招架幾招的,也禁不住這姓雷的風車般舞動的兩截條凳,被打得東倒西歪,黑大漢殺得性起,雙臂舞得風車一般一路殺將過去,所過之處當真是波分浪裂,哀鴻遍野。一旁那個報信的大漢撿起條槍來,躍躍欲試的,竟然連出手相助的機會都沒有。

  夏潯見此情景不由暗吃一驚,這個姓雷的大漢倒有幾分蠻力,此處狹窄,施展不得身法,就算是我出手,怕也討不了便宜。再看那沉穩端坐的許滸,不知他功夫深淺如何,恐怕輕易拿他不得,一念至此,夏潯便沉住了氣,也裝作慌張食客,退向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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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山陵崩 第205章 著落

  雷姓大漢揮舞著兩截板凳,好像打通關的噴火龍一般,一往無前,一直向前殺去,整條長廊被他鬧得雞飛狗跳,亂做一退。許滸仍然好整以暇地坐在那兒,挾一箸菜,吃一口酒,淡定自若,不慌不忙。

  忽然,那報信的漢子叫道:「大哥,又有許多官兵過來了。」

  許滸微微一笑,將最後一杯酒飲盡,這才起身,走到掌櫃的身邊,從懷中摸出一串錢來丟到桌上,笑道:「店家,這是給你的酒菜和賠你的板凳錢。」

  掌櫃的提著筆,張口結舌地說不出話來,許滸哈哈一笑,順手從他手中奪過筆來,又飽飽地蘸了蘸墨,舉步走到牆角,舉手揮毫,筆走龍蛇,一首五言絕句須臾而就,他把筆往桌上一擲,雙手往身後一背,沿著長廊另一側哈哈大笑而去,旁若無人,一派狷狂。

  牆上墨跡淋漓,夏潯定睛看去,只見上邊寫著:「叢市人家近叢,平沙客路寬。明朝晴更好,飛翠潑征鞍。」

  夏潯大吃一驚,且不說人家這龍飛鳳舞的書法,就這須臾而就的一首五言詩,換了自己就是絕對做不出來的,想不到這樣一個粗獷豪邁的海上大盜,居然滿腹文才。

  這時那雷姓大漢也甩開大腳丫子蹬蹬蹬地跑過來,大叫道:「大隊官兵來了。」說著將手中破破爛爛的凳腿向追兵狠狠擲去。

  一名緊追上來的士兵立即舉刀格架,這凳腿被姓雷的大漢一通劈砸,已經有了裂隙,再被鋼刀一劈,嚓地一聲斷為兩半,半截削得尖尖的凳腿斜斜飛入店中,向那孕婦高聳的腹部飛去。

  老漢「啊!」地一聲驚叫,可他老邁,手腳不靈便,想要去擋如何來得及,夏潯本來正要出店去追那三個海盜,見此情景大吃一驚,順手抄起桌上酒壺狠狠砸去。

  那酒壺是錫制的,裝了酒後也有一斤多重,被夏潯奮力一擲,準準地砸中那削尖的凳腿,緊貼著孕婦的裙裾下擺砸到地上,那婦人受這一嚇,幾乎暈厥過去,豆大的汗珠從臉上流下來,臉色已變得臘黃。

  老漢趕緊扶住女兒,驚慌道:「天啊,這可如何是好?」

  外邊的官兵轟轟隆隆地追趕海盜去了,兩個小童才十一二歲,哪裡扶得住自家主婦,店主生怕那孕婦在自家店裡出個什麼意外,連忙向夏潯作揖央求:「客官,客官,快快救助一下這位大嫂,可莫出了什麼事情才好。」

  夏潯一見,也怕那婦人受了驚嚇導致流產,只得放棄追趕海盜的機會,一個箭步搶到老漢身旁,扶住那婦人道:「老人家,得罪了,事急從權,我扶令嬡去看郎中。」

  老漢連連說好,沒口子的道謝,夏潯說是去扶,卻是一彎腰將那婦人抱了起來,對那老漢道:「勞駕,哪兒有郎中,快快帶路!」

  老漢領著夏潯慌慌張張地跑了出去,一路跑一路吩咐一個小童趕緊去找姑爺,夏潯抱著那個婦人,雖然他年輕力大,這一路奔跑也是累得汗流浹背,好不容易到了一家醫館,那郎中問明情形,趕緊的號了號脈,然後叫人去煎了一服安胎定神的湯藥來。

  其實在店中待了一陣,婦人已經漸漸平靜下來,再有這湯藥服下,氣急便見好轉,團團亂轉的老漢定下神來,這才省起恩人就在一旁,忙上來向他道謝,感激涕零地道:「小哥兒,老漢這女兒求醫問藥費盡周折,已近中年方才有孕,這要是有個好歹,老漢真是痛悔死了,小哥兒的大恩大德,無以為報,請受老漢一拜!」

  說著老人就要撩袍跪倒,夏潯連忙攙起道:「老人家且莫如此,任誰見了這等事都該如手相助才是。」

  兩個人正說著,一個小童領著一個中年儒生風風火火地跑進來,那儒生一襲青衫,頭束青巾,面目清瞿,頜下三綹微髯,一張臉急得白中透青,倉惶闖進醫館,看見夫人正坐在椅上,立即顫聲問道:「娘子,你如今怎樣了?」

  婦人未及答話,老漢便迎上去,把前後情形一說,那中年人聽說母子平安,不禁長長地鬆了口氣,連忙走到夏潯身邊,又是一番感激道謝。聽他說話,夏潯才知道此人姓于名仁,家住錢塘太平裡,此番攜妻子到海寧來探望岳父的,今日岳父與妻子在街頭閒走,到河邊小店暫歇,他則因為會見幾個舊友,不曾陪同,不想險些出了大事。

  夏潯心繫那幾個海盜下落,想要告辭離去,於仁哪裡肯放,一把攥住他手腕,定要邀他家中同坐,設酒款待恩人,夏潯百般推辭不得擺脫,想他岳父是本地居民,或可打聽到一些消息,便隨他一同回家。

  於仁叫了一頂車轎載了妻子,請了夏潯回家,他這岳父家裡在當地倒也是殷實人家,前後院落,佈置雅致,三間正房,左右兩間廂房,還有兩間耳房,耳房單開門兒,東西廂房的南邊,有一道院牆,把院子隔成裡外院。院牆的正中間有一道月亮門兒,月亮門兒的後邊,立著一個影壁。

  於仁和丈人把夏潯請進客廳坐了,馬上吩咐上茶,廚下置備酒席。

  兩下裡坐定,重新敘起來歷身份,夏潯只說是到沿海來置辦些海貨的行商,看他打扮,於仁也不生疑。聽這於仁自述身份,祖籍卻是河南考城,官宦世家。他的祖父於九思曾任元朝湖廣宣慰司都元帥,正三品的高官,後調任杭州路總管,遂把家遷來此處,從此長居於此。

  他的父親於文先後當過元朝的兵部和工部主事,較之祖父就遜色許多,只是正六品的官員。到了於仁這一代,也是飽讀詩書,不過於仁為人方正,性情淡泊,不喜歡做官,於是考中秀才之後便再未更進一步去考舉人。

  他娶妻多年一直沒有子嗣,如今已三十一歲,按這個時代的人成婚年齡來看,已經算是中年得子,極為難得,難怪他夫妻二人如此緊張,說至此處,他又是道謝不已,又叫夫人取出五十貫寶鈔來,想要饋贈於夏潯。

  夏潯婉拒不受,岔開話題問道:「於兄,小弟在店中,曾聽那海盜自稱許滸,還有個姓雷的大漢,還有一個什麼阿妹的,這些都是什麼人啊?」

  於仁道:「啊!那盜首是許滸麼,此人名聲倒還不錯。在這沿海,大大小小的海盜幫派數以百計,其中許多都是入海為盜,上岸為民,身份隱秘,不易確認的,不過這樣的海盜幫其實勢力都小的很,這離海寧最近的外海島上,真正的大股海盜,只有兩支,賢弟方纔所說的許滸就是其中一支人馬了。

  據說這許滸的父親曾是張士誠舊部,張士誠兵敗自殺後,他麾下的一位蘇將軍便領兵出海做了海盜。這位蘇將軍還有兩個副將,一個姓許,一個姓雷。那位阿妹就是蘇將軍的女兒,名叫蘇穎,只是大家都這麼叫她罷了,並不是那許滸的妹子。

  蘇將軍率軍出海為盜,自己做了大頭領,兩個副將便做了二頭領、三頭領。如今老一輩兒的都已死去,因那蘇將軍只有一女,大頭領的位子便傳給了許將軍的兒子許滸,雷將軍的兒子雷曉曦則做了二頭領,阿妹是三頭領。這支海盜,說他們是海盜,其實還是很規矩的,有時候他們生計困難,也會劫掠商船,不過只劫官府的商船或者扶桑、呂宋等國走私的貨船,並不騷擾沿海百姓。

  他們劫了商船,最終還是要拿到岸上來賣的,他們的貨物賣的便宜,本地不少商家其實暗中都與他們有所往來,說他們是海盜,其實平日大模大樣行於街頭也不會有人去理會,今日也不知是什麼人告發,官兵竟來捉他。」

  夏潯心道:「他們是張士誠的遺部?雖說他們在此地名聲很好,似乎還算安份,可是既有這層關係在,那麼他們會不會受凌破天那個一門心思想要造反的傢伙慫恿,意圖揭竿造反呢?」

  於仁又道:「另外一支人馬,也居於外島,原來卻是方國珍的舊部,方國珍、張士誠舊部中許多人都是熟悉水路、精於海戰的漁家子弟。後來方國珍和張士誠先後敗於我大明皇帝之手,他們的一些殘部便逃到了海上,成為出沒無常的海盜。

  這支海盜的首領是一對夫妻,丈夫姓楚,妻子姓米,以小楚、小米稱之而不名,比起許滸那支人馬,他們的行徑便凶殘很多了,他們負固海島,吞併了一些沿海的小股海盜,還招攬了些東瀛倭寇,只做無本買賣,北起遼東、山東,南抵閩浙,廣東,焚燒民舍,擄掠財物,我大明海岸漫長,防不勝防,是以濱海之區,無不受其所害。

  何況他們還投靠了南洋第一大盜,號稱海王的陳祖義,那陳祖義盤踞滿喇加(馬六甲)多年,手下海盜萬人,戰船百艘,東瀛、琉球乃至我大明海域俱受其害,許多沿海小國甚至要向他納貢以保平安,我大明皇帝曾懸賞五十萬貫捉拿陳祖義,迄今他仍逍遙海上,有此人做靠山,我大明水師曾數度出海圍剿,卻也無功而返。」

  夏潯暗道:「看來,這凌破天的下落,十有八九要著落在這兩股海盜身上了,可是,我要如何才能與他們接觸,一探究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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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山陵崩 第206章 露餡

  夏潯從於仁那裡瞭解到本地兩股最大的海盜基本情況,想要再問得細些,於仁卻也不知道了。不一時,酒菜上來,於仁和丈人陪著夏潯吃酒,於仁問道:「賢弟此番到海寧來,想要做些什麼生意?」

  夏潯道:「小弟想買一批摺扇,再買幾十口日本刀,這些東西易於脫手,利潤越大,只可惜從商不久,更沒有這方面的門路,在這裡轉悠了半天了,卻未在哪家店舖裡看到。」

  於仁聽了為難地道:「這個……恐怕有些不易,若是賢弟此來,只為買些海味水貨,或者本地特產,為兄倒可幫你。可是你所要的這些東西,在市面上恐怕很難買到的。朝廷規定,沒有國書、沒有勘合、不到貢期,概不許日本商船靠岸經商,如此,要想買到這些東西唯有走私商的門路,可為兄不認得這方面的人。」

  夏潯聽於仁這麼說,知道這個方正君子的確不曉得這些旁門左道的關係,想從他這兒和那些海盜是搭上線是指望不了的,不禁大失所望,不料於仁的丈人黃老漢聽了卻道:「夏小哥兒是我家恩人,這件事兒就讓老漢來想辦法吧。」

  夏潯喜出望外:「老人家認得他們?」

  老漢笑道:「老漢有個姨表兄弟,就在本地開店經營,賣些中外漆器,其中就有些是日本貨,想來一定有這方面的關係,你是老漢恩公,這個忙我一定得幫。賢婿,一會兒吃罷酒飯,你陪著一起過去,就說夏小哥兒是你的本家兄弟,他再推辭不得的。」

  於仁聽了連連點頭,夏潯大喜,連忙舉杯致謝。

  三人言談甚歡,待得酒足飯飽,於仁和黃老漢便陪著夏潯去了他那位姨表兄弟的漆器店。這個漆器店掌櫃姓李,叫李唐,古色古香的名字,古色古香的小店,店裡面擺著古色古香的古董架,上邊放著一些灑金文台、描金粉匣、灑金手箱、抹金提銅銚、灑金木銚角盥等漆器。

  店裡只有一個小夥計,百無聊賴地坐在那兒,他是認得黃老丈的,一見他來,急忙起身相迎,問明來由,趕緊跑去後院兒找掌櫃的,一會兒李唐就迎了出來。

  這李唐四十七八歲,長得精瘦,身材彷彿一根細長的豆芽菜,微微地躬著腰,一眼看見表兄來了,清瘦的臉上才露出幾分笑意,連忙叫人端茶款待,問明來意,黃老丈便把夏潯說成自家姑爺的表兄弟,請他幫忙買些貨物。一聽是自家親戚,李唐立即放下了戒心。

  那時候日本摺扇和日本刀在中原是很受歡迎的,一把日本刀在日本只值八百到一千文錢,但是運到明朝卻能賣出五千到六千文的高價,折肩也是如此,日本扇子製造精美,很有藝術價值,所以在中原也極受歡迎。當然,這時候中原貨物在日本更具傾銷之勢。一隻福建肛在日本價格值千金、鳥肛也值數百金,一部《批點通鑒節略》值四十金、《輿地記》值二十金,焰硝、鐵、金皆二十倍利,尤其是生絲,更是供不應求。夏潯扮的是個小本經營的行商,只買些日本刀和摺扇倒也符合他的身份。

  李唐向夏潯隨意地問了幾句,夏潯是做過一陣生意的,勉強答對上來,李唐便敲著桌子沉吟道:「聽你口氣,倒是做過生意的,不過……恐怕以前是跑陸路的,沒做過這海上的生意吧?那漆金的小扇倒也罷了,日本刀……你運得過去?」

  夏潯連忙笑道:「這個不成問題,晚輩有個朋友,是在應天府當差的,這方面有他的照拂,不會出什麼問題!」

  李唐眉頭一展:「那就成了,這麼著,我今晚正要進一批貨,你晚上帶了錢來,與我一起去吧,記著自備一輛車子,貨物到手,馬上運走。若是尋常時候,不管街頭交易,還是店中交易,都是堂而皇之,無須防範的,可最近不成,官府看得比較緊,還須注意一些。」

  夏潯的本意是想以做買賣的名義取得他的信任,進而找機會撇開他,單獨和海盜們取得聯繫,哪裡肯這麼離開,可眼下也說不得別的,只好暫且答應下來。

  夏潯回到自己所住的客棧後,先將腰牌、官防等可以確定自己身份的重要物品都藏到了櫃中,又去弄了輛驢車,捱到傍晚,只帶了些寶鈔和銅錢,再度趕到那家小店。店主李唐正在等他,等他到了,立即啟程上路。李唐趕了一輛牛車,由小夥計駕著,夏潯跟在後邊,一起出了鹽官鎮。

  夏潯也不知他們往哪裡走,只管跟在後邊,他們拐彎他便拐彎,他們直行他便直行,路越走越便宜,等到天色完全黑下來,已經聽到了隱隱的濤聲,夏潯心中暗暗納罕:「莫非已經到了江邊?」

  果然,再往前去,就是波濤滾滾的錢塘江了,遠遠的,卻有一處處火光,仿若沙灘上的一顆顆星辰。隱隱綽綽的的還有許多車輛。夏潯隨那店主到了近處,才見江上停了一艘大船,陰沉沉的彷彿一隻隨著波濤起伏的巨獸,又有許多小船在那大船和江岸之間奔波往復,將一船船貨物卸上岸來。

  岸上自有人拿著名冊,旁邊有人打著火把,一個個的喊著名字,便有人上前去點驗貨物,交付錢財或以物易物,各自裝車運走,這麼多人,分屬不同的店舖,居然井然有序,沒有半點喧嘩,顯得有條不紊。

  夏潯看得暗暗咋舌,這才相信李唐所言以前可以在鬧市街頭乃至店舖之中直接與海盜交易的話確實不假,若非平日肆無忌憚,現在怎會這麼多店家直接在江邊交易?看這熟練情形,顯然已經不是頭一回了。想不到鹽官鎮的私商交易如此發達。

  要說起來,海盜是一直都存在的,但是此時的海盜這般壯大,很大原因卻是因為大明的海商政造成的。朱元璋立國之後,曾對日本實行羈縻政策,准許他們入明朝貢,但是朱元璋對日本國情並不瞭解,錯把征西將軍懷良親王當成了日本國王,而當時日本懷良親王忙於內戰,對中土現狀也不大瞭解,還以為中原仍是元朝天下,雙方很是發生了些誤會,到後來才勉強建立朝貢貿易,可是此時就已埋下了嫌隙。

  到後來,日本浪人夥同中國海盜時常襲擾邊界,朱元璋遣使赴日譴責懷良親王,讓他加強管束,懷良親王忙於南北內戰,哪有閒功夫去管那些閒散浪人,實際上他想管也管不了,這讓朱元璋非常不滿,認為日本官府是有意敷衍。

  緊接著,胡惟庸謀反案爆發,一經審訊,居然發現其中有日本人的身影,這些日本人打算藏伏兵於貢船,並將火叢藥兵器等藏於入貢的巨燭之中,等進宮見駕時內外聯手,一齊行動,殺掉朱元璋。雖說這些武士未必是日本執政者所差遣,很大可能是胡惟庸重金請來的僱傭兵,卻讓朱元璋大發雷霆,此時詢問那些犯人他才知道,懷良親王並不是日本國王,更是覺得受了欺騙,一怒之下,乾脆取消了和日本的官方聯繫。

  自此,老朱算是煩透了那幫海島上的小銼子,後來明朝水師剿滅一股倭寇,將一把日本扇子做為戰利品呈給他時,老朱一時詩興大發,還提筆在上邊寫了首詩:「國王無道民為賊,擾害生靈神鬼怨,觀天坐井亦何知,斷髮斑衣以為便。君臣跣足語蛙鳴,肆志跳梁於天憲。」把海島上的那些銼子譏諷為坐井觀天的青蛙,狠狠地鄙視了一頓,由此可見老朱對日人的觀感。

  不過朱元璋還是允許日本人來朝貢的,只不過他加強了這方面的管束,給日本人規定了貢期、貢船的數量,,不到日期,超過數量均不准靠岸經商。老朱給日本人規定的條件太苛刻了些,比如五年甚至十年,才可以朝貢一次,一次的船隻不許超過三艘。

  光這一條,就根本無法滿足兩國的貿易需要,朱元璋更規定沒有國書和勘合不許通商,當時日本島上各路諸侯轉著圈兒地掐架,人腦袋都快打成狗腦袋了,有幾個諸侯能得到國王的國書的?大明允准的勘合更是只此一家,別無分號。而且老朱還規定,朝貢船隻不許攜帶武器,這也確實有些讓人為難,茫茫大海,兩國都有海盜神出鬼沒的,不帶武器如何護航?

  常言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沿海居民不許他們貿易,官方貿易的數量又極小,他們只靠打魚能賺幾文錢?所以私商開始氾濫起來,私商本就違法,又得建立自己的武將護航隊伍,沒有法紀約束,大多與海盜無異了,可他們的所為對沿海百姓其實是大為有益的,有沿海百姓的支持和為他們做耳目,朝廷根本禁之不絕,以致形成偌大的規模叢。

  李唐趕車到了江邊,耐心等在那兒,大約過了大半個時辰,那捧著花名冊的人點到了他的名字,李唐趕緊走上前去,先不點收,而是對那頭目耳語起來,想是幫著夏潯聯繫這臨時增加的貨物,那人聽了道:「日本刀和扇子麼?可以啊,錢帶來了麼?」

  「帶來了,帶來了,大侄子,快過來,快來見過賈頭領。」

  夏潯趕緊走上前去,那大鬍子上下打量他幾眼,扭頭吩咐道:「何天陽,何天陽,去船上取五十把日本刀,一千柄小扇。」

  旁邊一人應聲而出,目光在夏潯身上一轉,忽地叫道:「咦!我認得他!今日幫主被人告舉,官兵圍剿時,他就在場!」

  一語未了,旁邊「嚓嚓嚓」一連串的拔刀出鞘聲,聽得讓人倒牙,夏潯只是一怔的功夫,六七柄鋒利的鋼刀,已經逼住了他的前後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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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山陵崩 第207章 打賭

  夏潯沒想到自己剛到海寧一天,居然就碰上了「熟人」,那個何天陽正是他白天在小酒店時看到的那個報訊大漢,六七柄鋒利的鋼刀及身,他又身無長物,根本反抗不得,只得做出一副有些惶恐的模樣道:「啊,原來好漢就是在下白天見過的那個人,冤枉啊,在下當時確實是在酒店裡面,可我不是官府的人啊!」

  賈頭領狐疑地道:「你當真不是朝廷的鷹犬?」

  夏潯叫屈道:「怎麼可能呢?在下只是一個商賈,李叔可以為我作證。我當時恰適其會,也在店中飲酒而已,如果在下是朝廷的密探,當時能站在那兒一動不動嗎?」

  賈頭領上下打量他一番,終究不能釋然,喝道:「搜他的身!」

  夏潯心中一寬,坦然張開雙手,何天陽走上前來,把他仔仔細細搜了一遍,除了身上所攜的錢財之外一無所有,李唐一看,陪笑道:「你看你看,我就說吧,賈頭領,這人真是我親戚,沒有錯的,頭領儘管放心。」

  賈頭領瞇著眼睛看著夏潯,突然問道:「你的路引呢?」

  夏潯心中一驚,隨即說道:「那等重要之物,在下沒有放在身上,和行李包裹,俱都收在客棧之中。」

  賈頭領突又問道:「你是鳳陽口音?」

  夏潯道:「在下住在應天,自然說的鳳陽口音,這天底下說鳳陽話的不知有多少,賈頭領不會因為這個就把在下當成朝廷的探子吧?」

  賈頭領嘿嘿地笑了兩聲,說道:「近日我們接到消息,朝廷要嚴厲緝查海盜,所以海寧的官府加強了控制,迫得我們只能在江邊交易。現在冒出你這麼個鳳陽腔的人來,既曾出現在我們幫主出現過的酒館,身上又沒有路引證明,豈非有重大嫌疑?」

  夏潯心道:「大意了,上一次辦個假路引,是為了應付官府,這一次官憑在身,竟然忘了準備一份假路引應付海盜,他奶奶的,我怎知道,海盜也要查人路引。」

  李唐急忙上前說好話兒:「賈頭領,賈頭領,我老李可以擔保,這人絕對沒有可疑,他的的確確是我家的親戚,賈頭領若是不信,這一遭買賣不做也罷,讓他下次帶了路引,再來與頭領交易就是了。」

  李唐說著,推搡著夏潯,佯做生氣地道:「你這孩子,好不知規矩,做事沒個體統,快些滾蛋,莫惹賈頭領生氣,等賈頭領氣消了,或許開恩漏幾分富貴於你。」

  夏潯也知不妙,連忙就勢要走,賈頭領冷笑道:「慢!這是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麼?」

  他繞著夏潯轉了兩圈兒,摸著絡腮鬍子思索一陣,吩咐道:「把他帶上船去。」

  夏潯驚道:「好漢爺,你要做什麼?」

  李唐也慌了手腳,怕對自己表兄無法交待,連忙央求起來,賈頭領不耐煩了,把眼一瞪,喝道:「嚷什麼嚷?把他押上船去!李老頭兒,點驗了你的貨物就走,回頭取他路引來,你知道怎麼交給我的人,如果此人確實沒有可疑,我們自然會放了他,十天之後,我們還會來嘛!」

  說完,他向夏潯怪笑一聲道:「如果你確實沒有問題,我賈不顛回頭向你請禮陪罪,這十天嘛,就勞駕你去我們雙嶼島賞賞風景,就當散心了,把他帶走!」

  兩把鋒利的鋼刀剪刀似的架到夏潯脖子上,押著他上了小船,夏潯暗暗叫苦:「這下慘了,一旦被他們弄走,想再上岸恐怕就難如登天了。那東西放在客棧裡,他們查不到吧?也不好說,他們與本地商賈關係如此密切……,不對,他們是讓李唐掌櫃的去取,李掌櫃的見了我的身份,會報與官府還是報與海盜?糟糕,他自己也是個買海盜髒貨的,恐怕是不會替我隱瞞身份了……」

  夏潯胡思亂想著,已被押上小船,向那黑沉沉的大船駛去……

  ※※※※※※※※※※※※※※※※※※※※※※※※※※

  夏潯被反綁雙手,丟在艙底。

  艙底的貨物已經被搬得七七八八,基本上空了,夏潯坐在艙底,黑洞洞的什麼也看不見,空氣也沉悶,候了好久也沒人理會他,夏潯倚坐著一根柱子昏昏睡去。

  大船沿江而下出了大海,夏潯關在艙底卻根本不知道到了哪裡。

  這些海盜極為熟悉水路,夜中行船,竟也沒有絲毫顧忌,不知到了什麼時候,底艙門嗵嗵地醒了幾聲,嘩啦一下被拉開了,一股清新的帶著腥氣的海風席捲而入,一股刺目的陽光也隨之射入,被驚醒的夏潯馬上瞇起了眼睛。

  上邊有人往底下看了看,喝道:「出來,馬上出來。」

  夏潯不知吉凶,只得乖乖站起,他的雙手反綁在身後,無法扶著木梯,只好靠雙腳很艱難地走了上去。

  甲板上站著十幾個海盜,一個個袒胸露腹,頭髮蓬亂,有的隨便挽個髻,用草棍兒別著,有的乾脆披頭散髮,一個個眼神都十分不善。何天陽和賈頭領也站在那裡,說起來還只有他們兩個穿得比較齊整,只是那賈頭領又矮又胖,闊口橫臉,穿上衣服也像一隻剛成形的蛤叢蟆精,倒是那何天陽,身材修長精壯,眉目帶著些機警,難怪由他負責通風報信,打探消息。

  夏潯的眼睛漸漸適應了光線,這才發現大船已到了外海,天高雲淡,海浪滾滾,幾隻海鳥在海風中展翅翱翔,天已經大亮了,遠處有幾座島嶼,想必那裡就是他們的巢穴。

  夏潯扮出一副畏怯地模樣道:「各位好漢,你們要做什麼?」

  賈頭領扭頭招呼道:「二爺,就是他了!」

  一個站在舵輪旁的大漢轉身走了過來,赤著一雙大腳踩在甲板上,穩穩當當。夏潯看了他一眼,心中暗道:「這是那個力大無窮的姓雷的漢子,他就是雙嶼幫的二當家雷曉曦了!」

  雷曉曦上下打量夏潯一陣,問道:「老賈,你說的……就是他?」

  賈頭領連忙點頭哈腰地道:「是,二爺,就是這小子。」

  雷曉曦不以為然地道:「既然此人可疑,還要查些什麼,帶回去吃乾飯麼,丟他下海算了!」

  夏潯沒想到這位二幫主竟然如此輕易地就決定了他的性命前程,不禁又驚又怒,眼看兩個海盜上前抓他,夏潯不能坐以待斃,腳下立即一動,那兩個海盜下肢粗壯,又是赤腳站在甲板上,本來穩如磐石,可是夏潯這兩腳踹的正是他們關節,根本受不得力,兩個人哎喲一聲,便跌跪下來,再被夏潯一腳一個,踢翻開去。

  雷曉曦雙眼一亮,說道:「哎喲,老子看走了眼,居然是個會家子?」

  夏潯大聲道:「在行外商,既要避著官府爪牙,又要防範打悶棍截道兒的,沒有幾分本事,怎麼敢上路?在下只是粗通拳腳罷了,可比不得雷二爺的威風。雷二爺,在下久仰貴幫行俠仗義,替天行道,這一次來,也只是想與你們做個買賣,賈頭領既對在下起了疑心,把在下擄上船來。那也罷了,真相查明之前,你們總該把我當成客人才是,雷二爺如此作為,不怕沿海商家知道了為之齒冷麼?」

  雷曉曦捧腹大笑,說道:「貨在老子手裡,他們想賺錢,就得巴結著老子,冷的什麼齒?」

  他身形一轉,忽地到了夏潯身邊,夏潯反縛雙手,身形不便,想要避開他著實不易,雷曉曦一把扼住他手腕,向他掌中看了看,臉色便沉下來,道:「你是用刀的行家?」

  夏潯沒想到他會去看自己的手繭,更沒想到他從手上的老繭居然揣測出了自己善用的兵器,只好硬著頭皮道:「在下是個小行商,獨自在外……」

  雷曉曦冷笑一聲道:「你當老子這般好唬弄麼?若說你為防身,練些槍棒功夫倒也可能。一個行商會隨身佩刀?你是官府的密探!」

  夏潯急忙道:「我不是,雷二爺休要冤枉好人,你若不信,也該證明了我的身份才做決定。」

  雷曉曦臉一沉道:「老子做事,還用你教?把他丟下海去!」

  夏潯連連掙扎,奈何敵眾我寡,被眾海盜七手八腳把他捆了個結實,抬起來就往船邊走,夏潯大聲呼救,只盼能把那大頭領姓許的引出來,看他風采氣度,還像個講理的人,可是高呼救命不止,始終不見那許滸出現。

  就在這時,只聽一個聲音喝道:「站住!怎麼回事?雷老二,你又對兄弟濫用私刑了?」

  夏潯被人舉在空中,只能看見頭頂藍天白雲,根本看不見那人模樣,只聽聲音,是個女人家,夏潯心想:「莫非這就是雙嶼幫的三當家蘇穎蘇小妹?」夏潯立即不住口地喊起救命來。

  就聽雷曉曦有些不悅地道:「阿妹,你管得是不是太寬了?這條船是我的船,這條船上,都是我的人!我要做什麼,還需要你答應?」

  那女子道:「你的船、你的人,打得也是雙嶼島的旗號,你不能亂了我雙嶼島的規矩,壞了我雙嶼島的名聲!」

  雷曉曦悻悻地道:「就數咱們家的規矩多,規矩再多,還不仍是海盜?這人不是咱們的兄弟,是朝廷的探子,我要把他沉海,這沒問題吧?」

  夏潯連忙呼救道:「我不是朝廷的探子,你們不守規矩,原來只說帶我去島上住幾日,查明我身份便放人,怎麼突然就要殺我。」

  那女子道:「雷老二,你可查明了他的身份?」

  雷曉曦道:「還用查麼?此人曾出現在老大被抓捕的酒館兒,身上沒有攜帶路引,我方才又看過他的手掌,是個使刀的行家,你看他像是一個行商麼?」

  女子厲聲道:「咱雙嶼島一向以軍紀治幫,凡事講究個規矩,講究個證據,聽你這麼說,你是只憑揣測,便要殺人了?」

  雷曉曦當著自己屬下被她一喝,臉上很是掛不住,勃然道:「蘇穎,這不是你老子做雙嶼島老大的時候了,你不要動不動就對我指手劃腳的,如今我是雙嶼島的二當家,除了許滸,旁人號令不得我。」

  那女子聲音也陡然提高了:「我蘇小妹掌管雙嶼島斷事堂,一應內外刑獄,俱經我手,否則就是濫用私刑!我說不許殺,那就不許殺!」

  雷曉曦冷笑道:「在這艘船上,我就是老大,你蘇小妹的威風,等回了雙嶼島再擺不遲!聽我號令,把他丟下去。」

  只聽嗆啷拔刀出鞘聲起,蘇小妹的聲音厲喝道:「誰敢?」

  這時賈頭領連忙打起了圓場:「二爺,三爺,為了一個外人,值當的嘛,您二位都消消氣兒,消消氣兒,依老賈看來,這個姓夏的確實可疑……」

  蘇小妹氣虎虎地道:「帶他上島,還怕他插翅飛了?取了證據再殺何妨?如果這般草菅人命,我們和楚米幫有什麼區別了?」

  雷曉曦暴跳如雷地道:「證據?證據個屁!你當咱們是官府朝廷呢?我們現在就是海盜,一群海盜,還守著那些臭規矩做什麼!」

  賈頭領趕緊道:「二爺三爺,你們不要再吵了。二爺要殺,有殺的道理。三爺說不殺,也有不殺的理由,要不,咱們這麼著吧,依著海上的規矩,這人是二爺帶回來的,自當由著二爺發落。可不管人、貨,一旦入海,一柱香後,便是無主之物,三爺您要是能把他救上來,他就是您的人了,自然由著你發落。」

  蘇小妹冷笑道:「一柱香?一個不通水性的人,既不會憋氣,也不會換氣,一柱香的時間早淹死了,再說這片海域下面暗流湧動,礁石叢生,誰知道他能被捲到哪兒去,想要下海底尋人談何容易,老假,你這分明是偏幫老二了。」

  雷曉曦聽了卻是哈哈大笑,連聲道:「這個主意好,這個主意好,阿妹,我也不想跟你傷了和氣,咱們就這麼辦!這小子又不是你的情人兒,你這麼上心幹什麼?你救得上來,那是他命大,你救不上來,那是他命中注定該做龍王爺的女婿!來人,停船拋錨,點起香來,把那小子丟到海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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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山陵崩 第208章 海妖

  雷當家的一聲令下,海船立即拋貓停下,海盜們都興致勃勃地圍過來看二當家和三當家的打賭。

  有人點燃一枝香,站在船頭高高舉在手裡,夏潯連一句抗議的話都來不及說,就被拋進了大海,海面上一片蔚藍的波濤,人一入水,片刻的功夫就已不見蹤影。

  雷曉曦倚著船舷,笑吟吟的道:「阿妹,你想救他,那就看他福氣多少,你的本事多大了,若他撐得過一柱香,你又能把他撈上來,那他就隨你處置,我雷某人絕不多說一句。」

  與他面對面站著的,是一個穿著男式短褐的女子,頭髮束成馬尾,在海風中飛揚起來,她冷哼一聲道:「雷老二,你一意孤行,回去後我會請大當家的作主的,不管這人救不救得上來,這事兒,咱們沒完!」

  雷曉曦不以為然地笑道:「大當家的會為了這麼點事和自家兄弟翻臉?阿妹,醒醒吧,咱們現在是匪,不是兵,有些規矩該變就得變了……」

  這時候,站在船頭的那個海盜大聲喊道:「到了,一柱香畢!」

  海盜們立即鼓噪起來:「三當家的,看你的啦!」

  「哈哈,不曉得那小子還有沒有命在!」

  「這邊這邊,三當家的,此處水流往東走的,該往這邊去尋。」

  眾海盜七嘴八舌地說著,那女子並不理會,而是迅速地寬衣解帶起來。解開腰帶,脫下短褐,她的大腿修長結實,沒有一點贅肉,鯊魚皮的緊身短褲包裹著一個沉甸甸的極具質感的臀部,豐滿如球。

  她的上身也穿著一件魚皮鞣制的半身甲似的貼身短衣,束縛住了胸前波濤洶湧的一對球體,那柔韌有力的腰部繫著一條很寬的皮帶,皮帶上拴著一把帶鞘的短刀,刀鞘緊貼著她右側的飽滿臀部,顯得十分性感。

  這位三當家的非常俐落地脫去衣袍鞋子,像一頭線條優美的豹子,只一躍便躍上了船舷,身形稍稍一蹲,光滑的脊背好像蒙上了一層咖啡色的緞子,閃閃發亮,隨著她的動作,可以清楚地看到她身體上每一條肌肉跳躍的痕跡。

  她深吸一口氣,雙掌一合,雙腿有力地一蹬,整個人就像一條魚般刺進了大海,海面上只湧起少許潔白的浪花。許多海盜都擁擠到船舷旁,探頭往水下看著。水很清澈,能看到四五米之下,就見她像一條魚似的,臀腿只一擺,便潛到了更深處,迅速消失在眾人視線之內……

  夏潯識得水性,而且水性還很好,但他從未試過在水下憋這麼長時間的氣。一柱香,就算有海風吹著,香燒得比較快,這段時間也不短了。他身上的繩子捆得很結實,根本掙脫不開,如果他有謝謝那種舌下藏刀的本事,或許還可以嘗試一下,否則徒勞的掙扎只能盡快耗盡他的氧氣。所以夏潯很明智地放棄了一切抵抗,他現在只能把自己的性命交給那個素未謀面的蘇小妹了。

  夏潯在水下緩慢地換著氣,放鬆了身體,自由地隨著水流擺動,盡量不浪費自己一絲氣力,憋上許久,才吐出一串氣泡,籍機進行換氣。但是這口氣有出無進,總有耗光的時候,他漸漸地有些支撐不住了,放眼望去,藍色的大海下面,只有一群群魚兒游過,始終不見有人下來……

  夏潯不禁著慌起來,他不知道那柱香燒沒燒完,也不知道這位蘇小妹能不能找到自己,難道自己稀里糊塗的就要喪命於此?

  蘇穎躍入大海,就像一條飛魚似的靈巧地潛到海底,四處尋找著,終於,在一叢黑色的礁石旁,她發現了一片白色的袍裾,隨著水流輕輕搖曳著,蘇穎立即擺動身體,向那裡飛快地游去。

  夏潯的眼睛張得大大的,嘴巴微張,肺裡最後一點空氣都耗光了,偶爾還有幾顆細密的氣泡向上升起。他已陷入彌留之際,就在這時,他看到了一個女人,一個肢體修長、身材健美的女人,長髮像水草似的在她腦後飄揚,她就像一隻美麗的海妖,逕直向他撲來。

  這是夏潯腦海中留下的最後一個印象,隨即,他就徹底失去了意識……

  ※※※※※※※※※※※※※※※※※※※※※※※

  夏潯再甦醒時,已經在海島上了。

  旁邊坐著一個沒了牙的老太太,正在餵他魚湯,夏潯還沒弄明白身在何處,就聽一個爽朗的女人聲音道:「他醒了?」

  隨即門簾一掀,一個女人大步進了進來,一看見他便笑道:「哈哈,你的命還真大,不枉我一番辛苦!」

  這個女人看起來約有三旬上下,膚色是健康的小麥色,眼睛異常的明亮,好像海水般清澈,這使得她看起來又年輕了許多。她的嘴唇潤澤豐滿,透出一股野性的魅力,女子一旦有了媚態,三四分姿容,便可抵得過七八分顏色,何況她本來就不醜,健康性感的火辣身材,略顯野性的氣質相貌,賦予這個女海盜一種特別的味道。

  夏潯只聽聲音就認出了她,連忙掙扎起身道:「原來是三當家的,多謝三當家救命之恩。」

  蘇穎又是爽朗地一笑,大聲道:「你不用客氣,不傷無辜,這是我爹生前立下的規矩。這幾天,你就在我這兒住著,不要胡亂走動,等我查明你的身份,我會派人送你回去,如果你當真是朝廷的秘探,我蘇小妹能救你,也就能結果了你!」

  這蘇穎大大咧咧一副男兒作派,交待了這麼幾句話,便風風火火地離開了。夏潯只是閉氣過久暈厥過去,一俟甦醒,也就沒了大礙,在這島上,他插翅也飛不了,因此既無人看管他,也不必綁著他,夏潯未敢遠離,就在院落周圍轉了轉,熟悉這裡的環境。

  蘇穎的住處是半倚山洞蓋成的一處院落,三間正房,兩間廂房,一個小院兒,距沙灘很近,出了小院前方不遠,就是平坦的沙灘。這片沙灘是貝殼類沙灘,沙石比較粗礫,但是海水很清澈,不時會有些海藻一類的東西被衝上岸來。

  ※※※※※※※※※※※※※※※※※※※※※※※

  夏潯遠遠地察看一下島上的動靜,這片海域不適宜船隻靠岸,碼頭應該在另一側,他看到一些張著潔白大帆的船隻正向島後繞過去,看情形,雙嶼島做為走私的中轉站,生意還興隆的很。

  夏潯心道:「他們要盤我的底,總得還須幾日時光,我想活命,就得利用這段時間逃走。可是一葉小舟,怕是到不了海寧的,若是大船,我一個人又開不了,看這位蘇三當家的對我並無猜疑,如果我綁她為人質呢?只是這樣一來,身份必定徹底敗露,這一關過去了,李景隆那一關卻是過不去了,如果逃走之前我能盡可能的套到一些有用的情報就好了。」

  想到這裡,夏潯又返回了住處,這裡住著一對老夫妻,那個老漢是蘇穎父親當年的親兵,年邁之後就與妻子住在這兒,照顧蘇家小姐。夏潯與他們攀談一番,很快熟絡起來,可是人老成精,夏潯雖然旁敲側擊,想從他們嘴裡弄到些有用的情報還是十分困難。

  到了傍晚時分,蘇穎氣虎虎地走了回來,看見夏潯正在院中與那老漢閒扯,便道:「陳伯,取兩罈子酒來,姓夏的,你閒得無聊是不?進來,陪大姐喝兩杯。」

  現成的魚乾兒、蝦皮兒,幾道下酒的小菜擺到桌上,夏潯看看她臉色,試探地道:「三當家的,遇到了什麼煩心的事兒?」

  蘇穎提起一罈子酒,拍開泥封,咚咚咚地倒了兩大海碗,說道:「今天著實惹了一肚子閒氣,來,先陪大姐吃碗酒。」

  夏潯一看那大海碗,不由吃驚道:「這麼大的碗?」

  蘇穎瞪眼道:「有什麼問題?我一個女人家喝得下,你一個男人還喝不下麼?」

  她捧起大海碗,「咕咚咚」一大碗酒喝得涓滴不剩,瞪著夏潯道:「該你了。」

  夏潯想要套她的話兒,看這模樣,不陪她喝酒是談不下去的,只得硬著頭皮捧起碗來,將一碗酒灌了下去,一碗酒下肚,夏潯就頭重腳輕,舌根也有些發硬了。他趕緊擺手道:「三……三當家的,要是再喝,在下就……陪不了你了,我……我喝不得急酒,就陪當家的聊聊天好了。」

  蘇穎大馬金刀地坐在席上,鄙夷地道:「你是不是男人啊?就這酒量!」

  夏潯苦笑道:「三當家的,是不是男人,不見得體現在酒量大小上吧?」

  「哦?」

  蘇穎睨了他一眼,一雙野性的眼睛帶起一絲媚意,欺近身來,暱聲說道:「那麼,是不是男人,體現在什麼東西大小上呢?你告訴我,好不好?」

  夏潯沒想到這個女海盜如此生猛,這樣的話題也肆無忌憚,一時有些不知所措,蘇疑看到他的窘態,突然放肆地大笑起來:「哈哈哈,逗你這樣的小男人實在有趣。」

  「小男人?」夏潯啼笑皆非:「在梓祺眼裡,哥可是偉男啊,到了這位大姐眼中,居然就成了小男人……」

  蘇穎給自己又斟了半碗酒,一口喝乾,擦擦嘴巴說道:「今天楚米幫派人來了,我們雙嶼島和他楚米幫本來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可他們今天派人來,居然叫我們雙嶼島入伙,共奉陳祖義的旗號,偏偏雷老二那個白癡還一味地幫著他們說話,外人面前,我又不好和他撕破臉皮,憋了一天的悶氣。」

  夏潯心中一動,連忙端起酒罈子給她斟酒,一邊問道:「雙嶼幫、海米幫,縱橫海上也有些年頭了吧,既然彼此一向相安無事,怎麼突然的他們就要拉攏入伙了?」

  蘇穎冷笑道:「還不是陳祖義那個海魔頭,也不知從哪兒尋摸來一個姓凌的神棍,花言巧語,誑他有真龍天子相,這個白癡招兵買馬,是要做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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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山陵崩 第209章 處死

  蘇小妹這句話入耳,夏潯登時大喜,有了這句話,李景隆那裡就能有個交待了,由此分析,凌破天極有可能出海投靠了陳祖義,說不定還是楚米幫的那對夫妻給他牽線搭橋,楚米幫到處劫掠,山東地境他們也是去過的,說不定便是因此與凌破天結識。

  夏潯強抑驚喜,做出吃驚的樣子道:「造反當皇帝?這可是殺頭的大罪呀,三當家的不與他們摻和實是明智之舉。」

  蘇穎輕蔑地道:「我爹當初就是反他朱重八的,朱重八在金陵稱帝,我爹退走海上稱王,也沒見他能把我們怎麼樣,不是說率土之濱,莫非王土麼,他這皇帝當得再了得,也不能威及海外。造反有什麼了不起的……」

  ※※※※※※※※※※※※※※※※※※

  頓了一頓,蘇穎又道:「不過我們和楚米幫、和陳祖義不是一路人,日子過得好端端的,幹麼要聽他們號令。」

  她乜了夏潯一眼道:「我們是海盜,但是我們只是走私,以前,我們自己弄船出海,往返銷售中外貨物,自從佔了這雙嶼島,各國客商都往這裡來,我們收了他們的貨,販往陸地,再從陸地上購買我大明貨物,返銷與他們,太太平平,獲利也豐厚,幹得是一本萬利的買賣,可那小楚小米夫婦乃陳祖義之流呢?」

  蘇穎丟塊魚乾在嘴裡,輕蔑地道:「他們幹的是無本買賣!出來做生意,他們向來是空船出發,一路搶一路走,搶到什麼賣什麼,回去的時候也不落空,又是一路的搶回去。那陳祖義尤其惡劣,每搶一船,必定搶光殺光燒光,這路貨色,就算我們在海上討生活的人,也當視其如寇仇,焉能奉其號令,助其為惡?」

  夏潯肅然道:「三當家的所言甚是,聽您的意思,大當家的也不同意投靠陳祖義,怎麼還糾纏了這麼久?」

  蘇穎歎了口氣道:「雷老二一直覺得我爹立下的規矩太嚴,束縛了大家發財。這雙嶼島上,三座山頭……」

  蘇穎忽地自覺失言,連忙改口道:「不說這些掃興事,我這地方,少有人來,今天難得你在這裡,來,陪大姐喝個痛快。你做行商,原來經營什麼,家鄉可曾娶了妻室?」

  夏潯隨口答了,蘇穎便道:「還沒有孩子?也好,趁著現在沒有牽絆,多賺些錢回去,等有了孩子,便置幾畝地,一家人好好過日子,不要再這樣東奔西走。唉!我男人死得早,若有一子半女在身邊,我早上岸隱姓埋名去了,總不成讓自己的孩子生下來就是個小海盜……」

  她一邊說一邊喝,兩罈子酒幾乎全是她一人喝掉,也不知喝到什麼時辰,她醉眼朦朧,漸漸有了倦意,喃喃歎息一聲,趴在桌上道:「累呵,真的不想再爭了,勾心鬥角的,我不喜歡,可還有那麼多我爹的老部下,不喜歡,也得撐……」

  話未說完,她便發出細弱的呼聲,夏潯靜靜地坐了一會兒,魚油燈輕輕地搖曳著,光線忽明忽暗,夏潯的目光慢慢落在蘇穎的腰間。

  蘇穎是一個成熟的婦人,因為常在海上行走,穿裙袍不便,所以穿得都是簡潔貼身的兩截式衣褲,這時斜斜趴在桌上,腰間露出腴潤的一截,小麥色的肌膚被昏黃的燈光一照,透出燦燦的金色,微微觸著矮几的胸部,將那裡的飽滿挺拔的曲線呈現出來,活色生香,很有一種野性的誘惑力。

  夏潯的目光卻並沒有一點色情的味道,他盯的是蘇穎腰間那口彎刀,他在猶豫,要不要拔出刀來,挾持蘇穎為人質,逼雙嶼島群盜送他離開,他想要的重要情報,基本上都已知道,憑著這些,已足以對李景隆交差,此時不走,一旦岸上傳來消息,發現他的錦衣衛身份……

  夏潯想到這裡,慢慢站了起來,走到蘇穎身邊,蘇穎睡得很沉,大概是因為在她的地盤上,她根本沒有想到夏潯這個小行商吃了熊心豹膽,敢打她的主意。夏潯一按卡簧,將刀輕輕拔出了刀鞘,燈光將他投影於壁上,持刀的身影顯得異常怪異。

  夏潯正要喚醒蘇穎,突然覺得海潮中有些嘈雜的聲音,側耳一聽,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了,那是廝殺打鬥聲,夏潯急忙趕到門口,拉開房門,一股海風裹挾著兵器撞擊聲、吶喊嘶殺聲撲面而來,夏潯不禁有些發愣:搞什麼鬼,有人嘩變麼?

  「出了什麼事?」

  耳畔突然傳出一個聲音,把夏潯嚇了一跳,扭頭一看,幾乎對上蘇穎那豐滿性感的雙唇,原來不知何時,她已走到了自己身後,輕如狸貓,不曾發出半點聲息。

  夏潯胡亂解釋道:「我……聽到外邊有奇怪的聲音……」

  蘇穎伸手從夏潯手中奪回彎刀,按在腰畔小匕叢首上的另一隻手這才不著痕跡地收回,她用微微帶些古怪的眼神瞟了瞟夏潯,吩咐道:「老實呆著,不要亂跑!」說著便向院外奔去。

  ※※※※※※※※※※※※※※※※※※

  廝殺聲持續了半夜,一直未見蘇穎回來,等到天色大亮之後,住在院中的那個老兵出去轉悠了一圈,回來告訴老伴和夏潯,昨夜是楚米幫的人偷偷摸上了岸,想要強迫三位頭領就範,島上死了不少人,還有些是昨天在碼頭卸貨,沒有及時離開的外國商人,現在島上戒備森嚴,三位頭領正在與楚米幫的人交涉。

  夏潯錯失良機,只得安份地待在院中,每日只是從那老兵口中盡可能地打聽島上現在的消息,度日如年地又過了兩天,這天午後,夏潯無所事事剛剛回房躺下,忽然十幾個海盜闖了進來,領頭的正是何天陽,一見他便命令道:「把他綁了,帶去見三位當家。」

  雙嶼島聚義大廳是一個寬敞的山洞,洞穴中插著火把,桌椅板凳都是原生態的,有些簡陋,有些粗糙,卻正合乎這裡的氣氛。

  許滸坐在正中,雷曉曦和蘇穎分坐左右,三人面色都很凝重。同楚米幫的交涉沒有什麼結果,他們還受到了陳祖義的直接警告,陳祖義縱橫七海,戰艦百艘,如果真的有心與他們為敵,根本不是他們能夠抗衡的。

  許滸道:「現在情形就是這樣,陳祖義迫不及待要逼迫咱們入伙,真正目的是佔有雙嶼島,這裡距陸地最近,由這裡登暗,可以直搗大明腹心,是個極佳的所在。咱們就算想虛與委蛇假意投靠都不行,他一定會叫咱們把雙嶼島讓出來。可是一旦讓出雙嶼島,咱們想不跟著他們走都不成了,這兒得天獨厚,咱們上萬兄弟吃的穿的,可全指著這座島呢。兩位當家的,你們有什麼打算?」

  蘇穎道:「咱們不能跟著陳祖義走,雙嶼島的規矩不能變!咱們是誠王(張士誠)的舊部,江浙百姓,昔日最為擁戴誠王,誠王落敗,咱們逃亡孤島,泛海為生,仍然得濟於沿海百姓,如今豈能投靠陳祖義那大魔頭,跟著他為禍沿海,禍害父老?」

  雷曉曦道:「陳祖義的老巢在滿喇加,可他要是想對付我們,大海揚帆,說到便到,也不是什麼難事。說實話,大當家,楚米幫的人明著談不成便暗裡偷襲,傷了咱們那麼多兄弟,我老雷心裡也不舒服。要是跟他們干,大當家你一聲令下,我立即出島尋他們決戰,絕不怵他們。可要是跟陳祖義打,人家海王就是海王,咱得承認,不是人家對手!」

  許滸掃了他們一眼道:「也就是說,我們除了歸降,別無出路了?」

  蘇穎急道:「大當家,海王陳祖義的確厲害,可咱們也不是紙糊的,他遠道而來,空懸海上,咱們卻有雙嶼島可做憑恃,堅持下去,誰消耗得起?這筆帳,陳祖義不會算不明白,我看他只是虛張聲勢,未必就會發兵奪島。」

  雷曉曦冷笑一聲道:「阿妹,如果那個魔頭真的來了呢?一定守得住麼?咱們上萬兄弟,還有他們的父母、妻兒,都在島上,到時候玉石俱焚,還能剩下什麼?大當家,祖上的規矩,也是該改改了,咱們既然是海盜,就該老老實實做海盜,這規矩守得跟他娘的官兵一個模樣,有什麼意思?」

  許滸擺弄著手中的一隻鸚鵡螺,不動聲色地道:「其實我最擔心的,是陳祖義對咱們不懷好意,接收了咱們的地盤之後,再慢慢吃掉咱們,只要咱們的兵,不要咱們的將,那才是人財兩空,一無所獲。」

  雷曉曦笑道:「大當家,我看你是多慮了,你看楚米幫那對夫妻,投靠了陳祖義,也未見被陳祖義吞掉,如今何等逍遙自在?」

  蘇穎急道:「大當家,你當初可是對天盟誓,答應過我爹的!」

  ※※※※※※※※※※※※※※※※※※

  雷曉曦道:「阿妹,你不要用這個脅迫大當家,大當家總要為咱們全島父老著想的,難道你有辦法對付陳祖義?」

  就在這時,夏潯被五花大綁地押了進來,賈頭領慢悠悠地跟在後邊,將一個包裹嘩啦一聲丟在桌上,包裹散開來,露出了腰牌、官防等物,許滸笑了笑,溫文爾雅地對夏潯道:「錦衣衛總旗官,楊旭楊大人,失敬,失敬。鄙島最近事情多了些,一直沒有得空兒拜見大人,是小民的錯。」

  夏潯被他們綁起時,就知身份已經暴露,看到這些東西,並不驚慌,他瞥了眼上坐的許滸,傲然道:「五花大綁,就是許島主待客之道嗎?」

  許滸眉頭一挑,對這新奇的稱呼似乎覺得有趣,他擺一擺手,何天陽便拔出刀來,削斷了夏潯身上的繩子,夏潯活動了一下手腳,挑過一張椅子,就在長案盡頭坐了下來。這一來,變成了他與許滸對面而坐,雷曉曦和蘇穎側面陪坐了。

  賈頭領怒道:「你好大膽子,我們幫主面前,哪有你的座位。」

  許滸笑吟吟地擺手道:「你們退下!」

  待一眾嘍囉出去,許滸雙手扶案,微微傾身,說道:「依照我們雙嶼島的規矩,不能不教而誅,你既未狡辯,也未否認,這樣很好。我許滸平生最敬重的就是英雄好漢,閣下既然如此磊落,我也不會難為了你,就讓你一個痛快好了,你想如何死法?」

  夏潯笑道:「大當家,楊某到你雙嶼島來,本來是要跟你們談生意的,這生意還沒有做成,大當家的就迫不及待要打發我離開了嗎?」

  自打夏潯一出現,蘇穎就用惡狠狠的目光瞪著他。那晚她醉酒之後,夏潯拔去了她的腰刀,雖然後來誑說是因為聽到外邊有打鬥的聲音,卻已引起了她的警覺。今天岸上來人了,帶來了夏潯的包裹,果然是個朝廷密探,令她又被雷曉曦嘲笑譏諷了一頓,心裡真是恨死了夏潯,可是見他死到臨頭卻還談笑風生,蘇穎又不禁生起幾分欽佩之意。

  許滸把玩著手中那枚鸚鵡螺,淡淡地笑道:「做什麼生意?日本刀還是日本扇,你想買了拿去做陪葬麼?」

  夏潯凝視著他,氣定神閒地道:「這筆生意實在是太小了,既然許島主已經知道了我的身份,咱們何妨把生意做得再大一點呢?」

  許滸手中轉動的海螺一頓,眼皮攸地一抬,兩道凌厲的光芒疾射而出,但他隨即又斂了眼神,仍舊垂著眼皮,一副雲淡風輕的

  模樣道:「哦?什麼大生意,說說看,看我會不會動心?」

  夏潯微微向前俯身,說道:「我想買……小楚和小米,如果可能的話,連陳祖義也想一起買下來,不知道這筆生意,夠不夠大

  ,這筆買賣,可做得麼?」

  雷曉曦和蘇穎聽了都聳然動容,齊齊把目光向許滸望去,許滸垂著眼皮沉默片刻,呵呵地笑了起來:「楊總旗,這是要假道滅虢麼?」

  夏潯道:「在下是否有誠意,閣下何不聽我說了詳情再做判斷。」

  許滸淡淡地道:「很抱歉,我許滸從來沒有和公門中人做交易的習慣。阿妹!」

  蘇穎一怔,連忙應道:「大當家。」

  許滸道:「人是你救回來的,由你親手處死他!」

  夏潯的臉色刷地一下白了,他沒想到這個足以打動人心的消息,許滸竟根本不為所動,這麼大的誘惑,他也不動心麼?

  許滸瞟了蘇疑一眼,又道:「龜背崖風景秀麗,可葬壯士,記得留他一個全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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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山陵崩 第210章 大駕光臨

  曹國公、太子太傅、浙閩兩廣剿匪總巡撫李景隆趕到了杭州,他來得還不算太晚,比夏潯預估的時間提前了三天。

  曹國公到了杭州,杭州府的軍政各界要員自然要來拜訪,亂哄哄的鬧了三天這才消停,李景隆這幾天不想見的人都見到了,唯一想見的人卻始終沒有出現,不免疑神疑鬼起來。

  「鼎石啊,這虎跑泉沏的茶,咱也喝過了;靈隱寺裡燒的香,咱也供過了;西湖裡邊的船,咱也划過了;楊旭他人呢?會不會什麼消息也沒有查到,擔心受到本國公的訓責,乾脆跑掉了?」

  鐵鉉哪知他二人另有恩怨,聞言不禁失笑:「國公過慮了,楊旭孤身一人趕赴杭州府,就算沒有查到什麼消息,也屬尋常事,就算受到國公訓責,又何至於一走了之?俗話說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他能跑到哪兒去?」

  李景隆心道:「奶奶的,我正希望跑了他這個和尚,老子去做廟裡的主持,你哪裡知道其中曲折。」

  鐵鉉又安慰道:「國公不要著急,國公此來杭州,民間都傳開了,如果楊旭一無所獲,早該來見國公請罪才是,現在他人不見蹤影,說不定正是查到了什麼消息,正在緊要關頭,國公再等些時日也無妨,何況,剿匪大計,也不能全然依靠楊總旗探來的消息,沿海各府道都在等著國公拿出剿匪方略來,國公也該早做準備才是。」

  鐵鉉這一說,李景隆才省起此番到杭州來清剿海盜,緝拿朝廷欽犯,他才是主事人,那楊旭只是一隻小蝦米而已,他能不能查到什麼消息,只是對自己能否交差而已,這剿匪若徒勞無功,自己對皇帝可就無法交差了,不覺也慎重起來,連忙問道:「是了,這兩日杭州府軍政官員往來頻繁,本國公一直脫不得身,這就得下下功夫了。這兩天我卻不見你陪同,你在忙些什麼?」

  鐵鉉欣然笑道:「稟國公,國公這兩日忙於應付杭州府軍政要員,卑職則微服私訪,在民間走動了走動,掌握了一些情況,有所針對地寫下一些方略,以供國公參考。」

  李景隆大喜:「鼎石真是才能俱佳、勇於任事,快快取來我看。」

  鐵鉉道:「卑職在一些細節上面還欠周詳,本想推敲之後再請國公過目。」

  李景隆道:「陰天打孩子,閒著也是閒著,馬上取來我看。」

  鐵鉉只好返回自己的公事房,去取那半成品的剿匪方略。

  鐵鉉這幾天真沒閒著,他是個干實事的人,雖然他的主要職責是緝查衛所官兵中有人私通海匪的事情,但是對整個剿匪大局,他也一直在進行考慮。

  到了杭州之後,李景隆忙於應酬,鐵鉉則換上常服,切實走入民間,進行了一番探訪,他發現,沿海最大的幾股海盜武裝,絕大多數都是閩浙沿海靠海外貿易求生的中國人。因此閩浙沿海幾乎家家戶戶都涉足走私貿易,再匯合些江湖亡命、遊兵散勇,漸漸成了氣候。

  他們屢遭禁止,正因為有沿海居民的暗中支持和掩護,所以鐵鉉經過幾天的充分考慮,從海船的數量、規模的控制到保甲制度的完善、以及大小港口的管理等方面提了些建議,目前還在完善當中。

  其實明初海患比起後期來並不算如何嚴重,這主要得益於朱元璋的海禁政策和力度。朱元璋禁海,一方面採取釜底抽薪的方式,大量招納原張士誠、方國珍部下的軍士及瀕海的船戶、島人、漁丁入伍為兵,一方面沿海築城,設置衛所,添造多櫓快船,加強海防力量以打擊海盜。

  自淮浙至閩廣一帶,朱元璋共計徵兵十多萬人,大量漁民壯丁被籍入伍,地方上就少了強有力的阻撓,海禁政策的推行就比較順利,大量海防設施的建立,也對海盜產生了比較大的威脅。

  但是海盜、倭寇日益猖獗,到後來一發而不可收拾,同樣起因於朱元璋的海禁政策。海盜一直就有,從古到今,從未斷絕,但是鬧得如此聲勢浩大,卻是因為海禁。朱元璋禁海的最初原因,是因為當年爭霸中原時的失敗者,方國珍、張士誠之流許多部屬出海為盜,同時也是受限於他那種小農思維。

  一方面,他覺得大明足以自給自足,根本不需要與他國互通有無,另一方面,他又想利用經濟手段,迫使需要同中國交易的四方蠻夷臣服於中國,承認中國的宗主地位,所以自建國初起,建立的就是朝貢貿易體系,你要稱臣納貢,我才允許你交易,而且交易的時間、地點、數量、品種,都有嚴格的約束,這一來,客觀上就嚴重影響了沿海百姓的經濟利益。

  常言說靠山吃山,靠山吃水。尤其是唐朝的朝貢貿易制度破產以後,改為自由貿易,此後宋朝、元朝也是延續這一政策,因此五六百年下來,海上貿易已成為東南沿海居民最重要的求生之路,現在人口增長,閩浙沿海的人口壓力十分顯著,對於通商更是關乎生計的根本需求,海禁就等於絕了他們的生路,這就埋下了一個大大的隱患。

  我們後世的宣傳,常常出於政治需要,片面誇大某方面的作用,或者以偏概全。我們宣傳說南宋老百姓日夜盼望朝廷收復黃河以北的大片國土,可南宋小朝廷卻偏安一隅不思進取,而實際上恰恰是朝廷想要發兵收復失地,老百姓們卻不願意出兵,進行消極抵抗,因為南宋的百姓們很有錢,日子過得相當不錯,他們不願意為收復失地的龐大軍費買單、不願意收復失地之後繳納更多的稅賦去貼補北方貧窮地區。

  同樣的道理,沿海百姓對海盜同樣有著複雜的感情,並不像我們理解的一樣一味恨之入骨。一方面,海盜群體良莠不齊,其中確實有些凶殘至極,燒殺掠奪,但是其中還有許多以走私為主要目的的團伙,正是他們給沿海數以百萬計的百姓提供了生存和發展機會,沿海的百姓、士紳、甚至官僚怎麼可能仇視他們?

  李景隆倒也不像傳說中的那般繡花枕頭,練兵方面他還是很拿手的,鐵鉉取來他的剿匪策略之後,李景隆大喜,受之啟發,他又補充了幾條整頓軍伍、加強軍紀、嚴肅海防、實戰演練的內容,一共湊了八條,當成自己的靖海八略,叫鐵鉉拿回去再加整理,準備在沿海轟轟烈烈地推行開去。

  ※※※※※※※※※※※※※※※※※※※※※※※※※※※※

  又是一天午後,李景隆行轅。

  李景隆躺在籐蘿架下的逍遙椅上,兩個精秀伶俐的小姑娘蹲在旁邊攥著一雙小粉拳頭輕輕給他捶著大腿。

  「山外青山樓外樓,西湖歌舞幾時休?暖風熏得遊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李景隆很無聊地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很無聊地問道:「抱琴吶,你說為什麼遊人把杭州當成汴州呢?」

  一個小姑娘眨眨眼道:「回國公爺,大概是……大概是因為汴州的夏天和杭州一樣熱吧。」

  李景隆嘿嘿地笑了起來,赤著的大腳丫子在小姑娘的懷裡蹭了蹭,讚道:「有道理,太有道理了,本國公想來,也是這個道理,哈哈哈哈……」

  抱琴姑娘掩了掩松江布的袍襟,遮住那含苞欲放的胸脯兒,臉蛋兒暈紅起來,只是甜甜地笑。

  這時,一個侍衛急急走了進來,老遠站定,抱拳躬身道:「國公爺,有人求見。」

  李景隆懶洋洋地道:「說我睡了,不見。」

  那侍衛遲疑道:「他說,他叫楊旭,是奉國公的差遣,先行赴杭州公幹的,說小人只要報上名姓,國公一定會見。小人已驗過他的腰牌,確是錦衣衛中人。」

  「楊旭?」

  李景隆精神大振,騰地一下坐了起來:「嘿!他終於來了,這小子沒跑啊,快快快,叫他進來。」

  李景隆趿上高齒木屐,穿著一襲道袍,搖搖擺擺跟活神仙似的就進了會客廳。

  夏潯匆匆走進客廳,一見李景隆,立即抱拳見禮:「卑職錦衣衛總旗楊旭,見過曹國公。」

  「咦?你怎麼這副打扮?」

  李景隆拿腔作勢的本準備給他一個下馬威,忽見他穿一身半新不舊的短褐,頭戴一頂竹笠,腳下一雙千層底的白幫黑面的布鞋,肩膀上還搭著個褡褳,活脫脫一個小商販的模樣,忍不住有些發笑。

  夏潯看看自己打扮,笑道:「國公,不是您吩咐卑職微服私訪,赴杭州查探朝廷欽犯凌破天下落和東海群盜情況的麼,卑職這身打扮,也是為了查案方便。」

  夏潯這一說,李景隆忽又省起自己目的,忙把笑臉一收,唬起一張臉來,揪得猢猻一般,沉聲道:「楊旭,本國公命你先來杭州查探仔細,你這些天都到哪兒去了,本國公已經到了杭州,卻遲遲不見你的消息。我要你查訪的情報,可已有了著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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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07131002 於 2011-9-9 17:20 編輯

第六卷 山陵崩 第211章 碰撞

  夏潯道︰「國公,卑職得了您的命令,一刻不敢停留川立即趕赴海寧,距海盜最近的最前沿,尋找有關的線索。卑職多方打探、深入虎穴、巧妙周旋、捨生忘不……」

  「行了行了」,李景隆不耐煩地打斷他的話:「本國公要你查訪的事情,可已有了眉目?」

  夏潯笑道:「國公的交待,卑職現在已經掌握了大半。」

  「喔?」

  李景隆驚奇不已,實不相信他兩眼一抹黑,真能這麼快就探到確實消息,他趕緊問道:「那欽犯凌破天,可已有了下落?」

  夏潯道:「是,此人被畫影圖形通緝天下,以致無處藏身,被迫出海,出海之後,他先投靠了楚米幫的夫妻大盜,後又經由這對大盜而結識了南洋第一大盜陳祖義,並被陳祖義引為心腹,此刻在陳祖義處充作軍師。」

  「南洋大盜陳祖義?」

  李景隆的臉色頓時難看起來,顯然他是聽過這人名號的,李景隆喃喃地道:「陳祖義縱橫南洋,許多南洋小國都向他稱臣納貢,實力十分強大,皇上曾懸賞五十萬貫取他首級,也奈何不得他,想要對付此人,那可難了。」

  夏潯趁機道:「卑職還探得一個消息,或許對國公剿匪有所助益。」

  李景隆雙眼一亮,急忙問道:「快講,什麼消息?」

  夏潯道:「海上有個雙嶼島,那裡盤踞著一夥海盜,盜首叫做許滸,據卑職探知,此人的盜伙還算是盜亦有道,平素只是承接中外貨物,走私販運,並不燒殺掠奪,為害鄉里。凌破天投靠陳祖義之後,哄騙他有真命天子相,勸他做皇帝,陳祖義野心膨脹起來,第一步就是要統一海域,楚米幫的那對夫妻大盜已經投靠了他,前些天曾依著他的授意招降許滸,被許滸拒絕了,雙方為此還大打出手,或許,我們可以利用這個機會。」

  李景隆追問道:「如何利用,招安這群海盜,以盜制盜麼?」

  夏潯搖了搖頭,說道:「東海群盜不只這一股,朝廷總不能一一招安吧?再者說,卑職還探得消息,這些化外之民在海島上散漫慣了,是不大願意上岸來接受王命教化的,不過他們也不喜歡這樣在官府眼皮子底下偷偷摸摸,與其他海盜打打殺殺,如果朝廷能開恩特許他們自由貿易,我想他們一定會願意協助朝廷打擊海盜的,畢竟其中多股海盜是迫不得已,如果能安心做生意,悶聲發大財,他們也不至於幹這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的勾當。」

  李景隆聽了臉色刷地一沉,斥道:「胡說八道!禁民間自由貿易,這是皇上欽命的國策,誰敢更改?」

  夏潯勸道:「國公位高權重,素受皇上信賴,如果國公把沿海實情奏與皇上,說不定皇上會改變主意。此舉若能推行,則無異於釜底抽薪,東海群盜必將散去大半,沿海百姓俱受國公恩德呀。」

  李景隆連連搖頭,說道:「愚蠢之見,本國公剿匪,還要借助海匪之力,向他們妥協,傳揚出去豈不惹人笑話?再說,我大明物產豐富,無所不有,原不藉外夷貨物以通有無,我大明天朝上國,諸蠻夷之國唯有肯臣服於我朝,稱臣納貢方允貿易,這是因其臣服而惠其利,懂麼?正所謂正其誼不計其利,明其義不計其功,允許民間自由通商?真是豈有此理,這不是把我大明立國之本都推翻了麼?為了區區蠅頭小利,將我大明上國與諸蠻夷置於平等地位?真是荒唐,我敢對皇上說這樣的話,皇上不摘了我的腦袋當球踢才怪,以後莫對我說這些混帳話!」

  夏潯暗暗歎了口氣,無奈地問道:「那國公打算怎麼辦?」

  李景隆握緊雙拳,雙目正視前方,做大義凜然狀:「堅壁清野,整頓海防,尋敵決戰,搗其巢穴!」

  夏潯無語。

  李景隆扭頭瞟了夏潯一眼,心道:「這小子也不知用的什麼辦法,居然真的打探到消息了,說不得,暫且放他一馬,以後再找機會。」便道:「你去見見鐵輯,他正忙著保甲事宜,看看有什麼能做的,你去幫幫他好了,剿匪大計,自有本國公做主。」

  夏潯無奈,只得拱手道:「是,卑職遵命,不過卑職還在打聽一些有助於國公剿匪的消息,不能在行轅住下,稍候還得離開……」

  「那麼」

  夏潯搶著又道:「為了避免向卑職提供消息的人對卑職產生懷疑,卑職現在的住處不宜公開,一俟有了消息,卑職會隨時來稟報國公的。」

  李景隆既想把他留在身邊,隨時找機會陷害他,又想得到他搜集的情報,立一份大大的功勞,心中掙扎,膽蝶終千還是它功的心思佔了下風,說道!」好吧,一側甲匈消息,馬上呈報於我,待本國公率大軍出海尋敵決戰的時候,你必須要趕回來。」

  夏潯應了聲是,轉身去找鐵鏤。

  鐵玄正埋頭公案,整理李景隆署名的「靖海八略,」一見楊旭出現,也自欣喜。夏語把他對李景隆透露的情報又對鐵鑽說了一遍,鐵銹的反應與李景隆完全一致,

  招安則可,讓朝廷向海盜妥協,開放海禁萬萬不可。這個時代的人,或許只有那些生活在沿海地帶的人,才知道海洋貿易對他們來說是何等的重要,大部分大明人抱的都是鐵缽這一觀點:大明無所不有,完全不需要與蠻夷小國互通有無,肯和他們做牛意,那是給他們面子,是一種賞賜,他們得牛恭牛敬向大明稱臣才行。

  隨即,鐵鏤便拿出他已基本整理成形的靖海八略給夏詩看,夏詩看了那些方略,心情更加沉重,方略上詳細規定了民船的載重量、長度、寬度、吃水深度,所有超限船隻包括所有民間雙桅以上大船全部酌情給付官銀,予以收繳。此外還有保甲法、連坐法的詳細規定等等,以此手段,的確可以大見成效,但是這樣做對沿海百姓無異於一場災難。

  夏潯沉重地道:「鐵大人,這個法子予以實施下去,剁匪很有可能大見成效,可是這種拉網式的打擊方式,能夠堅持多久呢?對沿海百姓真的有益嗎?有些所謂海盜,僅僅是走私販貨而已,這樣做,很可能逼得他們鋌而走險,加入那些燒殺搶掠無惡不作的盜伙,沿海百姓賴海以為生計,如此一來,生活也必定窘困啊。」

  鐵插性格剛正,嫉惡如仇,認準了的道理九牛不回,在他眼中,凡是違背朝廷法度的事情都是作奸犯科,必須加以革除。既然朝廷明令禁止沿海百姓私自泛海通番,就必須徹底禁絕。而這項政策是否合理,執行之後會不會斷了數百萬百姓的生計,則根本不在其考慮之中。

  一聽夏潯這麼說,鐵鉉和氣的笑容消失了,神情嚴肅地道:「楊總旗,你這種說法很危險,你食朝廷俸祿,不為君為憂,怎麼反而替那些為非作歹的海盜說起話來了?依鐵某看來,違法就是違法,你有一千一萬個理由,觸犯了國法,也該受到懲處。你看,我這裡還有一條,張貼榜文,限期自首。如果過期不至,必予嚴剁,鐵某以為,對這些海盜,要以剿滅為主,安撫為輔,必須把他們打疼了,打怕了,他們才不敢甘冒國法,繼續出海為盜。」

  這位鐵大人官職雖不及李景隆高,但是正氣凜然,說出話來不容質疑,夏詩滿肚子話,同樣瓣解不得。鐵錘的看法,來源於他的理念、他的認識,這些心裡面根深蒂固的東西不是夏詩擺擺道理、講講事實就能扭轉的,他再多說幾句,沒準大公無私的鐵大人就能跑去告訴李景隆,懷疑他被海盜收買,加緊對他的看管。

  夏潯心情沉重起來,他隱約記起了嘉靖年間朱紈平海寇的事來,朱紈平寇以後,閩淅沿海的百姓並沒有過上安寧富足的好日子。恰恰相反,因為走私貿易不暢,他們的生計變得更加困難,許多沿海的士大夫人家也不倒外,普通百姓窘迫到什麼程度可想而知了。

  更糟糕的是,所謂的萬里海防,全面肅清,只是曇花一現的大捷,逆潮流而動的行為帶來的是更嚴重的後慕。海盜集團本來分為主張通商的互市派和燒殺掠奪的寇掠派,這兩派中互市派是佔上風的,在他們的控制之下,沿海百姓雖然不時受到寇掠派的的侵擾,畢竟也能從走私海商那裡獲得極大的利益。

  互市派的首領王直還主動協助大明朝廷剿滅四處劫掠的寇掠派海盜,希望以此換取大明朝廷准許自由貿易的要求。結果,海禁未開,王直卻被騙進圇固,身首異處。

  互市派就此一蹶不振,寇掠派的林碧川、舞顯、徐海等人則聲勢大盛,他們佔據丹山群島為寇據地,四處掠劫,最終漳變成了一場聲勢浩大的大劫難。

  歷史驚人的相似,那一幕要提前上演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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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山陵崩 第212章 我們有個約定

  夏潯被鐵鉉義正辭嚴地教訓了一頓,怏怏地告辭出來,走出了李景隆的行轅。

  穿街走巷,夏潯異常小心地觀察了許久,確定無人跟蹤後,這才拐入一條小巷,向他真正要去的所在趕去。

  世味年來薄似紗,誰令騎馬客京華。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

  夏潯的住處就在這條深巷裡邊,陽春三月,正是杏花怒放時節,漫步小巷,落英繽紛。

  街邊開著一家茶館,一株花樹下,幾個人正有滋有味地喝著大碗茶,有熟客,也有生人,誰管呢,茶盡各自散去,哪問來自東西。

  夏潯走來,看見茶攤上一個三旬上下的漢子,長得精瘦精瘦的,有馬扎不坐,卻蹲在那兒,正喝著茶與人聊天,便客氣地打聲招呼:「蕭大哥。」

  這人是夏潯的房東,名叫蕭縝,夏潯在這小巷裡租住了他家的一間小房子,所以彼此算是認識了。

  蕭縝抬頭看見是他,忙也笑著招呼:「喔,夏老弟回來了啊,生意做的怎麼樣?」

  夏潯笑笑:「還成,蕭大哥忙著,兄弟先回屋裡歇歇。」

  「好好好。」蕭縝點頭含笑,一俟夏潯進了對面一間小屋,立即壓低了嗓音,神秘地道:「噯,這人是個外地來的商人,你們見過他娘子了沒有?哎呀呀,那個味道,那個韻致,嘖嘖嘖……」

  旁邊幾個年紀輕的漢子立即來了興致,其中一個笑道:「我說老蕭,你幾輩子沒見過女人了?他那娘子,我也見過一面,長得嘛,是很有味道,可也算不得上品吶,你上西湖邊上瞅瞅,腰似弱柳、杏眼桃腮的美人兒還少了麼?他家娘子,似乎健壯了些,生得也黑些。」

  蕭縝不屑地道:「你懂個屁,你說那樣豆芽兒似的女人,都是中看不中用的,到了床上,還得這樣的女子才夠勁兒,你沒看到她那張豐滿的小嘴兒,估計只要一吸,就能把我吸乾嘍,還有她那鼓騰騰的胸脯子,嘖嘖嘖,不能想不能想,一想就受不了,不能自拔、不能自拔呀……」

  旁邊那人便吃吃地笑:「我說老蕭,不致於吧,這樣你就情根深種,不能自拔了,有點太誇張了吧?」

  蕭縝擠眉弄眼地道:「這樣夠味兒的女人,死在她肚皮上我都樂意,要是真死在她肚皮上,可不就是不能自拔了,懂麼?」

  幾個漢子略一回味,不禁哄堂大笑起來。蕭縝兩眼發亮地看著對面,又羨又嫉地道:「快看快看,窗子放下來了,他奶奶的,光天白日的回來就搞,也不怕被他婆娘給搾乾了……」

  ※※※※※※※※※※※※※※※※※※※※※※※※※※

  對面小房只有一個小小的灶間,之後就是臥室了,一進臥室,蘇穎急急放下窗子,向夏潯問道:「怎麼樣了,那個什麼曹國公,可肯答應我們的條件?」

  到了這裡,蘇穎只好脫去海盜裝,換了一身尋常婦人的裝束,頭上還挽了個似模似樣的墮馬髻,本來英氣俊俏的臉蛋兒平添幾分嫵媚。

  她穿著淡藍色的對襟比甲,月華白的衣裙,因為不太適應岸上的悶熱,也是在海上隨性慣了,比甲解開了兩個蝴蝶扣兒,兩團小麥色的豐隆飽滿硬生生擠出一道深邃迷人的乳溝。夏潯微一垂眼,躍上眼簾的正好兩團顫巍巍的所在。

  蘇穎察覺到了他的視線,臉上微微漾起一抹紅暈,急忙扣緊扣兒。在海上時,她就是在那些海盜大男人們面前幾近於赤身裸體也坦然自若,絲毫不覺得羞澀,可是現在換了個環境,穿上了這正式的婦人家的衣裳,不知不覺便恢復了女兒家的情態。

  夏潯面色凝重地搖了搖頭,說道:「我試探了一下,恐怕很難說服於他。我還打聽到,曹國公正在擬定一個靖海方略,這個方略一旦實施,想要永遠靖清海盜是辦不到的,可是眼下,恐怕東海群盜不分善惡良莠,個個遭殃。」

  蘇穎一聽,臉色頓時沉了下來,冷冷地道:「這麼說,你只是胡吹大氣,咱們的買賣,根本做不成了?」

  夏潯搖搖頭道:「李景隆沒有那個時間從容佈置,他也不是肯踏踏實實靜下心來,窮數年之功認真做一件事的人,何況,明知他走的是一條於國無益、於民有害的死路,我怎麼會跟著他走下去?你讓我想想,總會有辦法的。」

  蘇穎柔腴的腰肢一折,隔著炕桌氣鼓鼓地往那一坐,夏潯蹙著眉頭在炕沿兒上坐下來,輕輕撫著上唇,認真思索起來……

  李景隆和鐵鉉炮製出來的這份靖海方略,夏潯並不贊同。李景隆此番靖海如果無所作為那還罷了,如果讓他成功了,只能把溫和派的海盜也逼向對立面,因為事情的根本起源在於朱元璋錯誤的海禁政策,根源既在,海盜就是禁之不絕的,一味打壓只能令雙方進入全面的武裝對立。

  歷史上,朝廷禁海所用的手段大抵相似,其結果是什麼呢?朝廷大筆軍費的付出,無數抗倭平寇英雄的前仆後繼,的確令得東海群盜元氣大傷,但是最終卻只是漁翁得利,讓遠道而來的葡萄牙人佔據澳門為基地,壟斷了整個亞洲地區的海洋貿易。

  這是民之所需,你怎能禁得了?你不做,又不許你的子民做,結果只好由外人來做。

  歷史驚人的相似,現在的許滸、蘇穎彷彿就是互市派的汪直,小楚和小米就是寇掠派的林碧川、蕭顯,而他們背後根基立於滿喇加的南洋第一海盜陳祖義,扮演的就是漁翁得利的葡萄牙人的角色。依著李景隆和鐵鉉的做法,最終很可能會造成這樣一種局面。

  我能用欺騙的手段,騙取他們的幫助,用他們的鮮血,染紅我的前程嗎?

  夏潯輕輕地搖了搖頭,他和許滸有個約定,他不想做一個食言而肥的小人。

  那天,在雙嶼島上,許滸下令處死他的時候,他真的以為自己必死無疑了,但是他沒有想到蘇穎把他押到龜背崖後,卻把他關進了一個秘密的洞穴,叫人守在外邊,並沒有處死他。害得夏潯坐在洞裡好一陣胡思亂想,還以為這位蘇大姐想要金屋藏嬌、先姦後殺神馬的,結果等到晚上,走進山洞的卻是許滸。

  許滸進了山洞,開門見山,頭一句話就是:「我對你提的那樁買賣很有意思,不知道你打算怎麼交易,出多少價錢?」

  如果純粹依照武力的強大和手下的多寡來推舉老大,那麼雙嶼堂應該是雷曉曦做大當家,許滸和蘇穎還是小孩子的時候,雷曉曦就已經跟著父輩踏波斬浪縱橫四海了。但是雷曉曦嗜殺成性,不大守規矩,這一點為蘇老幫主所不喜。

  而許滸則不同,他父親是一員儒將。元末群雄爭霸,張士誠這支人馬是最受讀書人推崇的,當時許多文人都加入了他的隊伍,像羅貫中、施耐庵這些文人,都曾在張士誠手下做過事,許滸的父親就是當初投軍的一個文人,因為在軍事上頗有見解,漸漸成為蘇將軍身邊的智囊。

  許滸為人性情與乃父酷肖,所以蘇老將軍臨終的時候,把大當家的位子傳給了性情沉穩、少年老成的許滸,當時三位老當家都是先後剛剛過世,小輩們剛剛接掌權力,雷曉曦縱然心裡有些不舒服,也沒有動什麼歪腦筋,可是這十多年下來,大家開始各存心思了。

  蘇穎一直兼著斷事堂的差使,主管雙嶼島的刑獄之事,此外就是照顧率領當年直屬於父親的那些老部下,從不招兵買馬吸納新血,對權位一直沒什麼興趣。而雷曉曦卻利用他在海盜伙中的威望,不斷擴張勢力,雖然位居許滸之下,他的實力卻始終壓許滸一頭,全靠蘇穎這個三當家在,合二人之力,才能壓制著雷曉曦。

  楚米幫派軍師來招攬許滸入伙的時候,雷曉曦當著外人的面公然表態支持,這可不是一個老江湖該有的作為,其行為幾近於逼宮了,許滸當時就很是不悅,而當晚楚米幫的人又悄悄摸上了灘頭,若非發現及時,險些釀成大禍。

  雙嶼島周圍礁叢林立,水情複雜,沒有內奸,外人的船是很難摸得進來的,於是許滸對雷曉曦起了疑心。他並不能確定雷曉曦就是那個內鬼,但是他真正想要做的事,就必須得先避避這位二哥了。

  他對蘇穎是絕對信任的,所以他讓蘇穎行刑,而且地點就選在龜背崖。這句話,涉及到一個只有他們兩人才知道的秘密:許滸剛剛接任大當家職位的時候,曾經處死過一個觸犯了幫規的人,按照幫規,那人必死,可是那人是追隨他父親多年的老部下,曾經在戰場上兩次救過他爹性命。

  他想放那人活命,當時就是找了蘇穎幫忙,龜背崖是蘇穎的地盤,她想動點手腳容易的很。最後就是由蘇穎把他父親那個老部下藏了起來,秘密送出了海島。如今他舊話重提,蘇穎又是和他從小長大的玩伴,彼此的脾氣秉性非常熟悉,如何還不明白他的意思,所以,夏潯就被藏了起來。

  他和許滸秘密達成了約定,他說服李景隆與雙嶼島合作,共同對付楚米幫乃至陳祖義,可眼下看來,李景隆不僅不肯答應許滸開海通商的要求,甚至除了招安之外的一切合作方式都不同意。鐵鉉更不用說了,此人嫉惡如仇,根本不贊同這種權宜變通,在他眼裡,黑就是黑,白就是白,絕對沒有灰色地帶的存在。

  沒有他們的贊同,我如何促成這互惠互利的合作?

  蘇穎本來氣鼓鼓地坐在那兒,可是夏潯思考的時間太長了一點兒,百無聊賴的蘇穎漸漸注意到了夏潯的表情,他眉頭時而緊緊擰起,好像一個疙瘩,時而輕輕蹙起,好像一個川字,有時候眉梢兒一挑,似乎若有所得,有時候輕輕佻動兩下,帶著一些狡黠。

  蘇穎一向粗枝大葉,從來沒有注意到一個男人僅僅是一雙眉毛就能有這麼多的變化,不禁感興趣地研究起來。她看到,這個男人的眉毛輕輕地彎下去,然後慢慢向中間縮近,兩個嘴角也同時向上勾起,笑裡帶些壞……

  蘇穎的眼睛馬上亮了:「他有主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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