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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月關] 錦衣夜行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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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9-18 19:26:32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卷 誕維新 第233章 一萬年太久

  夏潯聽說建文帝要見他,心中頗為奇怪,這位建文帝剛剛坐上龍椅,日理萬機,怎麼有空想起他這個小人物來?當真是樹欲靜而風不止,偏偏樹小了點,風又大了些,夏潯不敢怠慢,急忙回到內宅,在幾個女子七手八腳地幫忙下穿戴整齊,著人牽出馬來,隨劉玉玦出了府門。

  一路上問起,劉玉玦卻也不知其中詳情,只是覺得能到皇帝召見,那是一件極榮耀的事情,對夏潯既是羨慕,又為他歡喜。夏潯悶葫蘆一般趕到金陵城裡,劉玉玦還有旁的事做,夏潯便直趨錦衣衛都指揮使司衙門。

  羅克敵一身正式官服,瀟灑之中透著英武之氣,見他來了,微微笑道:「知道你創傷未癒,不過皇上召見,可是一樁大事,怠慢不得,走吧,這就隨我進宮去。」

  想了想,他又不放心地囑咐道:「見了皇上,有問便答,誠懇恭訓一些也就就是了,無需太過惶恐,皇上這是要用你做事,這也是我錦衣衛崛起之始,你只管好好做。」

  夏潯仍然不明所以,卻又不好向僉事大人問起,只得答應一聲,隨著他步行往皇宮行去。

  要說夏潯引起建文帝的興趣,這還是李景隆那份奏疏引起的。

  夏潯告假的頭一天,帝師黃子澄邀戶部侍郎卓敬過府一敘,品茶聊天。

  卓敬是洪武二十一年中的進士,殿試第二名,榜眼,博學多才,有名的才子,而黃子澄是洪武十八年的進試,殿試第三,探花,同樣是博學多才之士,兩人交情一向深厚。

  敘談之間,黃子澄便對卓敬道:「諸藩大權在握,實為朝廷腹心之患,如今皇上雖削了他們的兵權,可他們統兵多年,軍中許多將領都是他們帶久了的兵,這可是大大不妥。」

  卓敬與他是好友,平時交流對朝政的看法,早已達成諸藩強大,必成禍亂之源的共識,一聽這話,便道:「以行兄所言甚是,諸藩之中,若論帶兵日久者,唯有燕藩,而且懿文太子和秦王、晉王已相繼過世,燕王如今已成已成諸藩之首,更具威脅,依我看,莫如將燕藩調離北平,釜底抽薪,可彌禍端。」

  黃子澄欣然道:「惟恭言之有理,今上仁孝,明知朝廷腹心之患,礙於骨肉至親,卻難狠下心來,我等做臣子的,自該為君分憂才是。為兄早有心向皇上建言,奈何為兄是帝師,若為兄出面,難免叫人誤會是皇上授意,惟恭可願直言上疏?」

  黃子澄是當今皇帝的老師,他這一說,卓敬心領神會,立即一口答應。

  次日一早,也就是夏潯告假回家的當天,通政使衙門便收到了戶部侍郎卓敬的奏疏,通政使司一見這份奏疏所議之事十分重大,不敢怠慢,急忙做個登記,以加急件立呈大內,大內文書房的太監見了此疏也知事情重大,趕緊登記在冊,謄抄副本,然後把這份奏疏和皇帝還無暇處理的幾份重要奏章一併呈送御前。

  因為建文剛剛登基,為了操辦喪事,建立新政,各種事情太多,許多奏章都未來得及批閱,內侍小付子捧著厚厚的一摞奏疏,半道兒跌了一跤,趕緊爬起來整理好奏疏,這原本放在最上面的建言削藩疏就變成了擱在中間,結果朱允炆最先看到的,就不是這份奏疏。

  朱允炆批閱著奏疏,看到表兄李景隆的奏捷戰報時,特意打開仔細看了看,見裡邊提到了楊旭,只覺此人十分耳熟,仔細一想,才記起當初楊氏宗族的家事鬧上朝廷的時候,還是自己在皇祖父面前為這個楊旭說了句好話,才為他解了圍。

  後來他才知道,原來自己的師傅是站在楊氏宗族一面的,當時還頗有些懊悔失言,如今看來,這人倒是個公忠體國的,自己予他恩惠,卻也不算冤枉。如今先帝駕崩,不宜大肆褒獎,可是楊旭人已經死了,朝廷若沒什麼表示,不免叫人覺得皇帝寡恩,想了一想,便提筆在奏表上批示,擢楊旭為世襲錦衣百戶,賞鈔百貫,綾羅十匹。

  放下這份奏疏,再批幾份,他便看到了戶部侍郎卓敬的削藩策:「……燕王智慮絕倫,雄才大徊,酷類高帝。北平形勝地,士馬精強,又系金、元興起之地。今宜徙封燕王於南昌,萬一有變,亦易控制……,夫將萌而未動者幾也,量時而右為者勢也,勢非至剛莫能斷,幾非至明莫能察……」

  一看這份奏疏,朱允炆就有些坐不住了,他剛剛登基,雖然日夜盼望除去這肉中刺、眼中釘,卻怕自己急不可待地提起此事,讓臣子們覺得皇上生性涼薄,如今有臣子先行建言,這就好了,喜悅之餘,忽又想到卓敬這份奏疏是循正規渠道遞進的,通政司、文書房,也不知有多少人看過了,萬一其中有他人耳目……

  朱允炆躊躇半晌,吩咐傳見戶部侍郎卓敬,一見卓敬,朱允炆便拍案斥道:「燕王,乃朕骨肉至親,你怎能做此建言,離間皇親,傷朕叔侄感情?」

  卓敬叩頭說:「天子無家事,一舉一動、一言一行,莫不關乎天下。臣所陳奏建言,系天下至計,願陛下明察而行。」

  朱允炆怒氣沖沖地道:「胡言亂語!若是皇祖父在時,見你離間皇親,做此大逆不得之語,必斬你首,朕念你也算是一心為朝廷打算,忠心可嘉,此次不予追究,退下吧!這份奏疏,留中不發!」

  喝退了卓敬,朱允炆卻袖起那份奏摺,轉身去找黃子澄、齊泰兩個心腹去了。

  ※※※※※※※※※※※※※※※※※※※※※※※※※※

  徙燕王到南昌?然後呢?

  那也太慢了!這麼一步步下來,什麼時候才能把叔叔們都削完?

  朱允炆那是一萬年太久,只爭朝夕的主兒,哪裡忍得住按部就班層層抽梯的把戲,他要的是一步到位,永除後患。如今卓敬既然上疏了,他就有了正大光明的理由與心腹大臣提起此事,商討對策了。

  見了太傅黃子澄和兵部尚書齊泰兩個親信,朱允炆便取出卓敬的奏疏,說道:「兩位先生,現有戶部侍郎卓敬,建言削藩,並提出了對策,朕心下頗為躊躕,不知兩位先生以為如何?」

  兩人看過這份奏疏,黃子澄便道:「皇上,臣以為,削藩勢在必行,然則卓敬這番徙藩的策略,卻是書生之見,不可用之。臣以為,為我大明江山社稷萬載千秋考慮,當一勞永逸,永除後患。」

  朱允炆欣然道:「先生有何見教,還請細細道來。」

  黃子澄胸有成竹地道:「如今諸藩已乖乖交出兵權,可他們坐鎮藩國,仍然勢大,如今朝廷強盛,自然無虞,如果有朝一日朝廷虛弱,焉知諸藩不起異心?由東調到西,由南調到北,不過是權宜之計,要想一勞永逸,對諸藩便當一削到底,沒了王爵之身,便沒了造反的本錢。」

  朱允炆大喜,不料一問起具體的削藩之策,兩個心腹卻是各執己見,並不相同。

  齊泰認為,阻止諸藩進京奔喪,收繳諸藩兵權一事,雖然諸藩都遵旨行事了,但是對皇帝這兩道舉措,諸藩王心中都難免有些猜疑不定,杯弓蛇影,此時朝廷只要稍有動作,就會讓諸藩明白了皇帝的真正用意所在,難免就會有人狗急跳牆。

  諸藩之中,燕王朱棣年紀最長、威望最隆,久居北平,如今雖剝奪了他的軍權,可軍中還有他的許多舊部,一旦他因皇帝削藩而暴起反抗,必定釀成極大禍端,所以既要削藩,就該先從燕王下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率先解決這個最大的威脅。燕王只要被削,其餘諸藩便難成氣候。

  黃子澄則認為,正因為燕王久居北平,軍中有許多部屬,如果輕率拿他動手,風險便更大,不如對燕王先作安撫,同時剪除他的羽翼,從其他諸王下手,待諸王都被削掉,最後只剩下燕王一個光桿兒,他孤掌難鳴,朝廷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將他擒獲。

  齊泰雖也是個文人,畢竟是掌過軍的,略略懂些軍事,聽了老友這番愚腐之見,便道:「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燕王為諸王之長,且實力最為雄厚,除掉燕藩,其餘諸王必然喪膽,豈敢再生不臣之心?此乃一錘定音之舉!」

  黃子澄振振有詞地道:「燕王素來恭謹,並無不法之事,要尋他的岔子,何其難也;況且燕王兩次出塞,均有戰功,如今無罪而削,如何服眾?朝廷賞懲俱應有道,無過而罰,豈是聖天子所為?燕王實力雖強,目前未見反跡,貿然削之,難擋天下悠悠之口啊。」

  齊泰道:「若逼反了他,奈何?」

  黃子澄詭譎地一笑,說道:「先將燕王左右羽翼削去,到那時,他左右儘是朝廷兵馬,你道他還能翻起什麼風浪來?如果那時他真反了,豈不正好授人口實?大義在朝廷一邊,我們出師有名,可不正好名正言順地除掉了他!」

  齊泰只想直截了當削藩成功,而黃子澄考慮的卻多,他是既想削藩,又想削得理直氣壯,不損皇上清譽,往好裡說,這叫十全十美,魚與熊掌兼得,往壞裡說,這就是當了婊子還要立牌坊了。

  兩個人各持己見,爭執不下,朱允炆是個沒準主意的,只聽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他的心中也是左右搖擺,難以決定。就這麼爭了好幾天,兩位書生引經據典,滔滔不絕,一副秀才造反的模樣,大有爭論三年也難做定論的德性,誰也說服不了誰,朱允炆夾在中間,就像個受氣的小媳婦兒,終究是拿不出個准主意來。

  這時候,一位頗受朱允炆欣賞傾慕的大儒來了,此人就是方孝孺。

  ※※※※※※※※※※※※※※※※※※※※※※※※※※

  方孝孺師從「大明開國文臣之首」的翰林學士宋濂,此後一直在陝西漢中府學當教授,一個九品小官兒,但是道德學問卻名揚天下,建文稱帝后,立即下旨召他進京,此刻他剛剛趕到京城。

  方孝孺四十出頭,形容清瞿,一身的書卷氣。朱允炆見之大喜,立即將他連升三級,任命為翰林侍講,有了出入宮闈,朝覲皇帝的資格,進宮有座,禮稱希直先生而不名,方孝孺感激不盡,頓生知遇之感。

  朱允炆對方孝孺這位大儒倒是極信任的,一見他來,立即便把自己與齊泰、黃子澄計議之事合盤托出,徵詢他的意見,方孝孺雖是有名的大儒,卻畢竟官職太小,這還是頭一次在君前密議,不免有些緊張惶恐,他定了定心神,仔細考慮了齊泰、黃子澄的話,說道:「皇上敦儒修文,大興文治。氣象與先帝時大不相同,天下莫不稱頌。若說這文治之道,不外乎一個『禮』字。燕藩之強,卻無把柄,若貿然削除燕王,必定為人詬病,有損陛下美譽。」

  他頓了頓,見建文帝凝神傾聽,微微點頭,顯然很贊同出師有名之言,心中大定,便循著這個思路繼續說道:「削藩之事,穩妥至要。先除諸王,便是循序漸進、先易後難。一旦諸藩俯首,燕王再強,不也是孤掌難鳴麼!到那時,皇上只稍作示意,燕王怕就要主動要求削藩了,若他真敢造反,也正如黃大人所言,徒遺把柄於朝廷,能攪起什麼風浪呢?」

  三套馬車,兩匹向左,一匹向左,朱允炆民主的很,馬上站到了人多的一邊,連連點頭道:「孝直先生所言甚是,那麼依愛卿之見,削藩大計應從誰開始呢?」

  方孝孺久不在中樞,一門心思在陝西研究書本,哪裡提得出什麼建議,不由遲疑了一下,把眼看向黃子澄,黃子澄見他與自己意見相同,甚是喜悅,連忙出來解圍道:「皇上,臣以為,可以先削周藩,周藩為內地諸藩之首,封國位居中原,乃逐鹿天下之地。把這裡掌握在朝廷手中,正好北遏燕山,阻住燕王南下之路。再者,周王是燕王一母同胞的兄弟,兩王關係最為親密,如果除掉周藩,燕王便被斬去一臂,勢力將更形削弱。」

  朱允炆聽得龍顏大悅,連忙問道:「妙計,妙計,朕有孝直先生、以行先生、尚禮先生之助,何愁大事不成。」

  計議已定,便是著手對付周王了,可是周王做事雖不及燕王謹慎,要找些削其王爵的罪名出來也不容易,周王倒是在洪武年間私自去過一趟鳳陽,這是可以當成謀反的大罪,但是當時洪武皇帝還在,雖然嚴厲斥責了兒子一番,卻並未深究,如今怎好舊事重提?

  朱允炆便想到了錦衣衛。羅克敵得到建文帝的傳召不禁大喜,他早知道新帝登基,必然削藩,到時候一定會起用錦衣衛,卻沒想到皇上如此迫不及待,剛剛登基不足一個月,就已準備動手了。

  朱允炆馬上把羅克敵傳來,立即要他偵緝周王不法事,羅克敵滿口答應下來。朱允炆還不放心,又道:「此事至關重大,你是錦衣衛裡目前的主事人,輕易離不得中樞,你將派何人前去操辦此事?」

  羅克敵道:「臣之下屬,有一總旗,姓楊名旭,性格沉穩,辦事老練,可當大任。」

  「楊旭?」

  朱允炆忽地想到了他前兩日見過的那份奏疏,奇道:「楊旭不是已戰死雙嶼島了麼,你錦衣衛中還有一個楊旭?」

  羅克敵便道:「皇上,錦衣衛中只有這一個楊旭,當時朝廷水師確實以為他以身殉國了,誰知他福大命大,身負重傷而不死,落水漂流,幸被一漁民救起,將養多日,竟然撿回了性命。

  朱允炆心道:「九江遺楊旭入雙嶼盜寇之幫為內應,他能於群盜之中為間而不露馬腳,確是膽大心細聰明絕倫之罪,朕讓他搜羅周王罪證,當能勝任。」便喜悅點頭,應承下來。

  隨即他便想到,自己剛剛登基,民心人望尚嫌不足,這樣重要的大事,自己應該接見一下這個楊旭。當初楊旭與家族起了衝突,險些身陷囹圄,便是自己一言為他解圍,如果把他叫來再親自嘉勉一番,楊旭還不感激涕零?自然粉身碎骨報答君恩。主意已定,朱允炆才說出讓羅克敵帶楊旭來面君的旨意。

  就這樣,夏潯有了進宮面聖的聖眷隆恩。

  ※※※※※※※※※※※※※※※※※※※※※※※※※※

  夏潯此番重新回到宮中,此間卻已換了主人,夏潯看著宮中一廳一柱、一草一木,心中也覺黯然。

  那個令人望上一眼就心生戰慄的帝王,那個在幼女愛孫面前慈愛祥和的老人,不管別人對他是謗是譽、是畏是敬,但他鮮明的人格魅力,卻是叫人一見難忘的,自己只不過去了一趟杭州,再回來的時候,那個叱吒風雲的偉人便已化作一坯黃土,走在宮中,物是而人非,真令人有種人生無常的感覺。

  夏潯隨著羅克敵走在宮中長廊下時,朱允炆正在謹身殿議政。

  憑心而論,朱允炆是真想幹出一番於國於民有利的大事業,成就一代帝皇偉業的,他的新政卻也並非全無是處,不過不管是與朱元璋的老辣睿智比較起來,還是與朱元璋出自民間,熟知民情的閱歷比較起來,他都差得太遠,所以許多政策,要麼缺乏遠見,要麼就是被文臣們所蒙蔽,挾雜些私貨兜售給皇上,他卻不知真相。

  比如此刻,繼鼓動皇帝撤消了大批鹽茶稅司、刑舉衙門之後,以江浙籍官員占主體地位的朝中官員們又打起了田賦的主意。

  幾位江浙籍官員圍著朱允炆,先恭維吹捧了一番建文稱帝后的新政如何氣像一新,如同甘露,普天下臣民如何歡欣鼓舞的屁話,說得朱允炆眉開眼笑,真當自己是人間聖君了,這話題便繞到了江南稅賦上面。

  江南蘇州、松江、湖州、嘉興四地的稅賦,是高於其他地方的,因為這些地區最為富裕,當然,也有人說,朱元璋把這四個地方的稅賦訂得特別高,是因為這裡曾是張士誠的地盤,朱元璋惱悔江南百姓擁戴張士誠,所以立國之後予以懲戒。

  不過朱元璋只有一隅之地的時候,天下四分五裂,各有其主,要依著這說法,那幾乎每一股勢力、每一支義軍、包括北元朝廷,當時都有他們的根據地,朱元璋要懲戒、要罰重稅,似乎除了他自己當初擁有的那片地盤之外,處處都該收重稅了。

  而且,明朝賦稅極低,不管是田稅還是商稅都是三十稅一,蘇州、松江等富庶地區的重稅是相對於這個普遍稅率而言的,以上四個地區,一直都是江南乃至整個天下最富裕的地區,要說這「重賦」重到了這些地區無法承受,阻遏了地方經濟發展,卻也未必。

  正由於這些地區富裕,百姓們有錢送子女讀書,這裡出的讀書人最多,相應的在朝為官的人也最多,因此朱元璋健在的時候曾經做過規定:蘇州、松江等江南地區籍貫的官員禁止到戶部做官,因為朝廷反腐的幾樁大案中,「戶部胥吏,盡浙東巨奸,窟穴其間,那移上下,盡出其手。且精於握算,視長官猶木偶」,朱元璋擔心他們把持財政,偏私家鄉,從而犧牲朝廷的利益。

  現在朱元璋死了,朱元璋洪武,朱允炆建文,從這年號上就可以看出,他想反其道而行,創建一番與乃祖不同的偉業,這些官員便蠢蠢欲動起來,在朱允炆面前大談江南重賦,致使百姓如何苦不堪言,民不聊生,請求皇帝開恩,減免江南稅賦。

  要知道江南重稅其實也是有區別的,那裡的民田稅賦並不高,稅賦高的是官田,這也符合自古以來一直的規矩,但江南恰恰官兒最多,江南的官田比例也極高,這筆帳算下來,關乎他們家族的切身利益就極重了。內中詳情朱元璋是知道的,所以沒有人敢在他面前提減免江南稅賦,朱允炆卻不知道這些情形,聽那些官兒們說的在情在理,不禁連連點頭。

  侍候在建文帝身邊的小付子正在為皇上斟茶,聽這些官兒說的情形如此淒慘,未免有些太過誇張了,忍不住插了句嘴道:「江南魚米之鄉,稻米一年兩熟,卻和川陝雲貴一般繳糧稅才叫公平麼?如果蘇州松江的百姓都如此淒慘,那川陝雲貴地區的百姓豈不早都餓死了?」

  一位御使聞言大怒,厲聲呵斥道:「大膽,內宦閹人,也敢妄議朝政?先帝在時,誰敢如此,你欺我皇上柔弱麼?」

  朱允炆一聽,臉騰地一下紅了,拍案道:「混帳東西,誰讓你插嘴的!」

  小付子才是個十一二歲的孩子,先是被大臣呵斥,又見皇帝發怒,一慌之下碰翻了茶杯,熱水淌出,流到朱允炆的大腿上,燙得他哎呀一下跳了起來,小付子唬得臉色慘白,慌忙跪倒在地,連連叩首:「皇上饒命,皇上饒命,奴婢多嘴,奴婢多嘴。」說著使勁掌自己耳光。

  朱允炆被他一言削了面子,本就怒不可遏,又被開水燙了一下,更是氣極敗壞,厲聲喝道:「拉下去,拉下去,把這個妄議朝政、敗壞規矩的閹人給朕拉下去活活打死!」

  「皇上饒命!皇上饒命啊!」小付子嚇得魂飛魄散,門外衝進兩個武士,不由分說便把他拖出去了。

  一個言官輕蔑地道:「身體髮膚,受之膚母,這些閹人自殘身體,不忠不孝、不仁不義,肢體不全、心地殘缺,哪有一個好東西?」

  另一個人便道:「一個小內侍隨口一句話,或者罪不致死,但皇上能因此杜絕內宦干政,避免閹宦流毒,這殺一儆百,卻是於我大明江山社稷大為有益的。」

  這時拍著馬屁,外邊已傳出噗噗的棍擊聲和小付子痛極慘呼的叫聲,朱允炆餘怒未息地喝道:「拖遠些去打!」

  他撣撣衣袍,重新坐下,呼呼地喘了幾口大氣,這才說道:「眾愛卿,請繼續講。」

  朱允炆從小受師傅教導,對漢唐以來宦官為禍是深惡痛絕,對閹人從骨子裡就有一種岐視和輕蔑,並不把他們當人看的。都說建文仁慈,可他的仁慈是分對象的,朱允炆下詔全國行寬政、省刑獄時,同時還下了一道詔書,特意詔諭地方,一旦發現宦官奉使橫暴,虐害士民即擒送京師,加以嚴懲。

  在他一道詔令下來,許多犯罪的官吏死罪變重罪、重罪變輕罪、輕罪變沒罪,刑部、都察院論囚,比起往年少了三分之二。但是與此同時,他對內宦的管教卻比朱元璋在時更為嚴厲,這就像朱允炆合併州縣,裁減冗員的同時,又對他認為重要的部門大肆增加官員編制一樣,他的寬刑仁政也對不同對像有不同標準,只不過筆桿子掌握在文官手裡,文官們都說他仁慈,眾口一詞地說上一千遍,他便成了雨露均沾人人受益的活菩薩。

  夏潯與羅克敵走到謹身殿外時,恰看見兩個侍衛一個提著足踝,一個揪著頭髮,漫不在乎地提著一具血肉模糊的屍體走出來,那具瘦弱的屍體軟綿綿的,一張扭曲慘白的面孔向外側垂著,夏潯掃了一眼,突地身子一震,猛然站住腳步,失聲道:「小付子!兩位兄弟,這……這是怎麼回事?」

  夏潯在宮中當值時間不長,今日當班的兩個侍衛不認得他,不過一瞧他身穿飛魚袍,那就是錦衣衛自家兄弟了,便客氣地答道:「誰曉得這小宦官因為什麼觸怒了皇上,皇上吩咐打死,那就打死嘍。」

  「皇上……,小付子……」夏潯喉頭發哽,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那兩個侍衛向他客氣地點點頭,拖著那具屍體走了出去,夏潯扭過頭,目光追出好遠。

  「楊旭!」

  前邊有人喚了他一聲,夏潯扭過頭,見羅克敵站住腳步,目光嚴厲地看著,神色很是不悅,便咬咬牙,低著頭跟了上去。

  ※※※※※※※※※※※※※※※※※※※※※※※※※※※※

  「嗯,就依眾卿所議,江浙賦獨重,宜悉與減免,畝不得過一鬥,就這麼定了吧。」

  朱允炆蓋棺論定,眾官員連忙又是一番恭維讚美,目的已達,這才依禮退下,隨後一個內侍戰戰兢兢稟報:「皇上,羅克敵、楊旭在殿外候見。」

  朱允炆聽了,便微笑道:「傳他們進來!」

  羅克敵和夏潯一前一後進入謹身殿,向這位年輕的皇帝躬身施禮,朱允炆微笑道:「愛卿平身。」

  他看了看楊旭,說道:「朕在先帝身前,曾經見過你,那時候,你在宮中當值吧?」

  夏潯臉色微微有些發白,毫無表情地欠身道:「是,皇上記性好,微臣當時只是殿前一名侍衛,竟蒙皇上記在心中。」

  朱允炆見他臉色發白,神情謹肅,聲音也有些發硬,還道是他見了自己有些緊張,心中大為得意,便呵呵一笑道:「先帝比朕嚴肅許多,真不知你在先帝面前,如何支撐下來的,不要這般惶恐,朕與你早有緣份呢。記得,你當初與楊氏宗族因為父母之事起了衝突,事情一直鬧上了朝廷,當時朕在先帝面前,還為你說過持公之語。」

  夏潯欠身道:「皇上仁德,微臣銘記在心。」

  朱允炆神色嚴肅起來,說道:「你能為父母所受的委屈,不惜對抗家族的威壓,這是至孝呀。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如此至孝之人,必是至忠之士,羅克敵向朕薦舉了你,為朕做一件關乎江山社稷、天下萬民福祉的大事,你可願意?」

  夏潯直撅撅地翹著屁股,硬梆梆地道:「皇上所命,臣必竭誠效力!」

  華蓋殿內,齊泰對黃子澄道:「以行兄,我聽說,皇上用了錦衣衛去查周王?」

  黃子澄翻閱著一份公函,頭也不抬地道:「物盡其用,人盡其才,他們……不正適合做這些事嗎?」

  齊泰蹙了蹙眉道:「可是錦衣衛……,這群凶鷹惡犬,一旦起用,難免……,我還聽說,派去主持其事的人,就是那個用計害了你的學生,在朝中大大折辱了你一番的那個楊旭?」

  黃子澄挑了挑眉毛,慢慢合上卷宗,抬起頭來,輕輕捋著鬍鬚,慢條斯理地道:「尚禮,你忘了毛驤、蔣瓛是怎麼死的了?我還不曉得錦衣衛中儘是鷹犬?狡兔未死,鷹犬麼,容它囂張一時,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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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誕維新 第234章 牆上蘆葦

  夏潯唇間噙著一抹若有若無的冷笑,跟著羅克敵離開了皇宮,走到殿角的時候,他回了下頭,依稀似乎看到一個十歲出頭,瘦弱得像只小鵪鶉的小內侍手執拂塵,踮著腳尖向他跑過來,吐一吐舌尖,很擔心地說:「哎喲,楊大哥,你怎麼才來呀。」

  夏潯猛地搖了搖頭,轉身向外走去,再不回頭。

  「楊旭,你先回去準備一下,把家裡的事情安排好,明天一早,就來衙門報道,領了關防,赴開封公幹。」

  出了宮門,羅克敵站住身子道。

  夏潯應了聲是,羅克敵猶豫了一下,想起蕭千月昨晚找到自己一番哭泣求饒,到底是跟了自己幾年的人,心頭不由一軟,又道:「還有,明日你來,本官予你一道公文,往孝陵衛上調一個人,陪你一同赴開封公幹。」

  「哦?」

  夏潯似有所覺,抬起頭來。

  羅克敵笑了笑,說道:「蕭千月,你們以前一起做過事,配合默契,這個人前些時日因狂妄自大,受了本官的教訓,想來現在也該知道收斂了。叫他跟你去吧,也算是用得得心應手的人。」

  夏潯拱拱手道:「卑職遵命。」

  羅克敵點點頭,逕自翻身上馬,沿御道而去。夏潯牽著自己的馬,一步一步踱出御道,出了正陽門,站在中和橋上,看著悠悠流過的秦淮河水,鬱鬱地吐出一口濁氣。

  「牆上蘆葦,頭重腳輕根底淺;山間竹筍,嘴尖皮厚腹中空。」

  心中想著那位建文帝,夏潯忍不住說出了自己對他的評言,向著秦淮河水輕蔑地一笑,轉身就要離開。

  剛一轉身,恰見一個三旬上下的青衫文士,眉目倒是清秀,身材卻是極矮,頭頂只到他胸前而已,臉上微微帶些紅潤,頜下一縷淡淡的鬍鬚,兩眼直勾勾的,好像神經不太正常,他一步步向橋邊護欄走來,神情呆滯,嘴唇微微翕動著,似乎在嘀咕著什麼。

  夏潯瞧他神情異常,忍不住著意地打量了幾眼,見他走到橋邊,扶著欄杆看著橋下河水,忽然雙臂用力,一按橋欄,就要縱身躍下去。夏潯早在注意他的舉動,見此情景,急忙伸手,一把揪住他腰間襟袍,把他硬生生地扯了回來。

  那人五短身材,也不重,竟被夏潯一把提在手中。

  「你做什麼,放開我,休管他人閒事。」

  那人惱怒起來,連連掙扎,嘴裡還傳出淡淡酒氣。夏潯本來心情不好,見這人一味尋死,反被他氣笑了:「你要死哪裡不好去死,到鄉間上吊去,爛了還能肥塊地,跳進這裡,豈不髒了秦淮河水?」

  那人被他調侃的更加惱怒,連聲道:「豈有此理,真真豈有此理,快放開我,不要以為你是錦衣衛一個總旗就了不起,本官還要高你一級,放開我,不成體統。」

  夏潯有些驚訝,便鬆了手,奇道:「你是官?你是什麼官,說來聽聽。」

  那人整理整理衣襟,傲然道:「本官解縉,原為中書庶吉士,常侍先帝左右,而今……而今……」

  解縉?《永樂大典》總編撰,大明朝第一位內閣首輔大臣!

  自己剛剛還吟過那副對子:「牆上蘆葦,頭重腳輕根底淺;山間竹筍,嘴尖皮厚腹中空。」想不到就在這兒遇見了原作者,夏潯更加驚訝,見他語塞,下意識地又問:「而今如何?」

  解縉的肩膀塌下來,垂頭喪氣地道:「而今,而今是……是河州(甘肅省蘭州市西北)衛吏……」

  夏潯聽了差點笑出聲來,衛吏?大約相當於現在的一個連部文書,解縉怎麼越混越回去了?

  夏潯看看解縉模樣,又看看秦淮河水,恍然道:「解大人就是因為被貶到河州去做衛吏,所以要投河自盡?」

  解縉臉一紅,吱吱唔唔的有些說不出話來。夏潯心道:「這可是《永樂大典》的總編撰人呢,這麼一個才子,可不能讓他這麼死掉。」便鄙夷道:「解大人滿腹才學,怎麼這般沒有出息,聖人還窮困潦倒過,古之名臣少有一帆風順的,今日大人落魄河州,安知來日不能位極人臣?」

  解縉慘笑一聲,攤手道:「我?成麼?」

  夏潯很認真地端詳著他的眉眼,說道:「我看你天庭飽滿,地閣方圓,骨骼清奇,靈根甚佳,來日前程必不可限量。」

  解縉摸摸下巴,茫然道:「現在錦衣衛混得這麼慘麼,算命的都往裡收?」

  夏潯哈哈大笑,一把抓住解縉手臂,說道:「走走走,咱們尋家酒店,邊吃邊聊。」

  解縉只當這是個混酒喝的兵痞,趕緊掩住腰間道:「我可沒錢……」

  解縉家裡可不是窮人,做官這些年又有俸祿,他會沒錢?夏潯鄙視地瞄了眼這個守財奴,哼道:「自然我請。」

  解縉聽了鬆了口氣,這才隨他去了。

  夏潯找了家不大的小店,切了個鹵盤,點了幾樣清淡的小菜,又要了壺酒,讓解縉坐下,問起經過,這才知道事情來由。

  說起這解縉,的確是個才子,洪武二十一年舉進士,授中書庶吉士,御前行走,甚受朱元璋器重,曾獻《太平十策》,被朱元璋贊為安邦濟世之奇才,治國平天下之大略。還曾對他說:「與爾義則君臣,恩猶父子,當知無不言。」能讓朱元璋這樣嚴厲的人說出這樣溫情的話,可見對他的喜歡。

  不過,恃才者多自傲,解縉亦然,他智商很高,情商卻嫌不足,一則是對上不知委婉,年輕氣盛,想到啥說啥,二是和同僚相處的不融洽,恃才傲物,有些討人嫌。到後來,又莽撞地替郎中王國用捉刀上疏,為韓國公李善長鳴冤。

  他那文采,旁人學不來的,朱元璋一眼就看出來了,朱元璋雖愛其才,卻惱他不知進退,便把自己未當皇帝前的老朋友,解縉的父親召進京來,對他說:「大器晚成,若以爾子歸,益令進。後十年來,大用未晚也。」一句話,將二十二歲的解縉帶薪離職,回家進修涵養去了,一下子給了他十年長假。

  解縉無奈,只好回家潛心學問,磨礪性情,眼看著熬過了八年,十年之期馬上就要到了,結果朱元璋歸天了,這一下解縉傻了眼,朱元璋可是許諾過,十年之後讓他回朝為官的,如今朱元璋死了,一朝天子一朝臣,再等兩年,新皇帝還記得他是誰嗎?

  怎麼著,也該到皇上跟前露一小臉,給皇上留下點印象啊。可他母親剛剛去世一年,三年孝期未過,父親解開年紀也大了,怎好赴京活動?再說還沒到皇上規定的十年之期呢。

  解縉倒底是個才子,腦瓜靈活,竟然被他想到了藉口。先帝遺詔裡不是說「內外文武臣僚同心輔政」麼,不管現在能不能輔政,他還是個京官,就該來見見新任天子呀。再者說,先帝曾親口對他說過:「與爾義則君臣,恩猶父子,當知無不言。」既然恩同父子,父親過世了,兒子去弔孝,天經地義吧?

  就這麼著,解縉趕赴了京城,結果馬上落到了老冤家袁泰的手裡。

  袁泰本是督察院左都御使,因為不法事,被解縉彈劾,朱元璋貶了他的職,朱允炆登基後調整領導班子,把吳有道撤了下去,重又把袁泰提拔了上來,袁泰聽說解縉回京活動,立即到朱允炆面前告了他一狀:服喪未滿三年離家遠行,是為不孝;先帝曾許他十年之期,如今才只八年就返回京師,是為不忠;不忠不孝,理應處死!

  朱允炆耳根子軟,一聽這話便要下旨斬瞭解縉,幸虧禮部侍郎兼翰林院學士董倫和解縉是老鄉,為他求情說太祖駕崩,解縉棄家事而就國事,這是忠孝不能兩全而取其大義,縱然有罪也不應殺,否則不免寒了先帝舊臣的忠心。

  於是朱允炆網開一面,把他打發到大西北去了。

  夏潯聽了只覺哭笑不得,朱元璋真沒給朱允炆留下人才嗎?這是《永樂大典》的總編撰大文豪,永樂王朝首任內閣首輔,做了六年首輔大學士的傑出政治家,給弄到西北邊防區某連部當文書了……

  解縉一邊說一邊喝,越說越傷心,鼻涕一把眼淚一把,到最後竟放聲大哭起來,引得酒館裡許多客人都往這裡看來,夏潯苦笑著放下酒錢,攙起解縉,對酒客們連連點頭道:「我這朋友酒品不好,呵呵,喝醉了就好號啕大哭,不用理他,不用理他。」

  夏潯扶瞭解縉出來,好一通安慰,又信誓旦旦向他保證,是金子總要發光的,明珠不會永遠蒙塵,去西北走一遭,多多瞭解民情軍情,未必便是一件壞事,朝中既然還有朋友,說不定三五年功夫,他就會受到朝廷起用。

  解縉本來就是個智商比較高情商比較低的人,一俟訴說了心中冤屈,舒服了許多,那尋死的心思也就淡淡了,他越想越覺得夏潯說的有道理,待夏潯把他送回客棧的時候,醉眼中滿是感激地對夏潯道:「文軒,今日多虧了你,解某這條命,是你救回來的,文軒的大恩,解縉記在心裡了,有朝一日,解縉真能苦盡甘來,重返朝堂,再來報答文軒的恩德。」

  夏潯應承著把他送回房去,解縉酩酊大醉,往榻上一躺便呼呼大睡了,夏潯替他掩好了房門,走到客棧門口時忽然一下子呆住:「解縉是我救的!如果歷史上他曾因為被貶河州而投河自盡,那麼本來沒有我的歷史上,是誰救了他?如果並沒有另一個人存在,那麼他的生與死其實就是被我影響,那麼歷史上我在哪裡?是因為……我默默無聞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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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誕維新 第235章 劍指周王

  第二天,夏潯趕到錦衣衛衙門領了關防和羅僉事的手諭出來,先去了一趟解縉入住的客棧,解縉昨日酩酊大醉,此時遲遲醒來,正坐在店裡吃粥。他的個子非常矮,大約只有一米六上下,又是坐在牆角背光處,要不是夏潯一向的進門就先觀察不引入注目的所在,還真不容易看到他。

  夏潯沒有讓他發現自己,悄悄地觀察了一下,見這位大才子神態從容,確是一副心結已解的樣子,便寬懷一笑,拒絕的店小二的慇勤讓座,轉身走出,上了駿馬,直奔孝陵。

  夏潯趕到孝陵的時候,暖暖的陽光已曬滿大地,偶爾有些孝陵衛上正在巡弋的老兵發現一個百姓衣袍的人在孝陵衛策馬狂奔,只當肥羊上馬,興沖沖迎上來,提槍要攔,見夏潯掌中亮出一枚象牙的腰牌,這才很晦氣地呸一口唾沫,怏怏地繼續值守。

  進了孝陵衛內圈,防範反不及外圍嚴密,到了孝陵衛官兵駐紮之地,夏潯翻身下馬,尋了個官兒詢問蕭千月所在,夏潯現在已經是百戶了,朱允炆已經御筆批了擢升一級,雖然夏潯沒死,也不好再收回成命,何況正有大事要他做,正是施恩的手段。

  那官兒只是個小旗,見是上官到了,卻也還算客氣,不過守墳的就是守墳的,這一輩子沒什麼大出息了,不但他們要守墳,他們的子子孫孫繼承父職都要守墳,仕途上沒了奔頭,幹什麼都是懶洋洋的,對夏潯雖然客氣,卻也提不起精神為他效力,只是給他指了指地方,便沒精打采地走開了。

  ※※※※※※※※※※※※※※※※※※※※※※※※※※

  夏潯循著那小旗所指方向走了一陣兒,又是一處軍營,夏潯正想再找人問問,就看到了蕭千月。蕭千月蹲在一處土包上,正望著金陵方向發呆。平素他是最注意形貌的,每次見到他,總是把自己打扮得一絲不苟,頭髮絲兒都梳理得整整齊齊,此時頭上卻挽了一個懶人髻,隨便簪了,穿著一套半新不舊的短褐,蹲在那兒引頸向天,好像一隻望月的癩蛤蟆。

  才幾天功夫,一個人就可以有這麼大的變化麼?

  夏潯站住了腳步,忽然想起了臨行前羅僉事神情嚴肅地囑咐他的話:「皇上急於削藩,原本不需確證,想要拿他們也就拿了,可是周王是孝慈高皇后親自帶大的皇子,從小管教甚嚴,就藩之後循規蹈矩,在諸藩之中聲名極好,素有賢王之稱,朝野皆聞,放眼天下,也只有被先帝贊為蜀秀才的蜀王可以與他相提並論,如果不教而誅,實在說不過去,所以你這一去,無論如何,都要找到一個足以將他削去王爵的重大罪名。」

  「大人,既然周王素有賢名,何必首先選他下手。」

  「糊塗,他是皇五子,與皇四子朱棣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兄弟二人感情一向最好,皇上最擔心的就是他們兄弟二人聯起手來與朝廷做對,要削燕王臂膀,自然第一個拿他開刀。你記著,這件差辦好了,咱們錦衣衛就有出頭之日,本官謀劃一生,等的就是今天,如果你壞了本官這件大事,不管你有多少苦衷,你曾立下多少功勞,本官必定嚴懲不貸!」

  說到這一句時,一向溫文爾雅、風度翩翩的羅克敵面容微微扭曲起來,顯得有些猙獰了,可見此事在他心中是何等重要。

  蕭千月只是行事囂張,言語不遜,就被大人貶到孝陵,險些子子孫孫,永為看墳人,如果這件差事不辦妥了,壞了羅僉事一生的期望,我的下場,恐怕比蕭千月還要不如吧……

  想到這裡,夏潯心中一寒,他長長地吸了口氣,這才揚聲喚道:「千月,千月,蕭校尉!」

  喚到第三聲,正在出神的蕭千月才醒過來,扭頭一看夏潯,登時大喜過望,他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衝下土包,語無倫次地道:「總旗大人,是……是不是大人肯赦我之罪,叫我回去了?僉事大人是要大人你來接我回去的麼?」

  夏潯沒有說話,蕭千月臉上的笑容慢慢呆滯起來,勉強地道:「大人……是來看我的?」

  夏潯吁了口氣,說道:「僉事大人命我去開封公幹,要你與我同行,這是調令,咱們去見見此地的衛指揮大人吧。」

  蕭千月大喜,一把搶過調令,捧在懷裡,眼裡漾起淚花兒,激動地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大人不會忘了我的,大人不會這麼狠心,大人……大人,千月一定不會再叫你失望,一定不會再叫你失望……」

  夏潯忽地打了個哆嗦,沒來由得覺得有些惡寒,蕭千月平素一副酷酷的模樣,用不用說這麼肉麻的話呀?不過轉念想想,如果自己淪落到如此地步,不但自己要做個看墳人,自己的兒子、孫子,子子孫孫窮大明一世,都要囿於此地守陵,恐怕他也受不了,便也為之釋然了。

  ※※※※※※※※※※※※※※※※※※※※※※※※※※

  明朝的開封,因為曾被朱元璋立為北京,所以城池的修繕較之許多大城更為堅固,周圍二十里一百九十步,高三丈五尺,廣二丈一尺,護城河深一丈,闊五丈,萬難雲連,屹屹言言,望若列嶂,壯都會也。登城樓而遠望,太行篙室,居然在几案間,大河湯湯,僅如衣帶,壯麗不凡。

  夏潯和蕭千月是從南燕門進的城,進城之後,便在徐府坑一帶找了家客棧住下來,然後按照羅克敵的指示,準備與錦衣衛在當地的秘探取得聯繫。這個密探同西門慶的老爹一樣,都是最早一批被錦衣衛外派到地方上潛伏下來的人,這一次的行動事關錦衣衛的崛起,所以羅克敵毫不猶豫地動用了他的隱藏力量。

  錦衣衛在開封的這個密探是當初最早一批派出錦衣衛的老人,已經六十多歲了,目前公開的身份是開封府有名的勾欄院韓墨坊的大掌櫃,名字叫做韓墨。

  明代繼承元朝,戲曲十分發達,當時大明歌舞戲曲最繁盛的地方,南方主要集中在金陵,北方就是開封。韓掌櫃的勾欄院是開封最大的戲坊,這裡集中了北方許多戲曲名家,歌舞名家,樂坊就開在徐府街上。

  徐府街在周王府南面,這裡是開封最繁華的地帶之一,有染坊、油坊、磨坊等各種作坊,還有雜貨鋪、當鋪、酒店、首飾鋪、藥材鋪、木耳店等等。不遠處的山貨店街,則專門出售京、杭、青、揚等處運來的粗細暑扇。還有茶葉店、紙店、綢緞鋪,以及刻字、刷字、做衣服、賣漆器、賣竹器和裱糊字畫的。

  三街六市,奇異菜蔬,密稠不斷。以此形成了開封最繁華的地帶。

  韓墨是此地的一個名人,因為他開著歌舞坊,三教九流的人物接觸的多,消息靈通,人脈廣,可也因此,認識他的人就多,夏潯和蕭千月入住客棧之後,不便請他前來,兩個人稍事休息,便徑直去了韓墨坊,要了一個雅間,點了幾道酒食,將聯絡暗號通過毫不知情的夥計遞給了韓掌櫃,兩個人便坐在雅間裡欣賞台上美人兒載歌載舞。

  這些舞伎都是十七八歲姿容婉媚身段窈窕的美人兒,載歌載舞的十分養眼,兩人喝著茶,在那裡邊看邊等,倒也不嫌寂寞。片刻兒功夫,房門叩響,接到二人暗號的韓墨便匆匆走了進來。

  韓墨身材高大,微微駝著背,精神卻極矍爍,一張很普通的面孔,帶著習慣性的笑容。夏潯一見他來,立即站了起來,且不論這老人與他相比官職誰高誰低,就憑這老人奉命潛伏至此,一輩子隱姓埋名,不與故鄉和親人聯繫所做的重大犧牲,就值得他的尊敬。

  ※※※※※※※※※※※※※※※※※※※※※※※※※※

  見夏潯站起,蕭千月忙也跟著站了起來,自從被羅僉事發配孝陵衛,蕭千月是真的收斂多了,再也不敢自恃羅大人身邊近人,而頤指氣使,目中無人。

  韓墨雙接過夏潯遞來的錦衣衛腰牌,用顫抖的手指輕輕摸挲著,神色激動,久久,兩顆渾濁的老淚落在腰牌上,他歡喜而辛酸地對夏潯道:「好多年了,好多年了,我本以為,要在這裡等上一輩子,終於被我等到了。」

  再慢慢抬起頭來時,夏潯驚訝地發現他的氣質變了,原本只是一副庸俗的生意人的面孔,眉眼五官並沒有什麼變化,可是靜靜地站在那兒,卻突然變得像是一柄出鞘的寶刀,隱隱透出一股殺氣,這殺氣蘊於內,也只有夏潯這樣曾經殺過不止一個人的人才能感覺得出來,在旁人眼中,此刻的韓墨,不過是目噙淚光,有些激動的老人罷了。

  韓墨唏噓道:「當年,是羅大人派遣到開封的,一晃這麼多年過去了,我已經老了,聽說,錦衣衛裡現在是小羅大人主事?」

  夏潯道:「是,現在錦衣衛尚無都指揮使,一切事務,均由羅克敵羅僉事主持其事。」

  「羅克敵,羅克敵……,是了,我想起來了,小羅大人,是叫羅克敵,那一回,羅大人帶他到衙門裡來,當時他還是個孩子……」

  韓墨突然從緬懷中清醒過來,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你看我,到底年紀大了,東拉西扯,盡說些沒用的,不知道小羅大人這次派兩位來,有什麼事是需要屬下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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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誕維新 第236章 樂得做個逍遙王

  夏潯和蕭千月對視一眼,請韓墨一同坐下,這才神情凝重地道:「這一遭兒,事情十分重大,關乎我錦衣衛是否能重新崛起,所要對付的人,同樣不是等閒之罪。韓老,可要謹慎了。」

  韓墨習慣性彎著的腰桿兒一挺,久扮戲院老闆見人作揖逢人陪笑的謙卑表情不見了,老眼中隱隱泛起一抹冷厲,傲然道:「咱們是天子親軍,緹騎四海,想當初,咱們威風的時候,王侯將相,沒有什麼人的門兒是咱們敲不開的,百戶大人有什麼吩咐,只管說。」

  夏潯沉聲道:「這一遭,咱們要對付的人,是周王!」

  韓墨目中異采一閃,沉住了氣,只是點點頭,沒有說話。

  夏潯見他毫不動容,不由暗暗佩服,錦衣衛最老的這批密諜,沒說的,不但忠心耿耿,而且膽魄見識,俱都不識,這批特工的素質,的確極高,由此可見,錦衣衛全盛時期,是如何的人才濟濟。

  夏潯繼續道:「我們要做的事,只有一件,找到周王為惡的把柄。」

  韓墨眉頭微微一皺,說道:「周王為人謹慎,要找他的把柄,殊為不易。」

  蕭千月笑了一聲道:「所以,才要請韓老想想辦法。」

  ※※※※※※※※※※※※※※※※※※※※※※※※※※

  他暗示道:「咱們錦衣衛,想找一個人的把柄,雞蛋裡也能挑得出骨頭的,不是麼?」

  韓墨自然明白他這句話的意思,他方纔那麼說,也是拿不準朝廷的態度,聽蕭千月這一說,就知道不管罪證是真的假的、道聽途說的還是動手腳炮製的,總之,一定要讓周王有罪,便露出了心領神會的笑意。

  夏潯微微皺了皺眉,可這也是羅克敵的意思,所以他只能強抑不悅,說道:「我與千月剛到開封,對這位周王的情形,還不甚瞭解,有勞韓老把周王的情況和我們說說,咱們商量一下,看看從何處著手。」

  韓墨沉吟道:「周王是先帝第五子,這一點兩位當然是知道的,洪武三年的時候,周王先是被封為吳王,駐守鳳陽。因為鳳陽是先帝發祥之地,大明的中都,讓一位藩王鎮守,容易引發他人諸多猜測,所以洪武十一年的時候先帝才改封這位王爺為周王。這位周王到開封後,興修水利,減租減稅,發放良種,組織開墾黃河荒灘,著實做了些有益藩國軍民的好事……」

  蕭千月皺了皺眉,這些事是無法入罪的,開封是他的藩國,他開墾荒地、興修水利,發展經濟,本就是當時朱元璋賦予各位藩王在藩國內應盡的責任,想說他這是示恩於百姓,收買人心都不成。

  蕭千月這一次被羅克敵打發到孝陵守墳,好不容易求得羅克敵心軟,讓他隨夏潯往開封來辦差,既見夏潯沉默不語,他有心表現一番,便按捺不住,提示道:「除了這些,他還有什麼喜好、舉動?主要是……身為一個王爺一般不會去做的事?」

  韓墨道:「哦,說到這個,倒是有一樁。」

  蕭千月精神一振,傾身道:「韓老,快說來聽聽。」

  韓墨道:「這位周王好醫術,這些年他不但自己學習醫術,還聘請了李陌、劉醇等本地名醫,編撰了《保生余錄》、《袖珍方》《普劑方》等醫書,刊行於世,據說,他現在又在準備編杜撰一本《救荒本草》。」

  蕭千月皺眉道:「救荒本草,那是什麼東西?」

  韓墨解釋道:「因為河南地處黃泛區,一旦黃河氾濫,就容易發生洪災,百姓流離失所,衣食無著,所以周王派人走訪龘民間,記載各種各供食用的草木並繪畫成圖,還請了許多郎中,研究哪些草木可以解毒後食用……」

  夏潯沉聲道:「如此作為,分明是一位愛民如子的賢王了,如何據之定罪。」

  韓墨微笑起來:「只有不做事的人,才抓不到他的把柄,只要他做事,不管是好事還是壞事,總有漏洞可尋的,咱錦衣衛不就是替皇上做這件事的麼?百戶大人不要著急,對周王的喜好、為人、做事都有個詳盡的瞭解,咱們總能找到可以大做文章之處的。」

  夏潯暗暗哼了一聲,不再說話。

  要說周王做的這幾件事,還真是與民大為有利的事,他的《袖珍方》因為用藥有效,花費不高,一經問世,就被翻印十多次,李時珍的《本草綱目》中就大量引用了《袖珍方》和《普濟方》中的方劑。至於他正在編撰的《救荒本草》後來成書之後也對民間百姓產生了巨大的作用,再後來這本書傳到日本,還受到了眾多日本植物學家的推崇和學習。

  不過,現在由於朱允炆首先拿他開當,他這本書的問世之期怕是要延後了。

  此時樓下台上的舞蹈換成了雜劇,正在演《竇娥冤》咿咿呀呀地唱著,蕭千月想了想,又問道:「還有什麼情況,都一一說來,看看哪方面容易做文章。」

  韓墨想了想,又道:「其他的,就沒什麼了。」

  蕭千月道:「周王本人沒有什麼,他的子女呢?」

  韓墨撫著鬍鬚道:「周王的子女麼,讓我想想……」

  他掐著指頭算計了一陣,說道:「周王有正妃馮氏,是宋國公馮勝之女,另有側妃楊氏,周王現在生有嫡子兩人,庶子五人,郡主十一人……」

  夏潯瞠目道:「這麼多?」

  其實這還不算多,周王不但是一位賢王,更是一位閒王,閒著沒事,盡生孩子玩了,此後幾年他被侄子朱允炆貶為庶民,發配雲南窮荒僻壤之地當人猿泰山,那麼淒慘的環境,他也沒忘了生孩子,以後幾年陸陸續續又生了七個王子,當真是老當益壯。

  韓墨笑道:「是啊,這位周王多子多孫,不過現在楊妃受寵,所以他的嫡子只有兩個。這嫡長子叫朱有燉,全無一點世子樣子,自取了個名號叫全陽道人,他老爹好醫術,他好曲藝,倒是頗有乃父之風,老韓與他十分熟悉的,因為這位世子酷好戲曲、雜劇,經常會跑來我這院子裡,同那些戲子舞伎研究曲藝。」

  「周王這嫡次子叫朱有熏,性格與乃父、乃兄卻大不相同……」

  韓墨目中微微露出厭惡之色,說道:「周王這位嫡次子,簡直就是一個異類,真不知道以周王和周世子的為人,怎麼就有這麼一個兒子、這樣一個兄弟,性情乖舛、為人囂張,糾結一幫紈褲惡少,欺男霸女,簡直就是開封城裡的一害。」

  蕭千月目光亮了起來:「韓老,我們的差使,或許就可以著落在這位周王的兩位嫡子身上。」

  夏潯實在不想害了這麼一位賢王,說道:「依韓老所言,這周王嫡次子確是一個惡少,可是以他鳳子龍孫的身份,據此入罪恐怕還嫌不夠,想攀他父親一個養不教的罪名,恐怕更是……,那可是大明親王啊,非謀反大罪,如何治之?」

  蕭千月嘿嘿一笑,陰陰地道:「百戶大人倒底是個讀書人出身,對我錦衣衛的手段還是不盡了然啊。誰說我要入周王次子之罪,籍此攀誣周王了?」

  夏潯一怔,愕然道:「那你是什麼意思?」

  ※※※※※※※※※※※※※※※※※※※※※※※※※※

  韓墨眼珠微微一轉,面上漸漸露出會心的笑意,蕭千月黠笑道:「韓老明白了?」

  韓墨點頭道:「懂了,不知兩位打算從嫡世子下手,還是從嫡次子下手?」

  蕭千月道:「這兩個人,我們都想見見,周王既然無懈可擊,就多瞭解一下這兩位王子吧。」

  韓墨笑道:「若是如此,倒也容易,眼前就有一位,你們可以見見。」

  他往台上一指,指著那扮廉訪使竇天章的老生道:「這一位,就是周王世子朱有燉了。」

  此時台上正唱:「六龘月飛雪千古冤,血濺白綾三年旱,何時借得屠龍劍,斬盡不平天地寬……」

  ※※※※※※※※※※※※※※※※※※※※※※※※

  北平,應壽寺,方丈禪房。

  道衍和尚和朱棣對面而坐,中間一張炕桌,桌上一爐檀香,兩旁各有一杯茶。雪白的牆上,只有一個大大的「禪」字,禪字最後一筆拖曳直下,幾乎又佔了一個大字的位置,筆直鋒利,彷彿一柄倒懸的利劍。

  朱棣還是一身麻衣孝服,本來是白色的孝服,滿是灰塵,都快變成了土黃色。

  他盤膝坐著,雙手按膝,面色陰霾,久久不語,道衍也不著急,披著黑色的緇衣,靜靜地坐在對面,手裡的佛珠一顆顆地慢慢捻著。

  朱棣剛剛回到北平,路過慶壽寺,想起亡父少年時候曾經出家為僧,而此寺主持又是亡父親手為自己挑選的經學師傅道衍,一時感傷,便入寺拜望,可是到了禪房,千言萬緒,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過了許久,朱棣的禪定功夫終究不及道衍,按捺不住,問道:「近來發生的事情,大師可都曉得?」

  道衍和尚道:「先帝駕崩訃告,天下皆聞。遺詔削諸王兵權,貧僧業已知曉。王爺本赴金陵奔喪,如今卻在這裡,莫非……皇上不許赴京?」

  朱棣默然。

  道衍輕輕歎了口氣,問道:「王爺心中為何煩惱?僅僅是因為不能赴京奔喪麼?」

  朱棣的面容微微抽搐了一下,沉聲道:「身為人子,不許靈前盡孝,這屈辱哀傷,還小麼?」

  道衍瞟了朱棣一眼,說道:「今上這一詔削兵,一敕阻行,其中深意,難道不是王爺更為擔憂的?」

  朱棣身子一震,目中微微閃過一抹精芒:「大師看出來了?「

  道衍微微頷首:「天子心懷叵測!」

  ※※※※※※※※※※※※※※※※※※※※※※※※※※

  朱棣憤怒起來,振聲道:「以諸王鎮天下,是先帝之國策,天下未定,國內邪教橫行,邊隆北元虎視,若非我等戍邊鎮守,天下豈能穩若泰山?這天下是我朱家的天下,皇上何以甫一登龘基,就對我們如此敵視,我們對朝廷難道不夠恭訓麼?」

  道衍雙掌合什道:「先帝是有大智慧的人,天縱英明,豈會不知七王之亂故事,他令諸藩鎮守天下,又各領兵權,這固然是先帝親親之情,信任無以復加,卻也未必就沒有帝王心術。強藩林立,能做皇帝的卻始終只有一個,諸藩勢力犬牙交錯,必然相互牽制,相互監視,除非朝廷中樞衰弱之極,誰能成事?

  當中樞真個衰弱至極時,就算沒有藩王,難道不會被權臣取而代之?自三皇五帝到如今,以一介布衣而成天子者,唯漢劉邦與先帝,其它那些帝王,哪一個不是前朝重臣或一方豪強而黃袍加身?真要到了那麼不堪的一步,對先帝來說,由自己子孫取而代無能之君,也勝過將江山付與外人之手,如此,當可保朱家數百年江山。

  至於千秋萬世,呵呵,先帝是個信己不信天的人,他是不會相信被人喊幾聲萬歲,就真能千秋萬載的。可今上……顯然不會這麼想。在今上眼中,諸藩就是他最大的危脅。」

  朱棣憤懣地道:「今上已做了幾年的皇儲,名份早定,他有什麼不放心的?」

  道衍道:「皇上有心病,他是先帝長孫,卻不是嫡長孫啊,嫡長孫是朱允熥。」

  朱棣洩氣地道:「罷了,皇上要兵權,我們繳了,他不要我們替他守江山,俺也懶得操那份閒心了。」

  道衍捻著佛珠,淡淡地笑道:「呵呵,王爺雖做此想,但願皇上就此罷手才行。」

  朱棣瞪眼道:「大師言下何意?且不說今上仁孝之名天下皆聞,就算今上忌憚諸位皇叔,我們已經繳了兵權,皇上還會趕盡殺絕不成?」

  道衍道:「貧僧也希望,皇上會到此為止。太子和秦王、晉王已相繼過世,王爺如今已是諸藩王之長,又曾數次統軍出塞,屢立功勳,恐怕皇上最為忌憚的,就是王爺您了,王爺今後當小心做事,千萬不要遺人把柄。」

  朱棣聽得冷汗都下來了,上個月他還是國之重藩,北軍統帥,奉父皇之命,統領諸軍北伐胡虜,一轉眼兵權被削了,聽道衍和尚的意思,似乎皇上意猶未盡?

  想想自己與當今皇上的父親,先皇太子朱標一向兄弟情深,今上素有仁孝之名,自己又已老老實實地交出了兵權,朱棣還是不肯相信朱允炆會有什麼進一步的舉動,便搖頭道:「俺卻不信,皇上會趕盡殺絕。」

  道衍微微一笑,說道:「也許,貧僧所言,只是做了最壞的打算,皇上心意如何,貧僧倒也不敢妄下斷言,靜觀其變罷了。」

  朱棣起身道:「皇上不放心,俺就讓他放心。樂得做個逍遙王爺,舒心自在,嘿!求之不得。」

  道衍隨之站起,聽了朱棣這番氣話,不覺為之莞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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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誕維新 第237章 為誰風露立中宵

  夏潯和蕭千月跟了周王世子朱有燉兩天,放棄了。

  他們發現,這位周王世子就是一個純粹的戲迷,他不但喜歡演戲,還喜歡寫戲,經常毫不在乎自己王世子的身份,和一班優伶以及考不上功名的文人混在一起,琢磨些劇本兒,然後興致勃勃地排練、上演,除此之外並沒有什麼其他的愛好,在他身上,很難做什麼文章,頂多說他這麼做有失世子身份,這又算是什麼了不得的罪名?

  兩個人轉而跟蹤嫡庶子朱有熏,朱有燃倒真是一個極品,這位小王爺今年剛剛十八歲,大概是營養過剩的緣故,生得人高馬大,一臉的青春痘。他的愛好只有三件事:喝酒、打架、上床。之所以說上床,而不說玩女人,是因為這位小王子喜歡的不只是女人。

  他每天做的事情幾乎都差不多,上午離開王府,匯合一班紈褲,去城中有名的酒樓、勾欄裡飲酒作樂,一直喝到午後,便開始滿城遊走,到處惹事,這位王子倒有個好處,不以自己王子身份壓人,惹了事就和被惹惱的另一批潑皮無賴、紈褲子弟找個僻靜的街巷,便開始大打出手,瞧他身手,還真是跟著名師練過的,拳腳功夫頗有些根底。

  等到把別人打得鼻青臉腫或者被別人打得鼻青臉腫之後,小王爺就開始爽了,他的下一頓酒也就開始了,這頓酒喝完,便是飽暖思淫慾的時間。夏潯和蕭千月跟著他的第一天,發現他晚上去了一家勾欄院,看了一出《白蛇鬧許仙》的戲,這齣戲基本上就是後世《白蛇傳》的雛形了。

  ※※※※※※※※※※※※※※※※※※※※※※※※

  後來的《白蛇傳》講的雖是西湖故事,可它最初卻正是發源於河南湯陰的一個傳說,白蛇精被淇河之濱許家溝村的一位老人從黑鷹口中救出,這條白蛇為報答許家的救命之恩,嫁給了許家後人牧童許仙。婚後,她經常用草藥為村民治病,使得附近「金山寺」的香火冷落起來,黑鷹轉世的「金山寺」長老「法海和尚」大為惱火,決心置「白娘子」於死地云云……

  看完戲朱有燃驅散了各個幫閒跟班,便和許仙、白娘子、小青一起進了間房,夏潯和蕭千月幾乎以為這位小王爺跟他哥哥一樣,也是個,喜歡研究戲曲的小資青年了,兩個人施展功夫,「上房揭瓦」閉起一隻眼從瓦縫裡往裡一瞧,才發現裡邊正在妖精打架「小王爺和許仙、白娘子、小青正「廝打」做一處。

  那時少有女子登台,這旦角兒都是男人扮的,四個男人滾在一起,當真是醜態畢露,把個夏潯噁心得不行,蕭千月倒是看得津津有味,直到夏潯示意,這才戀戀不捨地隨他離開。

  第二天這位小王爺的生活與頭一天沒什麼太大區別,還是喝酒、打架,只不過晚上沒有再找戲子,而是去了青樓,令人大跌眼鏡的是,他找女人的標準和男人大不相同,他不怎麼在乎長相,只找胸大的,這一晚上「小王爺在青樓裡又胡天黑地了半晌,這一回連蕭千月都不愛看了。

  不過夏潯和蕭千月注意到一點,晚上他是一定會回王府的,不管是喝得酩酊大醉,還是風流之後手軟腳軟,他一定會回王府,絕不在外過夜,由此可見,周王的家教還是很嚴的,只是這位小王爺在外邊胡作非為,偏又沒做多少傷天害理的事情,誰會閒極無聊,說與周王聽呢?

  人家畢竟是父子,教訓一頓也就罷了,自己終究是外人,到時候豈非得不償失?

  第三天,夏潯和蕭千月守在一戶寡婦門前對面的小酒店裡。這寡婦三十多了,再大兩歲都能當朱有燃的媽了,也不知道這位小王爺是不是有戀母情節,偏偏喜歡了她。

  夏潯瞟了蕭千月一眼,無聊地道:「恐怕再盯三年,這位小王爺過得依舊是這樣醉生夢死的日子,大錯不犯,小錯不斷,我們怎麼辦?告他一個風化之罪麼?」

  蕭千月笑嘻嘻地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詞?」

  夏潯蹙眉道:「你有辦法?」

  蕭千月心中一凜,這才記起夏潯是自己頂頭上司,自己瞞著他動什麼手腳,恐怕會令他不悅,如今蕭千月可不敢倚仗羅僉事的寵信目中無人了,何況,他知道,在羅僉事心中,眼前這個人比自己重要的多。

  蕭千月忙道:「卑職也是昨日才想到了一個具體的辦法,同韓老商量了一下,他也覺得可行,現如今他已經打探具體消息去了,卑職正打算回去之後,便去韓墨坊聽他消息,一俟確定之後再報與大人定奪的。

  夏潯道:「這位小王爺今天也就這樣了,我們不必守在這兒,回去吧,邊走邊說。」

  「是!」

  蕭千月隨他離開那戶人前,邊走邊道:「卑職請韓老查過,這位小王爺平素行為,周王也並非全然不知,因此時常呵斥幹他,有一次還痛揍了他一頓,就因為這「小王爺才不敢在王府外面過夜,不過父子之間因此變得極為惡劣。朱有燃與嫡兄也不合,因為周王一直拿他和世子比較,所以他對世子很有敵意。卑職的意思是,利用這個朱有燃,抓他一個把柄,只要他說一聲周王意圖謀反,這就是證據了。」

  夏潯聽到這兒,身子猛地一震,一下子站住了,蕭千月奇怪地看著他道:「大人,你怎麼了?」

  「哦,沒什麼。」

  夏潯臉上震驚的神色緩緩斂去,問道:「以子告父,他肯?」

  蕭千月胸有成竹地笑道:「利令智昏,他為何不肯?」

  ※※※※※※※※※※※※※※※※※※※※※※※※

  這一夜,夏潯夜立中庭,久久難以入睡。

  他的腦子很亂,想了很多事情。

  他傑直以為,自己莫名其妙地回到這個時代,所扮演的只是一個無足輕重的角色,娶妻、生子、快快活活、太太平平地過上一生,足矣。

  可是當蕭千月信心十足地把自己的計劃告訴夏潯的時候,他驚呆了。

  他不記得其他幾位王爺是被朱允炆以什麼莫須有的罪名抓起來的了,但他記得周王的事,周王是被他忤逆不孝的兒子誣告謀反而被削去王爵,抓捕回京的,可眼下,這件事分明是出自於錦衣衛的策劃,而他正是其中一個執行者。

  他開始意識到,他並不是這個時代一個無足輕重的過客,他已經干預了太多的事情,改變了許多人的命運。如果沒有他揭露北元人的陰謀,燕王府真的會因為其他種種變故而不被炸掉?如果他沒有被派去杭州,在鹽官救下於黃氏,于謙還能平安誕生?如果他沒有救下解縉,《永樂大典》的總編撰、永樂王朝的第一任內閣首輔大臣是不是就要換人了?不不不,如果燕王府當初不是在他的干預下得以保全,或許燕王早就被炸死了,又哪來的永樂盛世?

  「未來的一切,我所知道的那一切,根本就是出於我的創造,否則它應該是一個完全不同的面目全非的歷史?我並不是在經歷歷史,而在創造歷史?」

  夏潯腦海中一陣迷糊:「不會吧,就算我的猜測屬實,那麼」就像于謙,我所影響的,只是他的生與死,他未來的發展和成就,仍然源於他自己的努力:我改變瞭解縉和燕王的生死,他們未來的路,同樣仍然是他們自己走出來的,我呢?在我所知道的歷史中,並沒有我的存在,是因為我一直用這樣的方式影響著別人,又通過那些人創造著這個時代,還是說……我的影響只是到此為止,那麼未來的我是什麼樣子的?我還有沒有未來?

  夏潯真的迷惘了,認識到這個時代有許多人、許多事是出自於他的影響和干預,才在史冊上留下了重重的一筆,他很是興奮。可是他搜腸刮肚,在記憶中也找不到楊旭這個人的存在,所以不免又為自己莫測的未來感到一絲忐忑。

  夏潯苦笑了,別人都不知道自己的未來,朱允炆不知道以他那麼強大的實力竟然會削藩失敗;北平那位正覺著屈辱憤懣的燕王不知道有朝一日他竟然能夠成為皇帝;垂頭喪氣地奔赴蘭州去當連部文書的解縉不知道他會為全人類留下一筆寶貴的文化盛宴,不知道幾年之後,他將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明首輔,可問題是,他們對未來的一切,都不知道。

  而他不同,他知道未來的發展,知道許多人未來的命運,唯獨他自己的未來,他一無所知。這種知之中的不知,比起別人全然的不知,顯然是一種煎熬。

  歷史上,我是誰?

  如果我能影響歷史,我可不可以改變我所知道的歷史,再多一些輝煌,再少一些遺憾?

  夏潯忽爾喜、忽爾憂、忽爾振奮、忽爾沮喪,一顆心七上八下,種種念頭在心底攸乎來去,到底後也沒有準確地把握住什麼,他只隱隱地感覺到:如果他猜測的是真的,那麼未來很可能還有許多在史書中大書特書的事跡,就是出自他夏潯的手筆!

  這讓他期待與興奮之中,又微微有些遺憾:要是能穿越回現代去,拿著歷史書跟同學們吹噓,說某某人的命運是因我而改變,某某歷史事件是出自於我的干預或謀劃,得吸引多少班花校花警花們的青睞呀,牛叉不能吹,如錦衣夜行啊!」

  夏潯正想著,蕭千月興沖沖地趕回來,興沖沖地道:「大人,韓老都打聽明白了,咱們明天就可以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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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誕維新 第238章 權力的滋味

  艾佳,雙十年雙,她是周王府的一個宮女,到了這個年齡,一般都會發還全家,許其婚配的,不過同艾佳一起進王府的同齡宮女大多已經遺返回家了,艾佳卻沒有。

  周王很喜歡她,已經有意納她為側妃,雖然還沒有正式向朝廷請封,不過周王府上下已經都知道了,在王府裡她的地位便也與其他宮女不盡相同。這不,她今兒想回家看看父母,就是由宮裡內宦備了車轎送回去的。

  可是艾佳回了娘家剛只住了一天,就來了一個宮裡的小內侍,說是王爺要她回去,艾宮女現在在宮裡倒是管著一些內務,只當王爺有什麼急事,忙隨了那小內侍登車離去。她並不認得這個小內侍,可周王府裡的下人起碼過千,各有職司,本就不全認得,這兩年又在陸續調換新人,不認得也屬正常,這裡可是開封府,周王的藩國,她哪裡能想到旁處去。

  艾家送走了女兒,王府這邊卻不知道她向王爺求了三天的假,已經提前回來了。朱有熏還是一如既往地喝酒打架,廝混了一天,到了傍晚卻奔著韓墨坊來了,因為韓墨透過幾個潑皮,告訴他說,院子裡新來了一個舞伎,唱腔優美,身體窈窕,真比飛燕西子還要美艷三分,朱有熏是個喜歡嘗鮮的,聞著腥味兒就來了。

  平素他是不大到韓墨坊來的,因為他大哥周世子朱有燉就喜歡留連於韓墨坊,這一次也是聽說大哥不在,這才趁隙而來。到了院子裡揀個雅間一座,叫上吃食美酒,連看兩出曲目,開始上了歌舞,那個舞伎果然出來了。翩躚登場,果然身姿嫵媚,艷驚四座。

  朱有熏心癢難搔,立即把摺扇一收,向台上一指,急不可耐地道:「留下,今晚留下,與小爺侍寢。」

  侍候在一旁的韓墨陪笑道:「小王爺是不是太性急了些,何如多來幾回,捧幾次場,叫她陪小王爺喝喝酒,彼此熟稔了,兩情相悅,水~乳龘交融,才能侍候得小王爺周到呀。」

  朱有熏把摺扇向他一指,乜著眼冷笑:「哼哼,韓掌櫃的,別把你招攬其他客人那些手段拿來欺哄小爺,小爺哪有那些閒功夫,還要先哄得她開心了?瞧她腰條腴潤,神情嫵媚,顯見是個慣經風月的,還要夾緊了腿兒裝處子麼?不要以為我大哥常來這裡,小爺就不敢動你,惹惱了小爺,砸了你的韓墨坊。」

  幾個幫閒裝腔作勢一番,唬得韓墨連忙賠禮打躬的答應下來,朱有熏這才轉怒為喜,在眾人奉迎之中喝起酒來,等他喝得酩酊大醉,幾個幫閒起著哄得把「新郎官」送進了早已備好的房間,這才一發地散了。

  朱有熏抓起桌上茶壺狠狠灌了一通兒,拐過屏風,見那美人兒已經睡了,身著緋色褻衣,玉體妖嬈,海棠春睡,令人一見便血脈賁張,惜乎房中只有牆上一盞壁燈,光線昏暗,看不清她容顏,這朱有熏是個性急的少年,又是一向只圖自己爽快,哪管那女兒家感受如何,雖覺光線昏暗,有礙欣賞春色,性致上來,卻也等不及去喚人再取燈來了。

  他急吼吼寬衣解帶,赤條條爬上榻去,抱住那美艷成熟的妖嬈美婦,這一番酣暢淋漓,到後來一洩如注,美得骨頭都酥了,隨即便伏在美人兒身上呼呼睡去……

  ※※※※※※※※※※※※※※※※※※※※※※※※※※※※

  朱有熏是被一杯涼茶潑醒的,醒來時發現自己在客棧裡面。他雖醉得厲害,這房間裡的鋪陳擺設卻還是認得出來的,抬頭看看,面前一坐一站兩個人,身上俱著錦衣衛官服,那坐著的面容藏在燈後,看不清楚,站在面前的卻是一個眉眼清秀,卻隱隱帶著些煞氣的青年。

  朱有熏不由大驚:「你們是什麼人,小爺喝醉了麼?這……這是哪裡?」

  那青年冷笑道:「小王爺,你現在可不是做夢,清醒一下吧。」

  這時身後傳來一個女子驚慌的聲音:「二王子,奴家……奴家怎麼在這兒?」

  朱有熏扭頭一看,只見床上還有一個美人兒,只拿一條被單掩著身子,花容失色,滿面驚恐,不由得大吃一驚:「這不是艾佳麼,父王要納她為側妃的,她怎麼……在這裡?落入他人眼中,這下糟了!」

  原來,周王經常帶人搜羅草木樣本、研究著書,並不天天住在王府,像朱有熏這樣的人物,哪有身邊放著可人的姑娘卻不侵佔的道理,這艾佳在周王府後宮的侍女裡邊,算是出類拔萃的一個,又兼年紀漸增,卻不得出宮,也是春情寂寞,被他動手動腳,半推半就的便成了好事。

  到後來,艾宮女引起了周王的注意,想要納她為側妃,艾宮女一心要攀上高枝兒,再說那周王到底是個知情識趣的男人,比起朱有熏這樣的毛頭小子不知強了多少,便有意與他疏遠了距離,朱有熏也是懼怕父親,糾纏幾次,見她不願就範,只好悻悻罷手。

  可這朱有熏與自己的父親和兄長極為疏遠,卻把那幫子只會恭維馬屁揩他油水的幫閒紈褲當成了無話不談的親兄弟,這樁風流事兒曾經同他們提過,這些人哪是能替人保密的主兒,以韓墨所在的行當,想要打聽這些八卦消息,實在是無往而不利,竟然被他打聽到了。

  合該這朱有熏倒霉,交友不慎,自遺把柄,這件事就被聽到周王只有兩個嫡子,而這兩個嫡子間又頗為不合的蕭千月利用了。

  朱有熏一開始本以為是有人設局害他,勒索錢財,但他很快就知道不是了,這兩個人那一身衣裳,還有面前這個人有意引導的問話,很快就讓朱有熏明白了一切,他雖然是個不務正業的紈褲子,卻不是一個白癡,如何還不明白對方目的何在?

  「你們要對付我父王?」

  喝酒打架從不怵人的朱有熏冷笑起來,這人雖一無是處,倒有股子狠勁兒,冷冷笑道:「好啊,我是睡了父王的女人,不過一個女人罷了,父王又能把我怎麼樣,還能打死我不成?你們想把我的醜事公開?隨你,小爺不在乎!」

  朱有熏擺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他很清楚,皮之不存,毛將安附?相比起這個嚴重的後果,他寧願被父親痛打一頓,拘禁起來,他的親娘正受父王寵愛,枕頭風一吹,最多三兩年功夫,他還能出來,可要是周王被削了王爵,將置他與何地?

  「不是我們要對付你父王,是朝廷要對付你父王。」蕭千月微笑道:「是皇上,要對付你父王。」

  朱有熏臉色變了變,蕭千月又道:「朱有燉才是王世子,你呢,將來只能做個有名無實的郡王,沒有藩國,只有俸祿,你同樣是周王嫡子,為什麼要受到如此對待?實話告訴你,皇上要對付王爺,原因只有一個:皇上真正要對付的人,是燕王。燕王是周王的親哥哥,兩位王爺一向走動親近,不削其臂膀,皇上怎麼能放心呢?

  如果小王爺肯出面指證王爺和世子謀反,你想想,皇上會怎麼對待你?皇上畢竟是你的堂兄,也無心削去周藩,你肯指證周王和世子的話,就是向皇上表明了心跡,成為皇上的忠臣,這周王之位,不是要落在小王爺你的頭上嗎?到那時候,你才是真正的王爺。」

  朱有熏怦然心動,氣喘起來:「你說的,是真的?」

  蕭千月微笑道:「皇上的賢名,你還不知道?若非為了江山社稷、萬千黎民的安定,皇上怎麼會大義滅親,對付意圖不軌的燕王和周王,饒是如此,皇上也滿腹愧疚呢,你若肯向皇上效忠,這周王之位,鐵定就是你的,這開封城,注定了就是你的藩國。」

  朱有熏目光閃動,猶豫起來。

  蕭千月將一張寫滿字的紙慢慢遞到了他的面前,就像一個誘騙人簽下出賣靈魂契約的魔鬼,微笑著說:「簽下它,你就是周王;不簽,就算周王念及父子情深,不懲罰與你,你也將因犯下忤逆大罪被人舉告,被皇上囚進鳳陽高牆,永世不得出頭,何去何從,小王爺三思!」

  朱有熏望著眼前這張墨跡淋漓的供狀,心裡強烈地掙扎了起來。

  夏潯坐在燈後,冷眼看著這醜陋的一切,默默地歎息了一聲,結局他已經知道了,朱有熏一定會就範的,他能改變什麼麼?

  朱允炆如今大權在握,如果他立即下旨,直接削燕王之爵位,他這唯一的強敵沒有眾兄弟的前車之鑒,說不定就束手就縛了,到那時,要殺要剮還不都由得他,想不動聲色地弄死困於淺灘的燕王,也不過就像捏死一隻螞蟻,可他偏偏自作聰明地搞什麼先削羽翼,而且拿素有賢名的周王第一個開刀。

  上帝要其滅亡,必先令其瘋狂,瘋狂與愚蠢,是一對孿生兄弟。

  掙扎良久,貪慾終於泯滅了朱有熏心中僅存的一點親情和良知,他在供狀上簽上了自己的名字,蕭千月將那張供狀小心地捲起來揣在懷中,微笑著瞟了眼床上的那個美人兒,對朱有熏欠身道:「打擾小王爺的興致了,小王爺如果有興趣,可以繼續,小王爺如果喜歡,她將來就是小王爺的側妃。當然,如果小王爺不放心,也可以讓她永遠閉嘴。」

  艾佳立即瞪大了驚恐的眼睛,蕭千月很邪惡地加了一句:「她的生與死,都要由小王爺您來決定!掌控他人生死的滋味,很不錯吧?」

  「王爺!」

  艾宮女立即從榻上出溜下來,光著屁股撲到了朱有熏的腳下,像一隻小狗狗正向自己的主人討好地搖尾巴。

  朱有熏突然有點醺醺然起來,他覺得:掌握權力的滋味,真的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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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誕維新 第239章 狗皮膏藥

  「好,好好好,楊旭,你果然能幹,朕沒有看錯你,這麼快的速度,就拿到了周王謀反的證據。」

  朱允炆拿著朱有熏的供狀喜形於色道。

  夏潯欠了欠身,乾巴巴地道:「謝皇上誇獎,微臣只是盡自己本份罷了。」

  羅克敵微笑著看了他一眼,對朱允炆道:「錦衣衛雖經大肆削減,幸好還有一些做事沉穩老練的人,皇上交待的差使,他們自然竭盡全力。今後皇上但有什麼差遣,只要吩咐下來,錦衣衛上下,仍然要竭力效忠皇上的,微臣父子兩代為朝廷做事,所思所想,唯皇上之思想。」

  朱允炆眉頭微微一皺,黃子澄說過,這件事交給錦衣衛辦最好,但是絕不可放縱錦衣衛,給予他們太大的權力,恢復他們昔日的榮耀,如今羅克敵這麼說,顯然是想討取更大的權力。可眼下正是用人之際,又不可太寒了他的心思,朱允炆猶豫了一下,便道:「嗯,羅僉事公忠體國,朕自然是知道的。哦,朕已請了黃子澄、齊泰兩位先生來,共議鎖拿周藩的事情,你們兩個,一併參加吧。」

  羅克敵見他絲毫不提對錦衣衛衙門的支持,微微有些失望,不過一聽朱允炆讓參與密議,和黃子澄和齊泰兩位大臣共商國策,這分明又是極度的信任了,頓時又萌生了一線希望,連忙欠身道:「是,微臣遵命。」

  稍過片刻,齊泰和黃子澄先後趕到了謹身殿,朱允炆立即把周王嫡次子朱有熏的供狀給他們看,兩人看了也是喜出望外,黃子澄連連拱手道:「恭喜皇上,賀喜皇上,有此把柄在手,朝廷削周藩,便出師有名了。」

  齊泰也微笑道:「周藩一削,不但可以斬去燕王一條臂膀,還可籍此觀望諸王動靜,這叫投石問路,從諸藩的反應,朝廷也可從容擬定下一步的削藩策略,確保朝廷大政貫徹自如。」

  朱允炆被兩個心腹大臣一讚,登時躊躇滿志地道:「好,朕這便下詔,解周王進京問罪!」

  「皇上且慢!」

  黃子澄趕緊道:「皇上剛剛解除諸王兵權,各地駐軍中還有許多將領是諸王帶久了的部下,萬一周王情急造反,軍中有人響應,豈不釀成大亂?縱然朝廷能將他擒獲,地方必也受害。」

  朱允炆「啊」了一聲道:「先生提醒的是,那……朕該怎麼辦?」

  黃子澄胸有成竹地道:「出其不意,打他個措手不及!」

  齊泰皺了皺眉,心道:「堂堂朝廷,既然拿了他的罪證,不公示其罪,明令詔拿,還要搞什麼出其不意的偷襲,這不是示弱於人麼,這豈是堂皇天子所為?」

  可黃子澄是朱允炆的老師,關係比他近些,見皇上一副虛心求教的樣子,齊泰張了張嘴,卻沒有說什麼出來。

  朱允炆聽了黃子澄的話道:「先生所言有理,那就這樣吧,朕令魏國公徐輝祖率兵北巡,佯過開封,將周王一舉擒獲。」

  黃子澄因為上次楊旭一案,雖因楊旭只是一個引子,對他這小小人物並不放在眼裡,卻因此惱了中山王府,一聽皇上要把這件大功許與徐家,心中甚是不願,他想了想,說道:「臣以為,派魏國公去,不如派曹國公。」

  朱允炆驚訝道:「先生是說九江麼?怎麼他便合適了?」

  黃子澄道:「皇上,先帝在時,曹國公便多次赴各地練兵,巡閱,派曹國公去,更不惹人生疑。再者,曹國公之父岐陽王李文忠,有許多舊部,都在河南都司為將,若曹國公出馬,這些將領見是昔日元帥之子,定當更為恭敬,肯附從周逆的,也就更少了。」

  朱允炆連連點頭:「好好好,還是先生考慮周詳。來吧,速速宣曹國公李景隆見駕!」

  李文忠是朱元璋麾下第一猛將,若說為帥者,徐達、胡大海、常遇春等人,那都是朱元璋手下久經戰爭訓練出來的帥才,李文忠則是朱元璋手下第一猛將,到後期老帥們死的死、退的退,李文忠更是成了軍中第一號人物。李文忠同時又是朱元璋堂姐曹國長公主的兒子,所以和皇上是關戚,太子朱標在的時候,經常帶著兒子朱允炆去李家作客,所以朱允炆和這個表兄關係也非常好。

  李景隆聽說皇上召見,立即立宮見駕,一定要他帶兵削藩,擒拿周王,立即答應下來。

  朱允炆欣然道:「有九江出馬去辦這件大事,朕就可以放心了。」

  他看了陪立最末的夏潯一眼,又道:「此番查尋罪證,楊旭出力最大。你二人又曾一起往東海緝匪,算是熟識,這一遭,仍讓楊旭做你的先鋒,一定要兵不血刃,順利解決此事,不要讓朕失望。」

  李景隆似笑非笑地看了夏潯一眼,躬身道:「臣,遵旨!」

  夏潯暗暗歎了口氣:「這貼狗皮膏藥,又要貼上來了麼?」

  ※※※※※※※※※※※※※※※※※※※※※※※

  以李景隆掛帥,雖是黃子澄的一點私心,不過持公而論,幹這種事,李景隆的確比徐輝祖更合適做這種事,因為近幾年來,朝廷派李景隆出京公幹的機會的確比魏國公徐輝祖多的多,去年剛去了陝西,年初又去了蘇杭,現在讓他北巡,不致招人疑心。

  至於周王藩地內將領多為李文忠統領過的,那就純屬黃子澄扯淡了。李文忠帶過的將領哪兒都有,可沒集中在河南,同樣的,中山王徐達帶過的將領,在河南一樣有許多,這條理由實在不成其為理由。不過就個性上來說,徐輝祖性格方正,李景隆為人圓滑,鼓搗點陰謀詭計,他的確比徐輝祖合適,這也算是黃子澄慧眼識英才吧。

  李景隆奉聖旨,點兵三萬,打著北巡邊地的幌子,浩浩蕩蕩地離開了南京,過黃河一路向北,直奔開封。

  到了開封,李景隆駐兵城外,進城覲見周王,周王對他的來意毫不知情,還設宴款待於他。此時夏潯才見識到這個所謂的大草包口蜜腹劍的功夫,他的目標就是周王,但是在周王面前坦然自若,一口一個周王爺,喝到酣處便改了自家親戚的稱呼,滿口都是五伯父,把個非主流植物學家的周王忽悠得暈頭轉向。

  席間,只有二王子朱有熏對李景隆的到來有所察覺,等他見到陪在李景隆身側的夏潯,更是臉色發白,心神不寧,很快就找了個身體不適的藉口退席迴避了。

  李景隆拜訪了周王,盡了禮數,同時也成功地打消了周王的警惕,藉口還要見見幾位父親生前的老部下,婉拒了周王留他宿在王府的好意,便轉到了都指揮使司衙門。

  李景隆取出皇帝密旨,宣讀了聖上旨意,河南都指揮使司的諸位將領連忙接旨答應,李景隆猶不放心,親自坐鎮都指揮使司,監督河南都指揮使將自己父親當年的幾個親信部下安排為四門的守城將領,當晚,李景隆便攜河南都指揮使趕回軍營,率朝廷大軍包圍了周王的三護衛親軍的駐地,宣讀了聖旨。

  既有皇帝旨意,又有大軍包圍,連開封都指揮使都站在曹國公帳前聽令,周王的三衛兵馬知道勢不可違,只得乖乖棄械投降,李景隆兵不血刃地解決了周王的三衛兵馬,隨即率軍趕回開封,自南城門入,逕直包圍了周王府,此時,東方第一縷晨曦剛剛灑向大地。

  兵貴神速,李景隆來得急,開封都指揮使司配合得也默契,當朝廷大軍刀出鞘、弓上弦,把周王府圍得水洩不通的時候,周王府裡對此還一無所知呢。

  周王府周圍本來就肅靜,少有人行,此刻見這麼多兵馬,老百姓更是早早的就躲開了,這些訓練有素的士兵又不嘈雜,在高高的宮牆裡邊,壓根兒就沒得到半點消息。

  李景隆騎在馬上,喝道:「砸開宮門!」

  兩個士兵衝上去,抓住碩大的門環嗵嗵嗵地砸了起來,只砸了幾下,裡邊剛剛起來的兩個門子衣衫不整地就跑來開門了,一打開門,兩個門子也不看是誰,就罵道:「誰他娘的一大早兒就來砸門,這是什麼地方容得……」

  話未說完,就見宮門外黑壓壓一片全是兵,那槍桿兒豎起來跟密林一般,不由得嚇呆了,吃吃地道:「這……這這……有人造反麼?」

  李景隆擺手道:「把他們拿下!」

  立即搶過去幾個兵丁,把兩個呆若木雞的門子提到了一邊,李景隆正要提馬進門,心中忽地一動,乜著眼睨了睨坐在一旁黑馬上面默然不語的夏潯,微笑道:「周王畢竟是當今皇叔,還是先禮後兵的好。楊百戶,勞駕你,進去一趟,向周王宣讀聖旨,令周王攜金印御冊,率一家老小,於承運殿內跪迎天使,束手就縛,否則,只有兵戎相見,到那時玉石俱焚,莫怪本國公言之不預!」

  「這貼狗皮膏藥還不死心?」

  出乎李景隆的預料,夏潯既沒有畏怯,也沒有著惱,他只是淡淡地一笑,翻身下馬道:「卑職遵命!」

  緊了緊腰帶,擺一擺佩刀,夏潯便向那半開的大門走去,穩穩的,消失在門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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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誕維新 第240章 投石問路

  周王起得很早,此刻正在松下練劍。

  周王今年三十八歲,一個王爺,正值春秋鼎盛,卻能始終如一地保持著早起早睡、晨練舞劍的習慣,其中固然不乏馬皇后對他從小的嚴格教育,可也見得此人是極為自律的。

  「王爺,王爺,這白屈菜,老朽已經想出了剔除毒性的辦法。」

  一個白鬍子老頭兒興沖沖地跑過來,周王趕緊收了劍,迎上去道:「喔,徐老想出了辦法?」

  那徐郎中喜悅不禁地道:「是啊是啊,王爺,老朽嘗試用細土與煮熟的白屈菜浸泡在水中加以淘洗,最後再以清水洗淨,發覺其中的毒性果然濾去,苦味兒也沒有了,可以放心食用,不必再擔心產生什麼後果。」

  周王大喜,還劍入鞘,隨著他往試驗場所走去,這是一幢廟宇,周王崇信佛教,在王府裡蓋了座廟,內有五百羅漢、四大菩薩、如來佛祖等塑像,後邊院舍本來是家廟中幾個香火道人的住處,他想研究本草,便把這些人都安排在了這寺廟的後邊,清靜。

  周王一邊走,一邊問道:「可已嘗試過了麼,確定無疑?」

  老頭兒肯定地道:「那是自然,若非有了絕對把握,老朽豈敢稟與王爺。」

  這徐郎中所用的法子,其實就是近代植物化學領域中吸附分離法了,只是當時還沒有成為系統的一個學科,徐郎中也是憑著經驗,偶爾想出這個可能,加以試驗,果然成功。

  周王哈哈大笑道:「好極了,好極了,這白屈菜漫山遍野,生長的時間也長,如今有了解決的辦法,一旦發生洪災,便可做為救急充飢的食物,快快記入孤的《本草》」。

  ※※※※※※※※※※※※※※※※※※※※※※※

  徐老頭兒恭維道:「王爺編撰這本《本草》,不僅惠及萬民,而且惠及萬世啊。功德無量,功德無量。」

  周王喜悅異常,他著書立說,固然有自幼喜好醫術的原因、有因為崇信佛教而普度眾生的念頭,自然也希望通過這件善舉流芳百世。

  周王跟著徐老頭兒到了寺廟後進,親口嘗了嘗蒸煮清洗之後已沒了苦味兒的野菜,又聽其他幾人講了食用之後的感覺,非常開心地答應,這個月每人加賞寶鈔五貫。

  他正興沖沖地說著,一個小內侍忽地跑了來,稟報道:「王爺,曹國公營前百戶楊旭求見。」

  「哦?」

  周王有些詫異,不知道李景隆一大清早的派人來幹什麼,忙放下野草走了出來,剛剛走到五百羅漢的佛堂,就見夏潯正負著雙手,在佛堂裡慢悠悠地欣賞著一尊尊羅漢,此時王府中各司各衙的官吏、內侍已陸續聽到消息,驚慌地跑來想要稟報周王,卻見楊旭捷足先登,便都遠遠地停住,不敢過來。

  周王一見夏潯,立即有了印象,因為昨日宴請曹國公時,此人曾在下首陪飲,自始至終,此人就沒說過一句話,所以周王反而對他印象深刻,周王站住腳步,說道:「唔,孤記得你,怎麼,九江可是要拔營往北去了麼?」

  周王心下是微微有些不快的,李景隆是他的子侄輩兒,爵位也沒他高,昨日他盛情款待,今天李景隆若是繼續北行,還在乎進城道一聲別麼,只遣一個百戶來告知一聲,似乎有些不合禮儀。

  夏潯沉聲道:「王爺錯了,曹國公並未北行,此刻,就在王府外面。」

  周王一詫,茫然道:「就在王府外面……,這是什麼意思?」

  夏潯自袖中緩緩抽出一卷黃綾,漫聲道:「周王殿下,接旨。」

  周王大驚,隱隱意識到必有事情發生,此刻也無暇問清緣由,連忙撣撣衣袍,跪倒接旨。

  ※※※※※※※※※※※※※※※※※※※

  「查周王蓄意謀反?蓄意謀反!」

  周王聽罷聖旨又驚又怒,騰地一下從地上跳了起來,鬚髮如戟,根根森立,老實人一發火,那怒髮衝冠的樣子實在挺嚇人的。

  「這是何人進的讒言!皇上有什麼證據入孤之罪!」

  ※※※※※※※※※※※※※※※※※※※※※※※

  周王怒不可遏地道:「孤乃皇叔,一國藩王,如此輕率,便要定孤之罪麼?」

  夏潯袖著雙手,雲淡風輕地道:「殿下,先接旨吧,曹國公此番就是奉聖上旨意,鎖拿殿下回京的,若是抗旨,大軍頃刻入門,那時,便不好相見了。不瞞殿下,殿下的三護衛兵馬,已被解除了武裝,予以看管起來,開封都指揮使司,亦已接了聖旨,協從處斷。」

  周王倒退兩步,再也說不出話來。

  他是個王爺,雖然平時醉心於研究醫術,卻並不是對政治一竅不通的菜鳥,如果皇上聽人奏報他要造反,下詔要他進京質詢,那還有得迴旋餘地。如今三護衛的兵馬解除了武裝,開封都指揮使司已接到了聖旨,曹國公李景隆重兵包圍王府,這就不是問罪了,而是不由分說,已經定了他的罪。

  周王慢慢冷靜下來,盯著夏潯道:「皇上打算怎麼處治孤王?」

  夏潯搖搖頭道:「下官職位低微,不敢揣測聖意。不過……」

  他盯了周王一眼,意味深長地道:「這一次,不止王爺要進京,周王府所有人等,俱都要鎖拿進京。」

  周王聽了心中頓時一片悲涼,所有人等俱都拿進京去問罪,那周王這一脈是要絕了。

  當年堂兄靖江王朱文正意圖謀反,被父皇拘禁,卻還罪不及家人,將王爵封給了堂兄之子朱守謙,朱文正謀反那是罪證確鑿啊,自己是當今皇上的親叔叔,就因為一個子虛烏有的罪名,全家就要鎖拿進京,絕周王之嗣,這個侄兒好狠,皇上這是要削藩啊。

  周王悲憤交集,嗆地一聲抽出了寶劍,夏潯目光一厲,問道:「王爺不接聖旨,拔劍做什麼?」

  周王悲涼地笑道:「哈哈,你道孤要謀反麼?那豈不正遂了奸人之意,坐實了孤的罪名?皇上不放心是麼,那臣叫皇上放心就是了!」

  周王說著,便將寶劍架到了自己的脖子上。

  夏潯目光一轉,突地落在一尊羅漢像上,走近去,念著像下的佛偈:「勸君樂觀莫悲歎,人生自古多艱難。苦盡甘來終有日,功成名就錦衣還。殿下是信佛的,以為阿那悉尊者這句偈語如何?」

  周王悲憤交集,本來想要向皇上交待幾句遺言,便自刎明志,聽他忽地念出這句佛偈,心中不由一動,忽又萌生一線希望,他在暗示什麼?莫非皇上不想治我之罪?

  周王停劍,目不轉睛地看著夏潯,問道:「你想說什麼?」

  夏潯的目光在周王身後的小內侍身上盯了一眼,周王擺手,將那內侍趕開。

  夏潯道:「王爺精研佛法,不知可聽過一個故事?」

  周王忍不住問道:「什麼故事?」

  夏潯道:「廟中有銅鑄的大鐘一口,佛像一尊,每天大鐘都要承受幾百次撞擊,發出哀鳴。而大佛每天都會坐在那裡,接受千千萬萬人的頂禮膜拜。大鐘很是不滿,說:「你我都是銅鑄的,可你卻高高在上,每天都有人對你頂禮膜拜、獻花供果、燒香奉茶。但每當有人拜你之時,我就要挨打,這太不公平了吧!」

  大佛說:「你也不必羨慕我,你可知道,當初我被工匠製造時,一棒一棒地捶打,一刀一刀地雕琢,歷經刀山火海的痛楚,日夜忍耐如雨點般落下的刀錘……,千錘百煉才鑄成佛的眼耳鼻身。我的苦難,你不曾忍受,我走過難忍能忍的苦行,才坐在這裡,接受供養和禮拜!而你,別人只在你身上輕輕敲打一下,就忍受不了了!」

  周王神色微動,卻沒有說話,夏潯道:「忍受艱苦的雕琢和捶打之後,大佛才成其為大佛,鐘的那點捶打之苦又有什麼不堪忍受的呢?王爺以為如何?」

  周王苦澀地道:「佛說:一切法,成於忍。而孤能忍得什麼正果呢?」

  夏潯瞟著那佛像,問道:「殿下現在當已明白聖上心意了?」

  周王冷笑道:「不錯,他……」

  夏潯馬上便打斷了他的話:「那麼!殿下就該知道,殿下的生死,周王一脈的存續,並不決定於皇上,也不決定於殿下。」

  周王茫然道:「那決定於誰?」

  夏潯不答,只是弦外有音地道:「寒山寺裡,有一副佛偈,寒山和尚說:『世人謗我、欺我、辱我、笑我、輕我、賤我、厭我、騙我,如何處治乎?』,拾得和尚是怎麼回答的,王爺可記得麼?」

  周王目光微閃,答道:「拾得大師說:『只是忍他、讓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過幾年,你且看他。」

  夏潯微笑起來:「再過幾年,你且看他。殿下何不聽從拾得大師的教誨呢?」

  「孤……受教了。」

  周王將頸上的寶劍緩緩地挪了下來,他並不以為聽了這番話就真能百忍成佛了,但是他明白一點,眼前這個人是錦衣衛,又是奉聖上旨意行事,如果沒有特殊的原因,他不會、也不敢對自己說出這番意味深長的話,這番話內中大有深意,必定牽涉到朝政時局的什麼大秘密,這個秘密,一定關乎到自己的未來。

  人一有了希望,又豈會甘心尋死?

  李景隆佇馬門外,非常希望暴怒的周王氣極敗壞之下把夏潯斫成肉泥,這些鳳子龍孫,就算是有賢名的,也還畢竟是鳳子龍孫,一旦發起脾氣來,絕非一介匹夫可比。

  如果周王斬了夏潯,再集龘閤府中侍衛反抗,他就可以按照朝廷密授的旨意,當場予以誅殺,一舉兩得,公私兩宜,豈不快哉?

  可是,等了許久,突然中門大開,王府侍衛都空著兩手,肅立兩旁,夏潯按著刀,正一步步地從裡邊走出來。

  李景隆霍地瞪圓了眼睛,吃驚地看著他,有些不敢置信:「海盜殺不了他,連王爺也不肯殺他,這個小子,倒真是命大。」

  「李景隆,真小人也!」

  夏潯看到李景隆那副面目可憎的模樣,臉上不禁露出了輕微的笑意:「這個用兵運謀尚堪一顧的曹國公,後來怎麼就成了大明第一草包呢?真是奇怪,不知道這裡邊有沒有我的功勞。如果有,我一定會毫不吝嗇,助你李九江成就這『千古英名』的!」

  現在麼,且容你得意一時。

  能忍恨罵枉怨,笑看風清雲淡,於榮辱之事而心無掛礙者,天下能有幾人呢?

  ※※※※※※※※※※※※※※※※※※※※※※※※※

  周王一家老小,全被鎖拿進京了,其中最小的王子和郡主,還在繈褓之中,一位王爺,突然落得這般下場,妻兒老小全被關進囚籠之中,也真是夠淒慘的。

  周王嫡次子朱有熏自然也在其中,他對父親還是極為畏懼的,生怕被家人發現他就是舉告自己父親謀反的人,一見自己也被抓起來,反而放下了心事,一心只盼望著到了京城,敘功論罪,到時候自己的堂兄皇上,便下恩旨,由他繼承周王之位。

  朱允炆聽說周王一家被順利鎖拿還京,當即大喜,立即召集齊泰、黃子澄和方孝孺於文華殿議事。朱允炆欣然道:「三位先生,周藩已然束手就擒,削藩之策首戰告成,這都是諸位先生為朕運籌之功啊。」

  三人連忙謙謝,朱允炆興致勃勃地道:「三位先生不要過謙,這份功勞,朕會記在心裡的。如今周藩已鎖拿進京,三位先生以為,朕該如何發落周藩,接下來,又該怎麼辦呢?」

  此番擒拿周王,黃子澄獻計獻策,連順利擒拿周王的有功之臣李景隆都是他舉薦的,出力最大,因此搶先說道:「謀逆大罪,理應全家處死。不過,皇上素以仁孝治天下,周王畢竟是皇上的叔父,臣以為,可開恩,將周王削爵為民,流配邊荒,如此既可彰其罪行,又顯陛下寬仁之心。」

  其實他也知道,所謂周王謀反,純屬錦衣衛炮製出來的罪名,周王在諸王之中名聲非常好,如果一條白綾把周王賜死了,其他諸藩不反也要反了,說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真落到自己頭上,有幾個人肯幹這樣的事兒?

  朱允炆頷首道:「先生所言甚是,這樣的話,就把周王廢為庶人,徙往雲南吧」

  黃子澄道:「西平侯沐春剛剛病逝,現在由左副將何福代領其眾。沐春無子,當由其弟沐晟繼承侯爵之位。皇上可下詔由沐晟承西平侯爵,令其與何福嚴加看管周庶人。」

  齊泰覺得有些不妥,插嘴道:「皇上,那周藩一脈要就此斷絕了麼?舉告周王的朱有熏可是立了功的,此人……」

  朱允炆眉頭一皺,厭惡地道:「以子告父,忤逆不孝!如此不孝不義之人,會是個忠節烈士嗎?自應一併發配!」

  黃子澄笑道:「尚禮兄愚腐了,且不說這朱有熏卑鄙無恥,就說皇上的本意,乃是為了削藩,如果要給他朱有熏敘功封賞,要如何封賞?封他為周王麼,這諸藩豈不削了又起,何時是頭兒?」

  齊泰聽了,垂首不語。

  方孝孺道:「皇上,削周藩並不是咱們的目的,咱們的最終目的,是削去所有可能攘助燕藩的藩王,繼而剷除燕藩,燕藩既除,其餘諸藩皆不足懼,到時候,咱們就可以尋究諸藩過錯,一一削爵,貶為庶民,朝廷自此穩如泰山矣。」

  他頓了一頓,又道:「如今周藩被削,正是投石問題。依臣之見,皇上可將周王謀逆之罪記於敕書,詔發諸藩,令諸藩共議其罪,這麼做,有三個好處。」

  朱允炆精神一振,連忙道:「希直先生請講。」

  方孝孺道:「一則,諸藩議罪,便是承認周藩有罪,如此,可令天下周知,周藩之削,並非皇上不念親情,也不是皇上獨斷專業,而是罪證確鑿,彰顯朝廷公道。二則,諸藩承認周藩有罪,便再也無法質疑皇上的決定,為周藩復起而滋擾皇上;三則麼……」

  方孝孺微微一笑,撫鬚道:「皇上可籍此試探諸藩心意,看看諸藩的反應,做到心中有數,接下來,朝廷削藩才好有的放矢、有備而去!」

  朱允炆擊掌讚道:「希直先生運籌帷幄,此計甚妙,就依先生,立下詔旨,令天下諸藩,共議周王之罪!」

  ※※※※※※※※※※※※※※※※※※※※※※※※

  牙床吱吱呀呀,夾雜著男人的喘息聲和女人的呻吟聲,帷帳放下,看不清帳中情形,只有兩個朦朧的影子,傳遞出一股誘惑的味道。

  許久,一聲蕩人心魄的長吟,律動的紗帳緩緩停歇下來,一條結實修長的大腿從帷帳裡邊無力地滑落出來,白嫩嫩的,結實而不失肉感,修長筆直中帶著一股異樣誘人的魔龘力。

  「相公,你有心事?」

  彭梓祺臉蛋上帶著一抹緋紅,那是高潮之後的餘韻,一頭青絲鋪散在榻上,襯著她雪白如玉的肌膚,額頭沁著些細汗,眸中帶著慵懶和滿足的疲憊,她像一隻小貓兒似的輕輕啄吻著夏潯的胸口,柔聲問道。

  夏潯仍然俯在她軟綿綿的身上,應了一聲道:「嗯,周王被貶為庶民,發配雲南了,我想押送周王一家去雲南,可是羅僉事不准。」

  「去雲南做什麼?山高路遠的,再說雲南那是未開化之地,人煙稀少,蛇蟲遍地,瘴疫橫行,不是善地。不去還不好?」

  夏潯悶聲一笑,說道:「你不懂,我這一去一回,少不得半年功夫,不知可以少沾多少事情,可惜……」

  彭梓祺在他胸口咬了一下,嗔道:「新帝登龘基,人家都巴望著有機會得到皇上的青睞呢,偏你喜歡躲來躲去,出人頭地有什麼不好,我雖盼你長相廝守,卻也想你功成名就呢。對了,這趟差回來,有幾天假吧?咱家地裡的莊稼收成很好,馬上就要豐收了,佃戶們要交租,肖管事一個人怕忙不過來。還有,你離開這些天,謝謝來過幾回,明兒抽空去看看她吧,你答應了明年中秋娶她過門是吧?前兩天中秋,我把她們兄妹接過來一起過的節,謝謝整晚都心神不寧的,看樣子人家一直巴望著明年中秋呢……」

  彭梓祺有一搭沒有一搭的還沒說完,夏潯突然道:「把地賣了!」

  彭梓祺訝然從他懷裡探出頭來,問道:「啥?」

  夏潯斷然道:「把地賣了,除了這幢宅子,家裡能處置的財產全都處理掉,換成易於攜帶的浮財。」

  彭梓祺察覺了些什麼,問道:「要出什麼大事了?」

  夏潯道:「很快,就要有一場大風浪,有些事,還是未雨綢繆的好。」

  他沉默片刻,又道:「老天既然不讓我躲,我就迎頭闖上去吧!」

  彭梓祺發現,他的眸中閃爍著一抹奇異的光茫,很熟悉的感覺,當初在蒲台縣,他決定幫自己對付大豪紳仇秋的時候,在北平,他想對付那些炸毀燕王府的北元部落的時候,她在夏潯的眼中,都曾看到過這樣的光茫。興奮中帶著挑戰的期待。

  彭梓祺雀躍起來:「人家在家待得好生無聊,你想要做什麼事了,要不要人家幫你,我這口刀,可不比你差勁喔。」

  夏潯笑了,身子忽地挺了一下,調笑道:「要幫相公的忙,怎麼幫,像這樣麼?」

  彭梓祺的俏臉紅了,她咬一咬唇,毫不示弱地道:「像這樣怎麼啦,怕你不成!」

  她纖腰一挺,忽地把夏潯顛了起來,嬌軀一扭,夏潯的身子剛剛重重地落在床上,她就羞笑著撲了上去。

  夏潯故作畏懼地道:「女俠,你要做什麼?」

  彭梓祺扮出一副凶巴巴的樣子道:「趕緊讓本姑娘生個孩子,人家就放過了你,要不然,哼哼!」

  「要不然怎麼樣?」

  「要不然……」

  彭梓祺媚眼如絲,俏臉緋紅,彷彿雨後綻放的桃花,呢聲道:「要不然,人家就搾乾了你!」

  那圓滾滾的臀部妖嬈地蕩起一條嫵媚的弧度,準確地將他納進了自己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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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誕維新 第241章 無言的反抗

  謝謝家裡,夏潯和安員外陪著謝露蟬正在葡萄架下喝茶。

  謝謝對兄長的關愛之心,夏潯並沒有意見,但是放縱謝露蟬與一批阿諛奉承唯利是圖的小人混在一起,夏潯卻不贊同,所以他時常邀謝露蟬到自己家裡,或者帶上三五好友,去他家中作客。他是錦衣衛,尋常小民對穿了這身老虎皮的人還是頗為畏懼的,夏潯與他們撞見幾次,絲毫不與顏色,那些人心生恐懼,來的便少了,時日一久,交情自然淡了,夏潯不動聲色地便切斷了謝露蟬和那班損友之間的聯繫。

  正值秋高氣爽時節,架上紫紅色的葡萄已經熟透了,三個人坐在那兒,酒足飯飽之後,品著香茗,高談闊論,倒也其樂融融。

  「說起這周王,朝廷的處斷是不是太草率了。」

  謝露蟬帶著幾分醉意,拈一粒豆兒添進嘴裡,嚼著豆子說道:「文軒,開封之行你是去了,可從周王府裡搜出了龍袍玉璽、甲仗兵器?」

  夏潯搖頭道:「沒有。」

  謝露蟬又問:「那麼,於三護衛兵馬之外,周王可私蓄兵馬,暗養死士了?」

  夏潯搖頭道:「也沒有。」

  謝露蟬一拍石桌,說道:「這就是了,什麼證據都沒有,就憑周王次子的一句話,就把一位王爺貶到雲南去了,這件事,朝廷處斷不公哇。」

  夏潯笑了笑沒有說話,安胖子和夏潯一樣,是知道其中真相的,這時胡亂插嘴笑道:「朝廷上的事,咱們平頭百姓哪知就裡,就算是文軒,怕也不知其中詳情,這些事,不要議論了吧。」

  謝露蟬道:「話不是這麼說,朝廷可是敕令諸王議罪的,這事兒,全天下都知道了,這兒又沒外人,怎麼就不能說說了?豈只是我說,坊間百姓,對此事議論紛紛,周王德行,在諸王中算是極好的,無端入罪,大家都覺此事不公呢。」

  夏潯向安胖子遞個眼色,安胖子心領神會,連忙道:「啊,露蟬兄,你看我,喝了你家美酒,倒忘了今日來意,今日我來,是向露蟬兄求一副畫的,如今正是金秋時節,安某想向露蟬兄求一副秋雨殘荷圖,不知露蟬兄可肯惠賜呀?」

  謝露蟬一聽他提起畫來,登時來了精神,馬上興致勃勃地拉住他,開始討論畫作。

  安立桐裝了大半年的白癡,便聲稱延請名醫,治得差不離了,平素在人前也不用再繼續裝模做樣。夏潯自開封回來之後,羅僉事把錦衣衛衙門的一些日常差事交予他打理,事務倒也清閒,有一天恰又遇到了他,便邀他出來飲酒,一來二去,兩人重又廝混熟了,時常一同出遊。

  這時,謝謝端著一盤用井水剛剛洗好的葡萄走了過來,小美人兒挽著袖子,露出兩截手腕皓如美玉,那雙大眼睛水靈靈的,恰似盤中帶著露珠的葡萄,安胖子知道這是楊百戶內定的嬌妻,據說明年中秋就要過門兒的,所以雖覺美人養眼,倒也不敢放肆,只是裝作聚精會神地聽謝露蟬大談繪畫心得。

  「來,剛剛才喝了酒,吃點兒葡萄清爽一下。」

  謝謝頭上一條青巾,繫個蝴蝶結,顯得俏皮可愛,她放下果盤,笑盈盈地道。

  夏潯咳嗽一聲,起身道:「謝謝,我看那口井旁缺了一角,現在可已補上了麼?」一面說,他已一面走去。

  謝謝目光靈動地一閃,便很自然地隨到了後面。

  兩個人繞過葡萄架,到了花圃後邊的那口水井旁,便避開了謝露蟬和安胖子的視線。謝謝倚著井旁軲轆,似笑非笑地瞟著他,問道:「把人家引過來,要做什麼?」那眉眼裡都含著笑,一顰一笑都顯露出誘人的風情。

  夏潯往葡萄架那邊瞄了一眼,一拉謝謝光滑涼潤的手臂,小聲道:「來,到房山牆去。」

  謝雨霏被他拉著走,眉眼裡便有一股嬌嗔,撒嬌地道:「幹嘛呀,我哥哥在呢。」

  夏潯不由分說,把她拉到房山牆處,山牆處長滿了爬山虎,綠蔭蔭的十分茂密,夏潯從枝葉間探頭向外瞅了一眼,這才回身說道:「謝謝,有件事兒,我走不開,得麻煩你去做。」

  「嗯?」

  謝謝還當他把自己拉過來,是想跟自己親熱一下,忽見他神情凝重,不由有些發怔。

  她方才清洗葡萄時,大概順道洗了洗臉,臉上還微帶著濕潤之氣,一雙大眼水靈靈的嫵媚靈動,那花瓣似的櫻唇也是滋潤潤嬌嫩嫩的,微微翕動著想要問什麼的樣子,夏潯本來確實有話要對她說,一瞧那粉嫩可愛的樣子,不禁食指大動,便伸出手去,圈住她纖細的腰肢,吻上了她的櫻唇。

  「嗯?唔……」

  謝謝反應過來,雙手環上了他的脖子,熱情奔放中,帶著青澀稚嫩地回應起來。

  然後,就見夏潯環在謝謝腰間的大手悄悄向臀部滑去。

  再然後,就聽「啪」的一聲,很清脆,好像在打蚊子,夏潯不滿的聲音:「這麼漂亮的八月十五,看你不讓看,摸還不讓摸嗎?」

  謝謝吃吃地笑起來:「等明年八月十五,本姑娘進了你家的門兒,看你隨便看,摸你隨便摸,現在呀……不成!說吧,什麼事兒需要本姑娘親自出馬?」

  ※※※※※※※※※※※※※※※※※※※※※※※※※※

  朝廷敕令,諸藩議周王之罪。

  **們對這件事議論紛紛,可諸藩王爺們卻好像突然變成了天聾地啞,一點聲息都沒有了。

  兔死狐悲,王爺們怎能落井下石?

  可皇上下旨議罪,又怎能抗旨?

  所以,所有的王爺都在盯著燕王,看他怎麼做。燕王是周王的親兄弟,是周王一母同胞的親大哥,大明二十多個親王,現在他的歲數最大,是諸王之長,所有的王爺都想知道,燕王會做出什麼舉動。

  從六月到七月,從七月到八月,從八月到九月,北平依然在沉默。

  燕王府大殿內,此刻鴉雀無聲,數度商議無果,朝廷已再三催促,燕王已經拖不過去了,今天不得不召集王府文臣武將再度議罪。

  朱棣按著雙膝,腰桿兒筆直地坐在王位上,臉色比王府上空的天色還要陰沉,左右文武也都默不作聲。

  「皇上動手了,皇上真的動手了,拿周王開刀,這就是衝著俺來的呀,俺已交了兵權,你還不放心麼?你到底要欺我到幾時,到底要欺我到什麼地步?欺人太甚!」

  心頭一股無名怒火上衝,朱棣額頭的青筋忽地繃了起來,半晌,半晌,那繃起的青筋才緩緩平復下去,朱棣吐出一口濁氣,說道:「五弟之事,朝廷已多次催促,拖不得了,今天,怎麼也要議出個結果來,大家都說說吧,葛誠,你是俺王府長史,你先說!」

  「這個……」

  葛誠一臉苦色,前文說過,王府屬官大多是王爺自行任命的,但是職位最高的幾個官員卻是由朝廷直接指派的,首當其衝就是長史,長史於王府,就相當於丞相於朝廷。問題是,王府畢竟不是朝廷,所以長史最重要的職責,不是上佐天子,理陰陽,順四時,下遂萬物之宜,外鎮撫四夷諸侯,內親附百姓,使卿大夫各得任其職,而是替王爺背黑鍋。

  長史,就是專業背黑鍋的。

  王爺問起,葛誠不能不答,只好吞吞吐吐地道:「王爺鎮守北平,周王鎮守開封,諸王不得相見,亦不得各離藩地,自從就藩之後,可以說王爺與周王之間,也很難有什麼來往。周王做過些什麼事,王爺自然也不知其詳。若貿然定議,不管是說有罪無罪,都沒證據可言啊。依微臣愚見,不如不予置評,恭請聖裁便是了。」

  朱棣冷哼一聲道:「皇上已下敕令,俺能不予置評嗎,說吧,到底該議個什麼罪!」

  王府儀賓李瑞忍不住了,跳出來大聲道:「王爺,周王蓄意謀反,就連他的兒子都向朝廷舉告了,這還能有錯嗎?謀逆大罪,朝廷只判他個貶為庶民,流放雲南,實在是太輕了。王爺如今是諸藩之長,當為朝廷表率,建議朝廷重議其罪,縱不殺他滿門,也當誅除首惡,以正宗室之風。」

  這儀賓可不是駙馬,而是王府裡掌管禮儀的官兒,這個李瑞字錦程,讀書人,年輕氣盛的,還以為自己這番對朝廷無比忠心的話甚是妥當,不想一出口便激怒了燕王次子朱高煦,皇上這招棋,到底衝著誰去的,他早就看明白了,如今見李瑞這個書獃子胳膊肘兒往外拐,替朝廷幫腔,立即指著他的鼻子罵道:「向朝廷舉告造反就是真的反了?什麼憑據也不要了?那老子說你造反,是不是就該砍了你的狗頭!朝廷放個屁,你都當是香的。」

  李瑞氣得哆嗦道:「二王子,你你……你,堂堂王子,怎能學那粗魯武人,出言不遜,實在……實在有辱身份。本官忝為王府儀賓,要向王爺告你!告你!」

  李儀賓這句話立即得罪了站班的武將,這些人粗魯慣了,也在燕王面前隨便慣了,立即破口大罵:「武人怎麼啦?沒有我們武人刀頭舔血,出生入死,會有今日的大明江山?會有你們這些耍筆桿子的賣弄賣弄嘴皮子就高官厚祿?你們這些狗屁讀書人,能濟得了什麼事?」

  這麼一罵,那些總管、典寶、教授等文官又不幹了,紛紛擁上來之乎者也一通理論,武將們哪管你什麼孔曰孟曰的,只管跳著腳兒的罵街,專業背黑鍋的葛長史連忙端起架子喝止,奈何沒人聽他的,葛長史無奈,乾脆挽起袖子下去勸架,等他好不容易把文武分開了,狼狽不堪地抬頭一看,燕王已不知去向了。

  ※※※※※※※※※※※※※※※※※※※※※※※※※※

  「殿下不能議周王之罪!」

  道衍斷然道:「諸藩沉默不動,就是在觀望殿下的舉動,殿下的一舉一動關係重大,殿下不但不能議周王之罪,還要上書朝廷,為周王求懇赦免。」

  朱棣苦笑道:「大師,你當俺不想救五弟嗎?朝廷下旨讓諸藩議罪,可這罪還沒議下來,五弟已經被發配雲南去了,我們這罪議或不議,都救不了五弟回來的,徒然惹怒朝廷,何苦來哉?莫如輕描淡寫,陳述幾條罪狀,給朝廷一個體面。」

  道衍道:「殿下此言差矣。這是朝廷投石問路之計,一則籍周王之被捕試探諸藩心意,二則是逼諸王表態。周王是殿下的同胞兄弟,今日殿下若棄周王與不顧,示弱於朝廷,則朝廷削藩之心更為堅決,同時也使殿下自棄於諸藩之前,從此諸藩自掃門前雪,再難同仇敵愾。」

  朱棣默然片刻,落寞地道:「大師,你以為朱棣若是這麼做了,諸藩就肯群起響應麼?不會的,雖然他們現在都在等待,可是朱棣一上書,諸藩權衡利弊得失之後,還是會有人順從朝廷,給五弟議罪的。如果諸藩真能一心,嘿……」

  道衍微笑道:「是,權衡利弊得失,還是會有人為了一己私利,昧著良心議周王之罪的,不過,他們能等到今天,是為了什麼呢?所以,他們縱然議了周王之罪,也是不情不願。殿下如今是諸藩之長,不管別人怎麼做,王爺不能委曲求全!仰無怍於天,俯無愧於地,公道,自在人心!」

  朱棣目光閃爍,反覆品味著道衍著這番話,久久,若然憬悟,雙手合什道:「朱棣受教了!」

  燕藩的議罪奏疏到了!

  滿朝文武公卿在看,天下黎民在看,大明諸藩派到京裡來的探子也在看,所有的人都在看,都想知道這位大明諸王之長到底給周王議定了什麼罪名,這一回合,他是否向朝廷俯首稱臣。

  謹身殿內,朱允炆也在看。

  「……若周王橚所為,形跡曖昧,幸念至親,曲垂寬貸,以全骨肉之恩。如其跡顯著,祖訓且在,臣何敢他議?臣之愚誠,惟望陛下體祖宗之心,廓日月之明,施天地之德……」

  燕王沒有議罪,燕王沒有為周王定一條哪怕是小小不言的罪,反而上表為周王求情了!

  朱允炆沒有想到四皇叔居然是如此反應,一時有些不知所措了,這一封奏疏他左看右看,都快把奏疏裡的每一句話都背下來了,才氣極敗壞地叫道:「小林子,小林子,立即請黃先生、齊先生、方先生來見朕,快,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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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誕維新 第242章 雙面間諜?

  黃子澄、方孝孺等人也沒想到朱棣竟是這般反應,在御前看罷朱棣那封聲情並茂的奏疏,黃子澄搖搖頭道:「燕王幼時頑劣,疏於習文,成年後又多領兵馬,他寫不出這樣言辭懇切、詞藻華麗的文章來。依微臣看來,這應該是長史葛誠代為捉刀。」

  齊泰一聽差點沒背過氣去,這黃子澄做事倒底著不著調啊,這個時候居然研究燕王文采如何?那有個屁用啊,你逼燕王出招,現在燕王表態了,該如何理會才是正道啊。他沒好氣地說道:「這篇奏疏不管是誰寫的,必定都是燕王的意思,以行兄以為如何?」

  黃子澄是因為沒想到燕王敢有這樣強硬的反應,一時想不出對策,下意識地想用這種「奏疏不是出自燕王親筆」的理由來自我安慰,被齊泰一說,老臉不由一紅。

  方孝孺見二人要起爭執,忙出來打圓場,向朱允炆道:「皇上不必憂急,咱們最初的目的,不就是投石問路麼?現在,燕王的意思已經很明白的表達出來了,咱們的目的已經達到了,這不是一樁好事麼。」

  他瞟了黃子澄和齊泰一眼,見二人神色已經安定下來,又道:「燕王的奏疏既然到了,觀望聲色的諸藩必然也會陸續進呈議罪奏疏,可以預料,必然有人緊隨燕王之後,為周王求請。不要管他,誰肯議罪,誰要求情,咱們做到心中有數,就可以有的放矢,先行安撫肯議罪的藩王,削除求情的藩王。」

  朱允炆連連點頭,方孝孺又道:「燕王麼,如此作為,是因為他有所恃,要知道燕王的兵權雖已收歸朝廷,但是時日尚短,朝廷還不能完全控制,燕王久領邊軍,就連西北諸藩,平素也受他的節制,軍中將校,多受他的簡拔,士卒更是久知燕王的武勇,就連山東、遼東諸軍中,也不乏燕王舊部。燕王不肯議罪,反而表面恭馴、實則抗旨地上這一篇奏疏,所倚仗者,不外如是,他認為,朝廷不敢動他,因此,朝廷應該加強對燕藩的控制。」

  ※※※※※※※※※※※※※※※※※※※※※※※

  朱允炆緊張地道:「希直先生是說,咱們改變主張,先削燕藩麼?」

  方孝孺搖頭道:「不,我們不能自亂陣腳,仍然是先削其羽翼,再圖謀燕王。為了防止燕王狗急跳牆,咱們現在還得給他一絲僥倖的希望,不能直接露出想要對付他的意思來。咱們可以不動聲色地遷調北平兵馬,更換北平軍政官員,來一招釜底抽薪,叫他身在根基之地而無根基之源,不敢悍然起事、反抗朝廷。

  等咱們將響應於他的那些王爺們一個個都除掉,燕王孤掌難鳴,又被咱們調換了北平的官吏,調走了他身邊的兵馬,那時燕王就成了甕中之鱉,皇上要擒他,不過一道詔書的事罷了。」

  朱允炆振奮地道:「先生果然妙計,朕得先生,如劉玄德之得孔明,這是朕之大幸、國家大幸啊!」

  方孝孺淡淡一笑,拱手道:「臣愧不敢當,唯為陛下竭死效力而已。」

  黃子澄一見,不甘受了冷落,連忙趨前一步,說道:「希直先生所言,令子澄茅塞頓開,臣受希直先生啟發,想到了一些對策,說出來請皇上和希直、孝禮一同參詳,若還有些不夠周詳處,也好拾遺補缺。」

  朱允炆開心地笑起來:「好,好好,希直先生與朕,便是臥龍,以行先生於朕,便是鳳雛了。朕得兩位先生為左膀右臂,何愁削藩不能成功,天下不能平定?」

  朱允炆說著,一抬眼,忽地看見齊泰神色有些不甚自在,朱允炆也想誇他兩句,奈何……,齊泰是像關羽還是像張飛呢?

  朱允炆還沒想出個合適的人物來對號入座,「鳳雛先生」已誇誇其談起來,朱允炆便咳嗽一聲,乾脆繞過了這份尷尬……

  ※※※※※※※※※※※※※※※※※※※※※※※※※※※

  「一群只會誇誇其談的腐儒!」

  嗜茶如命的羅僉事煮好了茶,斟到杯裡,又灑入兩瓣清心明目的菊花,推到夏潯面前一杯,冷笑道:「抓了就抓了,皇上乾綱獨斷就是了,議的什麼罪?現在好了,谷王、蜀王、韓王、伊王等人附從朝廷議了周王大罪,沈王、安王、唐王等人不痛不癢地打馬虎眼,而齊王、泯王、寧王、代王、湘王等則紛紛附和燕王,求赦周王,朝廷此舉無端成就了燕藩之名,何苦來哉?」

  ※※※※※※※※※※※※※※※※※※※※※※※

  夏潯道:「大人之意是?」

  羅僉事冷哼一聲道:「這還不明白麼?燕王原本只是論資排輩,為諸藩之長;而今,他已是諸王心中真正的大哥了。」

  夏潯細細品味了一番,緩緩點頭道:「大人說的是,朝廷這麼做,有害無益。大人既知其中利弊,怎麼不向皇上進言提醒呢?」

  羅僉事蹙起眉,緩緩地搖了搖頭,無奈地道:「皇上視方孝孺、黃子澄、齊泰如伊尹、周公之流,旁人的話,皇上哪裡還聽得進去啊。何況,咱們錦衣衛的名聲一向不好,那些文官看不上咱們,如今有方黃齊這三個臭皮匠在皇上身邊聒噪,咱們錦衣衛更沒有說話的資格了……」

  他苦笑兩聲,說道:「還好,先帝給皇上留下了偌大的江山,穩定的朝廷,這幾個腐儒雖然是些紙上談兵的廢物,卻也無礙於大局,在皇上絕對的強大力量面前,任他燕王百般掙扎,終究不過是蚍蜉撼樹,改變不了什麼的。」

  夏潯目光微微一閃,說道:「是啊,漫說燕王已交出了兵權,就算沒有交出來,以燕王手中那些兵馬,又豈是朝廷對手?其實朝中幾位大人如此煞費苦心,固然是擔心燕王走投無路,被迫造反,卻也是想尋個冠冕堂皇的理由來,再拿他問罪,削他的王爵,以求名正言順。

  不過,下官在北平時,曾經救過中山王府的小郡主,因之與王府上下打過交道,深知那燕王為人謹慎,從不干預地方事務,家教也嚴,想拿他的把柄殊為不易。要不然,如果咱們錦衣衛能抓到燕王的把柄呈於皇上,就算黃子澄、方孝孺幾位大人看不上咱們,皇上對咱錦衣衛總是要另眼相待的。」

  羅僉事眼睛一亮,沉吟道:「唔,不錯,你這話倒提醒了我,咱們不能一味的等著皇上給咱們指派差遣,應該主動請纓,製造機會。如果咱們立下大功,何愁不得陛下青睞?」

  他站起身來,在房中踱著步子,忽爾立定,回身說道:「黃子澄已向皇上建議,以嚴冬將臨,塞外蒙人有襲我邊境打草谷的慣例為名,派遣朝廷武將戎守開平,同時,以戍邊兵力不足為由,把燕王的三護衛兵馬也調走了。」

  他頓了頓,又道:「皇上還派工部侍郎張芮為北平左右政使,河南衛指揮僉事謝貴此次助曹國公擒周王有功,擢升為北平都指揮使……」

  夏潯愕然道:「大人方才不是說,黃子澄、方孝孺等幾位大人決定對燕王先予安撫,不動聲色地剪其羽翼麼?這般舉動,燕王又不是白癡,還看不出朝廷的意思?」

  羅僉事攤開手,無奈地道:「問題是,這幾個白癡,就是把燕王當成了白癡……」

  夏潯默然。

  ※※※※※※※※※※※※※※※※※※※※※※※

  羅克敵輕蔑地道:「這班秀才看不上咱們,可依我看,由著他們胡搞下去,好好一件事情,怕要憑空生出許多是非。我去向皇上請旨,調你去北平。」

  夏潯故作驚訝地道:「調卑職去北平?」

  羅克敵道:「不錯,你曾去過北平,對那裡頗為熟悉,又識得燕王府上下,正好接近他們。」

  夏潯道:「大人,皇上登龘基以來,新政迭出,諸藩震動,都派了不少耳目,在京裡打探消息。卑職雖然是個小人物,可任職於錦衣衛的消息,怕也瞞不過有心人的眼睛,此去北平,燕王府舊識,豈能對卑職不加提防、信任如故?」

  羅克敵從容道:「何止提防?現在諸藩人人自危,個個惶恐,現在從金陵去的每一個人,都要被他們當成朝廷派去對付他們的人,對你哪能有所信任,不過……」

  羅克敵詭譎地一笑,目視著夏潯,緩緩地說道:「如果我是燕王,皇上心意如何,到底要做到哪一步,我心中尚無法確定。而你是我舊識,卻被皇上派了來,我會不會佯做不知你的來意,旁敲側擊探你的口風?會不會利用財帛女子收買於你,從你口中探問皇上真實的意圖?」

  夏潯輕輕啊了一聲,「恍然」道:「卑職明白了,大人是說……」

  羅克敵微笑道:「若是由著那幾位自作聰明的大人這般胡搞下去,燕王除非肯坐以待斃,否則必反!我派你去,若能拿到燕王的把柄,使朝廷名正言順主動擒他最好,若是不然,也可偵伺他的一舉一動,如果他真的有反意時,及時回報朝廷,亦可令朝廷提前做出對策,這就是我錦衣衛的功勞,旁人想搶也搶不去的。」

  他重重地一拍夏潯的肩膀,沉聲道:「你去,想方設法,讓燕王收買你。予你金錢,你就收著,予你美色,你就受用,本官特許你……『投靠』燕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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