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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月關] 錦衣夜行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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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9-28 16:15:41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卷 誕維新 第253章 真龍還是真豬?

  道衍見朱棣一臉悲壯,還以為他說的什麼孤注一擲、冒險一搏是起兵造反,想不到……

  王爺,你是想做一條真龍,還是一頭真豬啊!

  道衍對朱棣的感情非常複雜,如子如侄、亦師亦友,還有一種士為知己都死的感動。

  洪武十五年,馬娘娘病逝,諸王赴京奔喪,悲痛欲絕的洪武大帝為兒子們每人都配了一個僧侶隨他們回就藩之地,讓他們隨侍諸王,為馬要後誦經祈福。二十多個藩王,每人身邊都配了一個僧人。如今十六年過去了,當初那些僧侶可有一個成為一座大寺院的方丈主持?可有一個被親王敬若上賓,如師如友?

  朱棣從來沒有把道衍當成一個普普通通的侍講僧人,隨便丟在哪個角落裡,由著他自生自滅,他對道衍一直禮敬有加,十多年相處下來,兩人亦師亦友,感情十分深厚。除了私誼,道衍對朱棣的才幹、勇武,也是衷心的佩服。

  建文登基以後,對諸王步步緊逼,尤其是燕王,更成了他的眼中釘,必欲置之死地而後快,道衍身在北平,感同身受,對朱棣,他是有一種同仇敵愾的情緒在裡面的。

  此後,方孝孺成為建文帝第一智囊。方孝孺對佛教的態度同他的老師宋濂截然不同,宋濂對諸子百家學說,都抱著一種寬容的態度,他本人做為明初第一大儒,也有許多佛家好友,而方孝孺對佛教則深惡痛絕認為佛教沒有君臣父子夫婦長幼之分,無父無君、無親無友,敗壞倫常,乃是邪教異端。佛經中一些勸人向善的道理,他也認為儒教中已經全都包含在內,所以慕佛不如慕儒,安家治國平天下,獨尊儒術足矣。

  在方孝孺的影響下,朱允墳下召抑制佛田、限制佛產,對佛教的控制較朱元璋的時候更加嚴厲。其實尊佛、滅佛在史上反反覆覆,隨著統治者的態度幾起幾落,這也不是頭一回了。這條政策於國於民的功過得失正確與否這裡且不論『但有一點卻是不容質疑的,那就是:它把佛教弟子推到了朝廷的對立面上。

  佛教弟子雖然不會因此就悍然與統治者針鋒相對,但是如果有人挑起這面與朝廷為敵的大旗時,他們傾向於誰,站在誰的一面那就勿庸質疑了。所以到後來朱棣起兵「靖難」時,河南嵩山少林寺就堅決地站到了燕王朱棣一邊,派出八百僧兵協助燕王,八百條瘋魔棍在戰場上所向披靡,為朱棣立下了汗馬功勞。

  朱允墳抑佛,道衍身為佛教弟子,對朱允墳又哪能有什麼好感。私誼公義,無論從哪一邊算他都只會把自己和燕王等緊地綁在一起與燕王休戚與共,患難不離。朝廷近來頻頻舉動,道衍冷眼旁觀,已經斷定燕王不造反的話根本就沒有活路。

  他也知道,燕王如果造反,從目前的實力來看無異於以卵擊石,但是不反也是死,反尚有一線生機,那為什麼不反?古往今來多少帝王起兵之初,與當朝相比實力差距之大都是天攘之別,也未必就沒有成功的機會。

  何況,道衍已經仔細地盤算過,燕王久在邊關帶兵打仗,現在北平的高級將領雖然被朝廷撤換了許多,但是中低級軍官將領中,大部分仍然是燕王統馭過的部下,且對燕王橫掃漠北的勇武推崇備至。燕王若登高一呼,他們之中必然有人響應。

  更妙的是,朱允墳做了皇帝之後,第一件事就是把文官的地位拔到了一個本朝前新未有的高度,大有重現宋朝時候以文凌武的架勢,現在朝廷已經開始被民間稱為「秀才朝廷」了,每日活躍於君前、忙碌於朝堂的,儘是一群讀書人,當初隨著朱元璋出生入死浴血奮戰打天下的武將勳卿們,現在正在漸漸地靠邊站,他們對此豈能毫無想法?這種情況下,如果燕王起兵,武將之車,有多少人肯竭死為朝廷做戰?有多少人會敷衍搪塞?又有多少人會反水投靠?

  朱允坡做了皇帝之後第二件事就是削藩。齊王、代王有小罪,現在已成階下囚,一個在鳳陽高牆內坐井觀天『一個在巴」蜀寄人籬下。連素有賢名的周王也被貶成了庶民,扔到雲南十萬大山裡去與猿猴為伍了,其餘諸王人人自危,他們又不是白癡,雖然沒有反抗朝廷的勇氣,可是一旦燕王起兵,他們之中又有幾人肯全心全意地幫助那個早晚削藩削到他們頭上的侄子呢?

  有此種種考慮,道衍覺得,燕王如果想死裡逃生,扯旗造反未必就全無機會,可是沒想到燕王至今仍執迷不悟,在王府裝了半個月的病,腦袋都憋大了,就想出這麼一個「送羊入虎。」的所謂妙計,道衍可真急了。

  道衍急忙道:「使不得!使不得啊殿下,皇上磨刀霍霍,殺意已現,周王、齊王、代王現在已相繼束手就擒,而皇上最忌憚的就是殿下你,皇上豈會因你自赴朝堂便就此罷手?殿下此去,恐怕非但不能勸得皇上回心轉意,還要自投羅網啊!」

  朱棣何嘗不知此一去凶多吉少,可是思量許久,他也只有這一個辦法可行了,不讓皇帝明白自己並無反意,皇上這口刀早晚還是要落下來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躲在北平就能捱過這一刀麼?要說危險,在北平亦或在南京又有什麼區別?

  至於造反,他也偶有想過,只是這個念頭網剛浮上心頭,立即就被他甩開了。

  沒有一點成功的可能的,漢朝時候七王清君側,合七國兵馬,朝廷平亂也不過只用了半年功夫,他一個光桿親王,拿什麼造反?簡喜是開玩笑,如果這樣他都能成功,那簡直都沒有天理了。與其扯旗造反落個叛逆的罪名再被誅殺滿門,不如以誠意和親情打動皇上,或可求得一線生機。

  所以朱棣對道衍道:「大師多慮了,朱棣業已仔細考慮過了。俺是宗室長輩,皇上的叔父之中,現在俺輩份最大,皇上素來仁孝,雖然忌憚諸王掌握兵權,可現在俺已交了兵權,要不是小人慫恿,皇上也不至於步步進逼;再者,俺守土戍邊,屢立戰功,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此一去沒有什麼罪過,皇上如何就能把俺拿下?朝廷,總要講個體面的吧?

  還有,俺朱棣與孝康皇帝(先皇太子朱標)素來親近,俺的王妃和皇嫂呂氏(朱允墳生母,現尊為皇太后)以前走動的也極密切,皇嫂現在是皇太后了,想來她也不會坐視俺這小叔子和她的三個侄兒冤枉受罪,皇上仁孝,如果太后說一句話--

  朱棣還沒說完,道衍就毫不客氣地打斷了他的話,厲聲喝道:「殿下錯了,大錯特錯!如果皇上肯罷手,他早就罷手了。他要削藩,諸王現在已交了兵權,他為何仍要尋釁降罪諸王,何必非得削爵下獄?殿下以為帶了兒子入京,向皇上示之以誠、盡之以忠,就能讓皇上回心轉意嗎?

  就算皇上年輕,感於殿下一片赤誠,衝動之下有心放過殿下。可是殿下不要忘了,如今圍在皇上身邊的都是些什麼人?黃子澄、方孝孺、齊泰之流,以削藩諂媚於皇上,以削藩為晉身之階,他們肯半途而廢麼?縱然皇上回心轉意,他們就不擔心你叔侄和好,他們反落得個裡外不是人?

  貧僧可以想見,殿下一進京,他們必然會向皇上頻進讒言,蠱惑皇上將殿下就地剷除。正所謂積毀銷骨、眾口爍金啊殿下,漫說皇上本就有心要對付你,就算皇上無心,被他們這班人日也說、夜也說,不停地說殿下的壞話,皇上也要對殿下起了殺心了,更何況皇上對他們本來就言聽計從,殿下你怎麼能這麼糊塗!」

  「方孝孺、黃子澄、齊泰!這群宵小之徒,離間皇親,屢屢挑釁,俺恨不得啖其肉、寢其皮,方消心頭之恨!」

  一聽道衍提起這幾人,朱棣心頭怒火騰地一下升了起來,他的眸中露出一股凜凜的殺氣,狠狠地咒罵一聲,這才轉向道衍,正容說道:「大師所言的道理,朱棣不是沒有想過,但,進京面聖、以明心志,這已是朱棣唯一能走的路了。皇上雖然寵信他們,朝中卻也不是盡由得他們幾個隻手遮天,公道自在人心,其他的文武大臣,也不會容許他們如此倒行逆施的。」

  道衍急道:「殿下!」

  朱棣斷然道:「朱棣心意已決,大師不必說了。」

  道衍立即閉口『他與朱棣相識相交十餘載,早知朱棣性情為人,朱棣喜歡兼聽,每有重大決斷,他都喜歡聽聽各方面的意見和見解,但他的耳根子絕對不軟,此人性格堅忍果毅,一旦他決定了的事,那就是九牛不回,他兼聽的目的,也只是想瞭解一下他沒有考慮到的問題,盡量完善他的想法而已,而不會改變主張。

  朱棣心中,顯然還沒有造反的意思,不造反的話,那麼進京明志就確實是眼下唯一可行的辦法了,這總比繼續守著燕王府,等著皇上佈置妥當,下手拿人要好。真要造反,其凶險也不比赴京明志更小吧?

  想到這裡,道衍平靜地道:「好,殿下既然心意已決,貧僧就不多嘴了。貧僧現在只有一求,殿下必須答應。貧僧還有一問,尚望殿下解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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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誕維新 第254章 有備而去

  朱棣頷首道:「朱棣來尋大師,本就是想要大師拾遺補缺,看看朱棣所思,還有什麼不夠圓滿之處的。大師有話但講無妨。」

  道衍和尚道:「殿下既已決定進京,貧僧也不阻你,但是殿下必須答應貧僧,殿下若進京,三位王子就必須留在北平,殿下若留在北平,三位王子方可進京。殿下與王子,絕對不能共赴南京!」

  朱棣蹙起眉頭道:「大師,俺此去金陵,是向皇上示以忠誠的,若留三子於北平,恐方、黃之流又要借題發揮,間進讒言了。」

  道衍冷笑道:「若殿下孤身入虎穴,還是得不到皇上的信任,那展下攜三子同去,人家可真是連一點顧忌都沒有了。殿下統兵多年,當知未慮勝、先慮敗,預留退路,才是正道!」

  朱棣思忖良久,卻也不忍讓兒子隨自己一同冒險,於是勉強點頭道:「好吧,就依大師所言,熾兒他們留下,俺一人進京。」

  道衍這才有點放心,又問:「那麼殿下進京後,打算怎麼做?」

  朱棣苦笑道:「還能怎樣?自然是對皇上極盡恭馴溫順,喚醒皇上叔侄親情,再見見太后,盡敘天倫,請太后為朱棣美言一番。朱棣在朝中也有許多勳戚故舊做好友的,到時候再懇請他們一同向皇上進言,對皇上曉之以理、動之以情,想必這麼多人,總能抵消方黃之流向皇上所進的讒言,打消皇上的殺機。」

  道衍大師冷笑道:「殿下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啊,如果殿下真的這麼做,那殿下是絕對離不開南京城了,罷罷罷,殿下只管去吧,道衍這廂馬上就為殿下準備。」

  朱棣奇道:「大師為朱棣準備什麼?」

  道衍道:「準備為殿下超度亡魂。」

  朱棣大吃一驚,趕緊問道:「大師何出此言?朱棣此去是向皇上示之忠誠恭馴,勸皇上打消對諸王趕盡殺絕之念的,朱棣這麼做,有什麼不妥嗎?」

  道衍沒好氣地道:「殿下以為很妥當嗎?殿下在北平,皇上尚懼你三分,一旦殿下進京,那就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由得他人擺佈了。任殿下如何恭順,就算皇上信了,方、黃、齊澄之流也絕不會相信,到時候他們只消說進言說殿下偽作忠誠假意恭訓,故意麻痺天子,殿下有機會辯白麼?人嘴兩張片,還不由得他們說去,到時候他們只要隨便慫恿幾個善於揣摩上意的言官上本彈劾殿下,殿下還擔心他們編不出治你罪名來麼?」

  朱棣眉毛一挑,不服地道:「言官三言兩語,便可削俺一方親王麼?縱然他們編排出萬千不是,查不出點半實據,能奈我何?」

  道衍打個哈哈道:「周王謀反,可有實據?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啊!」

  朱棣的臉色登時陰沉下來,道衍又道:「殿下,周王就是殿下的前車之鑒啊,殿下怎麼還心存僥倖呢!如果皇上礙於言論,不敢依據言官們彈劾殿下的一道奏章就定殿下的罪,只要以此為理由,先把殿下軟禁在京中,令人查證這些罪名的真假,殿下也就成了籠中之鳥,再也飛不回來了。

  接下來,就算皇上不殺你,方黃之流也必欲置殿下於死地,殿下也說,葛誠此番歸來,言辭含糊,恐怕是已經皇上收買,成為安插在殿下身邊的一個耳目。到那時候,只要皇上殺心一動,葛誠這邊接到授意,立即上書揭發殿下謀反,那可不就是周王次子告舉其父謀反的故事重演了麼?」

  朱棣聽得聳然動容,連忙拱手道:「朱棣受教了,那麼……依大師所言,俺朱棣該怎麼做,才能避此奇禍呢?」

  道衍盤膝端坐,一顆一顆地捻著手中的佛珠,唇邊漸漸逸出一絲安詳的笑意,緩聲道:「人心難測,殿下此去,能否勸得皇上回心轉意,貧僧作不得準,這得皇上自己來決定。正如貧僧方纔所言,一個裝睡的人,你是永遠也喚不醒他的,除非他自己願意『醒』來。不過殿下若想安然而去,安然而返,貧僧倒是有七成的把握。」

  朱棣肅然道:「大師請教,朱棣洗耳恭聽。」

  道衍和尚道:「殿下此去,若能『請』得兩位貴人相助,有他們的護佑,殿下當可毫髮無傷,從容往返!」

  朱棣訝然道:「兩位貴人?不知大師所言,俺這貴人是誰?」

  ※※※※※※※※※※※※※※※※※※※※※※※※

  朝廷依著方孝孺的主張,官員改制已經開始陸續進行了,朝廷在六部設立了左右侍中,位列左右侍郎之上。改都察院為御史府,都御史為御史大夫。罷十二道為左、右兩院,左為拾遺,右為補闕。改通政使司為寺,大理寺為司。

  詹事府增置資德院。翰林院復設承旨,改侍讀、侍講學士為文學博士。設文翰、文史二館,文翰以居侍讀、侍講,文史以居修撰、編修、檢討。殿、閣大學士並去「大」字,各設學士一人。其餘內外、大小諸司及品級、階勳,悉仿《周禮》制度更定。

  文武百官開始發現,這位被皇上倚為臂膀的方學士忙不到點子上,朝廷急需解決的問題,關乎國計民生的具體事宜,他都毫不在意,他只顧鑽在故紙堆裡,癡迷於恢復上古時代的禮制,盡做些不切實際的倡議。原本籠罩在這位大儒身上的耀眼光環開始漸漸消退,時人失望地議論方孝孺,說他是:「醉心復古,盡為不急之務!」

  但是朱允炆對復周禮似乎也是樂此不疲,他繼位之初,剛剛下令合併州縣,裁撤官員,做了些精簡機構的事情,這還沒幾天,朝令夕改,又開始循古禮改制,增加官員了。原禮部右侍郎黃觀,因為朝廷在尚書和侍郎之間又增加了左右侍中的官兒,他就順理成章地從侍郎升為了侍中。

  此刻,黃侍中正站在謹身殿裡,向皇上呈閱朝鮮國王的奏表。這謹身殿現在也已被朱允炆改了名字,現在叫正心殿,並且增設了一名正心殿學士,現在出入於朱允炆身邊,與他計議討論國事的,基本上都是這個學士、那個學士,學風甚是濃厚。

  「皇上,朝鮮國王李旦在奏表中說,他年老多病,想把王位傳給他的次子李曔,恭請天朝天子予以恩准。」

  自兩漢至明朝,一千五百多年來,中國對朝鮮半島北部一直扔有主權,朝鮮政權的更迭,循例是要徵得中原天子的認可的。

  朱允炆聽黃觀一說,立即敏感地問道:「朝鮮國王為何傳位於次子,他的長子呢?」

  黃觀欠身道:「據臣瞭解,朝鮮國王長子李芳雨,原封為鎮安大君,他早已過世了。」

  朱允炆還是有些不滿意,想再問問這位鎮安大君有沒有兒子,長子沒了,就該傳位於長子長孫,怎麼能選擇次子呢,不過轉念一想,現在正要對付燕王,對朝鮮那邊還是多做安撫才好,所以便沒有問出口,便道:「那麼,就依太祖皇帝時的規矩,准其所請吧,詔諭朝鮮國王,儀從本俗、法守舊章,聽其自為聲教,今後彼國事務,亦聽自為。」

  黃觀聽了不禁暗暗鬆了口氣,他還真怕皇上問個沒完,因為現在朝鮮那邊亂得很,所謂的朝鮮國王年老多病,欲傳位於次子,其實都是胡扯。真實情況是,李旦長子死後,他把最寵愛的八兒子李芳碩立為了世子,在李旦立國之戰中曾立下大功的五子李芳遠大為不滿,發動兵變,殺死世子李芳碩,軟禁父親李旦,然後擁立二哥李曔(又名李芳果),而自己實際上才是政權的真正掌持者。

  朱允炆現在正在削藩,如果被他知道這些情形,不免會聯繫到自己身上,勢必不肯答應朝鮮所請,那樣的話,內亂未平,又要節外生枝了,所以見皇上沒有多問,黃觀趕緊答應下來。對於朱允炆的口諭,他並沒有往笏板上記錄,此人可是記憶超群,有過耳不忘之能的。

  這位黃觀黃瀾伯乃是大明第一位連中三元的進士,實際上他是縣考、府考、院考、鄉試、會試、殿試,均為第一名,時人讚譽他是「三元天下有,六首世間無」,那也是一位學習型的人才。

  黃觀見皇帝已經吩咐完畢,便躬身道:「是,如果皇上沒有別的吩咐,那臣就退下了。」

  剛剛說到這兒,內宦小林子急匆匆地走了進來,往朱允炆面前一跪,雙手高高捧起一封奏表,說道:「啟稟皇上,北平燕藩有急奏入京,通政司急傳文書房,文書房也未敢耽擱,叫奴婢馬上呈與皇上,請皇上御覽。」

  「北平燕藩的奏章?」

  朱允炆瞿然一驚,本來正要退下的黃觀聽了也是暗暗吃驚,二個人同時看向小林子手中那份雲紋封面的奏章。朱允炆迫不及待地將朱棣的奏章搶過來,展開一看,兩顆眼珠子差點沒掉到地上:「燕王請旨回京,要祭掃孝陵,他……居然敢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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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誕維新 第255章 哪有雪中送炭人

  朱允文苦思半晌,始終無法理解四叔這麼做到底是什公意思,他一抬頭,見黃觀還站在面前,馬上想到應該找人共議,便馬上吩咐小林子道:「快去,立即召方學士、黃學士、兵部尚書齊泰、都察院左右都御使景清、練子寧到正心殿來見聯。」

  黃觀一聽,連忙欠身道:「臣告退。

  朱允墳擺手道:「不不不,你也留下,一起議事。來,你先瞧瞧燕藩這封奏章,看他到底是何用意。」

  朱允墳的親信隊伍現在已經進一步擴大了,除了帝師黃子澄早就是他心腹之外,這些人都是他登基後一手提拔起來的,所以前是他最信得過的人。

  黃觀看罷燕王奏表,沉吟道:「祭掃孝陵?燕王對朝廷舉措不會一無所察」在此緊要關頭,燕王居然要回京祭掃孝陵?此言不可信,燕王一定有什麼別的目的。」

  朱允效道:「不錯,聯也這麼想,依卿之見,燕王想要做什麼?」

  黃觀躊躇道:「這個,臣愚昧,對燕王一向並不瞭解,實在猜測不出。」

  不一會兒,幾個親信紛紛趕到,朱允墳把上把燕王的奏章讓他們傳看,看罷燕王奏章,齊泰和景清手舞之、足蹈之,大喜若狂,齊泰連聲道:夏尋恭喜皇上,賀喜皇上,燕王返京,這是天賜皇上以良機呀,他既然要自投羅網京,皇上萬萬不可放過了他!」

  景清也道:「正是,燕王這是自作孽、不可活。皇上應該馬上答應准他回京,只要他一進南京城,那就是網中之雀、甕中之鱉再也休想脫身了。」

  練子寧大惑不解,他實在不能理解燕王怎麼會蠢到這個時候進京,遲疑半晌,他才說道:「皇上這會不會是燕王試探皇上的一計呢?眼見北平軍政法司各路首腦頻頻更換,燕王想是做賊心虛了,以臣看來,燕王這是以回京祭掃的理由試探皇上心意呢。」

  黃子澄斷然道:「不錯,皇上如果不允許他回京,他明白皇上動手在即就會狗急跳牆,馬上扯旗造反。如果皇上答應他回京,嘿!恐怕他也是絕對不敢來的,屆時自會尋個突然身染重疾一類的理由繼續拖延下去,籌謀造反。而且,還可因此陷皇上於無情無義、不仁不孝之地,其心可誅!

  方孝儒沉吟道:「皇上,不管燕王用心如何,臣覺得,皇上都該答應他。去年先帝駕崩,因天下未定,為求平穩,皇上未准諸王回京奔喪如今皇上已坐穩朝綱,軍民擁戴,四夷臣服,何懼一個藩王?如果不答應燕王對先帝的一番孝心,反而成全了他的名聲。大義所在,不能不答應,如果皇上答應讓他回京,他不敢來那就是他的事了,如果他敢來,那麼一切就在咱們的掌握之中了要殺要剮,還不是由得皇上麼。」

  朱允墳聽了馬上領首道:「諸位愛卿分析的都有道理,孝直先生的建言甚是穩妥那麼聯就准他回京,看他敢不敢來。」

  「皇上!」

  齊泰聽罷趕緊湊上前來,建議道:「皇上還應同時下一道密旨,令北平的張茵、謝貴、陳漠等人嚴加監視燕王府,一有異動立即下手拿人,同時令遼東寧王以及河北等地都司官兵對北平加強防範,如此方可保證萬無一失。」

  朱允文欣然道:「尚書所言極是,聯一併准奏了!」

  ※※※※※※※※※※※※※※※※※※※※※※※※

  「燕王馬上就要回京祭掃孝陵子,朝廷已經准奏,我在北平查辦案子時日也夠久了,這一次要隨燕王一起回返南京。」

  謝家後花園裡,夏尋對茗兒輕聲說道。

  將近三月了,天氣已經轉曖,簷下一狠狠晶瑩的冰稜正滴滴嗒嗒地淌著水,院子裡的雪也開始溶化,顯出潤濕的顏色。幾棵梨樹,本來光禿禿的樹枝上,正吐出一個個似黃似綠的花蕾,偶有幾朵梨花已經開放,小小的,就像一朵晶瑩的雪花,掛在枝頭。

  茗兒坐在石欄上,用靴跟有一下沒一下地輕輕磕著石座,幽幽地道:「那我怎麼辦呀?我跟你一起回去好麼?」

  夏清問道:「郡主準備去哪兒?回中山王府麼?

  茗兒馬上瞪起杏眼,乾脆地答道:「當然不回去!皇上說了,要把我軟禁在府中,再也不准我離開半步,等我長大些,就把我嫁出去。哈!蓋頭一揭,人家才曉得那男人是高是矮,是黑是白,是不是個大麻子臉,我才不要回去任他擺佈。」

  夏尋茫然道:「那郡主住在哪兒才好?」

  茗兒安起呆來,過了半晌,才感傷地道:「是呀,我住哪兒才好?大姐、大姐夫家裡,我根本不敢露面,他們已經很難了,我不能再給他們添麻煩,再說,我若出現在大姐那兒,哥哥那邊又不免要受到皇上猜忌。我能去哪兒……」

  茗兒越想越傷心,忍不住抹起眼淚來,夏清趕緊道:「郡走不要傷心吶,要不然郡主幹脆就暫且留在謝府如何?謝員外此人還是很講義氣的,我看他對郡主禮敬有加,照顧的很好。謝家在北平是數一數二的大富豪,也不怕多了郡主一個人照應。

  茗兒抹抹眼淚」抽抽答答地道:「我才不要,我在這裡人地兩生,誰都不認得。姐夫家我根本不敢照面兒,等你一走,就只扔下我一個人了,我跟謝家這些人連句話都說不到一塊兒的,我不要住在這裡。」

  夏尋為難起來,攤手道:「那就不好辦了,如果沒個地方安置,郡主回了江南可如何安排?」

  茗兒歪著頭想了想,突然兩眼一亮,期盼地道:「那……我去你家住好不好?江南地方我住得慣呀,你家就在城邊上,我想家的時候,還可以偷偷進城去看看三哥,三哥最寵我啦,要不是三哥幫我,我還逃不出來呢,叫三哥知道我就在那兒,他也可以放心下來。

  「唔,這個嘛……,咳咳……小郡主……呵呵……」

  夏清吱吱唔唔的,茗兒見狀有些生氣,嘟起嘴道:「怎麼啦,人家好歹幫過你很多忙的,去你家住幾天就這麼小氣呀?我吃的又不多……,我保證,去了你家之後,你們吃什麼我就吃什麼,一定不挑食、不偏食,而且還不淘氣。」

  夏尋苦笑道:「我哪是怕你吃的多呀,你吃東西跟貓吃食似的就那麼一點兒。我是擔心……我是覺得……」

  夏清心想,靖難之役恐怕馬上就要打響了,我自己到時候都要溜之大吉了,你還去我家住?可這話他是不敢對茗兒說的,尋思片刻,只有暫且施個緩兵之計安撫於她,只等戰亂一起,茗兒想走也走不了啦,那時就只好留在北平了。

  想到這裡夏尋便道:「也罷,那……郡主就去我家住吧。不過,我是要隨燕王一同南下的,人多眼雜,郡主不能和我一起走。再過些天,謝員外不是要去江南祭祖麼,我拜託他一下,到時候郡主隨謝員外一同走吧。這樣的話,到時我接郡主去我家住,也不會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這樣呀……」

  茗兒想想謝員外南下恐怕還有些時日,不免有些失望,不過她也知道夏尋所言屬實,雖然她不是什麼欽犯,可是不管發現誰收留了她,恐怕都不是一件好擔當的事,夏尋肯一直這樣照顧著她,她嘴裡不說,其實心裡一直是很感激的,她不能任性害了人家。

  茗兒便只好戀戀不捨地道:「好吧,我就隨謝員外一起回去好了,那你可要囑咐他一聲,讓他盡快啟程呀。」

  夏尋見她答應,心中一寬,便笑道:「郡主放心,這事兒我一定會安排妥當的。我家裡有個妹子,比你也大不了許多,等你到了那兒,有她陪你做伴兒,你也就不嫌寂實了。」

  茗兒一聽高興起來,喜技救地點頭道:「嗯!」

  接到朝廷的恩旨後」早已做好準備的燕王立即便啟程回京。藩王奉旨離開藩國,赴京見駕,北平軍政法司各路官員都來相送,可是這些官兒禮儀雖然盡到了,那冷冷淡淡的語氣、似笑非笑的神情、若即若離的模樣,叫人看了卻從心眼裡往外膩歪。

  剛出北平城,還沒到十里長亭呢,燕王只是回身對他們客氣了幾句,說些請諸位大人留步,不勞遠送的客套話兒,各位「心眼兒很實惠」的大人們就馬上留步了,與燕王不痛不癢地宣喧幾句,便轉身開步走,看他們那比賽般的速度,好像誰走得快些,就能更快和燕王劃清界線似的,弄得朱林好不鬱悶。

  徐妃淡淡地瞟了眼那些匆匆回城的官員,對燕王柔聲道:「白馬紅纓彩色新,不是親家強來親。一朝馬死黃金盡」親者如同陌生人。古人說得好,貧居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嘛。世態炎涼,人情冷曖,莫不如是,王爺不要放在心上。

  燕王嘿嘿一笑,說道:「夏尋這些個鳥人,俺不會放在心上的,夫人放心好了。」

  朱高煦憤憤地道:「瞎了他們的狗眼,我們家還沒完呢,就恨不得躲得越遠越好,呸!一群勢利小人。」

  燕王歎了口氣,說道:「高煦不要說了,小心禍從口出。你們都回去吧,熾兒,你們要好好侍奉母親,聽母親的話,在家裡安份守己的,不要惹事生非。」

  剛說到這兒,夏尋騎著一匹駿馬斜刺裡閃了出來,到了燕王馬前,一個翻身,極其俐落地下了馬,向燕王單膝行以軍禮,恭敬地道:「臣楊旭,見過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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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誕維新 第256章 困龍也有上天時

  朱棣一見夏潯,不由奇道:「楊旭,你怎麼在這裡?」

  夏潯道:「臣查緝王府屬吏不法事畢,正要回京去呢。方才有諸位大人在,臣職卑位微,不便上前參見,還請殿下恕罪。殿下既然也要回京,臣正好相隨同往。」

  夏潯輕輕一笑,說道:「與王爺同行同往,臣就省了飯錢店錢,占王爺點兒便宜,王爺不會見怪吧?」

  朱棣心中一曖,卻板起面孔道:「本王的便宜是那麼好占的麼,現如今天下人視俺朱棣如同瘟疫一般,你楊旭又不是鐵打的金剛,不怕?」

  夏潯正色道:「臣只是覺得,公道自在人心,王爺光明磊落,謹身自愛,素無不軌,此去,當有上蒼庇佑,一定有驚無險!現在的些許困境算得了什麼,常言說的好:猛虎不在當道臥,困龍也有上天時。」

  正覺龍困淺灘遭蝦戲的朱棣聽了這話,心中一陣激盪,他指指夏潯,對徐妃和三個兒子喟然歎道:「此等樣人,才是志節之士啊!」

  燕王回京了,這件事頓時轟動整個京師,士庶官紳,莫不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其實燕王要來南京祭拜孝陵的消息,早就轟動京師了。

  燕王欲歸京師,本來是極機密的消息,只有朝中一些位居中樞的大臣才知道,可是蹊蹺的是,燕王求歸的奏章送到建文帝御案前第三天,這個消息就在京師傳開了。甚至還有好賭的人開了地下賭盤,賭燕王到底會不會真的到南京來,因為皇帝削藩的心思,已經天下皆知了,而燕王更是人人皆知的皇上最想除掉的一藩,實在難以想像,他敢來。

  然而,他竟然就真的來了。

  一時間,南京街頭多了些瘋子般狂笑而過的人,這些都是冒險押了燕王一注的人,結果一夜暴富。

  ……

  江南好,風景舊曾諳。日出江花紅勝火,chūn來江水綠如藍。能不憶江南?

  乘船過長江,朱棣手扶船舷,看著浩dang東去的長江水,心懷激盪。過了長江,登上燕子磯,饒是朱棣久領兵馬、戍邊禦敵,練就得心如鐵石,剛決果毅,也不禁虎目噙淚。這一番歸來,他的心情與任何一次都不同,上一次來時,他的父親還健在,而現在,音容笑貌宛在,人已長眠孝陵,自己呢,卻正被侄子逼到絕路,一向心高氣傲的他,不得不親赴金陵,順眉低首,以證清白。這一次,他是滿懷忐忑、屈辱、悲憤的情緒而來,如何不百感交集。

  對朱棣的到來,朱允炆及其手下一干心腹大臣們也是十分意外的,不過朱棣來了,這卻是不爭的事實,朱允炆也只好放下種種猜疑,先按規矩派人去接,反正到了自己的地盤兒,不怕他翻上天去,回頭再看他葫蘆裡到底賣的是什麼藥。

  朱棣是皇叔,又是皇室宗親中最長者,朱允炆雖是侄子,卻是皇帝,不必親自迎接的,便派了安王朱楹率皇室宗親子弟們前往江邊迎候。朱楹今年剛剛十六歲,他是朱元璋的庶二十二子,洪武二十四年的時候封為安王,現在還未就藩。

  朱楹帶著皇室宗親迎到燕子磯,只見這位只在幼時見過幾面,如今只依稀有些印象的王兄身材魁梧結實,黑髮黑鬚,方面闊口,顧盼之間,頗有一種龍虎之威,敬畏之意油然而生,連忙率眾趨前拜見,寒暄一番後,便與燕王把臂登車,同乘返京。

  一路上,士民百姓紛紛走上街頭,一瞻這位膽大如斗的燕王風采,大街上摩肩接踵,熱鬧非凡,那情景就像前些天元宵佳節賞燈觀月之夜的時候一般熱鬧。小商小販、小摸小摸、在大姑娘小媳婦身上蹭蹭磨磨揩油的登徒子們也如魚得水,好不自在。

  「莫逐燕,逐燕必高飛,高飛上帝畿!莫逐燕,逐燕必高飛,高飛上帝畿!」

  人群中,一個衣衫襤褸的道士趿著一雙破鞋子,瘋瘋顛顛地拍手唱著一首不知從哪兒聽來的童謠,嘻笑而過。夏潯聽到這首童謠,身子霍地一震,立即抬頭望去,緊緊盯住了那人。這首童謠他知道,很久以前他就知道了,在那些繪聲繪色地描述燕王造反的故事裡邊,這首歌詞是有一席之位的。據說這是燕王蓄謀造反時,為自己造勢,在京城傳唱的一首童謠,沒過多久,果然應驗,朱棣真的反了。

  這個瘋道人,真有這般神通?

  夏潯緊緊盯著那瘋道人舉動,正想提馬追去,一探究竟,卻見那瘋道人已被巡街維持秩序的差人趕開,他嘻嘻哈哈地在人群裡擠去,與一個年輕公子擦肩而過時,那公子一伸手,指間挾著兩張寶鈔,便被瘋道人握進了掌心。這動作既快又隱秘,但夏潯坐在馬上居高臨下,又是早就注意到了那瘋道人,卻是看得清清楚楚。

  瘋道人嘻嘻哈哈地走開了,行至遠處,又復高歌起來。方才遞錢給他的年輕人微微抬了抬頭,望著燕王儀仗淡淡一笑,轉身推開圍觀的路人走去。這位青衫公子戴著寬沿帽兒,壓低至眉際,讓人看不清那面容,只是他微微抬頭,看向燕王儀仗時,被隨行在大隊人馬中的夏潯看了個清楚。這人唇紅齒白,俊若處子,居然是劉玉玦。

  「原來如此!」

  夏潯恍然大悟,蕭千月在北平製造燕王要反的謠言,玉玦便在南京行事了,兩人一南一北,互相呼應,原來這都是錦衣衛搞出的把戲。燕王剛剛回京,這首歌謠如果聽在有心人耳中,稍一分析,便能明瞭其中之意,皇上豈能不泛殺機?

  這就是了,難怪在那些信誓旦旦地說燕王久蓄異志的故事裡頭,一邊說燕王如何裝瘋賣傻隱瞞反意,如何在王府私造兵器,為了掩飾還買些雞鵝來掩飾打造兵器時的聲響,一邊又說燕王在南京大造輿論,製造自己將成為真命天子的形象,兩者之間仔細品味,有些自相矛盾。原來是因為朱棣不肯君要臣死臣便死,太不符合儒家正統的價值觀念,被那些筆桿子們愣是顛倒黑白,惡意曲解了。

  與安王朱楹同車而行的朱棣也聽見了歌聲,開始他並未在意,只覺這首童謠遣詞造句倒還文雅,不似一般的俚語兒歌般粗俗,細細品來,還頗有幾分意境和哲理,鳥兒棲息於枝頭、覓食於草叢,悠遊自在,然而人若逐之,則必高飛,高飛……」

  朱棣品咂了一番,突然臉色大變:「莫逐燕,逐燕必高飛,高飛上帝畿!這到底是什麼意思,只是一句描述鳥兒覓食、人捉鳥兒的童謠麼?俺剛剛踏足京師,街頭便有這樣的歌謠出現,一旦被有心人利用,皇上那裡……」

  朱棣怵然而驚,再向人群中看去,那瘋道人已不知去向同,朱棣的掌心已沁出汗來,但是片刻的驚慌之後,他便迅速冷靜下來:「此番回京,本就是九死一生的局面,那幾個狗賊不使手段才奇怪了。管你用些什麼手段,任你明槍暗箭,俺朱棣自有一定之規,儘管放馬過來吧!」

  朱棣思忖已定,嘴角慢慢綻起一抹令人心悸的冷笑。

  ※※※※※※※※※※※※※※※※※※※※※※※※※※

  「皇兄,早朝已過,咱們今日來不及見駕了,這便去東耳房歇著麼?」

  依著規矩,朱棣要先和建文帝敘君臣之禮,然後才能敘叔侄之情,因此,他應該先以藩王身份入朝見駕,因為今天已經過了早朝,他雖在京中也有自己的府邸,今日卻是不能回去的,得去奉天門外東直門的耳房裡暫住,候著明天一早臨朝見駕之後,才得自由。

  朱棣沉聲道:「不,先不入皇城,在城裡走一走吧,我想看看金陵,一別多年了啊。」

  安王有些詫異,可他一個十六歲的少年,哪有什麼主見,一聽這位貌相威嚴一如乃父,叫他看著就有些畏懼的兄長吩咐了,連忙答應一聲,儀仗便繞著金陵內城,在南京城裡遊走起來。

  這一番遊走,許多市民聞訊趕來觀燕王入城,熙熙攘攘、好不熱鬧。等到最繁華熱鬧的城區都走遍了,已圍著皇城繞了半圈,朱棣突然吩咐:「自朝陽門出去,登鍾山,為兄要先去孝陵祭掃先帝陵寢。」

  「皇兄……」

  安王沒想到燕王突然做出這個決定,這個行程可不在皇上的囑咐之中,不免有些猶豫起來。

  「嗯?」

  朱棣冷冷地掃了他一眼,朱棣的相貌與朱元璋相似,本來那方面濃眉,有種不怒自威的氣勢,他久在邊關,飽經磨礪,不但有一種天皇貴冑的威儀,更具一種百戰沙場的殺氣,安王好似一隻安樂窩裡養大的金絲雀,哪見過這般氣度,被他冷冷一瞥,心裡慌起來,忙不迭便應道:「啊!好,好好,我們去孝陵。」

  夏潯跟著燕王的車駕走了一陣,以為燕王該去皇城內暫住候駕了,正欲撥馬趕回錦衣衛衙門向羅大人覆命,忽地見燕王儀仗居然向朝陽門而去,一打聽,居然是要去祭掃先帝陵寢,夏潯不禁有些意外。

  他職位低微,上一次朱元璋出殯,他沒有機會隨行,想起那位令人印象深刻的老人,夏潯心中也不禁生起一絲感傷:「燕王既要祭掃先帝陵寢,不如我也去一趟吧,拜一拜這位驅逐韃虜,復我漢室江山的帝王!」

  夏潯一提馬韁,便也隨著燕王的儀仗出朝陽門,往鍾山孝陵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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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誕維新 第257章 孟姜女哭長城

  「停車!」

  車到孝陵前的下馬坊,朱棣突然一聲厲喝,隨即起身,也不待人放下腳蹬,便一步躍下車去。安王慌忙起身跟了下去。

  朱棣眼望鍾山,緊抿嘴唇,臉上的線條好像刀削斧刻的一般,漸漸凝重起來,聚攏到安王身邊的那些皇室宗親都有些茫然,彼此竊竊私語著,不知道燕王倒底要幹什麼。

  燕王忽然摘下了王冠、扯開玉帶、解下蟒袍,順手棄與地上,就在鍾山腳下,褪去了準備入朝見駕的一身隆重袍服,裡邊赫然露出一身潔白如雪的麻布衣衫,他又取出一條白布,往額上一系,便成了一身扶靈出殯時才穿戴的麻服重孝。朱棣目中漾著淚光,沉聲喝道:「走,隨俺祭拜先帝!」

  「遵命!」

  燕王府隨行而來的侍衛們轟然一喏,唬得皇帝派來的儀仗官兵盡皆一愣,就見他們齊刷刷扯去冠戴衣袍,裡邊赫然竟都是一身重孝,緊接著就見他們從袖中取出白綾,一個個繫在頭上,然後緊隨燕王身後,頭也不回,浩浩蕩蕩直奔朱元璋陵寢而去。

  皇帝派來接迎燕王的儀仗官兵們俱都面面相覷,不知所措。安王一身隆重而華麗的朝服,這副樣子頗不自在,可四哥已經上山了,安王無可奈何,只好拔足追去,一眾皇族和儀仗侍衛見狀,忙也跟在後邊,一起向上湧去。

  神道兩旁,潔白的巨石雕就的獅子、獬豸、駱駝、大象、麒麟,還有駿馬,俱都兩跪兩立,夾道迎侍,默默地注視著趕向朱元璋陵寢的朱棣。朱棣的步伐越來越快,後邊的燕王府侍衛們緊緊相隨,再後邊的安王等皇室宗親只能提著袍裾一溜兒小跑了。

  「父皇、母后!父皇啊,母后啊,不孝兒朱棣,回來啦!」

  安王朱楹氣喘吁吁地趕到「寶城」前面,就見朱棣長跪於地,正放聲大哭,後邊齊刷刷地跪著燕王府侍衛,安王一見這般架勢,連氣兒都沒喘勻,忙也追上去,緊貼著朱棣,跪倒在朱元璋和馬皇后的合葬墓前,隨之叩頭……

  ※※※※※※※※※※※※※※※※※※※※※※

  「什麼?燕王去了孝陵!他竟去了孝陵!」

  朱允炆聽罷稟報,看看愣在一旁的方孝孺、黃子澄等人,臉色先是刷地一紅,猶如潑了一層雞血,隨即又變得鐵青,額頭青筋都繃了起來,看著實在有些駭人,一旁侍立的小林子公公見了禁不住雙腿哆嗦起來。

  朱允炆使勁一拍御案,一聲巨響,震得手掌都麻了,氣憤之中的他卻似全無所覺,只是厲聲吼道:「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當兒子的回了京,去祭掃先帝陵寢,這沒錯!應該!可是你用不用這麼急呀,你這當臣子的就不能先見見我這當皇帝的,然後由我這個當孫子的陪著你這個當兒子的一起去祭拜,也好給天下人一個一家和睦、尊尊親親的印象?

  當今皇帝你還沒見,就先跑去哭陵!我這個侄兒皇帝到底讓你們受了多大的委曲,齊王是這樣,你燕王也是這樣,你們一個個的一回京就跑去向先帝哭訴冤屈?真是欺人太甚了!

  朱允炆臉上火辣辣的,只覺自己受了莫大的屈辱,全然忘了當初他不准人家兒子回京奔喪,對別人又是一種怎樣的屈辱。

  孝陵,朱元璋和馬皇后的合葬墓前,朱棣聲淚俱下,泣不成聲地道:「昔日元人竊主中原,皇綱覆墜,神州陸沉,中原板蕩,靈秀之冑,雜以腥膻,種族幾乎淪亡,幸有父皇應時崛起,廓清中土,日月重明,河山再造,光復大義,重塑漢人江山。」

  朱棣痛哭道:「父皇啊,你深知創業維艱,守業更難,故而封建諸子,藩屏天下。兒臣不肖,承父皇委以重任,定藩北平,戍土守邊,唯一憾者,從此不能盡孝父皇膝前,自古忠孝不能兩全,兒臣唯有將孝心盡忠於國事,自風華少年而兩鬢斑斑,駐守北平,數度領兵掃蕩漠北,殫精竭慮,不敢稍有疏忽……」

  朱棣這通哭,既有真,也要假,要說真,對父親和母親,他的確有很深的感情,如今到了父母靈前,那種悲傷是發自內心的。同時,他也是在發洩委曲、悲憤的情緒。此外,他也是故意哭給皇親國戚、眾多的侍衛隨從們看的,這麼多人看著,消息一定會傳出去。

  即便沒有人傳,他也早已安排了人,會把發生在這裡一切,包括他所說的每一句話散佈到大街小巷。現在外邊已經有傳言說他早有反心,說他在王府裡打造兵器,這些漏洞百出的謠言,卻已漸漸置他於不利的局面,他知道朝廷在製造輿論,一俟民心所向,就會對他驟下殺手,他今日所為,打得就是一場輿論爭奪戰。

  安王等人陪跪在一旁,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只好默默低頭,時不時地拭一拭眼角,也不知是真哭還是假哭。朱棣卻是哭得一發而不可收拾了,他以手捶地,涕淚俱流地道:「兒臣亦知,天道無常,人壽有盡,惜父皇驟去,兒臣終不能一謁慈顏,至今深抱憾恨。父皇啊,兒臣何能承此傷痛啊!兒在北平,夢寐縈迴,念念不忘的,便是再也沒有機會盡孝於膝前,兒不孝、兒臣不孝啊!」

  接下來,朱棣說的話卻是讓這些皇親國戚目瞪口呆、人人驚駭,再也無法在那兒陪著哭天抹淚了,因為朱棣開始罵人了。可是靈前所跪諸人,以朱棣位份最尊、年歲最長,一時間哪裡有人敢上前制止他,就聽朱棣慷慨陳辭,寂寂山陵之上,無人不聞。

  「父皇啊,你盛德弘施,知人善任,外攘內安。御宇乾坤,歷三十一載,始有今日,政和人興,國泰民安。不料父皇屍骨未寒,朝中便有宵小作亂,他們立躋顯要,玷列卿行,播弄是非,葛籐不斷,蠱惑今上,鉗制百官,構陷藩王,顛覆父皇遺制……」

  安王朱楹聽得冷汗涔涔,卻又不敢制止,唬得跪在那兒,只是簌簌發抖,夏潯聽見朱棣這番言辭,不由暗暗吃驚,心道:「燕王這是怎麼了?他剛回京,就痛罵方孝孺、黃子澄之流,這不是作死嗎?他不會是覺得如此下去,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乾脆痛痛快快地找死吧?不對呀,歷史上,他可沒死,莫非史書記載有誤,燕王從這個時候就要開始裝瘋了?」

  ※※※※※※※※※※※※※※※※※※※※※※

  夏潯正在尋思,朱棣卻是越罵越痛快,這位王爺不愧是在戰場上熬煉出來的人物,嗓門真是夠大,也不用麥克風,大概是「寶城」周圍的建築本來就有聚音的效果,人人聽得清楚。

  就聽朱棣破口大罵道:「這些奸佞之徒指鹿為馬、鉤黨誅連、廣開告訐、殘害忠良!父皇在時,嚴於臣子,寬與百姓,是故上下太平,中外守法;而今這些奸佞把持朝政,不圖報國,專事鑽營,先皇在日,未之有也。以先皇之明、先皇之威,先皇在日,此等宵小安敢胡為……」

  這番話雖未明著指責朱允炆,卻是連他也罵進去了,安王朱楹臉色蒼白,輕輕扯住他的衣袖,顫聲哀求道:「王兄,王兄慎言,王兄慎言吶。」

  朱棣大概也是罵夠了,聲音停頓了片刻,忽又轉為悲傷的哭聲,再度伏地道:「母后啊!母后您慈親茹苦,潑墨難書,惜乎體弱命薄,未曾多享兒女之福,即辭世而去。人言母慈子孝。母固慈也,兒何稱孝?母后賜我生命、衣食、品行、教養。兒未曾進母一飯一粟一絲一縷,慈母哺兒三餐,兒何曾報母一羹?而今生死隔於兩界,子欲養而親不待。人生悲痛,莫過於斯……」

  「得,哭完了父親,這又哭上母親了。」那些皇親國戚面有苦色,悄悄看看彼此,只好繼續陪跪,陪哭。

  「母后早逝,兒定藩北平,身限異鄉,每逢清明灑掃,唯有思之念之,卻難為母一掬墳前三尺青蓬。而今,兒回來了,兒要勸諫皇上,遠小人,除奸佞、正朝綱,若能成功,兒臣當再來告慰父皇母后在天之靈。若是失敗,兒必被奸臣所害,五尺長綾,送一縷忠魂,穿越陰陽,達於母后膝下。在朝,不能為國盡忠,兒便去母后膝前盡孝吧!」

  安王聽得冷汗淋漓,心中暗道:「早聽說四皇兄武功了得,橫掃漠北,群梟膽寒,想不到四皇兄的言語也是如刀如戟,鋒利逼人,可是……只圖口舌一快又有何益呀,四皇兄這不是引火燒身嗎?」

  朱棣哭完了馬皇后,挪膝面朝東方,雙手扶地,又是一聲大哭,這一回,他又哭上先太子朱標了。朱標做皇太子的時候就病故了,朱允炆登基後,追封父親朱標為大明興宗孝康皇帝,他的陵墓就在朱元璋夫妻的陵墓東面。

  「皇兄啊,手足之愛,平生一人。四弟還記得,弟弟幼年之時,父皇征戰在外,四弟幼學無師,頑劣成性,都是兄長呵護憐惜,教誨帶領,你我兄弟親密無間,人之恩親,莫如兄弟之厚啊,迄今想起皇兄壯年早逝,臣弟都痛心疾首,一腔悲情,兩行熱淚,痛苦涕零,難於言語……」

  朱棣聲聲血、字字淚,哭完了老爹哭老娘,哭完了老娘哭大哥,一眾本來只是負責接迎他回京的皇親國戚哭喪著臉跪在那兒,跪得腿都麻了,還得陪著他擔驚受怕的。

  ※※※※※※※※※※※※※※※※※※※※※※

  朱棣這一通哭,一直哭到夕陽西下,其情也慘,其狀也悲,簡直都要諧美孟姜女哭長城了。

  後來,那些皇親國戚實在忍無可忍了,挪著雙膝一點點蹭向前去,蹭到安王朱楹面前,與他悄悄耳語幾句,把個毫無經驗的小王爺給提醒了,連忙起身招呼一眾皇親上前攙扶朱棣,眾人好言勸解一番,朱棣這才半推半就隨他們下山,一路之上一步三回頭,猶自垂淚不已。

  安王把朱棣送進皇城,皇城內務司的宦官趕來接迎,安王等人如釋重負,馬上一哄而散,宦官把燕王送到東直門耳房暫且住下。迎接燕王的人中本來就有朱允炆的耳目,燕王在東直門剛剛住下,有關他在孝陵哭祭太祖、哭祭馬皇后、哭祭皇太子朱標的全部講話,便已一字不落地送到了御前。

  朱棣那邊剛剛跨進浴桶,準備洗一洗一路奔波而來的風塵,仍然等在宮裡的黃子澄等人就和朱允炆看完了他那番痛快淋漓的《哭陵罵駕致詞》,捧著這篇朱棣講話記錄,在座的每個人都能找到他對號入座的地方,自朱允炆以下,所有的人都像是去非洲混了一把血,臉都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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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誕維新 第258章 天下有好名者

  夏潯來到錦衣衛都指揮使司,正見到指揮僉事羅克敵。

  羅克敵很清閒,他本以為新帝登基之後,錦衣衛很快就可以借削藩之事重新崛起,奈何削藩大業一直掌握在黃子澄、方孝孺等人手中,這幾個儒生對錦衣衛根本就不待見,只有他們需要打打下手、揩揩屁股、或者有些下作手段實在不屑為之的時候,才偶而用一用錦衣衛,比如這一次他們就琢磨出一首狗屁不通的童謠來,吩咐錦衣衛進行傳唱。

  不過羅克敵並沒有感到沮喪,錦衣衛最艱難的時候他都熬過來了,還在乎眼前的小小挫折嗎?這麼多年的錘煉,羅克敵的性格早已磨練得極為堅忍。他的父親是錦衣衛最早的創建人之一,他在很年輕的時候就已投身錦衣衛,這一生從此與錦衣衛牢牢地綁在一起。

  榮,共榮;辱,共辱!

  他唯一的理想和信念,就是在他有生之念,讓他和他的父親父子兩代人為之奮鬥的事業:錦衣衛,能夠重新崛起。機會是留給有準備的人的,他一直在準備,他堅信,這個機會一定會來。

  直到燕王進京,他的希望終於破滅子。

  諸王之中,唯一可以對皇帝具有威懾的就是燕王。燕王居然出昏招,自己進京送死來了。一進南京城,燕王就是籠中之鳥皇帝只要一道詔令,兩個獄卒就能隨意擺佈燕王。燕王如果這般輕易地死去,那朝廷削藩就容易多了。

  雖說寧王朱權也領兵多年同樣對朝廷具有一定的威懾性,可是朱權遠在遼東啊,遼北兵馬,全靠車拉馬馱的從關內輸運給養,只要北平落入朝廷之手,掐斷了寧王的糧道,寧王縱有百萬虎賁之士,也要不戰而潰,根本不是朝廷的對手。

  所以,只要燕王一死也就意味著朝廷削藩可輕易為之,再無重大阻礙。這也就意味著,錦衣衛再沒有重新崛起的可能了。他能繼承父親的事業,為了錦衣衛的振興而付出一生,其中不乏許多對錦衣衛忠心耿耿的老部下的支持,如果在自己有生之年不能有所作為那麼他把這份責任再交出去的時候,錦衣衛還有復起的可能嗎?

  羅僉事一向好茶,極少飲酒。夏潯進房的時候,卻見到羅僉事正在喝酒,爐上正煮著水,桌上卻擺著酒,羅僉事冠玉般的臉龐已經帶上了一層淡淡的紅暈,微微有些酒氣。

  看到夏潯進來,他捏著酒杯只淡淡地問了一句話:「為什麼不把我給你準備好的投名狀交出去,取信於燕王?」

  「因為不需要!」

  夏潯在他面前盤膝坐下,從容說道:「大人,卑職到北平,發現燕王如今已是草木皆兵,杯弓蛇影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這個時候,卑職若是主動投靠他,如此冒失的舉動,必然會惹他疑心。」

  羅克敵舉杯一飲而盡瞪起微蘸的雙眼又道:「你身邊那個幼女,是燕王送的?」

  夏潯毫不驚訝他早知道蕭千月既然看見,一定會稟報羅僉事的。夏潯從容地笑了笑答道:「是,燕王對卑職確有拉攏之意。只是,燕王如今的處境已是大廈將傾,天下人人都看得出來,他也不指望靠些財帛女子,就能讓卑職為他賣命,只是希望能賄賂卑職,讓卑職少對他少些為難,替他說他幾句好話也就走了。

  卑職遵大人囑咐,燕王贈以財帛女子時概不推辭。收受他的好處,讓他安心,覺得我的存在對他是有益無害的,建立比較親近的關係,也就足夠了。燕王目前沒有反意,想要找他的把柄,很難。卑職以為,逕而為之,不如靜觀其變。」

  羅克敵目中微微露出欣賞之色,讚道:「很好,逆而難取,則順而待變,逆順自如,方為不敗之道。你果然沒有叫我失望,大事交給你去做,是對的。」

  夏潯欠身道:「大人誇獎,卑職只想追隨大人,做一番大事業,重現我錦衣衛榮光罷了。」

  羅克敵黯然一歎,說道:「可惜。」我們沒有什麼大事可做了,天不佑我,燕王他居然突出昏招……。」

  羅克敵微微扭身,出神地看著壁上他最為珍惜的那幅《錦衣隨帝出輿圖》,凝望了許久,才悵然歎息一聲,回過頭來,又道:「你回來後,隨燕王去過孝陵?燕王哭祭先帝,沒有旁的情形吧?」

  夏潯微微蹙起眉頭道:「是,燕王只是赴孝陵哭祭先帝,問題是,燕王祭悼之辭,慷慨激烈,悲憤莫名,卑職覺得,他這番不計後果的發洩,恐怕要為他招來殺身之禍。

  羅克敵默然一笑,沉聲道!」他只要來了,那就是殺身之禍。在孝陵上說些什麼,或者什麼都不說,又有什麼區別?他說了什麼慷慨激昂的話了?」

  夏潯便把燕王哭陵的經過仔細敘述了一遍,燕王的原話半白半文,夏潯也無法一一記得清楚,只將大意對羅克敵說了一遍,羅克敵雙手按膝,靜靜地聽著,待夏潯說完,羅克敵的眉頭也輕輕地蹙了起來。

  夏潯沒有催促,如他一般,雙手按膝,靜靜地等待著,羅克敵用手指輕叩著膝頭,許久,眉頭忽然一動,輕輕「哦」了一聲,恍然道:「好計策,好心機!」

  夏潯趕緊問道:「大人有何發現?」

  羅克敵臉上露出如釋重負的神情,往日雲淡風情、雍容優雅的風度重又回到了他的身上。他微笑著取過兩隻杯子,提起爐上的水爐,一手拂長袖,一手提錫壺,蜻蜓點水般將兩隻茶杯斟滿,自取一杯,輕輕吹了吹,然後小小帖抿了一口,微闔雙目,露出陶醉的神色。

  夏潯微微傾身,靜靜地等他指點迷津,這口茶在口中品嚐一番,輕輕嚥下肚去,羅克敵才呵呵一笑,說道:「燕王還京,本來可以說是凶險至極。」

  夏潯領首道:「不錯,九死一生之局,他竟然真的來了,卑職一直想不明白,他怎麼有這麼大的膽子」

  羅克敵微笑道:「你錯了,不是九死一生,而是十死不生。燕王本來是一定有來無回的,可是燕王自置死地,如今反而有了生機。」

  夏潯是真的沒有聽明白其中的道理,不管怎麼說,他前世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警校生,配合警方做過臥底,有些**的專業知識和工作經驗罷了。對於歷史大勢,他也經由學過的讀過的一些書籍有一些瞭解。

  但是對於人心人性、宦場風雲,他的瞭解絕對比不上羅克敵,甚至比不上這個時代許多做官的人,對於人心人性的把握,在這個制度遠不及現代完善、做官就是做人的年代,那些人比現代人更高明一籌,夏潯還需要不斷地學習和磨煉。

  羅克敵見他不明白,便指點道:「燕王北來,如果指望皇上會顧念叔侄之情而饒過他,那就大錯特錯了。他昔日交結的人脈、立下的戰功、無懈可擊的清白,統統不是問題,皇上只要想辦他,就一定有辦法,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他唯一能倚仗的,只有公論。」

  「公論?」

  「不錯,燕王未曾南來,消息就已傳遍大江南北。燕王到了金陵後,又繞城半周,引得全城人關注,隨後便大張旗鼓只奔孝陵,這種種行為,只有一個目的,就是引起朝野所有人的注意,成為公論最關注的一點。

  皇上可以不在乎他燕王是不是冤枉,卻不能不在意公論。

  黃子澄、方孝孺這些人,更是視名節逾性命的人物,他們可以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前程,卻絕不可以讓自己的名譽受到玷污,被人指指點點、說三道四。」

  見夏潯聽得聚精會神,羅克敵繼續說道:「周王、齊王、代王被廢,朝野間已經有了些為之不平的議論,這是齊泰、黃子澄等人急於求成釀成的惡果。皇帝剛剛登基,年輕望淺,這幾位大人剛剛上位,根基不牢,所以幾乎每走一步,每說一句,都想看看朝野間的反應是贊是謗。

  若他們不好名也就罷了,偏偏這些位大人都是極愛惜羽毛的,朝野間些許不平的議論,已經讓他們有些如坐針氈了,燕王如此興師動眾地哭祭先帝,指斥他們為奸

  佞之臣,必然為朝野所矚目,所有的人都會瞪大眼睛看著,看他會落個什麼下場,是否會如他哭祭先帝時所說,被奸佞所害。你說黃子澄等人會讓這奸佞之名坐實了

  己身麼?」

  ※※※※※※※※※※※※※※※※※※※

  夏潯有些不敢相信,遲疑道:「就這樣?黃大人他們處心積慮,一心想要除掉燕王,如今燕王自己送上門來,輕而易舉就能把他除掉了,黃大人他們……他們會為了擔心朝野間的些許非議就坐失良機?」

  羅克敵啞然失笑:「可笑吧?我也覺得可笑,可你不應該感到奇怪,你是秀才,名教弟子,聖人不是教誨你們說名節重於山,利害似雲調麼。孟子曰:好名之人,能讓千乘之國!這些位大臣,是不願讓自己沾上一絲污點的,就為這,恐怕燕王此番南來,真能全身而退!」

  夏潯心中微微一動,連忙試探地道:「那……咱們怎麼做?要不要稟告皇上,或者提醒諸位大人,以免中計。」

  羅克敵微微一笑,提起壺來,將茶杯慢慢注滿,語含玄機地道:「急什麼,要烹一壺好茶,火候不到,是不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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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誕維新 第259章 暮與旦的期待

    夏家的小書房裡,一燈如豆。

    謝雨霏和彭梓祺正在燈下忙碌著。

    彭梓祺將一口樟木匣子闔上,說道:「數了兩遍了,這一匣一共是一百條。」

    謝雨霏抓起算盤「嘩」地一抖,便劈嚦啪啦地撥弄起來,口中還唸唸有詞:「一百條,一條一兩,一兩金折五兩銀,一兩銀折一千二百六十文……」

    謝雨霏的手指撥弄的飛快,看得人眼花繚亂,等她把數計算出來,便像只偷吃了兩隻雞的小狐狸,嘿嘿嘿地奸笑起來:「怎麼樣,我沒料錯吧,剛換成金子的時候一兩銀恰值一貫鈔,咱們是一千零五十文換一兩,現在市面上是一千二百六十文折銀一兩,黑市裡更高,這才幾天,咱們至少已經六百貫了。」

    彭梓祺瞪圓了眼睛道:「真的假的?這才幾天,天吶,比咱們家那些上好的水田一年的收成賺得還多得多。」

    謝雨霏得意洋洋地道:「本姑娘出馬,那還用說。」

    彭梓祺大喜道:「太好了,謝謝呀,你真是我們家的財神爺,依我看,你就給咱們家掌理賬房得了。」

    謝雨霏嗔了她一眼道:「喲,你可真會打算,拿我當你們家搖錢樹啦?」

    彭梓祺笑道:「什麼你家我家,等你八月中秋一過門兒,咱們就是一家。」

    她抱住謝雨霏的肩頭,搖晃著道:「好不好?好不好?我管帳管得頭都疼了,以後這活兒可交給你啦,有你這樣好手段,我看相公也不用做這麼辛苦的官兒,整日在外奔波勞碌了,咱們一家人只管坐下來隨便吃、隨便喝,一生一世都受用不盡……」

    謝雨霏是個不習武功的,彭梓祺力氣又大,被她歡喜之下不知輕重地一陣搖,搖得頭昏眼花,一條纖腰都要折了,連忙嬌呼道:「住手,住手,再搖下去,你家帳房先生就要被你折磨死啦。」

    「哈哈!那你是答應了?」

    彭梓祺哈哈一笑,這才放開謝雨霏,向她扮個鬼臉,貼著她耳朵嘻笑道:「瞧你這身子,嬌怯怯的,那怎麼行,他可是很厲害的,到時候你……」

    彭梓祺嘰嘰喳喳謝一番,雨霏聽得臉熱心跳,連忙捂起耳朵道:「去去去,我不聽,沒羞沒臊的,什麼都敢說呀你。」

    彭梓祺道:「哎呀呀,你有羞有臊成了吧,好,等你過了門,不許和我搶。」

    謝雨霏急了,瞪起杏眼道:「憑什麼呀,咱可是說好了的,你做初一,我做十五!」

    彭梓祺吃吃笑道:「你行不行呀?」

    謝雨霏白了她一眼道:「這就不用你操心了。」她眼珠轉轉,壓低了嗓門,小聲道:「我告訴你呀,女兒家是身有駝骨的,天生就能適應……適應……,咳,反正這跟練不練武沒啥關係。」

    彭梓祺好奇地道:「真的假的,聽誰說的?」

    謝雨霏一挺胸道:「那當然,我師傅說的。」

    彭梓祺嘖嘖歎道:「你師傅可真行,這種事兒都教你,我娘從不教我什麼的……」

    夏潯離開的這段日子,謝雨霏有空兒就過來與彭梓祺聊天說話,或者一起去金陵城裡jī籠鬧市區購買些女兒家當用的東西。

    夏潯臨走前,已經囑咐家裡變賣家產,肖管事對少主人這些古怪的安排總有些雲裡霧裡不明所以的感覺,眼見自家購置的那幾十畝上好水田獲得了大豐收,肖管事很是心疼,瞧這安排,他琢磨著少爺又要搬家,望著那剛剛蓋好的心居,更是從心底裡捨不得,所以彭梓祺雖然吩咐下來了,他卻磨磨蹭蹭的一直不肯找人處置。

    後來還是謝雨霏對他說,他們家少爺做的是錦衣衛的差使,有時難免要奉朝廷指令做些不宜被人知道的機密要事,所以只管按照少爺吩咐去做就好,少爺現在做的是官,多做幾件大事,將來才能做大官,到那時楊家更能吐氣揚眉,光宗耀祖,何必如此小家子氣,肖管事這才依言處理。

    夏潯回來的時候,除了這一幢宅子,其他產業已在不知不覺間悄悄處理掉了,謝雨霏是個何等會jīng打細算的人,夏潯雖未對她明確講過到底要出什麼事,她從夏潯語氣中卻猜測出,朝廷恐怕將有極重大的事情發生,既然重大到家在帝京,卻要變賣家產,換成浮財,恐怕會是一場大動盪。

    夏潯雖然職位不高,卻身在中樞,能得到這樣機密的消息也不稀罕,她是個極有魄力的姑娘,乾脆把自己家能變賣的產業也都賣掉了,還通知了師傅。等到所有能處置的家產都變賣乾淨,謝雨霏又走了黑市的門路,把寶鈔都換成了金銀。

    朝廷是不允許金銀流通的,但是一旦遭逢亂世,寶鈔必然貶值,以前朝廷政局有動盪的時候,寶鈔多少都有過不再那麼值錢的時候,機靈的謝雨霏便把寶鈔都換了金銀,還勸彭梓祺也這麼做。

    彭梓祺自家短處自己知,知道在當家理財這方面,自己一竅不通,過了中秋,謝謝就是自家的人了,這麼說絕不會是想害相公,便依著她的主意,把楊家的財產也一併換成了金子,夏潯當初想要變賣家產的時候,都沒有想得這麼細,卻未料到他沒想到的,謝雨霏都已替他想到了。

    今日燕王抵京,儀仗繞城半周,然後直趨孝陵祭祖,這麼大的陣仗,滿城都在議論,謝雨霏自然也會聽到,燕王既然回來了,夏潯自然也會回來,所以她早早的就到了夏潯家裡。可是飯菜早就做好了,夏潯卻還一直不見人影兒,兩個人便到了小書房,攏了攏家裡的帳務。

    兩個女孩兒正說著悄悄話兒,靜悄悄的院落裡突然傳出小獲高分貝的一聲尖叫,彭梓祺和謝雨霏對視一眼,從對方眼中都看到了一抹驚喜,彭梓祺脫口叫道:「他回來了!」

    謝雨霏眉彎眼笑:「一定是他!」

    ※※※※※※※※※※※※※※※※※※※※※※※※※※

    仍然是早朝,文官走左掖門、武官走右掖門,文武百官魚貫而入,看起來似乎與平日平無不同,但是宮廷士衛和內士們很快就發現,似乎有那麼一點不同。

    是的,今天上朝的隊伍浩浩蕩蕩、極其壯觀。那些平日可來可不來的勳卿國戚、已經沒有什麼發展前途、因此時常告病在家泡病號的老邁高官,竟是一個不落,只要能爬得起來的,全都到齊了,眼看著那些白髮蒼蒼的官員,顫顫巍巍的拖累了整個隊伍行進的速度,真是讓人心焦。

    燕王朱棣昨日在孝陵鬧的那一出,傍晚時分就已傳遍了整個南京城,王侯將相、士農工商,無人不知。有人因此罵他欺君犯上大逆不道,也有人擊掌叫好讚他不愧為大明諸藩之長,終於仗義執言說出了大家的心裡話,總之有褒有貶,議論紛紛。

    今日他要上朝見駕,哪個不想來看個結果,這可是建文元年以來朝中的頭一樁大事啊。

    東方晨曦微明,內士開始鳴鞭,文武百官、王侯公卿依次過橋,至奉天門丹墀下而止,丹陛左右鐘鼓司鳴樂,殿陛門楯間天武將軍們皆穿著明鐵甲冑站班,御道左右及文武百官班後的錦衣校尉們握刀布列,殺氣騰騰。

    文武百官們發現,今天皇帝擺設的儀仗,是大朝會的儀仗,而今天並不是大朝會的日子,心中都明白這副陣仗就是擺給燕王看的,那些彼此友好的官員們雖然不敢交頭接耳,卻也互相遞著眼色通通聲氣,交流著心中的意見。

    文武百官們今天來得這麼齊,可不都是替建文帝撐場面的,也不都是來打醬油看熱鬧的,從公里說,他們也有自己的政治主張,有的人讚成朱允炆的削藩,有的人讚成朱元璋的建藩,有的人讚成削藩但是不贊成朱允炆削藩的手段,還有的人是與燕王朱棣素有交情,心中頗為他打抱不平,更有許多勳戚武將們對建文帝登基以來一系列抑武揚文的舉措心懷不滿,盼著燕王為大家出一口惡氣的,眾臣僚各懷心思,都在等著「王見皇」的一幕。

    雅樂起,皇帝該御門了,文武百官頓時jīng神大振,錦衣衛力士張著五傘蓋、四團扇,自東西升立座後站定;內使二人,一執傘蓋,一執「武備」,雜二扇,立於座後正中。建文帝神情嚴肅,舉步登階,鴻臚寺唱入班,文武百官馬上上前參拜皇帝,三呼萬歲聲震耳欲聾。

    依照上朝的程序,首先該由鴻臚寺官員對皇上稟報今日謝恩、辭駕的官員以及外地進京朝覲的官員,這些官員此時都候在午門外,一般除非重要官員,否則皇帝是不見的,只要皇帝應一聲「知道了」,自有內士去傳旨,那些候見的官員們便在午門外遙行五拜三叩頭禮,之後就可以該幹嘛幹嘛去了,然後,金鑾殿上就會進入每日早朝最重要的環節:奏事。

    然而今日文武百官們是沒有什麼要事待奏的,就算是有,也都先擱在了一邊,誰挑今天這個日子向皇帝奏事,馬上就得成為全民公敵:你丫的還有沒有一點眼力見兒!

    在所有人心中,今天朝堂上唯一的一件至關重要的大事,就是燕王朱棣朝見建文皇帝。

    鴻臚寺的官員依例首先出班,奏道:「皇上,今有北平燕王奉旨回朝,現在午門外候見。」

    文武群臣目不轉睛地看著御座上那位年輕的皇帝,就見他兩頰攸地繃了一繃,然後冷冰冰地吐出四個字來:「宣他覲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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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誕維新 第260章 你要臉,我就打臉!

  燕王要上朝了!

  起個大早,餐風飲露一直捱到現在的文武百官登時精神一振。

  昨天燕王哭陵罵駕,可是把黃子澄、齊泰、方孝孺等一干皇帝面前的紅人都痛罵了一頓,與他們政見不同者固然是拍手稱快,與他們同一陣線的官員卻也不能說個個都與他們同仇敵愾,其中頗有些人是有點幸災樂禍的。

  有時候,一個人死了,別人才不吝以任何肉麻的言辭來讚頌你,反正把一個死人捧得再高,也不會侵犯他的權益,相反,如果他與你同一陣營,他還與有榮焉。可是你若還活著,那你與他就避免不了競爭的關係,他對你就絕不會像對一個死人那般慷慨大方了。

  黃子澄、齊泰、方孝孺如今儼然就是當朝的三宰相,權力地位凌駕於六部九卿、滿朝文武之上。可是僅僅半年以前,除了一個齊泰身為兵部侍郎,算是個高級官員之外,其他幾人又在哪裡呢?如今不過眨眼之間,他們就踩到了所有人頭上,要說站班的這些官員們對他們個個都心悅誠服,那是不可能的。

  御座上,朱允炆的臉色有點發青,憤怒、期待當中,還帶著些緊張,雖說他已經拿下了三個叔父,可是除了齊王,另外兩個叔父他根本沒有照面兒,而齊王不只沒有燕王的威望和資歷,也不是像眼前這般,在文武百官面前見面。

  以朱允炆的年紀和閱歷,他還做不到喜怒不形於色,冷冷地說一聲宣燕王覲見之後,朱允炆的腰桿兒便下意識地往龍椅的靠墊上一倚,似乎是想找到一點倚靠。看他那樣子,眼下也無心繼續別的程序了,似乎他今日上朝,就只為朝見燕王這一件事了。鴻臚寺一見,便識趣地退回班去,整個金鑾殿上鴉雀無聲,人人都在等候燕王進來。

  方孝孺微微蹙了蹙眉,覺得皇上這麼沉不住氣,似乎有些有失帝王的威儀,可是現在殿上氣氛十分壓抑,也不是適合勸誡的時候,他只得在班中站定,尋思著一會兒如何質問燕王,追究他冒犯君王之罪。

  燕王來了,大踏步地來了。

  燕王穿著皮弁服,身上一件不著任何紋飾的大紅絳紗袍,蔽膝與袍服顏色相同,懸玉鉤一對,頭戴九縫朝冠,朱纓緊束頜下,兩條朱穗隨著他的步伐微微顫動著,滿朝文武齊刷刷看去,燕王目不斜視,龍行虎步,昂然直趨金殿之上,到了陛階之下,向上邊端坐的建文帝兜頭一揖,沉聲道:「臣朱棣,見過皇上!」

  「轟」地一聲,滿殿嘩啦,誰也沒有想到,燕王昨日在孝陵祭祖,說些冒犯君上的話也就罷了,好歹還可以說是傷心忘形,今日在朝堂之上,當著滿朝文武,他竟然敢立而不跪,不行人臣之禮。

  本來壓著火氣想等燕王下跪見駕的時候才拍案斥他欺君的朱允炆愣住了,面對朱棣如此傲慢無禮的行為,他一時之間有些不知所措,不禁求援地看向自己的師傅。黃子澄也被朱棣的舉動氣得不輕,可他還沒反應過來,監察百官風紀的御史曾鳳韶已站了出來,厲聲叱道:「燕王登殿不拜,目無君上,可知這是大不敬之罪麼?」

  ※※※※※※※※※※※※※※※※※※※※※※※

  燕王昨天在孝陵鬧那麼大舉動,為的就是今天百官齊至,闖一場更大的風波出來,哪裡怕他指責,朱棣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淡淡問道:「你是哪個?」

  「監察御史曾鳳韶!」

  曾鳳韶正顏厲色地道:「臣今日是殿上風紀監察御吏,殿下登殿不拜,目無君上,臣職在糾劾,豈容殿下如此無禮!」

  朱棣仰天打個哈哈,斥道:「本王與皇上有家事要說,你休得與本王聒噪,退下一旁!」

  曾鳳韶厲聲道:「這是金殿,何來家事可談!」

  朱棣怒目一瞪,厲聲道:「皇帝家事,便是國事!」

  曾鳳韶微微一窒,還未想出措辭,朱棣已轉身,向朱允炆朗聲道:「臣非是不知人臣之禮,臣見駕不拜,實因胸中鬱鬱,滿是不平之氣,拜不下去。」

  朱允炆嘴唇翕動,囁嚅著正不知該不該朱棣的話碴兒,朱棣已直言不諱,向他問道::「臣此番進京,是要當面問陛下,陛下是要將諸位叔父斬盡殺絕方才安心麼!」

  這一句話一出口,大殿上的喧嘩聲刷地一下不見了,靜得彷彿掉下一根針來都能聽得清楚,朱棣雙臂一張,凜然說道:「臣朱棣,現在就在這裡,如果皇上想要臣死,只須一道口諭,臣立即撞死在這蟠龍柱上!」

  朱允炆傻了,他是想耍流氓,卻又不肯讓人說他是流氓的,被朱棣這樣當面撕破臉皮,一時間臉皮脹得發赤,赤中透紫,更加地說不出話來了。他可是從小就做皇太孫,誰敢對他這麼說話,這口才要是不經鍛煉,可是絕對不可能俐落的,這副情形落在文武百官眼中,分明就是皇帝理屈詞窮。

  ※※※※※※※※※※※※※※※※※※※※※※※

  眼見朱棣赤裸裸地逼問聖上,黃子澄怒不可遏,他氣極敗壞地跳出來道:「燕王大膽,你見駕不拜,指斥君上,簡直是大逆不得。我建文皇帝王友愛孝悌,天下皆知,殿下如此胡言,該當何罪?」

  朱棣也豁出去了,既然採納了道衍的計策,他便絕不猶疑,當下一聲狂笑,指著他說道:「黃子澄,若說有罪,你第一個有罪!你身為帝師,都教了皇上些什麼?你蠱惑皇上、離間皇親,陷害親王,敗壞朝綱,若先帝朝時,似你這等奸佞之徒,早已全家抄斬,還容得你在這裡擺出一副道貌岸然、滿腹齷齪的嘴臉?」

  黃子澄被他氣得嘴都歪了,哆嗦道:「你……你……你太囂張了!太囂張了!你眼裡還有皇上麼?」

  方孝孺出班,冷靜地道:「殿下,皇上至仁至孝,聞聽燕王殿下自北平來,忙使安王率眾皇族親迎,禮遇隆重,乃是把殿下視若至親,殿下以此荒謬之語,妄加於皇上,這難道不是欺君的大罪麼?」

  朱棣睨了他一眼,冷笑道:「你又是哪只阿貓阿狗?怎麼本王幾年未曾還朝,位列上卿者大多換了模樣。」

  方孝孺微微一笑,說道:「臣翰林侍講方孝孺,原為一京外小吏,承蒙百官舉薦、皇上青睞,得以入朝侍駕,殿下這番離間挑撥之語,卻是大可不必了。」

  朱棣暗暗吃驚:「這倒是個厲害角色。」他馬上岔開話題,說道:「你說本王以荒謬之語妄加於皇上?那本王倒要問問,周王何罪、齊王何罪、代王何罪,為何三王俱被削爵,囚禁的囚禁、流放的流放?」

  景清出班喝道:「三王心懷不軌,意圖謀反,證據確鑿,皇上乃天下共主,自然不能因公廢私,大義滅親,有什麼不對?朝廷對此早有公論,燕王法身為臣子,質疑陛下,就是大逆不道!」

  朱棣勃然大怒,指著他道:「你個鳥人!既然說三王謀反,證據確鑿,那麼證據何在?可曾從三位藩王府中搜得玉璽龍袍、兵甲器仗,可有任何實物為證?就憑周王次子的一句話?就憑御使言官的一言彈劾?」

  削藩確實削得草率了點,證據根本不堪一提,沒人敢當面提出時,大家還好打馬虎眼,現在燕王朱棣吃了熊心豹膽,就是當著滿朝文武提出來了,一時弄得朱允炆和方孝孺、黃子澄等人都狼狽不堪,偏偏練子寧漲紅著臉跳出來,強辭奪理地道:「若是周王不想造反,身為人子,怎麼可能向朝廷告舉?御使言官為朝廷喉舌,食朝廷俸祿,忠朝廷之事,若是齊王、代王不想謀反,他們豈會舉告親王?」

  朱棣捧腹大笑:「荒謬絕倫!本王只聽說御使風聞之言不實可以不予降罪,從來不曾聽說御使風聞之言便可以入人之罪。依你所言,本王現在就說:你要謀反!黃子澄要謀反!方孝孺要謀反!齊泰要謀反!」

  ※※※※※※※※※※※※※※※※※※※※※※※

  朱棣一個個地指過去,大吼道:「你們統統都要謀反!本王是皇上叔父,身為皇上至親,如果你們不是真要謀反,本王怎麼會向皇上告舉?從此以後,我大明御使台可以取刑部、都察院、大理寺而代之,只要御使言官指任何一人有罪,那人便可下獄治罪了,御使言官為朝廷喉舌,食朝廷俸祿,忠朝廷之事,若是無罪,他們怎麼可能彈劾嘛,哈哈!哈哈!如此奇談妙論,當真聞所未聞!」

  朱棣罵得理直氣壯,笑得放肆無狀,大殿上卻再難有一人可以予以駁斥,朱棣刷地一轉身,撩袍跪倒,含淚說道:「皇上,太祖在時,多以友愛孝悌訓誡兒孫,最重親族人倫之道。陛下自幼受太祖教誨,以仁孝而揚名天下,如今豈可因外臣幾句言語便降罪叔父?太祖屍骨未寒,陛下便連削三王,太祖在天之靈豈得完好寧?」

  朱允炆聽得臉上好像開了洗染坊,紅一陣白一陣的,偏偏對朱棣前倨而後恭的態度想不出個妥當的對策來,朱棣的態度愈加恭敬,語氣也愈加沉痛,說著說著竟伏在金殿上號啕大哭起來:「臣非是對皇上不敬,實因臣乃諸王之長,皇室至親,明知弟弟們冤屈,不能不為弟弟們向皇上訴冤吶!

  臣既是皇上的叔父,又是皇上的臣子,於公於私,都不忍讓皇上負此不仁不義之名,所以只得冒昧直言。若是臣出言無狀冒犯了陛下,陛下只管降罪於臣,要殺要剮,臣絕無怨言!臣只想祈求皇上,似這等奸佞,他們要做費仲、尤渾,陛下可不要被他們蠱惑,做那殘害親叔比干的紂王啊!」

  朱棣緩緩叩頭,一叩頭一聲響,朱允炆如坐針氈,慌忙站起,語無倫次地道:「四叔不可如此,四叔快快請起,四叔關心國事、關愛至親,致使殿前失儀,區區小事,朕怎能加罪於四叔,四叔……」

  他忽地轉向一旁侍立的小太監,氣極敗壞地道:「小林子,還不快扶四皇叔起來,愣在那兒幹什麼,你個癡笨愚蠢的廢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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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誕維新 第261章 天予不取

  一場本該當庭質詢、詰難燕王朱棣的大風波,在朱棣先發制人之下,竟然以朱允炆一方灰頭土臉而告終。

  其實,朱棣雖然佔住大義和道理當庭發難,原本設想的結局,也只是引起朝野廣泛注意,這樣的話,雖然暫時會自陷困境,可是陷入道義公論漩渦的那群書生,做事畏首畏尾,是不敢把他怎麼樣的,最終他順利返回北平的把握的確超過七成,而且會因為自己在朝堂上的公開詰問,有極大可能令對方今後削藩有所顧忌,不敢如此明目張膽。

  之所以結局比朱棣和道衍預想的還好,這就要歸功於朱允炆了。

  朱允炆不善於舌辯,不代表方孝孺、黃子澄等人不擅長,他們俱都生得一張利口,一開始之所以沒反應過來,是因為他們削藩的確太急了,燕王朱棣所指責的那些事情的確佔了理兒,他們無從辯駁。不過他們念了一輩子生,偷換邏輯、轉換命題的詭辯術還不懂麼?只要再給他們點時間,他們一定可以濾清思路,甩開朱棣揪住不放的話題,專攻他欺君罔上的罪證,把大家的注意力拉開,縱然不能扳回一局,也能稍稍找回些面子。

  可朱允炆卻是從不曾經歷過這樣的場面的,眼見自己倚為臂膀的幾個心腹被朱棣詰問的啞口無言,滿朝文武都在那兒看著,毫無經驗的朱允炆羞愧難當,恨不得馬上找個台階下來,所以急不可耐地和稀泥,承認朱棣御前失儀只是出自一片赤誠,自家事一切好商量,匆匆給自己搭了條梯子下來,便讓內侍扶起朱棣,好生勸慰一番,請他先去內宮見母后,叔嫂敘家常去了。

  朱允炆這樣一來,黃子澄等人就沒轍了,朱棣都拍拍屁股走人了,你還跟誰較勁兒?那不是讓皇帝下不來台麼,幾個人只得忍氣吞聲,把這事饒了過去。鴻臚寺官員見此情景,趕緊出面讓百官奏事,百官今天壓根沒做什麼準備,隨便出來幾個大臣,提了幾條不痛不癢的問題,朱允炆隨便答覆幾句走了個過場,這場不是大朝會的大朝會便草草收場了。

  傍晚,宮禁未至,正心殿內燈火通明,剛剛遵從母后吩咐,客客氣氣地把四叔燕王送出宮去的朱允炆回來,一眾早已候在那兒的心腹就炸了鍋。

  齊泰激動地道:「皇上,今日燕王在朝上批斥天子,污蔑群臣,眼中哪裡還有皇上、哪裡還有朝廷,這樣囂張,反跡還不明顯麼?皇上根本就不應該讓他上朝,他一踏進應天府,就該把他鎖拿問罪!」

  景清也激忿地道:「皇上,燕王自己送上門來,這是天賜良機。正所謂天予不取,必受其咎。經過今日朝堂一事,皇上更不該猶豫了,應該馬上把他繩之以法,明正典刑!」

  朱允炆沉著臉道:「朝堂上,朕剛剛說過無意誅除眾位皇叔,剛剛赦免了他殿前失儀之罪,你讓朕出爾反爾,貽笑天下麼?」

  練子寧一聽急了,說道:「皇上,成大事者不拘小節,燕王既然來了,就得讓他有來無回啊,如果放虎歸山,臨猛虎反噬,悔之晚矣!」

  朱允炆煩躁地擺擺手,一屁股坐到御座上,生著悶氣不說話。

  黃子澄使勁揪著鬍鬚,半晌才道:「不能殺!燕王用心險惡,其心可誅啊!」

  朱允炆和眾大臣一齊望向他,朱允炆急問道:「先生此言何意?」

  ※※※※※※※※※※※※※※※※※※※※※※※

  黃子澄道:「我們一直想不通,燕王為什麼要來應天府?原因很簡單,他已經察覺到朝廷的動向,知道朝廷馬上就要對他下手了。這個時候,他冒險到應天來,所為何來?如果說是想向朝廷示忠,那他就該循規蹈矩,謹慎言行,可是他的所作所為,像是因為這個原因麼?」

  眾人聽了,覺得他分析的很有道理,不禁連連點頭,朱允炆急忙又問:「那依先生所見,燕王意圖何在呢?」

  黃子澄道:「諸王之中,善戰者,曾領兵馬者還有數藩,而且朝廷對北平的控制還不夠嚴密,他知道現在還不是朝廷對他圖窮匕現的時候,所以冒險進京,一為迫使皇上公開承認沒有削藩之意;二為以此舉爭取諸藩人心;三為喚取朝野同情……」

  黃子澄還沒說完,齊泰就迫不及待地道:「著哇,既然以行也看出了燕王用心,我們更該馬上把他殺掉!」

  黃子澄擺手道:「且慢,我還沒有說完。燕王必然也考慮到此來金陵的風險,可他這本就是置之死地而後生的險著,他是不得不來。可是燕王既來,對北平,他必然也早有安排,如果他身死金陵,他的兒子必然會聚眾造反,此其一;其二麼,哼!他也做了最壞的打算,要借自己一死,陷皇上於不義,陷我等於不忠,他在孝陵哭祭先帝的致辭你們是聽過的,到時候普天下人會怎麼看待皇上?會怎麼看待我等?」

  練子寧急得跺腳道:「哎呀,我的黃大人,火上房了都,你還顧忌那些做什麼,只要一刀把他殺了,諒他燕王世子剛剛及冠之年,威望武功遠不及乃父,能成什麼大事,應該馬上動手把他除掉才是。」

  黃子澄淡淡一笑,悠然道:「光腳的不怕穿靴的,燕王已做了最壞的打算,他這是狗急跳牆,拚死一搏。大局掌握在皇上手中,掌握在朝廷手中,咱們急什麼?咱們原來制定的計劃是什麼?是削其羽翼,釜底抽薪,不費吹灰之力地拿下燕王,現在豈能因為燕王的舉動而亂了自己分寸?

  殺人一千,自損八百,皇上剛剛御極,如果現在殺掉燕王,於皇上的令譽豈不有損?我們剛剛受皇上重用,威望不足,你們也聽到了,今日朝堂之上,燕王不就拿這一條來譏諷你我,離間你我與朝廷百官的關係麼?如果我們此時殺掉燕王,豈不令人詬病?」

  光腳的不怕穿靴的這句話,正是從明朝時期流行開來的,黃子澄自忖想通了朱棣的心思,輕鬆之餘居然還說了句俏皮話。聽到這番狗屁不通的理論,齊泰卻要變成噴火龍了,他喘著粗氣,瞪著黃子澄道:「那……那依你黃大人,又當如何?」

  黃子澄胸有成竹地道:「燕王越急,越證明他已黔驢技窮,而大局是掌握在咱們手中的,他急,咱們不能急。依我說,皇上不但不能殺他,他在金陵期間,還要對他優禮有加,予以恩寵。至於三王被削的事,也可以他遠在北平不明真相為由予以敷衍,籍以迷惑燕王。

  任他千變萬化,我有一定之規,我們這邊,仍然按照原定計劃,削光他的羽翼,到那時候,北平也已盡在我們的掌握,要殺燕王麼,呵呵,等我們佈置妥當,在這裡殺和在北平殺,又有什麼區別?待到時機成熟再動手,不止對皇上的清譽毫無損害,也能少些兵戈,免致百姓離亂。」

  景清瞪起眼睛道:「還要放他回去?」

  ※※※※※※※※※※※※※※※※※※※※※※※

  黃子澄肯定地道:「對!還要放他回去!」

  練子寧怒不可遏地道:「豈有此理,這不是縱虎歸山麼?」

  朱允炆見自己的親信之間又起了內訌,也不知道誰說的更有道理,便向方孝孺問道:「孝直先生以為如何?」

  方孝孺道:「諸位大人都是為了皇上、為了我大明江山,彼此之間,勿要傷了和氣才是。皇上,各位大人所言,考慮的都有道理。現在燕王下了這麼一步死棋,就是要讓皇上殺他也不是,不殺也不是,依臣看來,咱們不能殺他,否則實在無以對天下人交待。皇上要殺燕王容易,要塞天下悠悠眾人之口卻難啊!」

  朱允炆情不自禁地點了點頭,方孝孺又道:「可是,咱們也不能由得他燕王的擺佈,燕王赴南京,將了陛下一軍,陛下何不反將他一軍,他若答應還則罷了,他若不答應,那時,要剎要剮,無論皇上怎麼做,燕王都無話可說了,天下臣民,也一樣無話可說了。」

  朱允炆雙眼放光,急忙問道:「孝直先生,朕該怎麼做?」

  方孝孺道:「馬上就是先帝小祥忌日了,皇上可以說,諸王受命藩鎮地方,不可輕離,由諸王子代父赴京,祭掃皇陵,燕王既然在京裡,就先把這件事說給他聽,讓他當眾答應下來。這麼做有兩樣好處,一則,去年先帝駕崩,皇上詔諭諸王不得赴京,民間對此多有議論,認為皇上不近人情,皇上正好籍此補救;二則,若是燕王不允,那就是抗旨,反心便也昭然了,就地將他拿下,他也無話可說。他若答應又出爾反爾,則要失信於天下。若是燕王三子真的在手,朝廷這邊便可如黃大人所言,從容部署,再無需擔心他燕王鋌而走險了!」

  「好!」

  朱允炆臉上露出了愉快的笑意,轉向眾人問道:「眾卿以為,孝直先生所言如何?」

  「糊塗,真是糊塗啊!燕王就在眼前,殺之如屠狗,偏要縱虎歸山,循什麼朝廷削藩大計,真是豈有此理!」

  離開皇宮,走在御道上,齊泰越想越痛心,景清歎了口氣道:「奈何,方孝直和黃以行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無人能及,他們二人都是這個看法,我們還能怎麼樣?」

  練子寧垂頭喪氣地道:「唉,時局發展若真如他們預料倒也罷了,就怕節外生枝啊,燕王家裡那三隻虎犢怎及得燕王這頭猛虎厲害。」

  齊泰神色變幻不定,尋思半晌,把腳一跺道:「不成,不能縱虎歸山。」

  景清無奈地道:「皇上心意已決,你我又能奈何?就憑你我三個書生,難道殺上燕王府,手刃燕王不成?」

  齊泰咬著牙根道:「不錯,我正有這個打算。只不過……」

  他瞟著不遠處的錦衣衛衙門,冷冷地笑道:「當然不是我們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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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誕維新 第262章 行刺三人組

  「殺燕王?」

  「不錯,三天,三天之內必須動手。」

  聽了齊泰的話,羅僉事默然良久,方道:「大人,我錦衣衛今非昔比,如今轄治的只有禁衛儀仗、宮衛雜役,實在沒有擅長匿蹤刺殺的高手了。」

  景清插嘴道:「錦衣衛如今雖然蕭條,個把人還是抽得出來的吧?你放心,做成了這件大事,你就是朝廷的大功臣,皇上定會重重嘉獎的,到時候提拔你為指揮使,重新重用錦衣衛,還不是皇上的一句話?」

  羅克敵微微蹙了蹙眉,又道:「可是,燕王若死在京裡,豈非於陛下聲譽大大有礙?」

  練子寧道:「如何摘清皇上與此事的關係,以你錦衣衛的手段,難道還辦不到?」

  齊泰道:「羅大人,我知道,你因為錦衣衛被朝廷閒置冷落的事,一直鬱鬱不平,這不正是你的機會麼?燕藩是朝廷的心腹之患,如果你能解決這件事,皇上豈能不對你大加讚賞?」

  羅克敵抿了口茶,低頭不語。

  練子寧又道:「只要刺殺了燕王,再隨便丟下一具屍首,揣上一封遺書,就說因為燕王哭陵罵駕、指斥朝堂、目無君上、大逆不道,此人激於意氣,決心捨卻一身,為國除奸,還會有多少人會疑心到皇上身上呢?縱然有些疑心,查無實據,誰敢妄言?這一點,你完全不用擔心。」

  景清道:「皇上的口諭,你羅大人不會抗旨吧?皇上明日會在宮中擺家宴款待燕王,後一日,安王等在京的皇親國戚還會設宴為燕王洗塵。第三天,駙馬梅殷會陪燕王去大理寺,查驗周、齊、代三王謀反的口供、證據。具體的行程安排,我們隨後會給你送來,皇上說了,只要你辦成這件大事,漫說重新啟用錦衣衛,封你個公侯,也不過是一句話的事。」

  羅克敵把茶杯一頓,沉聲道:「好,這件事,下官一定妥善安排!」

  齊泰三人大喜,齊泰道:「羅大人真是國之忠良啊,我們回頭會把此事稟報陛下。羅大人,事情一定要做得漂亮,無論成敗,此事萬萬不可讓人疑心到皇上頭上!」

  羅克敵微微一笑,說道:「那是自然,諸位大人儘管放心。」

  離開錦衣衛衙門,齊泰吐出一口濁氣,說道:「成了,假傳聖旨這等大事,你我三人就共同擔待吧!」

  景清道:「為國效力,為君分憂,我們做臣子的責無旁貸,如果真的事機敗露,我們一力承擔,絕不讓皇上從中為難便是。大人,咱們這就各自回去,靜候好消息吧。」

  「好,景大人慢走,練大人慢走。」

  「請,請了。」

  羅克敵送了齊泰三人離開,又復回到臥室,身著一身月白小衣的劉玉玦正給他收拾著桌上的杯碟,劉玉玦彎著腰,貌似何郎,腰同沈約,頭髮濕潤潤的簡單地挽個道髻,盤在頭上,露出一截粉膩的頸項,燈下看來如同象牙打磨。

  羅克敵微微鎖著眉,並未抬頭看他,只是回到席前盤膝坐下,沉思不語,劉玉玦輕手輕腳地收拾了杯碟,回來也在他旁邊輕輕坐下,瞟了眼他的模樣,欲言又止。

  羅克敵道:「方纔他們說的話,你聽到了?」

  劉玉玦輕輕頷首道:「是,卑職方在屏風後面都聽到了,要殺燕王,這可不容易,大人可得千萬小心吶。」

  羅克敵笑了,微笑搖頭道:「傻孩子,你真當他們是奉了皇上口諭而來?」

  劉玉玦驚奇地張大了眼睛,訝異地道:「難道不是?」

  燈光下,劉玉玦那張剛剛沐浴之後的臉蛋白淨光滑,帶著美玉一般潤澤的顏色,羅克敵心中一熱,便張開手臂,劉玉玦臉蛋一紅,忸怩了一下,還是溫順地投到了他的懷抱。

  羅克敵輕輕攬住他的腰肢,這才低笑道:「只有你這傻孩子才信了他們的鬼話,如此機密事,又是見不得人的,不召我入宮,遣一內侍來知會我總成了吧。生怕旁人不知道麼?要讓三位朝臣聯袂而來?哼!他們在假傳聖旨!」

  「啊!」劉玉玦唇瓣微張,吃驚地道:「他們好大的膽子!」

  「他們自以為所作所為,是為國為民,自然問心無愧。」

  「那麼……大人可不能被他們利用。」

  羅克敵笑道:「你放心,我當然不會被他們利用,不過這人還是要派的。」

  劉玉玦奇道:「那又是為什麼?」

  羅克敵道:「一則,他們俱是皇上心腹,現如今把持著朝政,咱們得罪不得。二來麼,如果我這裡全無動靜,他們難保不會再想別的辦法,而燕王……是不可以死在金陵的。我得派幾個人去應應景兒,把事情鬧大,如此一來,燕王才像是套上了金鐘罩,百邪不侵。明天,叫楊旭來見我。」

  劉玉玦吃驚地道:「大人,你要派楊大哥去麼?行刺燕王,這太冒險了,換一個人好不好?」

  「嗯?」羅克敵目光一凝,如同兩道利箭,逼向劉玉玦,淡淡地道:「怎麼,你怕他出事?」

  「我……我……」

  劉玉玦躲閃著他的目光,實在禁不得他目光的銳利,便撲進他懷裡,把頭埋起來,說道:「大人,人家與楊大哥可是清清白白的,你不要胡思亂想。只因……,救我全家性命的是他,帶玉玦南下金陵的也是他,玉玦對楊大哥實是感激莫名,做人不該知恩圖報麼?」

  「嗯……」

  羅克敵輕輕撫摸著他光滑如緞的秀髮,低聲說道:「你放心,現如今錦衣衛人才凋零,我對楊旭也是甚為看重的,並不想他會有什麼閃失,這次去,只是要他主持其事,到時候鬧出些動靜,驚擾了燕王之後便可以撤回來,不會有什麼危險的。」

  劉玉玦自羅克敵懷裡仰起頭來,雀躍道:「多謝大人!」

  燈下,那一雙彎彎的眉,兩瓣紅潤的唇,婉約如處子,羅克敵食指大動,輕輕托住他的頸子,便俯身低頭,向他唇上印去。

  古代許多文人雅士,乃至大有作為的帝王,都有男色之癖,風氣最盛的時候,甚至做妻妾的也不在意丈夫喜好男寵,更不會有人據此認為是他們的道德瑕疵,在某些歷史時段,它是一種社會時尚。比如「揚州八怪」的鄭板橋,詩書文章,道德人品,那是沒甚什麼可挑剔的,可他一樣嗜好男色。

  又比如明朝時候曾有一個男子,本來家境很不錯的,只因愛慕一位官員俊逸風流,便改名換姓,投到他門下做了僕從,這個官兒是不好男色的,那僕人不敢吐實,生怕被他趕走,便只守候在他身邊,主人始終不知他對自己一往情深。幾十年後,老僕臨終之際,才向主人吐露實言,主人聞之感懷大哭。似這樣情深意重尤甚男女之愛的,這在我們當然是無法理解的。

  劉玉玦不管是相貌上,還是心理上,本來就有些女兒家傾向。自覺已將身子付與了大人,大人又是個知冷知熱、人品俊逸的人物,這一腔情思便都繫在了他的身上,甘心雌伏,如女兒家一般服侍他。

  他個性軟弱,受庇於羅克敵之後,那種安全感更是孤身遠在異鄉的他以前從不曾有過的,這男兒身女兒心的劉公子,便把羅克敵做了丈夫一樣的侍候,鋪床疊被、端茶遞水,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對。只是,對楊旭,他總有一種難以忘懷的感情。

  羅克敵從齊泰等人迫不得已地要假傳聖旨,令他去刺殺燕王的舉動,便揣測出燕王以道義和公論「逼宮」,如今已經產生了效果,皇上恐怕是要釋放燕王回北平了,如此一來,錦衣衛的崛起便還有機會,心懷為之大暢。

  劉玉玦受他一吻,粉面微暈,面呈嬌羞,羅克敵微笑著拔下他頭上的玉簪,那一頭烏黑的秀髮登時如瀑布般披散下來。劉玉玦本就男生女相,臉蛋再被秀髮一掩,細眉長長,芳唇紅潤,柔順的青絲垂於頰側,掩映著那一張雪白的面孔,直如一個容貌姣好的女子。

  已然放下心事的羅克敵見狀不覺情動,他一伸手便抄起劉玉玦的腿彎,將他打橫兒抱起來,柔聲道:「天色不早,我們歇了吧。」

  「噗」地一口吹滅了火燭,廊外一天清輝登時灑入廳堂,懷中的美人兒,真個如玉……

  ※※※※※※※※※※※※※※※※※※※※※※※

  「楊旭、陳東、葉安,你們三個,今夜潛入燕王府,行刺燕王!」

  夏潯有些驚訝,不是因為羅克敵的話,而是因為身旁兩個貌不驚人的同伴,他們是兩個殺手,可你從他們身上,絕對看不出一點殺手的模樣。那叫陳東的,就像某家酒樓裡總是迎門送客的一個店小二,微微彎著腰,臉上帶著一副人畜無害的笑容。

  另一個叫葉安的,身材適中,五官周正,唇上兩道八字鬍兒,面皮皺巴巴的天生一副苦色。頭戴一頂方巾,身穿一襲漿洗得發白的青衫,腳下一雙千層底的針納布鞋,黑面白幫,看起來就像一個老實本份的小鎮私塾先生。

  長得貌不驚人也就罷了,問題是,即便羅克敵吩咐他們的是要刺殺一位親王,他們居然連眼皮都沒眨,微笑的仍然微笑,苦臉的仍然苦臉。夏潯不禁懷疑,如果羅克敵告訴他們要去刺殺的人是皇帝,他們是否仍然是這樣一副表情。

  羅僉事暗中倒底隱藏著多麼大的勢力?

  羅僉事很滿意三個人的表現,頓了一頓又道:「此次行動,由楊旭主持。陳東、葉安,你們下去好生準備,具體安排,本官會說與楊旭知道。」

  「遵命!」

  兩個完全不像殺手的殺手轉身走了出去,夏潯注意到,走路的時候,他們也是一個踮著腳尖,邁著小碎步,另一個邁著四平八穩的八字步,無論是打扮、神情、舉止,他們身上絕對找不出一點殺手的樣子。

  羅克敵走到夏潯面前,低聲道:「關於這次行刺燕王,本官對你只有一個交待!」

  「大人吩咐!」

  「不許成功,只許失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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