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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月關] 錦衣夜行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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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誕維新 第263章 不刺之刺客

  燕王在金陵的府邸在城南一帶,這一帶不只有王子們的府邸,還有公侯勳戚、朝廷大臣的府邸,他們大多選擇這裡建造府邸,不只是因為這裡地處秦淮最繁華的地區,還因為從這裡上朝最近。朱元璋是個工作狂,每日的朝會是不分寒暑、風雨不誤的,住得太遠就要起大早,一天兩天還成,時間久了這些位老大人是吃不消的。

  一到這一片地方,明顯就都是高樓廣廈了,建築各有風格,但是從顏色上看,都是黛瓦白牆,間次以各種花草樹木,整條巷弄華麗整潔、富貴逼人,走幾步就有一道石牌坊,一抬頭就是朱門銅環雙獅守門,顯示著這裡的與眾不同。

  夜色深深,明星疏朗,夏潯和陳東、葉安悄悄地潛到了燕王府側,用飛抓攀到了高牆上。

  陳東和葉安言行舉止看起來實在沒有什麼特別之處,但是他們一旦行動起來,夏潯對他們的身手不免要刮目相看了,兩個人的身手十分俐落靈活,比起他來毫不遜色,某些方面甚至還勝一籌。夏潯不知道他們公開的身份究竟是什麼,卻知道這絕不是他們第一次受命殺人,再多的訓練,如果沒有實戰的演練,也絕不可能有他們這樣從容自若的心態。

  夜,靜悄悄的。秦淮河上還是一片燈火通明,無數人的正在醉夢笙歌當中,而這一片片的高宅大院兒,卻似已完全進入了夢鄉。

  伏在高牆上,居高臨下,王府中高大的建築都是烏沉沉的,但是它們的輪廓還是能看得一清二楚,夏潯佯做觀察,其實卻在暗暗想著心事。

  這也就是碰上朱允炆這樣優柔寡斷的君主還有黃子澄這等愛好名聲的腐儒了,不然管他什麼天下公論,直接砍了朱老四,過上幾個月,百姓們誰還會在乎這件事呢。或許後人會在書中為他們記上一筆,可這後人的看法就真的那麼重要?

  朱老四此番回京明明是自蹈死地,偏偏朱允炆君臣沒有那個魄力,一個個都極為愛惜羽毛,非要把自己包裝成聖人一般,當了婊子還要立牌坊,愣是把自己已經控制了全域的一條大龍給活生生地憋死了。

  「大人,側院巡弋的兵丁,半柱香的時間就過去一隊,每隊五人,要解決他們倒還容易,但是只要有一個結果的不夠利索,讓他高喊一聲,咱們的計劃就要失敗了。」

  陳東靜靜地觀察了一陣,對夏潯建議道:「依卑職看,咱們可以分次過去,每次過去一人,過去後在那處花叢後面集龘合。這裡是王府側院兒,燕王應該住在主殿後邊那片房舍,咱們潛進去後,想辦法摸近,燕王的住處守禦一定更為森嚴,據此為依據,倒也不難辯認。」

  另一側葉安也壓低嗓音提議道:「大人,等摸到燕王寢殿前時,請大人和陳校尉製造些動靜引開王府侍衛,由卑職來下手。卑職的吹箭是啐了劇毒的,見血封喉,除非燕王沉得住氣,始終不露面,否則,卑職這一箭只要能擦破他一點皮,他就死定了!」

  夏潯搖搖頭道:「下手很難,要逃走更難。燕王府的守衛實在是太森嚴了,看來燕王對朝廷已經提高了警覺。」

  陳東輕描淡寫地道:「我等本就是僉事大人訓練出來的死士,生死尋常事,能幹掉一位王爺,死也值了!」

  夏潯瞟了他一眼道:「就怕無端犧牲,卻不能完成大人的吩咐,那就死得一文不值了。陳東,你繞到對面去,從另一側潛入,想辦法把膳房引燃。」

  陳東遲疑地道:「大人是想要調虎離山麼?王府護衛第一要任,就是衛護王爺的安全,恐怕他們不會上當的。」

  夏潯淡然一笑,說道:「我知道。今晚風向是從那邊刮過來的,火勢一起,縱然衛護燕王寢居的侍衛們不會亂動,其他各處的侍衛也不能不動,他們總不能坐視王府燒個精光吧,再說,火勢一起,整條巷子都要亂了,混亂之中,我們的機會就會更大,逃逸起來也方便,我把你們帶出來,就要盡可能的把你們帶出去,記著,以後只要跟我做事,就不許輕言犧牲。」

  「是!」

  陳東很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眸中微微露出些感動。不錯,他們是死士,從小到大,他們接受的訓練中,被灌輸的最多的理念就是為達目的不妨一死,從記事起就接受這樣的教育,對於死亡,他們早已形成一種近乎本能的接受。

  但是他們雖然不怕死,畢竟也是活生生的人,如果能不死,當然還是想活著,以前他們執行任務的時候,接到的指令都是不惜一切代價,寧死也要達成任務,乍然聽到夏潯這番新鮮的言論,不禁令他們這些冷血無情的刺客對這個初次相識的頂頭上司,有了一個全新的認識。

  夏潯又囑咐道:「你小心些,那是上風頭,如果宅內養有惡犬,難免嗅到你的味道。你的動作要快,一旦點著了火,你的任務就達成了,立即脫身,自尋地方躲避,三日之後,如無異動,再去回覆大人。」

  「遵命!」

  這一次,陳東答應的十分痛快,他順著繩索迅速綴下地面,飛快地消失在夜色當中。

  他們本來有更具可行性的計劃,依照他們的提議,事先摸清燕王的行程,利用驚馬衝散燕王的儀仗,趁亂下手。以他們兩個毫無破綻的平民扮相,夏潯相信他們成功的把握一定極大。但是他接到的命令卻是「只准失敗,不許成功」,即便沒有羅克敵的命令,他也正想這麼做,所以他拒絕了,非常「剛愎自用」地拒絕了。

  而這兩個經驗豐富的殺手並沒有一點不滿,他們從小被灌輸的理念還有一條,那就是服從,無條件的服從。所以他們乖乖地按照夏潯的吩咐來到了燕王府,哪怕明知這是有去無回的死路,還平心靜氣地向夏潯盡可能地做出一些提議。

  夏潯覺得,他事先做出的舉措是對的,不能讓這樣兩個人做出無謂的犧牲。

  夏潯回首對葉安道:「把吹箭給我。」

  葉安有些意外,說道:「大人,還是由卑職下手吧。」

  夏潯道:「你負責引開守衛燕王寢殿的人,這作務其實比下手刺殺燕王更危險。我手中有你的吹箭,又有一匣連發的勁弩,俱都是淬過劇毒的,燕王除非不露頭,否則他必死無疑。燕王活著的時候,侍衛們還會全力以赴,燕王如果死了,他們還會為誰賣命呢?所以,此舉看來凶險,實則比引開守敵還要安全一些。」

  葉安只好把吹箭交給夏潯,又叮囑道:「大人,三支吹管,各藏吹箭一支,加了箍的這頭是吹射的位置,吹箭淬了毒,千萬小心!」

  夏潯輕笑道:「放心好了,這東西,我會用!」

  ※※※※※※※※※※※※※※※※※※※※※※※※※

  燕王府南廂火起,三月天氣,夜風很強,片刻功夫,火苗子就竄上了夜空,映得半個府邸一片紅彤彤的。

  「不好啦,燕王府走水啦!」

  大街上打更敲梆的更夫率先叫嚷起來,隨即燕王府內外一亂混亂,燕王府的侍衛抽調出了大部分趕去東廂救火,夏潯和葉安躲在暗處看得清楚,有一處守衛最森嚴的宮殿外雖也經過了片刻的慌亂,但是侍衛們並未離開崗位,反而抽出了兵器,警戒地掃視著四周。

  「就是這裡了!」

  倒掛金鉤地吊在殿簷下的葉安雙腿一放縱身前撲,貼著光滑圓潤的pp殿柱滑下去,揮刀斬向猝不及防的燕王府侍衛,一招分花拂柳,兩個正謹慎地盯著庭院中花草灌木的侍木閃避不及,各自捱了一刀,痛呼跌開,葉安片刻不停,一縱身便向對面大殿的窗子撞去。

  「抓刺客!」

  守候在寢殿外的侍衛們蜂擁而上,斜刺裡一個身著半身皮甲的高大武士一馬當先衝在前頭,此人想來是個侍衛頭領,身材魁梧動作敏捷,背後簷下的宮燈映著他身上油亮的皮甲,發出寒鐵一般的光芒,使得他那雖然魁梧卻並不顯得異常高大的身體偏偏給人一種凝如山重如岳的感覺,造成一種強大的心理壓力。

  「喝!」

  當頭一刀,如同匹練,被那燈光一映,猶如一道閃電劈開夜空,葉安暗吃一驚,不敢舉刀去迎,腳下一滑,已貼著平滑如鏡的青磚地面滑出三尺,避開了這一刀。那人刀隨身轉,根本不給他喘息之機,又是一刀攔腰砍去,那一往無前的氣勢,彷彿面前就算是一座山,也能被他一刀斬成兩半。

  與此同時,七八名侍衛已如狼似虎的撲過來,馬上就要形成合圍了。葉安暗暗吃驚:「燕山護衛,果然名不虛傳,此時不走,就要交待在這兒了。」

  他立即虛劈一倒,一個斜插柳,跟煙花火箭似的,歪歪斜斜地插進花叢,就地一個翻滾,籍著庭院中的花草樹木閃電般逸去:「葉某責任已了,剩下的,就交給楊百戶了!」

  幾名燕王府侍衛緊追而去……

  伏在簷上的夏潯深深地吸了口氣:「該我出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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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誕維新 第264章 推心置腹

  「是你!」

  「殿下!」

  燕王一進來,假扮燕王的燕王府侍衛指揮使張玉便躬身退到了一邊。

  夏潯和燕王彼此一碰面,不禁一起叫了出來。

  燕王沒想到他等了一晚的人竟然就是夏潯,夏潯也沒想到那個身穿半身甲的侍衛統領竟然就是燕王,貴為親王,他居然親自操刀上陣!

  燕王睨了眼夏潯放在桌上的吹箭和製造精巧的匣弩,藍幽幽的箭頭,顯然都是淬了毒的,燕王擺擺手,所有的侍衛和那假扮他的人便馬上退了出去,沒有留下一個侍衛,也沒有收走桌上的暗器,夏潯見此情景,心悅誠服地道:「殿下的膽魄著實令人欽佩,竟不怕臣這是故意示之以誠,效仿荊軻刺秦王麼?」

  朱棣微微一笑,說道:「俺不是秦王,你也不會是荊軻的。這張紙條,是你寫的?」

  朱棣展開左手,手中一張紙條,上邊一行小字:「今夜有人行刺,勿傷刺客,有事面稟殿下!」

  夏潯點頭道:「是!」

  朱棣皺眉道:「字很醜。」

  ※※※※※※※※※※※※※※※※※※※※※※※※※

  夏潯乾笑道:「這個……,咳咳,臣是擔心字條落入他人之手,與臣比對筆跡。」

  朱棣莞爾一笑,轉而問道:「你在搞什麼把戲?」

  夏潯反問道:「殿下以為,這是臣在搞鬼麼?」

  朱棣目光一凝,沉聲道:「皇上的命令?」

  夏潯答道:「臣不知道,臣只受命於本衙的上官。」

  朱棣目光一縮:「錦衣衛!」他直視著夏潯,又問:「那麼?你為什麼要向本王示警?」

  夏潯的胸膛微微一挺,亢聲道:「因為臣為殿下不平!」

  朱棣道:「因何不平?」

  夏潯沉聲道:「殿下為國戍邊,漠北宵小莫不膽寒。功在於國,利在於民,威在於敵,若殿下不曾死於掃北戍邊之戰場,卻被暗害於朝堂之上,豈非令仇者痛,親者快?」

  朱棣悲愴地一笑,用略帶些沙啞的聲音道:「戰功?呵呵,正因為本王有戰功,所以皇上才會擔心有朝一日俺會覬覦他的帝王之位,才會千方百計欲置俺於死地,你……對此不以為然麼?」

  夏潯的聲音也低沉下來:「臣只知道,防人之心不可無是對的,但是假設定罪卻是萬萬不可以的。臣不知道殿下會不會反,臣也不知道即便殿下不反,是否殿下百年之後,殿下的子孫會不會反,臣只知道,如果據此假設,便可理直氣壯地置殿下於死地,那麼天下將無人不可殺了。

  ※※※※※※※※※※※※※※※※※※※※※※※※※

  內宦們有禍亂朝綱的可能,殺了!大臣們有把持朝綱的可能,殺了!外戚們有專權欺上的可能,殺了!皇子們有弒君篡位的可能,殺了!百姓們若遇災荒之年有造反奪天下的可能,殺了。據此而斷,何人不可殺?身居上位者,不想著自立自強、不想著完善體制,而想以殺止禍,手疼砍手,頭疼砍頭,可能嗎?」

  朱棣低低地道:「楊旭,你可知道,你這番言論,已是大逆不道了麼?」

  夏潯道:「臣是讀書人,孟子曰: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仇!殿下以為,亞聖人說的對嗎?」

  朱棣沉默良久,方慨然道:「陛下所用非人啊,方黃之流,自以為賢良忠正,才學天下,卻一味的泥古不化,治理國家麼,他們只知道復古、復古,還是復古;欲求長治久安麼,便生搬硬套漢景帝的削藩。如果他們能似你這般想,引導陛下真正的為君之道,胸懷四海,包容天下,四方藩王何致於心懷忐忑,何愁天下不能國泰民安!」

  夏潯道:「方黃之流,不好利、不好財、不好色,便自以為是心霽日月、磊落光明了,在臣看來,卻是不然。他們不好財帛女色,卻好名,為了成就自己的一世之名,妄議國事,離間皇親,方使殿下有今日之憂。在臣看來,好色好利好名者,皆為一己私慾。好名者鄙好色好利者,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罷了。」

  朱棣雙眼一亮,脫口讚道:「好色好利好名者,皆為一己私慾。說得好,這句話一針見血,真不知戳破了古今多少所謂氣節名士的臉皮,痛快!好痛快!」

  夏潯心道:「那是自然,這可是大明朝最著名的思想家、哲學家和軍事家,陸王心學之集大成者,融儒家、佛家、道家、兵家於一體的全能大儒,受封「先儒」的心學大師王陽明先生說過的話。」

  朱棣感激地對夏潯道:「昔日若非文軒,本王一家老小都要在懵然之中被炸上西天去了。今日若非文軒,本王恐又要為宵小所害。兩度救命,恩重如山,奈何本王困頓如此,生死難料……,真不知……該如何報答你才好!」

  夏潯道:「臣今日所為,只有胸中一腔不平之氣,若圖報答,也不會找上殿下了。」

  朱棣頷首道:「說的是,大恩不言謝,這樣的恩情,的確是無須掛在嘴上的,你對本王的這份恩義,本王銘記於心,一生一世,不敢或忘!」

  夏潯連稱不敢,朱棣沉吟片刻,臉上陰晴不定半晌,好像揚起雙眸,盯著夏潯道:「今日承文軒示警,已是莫大的恩惠。然……本王還有一事,想厚顏托付於文軒,不知文軒可肯攘助本王麼?」

  這句話一出口,夏潯心中一塊大石徹底落了地,這句話一出口,朱棣已經把自己當成了他絕對信任的自己人了。朱棣這個人,快意恩仇,恩怨分明,對敵人是夠狠,對自己人卻也是真的極夠意思,今日既已置其心腹,這一輩子除非犯了不可饒恕的大罪過,便可以高枕無憂了。

  夏潯立即拱手道:「殿下儘管吩咐!」

  朱棣沉聲道:「昨日陛下有言,皇考小祥忌日,要召諸王王子赴京,一同祭掃皇陵,本王正想向朝廷示之忠誠,便一口答應了。如今朝廷既然夜遣刺客行刺本王,顯然是迫於民心公意,皇上明著不能不放本王回去,卻又實實的不肯放過俺。今日我既不死,當可安全回返北平了,唯一所慮者,便是本王三個兒子,他們不日就要來京,文軒在京做事,又是職司錦衣衛的,或可代本王照拂麼?」

  夏潯心道:「今晚的行刺,終於把他惹毛了,燕王心中,反意已萌!」

  若是不然,燕王把三個兒子留在京師祭掃皇陵又有什麼打緊,何必還要托付夏潯代為照應?如果他仍然沒有反意,皇上要對付他時,三個兒子在身邊更為危險,天曉得會不會被朝廷尋個由頭把他們父子全都幹掉,如果他們留在金陵,皇上反而沒有藉口下手。

  ※※※※※※※※※※※※※※※※※※※※※※※※※

  朱棣這一句話,反心已昭然若揭了!

  夏潯立即應道:「殿下放心,臣願為殿下竭死效力。」

  「好……,好好!」

  朱棣又是喜悅又是感激,想起剛剛還說過大恩不言謝,這一個謝字終是沒有說出來,只是雙手抱拳,向夏潯鄭重地施了一禮。在他危難之際,而且是處於和朝廷完全不相當的勢力對比的情況下,夏潯能雪中送炭,示以忠誠,在朱棣心中,這個兩度救他性命的楊旭,已經可以和追隨他多年,與他一同浴血沙場生死與共的愛將張玉、朱能平起平坐了。

  一見燕王行禮,夏潯忙也拱手還禮,再直起腰來時,就覺得殿外的嘈雜聲越來越大,夏潯向外面瞄了一眼,就見窗欞紅通通的,旺盛的火光透過窗紙,映得大殿一片通明,大殿中本來極明亮的小兒手臂粗細的燭火,與那光亮比起來已經顯得黯淡無光,迎面甚至有一種滾滾熱浪般的感覺。

  夏潯不禁吃驚地道:「火怎麼這麼大?」

  朱棣向外瞟了一眼,若無其事地道:「你生得火太小家子氣了,俺又給你加了把柴禾!」

  ※※※※※※※※※※※※※※※※※※※※※※

  燕王府這一把火,把整個王府都燒光了。捎帶著左鄰右舍,不少王侯公卿都跟著遭了殃,最慘的就是黃真黃御使,黃御使剛在燕王府旁邊買了幢宅子,雖然跟王府沒法比,可是三間七架的廳堂,一間三架的正門,院前有場,院後有樹,倒也別緻,結果一把火……沒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朱允炆對朝廷官員大換血,上上下下的一通折通,原來的都御使吳有道被撤掉,洪武年間因為犯了罪被閒置起來的袁泰重新起用,袁泰失勢的時候,吳有道一班人對他可沒什麼禮遇,冷板凳坐久了,如今好不容易回來,他也沒客氣,把吳有道一班親信全踹下去了。

  袁泰重新提拔拉攏親近自己的人,黃御使因為山東濟南府一行緝白蓮教匪有功,當年的考課是優,又是做了一輩子冷板凳的人,絕對不可能是吳有道的人,因此也被袁泰提拔起來,放了個湖北道監察御使,黃真自覺這回抖起來了,忙不迭拿出一生積蓄,置辦了這處宅子,才搬進來三天……

  大清早的,就有人看見黃御使穿著燎得全是窟窿,都露出屁股蛋子的小衣,站在大街上抹眼淚。

  早朝的時候,好幾個官兒穿著燎得渾身窟窿的官袍,一臉的煙灰就往宮裡頭跑,今日當值糾察百官風紀的御使曾鳳韶曾大人怒氣沖沖趕上去阻止。他還沒說話,那幾個官兒先哭了,深更半夜的起了火,家當都燒光了,心疼啊!這大清早的,也不知家產搶救出來多少,府中上下是否都很安全,眼見到了早朝之期,這就急急忙忙上朝點卯來了,我容易麼我?你還糾察風紀,你長人腸子了麼你?

  曾御使被幾個官兒七嘴八舌噴了一臉唾沫,愣怔怔地看著他們進去了,再一轉身,又見一個人氣憤憤地走來,這位熏得更厲害,跟灶王爺似的,就剩下倆眼仁兒是白的了,曾御使仔細辨認半天,不由嚇了一跳:「燕王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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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誕維新 第265章 緊鑼密鼓

  「燕王好生陰險,這一定是燕王自己縱火,燒燬王宮,卻欲將不義之名陷與陛下!」

  黃子澄氣得鬍子都飛起來了,早朝一結束,不等建文帝召喚,他自己個兒就跟在建文帝屁股後面追進了正心殿,一進大殿便憤憤然地怒吼起來。

  齊泰和練子寧、景清三人有些心虛,他們三人互相對視了一眼,沒有說話。

  今兒早朝上可是真夠熱鬧的,十幾位皇親國戚、王公大臣們伏地向皇上痛訴燕王府走水,殃及了自己家的府邸,他們損失如何慘重,家裡人員傷亡幾何,請求皇上追究燕王府的責任。

  其中尤以黃真黃御使最為悲傷,黃御使滿腔悲憤,說到痛處,幾度暈厥,後來朱允炆實在看不下去了,在他第三次暈倒的時候,很痛快地吩咐金瓜武士把他架下去,拖到太醫院餵藥去了。

  緊接著燕王朱棣就來上朝鳴冤告狀,朱棣把昨夜王府遇刺、刺客縱火焚燒府邸的事情向朱允炆詳詳細細地訴說了一遍,請求陛下為他主持公道。這次來,他連受傷的侍衛、剿獲的弩機吹箭等人證物證都帶到了午門外,就等著皇上傳驗了。

  這一次,朱棣既不耍橫也不囂張,態度誠懇、心平氣和,只是把事情經過詳詳細細地敘說了一遍,語氣非常平靜,甚至沒有片言隻語帶有誘導大家懷疑皇上的意思,可是朱棣只一說昨日在王府中遇刺,所有人看皇上的眼神兒就有些不對勁兒了。

  黃泥巴沾褲襠裡,不是屎也是屎,朱允炆這回算是嘗到了有口難辯的滋味,他臉紅脖子粗地走下御座,親手扶起四叔,賭咒發誓地保證一定追緝兇手,確保他的安全,又把應天府、五城兵馬司、刑部的官員狠狠訓斥了一頓,總算把朱棣安撫下來。

  朱允炆馬上親自安排,把燕王暫且遷居到安王府,和安王做伴兒,又派重兵予以保護。同時還親口承諾由朝廷負責重新修建燕王府,至於其他幾位受災的皇親國戚、文武大臣沾了燕王的光,也都予以了一定的補償。

  等這一切安排妥當,朝會的時間也已耗去了大半,朱允炆已無心再聽百官奏事,怏怏地吩咐一聲「散朝」,就甩袖回了正心殿。

  「皇上,依臣之見,還是盡快遣燕王回北平吧!」

  方孝孺肅然道:「這件事,十有八九是燕王自己所為,可是只要燕王在京,不管他出了什麼事,所有的矛頭都會指向陛下,陛下將有口難辯。如此下去,不知燕王還會搞些什麼把戲出來,我們既然不能在金陵下手,那還是盡快打發他離去吧,只要燕王平安離開金陵,那麼朝野間一切針對陛下的不利猜疑自然不攻自破。」

  朱允炆頹然揮手道:「送他走,送他走,趕快送他走,朕一刻也不想再見到他。」

  齊泰非常懊喪,他本來指望由錦衣衛下手把燕王除掉,卻沒想到錦衣衛搞出了這麼大的動靜,燕王卻毫髮無傷,反而讓皇上迫不及待地想要趕燕王離開,燕王這一走,便是龍歸大海,猛虎歸山,再想收拾他就不太容易了。

  想到這裡,齊泰急忙亡羊補牢,建議道:「陛下,臣也同意方大人的意見,還是盡快遣燕王回北平吧。不過,燕王自毀王府,佯受行刺,種種舉措,可以看出,燕王分明是對朝廷起了極大的戒心。

  雖說朝廷的決策是先穩住燕王,削其羽翼,最後才對燕王開刀,可咱們也不能不防著燕王回到北平之後有些什麼蠢動。臣以為,在兵力武備上,還須加強對北平的控制,我們得防著燕王狗急跳牆搶先動手。」

  朱允炆道:「愛卿身為兵部尚書,調兵遣將、武備兵防,正該由愛卿操持才是,不知愛卿有何提議?」

  齊泰道:「謝貴現在掌著北平都司事,然而北平都司轄下將校多為燕王舊部,謝貴一人恐怕孤掌難鳴,臣以為,可令都督宋忠率兵三萬,以備邊為名屯守開平,以都督徐凱率兵三萬屯兵臨清、以都督耿瓛率兵三萬屯兵於山海關。北平、永清的兩衛兵馬曾多次追隨燕王掃北,將校都是他帶出來的人,如今來不及一一調換,可將兩衛官兵全部調離,遷防於彰德、順德。如此一來,燕王縱然返回北平,也仍然是陛下的籠中之燕,欲振乏力。」

  朱允炆大喜道:「如此,當可保萬無一失了,甚好,就按你的意思擬旨吧。」

  想以行刺的手段誅奸,結果反而弄巧成拙成全了燕王,景清心中也是又羞又愧,一聽齊泰獻策,他也挺身而出,對朱允炆道:「燕王此人陰險狡詐,詭計多端,恐張芮、謝貴兩位大人不識燕王真面目,難防燕王的手段,臣請往北平,輔佐兩位大人,以期朝廷詔諭一下,就地擒拿燕王!」

  「好!」朱允炆讚道:「朕正慮北平官員,被燕王假像迷惑,景愛卿親赴北平,朕就放心了,那朕委你一個北平布政司參議之職,給朕盯緊了燕王!」

  方孝孺拱手道:「臣還有一條建議,皇上可以挑選一些公忠體國的幹吏,委之以採訪使之職,讓他們分巡天下,問民疾苦,考察官吏,旌廉斥貪。陛下剛剛登基,對天下民情,可籍這些耳目得以瞭解,同時……還可以讓他們暗中查訪諸王不法事,如果有了確鑿的證據,朝廷削藩,就不會像削除周王、齊王、代王時候那般被動了。」

  朱允炆深有感慨地首:「孝直先生說的是啊,如此數管齊下,何愁燕藩不滅!就依先生所言,選派賢良採訪天下,就些採訪使的人選,就請孝直先生和師傅為朕擬選吧!」

  ※※※※※※※※※※※※※※※※※※※※※※※※※

  燕王到京不幾日,便接二連三地鬧出許多風龘波來,朱允炆實在忍無可忍了,又隨便敷衍了他幾日,便像送瘟神似的把他打發走了。

  燕王平安離開金陵,不禁暗暗鬆了口氣,可與此同時他又陷入了深深的失望當中,他此次赴京,真正的目的是想利用公眾輿論的力量和叔侄親情打動皇帝,促使他打消對諸藩趕盡殺絕的想法。

  可是這個目的明顯沒有達到,朱允炆一直在敷衍他,對三王被削藩的事避而不談。此來金陵沒能打消皇帝削藩的念頭不說,若非楊旭暗通消息,他還差點喪命於暗箭之下。堂堂一朝天子,竟然用這樣下作的手段,看來皇帝不但是鐵了心諸王與死地,而且是不擇手段了。

  朱棣終於開始考慮造反的可能,這已是他除了束手就縛之外,唯一能走的一條路。可是,無兵無權,拿什麼跟皇帝斗呢?朱棣雖打過無數次仗,卻從來沒有打過勢力如此懸殊、處境如此險惡的仗,北返之路,朱棣陷入了深深的沉思當中。

  就在燕王北返的同時,宋忠、徐凱、耿瓛等幾位都督業已領了聖旨,分別率兵奔赴開平、臨清、山海關一帶去了,北平和永清的兩衛兵馬也已接到兵部移防彰德、順德的命令,整衛官兵集體遷防。

  又過幾天,都御使景清被任命為北平布政使司參議,走馬上任去了。都御使比布政使司的一個參議何止高了一頭,景清又是皇帝的心腹,並不曾聽聞他有什麼過錯,卻降職遷任外地,所去之地又是北平?

  這個再明顯不過的信號,讓朝中文武都明白了一件事:燕王此番冒險南下與建文帝攤牌,已然完敗。皇帝削藩之心根本不曾動搖過,朝廷削藩的路,還會繼續走下去。

  又過半個月,方孝孺和黃子澄精心挑選了二十四人的名單,提交給建文帝,朱允炆立即下詔,宣佈派遣刑部尚書暴昭、戶部侍郎夏原吉、給事中徐思勉等二十四人充任朝廷採訪使,代天子分巡天下,問民疾苦,考察官吏,旌廉斥貪。

  這些舉動都看在夏潯眼裡,他也在暗中準備著:一旦他明確投奔燕王,如何確保家室的安全;燕王將三子托付於他,如何保證他們能安然北返?想在別人眼皮子底下搞些小動作,其實很不容易。

  這天午後,夏潯正在衙門當值,突然有內侍傳旨,詔他覲見。夏潯的官秩品階不高,可他接手羅克敵,現在負責著對宮廷禁衛、儀仗鸞駕排班當值的安排,官不大,卻是天子近臣,有機會隨時見到皇帝的,這一點,確是許多朝廷大員也比不了的。

  一聽皇上召見,夏潯不明緣由所在,立即隨那內侍進宮,路上旁敲側擊地打聽了一番,可那小內侍也不知是不知道皇上傳喚的緣由,還是小付子之死把他們嚇著了,根本不敢多言,夏潯見打聽不到什麼,也只得無奈閉口。

  沿著御道正往前走,忽見一名文官迎面走來,口中唸唸有詞,也不知在嘀咕些什麼,夏潯一看,認得正是監察御使黃真,當初兩人任正副天使,曾受朱元璋所命同往濟南督察過緝拿白蓮教匪的事,算得上是老相識,夏潯忙向那小內侍知會一聲,勞他一旁等候,便向黃真迎上去,抱拳招呼道:「黃大人,久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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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誕維新 第266章 燕王三子

  「啊,原來是楊大人。」

  黃真一見是他,連忙站住腳步,勉強擠出一副笑臉,向他拱了拱手。

  夏潯有些奇怪,試探地道:「黃大人有心事,怎麼悶悶不樂的樣子?」

  夏潯這一問,登時勾起了黃真的傷心事,黃真眼圈兒一紅,問道:「楊大人,燕王府大火的事兒,你知道吧?」

  夏潯道:「哦,知道,那天下官正在衙門當值,聽說火起,還披衣起床,站到院子裡瞧了陣熱鬧,那火燒得,半邊天都紅了,黃大人,你提這個幹嘛?」

  黃真眼裡霧氣氤氳,開始漾起一層淚光:「老夫……老夫的宅子毗鄰燕王府,也被一塊兒燒啦,燒得精光!」

  「啊?」

  夏潯還真不知道黃真搬了家,不禁奇道:「黃大人,您的宅子不是在三山門嗎,什麼時候搬到燕王府旁邊去了?」

  黃真伸出三個手指頭,向夏潯用力地頓了一頓,痛聲道:「三天,燕王府起火的前三天。」

  夏潯默然,乾笑道:「人有旦夕禍福,好在……大人毫髮無傷,身外之物,也就別太放在心上了!」

  黃真垂頭喪氣地道:「唉!世事難預料啊,老夫已經想開了,大徹大悟嘍。算了算了,咱們不說這個,一說這個,老夫這心吶,就像滾油煎了似的,說不出的難受!楊大人,你這是要進宮去?」

  夏潯道:「是,皇上召見。黃大人這個時辰從宮裡出來,莫非也是皇上受了皇上的差遣?」

  一聽這話,黃真臉上露出一絲得色,他雙手抱拳,向天上拱了一拱,說道:「承蒙皇上信任,昨日下詔,委任二十四位採訪使分巡天下,其中就有黃某一個,黃某本是湖北道監察御使,這一遭奉了皇命,又擔了湖北道的採訪使,一身兩職,倒也方便。」

  夏潯一聽連忙拱手道:「哎呀,原來黃大人也是二十四天使之一,恭喜恭喜。只不知,大人此番赴湖北採訪,都採訪些什麼?莫非白蓮教又鬧亂子了?」

  黃真撇嘴道:「白蓮教算什麼,在當今皇上眼中,教匪之禍,不過是癬疥之疾,何足掛齒,要說心腹大患,那還是……」

  黃真猛地收聲,夏潯眨眨眼道:「嗯?」

  黃真打個哈哈,說道:「皇上心中,自然百姓最重。這一次,皇上是要我等分巡天下,問民疾苦,考察官吏,旌廉斥貪,剛剛老夫進宮陛辭,明天一早就要啟程的,這就回去收拾收拾……嗨!全燒光了,也沒啥可收拾的,楊大人,不耽擱你入宮了,告辭、告辭!」

  夏潯若有所思地看著黃真匆匆離去的背影,心中泛疑:「皇上在這個時候派什麼採訪使,而且一派就是二十多個,這事兒……不會與削藩有關吧?」

  ※※※※※※※※※※※※※※※※※※※※※※※※

  「你來了。」

  看到夏潯,朱允炆的臉上難得地露出了一絲笑意。

  夏潯欠身道:「是,臣蒙皇上召見,立即趕來見駕,不知皇上對臣有什麼吩咐。」

  朱允炆道:「楊旭啊,燕王世子和兩位小郡王不日就要到京了。上一次,燕王赴京,結果遇歹人行刺,燕王府也被燒了,讓朕也很難做。朕不希望這一次再有類似的事情發生在燕王三子身上。燕王三子在京期間,他們的安全就交給你們錦衣衛了。」

  夏潯躬身道:「是,不過……這樣大事,是否……該召羅僉事來,聽從皇上吩咐?」

  「朕會知會他的。」

  朱允炆擺擺手,呷了一口茶,瞟了夏潯一眼,似笑非笑地道:「楊旭,你和中山王府來往一向密切,和燕王府相處得也算融洽,朕記得,前些天,赴北平查錦衣衛屬吏不法事,也是你和燕王府打的交道吧,在京這些人裡,朕想來想去,能和燕王府搭上關係的,也就只有你了,這件事自然要交代給你。」

  夏潯攸然變色,慌忙俯身道:「皇上,臣與中山王府,確有一些情份,因之,也被燕王府所知道,但臣與燕王府並沒有什麼個人來往,更不敢循私枉法。臣對皇上的忠心天地可鑒,臣自入職錦衣衛以來,唯皇上之憂而憂、唯皇上之喜而喜,唯皇上之命是從,絕無包庇、私通燕王府的想法啊……」

  這通馬屁把夏潯自己都快噁心吐了,朱允炆卻面露怡然之色,擺手笑道:「楊卿不必驚慌,朕對你的忠心當然是毫不懷疑的。」

  對夏潯的忠誠,朱允炆的確從來都不曾有過懷疑。有忠心的人,這顆忠心當然是忠於皇上,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讀聖賢書的人豈能不明天下大義之所在?朱允炆一直就是這麼理解的,一直就認為這是天經地義的。

  而且,如果楊旭沒有忠心,唯利是圖,那麼他就更不會背叛自己,誰會放著正統的天朝天子不選,而去選擇一個朝不保夕的燕王呢?燕王有什麼能力與天子一爭高下?只要有眼睛的人,誰還看不出,燕王馬上就要倒了?所以,朱允炆對夏潯很放心。

  他輕笑道:「是這樣,燕王甫一入京,就對朕頗多猜忌,引得朝野一片議論。之後,他又莫名其妙地被人行刺,許多人更是把這筆帳算到了朕的頭上。朕擔心啊,如果燕王的三個兒子在京裡出什麼亂子,朕豈不是有口難辯麼?

  燕王對朕頗為猜忌,燕王三子受乃父影響,對朕怕也是成見頗深。朕若選些不合適的人去保護他們,他們若心生猜疑,處處迴避,說不定反而出事。所以朕才想到了你,你和燕王府多少總有些交情,由你出面,想來能夠得到他們的信任。」

  上一次燕王遇刺,朱允炆沒吃魚惹一身腥,真的是有點怕了,在他沒有找到冠冕堂皇的理由可以對燕王下手之前,他可不想讓燕王的三個兒子再出什麼事。

  夏潯聽清緣由,不禁又驚又喜,他雖然答應燕王要暗中照拂三位王子,一直也在設想其中的難處,卻沒想到朱允炆居然交代給他這份差使,讓他有機會與燕王三子正大光明地公開接觸。仔細想來,京城裡與燕王府打過交道的人寥寥無幾,建文帝選擇他,雖在意料之外,也在是在情理之中的。

  夏潯連忙躬身答應道:「是,臣明白了,臣一定不負陛下所托,確保燕王三子在京的安全。」

  朱允炆頷首道:「很好,燕王府剛剛毀於大火,尚未來得及起建,朕已知會了徐輝祖,讓燕王三子暫時住到中山王府去。朕已令吳王,衡王和徐王去燕子磯相迎了,你且在宮中候著,等他們見駕之後,就陪他們同往中山王府,他們在京這段時日,你要全程陪同,務必保證他們的安全,還有……」

  朱允炆的目光看著夏潯微微一凝,夏潯心領神會,連忙頷首道:「臣明白!臣相信,皇上天威之下,一切魑魅伎倆,都將無所遁形!」

  朱允炆微笑起來,他喜歡善體朕意的臣子。

  ※※※※※※※※※※※※※※※※※※※※※※※※※※

  「臣弟朱高熾、朱高煦、朱高燧,見過皇上。」

  「噯,三位王弟在朝並無職司,無須殿上面君,在這裡嘛,那就是一家人相見了,只敘家人之禮,切莫如此拘謹,怎麼行這麼大的禮呀,三位王弟,快快請起、快快請起。」

  朱允炆滿面春風,非常親切地上前攙扶小他一歲的堂弟朱高熾。

  朱高熾實在是太胖了,同眉清目秀,長身玉立的朱允炆比起來,他那癡肥的身材能把兩個朱允炆都裝下來。因為太胖,那張大臉盤子便也肥嘟嘟的,兩個肥胖的臉蛋子耷拉著,白白嫩嫩,透出肉紅色。

  一見皇上伸手來扶,朱高熾急忙再度叩首道:「臣弟謝過皇上。」

  說著朱高熾就想爬起來,奈何他的身軀實在是太沉重了,他的一雙腿平時顯然是在超負荷地支撐他的身體,這一跪倒,一時竟爬不起來。

  朱允炆本來只是虛扶一把,見他這般模樣,只好走到他身邊真的去扶了,一扶朱高熾的胳膊,觸手便是軟綿綿的一團肥肉,朱允炆竟然有種無處著力的感覺,站在殿角的夏潯見狀,連忙搶上一步,幫他把朱高熾扶起來。

  一見大哥站起來了,跪在地上的朱高煦和朱高燧便也跟著站了起來。朱高熾呼呼地喘了幾口粗氣,這才向朱允炆憨笑兩聲,有些靦腆地道:「臣弟初謁天顏,心中難免緊張,雙腿有些發軟,一時竟……,讓陛下見笑了。」

  「呵呵呵,王弟說笑了,你我自家兄弟,有什麼好緊張的。小林子,快給三位王弟看座。」

  「謝皇上!」

  朱高熾拱手致謝,艱難地挪向座椅,這點簡單的動作,他的額頭已經滲出細密的汗珠來。

  朱允炆又乜了眼朱高煦和朱高燧,這兩人雖然繼承了乃父的神韻,極其魁梧健壯,可是論年紀畢竟才一個十五、一個十四,雖然生得五大三粗的,唇上的汗毛卻還未褪,那雙眼睛瞪著朱允炆,毫不掩飾對他的敵意。

  朱允炆笑了笑,轉身之際,眼底飛快地掠過一抹輕蔑的神色。

  所謂老子英雄兒好漢,朱允炆卻完全無法在四叔的這三個兒子身上感覺得到四叔那樣的特質。以前每次見了四叔,他就會從心底裡產生一種敬畏感,哪怕是他現在做了皇帝,朱棣得俯首在他腳下,向他叩頭稱帝,他心裡那種不安的感覺也從來沒有消失過。

  朱棣身上有一種很強大的氣場,讓他油然而生敬畏的氣場,這種感覺,他只在自己的皇祖父身上感覺到過。哪怕是朱元璋對他再慈祥,甚至沒有對他說過一句重話,這種敬畏感還是揮之不去的。

  尤其是他在朱元璋身邊時,哪怕是看到朱元璋為了別的人、別的事而大發雷霆,他也會噤若寒蟬,這種恐懼,彷彿是天生的,一種弱小生物天生對另一種強大生物的敬畏。可是在燕王的這三個兒子身上,他完全沒有那種感覺。

  胖子總會給人一種蠢笨的感覺,燕王世子更是胖得出奇,朱允炆覺得,以燕王的赫赫戰功,他這個長子恐怕連刀把兒都不曾摸過,更不要說是騎馬射箭了,他連走幾步道兒都得讓人扶著呢。

  至於朱高煦和朱高燧,倒是一副赳赳武夫的模樣,卻也僅僅限於一介武夫罷了,就連你們的父親,在朕面前也不敢露出敵意,你們居然用仇視的目光看朕,這樣兩個胸無城府的愣頭青,濟得什麼事?

  回到御案後坐下,朱允炆臉上的笑容愈加的親切起來:「三位王弟遠道而來,一路辛苦了,朕已在宮中擺下家宴,一會兒太后也要過來的,咱們陪太后她老人家一起吃頓飯,然後便由楊旭陪同你們先去中山王府歇息。」

  朱允炆看看侍立一旁的夏潯,說道:「前些天燕王府走了水,如今還未重新起建。徐輝祖是你們的舅舅,外甥住到舅舅家裡去,也是天經地義的。諸王王子們還會陸續赴京的,你們難得來京裡一趟,這幾天就好好歇息一下,看看金陵風光,楊旭會為你們打點一切,並護衛你們在京的安全。」

  朱高燧按捺不住,冒冒失失地問道:「陛下,那我們什麼時候可以回北平去呢?」

  朱允炆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道:「這六朝金粉地,金陵帝王州,風光之盛,難道還比不上北平麼?王弟何必如此心急。」

  朱高熾陪笑道:「母親膝下,只有我們三個兒子,如今我們一齊赴京,慈母思念的很,臨行之際曾囑咐我們,抵達京師後早早修一封家書回去,言明歸期,免得母親掛念,是以三弟有此一問,莽撞之處,還請陛下莫怪。」

  朱允炆道:「哦,呵呵……,朕是這樣想的,朕是一國之君,需要操持天下大事,為了江山社稷,本應為先帝守孝三年的,卻只能以日易月,朕的心中對此一直深以為憾;而諸王叔封建屏障,同樣責任重大,不能擅離藩國的。

  朕思來想去,這為先帝守孝的責任,就只好著落在眾王子的身上了。待先帝小祥忌日,朕率你等祭掃孝陵之後,朕打算在孝陵下修建廬舍,讓各藩王子們俱都入住其中,代君父守孝,同時擇選大儒鴻學之士,前去教授諸王子學問。」

  朱高煦、朱高燧聽到這裡臉色刷地一下變了,朱高熾的臉色也是微微有些發白,朱允炆瞟了他們一眼,故作驚詫地道:「三位王弟,可是朕的主張有什麼不妥嗎?」

  朱高熾臉上慢慢擠出一個笑容,微微拱手道:「皇上仁明孝友,臣弟欽佩萬分。臣弟們既是先帝子孫,又是今上之臣,孝陵結廬,盡三年之孝,無論怎麼說,都是極為妥當的。」

  說到這裡,朱高熾那雙因為肥胖擠得只露出一條縫隙的眼睛,向樁子一般立在殿角的夏潯投下了意味深長的一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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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誕維新 第267章 真言難吐

  「高熾啊,你們兄弟三個就住在這兒吧,庭院剛剛灑掃過,被褥也換了新的。」

  徐輝祖把朱高熾三兄弟帶到住處,淡淡地說道。

  這裡風景秀麗,花木疏朗,亭台雅致,兩層的樓閣前又有一池春水,水中游魚沉浮,倒是一個好去處。只是徐輝祖的臉色有點冷,三個外甥來了,自家親戚遠道來訪,而且還是多年未見的親戚,本是一樁喜事,奈何如今燕王府實在是個沾不得的人家,旁人都唯恐避之不及,他徐輝祖想避也避不得,只好在態度上盡量劃清界限了。

  朱高熾性情仁厚,知道舅舅的為難之處,見他態度極為冷淡,心下卻也不惱,只是欠了欠身,恭聲道:「高熾兄弟,攪擾舅父了。」

  徐輝祖淡淡地道:「一家人說什麼客套話。好了,你們洗漱一下,先歇息一番。我已經吩咐府裡給你們準備晚宴了,可是不巧得很,今晚舅父與朝中幾位大人約好一起飲酒的,就不陪你們了。你們在家裡,要安份一些,好生等著先帝忌日孝陵掃墓就是了,莫要惹些是非出來。高熾啊,你是兄長,要看好弟弟們。」

  「是,高熾一定遵從舅父的吩咐。」

  徐輝祖嗯了一聲,飄然走人了。

  朱高煦怒道:「大哥,你看……」

  朱高熾雙眼一瞪,制止了他的話,沉聲道:「我等赴京時,父王是怎麼囑咐的,你都忘記了?」

  朱高煦憤憤地道:「罷了!也就你受得他這般窩囊氣。」

  朱高熾搖搖頭,見夏潯佈置好了侍衛們正趕過來,便舉步迎上前去,夏潯抱拳道:「世子,這裡都已佈置妥當了,三位王子先洗漱歇息吧,回頭……三位王子要是出門遊玩的話,還請提前知會微臣一聲,臣也好做些安排。」

  朱高燧忍不住一聲怒吼:「他娘的,我們到金陵,是做犯人來了麼,出出入入都得你們監視著?」

  「高燧閉嘴!」

  朱高熾厲聲制止了三弟,一拉夏潯,向旁走開,壓低了聲音,對他歉然道:「二弟三弟為人粗魯,性情莽撞,父王擔心他們誤事,因此未將楊大人的事情告訴他們,他們說話輕了重了的,還請大人莫怪。」

  夏潯笑笑道:「不會的,世子只管安心在金陵住下。臣既已受了燕王殿下的托付,就一定會想辦法,把殿下安然送回北平。」

  朱高熾感激地道:「楊大人高恩厚德,燕王府沒齒不忘。不過……」

  他遲疑了一下,有些難以啟齒地道:「如非得已,還是不能鋌而走險的,非是高熾不相信楊大人的安排,實在是……」

  夏潯輕輕一笑,頷首道:「臣,明白!」

  朱高熾所說的「如非得已」,是說除非經過種種努力,根本不可能通過正常途徑回去,同時還必須得是南京和北平到了圖窮匕現的時候,雙方已經要撕破臉皮,只有這個時候他們兄弟三個才能走。

  因為他們三個到南京來,本來就是為了麻痺朱允炆,給父王爭取時間的,如果時機未到就逃之夭夭,那當初根本就不用來了。可這樣一來,無疑會增加夏潯的任務難度。

  他們此來南京,本就要受到朝廷的嚴密監視,負責「保護」他們的錦衣衛,未必都是夏潯能夠控制的。一旦到了建文帝圖窮匕現的時候,他們兄弟三個更將成為南京對北平的一份重要籌碼,監控的必然更為嚴密,那時想要逃走,其難,難如登天也。

  朱高熾說罷,見夏潯居然仍是一副從從容容、成竹在胸的模樣,不禁暗暗生起好奇之心:「自南京而至北平,一路之上,儘是朝廷勢力,如果得不到皇上的恩准,想回北平,除非插上翅膀,可是瞧他模樣,似乎已有了萬全的準備?」

  「哈哈,是熾兒、煦兒和燧兒來了麼,我那三個好外甥在哪裡?」

  隨著聲音,身穿一品武官服的徐增壽,就像他胸前補服上繡的那只麒麟似的,風風火火張牙舞爪地就衝進了院子,一進院子正好撞見朱高煦和朱高燧兩兄弟,徐增壽左看看右看看,大喜道:「你們一定就是老二和老三啦,呵!瞧這塊頭兒,小小年紀生得真是高大,你們哪個是高煦、哪個是高燧啊?」

  兩兄弟還未及回答,朱高熾已搶上一步,這一奔走間,渾身肥肉亂顫。朱高熾艱難地彎下大肚子,恭聲道:「甥兒高熾,見過三舅父。」

  徐增壽一見,不禁驚歎道:「我地個姥姥,你……你就是高熾?高熾啊,小時候舅舅抱著你的時候,就說你小子太胖啦,叫你以後少吃一點兒,這才幾年沒見吶,你瞧瞧你,這可長得越發地了不得啦!」

  朱高煦和朱高燧一旁聽了,忍不住竊笑不已。夏潯臉上也不禁露出了微微的笑意,方才冷眼旁觀徐輝祖對他這三個外甥的態度,夏潯也不禁暗暗齒冷。

  可是此刻見到徐增壽不避嫌疑,一聽外甥來了,興沖沖就從五軍都督府趕回來的樣子,夏潯心裡也覺得暖和,這世上的人,終究不是個個唯利是圖的。

  ※※※※※※※※※※※※※※※※※※※※※※※※※※※※

  夜色已深,打著酒嗝、一身酒氣的徐增壽剛把三個外甥送回房間歇了。

  徐輝祖為了避嫌,連三個外甥到了自己家裡的頭一頓飯都不肯陪一塊兒吃,老三徐增壽卻不在乎這些,他陪著三個外甥,又叫出自己的兒子和侄兒,這一晚一家人喝得好不痛快。

  朱高煦和朱高燧年紀不大,卻也是個好酒的,只是平時家規很嚴,只能偶爾偷偷喝上一點,如今有了這麼一個不著調的舅舅慫恿,根本不聽大哥的勸阻,小哥倆喝得酩酊大醉,最後是叫人抬回來的。

  倒是老大朱高熾,他的酒量其實很不錯,雖說他喝酒極為節制,可是在舅舅和中山王府裡一群表兄弟們的勸說下,這一晚酒也沒少喝,可他走回臥房的時候,仍然是四平八穩、面不改色。

  「楊旭啊,我這三個外甥,你可得幫我照顧好了,不能叫他們在金陵再攤上他爹碰上的那種腌臢事兒。要是他們出什麼事,我可唯你是問!」

  徐增壽轟了送出來的大外甥回去,走到月亮門下時,正好看到夏潯守在那兒,便停住腳步,向夏潯認真地囑咐道。當初夏潯與楊家那一場官司,把皇太孫的老師黃子澄也牽扯進來,徐增壽當時是幫了夏潯大忙的,事後夏潯也具了拜貼、禮物,登中山王府謝過。因著這層關係,徐增壽沒把夏潯當外人。

  夏潯欠身道:「大都督請放心,卑職會妥善照顧三位王子,絕不讓他們受到傷害的。」

  「嗯!」

  徐增壽點了點頭,藉著酒意,說了幾句有所指的話出來:「我知道,如果有些人想對我這三個外甥不利,你想管也是管不了,盡你之力吧,實在有什麼為難的事,你又不好作為的,希望你跟我說一聲,他們是我的親外甥,如果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出點什麼差遲,我這輩子可沒臉見我大姐了。」

  夏潯心中一熱,欠身道:「是,卑職知道了。卑職……還有一件事,要稟報大都督知道。」

  「嗯?」

  徐增壽眸中醉意一掃而過,肅聲問道:「什麼事?」

  夏潯本來想把這個秘密藏在心裡,等到燕王和建文帝公開決裂的時候,再說出來也不遲,可是見徐增壽是個極重親情的人,並不似他大哥一般是個只計較利益得失的冷血政客,夏潯心中感動,終於說出了藏在心裡的那個秘密:「小郡主如今安然無恙,大都督莫要過於牽掛。」

  徐增壽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喜極忘形地道:「你說什麼?你見過我的小妹子了?她在哪裡,一切都好麼?」

  夏潯道:「卑職前些天往北平查錦衣衛內屬吏不法事,路上恰好遇到郡主。當時,卑職本打算把郡主送回來,可郡主執意不肯,卑職無奈,只得攜她一起去了北平。」

  徐增壽一呆,放手道:「這麼說,她現在在大姐家裡了?」

  夏潯搖頭道:「沒有,現在燕王府簡直是眾矢之的,不知有多少雙眼睛在盯著燕王府。郡主擔心她出現在燕王府,會給燕王和燕王妃帶去不便,所以到了北平之後,一直未與燕王府取得聯繫,而是由卑職安排,暫時住在一位富商家裡了。」

  徐增壽喃喃地道:「小妹長大了,懂事了……」

  徐增壽唏噓片刻,忽地又一瞪眼,抓緊夏潯肩頭罵道:「你他娘的回金陵都多少天了,怎麼直到現在才說?」

  夏潯無奈地道:「事關重大,如果不是今日見大都督真情流露的樣子,卑職……還是不會說的。」

  徐增壽哼了一聲,夏潯又道:「其實,小郡主也對卑職說過,她說,三哥對她最好,最是寵她,叫卑職回轉南京之後,把她的下落告訴大都督,免得大都督牽掛。可是……,請大都督恕罪,郡主畢竟年幼,這番話……在今日見到大都督所作所為之前,卑職還是不敢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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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8章 三隻小豬逃亡之謎

  徐增壽慢慢鬆開攥著夏潯肩膀的大手,頹然一歎道:「罷了,這事原也怪不得你。我妹子的事,畢竟牽涉到皇上的那道口諭,連我大哥都……,自家人尚且如此,也就難怪你有所顧忌了。小妹沒事就好,暫且住在外面也好,呵呵……」

  徐增壽深深地看了夏潯一眼,又點點頭,說道:「你也很好!老子沒幫錯人,別忘了……我拜託你的事。」

  夏潯雙手抱拳,鄭重地道:「大都督儘管放心!」

  徐增壽點點頭,說道:「好,很好,呵呵……」

  徐增壽轉身行去,那背影自月光下看來,竟然有些蕭索之氣。

  夏潯揉了揉肩膀,悄悄咧了咧嘴:「這位大都督好大的力氣,肩膀被他攥得生疼。」

  夏潯看看四下花叢樹影下輕輕徘徊來回的錦衣衛暗哨,輕輕歎了口氣,在一旁的嶙峋怪石上坐了下來。

  這處地方他曾經來過,前世的時候他游過瞻園,也就是這中山王府。不過經過幾百年的翻修改建,後世的瞻園和現在的中山王府還是有些許不同的。

  夏潯依稀記得,在這處觀魚亭入口,本來應該有一座巨形草書的「虎」字碑的。這個虎字乃是一筆揮就一氣呵成,字寫的是虎,字形也如一頭仰天咆哮的猛虎,虎頭、虎嘴、虎身、虎背、虎尾,清晰可辨。

  一虎端立,雄視生威,彷彿仰天長嘯。更妙的是,這個虎字裡還暗藏玄機,細細甄別,虎字裡所藏的筆劃,分明可以拆成「富甲天下」四個字,堪稱天下第一「虎」字。

  據說這是劉伯溫的師傅劭道人寫了送給中山王徐達的,只要藏此石刻於宅,可保徐家榮華萬代。此時,園口卻沒有這「虎」字碑,因為這塊「虎」字碑,實際上是民國時期才出現的,是民國時期汪偽南京政龘府考試院院長江亢虎所題,江亢虎雖是個漢奸,但是他文采斐然,書法水平之高卻是不容否定的。

  此刻夏潯坐在石上,撫古追今,頭頂一輪明月,清輝似水,那種「古人不見今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的意境,也只有夏潯自己,才能深刻領會。

  可他現在卻是顧不上感慨唏噓的,他正在緊張地思索著,如何安排燕王三子離開,這個計劃的成敗,不只關係著他的前程,不只關係著燕王三子的安危,不只關係著朱棣的大計,而且關乎天下。

  他對朱允炆登基以來種種,已經失望之極,這位以削藩、復古為主要政治主張的皇帝,如果真的讓他成功,必也把天下治理得千瘡百孔,到那時候,逃到漠北去的那頭病虎如果捲土重來,這大明江山恐怕就要歷二世而亡了。

  他要把燕王三子安全地送回北平去,他記得,史書所載,燕王三子南京之行是有驚無險的,書上說燕王起兵在即的時候,詭稱重病向皇帝請求遣三子回去探視,當時齊泰等人認為燕王三子是重要的人質,不宜放走。而黃子澄卻力排眾議,認為朱棣三子不足為慮,正因為朝廷馬上就要佈置妥當,很快就要對燕王下手,更不宜打草驚蛇,迫其孤注一擲,不如放他的三個兒子回去,籍此可以讓燕王錯誤認定朝廷不會對他下手,於是建文帝下旨,允許燕王三子返回北平。

  不過,魏國公徐輝祖發現之後,馬上進宮見駕,力陳利害,又說服了建文帝,派他飛馬去追,卻已追之不及。朱高熾三人如困鳥脫牢寵,平安回到了北平。

  史書上就這麼寥寥數語,惜墨如金:建文帝准許燕王三子離京,徐輝祖進宮力陳利害,建文帝變卦,又派他去追趕,追之不及,接下來就是燕王三子出現在北平了。

  夏潯看書時走馬觀花、不求甚解,當時匆匆看到這裡,只是歎一聲建文愚蠢也就罷了,此時因為他要策劃朱高熾三兄弟返回北平的事,認真思索下來,才發現其中漏洞百出,根本不可能如此簡單,真相絕不會是像史書中所載那般模樣。

  首先,不管是王爺還是世子王子,依著規制,回程之中都是有朝廷派人護送的,同時他們還有自己的大隊侍衛,人馬眾多,絕不可能輕騎上路,叫人追無可趕。

  其次,燕王三子離開南京這樣的大事,徐輝祖又是他們的親舅舅,於公於私,怎麼可能事先不知道?就算徐輝祖知道的晚,也只能是這邊皇帝下旨恩准之後,他們立即啟程上路,可這也不合情理,因為他們唯一擔心的只能是皇帝反悔,卻不可能事先想到他們的親舅舅要大義滅親。

  就算他們真的想到了這一點,走了徐輝祖一個措手不及,又能耽擱多少時間?徐輝祖說服皇帝之後立即帶兵快馬來追,燕王世子他們大隊人馬的怎麼可能就追不上了?難道南京距北平就只有半天的路程麼?

  再有一種可能,那就是燕王三子甩開朝廷護衛和自己的儀仗侍衛,輕騎上路,可這樣的話還是有許多無法解決的困難。首先就是馬匹的疲勞問題,輕騎上路,快馬疾奔,沿途驛站不可能向他們提供馬匹的。

  朝廷的驛報通傳,驛卒們用的是接力的方式,所以他們可以永遠保持最快的速度,一路上沒有吃飯喝水休息睡覺的時間消耗,難道朝廷傳旨前方予以堵截,速度會比燕王世子他們走得還慢?更何況朱高熾那個大胖子能不能騎馬,能在馬上顛簸幾個時辰都是問題。

  還有,這一路下去,關防哨卡,大城大阜,都是有城禁和夜禁的,燕王世子他們既便貴為藩國的王子,夜間也是不可能趕路的,但是奉了朝廷緊急諭令持有特殊關防印信的官兵卻可以,這種情況下,他們追不上燕王世子?

  又或者,燕王世子選擇穿山越嶺走小道,這樣的話速度可更要落在官兵後面了,而且一路下去,不可能全是小路,他們幾個幾乎從不離開北平的小王爺帶著幾個北平府來的護衛,居然能一路找到些官府都不知道、不佈防的小道,從南京一直安全抵達北平,這也太天方夜譚了。

  那麼,史書中說:徐輝祖追之不及,燕王三子順利抵達北平。在這兩句話中間,在這兩段話中間那段時間、那段路程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燕王王子到底是怎麼回到北平的?

  夏潯想著想著,嘴角慢慢露出一抹詭異的笑容,他忽然覺得,這故事幕後似乎有一隻看不見的手,在擺佈著所有人的命運,在決定著他們的前程。

  他慢慢伸出手,仔細地看了看:他娘的,月色太昏暗了啊,事業線、愛情線,統統看不清楚……

  ※※※※※※※※※※※※※※※※※※※※※※※

  欲將西子莫愁比,難向煙波判是非。但覺西湖輸一著,江帆雲外拍雲飛。

  江南第一名湖、金陵第一名勝、四十八景之首的莫愁糊,湖柳如煙,湖雲似夢,湖浪濃於酒。

  一艘畫舫,破浪揚帆,湖水蕩漾,碧波照人,兩兩相映,彷彿天上人間。

  朱高煦、朱高燧是好玩好動的年紀,徐輝祖既然裝聾作啞,盡量避免和三個外甥打交道,便也管不了他們每日的行程,今日寵愛外甥的徐增壽把自家的畫航借給他們游賞莫愁湖去了。

  兩個小王子都換了一身箭服,這樣的著裝不只出外遊玩方便,而且顯得英氣勃勃。站在船頭,眺望湖波如鱗、堤柳似煙,江南柔媚之氣果然與北平大不相同,兩位王子賞心悅目,不禁暫且拋下了對前途的擔憂,興致勃勃地賞玩起來。

  朱高熾坐在船艙陰涼處,看著兩個站在船頭,興沖沖地指點風景的弟弟,不禁搖頭苦笑:「唉,我這兩個弟弟,倒是個不知愁的,今日遊湖也就罷了,明日還要去牛首山。」

  夏潯微笑道:「既然來了金陵,各處風景名勝,自然該瞧上一瞧。」

  朱高熾搖頭道:「不成呀,我可沒那個心思,這身子骨也吃不消,明兒你陪他們去好了,我在府中歇著。」

  夏潯臉上仍然帶著微笑,輕輕說道:「既來之,則安之,世子何妨遊山玩水一番?」

  朱高熾微微瞟了他一眼,隱隱品出了他話中之意,不禁頷首道:「那麼……,明日我便同去吧,只怕這山我是登不上去的,便在山腳下欣賞一番風光罷了。」

  正說著,就聽「嗵」地一聲,船身微微一晃,朱高熾從小生在北方,既不識水性,也沒乘過船,險些從椅上跌下來,夏潯一把扶住了他,抬頭向外看去,就見斜刺裡又駛來一艘畫舫,船頭堪堪撞在他們這艘船的船頭。

  狼狽地扶住船舷,剛剛站穩腳跟的朱高煦和朱高燧忍不住破口大罵起來:「他娘的,哪裡跑來的狗東西,竟敢撞我們的船,瞎了你的狗眼!」

  朱高熾一聽,擔心兩個弟弟惹事生非,忙要出去勸阻,夏潯又攔住了他,微笑道:「世子急什麼,能叫人抓得住把柄的過錯,是絕不能犯的。不過,偶爾惹惹事,生生非,卻也未必就是壞事,世子何妨由得他們去。」

  朱高熾是個極聰明的人,只是心地仁厚、胸懷寬廣,不大懂得這些陰謀詭計,夏潯一說,他便明白了,於是笑而止步。

  這時對面船上的人也不樂意了,有人高聲嚷道:「這不是三爺的船嗎,哪兒跑來你們兩個愣頭青,膽敢口出不遜!不知道我們這是懷慶駙馬的船麼?」

  朱高燧馬步一拉,喝道:「管你什麼馬,只管放馬過來,小爺一頓拳腳,打得你媽都不認識你!」

  夏潯心中一動,趕緊說道:「世子,快,快快出面攔阻。」

  朱高熾奇道:「你不是說,由得他們惹事生非麼?」

  夏潯笑道:「那也得看對方是誰,懷慶駙馬可是皇上跟前的紅人,世子與之結交一番又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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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9章 迦葉尊者的微笑

    朱高熾一聽夏潯這麼說,再度心領神會,連忙邁動他「富貴逼人」的身軀向船艙外走去

    懷慶駙馬是懷慶公主的丈夫懷慶公主是朱元章第六女,母親是太貴妃孫氏,洪武十五年時六公主嫁與王寧尚公主的這位王寧王駙馬是壽州人,目前掌管著後軍都督府,他雖掌武事,卻是詩詞歌賦,無所不精,而且精研佛教經義,乃是京師裡有名的才子

    朱允炆喜歡文人才子,懷慶駙馬滿腹才學,又是皇親國戚,與他見面的機會多,所以早在朱允炆做皇太孫的時候,懷慶駙馬與他的私交就相當不錯懷慶駙馬雖是有名的文人,性情卻極豪爽,與性情豪放不羈的徐增壽也很合得好,是相處極好的朋友

    他今日乘船游莫愁湖,忽見徐增壽的花舫也在湖中蕩漾,一時興起,想跟徐增壽開個玩笑,就吩咐船夫使船撞了過去,其實這一下碰撞力氣並不大,但是朱高煦兄弟兩個不明就裡,忍不住大罵起來王寧坐在艙中,聽得對面大罵,不由眉頭一皺

    他還當是徐府的下人不認得自己,立即起身走了出來,恰在此時,朱高熾讓夏潯扶著,也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出了船艙,趕緊喝止了兩個精力過剩巴不得與人打上一架的弟弟,便向對面走出來的那位中年白袍文士拱一拱手,恭謹地道:「對面這位,可就是懷慶駙馬?」

    王寧從艙中出來,一看朱高煦兩兄弟一身箭袖,氣質不俗,可不像是徐府的下人,正覺有些詫異,聽到朱高熾問話,見這大胖子似乎就是船上的主人,忽地想起前兩日宴席間,聽人說笑間談起的那三個人,王寧心中不覺一動,遲疑道:「正是,這一位,既在徐大都督船上,可是徐家的子侄麼?」

    朱高熾愈發恭敬,忙道:「在下正是魏國公的外甥,北平朱高熾,王駙馬,舍弟年輕氣盛,言語衝撞之處,還祈見諒」

    王寧「啊」了一聲,連忙還禮道:「原來是燕王世子,失敬失敬」

    朱高熾微笑道:「駙馬不要這麼客氣,懷慶公主是高熾的姑姑,王駙馬乃是高熾的姑丈,自家長輩,理該高熾向長輩行禮才是高煦、高燧,你們對自家長輩出言不遜,叫爹爹知道了還不罰你,快快向姑丈賠禮」(百度錦衣夜行吧,致力提供無錯字版更新——

    王寧被他一口一個姑丈地叫著,不禁對這個大胖子心生好感,不過考慮到皇上目前正在下的那盤棋,他還是有心和燕王府撇清關係,便很大度地擺手道:「我只道是徐都督在船上,有心和他開個玩笑,也是我莽撞了不知者不怪,我這就……」

    朱小胖的笑容愈加親切,一張胖臉如天官賜福一般微笑著,很親熱地打斷了王駙馬的話,很不見外地道:「朱家長輩親眷眾多,我三兄弟到京時日尚短,尚未能一一拜候相請不如偶遇啊,今日既在這裡遇到了姑丈,就請姑丈過來,由侄兒們設宴款待,同游莫愁湖吧」

    「呃……這個……」

    朱小胖不由分說,高聲吩咐道:「來人啊,搭跳板!」

※※※※※※※※※※※※※※※※※※※※※※※※※※

    正心殿裡,檀香裊裊,朱允炆和方孝孺、黃子澄三人俱著儒服,正在坐而論道

    朱允炆從師於黃子澄,學的本就是儒術,自從遇到方孝孺這位儒家大師後更是如魚得水,三人時常在一起探討學問,研究如何復興周禮

    方孝孺盤膝坐在益陽進貢的水竹篾涼席上,溫文爾雅地道:「陛下,這《周禮》,融合了道、法、陰陽等百家思想,大至天下九州,天文歷象;小至溝洫道路,草木蟲魚凡邦國建制,政法文教,禮樂兵刑,賦稅度支,膳食衣飾,寢廟車馬,農商醫卜,工藝製作,各種名物、典章、制度,無所不包啊……」

    黃子澄聽到興處,忙放下茶杯,接口道:「孝直先生所言甚是,《周禮》乃上古先賢們斟酌損益,因襲積累,以人法天、致世太平的大法有此大法,萬世千秋治國安邦之法,盡可取之不盡了說到《周禮》,其核心乃是一個「別」字」

    朱允炆眉飛色舞地問道:「請教先生,何謂之『別』?」

    方孝孺便笑道:「這個『別』字,就是要讓尊卑貴賤、上下有別如此一來,自然井然有序,不會亂了規矩比如說這嫡長之制,在上古殷代的時候,那時還是傳弟與傳子並存的,致有九代之亂到了周代,便開始只剩下傳子之制,不過這時還沒有嫡庶之分,因此仍是戰亂頻仍周公乃是有大智慧的先聖先賢,他……」

方孝孺剛說到這兒,夏潯悄然走進了大殿,向朱允炆欠身一禮,便站到了一旁依照朱允炆的吩咐,他每隔三天,都    要到宮裡來一趟,把燕王三子近日的情形舉動向皇上稟報一番的一見他來,朱允炆便捧起茶杯,對方孝孺道:「孝直先生,請先喝杯茶,潤一潤嗓子」

    「謝陛下!」

    方孝孺雙手齊於眉際,行了一個鄭重的古禮,這才雙手接過茶杯朱允炆扭頭對夏潯道:「燕王世子和他的兩個弟弟,這幾日都做些甚麼?」

    夏潯上前一步,躬身答道:「回陛下,這幾日,燕王府三位王子陸續遊覽了梅花山、靈谷寺、鳳凰臺,清涼寺、長干裡和棲霞精舍,前日入宮覲見了太后,昨日同徐王和衡王一起去了桃葉渡,今天他們又去了懷慶駙馬府懷慶駙馬精於詩詞、又擅下棋,燕王世子於琴棋書畫上,造詣也是頗深,時常宴請拜訪,切磋技藝,探討學問,二郡王和三郡王今日倒是做了陪客,因為下棋之後,駙馬還要設宴款待他們,所以微臣才能抽暇趕來宮中見駕」

    朱允炆皺了皺眉道:「他們玩性也太重了,整天四處遊逛,哪裡像是為先帝盡孝,回京祭掃的樣子你告訴徐輝祖,叫他對燕王三子加以約束,不要讓他們整天一副沒人管教的模樣」

    夏潯吞吞吐吐地道:「這個……,頭幾日,魏國公也曾訓斥他們不成體統,把他們禁足於府中……」

    朱允炆展顏道:「這就對了,徐輝祖做事,還是甚體朕意的」

    夏潯尷尬地道:「不過,燕王世子性情敦厚,不外出時,便只在房中酣睡,倒也不生是非可是二郡王、三郡王語言粗魯,性情火爆,根本是待不住的人的魏國公只把他們禁足兩天,他們倒與堂兄弟們打了三架,動手的時候還不慎打碎了一對中山王昔年最為珍愛的釉裡紅玉壺春瓶氣得魏國公不肯再搭理他們,這對兄弟沒了管教,更是每日溜出府去散心,其實燕王世子不是好動的人,依臣看,他也是擔心兩個兄弟惹出禍來,所以才不得不勉為其難,整日跟在他們的身邊……」

    黃子澄冷笑一聲道:「老大吟詩作賦,附庸風雅,老二老三則尋釁滋事,惹事生非,燕王家裡,還真是生了三個寶貝」

    方孝孺微笑道:「以行兄且莫大意,焉知他們不是故意自愚自污,以惑君上與朝廷?」

    黃子澄呵呵笑道:「孝直若說燕王世子故意自愚自污,或不無可能,畢竟是及冠之年的成人了麼,雖還年輕,這點心機也未必就沒有但那燕王次子高煦、三子高燧,不過十四五歲的少年,漫說沒有這份心機,就算有人暗授機宜,叫他們扮,也是扮不出來的!」

    黃子澄說得十分篤定,方孝孺細一思量,也覺得黃子澄說的有道理他在陜西做了十多年的府諭教授,也不知教過了多少學生,若說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就能有這樣的心機,那實在是太可怕了,他也是不相信的這樣的梟雄之資,天下間幾百年能出一個?更不要說燕王家裡一下子就出現兩個了,捋鬚想想,方孝孺也是釋然一笑

    兩個大儒都未想到,朱高煦和朱高燧只是本色演出罷了,要掩飾本性,完全偽裝成另外一副形象固然很難,可是如果放大自己某一方面的特性,卻足以讓大多數人看不全他的本來面目方孝孺和黃子澄沒練成天眼通,可沒長這麼一雙慧眼,致力提供無錯字版更新——就在這時,小林子躡手躡腳地進來,將一封奏疏遞到朱允炆的面前,朱允炆一看那奏疏上有兩道黃色絲絳捆著,不由得眉尖輕輕一挑,這可是他賦予二十四位採訪使的特權,可以直達御前的奏疏

    朱允炆對夏潯擺擺手,吩咐道:「好了,你去王駙馬府上吧,盯緊了他們,只要不給朕惹什麼大麻煩,且由他們去」

    「是!」夏潯的目光在那封奏疏上微微一凝,輕輕退了出去

    「湖北道採訪使黃真進呈御覽」,又看了看封區上那行端正雅致的小字,朱允炆便扯開雙道的黃絲絳,拿起小刀削開了封口,打開來匆匆瀏覽了一遍,便把奏疏一合,在掌心輕輕拍了幾下,微笑道:「沒想到,這黃真倒是個能幹的人,為朕立下頭一功了」

    黃子澄動容道:「陛下說的可是都察院……,哦,現在叫御使臺了可是御使臺的湖北道監察御使黃真麼,此人做了件什麼大事?」

    朱允炆將奏疏遞過去,微笑道:「先生請看」

    黃子澄忙將奏疏接在手中,方孝孺也湊過去觀看,兩人將那份奏疏看罷,再抬頭看看朱允炆,三人不約而同地露出了怡然、神秘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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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0-5 19:15:16 |只看該作者
第270章 我希望那只是一個傳說!

  荊州太暉觀。

  黃真黃御使正帶著兩個隨眾在觀中遊覽。

  這座道觀是湘王朱柏修建的,朱柏信奉道教,還給自己取了一個道號叫「紫虛子」。這座由朱柏出資修建的道觀,主體殿閣五座,偏殿、左右殿俱備,規模宏偉,殿宇高大。殿內雕樑畫棟,熠熠生輝,當地人稱「小金頂」、「賽武當」,十分的壯觀。

  黃真站在殿上一面題詩的白壁面前,一句句地吟哦著:「張玄玄,愛神仙。朝飲九渡之清流,暮宿南巖之紫煙。好山劫來知幾載,不與景物同推遷。我向空山尋不見,徒淒然!」

  這首《贊張真仙詩》是朱柏寫的,他信奉道教,曾往武當山尋訪張三豐,可惜未見真人,惆悵之下,寫下了這首詩,因為太暉觀是湘王朱柏出資修建,觀主就把這位大護法的詩題刻在了壁上。

  黃真反覆吟哦數遍,找不到什麼可以用以攻訐的把柄,便又繞到了正殿,正殿有一排蟠龍柱,黃真又動上了腦筋,暗自尋思到:「道觀之中,建蟠龍之柱,不曉得這是不是僭越逾制。唔……,我先記下來,回頭向禮部同僚諮詢一番。」

  黃真正想著,一個驛卒匆匆走了進來,一見黃真便道:「哎喲,黃大人,您果真在這兒,小人找了您半天了。」

  黃真問道:「什麼事?」

  那驛卒走近了,低聲道:「京裡來人了,是都察院左都御使袁泰袁大人,吩咐小人馬上把黃大人找回去,有要事相商。」

  黃真驚訝不已,連忙隨著那驛卒向外走去。

  黃真臨了臨了,受到了朝廷的提拔重用,那仕途之心重又熱絡起來。這一次朱允炆遣二十四天使遍巡天下,表面上是分巡問苦,懲治貪官污吏,暗地裡卻向他們密授機宜,叫他們尋察各地藩王的罪證把柄,為削藩提供道義上的證據。黃真這一回與前番尋訪濟南做傀儡時大不相同,立即趕赴荊州,希望能立下頭功,得到皇帝的青睞。

  黃真有備而來,還真讓他抓到了湘王的一些把柄,他到荊州,首先就得去拜訪湘王,到了湘王府,他意外地發現湘王府正殿、大門兩側都開了一道角門,本來七道正門,若再算上這角門,那可就是九門,九乃數之極,天子之制。黃真如獲至寶,馬上把這條罪狀記下來,急送京師。

  不過他估計湘王府只是多開了兩道門,恐怕不足以治湘王的罪,所以這些天一直在荊州到處轉悠,希望能找到更多有關湘王的有力罪證,奈何湘王在荊州口啤很好,並無什麼不法之事。黃真別無他法,只得在建制僭越上下功夫。

  他琢磨著湘王既然在修大門的時候不注意這些建制上的規矩,別的建築上面說不定也有問題,奈認湘王府又不是他想進就進的,只好在由湘王出資修建的一些城中建築上著手了,不想京裡就在此時派了人來,莫非上一次呈送的奏章所列罪名已經足以定湘王之罪了?

  黃真一路想著,急急趕回驛館,馬上面見都御使袁泰。

  等下人上了茶,袁泰摒退左右,只留下黃真一人,笑容滿面地道:「黃大人,你在荊州做得很好,你是受本官舉薦擔任湖北道監察御使的,這一次你立下大功,本官在皇上面前也甚為露臉吶。」

  黃真驚喜地道:「還賴大人栽培。莫非……下官所上的奏疏,已為陛下採納?」

  袁泰撚鬚微笑道:「然也,若非如此,本官怎會出現在這裡?」

  他微微傾身,對黃真道:「九五,象徵著帝王之尊,按制,非天子不得造面闊九間的正房,柏王擴建宅邸,門房九間,這是正中開門的官署形制,主樓亦開間九間,這就是僭越了帝王『九五』之尊的等級了,此為『大不敬』之罪!方學士和黃學士一致認定,憑此,足以向湘王問罪!」

  皇帝稱宮,藩王稱府,官員稱宅,庶人稱家,住宅建造,俱按等級,這是上下尊卑分明之道。柏王擴建王府時開了兩個角門兒,這的確是僭越了建制,不過這算不算造反,都在皇帝一句話了,若擱在洪武朝,大概朱元璋會下道旨意,訓斥兒子幾句,但是建文要問他的大不敬之罪,似乎也是理直氣壯。

  袁泰又道:「湘王善武力,是帶過兵的人,與燕王朱棣交情很好。如果朝廷削燕,湘王起兵響應,確為朝廷心腹大患。朝廷已決定據此把柄擒拿湘王。不過,你也知道,上一次朝廷對周王不教而誅,對齊王和代王輕率削爵囚禁,遭至朝野間許多非議,因此這一次朝廷決定改變策略。」

  黃真緊張地道:「大人,朝廷打算怎麼做?」

  袁泰胸有成竹地道:「持聖旨,公開詰問,迫使湘王主動俯首認罪,如此,可彰朝廷公平、法紀嚴明。」

  黃真捻著鬍鬚想了想,擔憂地道:「素聞湘王性情剛烈、勇武過人,如果他拒不俯首,那該如何是好?」

  袁泰陰陰一笑,說道:「這一遭兒,本就是明暗兩招棋。朝廷已秘遣勇士,扮作販夫走卒紛赴荊州,武器甲冑俱藏貨車之中,到時候,他們會突然包圍湘王府,切斷湘王府和外界的一切聯繫,則住在城外的湘王三護衛,亦不知消息了。

  然後,你我再持聖旨過王府問罪,勒令湘王遞請罪文表,只要湘王自承有罪,白紙黑字地寫下來,朝廷再想怎麼辦他都是光明正大了。如果他敢公然反抗,嘿,那麼他原本無罪也變成有罪了,朝廷拿他問罪豈不更加的理直氣壯?」

  「真他媽的陰險!難怪我一直爬不上去,原來是心沒有你們黑!」

  黃真暗罵一句,眉開眼笑地讚道:「果然妙計,高,實在是高哇!」

  ※※※※※※※※※※※※※※※※※※※※※※※※※※※

  朱柏是朱元璋第十二子,今年二十八歲,生得身材魁梧、英氣勃發。此人文武雙修,詩詞歌賦,均甚精通,兵法韜略,尤其不凡。朱柏喜歡讀書,常常讀書至深夜,他還建了一處景元閣,招攬賢才,徵集古本孤本,校對整理,重新謄錄,以防絕滅於世。

  同時,朱柏膂力過人,善弓矢刀槊,馳馬若飛,論古兵制、前事成敗,常有出人意表的看法。他曾經奉旨三次領兵平叛,第一次是一支投降明朝的元兵暴亂,打算返回塞外,朱柏率軍平叛,大敗元軍;第二次是五開蠻造反,朱柏巧妙地利用蠻軍內部的分岐,分化瓦解,不殺一人,便順利平息了叛亂,不戰而屈人之兵,這堪稱用兵的最高境界了。第三次則是平定古州蠻造反。

  此時,午膳後不久,湘王朱柏正用他慣使刀劍以致掌心滿是硬繭的大手,握著一支筆在做畫。他畫的是自己的小兒子,這個兒子是他的側妃秦漁所生。湘王正妃是朝中大將吳高之女,叫吳雪,為湘王生有一女一子。湘王正妃本是朱元璋出於籠絡朝臣的政治目的給皇子們所選的妻室,不過這位吳妃雖然貌相不算極美,卻也是個溫柔嫻淑、貞靜端莊的女子,甚受湘王敬愛。

  至於這位側妃秦漁,則是湘王就藩荊州之後所納的當地女子,貌相絕麗、身姿婀娜,最受他的寵愛,兩人感情也是甚篤。此時小兒子剛剛過了百日,側妃秦漁產後不久,昔日窈窕飄逸的身段兒還未完全恢復,這時候還微微有些珠圓玉潤的感覺,不過卻也如熟透了的桃子,愈增嬌媚。

  秦漁抱著愛子坐在錦墩上,朱柏潑墨揮毫,不等兒子不耐煩地哭叫起來,一副栩栩如生的稚兒圖便已畫好了。

  朱柏擱下筆,呵呵笑道:「愛妃,來看看,我為兒子所繪畫像如何。」

  秦漁抱起兒子,姍姍走到案前,俯首一看,紙上一個嬰兒肥肥胖胖、粉妝玉琢,藕節兒似的手臂大腿,呶著小嘴兒憨態可掬,在朱柏筆下,這嬰兒活靈活靈,幾欲躍紙而出,那眉眼五官、神情動態,果與懷中愛子一般無二。

  秦漁不由嫣然一笑,回眸嬌聲道:「人都說殿下擅畫嬰兒,妾身卻是今日才發現殿下的本事。殿下,咱們的兒子才剛剛百日呢,殿下以後要常給兒子畫像,一年畫一幅,妾身要好好收藏起來。」

  朱柏啞然失笑:「一年畫一幅,畫上幾年,我兒便不是嬰兒嘍。」

  秦漁不依地道:「殿下就答應人家嘛。」

  朱柏笑道:「好好好,都依你,我什麼事兒不答應你了?」

  說著,朱柏俯下身去,逗弄愛妃懷中的兒子,就在這時,一個內侍匆匆進來稟報:「殿下,殿下,皇上有旨意到了。」

  朱柏一怔,臉上不由微微變色,朝廷削藩的動靜鬧得很大,諸藩誰不知道?當初那位在諸王叔面前謙恭仁孝的好侄兒,如今簡直成了諸王心目中的勾魂使者,誰都怕見他的旨意。朱柏有些緊張地對秦漁道:「愛妃且抱孩兒回房歇息,我去接旨。」

  ※※※※※※※※※※※※※※※※※※※※※※※※※※※

  湘王府外,扮作行商走卒的朝廷兵馬已將湘王府團團包圍起來,原本藏在貨車中的兵甲器仗也都取了出來,黃真看著緊閉的宮門,看看漸已西斜的陽光,不安地對袁泰道:「大人,湘王會俯首認罪嗎?咱們宣旨都過了一個多時辰了,可這宮門緊閉……」

  袁泰很篤定地道:「你放心,湘王府中侍衛有限,湘王固然果勇,又能如何?他沒有別的路走的,唯有向朝廷遞表請罪,方有一線生機。時辰不是還沒到麼,耐心等等!」

  湘王府中,正妃、側妃乃至王府屬吏都跪在湘王面前,正在苦苦哀求,正妃吳氏泣聲道:「殿下,殿下,不可行此絕路啊。王府多開了兩道角門兒,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殿下就向朝廷俯首認罪,砌死了角門兒也就是了,殿下是皇上的叔父,皇上還能如何難為了殿下麼。」

  朱柏眉宇間一片憤懣與決然,此刻,他已換上了一身戎裝,白盔白甲,肋下佩劍,肩上荷弓,完全是一副出征做戰的模樣,就連他衝鋒陷陣時慣騎的那匹白馬,都已披上了皮甲,鞍韉齊備,由一個老兵牽著。

  朱柏扶起妻子,豁然大笑道:「愛妃莫說傻話了,醉翁之意,不在酒也。我那好侄兒,在乎的豈是朱柏多開了一道門戶?嘿嘿,他在意的實是我朱柏這個人罷了。我在世一日,便是他的眼中釘,必欲拔之而後快的。他既然對我朱柏的大好頭顱這般朝思暮想,我送給他便是了!」

  王府長史周維庸臉色蒼白,一頭冷汗,連連叩頭道:「殿下,殿下宮門逾制,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便向皇上俯首貼耳,坦承罪過,想必皇上念及殿下懇切,也能網開一面的,縱然不行,也不過是落得周王、齊王、代王一般下場,何必行此決裂之事!」

  周長史是真的害怕,他知道朱柏性情剛烈,卻沒想到朱柏性情剛烈到如此地步,朱柏喜談兵法,喜歡練武,當初就曾在王府中私自打造趁手得用的兵器,被人告發到朝廷,被朱元璋訓斥了一頓,當時朱柏可是溫溫順順地向皇帝認錯了,怎麼這回他卻暴怒如斯?

  周維庸看了看承運殿前堆積起來,且潑了油的薪柴,心中恐懼已極,王爺建制逾矩時他未能勸阻,本來就已有罪,要是王爺真的縱火自焚,他這個長史還能跑得了嗎?只怕皇上要剝他的皮、抽他的筋了。

  朱柏聽了周長史的話,仰天大笑起來:「哈哈哈,皇上削藩之急切,已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他軟硬兼施,先文後武,不過是迫我自己認罪罷了,我這請罪書一寫,他就既可以遂了心意,又可以保住他那張至仁至孝的虛偽面皮了,哈哈……」

  那牽馬墜鐙的老兵熱淚橫流,振聲道:「殿下,咱們反了吧!只要殿下一聲令下,卑職赴湯蹈火,絕不遲疑!」

  朱柏輕笑搖頭:「我不反!朱柏不能反!朝廷早已有備,你道本王能殺出重圍麼?如果反了,那才遂了我那好侄兒的心意。嘿!我朱柏偏不讓他如意!」

  他又轉向自己的王妃和側妃,張開雙臂,將她們輕輕摟在懷中,柔聲安慰道:「我一死,天下必然震動。我那假仁假義的侄兒迫於形勢,必然不敢再對你們這些孤兒寡母下手,為了收買人心,你們的境遇,比我那倒霉的幾位王兄家人,或還好過一些。愛妃,你們莫要悲痛,好好帶大我的兒子,我那侄兒倒行逆施,不顧骨肉親情,早晚……他會遭報應的。」

  「殿下!」兩個王妃絕望地叫,朱柏再不理會,一轉身,厲聲喝道:「備馬!」

  那老兵淚流滿面地把馬牽到他的面前,單膝跪倒,朱柏單足在他膝上一踏,縱身躍上馬去,又喝道:「開宮門,升火!」

  「轟隆隆……」

  宮門開了,堵在外邊的朝廷兵馬一陣騷動,立即握緊了盾牌,豎起了弩箭,可是宮中卻不見一個士卒衝出來,一道道宮門依次打開,順著寬敞平坦的大道,正看見那巍峨壯觀的湘王府正殿「承運殿」,「轟」地一一聲,承運殿便已騰起了一道烈焰。

  袁泰大驚失色,失聲道:「不好!湘王要自盡!快,快把他攔下!」

  當下不管不顧,袁泰一提袍裾,踉蹌著便往裡跑,黃真也沒想到,今日傳旨,會把皇子逼上絕路,一時唬得心口直跳,雙膝發軟,眼見袁泰一溜煙衝進去了,後邊許多侍衛也跑了進去,這才明白過來,戰戰兢兢地叫一聲:「等……等等我……」,便也跟著跑了進去。

  湘王朱柏頂白盔、具白甲,騎白馬,佩劍荷弓,盔頂紅纓被承運殿燃燒產生的熱浪沖得突突亂顫。他單騎獨馬,策立於承運殿前,輕蔑地看著急急跑來的袁泰和一眾穿得五花八門的朝廷兵卒,厲聲喝道:「我朱柏,乃太祖皇帝親子!太祖賓天,身為人子,我朱柏疾不准視,葬不準會,抱茲沉痛,生有何歡?今皇上欲問朱柏之罪,想我堂堂太祖親子,豈能卑躬屈膝,為求一條活路,受辱於獄吏奴婢之人!苟延殘喘,求一活路,不是朱柏為人!本王,寧死不屈!」

  「駕!」

  朱柏猛地策馬一鞭,撥轉馬頭直向承運殿中奔去。

  「殿下!」還沒跑到跟前的袁泰見朱柏如蹈火的飛蛾,連人帶馬撲進了承運殿,迅速消失在火焰當中,不禁絕望地叫。

  「殿下!殿下既死,妾何忍獨生?這天下既不容得我們,我們一家人便去泉下相會吧!」

  湘王妃吳氏牽起一子一女的手,發紅的雙目向袁泰狠狠瞪去,紅紅的火焰映著她的臉,那目中仇視、凜然的目光駭得袁泰不由自主連退幾步,吳氏一轉身,便牽著一雙兒女的手,向承運殿中奔去。

  「殿下!姐姐!」

  秦漁哭得鬢髮散亂,一見王妃義無反顧地衝進承運殿去,便把愛子一抱,迎著那愈來愈烈的火焰衝了過去。

  「殿下不要舍下卑職,卑職還要追隨殿下,為殿下牽馬墜鐙!」

  那老兵號啕著也衝了進去,湘王府長史心中一片慘然:「完了!完了!湘王自盡,無論是皇上遷怒於我,還是要我承擔這大不敬之罪,我周維庸都沒有好果子吃了,與其生不如死,不如就隨湘王去了吧,至少……至少史書中還能留我一個忠烈之名。」

  想到這裡,周長史把牙一咬,以袖掩面,亦向烈焰噴吞已無法近人的承運殿中衝去。

  湘王御下極得人心,一時間,竟有許多悲痛欲絕的宮婢僕從、侍衛屬吏們,俱追隨湘王而去,一個個前仆後繼地蹈入火叢,黃真和袁泰失魂落魄地站在那兒,眼見如此慘烈景象,已是駭得不能言語了。

  ※※※※※※※※※※※※※※※※※※※※※※※※※※

  「混帳!混帳!他竟敢自盡!他竟敢自盡,陷朕於不義之地,用心何其歹毒、用心何其歹毒!」

  朱允炆臉色鐵青,憤怒地咆哮著。

  小林子生怕掃到了龍捲風尾,站在一旁,又習慣性地打起了哆嗦。

  方孝孺面色凝重地道:「陛下,我們也沒想到,湘王居然會……,陛下,現在不是發怒的時候,湘王之死,馬上就會傳遍天下,這事兒是瞞不住的,咱們必須得馬上想個妥善的法子善後,否則,群情洶洶,恐怕矛頭要直指陛下了。」

  朱允炆一屁股坐回椅上,無措地道:「朕該怎麼辦?朕該怎麼辦?朕即位未久,連黜諸王,今又迫使湘王自焚,朕……朕何以自解於天下?」

  黃子澄沉重地道:「陛下千萬不可以這麼想,如果陛下這時自覺理虧、自覺負疚於湘王,那才真的不可收拾,真的無法對天下人交待了。」

  朱允炆抬起頭來,茫然看著他道:「那……那依先生之見,朕……該怎麼做?」

  勝棋樓上,懷慶駙馬、朱高熾等幾人正在飲酒談笑。懷慶駙馬王寧一開始是想和燕王府拉開距離的,奈何朱高熾以自家親戚為由,卻是主動攀交,朱允炆也有心看住燕王三子,不讓他們到處惹是生非,所以便暗示王寧可以與之交往,不料一經來往,二人才學相仿,性情相投,竟然真的做了朋友。

  席間還有幾位南京城裡有名的文人,此刻幾個人正圍著一人,觀他做畫。此人叫邊進,乃是天下聞名的大畫家。當初,他本荊中畫師,因湘王朱柏也擅畫,兩人相交甚篤,成為好友,受湘王舉薦,到了京師,供職於宮中,成為宮廷畫家,就此一步登天,如今已名列「禁中三絕」

  邊進正趁著酒興,正當窗繪畫莫愁湖風景,一副畫作緩制完成,莫愁風景俱收於紙上,旁觀的幾人忍不住連連稱妙。朱高熾舉杯過去,看了這副畫也是十分喜愛,便對邊進道:「高熾十分喜愛先生這副大作,不知先生可肯惠賜於高熾?」

  邊進欣然笑道:「承蒙世子青睞,臣哪有不肯的道理,且容臣題款鈐印。來啊,取印來。」

  邊府書僮立即捧來一口檀木匣子,匣蓋兒一開,裡邊盛著四塊大印,邊取取出那方「禁中畫師邊進」的大印,蘸了蘸硃砂印泥,正要在畫作上端端正正地印下去,本在樓下遊玩的朱高煦慌慌張張地跑了上來,上樓便嚷:「不好了,不好了,湘王……湘王……十二叔,自焚了。」

  「啪!」地一聲,朱高熾手中的酒杯失手落地,摔得粉碎,一張臉已是蒼白如紙,樓上眾人一時皆是鴉雀無聲,過了半晌,懷慶駙馬王寧才疑聲道:「湘王……湘王自焚了?這……這是怎麼回事,你快說。」

  朱高煦喘著粗氣道:「皇上明詔天下,街上都貼了榜文,我……我也是剛剛看到,這就跑回來了。那榜文上說,說……」

  朱高燧跑上來道:「二哥,我記得,我來說。榜文上說:『去年周庶人橚譖為不軌,詞連湘王,曰為同謀,朕以親親之故,不忍暴揚其過,只正周庶人之罪,未問其過。然湘王心懷叵測,不因朕之仁慈而悔改,齊王榑、代王桂謀逆事發,推問同犯,亦言與湘王同謀大逆。

  朕仍不忍加誅,只遣御使至荊州詰問湘王府門僭越之事,希圖湘王收斂逆行,湘王柏自知罪行暴露,恐難逃綱紀制裁,竟爾闔家自焚,甚負朕望。湘王柏自絕伏罪,闔傢俱亡,湘王既死,不削其爵,因其無子嗣存留,收其封地,賜湘王柏謚號『戾』!」

  站在一旁的夏潯聽了這話,額頭青筋也是騰地一跳:「好!好一個克仁篤孝的建文帝,逼死親叔父全家,居然還要賜謚號為『戾』,事情都讓他做絕了,真真一個畜牲!」

  邊進臉色蒼白,默然半晌,慢慢收回那塊「禁中畫師」的大印,又取出一方略小些的印來,蘸了印泥,在畫作下方鄭重地按了一按,收起印匣,向呆若木雞的眾人拱拱手道:「下官身有不適,先行告辭。」說罷頭也不回,黯然而去。

  夏潯俯首看那幅畫,只見畫上題款四個鮮紅的小子「湘府殿賜」!

  「湘府殿賜」,這是湘王朱柏贈與邊進的一方鈐印,湘王已死,湘王府已付之一炬,但是邊進,這個宮廷中的畫師,卻在他的畫作下邊,鄭重地印上了湘王所賜的鈐印,這是一個無權無勢的畫師無聲的憤慨和抗議。

  此後,這位中國明初有名的畫師,在他的畫作上,大多會鈐以湘王朱柏所賜的這方印,以為紀念。永樂十一年時,距此時已是十五年後,他做了一副《三友百禽圖軸》,落款處鈐印仍是湘王所賜這一方印,這副畫作現藏於台北故宮博物院。

  朝中出了這樣大的事,眾人都無心飲宴了,大家匆匆告辭,立即各自散去。朱高煦和朱高燧也知道此時風起雲湧,恐怕湘王之死,將要引起一場軒然大波,所以也不敢再莽撞生事,大哥朱高熾沉聲說一句馬上回府,他們便乖乖地上了自己的戰馬。

  朱高熾坐的卻是馬轎,待他上了車子,在轎廂中坐下,他才控制不住目中的淚光,雙目瑩瑩地看了一眼伴同進來的夏潯,慘然道:「湘王,好一個湘王!陛下,好一個陛下!」

  同樣的一句話,卻是完全不同的兩種意思,夏潯沉默片刻,緩緩說道:「世子,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因果循環,報應不爽。」

  湘王朱柏闔宮自焚了,夏潯記得,四年之後,朱棣兵臨城下,朱允炆也選擇了「圔宮自焚」。只不過,傳說他沒有死,而是假死逃生去了,夏潯希望:那只是一個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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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0-5 19:16:49 |只看該作者
第271章 不可收拾

  早朝的時候,站在前邊的大臣發現走上御座的皇帝臉色不太好,朱允炆膚色本來就是白皙的,此刻仍然是白皙的,卻缺了些健康的血色,眼皮也有些浮腫,微微蹙起的眉鋒,將他鬱鬱的心情毫不掩飾地顯露出來。

  朱允炆的臉色的確不太好,心情也不太好,昨兒一宿他就沒怎麼睡覺,翻來覆去難以入眠,後來乾脆披衣起床,隨便翻出本書來看,害得本被喚來侍寢的皇妃風寶兒戰戰兢兢地陪他坐了一宿。

  「眾卿……平身……」

  朱允炆有氣無力地說罷,看著階下緩緩起立、貌極恭馴的群臣,忽然一陣心悸:「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真是這樣嗎?對朕的一切決定,無論對錯,他們真的只有一味的服從,而且是從心底裡服從嗎?湘王……以死抗爭,闔家自龘焚,這又怎麼說?」

  他忽然想起了小時候聽父親說過的一件事,這件事還是他幼年的時候聽過的,已經陳封在心底很久了,不知怎麼的,忽然就想起來了。父親對他說的,是三國時候的一件事,有一次,魏文帝曹丕在酒席宴前,忽然一時興起,向群臣問了一個問題:「若生父與君王同時身患絕症,而只有一丸藥,只可救一人,眾卿是救君呢,還是救父?」

  文武百官紛紛慷慨陳辭,向皇帝表示自己的忠心,說如果他碰到這樣的局面,一定會捨父而救君,其中卻有一個叫邴原的大臣一言不發,曹丕點名問他,邴原大聲答道:「臣當然救父!」

  當然救父,救君還是救父,這還需要討論嗎?在他看來,當然是父親比君王更加重要,曹丕沒有加罪於他,因為曹丕也知道,那些聲稱捨父救君的大臣,不過是討他的歡心,說的都不是真話。

  父親對他說:「天下至親,莫過於骨肉。我們生在帝王家,較之尋常人家兄弟手足,更多了許多規矩、體制,所以遠不及尋常人家的親人有機會親近,唯其如此,我們更要重視親親之情,多多關懷體貼骨肉至親。」

  他的父親朱標,一直沒有什麼顯赫的作為,連皇太子也沒做幾年就病死了,可祖父的二十多個兒子,有的慈善,有的暴戾,有的乖張,有的孤僻,不管什麼性情的,卻都對他父親恭馴親近,真的把這個大哥當成大哥敬愛。即便他的父親逝世這麼多年,不管誰提起他來時,都仍然是滿懷崇敬。

  難道先生教我的錯了嗎?我該向父親那樣嗎?我這樣做有什麼不對?我是皇帝,我是皇帝!他們為什麼就不能成全我的一片苦心?

  朱允炆的面孔扭曲了一下,恍惚間,似乎聽到有人正在呼喚:「陛下,陛下!」

  「嗯?」

  朱允炆清醒過來,定睛看去,才見鴻臚寺官員正小心翼翼地站在那兒,說道:「皇上,今日謝恩、陛辭的官員都已經宣佈完畢了,如果皇上不見他們,那麼……,就可以讓百官奏事了。」

  朱允炆端正了一下身形,說道:「那就……奏事吧。」

  「遵旨!」

  鴻臚寺躬身領旨,轉向群臣,高聲喝道:「皇上有旨,群臣奏事,有本早奏,無事退朝!」

  「臣有本奏!」

  朱允炆眼尖,看見武臣班中,站出一員虎將,後邊似乎有人拉了他一把,他還狠狠地一甩袖子,擲脫了想拉住他的那位同僚,朱允炆這才看清,站出來的這位是當朝武臣一品,中軍大都督徐增壽。

  「徐愛卿,有什麼話說嗎?」

  「是,臣昨日聽說,湘王因小過受陛下詰責,闔家自龘焚於宮中……」

  徐增壽還沒說完,練子寧便越眾而出,沉聲道:「徐都督慎言,湘戾王是蓄謀反叛,罪行敗露,惶恐自盡,可不是什麼小過。」

  「你放屁!」

  徐增壽勃然大怒,厲聲喝道:「反叛,又是反叛!先帝駕崩不足一年,周王反了、齊王反了、代王反了,現在湘王也反了,怎麼原來不反,突然之間天下諸王就都反了?反了也就反了,現在滿朝文武、天下士庶,就只聽說他們反了,真憑實據一件沒有!如果他們真的反了,臣為武將,願代陛下,第一個出兵討伐,戰死沙場亦不足惜,奈何只憑一言定罪,朝廷法紀何在?威信何存!」

  黃子澄陰陰地道:「徐大都督,什麼叫『原來不反,突然之間天下諸王就都反了』?你這是在暗諷皇上無道,致使天下不寧麼?」

  「我龘日龘你姥姥!」

  仇人相見,份外眼紅,徐增壽已經憋了一夜的火了,一聽他把自己往溝裡帶,氣極之下破口大罵,卓敬忿怒地喝道:「徐都督,縱然你是忠良之後,位極人臣,豈可君前失儀,一至於斯?」

  徐增壽倒也知道憑他這句話,朱允炆如果有心為難,可以斷他個失儀之罪,乾脆指著黃子澄,搶先向朱允炆告起狀來:「我龘日你個姥姥,你挖抗埋我!皇上,你聽見啦,他黃子澄表面上道貌岸然,一肚子男盜女娼,他居心叵測,陰險至極,他這是故意拐帶,陷臣於不義,皇上要為臣主持公道!」

  朱允炆氣極,拍案喝道:「胡鬧,這是金殿,百官奏事之地,吵鬧什麼,統統退開!」

  戶部侍郎郭任排眾而出,向朱允炆一揖,朗聲道:「自皇上登基以來,儲財粟,備軍實,為的是什麼?北討周,南討湘,剪燕雙羽,除朝廷大患、求萬世太平罷了,徐都督受朝廷俸祿,不該忠君之事,為君分憂嗎?」

  郭任言下之意是:咱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吧,皇上是要削藩的,從一登基就打算削藩了,早就開始做準備了。這幾個王爺都是帶過兵打過仗領過兵權,和北平燕王關係比較好的,不管諸王到底有沒有謀反之舉,都逃不出先被削爵的命運,湘王自己不識時務,怪得誰來?

  你還幫他說話,你倒底是站在哪邊的?

  郭任倒是站在朱允炆一邊的,可惜他這話說的太不委婉了,一點也不知掩飾,朱允炆聽了臉上不由一紅,還未來得及撇清自己,旁邊又有人說話了:「郭大人此言差矣,難道削光了諸王,就能萬世太平了麼?」

  「咦?誰這麼大膽子,明知皇上心意,還敢跟徐增壽那愣頭青一起跟皇上唱反調?」

  眾官員扭頭一看,站在御使府群僚之首的袁泰差點兒沒氣暈過去,說話這人竟是他御使府的人,而且還是他為了打擊吳有道的親信,親手提拔起來的一位年輕的御使:「這小子忒不識時務,居然跟我唱反調!」

  這位年輕的御使叫郁新,正是一腔熱血的時候,只覺自己身為御使,理當堅持公理正義,根本不理會袁泰那殺人般的目光,對朱允炆昂然說道:「陛下,諸王都是太祖的兒子,孝康皇帝(朱標)的手足兄弟,陛下您的親叔父。二帝在天有靈,看到陛下您貴為天子,而自己的兒子和兄弟卻慘遭殺戮,他們心裡能夠平安嗎?所謂削藩之見,都是些豎儒的愚見,臣勸陛下不要聽他們的,不然我大明大好局面,恐怕不出十年,必生大亂,到時候陛下悔之晚矣。」

  齊泰怒道:「郁御使,你這是認為,皇上在逼諸王造反啦?」

  這位年輕的御使淡淡一笑,沉著地答道:「身為御使,肩負舉劾百官、監察刑律之責,視有不平、聽有不公,當奏聞天子,以正視聽,這是御使言官份內之事。齊大人也要效仿黃學士誘徐都督入罪之法嗎?」

  堂下群臣中立即有人發出嗤笑,齊泰臉皮比黃子澄薄一些,一聽這話不禁鬧了個面紅耳赤。

  方孝孺一見,忙也站出來為朱允炆辯駁,一張口便是上古先賢,一閉嘴就是孔曰孟曰,朱允炆坐在御座上,心煩氣躁,恨不得拂袖而去。他知道對他削藩的手段,朝中一直有人不以為然,但是憚於皇帝的威嚴,群臣一直不敢仗義執言,也就一個致仕在家的前都督府斷事高巍不知輕重,向他提過異議,可是因為湘王之死,朝中終於出現了公開反對的聲音,這令他深感不安。

  朱元璋的兒子沒有一個省油的燈,齊王代王只是給他上點眼藥,燕王朱棣一會兒硬、一會軟,半是嘲諷、半是戲弄,也曾一度讓他陷入尷尬,但是他們的作為都不如湘王朱柏這般激烈。朱允炆好名、要臉,但是他的叔叔們一致選擇了不給他臉,狠狠地打他的臉,朱柏更是用自己全家人的性命,狠狠地扇了他一記耳光,讓他身上一度自我標榜的仁孝慈善的光環,開始漸漸褪去。朱柏之死的意義,在他死後才開始顯現,朱允炆擔心,不只是諸王對他暗生敵意,恐怕朝野間許多人都要離心離德了。

  「方學士所言,本官不敢苟同!」

  聽方孝孺誇誇其談了一番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做臣子的當為君父分憂的理論,禮部員外郎靳悠然出班奏道:「皇上,臣以為削藩之策,並不妥當。先帝以一介布衣,驅胡虜、敗群雄,乃雄才大略,開國雄主,封建藩國若是有害無益,難道先帝會不知道嗎?建國封藩之雄主,如漢高祖劉邦,難道才智韜略不如一群誇誇其談的文人嗎?

  為什麼要封建藩國?蓋因外戚也好、內宦也罷,亦或朝廷權奸、地方諸侯尾大不掉,勢壓於帝時,封建諸藩就是皇帝最大的後盾,故而如呂太后、竇太后、武則天之強大,宗室一旦發力,也不過如曇花一現,皇權終究要重歸於皇室。如果說皇室諸王不足信任,那麼外人就更加值得信賴了嗎?」

  黃子澄怒道:「靳悠然,你一小小禮部員外郎,竟拿旁門左道之說來蠱惑皇上嗎?」

  靳悠然人如其名,性子極慢,他怕一著急打斷了自己的思路,仍然慢吞吞的,悠然說道:「黃大人此言差矣。漢朝人總結秦歷二世而亡的教訓時說:「秦內無骨肉本根之輔,外無尺土蕃翼之衛。吳陳奮其白挺,劉項隨而斃之。」這就是只設郡縣,沒有分封的弊處了,否則陳勝吳廣、劉邦項羽,焉能輕易成功?

  始皇駕崩,趙高指鹿為馬,弒君專權,若秦國宗室強大,焉能視其胡為?自古以來,權臣把持朝政而外無強藩時莫不如此,蓋因皇族孤弱,皇帝一旦為人把持,便只能任其胡為。天下更易,官員可以再侍新朝,皇室宗親可以麼?所以,若說對皇室的忠心,難道還有人勝過皇族宗室?」

  黃子澄冷笑道:「難道你忘了漢朝七王之亂、晉朝八王之亂?」

  靳悠然慢條斯理地道:「下官沒有忘,歷數古今,藩王之亂,能數得出來的,也就只有這兩件了,下官就知道,大人怎麼可能不提出來以為佐證。」

  靳悠然這番調侃,配上他慢悠悠的語調,更是引得群臣中一陣轟笑,靳悠然自己卻很冷靜,一本正經地道:「漢七王之亂,起因是漢景帝和晁錯認為吳王劉濞有罪,趁機削他的封地。晉朝八王之亂,是因為晉惠帝癡呆,賈後殺死太傅楊駿、汝南王司馬亮、楚王司馬瑋以及太子司馬遹,引外戚專權,故而諸王起兵叛亂。

  下官不是說不可限制藩王之權,也不是說藩王俱都奉公守法毫無過失,但是兩次藩王之亂,俱由朝廷引發,古往今來,歷數亡國之因,因藩王之亂而致亡國者寥寥,把盛世萬代寄托於削藩,臣以為,大錯特錯!」

  「咳!臣以為,靳大人說的話有欠妥當,削藩還是應該的,不過可以採用將諸王易地而封的法子,再輔之以推恩之術……」

  卓敬一看靳悠然這個五品小官一番以古鑒今,把黃子澄說得無言以對,趕緊趁機推銷他一貫的削藩主張,那就是時不時的給諸藩換換防地,或者實行推恩令,把他們的封國弄得越來越小,他仍然主張削藩,不過手段顯然比黃子澄之流要柔和一些。

  一時間,眾大臣七嘴八舌,紛紛發表意見,有的堅決建議不要受湘王自龘焚所影響,要堅定不移地按照既定政策,把諸王削個乾乾淨淨;有的人認為諸王都是皇室至親,而且沒有什麼大錯,還是推恩易地的好;也有人建議只削軍權,不要把諸王逼上絕路。

  斬草除根派、釜底抽薪派、反對削藩派在朝堂上互相攻訐,申張自己的意圖,朱允炆坐在御座,心底裡一陣悲哀。他記得,他的祖父在世時,朝堂上從來也不曾出現過這樣的局面。而此刻,事情雖是因他而起,可他現在卻彷彿一個局外人,只要等著百官理論出一個結果,佔了上風的一派把那結果告訴他,他去下旨就成了,事態的發展,已經不是他的能力所能控制的了。

  ※※※※※※※※※※※※※※※※※※※※※※※※※※※※

  夏潯出了中山王府,慢悠悠地踱上了街頭。

  坊坊裡,人來人往,熱鬧不凡,街角,幾個挑夫販卒正在那兒唾沫四濺地聊著天。

  「聽說那湘王才二十八歲?老婆孩子都燒死了啊?慘吶,真是太慘啦,最是無情帝王家啊!」

  「噯,要說起咱大明這皇上,還真是……,嘖!太祖爺在世的時候,就喜歡收拾朝中大臣,收拾得那叫一個狠吶。不是都說咱們當今皇上恭孝仁慈嗎?說什麼寬政解嚴霜什麼的,怎麼比太祖爺還狠吶,太祖爺在世的時候,可沒這麼收拾過老朱家的人吶。」

  「你那不廢話嘛,太祖爺收拾的是當官兒的,當官的能誇他好麼?當今皇上收拾的可都是……,當然恭孝仁慈啦,捧臭腳誰不會呀。」

  「咳,噤聲噤聲,都注意點兒啊,小心禍由口出。」

  得了老成的夥伴提醒,幾個小商小販開始有所收斂,其中一人嘟囔道:「若換了我,仗著長房身份這麼欺負各房族叔,早被族人開祠堂清理門戶了。」

  正說著,漫步街頭的夏潯往這裡瞄了一眼,好像突然發現了什麼,筆直地走過來。

  一見夏潯身穿飛魚袍,肋下繡春刀,幾個小商小販登時臉色大變,立即作鳥獸散,各奔西北去也。有個挑擔子的光腳漢子也慌忙俯首去拿扁擔,不料夏潯一抬腳,已經結結實實地踩在扁擔上,不禁惶然作揖道:「官爺,您……您要買點兒什麼?」

  這漢子二十出頭的年紀,光著膀子,一身結實的腱子肉,皮膚曬得黑黝黝的,他挽著褲腿、打著赤腳,頭上梳個懶人髻,插了一截柳枝當簪子,眉目五官倒也耐看,不過一樣曬得黑黑的,一看就是個常在水上生活的漢子。

  遠處幾個做水貨生意的小販見這位錦衣衛的官爺要找那漢子麻煩,登時幸災樂禍起來。這個小子太不地道,也不知道他是從哪兒冒出來的,以前並不在這條街上做生意,從昨天開始他才來,挑了兩桶鮮魚在街頭叫賣,也不懂些規矩,每尾鮮魚比他們幾人賣得便宜得多,因此搶了他們不少生意。

  他們幾個會了人,昨天傍晚曾經把那漢子引到小巷子裡想要教訓教訓他,可惜,六個人沒打過他一個,反被他給狠狠地揍了一頓。今天他又來了,凶巴巴地把他們幾個賣魚的漢子都趕到了街巷裡邊,獨霸了位置最好的街口,這下該,口沒遮攔的,總算遭報應了。

  夏潯四下看看,只見左右的人早就像老鼠見貓似的溜得遠遠的,便把嘴裡叼著的草棍兒一吐,似笑非笑地看著那人道:「怎麼是你?」

  那漢子向他翻個白眼兒,小聲道:「不是我,還能是誰?」

  夏潯道:「這件事十分重要,我不是拜託你們三當家的親自來一趟麼?」

  那漢子訕笑道:「三當家忙著奶孩子,哪有閒空兒。」

  夏潯一怔,失聲道:「你說什麼?奶孩子!」

  那漢子忙打個哈哈道:「許久不見,開個玩笑,三當家的……近日就會趕到,因為有事,讓屬下先來聽候大人吩咐。」

  原來,這漢子正是雙嶼島大當家許滸的心腹,曾經取得二當家雷曉曦信任,關鍵時刻一刀取了他項上人頭的何天陽。夏潯聽了這才釋然,不禁一笑道:「整天胡扯,我聽見了沒關係,讓你們三當家聽見了,可要小心她收拾你。挑起擔子,跟我走。」

  何天陽神色微微一動,說道:「大人這就要行動了?我們這邊還沒有安排妥當。」

  夏潯把腳從擔子上撤下來,負手四顧,低聲說道:「還不到行動的時候,不過有些事我得提早囑咐你們,很快,天就要變了!」

  何天陽聽了,便彎腰挑起擔子,夏潯大聲道:「跟我走吧,這兩擔肥魚我都要了,以後每日都挑些肥魚來,三位王子喜歡吃魚腩,我看你的魚倒新鮮。」

  聽說這位官員把人家兩桶魚一氣兒都買了,那幾個賣水貨的又嫉又羨,不過一見何天陽離開,心下倒也歡喜,連忙挑起擔子,跑過來搶位置。

  何天陽隨在夏潯身邊,夏潯低聲道:「船隻都備妥了?」

  何天陽低聲道:「大人放心,由此到入海口,大江東去,再有我們精心挑選的使船好手,一日千里,不在話下。等到了海上,就更加無妨了,那是我們的天下,何處去不得?不過,沿江口岸,各有巡檢司的衙門設卡檢查,這個,我們可沒辦法。」

  夏潯微微一笑,說道:「無需擔心,這件事我來解決,保證你們的船可以暢通無阻。現在的問題是,那是三個大活人,可不是你這兩桶鮮魚,明裡暗裡盯著他們的,可不只是我一個人,如何把他們不動聲色地弄出南京城,還不能被人及時發現,這可是個問題。我要和你們三當家好好商量一下,她什麼時候會到?」

  何天陽落後他半步,目光向他一瞟,很是有些古怪的神氣,可惜夏潯昂首走在頭裡,不曾發現。何天陽笑了笑,答道:「最遲三天之後吧,等三當家到了,小人一定馬上請三當家的來見大人。」

  「好!」

  夏潯負著手,想到那個時而野蠻粗魯,時而熱情火辣,有如一隻美麗的女海妖般的女子,心中不覺也是微微一燙:「不,我現在時時隨行於燕世子左右,出來一趟不易,為恐被有心人注意,不要叫三當家來見我,到時給我住處地址,我會於夜間,悄悄去會你們。」

  「好!」

  何天陽答應一聲,臉上的神氣更古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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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0-5 19:17:47 |只看該作者
第272章 有備而來

  「十二弟闔家自焚!」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夏天的氣息已經悄悄瀰漫在北平城裡,但燕王府裡卻是冷肅肅的,好像臘月寒冬一般。朱棣沉著一張臉,冷若寒霜,只有那微微閃動的目光,暴露著他心強抑自己的激動。朱柏一家人的死狀之慘,就算一個路人聽了尚且要一掬同情之淚,何況那是他的自家兄弟,骨肉至親。

  那個好侄兒竟然對自己的叔父下此毒手!

  朱棣心中油然升起一種兔死狐悲的悲涼,如果說湘王朱柏自焚,並非朱允炆所願,而是他自己的選擇,可是湘王已經死了,朱允炆還不放過他,居然給他一個謚號為「戾」,這就太讓人心寒了,不可原諒!絕對不可原諒!

  「方孝孺、黃子澄……,你們這些奸佞小人呀……」

  朱棣嗚咽著,幽幽的聲音好像是從九幽地下傳來:「你們離間俺朱氏親族,迫俺朱家骨肉相殘,皇考遺下的大好河山,被你們幾個自命不凡、自以為是的豎儒夥同那假仁假義的朱允炆搞得烏煙瘴氣、一片狼籍!十二弟一家老少的性命,就這麼葬送在你們手裡!就連他死了,你們還不肯放過他!國仇家恨,莫過於此,你們這些畜牲,最好不要落在俺的手裡,否則,俺必誅你九族,方報此仇、方消此恨!」

  朱棣的聲音越來越大,到最後如同雷霆咆哮地,他狠狠一拳擂在桌子上,就聽「砰」地一聲巨響,文房四寶都震跳起來,他的拳頭上裂開一道口子,流出殷紅的鮮血。

  「殿下!」

  張玉一見,慌忙上前要為他包紮,朱棣擺擺手,把拳頭湊到唇邊,伸出舌頭,緩緩舔舐著手上腥甜的鮮血,目中露出一種張玉和朱能十分熟悉的目光,那是他提槍跨馬衝上戰場,面對北元強盜的隊伍,發出衝鋒的命令時才會露出的目光,屠戮、殘忍、有我無敵!

  道衍卻是心中暗喜,燕王南京之行回來後,曾經幾次找他商量對策,言語間已經隱隱露出造反之意,可是造反的代價實在太大、成功的希望卻又太過渺茫,道衍發現平素一旦有所決定就義無反顧絕不回頭的燕王,這一次竟然有點瞻前顧後猶猶豫豫起來,他對朝廷始終還抱著一線希望,無法下定最後的決心。

  道衍為此焦急萬分,而今,朱柏一家的慘死,終於可以讓燕王下定決心了。道衍起身,雙手合什,先向荊州方向站立,神情肅穆地念了一遍往生咒,這才轉過身,對朱棣正容說道:「王爺,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此時再不下定決心,及早著手,王爺恐怕要步湘王后塵了。」

  朱棣在房中慢慢踱了幾步,回首對朱能道:「燕山三護衛,是俺一手帶出來的兵,一向唯俺朱棣之命是從,朝廷可以調走俺的人,卻調不走俺的軍心,你立即同三護衛的幾位指揮使取得聯繫,叫他們準備應變!」

  「遵命!」

  朱能也是燕山三護衛的將領之一,而且負責燕王府的警衛,可謂護衛中的護衛,心腹中的心腹,與燕山三護衛的幾位將領都是極親密的同僚,由他去辦此事,最為妥當。

  「張玉,現在俺燕王府中有多少可用的人馬?」

  張玉答道:「殿下,我燕王府現在各處侍衛一共六百餘人。」

  他思索了一下,又補充道:「算上家僕雜役,青年壯丁,也不過八百人上下。」

  朱棣沉吟道:「這麼點人,濟得什麼事?看來,得先把三護衛兵馬調回來才成。只是……他們一旦擅離營地,朝廷立即就會知道俺朱棣反了,內有北平都司駐守城內的萬餘人馬,外有駐守開平的宋忠三萬兵馬,屯兵於山海關的耿瓛三萬兵馬,只怕俺連一朵浪花都還沒撲騰起來,就得被人滅了。」

  道衍怕他又打退堂鼓,說道:「殿下,北平都司諸軍兵將,大多是殿下帶過的人,人心所向,豈會堅決與殿下做戰?他們兵馬雖眾,不過是一團散沙罷了;朝廷削藩,連黜諸王,如此倒行逆施之舉,甚不得人心,殿下經營北平久矣,一向愛惜百姓,甚受百姓擁戴,一旦舉旗,必然一呼百應,此其二;皇上抑武揚文,令文人凌駕於武人之手,讓一群耍筆桿子的書生對浴血百戰的武人指手劃腳,早已令諸將心生不滿,貧僧不敢保證他們俱會投效殿下,可要他們忠心為朝廷做戰,怕也甚難……」

  道衍還沒說完,朱棣已然笑道:「大師勿需相勸,朱棣既已決心拚死一搏,就不會再生退縮之心了。拼也是死,不拼也是死,朱棣豈是束手就縛的人呢?俺十二弟不甘受辱,闔家投火自龘焚,壯烈。可俺朱棣,不會走他的路,俺寧可戰死,也決不低頭!」

  道衍欣然道:「殿下這樣想最好。朝廷為了對付殿下,在北平傳播種種不利於殿下的謠言,貧僧正可加以利用。北平民眾,崇信佛教者眾多,貧僧可以悄悄在民間傳播殿下才是真命天子的消息,推波助瀾,化謠言之害為有利於殿下的消息。北平民眾本來就愛戴殿下,再聽信了這番話,還怕他們不肯追隨殿下麼?」

  朱棣感激地道:「大師本是出家人,四大皆空,卻為了朱棣重墮紅塵,大師的恩德之深,朱棣傾東海之水也難以報答。」

  道衍慨然道:「士為知己者死,承蒙殿下禮遇,道衍能為殿下出謀畫策,那是道衍的榮幸。出世在渡己,入世在渡人,出世也好,入世也罷,都是修行。」

  朱棣重重地點一點頭,眉頭微微鎖起,又道:「唯一堪慮者,便是俺那三個孩兒俱在南京,朱棣若是反了,恐怕他們……」

  虎毒不食子,自己的親生骨肉陷為人質,朱棣如何能反?何況,他年輕的時候,時常出征塞外,爬冰臥雪,寒氣襲身,洪武十九年的時候曾經生過一場大病,病情十分嚴重,以致連史書中都記載了他這次生病,自這次生病之後,朱棣再也沒有生育過子女。

  連著已經夭折的,朱棣一共生育過四子五女,全部都是在洪武十九年那次大病之前,此後十餘年,他再無一個子嗣,古人對香火子嗣的看重,遠遠重過自己的性命,如果這三個兒子會因他揭竿而起死掉,那麼燕王寧可被砍頭,也是絕不會反的。

  道衍說道:「殿下不是說,南京有一義士,為殿下鳴不平,而甘心投效麼?」

  朱棣道:「是,俺只擔心,憑他一人之力,無法救得高熾他們回來。」

  道衍沉思片刻,說道:「殿下可以利用湘王之死,激憤而成瘋疾。」

  朱棣一呆,疑道:「大師的意思是?」

  道衍道:「皇上一向自詡仁孝,不管他是不是這麼做的,卻是願意這般標榜的,如今因湘王之死,朝野間非議聲喧囂塵上,不可遏止。如果殿下於此時裝瘋,必可得到民眾的同情,恐怕皇上迫於壓力,也得允許三位王子歸來探視了。」

  朱棣遲疑道:「皇上……會信麼?」

  道衍微笑道:「百姓們相信,這就夠了。」

  朱棣猶豫片刻,又道:「那……裝病就成了,何必要裝瘋呢?俺好歹也是個王爺,要俺披頭散髮、裝瘋賣傻地拋頭露面,這個……」

  道衍微笑道:「若是稱病,朝廷可以遣名醫來為殿下診治,很容易露出馬腳。二來,病有輕重緩疾,較之守孝大事,皇上盡可以拒絕三子歸來,可要是裝瘋,那就不同了,殿下神識已失,藩國豈可無主?皇上就沒有理由不放人了,須知,忠在孝前,連皇上自己,不也是為了江山社稷,以日易月來為先帝守孝麼?」

  道衍道:「如此一來,明裡咱們以殿下的瘋疾向朝廷施壓,迫使朝廷放人;暗裡,再叫那位義士策劃,救世子和兩位郡王離開,一旦朝廷不放人,而他們私自逃脫了的話,有了這個理由,也不致讓朝廷因此而悍然興兵,說不定還得想法掩飾,免得天下人說他刻薄寡恩。」

  朱棣恍然大悟,連連點頭道:「不錯,就依大師所言。」

  於是,第二天上午,朱棣披頭散髮地出現在北平鬧市街頭,看見好吃的就搶,高興了還跑去和乞丐蹲在一塊兒,撿個破碗過來,向人家討小錢兒。

  很快,整個北平都知道:燕王瘋了!

  「咱們什麼時候到金陵呀?」

  茗兒小郡主趴在車窗上,興致勃勃地問。

  謝府管家笑道:「哎喲,我說小小姐,你的性子也太急了吧,咱們這才剛出北平城啊。」

  謝家的車隊比燕王裝瘋早出來一會,燕王是吃完了早飯,又給自己做了半天思想工作才跑出燕王府裝神經病的。就是咱們普通人上街頭扮瘋子也不是說扮就扮的,讓一個從小就是皇子,言行舉止、儀態端莊的貴人突然扮作傻子,確也有點勉為其難了。

  也幸虧燕王出來的晚,要不然聽說大姐夫瘋了,可能茗兒就不會離開了。

  謝傳忠回江南祭祖,這一次的陣仗著實不小。衣錦還鄉,光宗耀祖,最覺得榮耀的是誰?是那個讓祖宗覺得榮耀的人。謝傳忠精心準備許久,把北平的生意安排妥當了,提前好幾天就大宴賓客,把自己要回鄉祭祖的消息告訴各界名流,廣為傳播,今日一早出門,他把一家老少全都帶上了,行囊禮物、各色以壯行色的東西足足三十車,浩浩蕩蕩的車隊離開北平,向江南而去。

  這時候,燕王朱棣正在北平城裡,追著一個漂亮的大閨女傻笑,更噁心的是,他還流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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