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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月關] 錦衣夜行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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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2章 鷙鳥將擊

  新年氣象濃郁,對百卝姓們來說,整個正月都是年,哪怕是做卝官的,一直到正月十五,就算是署衙辦公,基本也是點個卯就走,因為無事可做。年前該處理的事情都處理完了,過年期間,地方上也沒有什麼緊急大事非得趕在過年期間上報,因此衙門裡清閒的很。

  當然,這不代表皇帝也清閒的很,天下這麼大,隨便哪個地方發生一點大事,他就得跟著忙碌一陣,所以過年這段時間,最忙的當屬朱棣和他的內閣了。

  各地藩王的使節已經陸續離京了,朝卝鮮和安南的使節也到了,參與了大明帝都的新春盛典,日本國和南海、西域一些國卝家的使節還在路上,此前已經行文過來,不過估量腳程,還得過段時間才到。

  新年期間,早朝改成了五日一朝,而且都是小朝會,即便如此,一旦升殿,百官們也照例沒有多少事情需要本奏的,自己能處理的就處理了,能壓的就壓一陣子,過年嘛,皇上也得歇歇,這麼做就算不是百官們口口聲聲的什麼替君父分憂,也是人之常情。

  不過今日早朝卻有人當廷奏了一本。

  一早,依照慣例走走過場兒,不科問罷百官可有本奏之後,淇國公丘福突然沉聲說道:「臣有本奏!」

  丘福穩穩地從武官班首站出來,踏前三步,向朱棣抱笏躬身道:「皇上,臣有關於浙東軍情的緊急奏報!」

  「哦?」

  朱棣雙眉一挑,說道:「丘卿奏來!」

  這個時節,五軍都督府的權力本來就在兵部之上,再加上五軍都督府的主事人是國公,職別太高,更是壓了兵部一頭,茹常機粵地辭去兵部尚書一職之後,兵部只有左右侍郎主事,他們職位更低了一層,就更是任由五軍都督府擺卝布了軍機大事自卝由五軍都督府處置。

  丘福自袖中取出一封奏本,朗聲說道:「皇上,浙東欠捷!」

  「浙東大捷?」

  朱棣一聽,臉上頓時溢出喜氣浙東那窩囊仗簡直都成了他的心病了,偏偏浙東一帶離京師很近,他想來個眼不見為淨都不成。朱棣恨不得親自出征,打打倭寇的囂張氣焰,可兒……僅僅是剿匪,居然要皇帝親征,這也太荒唐了,何況新朝初立諸事未穩這時他還真不能離開京師這事只能想想罷了。

  此時聽說浙東大捷,朱棣喜不自勝,甚至有些嗔怪丘福太沉得住氣,這事應該第一時間報知自己,讓自己也高興高興才是。朱棣喜悅地道:「丘卿,速將詳情稟來!」

  丘福躬身道:「皇上,浙東水師都指揮使洛宇送來戰報:倭寇頻頻騷擾我海疆,氣焰十分囂張因我沿海諸衛出海剿匪,倭寇船隻不及我水師戰艦船堅炮利,給他們造成很大卝麻煩倭寇竟爾用計,偷襲我觀海衛,意圖將我戰艦焚之一炬!」

  朱棣冷笑:「這倭人好大的膽子!剿來剿去,他們竟然敢反攻我水師大寨了!結果如何?」

  丘福道:「戰報上說,幸好我水師官兵玉練有素,早有防範,察覺情形不對,立即予以反擊,倭人卝大敗,倉皇逃竄,我觀海衛官兵奮勇作戰,剿獲敵艦十餘艘,擒獲賊寇四千餘人,如今正趁勝追擊,擴大戰果,圍剿敗逃的殘餘海盜!」

  朱棣一聽這般戰績,放聲大笑:「好!好好!這一仗打得好!終於打出了俺大明的威風,哈哈……」

  陳瑛不失時機地跳出來,高聲賀道:「恭喜皇上,賀喜皇上,我大明師雄將猛、威加海內,一掃乾坤,宇宙清寧!」

  文武百官一齊躬身道賀,朱棣暢然大笑。

  丘福懷中抱笏,不動如山,候得朱棣笑聲方歇,未等朱棣讚賞,下詔犒賞三軍,便又踏前一步,身卝子彎得更低:「皇上!倭寇襲營,乃是深夜,我觀海衛官兵打掃戰場,直至天明,這才發現,倭人之中有不少我大明水師官兵!」

  朱棣笑容一凝,文武百官也登時一肅,齊齊盯著丘福,朱棣沉聲道:「丘卿,此言何意?」

  丘福道:「經浙東水師都指揮使洛宇審訊,原來,去年歸順朝卝廷的雙嶼海盜在軍餉、軍械、戰艦等諸方面,氣憤朝卝廷分配不公,以為我浙東水師偏袒觀海、太倉諸衛,岐視他等出身,雙嶼衛指揮許滸、任聚鷹、王卝宇俠等懷恨在心,蓄意報復。

  故而……」他們勾結倭寇,利卝用官兵身份為倭寇通風報信、掩護行藏,倭人屢屢能洞察先機,逃出我沿海諸衛圍剿,就是他們逋風報信的消息!倭寇事先偵知像山縣內部空虛,趁機攻打像山,血卝屠像山縣城,也是他們從中作祟。這一次,他們乾脆便要重舉反旗,再做海盜,臨行想要幹一票大的,這才勾結了倭寇,夜襲觀海衛!」

  朱棣勃然大怒,拍案而起道:「此言當真?」

  丘福道:「洛宇戰報之中是這麼說的,戰報中還說,在觀海衛水他們剿獲的十餘艘戰艦,有倭寇的海罌,也有雙嶼衛的戰艦,俘虜的賊寇也是倭人與雙嶼衛混雜其中。洛宇得知真卝相後,立即命水師艦隊直撲雙嶼島,從雙嶼剿獲大量髒物,那都是雙嶼海盜與倭寇沆卝瀣卝一卝氣分到的髒物,內中有許多是自沿海百卝姓人家掠去的財物!」

  朱棣雙眼征徽瞇了趄來,殺氣暗蘊,沉聲說道:「賊首許滸等人如今安在?」

  丘福道:「那倭寇首領極為狡詐,有問必答,假意刃服,卻趁我水師官兵看卝管鬆懈意圖逃跑,被我水師官兵射殺。既而,洛指揮便吩咐將擒獲的賊首許滸、王卝宇俠嚴加看菅,以候皇上垂詢。至於另一名匪首任聚鷹,已然突出重圍,率領殘部逃到海上去了。」

  朱棣冷冷吩咐道:「將許滸、王卝宇俠押至京師,著五軍都督府複審,勘驗真偽,一俟證卝據確鑿,通匪屬實,即明正典刑,以警傚尤!」

  「臣遵旨!」丘福略一遲疑,說道:「洛宇正在東海追剿賊寇殘部,不敢稍離,他還有一封請卝罪奏疏,要老臣替他呈上。」

  「請得什麼罪!」

  「皇上,觀海衛、太倉衛船隻破舊、火器傷損,朝卝廷已多年不曾撥款修復船艦、更換火器,朝卝廷新建雙嶼衛,撥付戰艦火器,兩衛指揮眼熱不已,確曾央求洛宇,將部分新船和火器撥給了他們,而將他們替換下來的東西交付雙嶼衛使用。雙嶼衛勾結倭寇,反了朝卝廷,是有這個誘因的。洛宇難捱舊部顏面,身為主將,處事不公,為此惶恐不已,只俟東海事了,他便親自回京向皇上請卝罪!」

  朱棣怒極反笑:「因有不公,便要作反?那還要朝卝廷法卝度何用!洛宇處斷不公的事容後再議,先將許滸等罪首以及一應人證物證解送京師,進行審訊!」

  「臣,遵旨!」

  夏潯書房內,大鬍子李天痕跪在地上號啕大哭,偌大一條漢子,海上亡命,刀林箭雨中不曾流淚,此時卻哭得泣不成聲。

  「國公爺,國公爺,那許多好兄弟,死得冤卝枉!死得慘啊!李天痕親眼看著他們就站在那兒,被亂箭穿心,被火銑打成篩子,海水都染紅了啊!我們不怕死,為了自己拚命時不怕,為了朝卝廷剿倭寇時也不怕,可是讓自己人朝後背上捅刀子,死得冤吶!國公爺,大當家的也中了彈,如今生死不知,求國公爺給我們主持公卝道啊!」

  李天痕此時一身破爛,就像一個叫花子,那衣服也不合身,有些地方不是磨露的,而是因為衣服太小繃開了線,蓬頭垢面,眼淚鼻涕的,瞧著好不可憐。

  如果夏潯先接到消息,提前對朱棣說上一聲,也許就不會這麼被動了。然而李天痕是步行,還要到處逃避官兵的搜卝捕,因此緊趕慢趕,雙腳都走出了血泡,還是比洛宇的戰報慢了一步。而且他到了也沒用了,因為在他踏進輔國公府的前一刻,夏潯的人也把消息送回來了。

  夏潯的人本就在沿海一帶搜集水師作戰不力,反為倭寇所趁的證卝據,只不過他們在觀海衛沒有人,等事情發生了,察覺有些蹊蹺,這才想法設法,接卝觸觀海衛的將士,旁敲側擊地打聽消息,又找到了雙嶼衛的一些潰兵,得到確實消息,這才送返京師。

  「你楚起來,我知道了,這件事我會處理!」

  夏潯和顏悅色地扶起李天痕:「你先在我府上住下,去洗個澡,吃點東西。」

  李天痕不肯就起,只是道:「國公!您得為屈死的兄弟們主持公卝道呀!」

  「你的話難道比他們的話在皇上面前更有力麼?我若帶著你這個人證去見皇上,不過是讓皇上心生疑慮,可是一旦打草驚蛇,他們就能準備的更加滴水不漏!這事兒糾纏下去,不知幾時才能釐清了。鐵案如山,唯有鐵證,方可反敗為勝。你放心,這件事,我來辦!」

  李天痕滿臉是淚,被楊府家人帶了下去。

  書架後面,緩緩走出一人,正是趕來報信的左丹,夏潯方纔那種平和淡定的神情不見了,他的眼睛好像燃著兩團火,盯著左丹道:「你知道我為何隱而不發麼?」

  「卑職明白!貿然發動,不如有備而來!國公放心,徐姜大人那邊已經著手搜集證卝據了!」

  夏潯點點頭:「打蛇不死,後必傷人!既然要打,打他個傷筋動骨算得什麼!血卝債,得用血來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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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2
發表於 2012-1-3 20:01:27 |只看該作者
第483章 變本加厲

  許滸和王宇俠被活捉了,至少他們沒有死,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只要活著,總是有希望的。

  夏潯眼下擔心的是潛龍基地和他的走私網。

  這兩個地方是他的根本,一個給他提供活動經費,另一個給他培訓潛龍成員,雖以惜竹夫人之老辣,加上他幾年來苦心經營所做的種種保密和防範措施,不虞被人抓到什麼把柄,可是一旦這兩個地方,尤其是他的走私網受到破壞,那都是致命的打擊。

  尤其是他的走私網,沒有任何一個組織,哪怕是一個黑社會幫派,如果你無法予以成員任何利益,他們還能竭誠盡忠為你效力的。夏潯的秘諜成員也要養家、也要吃飯,夏潯如果失去這個經濟來源,於他今時今日的地位固然沒有任何影響,可他一手打造的潛龍秘諜勢必要土崩瓦解。

  好在,第二天惜竹夫人和蘇穎就送來了消息,她們安然無恙,羊角山也沒有引起朝廷官兵的注意。雙嶼島附近大小島嶼無數,官兵又不能扮強盜到處劫掠,所以這大冷的天兒,他們也沒啥動力去搜索那些微不足道的小道。儘管如此,惜竹夫人和蘇穎還是對羊角山做了疏散安排,成員全部潛入地下。

  而夏潯的走私網也只是受到了小小的損失,夏潯的走私網是依托雙嶼島建立的,但是受制於人終究不是長久之計,所以夏潯早就開始著手建立第二航線。

  雙嶼島被太倉衛控制之後,惜竹夫人和蘇穎馬上和與她們有關係的商船取得了聯繫,放棄了雙嶼航線。目前唯一沒有聯繫上的是呂宋的呂家,他們的商船已經出來了,目前不知是落到了太倉衛的控制之中,還是仍在茫茫大海上,蘇穎一面派人注意著呂家慣走的航線,一面已著手打探雙嶼島內的消息。

  此時,朝裡已經有御使上本彈劾輔國公楊旭了。雙嶼海盜是楊旭主張招安的,如今雙嶼島反了朝廷,還串通倭寇給沿海百姓造成這麼大的傷害,追本溯源,楊旭難辭其咎。

  患難見真情,解縉沒有忘記夏潯的救命之恩和舉薦他為永樂皇帝寫《御極詔》從而一步登天的恩惠,他率先發起反擊,認為雙嶼衛造反,是由於待遇不公造成的,即便有責任也是浙東水師的責任,與輔國公無干。

  緊跟著鄭賜一班尚書侍郎就跳出來跟都察院打嘴仗,為夏潯開脫,主張嚴厲制裁浙東水師,即便洛宇將功贖罪,這罪責也不應賴到輔國公頭上。

  而五軍都督府及浙東水師各路衛所在丘福的授意下,也紛紛上書抗辯,歷數雙嶼衛自歸隨朝廷以來,如何對上司陽奉陰違、如果與友軍產生摩擦,他們匪性不除,早晚都反。兩下裡打嘴仗打得不亦樂乎。

  這時候最苦的就是黃真,黃御使好不容易煥發了事業上的第二春,結果名聲剛打響,自己的大靠山就要垮臺了,他即便想轉換門庭投靠他人,此時也是沒有可能的了。黃御使到家,灌了一宿的黃湯,把心一橫,豁出去了,第二天一早他就紅著雙眼上了一本,力保楊旭,彈劾五軍都督府及浙東水師。

  吳有道這一派系的御使們本來還在觀望,一見解縉大學士與幾位尚書都在力保楊旭,此時一向被人看不起的黃真御使居然也做了一回鬥士,吳有道等人頓時勇氣倍增,覺得事尚可為,馬上也搖動筆桿子加入了混戰。

  一時間,浙東危機攪動了各方面勢力的參予。

  大皇子朱高熾、二皇子朱高煦置身事外,似乎對此全不關心,但是分別隸屬於他們的文官集團和武將集團卻是赤膊上陣,打得不可開交。而都察院內部以陳瑛、吳有道為首的兩道也以夏潯為武器,開始互掐,爭奪都察院的控制權。

  最好笑的就是蜇伏已久的袁泰,袁泰在洪武朝時因為收受賄禮被解縉彈劾,朱元璋免了他的職,建文朝時朱允炆一朝天子一朝臣,撤了吳有道,又把他提拔起來;等朱棣登基,又把監察衙門這個朝廷耳目、朝廷喉舌交給了他的親信陳瑛,吳有道因為有擁立之功,成為僉都御使,袁泰還是坐冷板凳。

  如今袁泰的老仇家解縉已經是當朝首輔大學士,袁泰根本就不可能再有出頭之日了,可是眼見文臣武官掐得厲害,蜇伏已久的袁泰居然也跳了出來。解縉既然保楊旭,他自然是要抨擊楊旭的,於是他站到了陳瑛一邊。奈何陳瑛不大待見這位老上司,真讓他回來了,怎麼安排他?

  所以,老袁只好孤軍奮戰。

  不管如何,這個舞台又有了他的一席之地,那就有了一種存在感,最可怕的是被所有人遺忘,那就真的沒有出頭之日了。

  朝中打得不可開交,表面上是為了雙嶼衛、為了浙東戰局的責任歸屬,實際目標卻是楊旭,有人想保他、拉攏他,有人想幹掉他,讓他在朝堂上徹底失去話語權。而從更長遠的目標看,這場博奕的最終目標卻是皇位的歸屬,是兩位殿下之間的一場搏奕。

  在這個緊要關頭,只有兩個人始終保持著沉默。

  一個人就是風暴漩渦的核心:楊旭。

  另一個人,就是有權力判定這場博奕的勝負歸屬的皇帝:朱棣。

  並非沒有人看出這其中的蹊蹺,至少那位老謀深算的原兵部尚書、現在的忠誠伯茹瑺是看出一點門道來了,所以老茹非常聰明地做了個瞎子聾子,在大半個朝廷都陷身其中掐群架的當口,茹大人一點都不摻和,他每天老老實實待在家裡,比他的小孫子還乖巧。

  這個時候,在暗室四人組的運作下,一件可以決定這場混戰勝負的重要證據送到了二皇子朱高煦的手上。太倉衛指揮紀文賀把呂宋商人呂明之的供詞送給了浙東水師都指揮使洛宇,洛宇如獲至寶,立即轉送京城,同時讓紀文賀立即把那呂宋商人解往京城做為人證。

  ※※※※※※※※※※※※※※※※※※※※※※※※※※※※※

  謹身殿,朱瞻基正站在朱棣大腿上,翹著小屁股把玩御案上的鎮紙和玉獅子,不知道他在擺弄些什麼,御案上的東西被他擺得亂七八糟,嘴裡還唸唸有辭,好像是在玩打仗的遊戲,而暖爐、鎮紙、玉獅子一類的東西就被他當成了各路大軍的統帥。

  朱棣扶著小孫子的屁股,笑吟吟地看著他玩,老婆不省心、兒子不省心、文武大臣還不省心,眼下也就看到這個可愛的小孫子,他臉上才能露出點笑模樣了。

  「皇上,淇國公求見,有重要事情奏報!」

  「哦?叫他進來!」

  朱棣把孫子抱回懷裡,順手摸了塊點心給他:「瞻基,吃點心,要乖喔,皇爺爺做點事情。」

  「嗯!」

  朱瞻基眉開眼笑,從爺爺手裡接過點心,開心地吃起來。小孩子總是愛吃各種零食的,問題是父母偏又不許他吃太多零食,因此這美味即便對身嬌肉貴的皇孫來說,也是極大的誘惑。

  「皇上,皇上,老臣剛剛得到重要消息!」

  朱瞻基雙手拿著點心,黑如點漆的眼睛好奇地看著眼前這個花白鬍子的老頭兒。

  丘福從懷裡摸出一封奏章,遞與木恩,對朱棣說道:「臣剛剛收到浙東水師洛宇送來的重要軍情,此事干係重大,臣做不了主,只得急急來向皇上奏報!」

  朱棣剛剛接過聖旨,朱瞻基就伸出小手去抓,朱棣忙壓住孫子的小手,問道:「什麼事,說來聽聽。」

  丘福一臉憤懣地道:「皇上,太倉衛指揮紀文賀接管雙嶼島時,恰有一艘外國商船駛來,這商船是呂宋的商船,見商船為官兵所阻,那船主氣勢洶洶,說他與我朝輔國公楊旭關係密切,勒逼太倉衛立即放行。紀都司覺得事有蹊蹺,把他扣下仔細盤問,方知……方知……」

  朱棣一蹙眉,不悅地道:「方知什麼,說!」

  「是,方知楊旭勾結外國商船走私牟利!那商船不經市舶司而通過雙嶼衛來販賣貨物,不但與楊旭關係密切,與雙嶼衛盜眾關係也非同尋常。太倉衛仔細盤檢許滸住處,還發現一本帳簿,內有交通楊旭,賄之重禮的證據。

  皇上,臣真是萬萬不敢置信,楊旭深受皇上器重,他位居國公,竟然私通外商,走私牟利!雙嶼海盜暗通倭寇的事縱然他不知情,可他收受雙嶼海盜賄賂,必然投桃報李,為雙嶼海盜大開方便之門,浙東沿海百姓苦難如此深重,他難逃推波助瀾之罪!」

  朱瞻基聽的不耐煩了,腰桿一挺就從朱棣身上往下滑:「皇爺爺,我要去找娘親玩、找皇奶奶玩。」

  「好好好,去吧去吧!」

  朱棣把孫子放下,拍拍他的小屁股,叫人把孫子帶往後宮,隨即把臉一沉,吩咐道:「木恩!」

  「奴婢在!」

  「去都察院、錦衣衛傳旨,叫陳瑛和紀綱與你同往輔國公府質詢楊旭,若是楊旭無言辯駁,押入詔獄待參!」

  木恩怵然一驚,連忙躬身道:「婢婢領旨!」

  朱瞻基蹦蹦跳跳回到坤寧宮,就見母妃張氏和皇后徐娘娘、郡主徐茗兒正在閒談敘話。朱瞻基立即跑過去,扯住徐茗兒的衣襟,眉開眼笑地道:「姨奶奶,帶我去帝后苑捉迷藏!」

  「好好好,,咱們去捉迷藏。」

  徐茗兒笑著答應,牽起了朱瞻基的小手,徐皇后對兒媳婦笑道:「我這妹子,從來都招小孩子喜歡!」

  徐茗兒牽著朱瞻基的小手,遛遛達達地來到御花園,見左右沒人,便悄聲問道:「瞻基,今天在皇爺爺那兒,又聽到什麼好玩的事情呀,快說給姨奶奶聽聽。」

  朱瞻基伸出一隻小手:「老規矩,先給糖!」

  徐茗兒玉掌一翻,一塊紫瑪瑙似的膠牙糖便出現在掌心,朱瞻基一把搶過塞進嘴裡,然後含糊不清地道:「方纔呀,我在皇爺爺那玩,跑來一個花白鬍子的老頭兒,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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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3
發表於 2012-1-4 19:44:44 |只看該作者
第484章 巧安排

  茗兒近來往皇宮裡跑得比較勤。

  她本來的目的,是想試試姐姐的口風。

  這時代沒有女孩兒自己給自己做主張羅婚事的,她的長兄被禁足家中思過,這終身必須得長姐點頭,這個時代就是這樣。可是緊跟著就發生了雙嶼島勾結倭寇事件,茗兒知道這對夏潯意味著什麼,兒女私情暫且拋在一邊,就關心起這事兒來。

  可是,她的姐姐、姐夫沒有一個平庸之輩,哪怕是旁敲側擊,一次兩次或許人家不往心裡去,時間長了也難免起疑心。恰恰朱高熾夫妻倆每日風雨不輟,要領著兒子入宮向父皇母后問安的。朱高熾身體不好,未必每天都來,可是他的寶貝兒子朱瞻基卻是每天都來,而且在徐娘娘的授意下,總要安排他謹心殿陪陪皇上。

  徐娘娘這麼做,是因為丈夫最疼這個孫子,一來是想讓孫子幫丈夫舒緩一下情緒,二來也是用孫子的感情分,幫自己那個在嚴父面前太過於木訥老實,時常受到訓斥的長子拉近與丈夫的關係。世子妃張氏知道丈夫和皇上的關係比較緊張,對此當然樂見其成。

  朱瞻基小小年紀,身在皇家,就得擔負起這樣重要的政治任務了。茗兒每日去姐姐處盤桓,靈機一動,便也常從朱瞻基那兒打聽些他在謹身殿聽到的消息。小傢伙已經五歲了,基本的事情是能說明白的,只是他平時只顧貪玩,懶得去記這些事,如今受了他極喜歡的姨奶奶的關照,自然就要豎起兩隻耳朵來了。

  朱瞻基說的雖然不是十分清楚,但是基本的意思已經表達出來了,茗兒聞言臉色大變,恨不得插翅飛到輔國公府,把這個要命的消息告訴他,叫他早做準備。當下,茗兒也顧不得陪朱瞻基捉迷藏了,又給了他兩塊糖,哄得朱瞻基眉開眼笑,茗兒就和姐姐告辭,急急出宮去了。

  茗兒進宮,是乘車轎來的,一出宮門,她便要一個侍衛讓出馬來,飛馬急奔輔國公府。

  「旭哥哥,你快想辦法呀!」

  茗兒把她打聽的消息匆匆告訴夏潯,夏潯聽說呂宋商人呂明之被抓住,而且糊里糊塗的被誘供,說出自己是他的保護人,而軍方隨之便炮製出更多證據,意欲置他為死地的時候,確實怵然一驚,可是他反覆思量了一會兒,卻又沉穩下來。

  陰謀與陽謀的不同之處就在於,陽謀只能拼實力,容不得半點虛假。而陰謀,最大的特點就是陰,它是無法擺到檯面上來的,任你吹得天花亂墜無所不能,一旦被人揭破,就像豬尿泡一樣地可以輕易被戳破。丘福這一招是狠,既然已經知道了,那就不用畏懼了。

  茗兒見他沒什麼反應,可真的急了,夏潯見她如此情急,心中頗為感動。其實,這幾天在搜羅對頭證據的時候,他也為自己做了些安排,未慮勝,先慮敗,不能不做防備。如果沒有茗兒報信,他相信也能熬過來,只不過那過程就要曲折許多,中間少不了要吃些苦頭,而現在麼……

  他握住茗兒的聲,柔聲安慰道:「別著急,急不是辦法,咱不能自亂陣腳。」

  他想了想,又道:「你等我一下,我出去一趟。」

  茗兒鬆了口氣,知道他已經有了對策,這是要去安排部署一番,便乖巧地點頭,自在椅上坐了。

  夏潯走出書房,就這一變化對自己的安排進行了調整,匆匆吩咐了心腹一番,讓他立即去辦,隨即正要返回書房,聽說小郡主來找夏潯的梓祺和謝謝便從後院趕了過來。

  近來朝廷上的風風雨雨,她們也知道一些,更知道自己的丈夫,現在已處在風雨的中心,地位飄搖不定。一聽說小郡主來了,馬上想到可能有了什麼重大消息。官場上,有些事情官員們不宜直接出面接觸時,本就要通過家眷迂迴轉達的,謝謝對這慣例並不陌生。

  二人趕到前院,正碰到吩咐了心腹家人離去,剛剛回轉的夏潯,二人趕緊迎上前去,梓祺憂心忡忡地道:「相公,郡主走了麼?她送來了什麼消息,可是對相公不利?」

  夏潯不願她們擔心,本欲輕描淡寫地搪塞過去,可是話到嘴角突然又嚥了回去。眼下搪塞過去容易,一會兒陳瑛紀綱就要到了,那時又如何能瞞得了她們,還不如交待仔細,才能讓她們放心。再者,說明其中凶險之處,於將來也有莫大的好處。

  他若迎娶茗兒進門,阻力來自外邊,家裡雖無阻力,卻是有壓力的。這壓力不是他的壓力,而是梓祺和謝謝的壓力。茗兒身份高貴,又比她們年輕,一旦進門,失寵的壓力就有可能轉變成敵意,雖然他有把握鎮得住自己的後宅,卻也不喜歡自己的女人表面上一團和氣,背地裡勾心鬥角。

  她們都是好女孩兒,一旦因為這些事兒消磨了靈氣,整日裡小家子氣的鬥來鬥去,那就無趣的很了。梓祺和謝謝、蘇穎關係親密,相處和睦,那是有原因的,曾經同生共死,共同扶助、支持同一個男人,夏潯又注意與幾位愛妻相處的關係,這才保證了一家和氣,而茗兒……

  一個很親近的小團體,突然闖進一個龐然大物,那結果可想而知,而眼下卻是一個極好的契機!

  和睦的家庭不是想出來的,而是處出來的,相處是需要技巧的。梓祺大大冽冽,有些男孩子氣;謝謝聰慧機敏,溫柔識大體;而茗兒是什麼出身,那樣的家庭出來的女孩,只要別人不對她抱有敵意,絕對有大婦風範,可以維護好全家人的關係。

  眼下,只需要一個讓她們互相親近,不致於因為擔心、戒備而走上對立的機會。那麼……把實情相告,就有益無害了。

  於是,夏潯對梓祺坦言道:「情況很不妙,皇上知道了咱們與外國商船走私貨物的事,我的對頭趁機捏造了更多的罪證。如果我安坐家中,對此一無所知的話,恐怕……我們這一世夫妻,做到今天也就緣盡了。」

  「什麼?」

  雖聽他說「如果」,似乎還有迴旋的餘地,梓祺的俏臉還是刷地一下變得慘白。

  夏潯握住謝謝的手,唏噓道:「如果那樣,我們未出世的孩子,連他親生父親的面都要見不到了。」

  謝謝經歷過許多大事,雖不通武藝,遇事卻比梓祺鎮定的多,饒是如此,心也慌了,急忙問道:「那現在有辦法了麼?」

  夏潯緩緩地點了點頭,吁出一口氣道:「幸好,小郡主聽到了風聲,提前趕來告訴了我。我已經派人預作防範了,眼下還不能說轉危為安,不過當無大礙了。」

  謝謝吁了口氣,反握住夏潯的手道:「相**心應對,莫要亂了自家陣腳。無論如何,我和梓祺都在這裡等著你,如果需要我們去做的事,相公不要猶豫,事關重大,有些事,自家人去做,才無後患。」

  梓祺握緊拳頭道:「不錯!相公不要怕,任他風浪再大,咱都不怕!謝謝已懷了相公的骨肉,我馬上就送她走,我在京裡看著,如果他們真要對相公不利,梓祺豁出這條命去,也要護了相公離開!」

  夏潯欣慰地拉住兩位愛妻的手,驟聞大難,兩位嬌妻沒有一個哭哭啼啼地做小兒女姿態,反而竭力為他排憂解難,這是他夏潯的福氣啊!

  夏潯道:「你們不用擔心,不會有事的。皇上馬上就要下旨詰問,我雖有了應對之策,但是一些事需要再做準備,所以現在還不是說出來的時候。因此,我會被抓進大牢,你們切莫因此慌張!」

  「什麼!相公還要坐牢?」

  夏潯微笑道:「咱們是有退路的人,我會一條道兒走到黑?沒有把握,相公會不安排你們離開嗎?對君子,我以君子之道待之!對小人,我以小人之道待之!他們玩陰的,我也會!你別擔心!」

  謝謝拉住要暴走的梓祺道:「梓祺,就讓相**心做事吧。咱們不能動不動就想著逃,有人不想讓咱們過好日子,咱們就得不讓他好過!相公既然說有了應對之策,咱們就聽相公的。」

  她用柔柔的目光望著夏潯,柔柔地道:「能騙得我這縱橫江湖的女賊死心塌地的跟了他,怎麼可以被這麼點兒事難住!」

  夏潯擁抱了她一下,說道:「郡主還在書房,我去交待兩句。」

  這時肖管事匆匆趕來,說道:「老爺,宮裡那位木公公和兩位大人到了前院了。」

  夏潯忙道:「你去迎著,我馬上就到!」說完返身便奔了書房。

  「茗兒,我已安排好了,你不用擔心。紀綱陳瑛已經到了,我讓梓祺、謝謝送你從角門兒離開!」

  「好!」

  茗兒也知道這時不是問東問西的時候,爽快地答應一聲,便隨他走了出去。

  夏潯讓謝謝和梓祺陪著茗兒從角門離開,自向前廳迎去。

  謝謝和梓祺陪著茗兒到了角門,謝謝突然喚住了茗兒:「郡主!」

  茗兒回過身,就見謝謝將裙袂一按,翩然跪了下去:「郡主,救我夫君性命之恩,謝雨霏終生不忘!」

  梓祺被她一言提醒,滿懷感激也要跪下,茗兒慌了,連忙攔住梓祺,拉起謝謝,誠懇地道:「兩位姐姐,何必這般見外呢,我……我……,咳,我一向很敬重輔國公的為人,安能坐視他被奸人所害呢!」

  這句話兒說完,小丫頭臉都紅了。

  她發覺,騙人真不是個容易活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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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5章 雲譎風詭

  前廳,陳瑛、紀綱、木恩,一溜兒坐在椅上,正襟危坐。

  一人面前一杯茶,霧氣裊裊,映得三人跟三清道君似的。

  茶,誰也沒動。三人之中,只有陳瑛面對夏潯時毫無心理障礙,即便如此,眼見紀綱和木恩的模樣,陳瑛也擺不出抓捕其他官員時那種囂張氣焰。

  夏潯穿著一身布衣,從屏風後面從容地走出來。夏潯未穿公服,免得被人剝了,像那考功司郎中吳筆一樣,穿身小衣狼狽不堪,他還有心思想到這一點,還真是夠沉得住氣。

  夏潯一出現,紀綱和木恩便霍地站了起來,坐在中間的陳瑛左右看看,忙也隨之站起。夏潯笑容可掬地道:「坐,坐,不是外人,三位不用客氣,今兒這麼有空,你們三位湊到一塊兒來了?」

  木恩和紀綱聽了,臉上便有些尷尬,陳瑛見狀,只好自己來當惡人,咳嗽一聲道:「輔國公,皇上有話,著我三人來問你。」

  「哦?」

  夏潯趕緊上前兩步,撣撣衣襟,雙手一叉,欠了腰身,恭謹地道:「請皇上垂詢。」

  陳瑛左右看看,見紀綱和陳瑛直挺挺地站在那兒,只好繼續問道:「皇上口諭:楊旭,俺來問你,今有呂宋走私商人,為我水師所獲,這商人言稱與你有些瓜葛,乃是受你庇護,可有此事?」

  夏潯沉默片刻,躬身道:「回皇上,確有此事!」

  陳瑛一詫,也沒想到夏潯這般爽快承認,定一定神,又問:「楊旭,俺來問你,太倉衛官兵從雙嶼繳獲大量財物,內有帳簿,其中多列多筆,著明乃是送於你的財物,可有此事?」

  夏潯躬身道:「臣微末之時,便與雙嶼群豪結下交情,雙嶼島又是臣一力諫議,奉旨招安的。故而臣與雙嶼衛諸人關係確實親密,雙嶼島人也確曾送過臣一些禮物。只是皇上問話,並未說明這帳簿上所記載的都是什麼名目,故而……臣只能說,確曾收受過雙嶼島饋贈的禮物,至於是否便是這本帳簿中所載,臣不敢確認。」

  陳瑛咳嗽一聲,又問:「那麼,對包庇呂宋商人、走私避銳,以權謀私的罪名,你可承認麼?」

  紀綱和木恩都瞬也不瞬地盯著夏潯,夏潯淡淡地道:「臣,就算是有罪吧!」

  陳瑛眉頭一挑,問道:「何謂就算有罪?」

  夏潯道:「內涉個人私隱,實是不宜公開,臣……只能說與皇上知道。」

  陳瑛道:「本官就是奉旨問話!」

  夏潯道:「陳御使,法不傳六耳!」

  陳瑛眉頭一蹙,點撥道:「輔國公,事無不可對人言!」

  夏潯歎了口氣,搖頭道:「陳御使,可與言者無二三!」

  陳瑛動了動眉毛,長吸一口氣道:「國公若是這麼說,下官就別無選擇了!皇上口諭,楊旭不能辯駁奏對的話,著即拿下,押赴詔獄聽參!」

  夏潯聽了,伸出雙手,對紀綱笑道:「可要上枷?」

  紀綱乾笑道:「國公是待參之身,尚未定罪,無需戴枷。」

  夏潯若無其事地道:「如此,咱們走吧。」

  陳瑛沒想到事兒辦得這麼順利,鬆了口氣道:「國公爺,我等也是奉旨辦差,得罪之處,還請海涵。請!」

  夏潯舉步就朝外走,陳瑛等人跟在後邊還得加快了步伐才能跟上,陳瑛好像跟班兒似的顛著腳小跑了一陣,忽然覺得有些古怪,到底古怪在那兒,卻又想不明白。

  直到出了楊府,讓夏潯上了一輛有遮棚的簡陋牛車,陳瑛才反應過來,他要是去誰府上抓人,那老婆孩子抱著男人大腿連哭帶嚎,慘不忍睹。被抓的官兒也要含淚凝噎,叮囑再三,甚至交待好後來,楊旭這也太風平浪靜了吧?他那兩位夫人呢?

  想是這麼想,他可不敢問,總不能問問夏潯:「喂,你被抓起來了,你家娘子怎麼不跟出來哭送一番吶?」那不是吃飽了撐的麼,陳瑛滿腹疑竇地爬上馬去。

  後邊,木恩落後一步,假意檢查囚車,撩開簾子往裡打量,俟紀綱和陳瑛扳鞍上馬,便對夏潯匆匆低語道:「國公爺,事情緊急,前後有人跟著,奴婢實在來不及給您送個口訊兒。」

  夏潯向他頷首微笑道:「公公有心了,平生不做虧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門。無妨的!」

  木恩精神一振,忙道:「奴婢也是奉旨問話的人,國公若有委曲,可須奴婢報與皇上?」

  夏潯搖搖頭:「除非皇上親自問話,否則,縱然刀槍加頸,楊旭無話可說!」

  這時,陳瑛已在馬上坐定,扭頭一看,木恩撩著簾子上看下看,好像還在檢查囚車的牢固度,便揚聲道:「木公公,上馬吧,國公爺還能一走了之不成?」

  夏潯在車中朝木恩點點頭,木恩便放下簾子,轉身走向自己的坐騎。

  ※※※※※※※※※※※※※※※※※※※※※※※※※※※

  峰迴路轉。

  雖然在真相大白之前,朱棣有意地壓制事態的發展,可是在有心人的傳播之下,輔國公楊旭入獄以及入獄的理由還是迅速在朝野間流傳開來,一時間,保楊旭的人全體啞聲了。

  就連絲毫不抱其他目的的內閣首輔解縉和已經決定一條道走到黑的御使黃真也啞口無言。如果罪名屬實,誰還保得了楊旭?萬一他不只是走私、索賄,甚爾對雙嶼衛私通倭寇的事也有耳聞,恐怕殺頭的罪過都有了,神仙也救不得他性命了。

  這時,朱高煦一派揚眉吐氣,五軍都督府也重新抬起頭來,都察院裡,陳瑛派獲得了壓倒性的勝利,陳御使又習慣性地加夜班了,他帶著一班人廢寢忘食地準備著整治楊旭的材料。而五軍都督府也匆忙地做著準備,許滸、任聚鷹就要押解進京了,得準備審訊以及相關證據的搜集、整理。此前準備的人證、物證,有些什麼疏漏破綻,也正好趁此機會一一補全。

  ※※※※※※※※※※※※※※※※※※※※※※※※※※※※※※

  「被造反」的許滸、任聚鷹被押到京城了,各方面勢力的注意力暫時又從楊旭身上轉移到了他們的身上,畢竟他們才是一切的根源,只不過,沒有人認為他們能還能翻案了,大家所要等著,僅僅是一個確定的結果罷了。

  「有什麼事,非得見了朕才能說?」

  朱棣剛剛聽到夏潯的要求時,氣就不打一處手,憤然揮手道:「恃功自傲!見了朕,要以幾番救命之恩求俺赦免麼?公是公,私是私,他的功勞,俺已經以世襲國公的爵位還報了!貪髒枉法,縱兵為匪,害俺萬千百姓豬狗般被人屠戮,俺饒得了他,國法饒不了他!」

  朱棣指向陳瑛和紀綱:「你們,會同五軍都督府,速速查明雙嶼衛通倭一案。」

  楊旭既然關進詔獄,那就是皇帝要親自過問的案子了,錦衣衛是有權越過都察院、刑部、大理寺這三司獨自司法的,所以朱棣又單獨轉向紀綱,吩咐道:「你那邊,把楊旭的案子給我查個清清楚楚!朕不是恩將仇報之人,死,也要叫他死個心服口服!」

  「臣遵旨!」

  坤寧宮裡,朱高熾和張氏帶著兒子正來給母后問安。張氏帶著兒子在大殿玩耍,而朱高熾則和母親到了側殿。

  徐皇后嚴肅地道:「高熾,這時還想救楊旭,殊為不智。你知道……,涉入過深的話,恐怕連你也要受到牽累。那楊旭自己已認了罪,我們還能說什麼?」

  朱高熾道:「母后,雙嶼之事,還沒有查個水落石出,而楊旭已然關進詔獄,而詔獄這種地方……,兒臣擔心,會出現屈打成招的事來。母后,楊旭曾數次救我全家性命,於父皇的千秋大業,更有莫大功勞。以兒臣想來,就算楊旭身居高位後有些驕橫放縱,想來也不過是走私幾船貨物,謀些蠅頭小利,縱容雙嶼衛官兵勾結倭寇,犯邊擄掠的事是絕不可能的,咱一家都受過他活命之恩,法理不外乎人情,兒臣豈能袖手旁觀,坐視不理?」

  徐皇后歎了口氣道:「你這孩子,仁厚是好事,不過……再說,後宮不得干政,娘不便對你父皇開口啊,你父皇雖不會怪我,可是此例一破,貽害無窮……」

  朱高熾道:「母后,兒臣總覺得,其中必有隱情。兒臣聽說,陳瑛紀綱奉旨問話時,楊旭曾言自有苦衷,但是只能對父皇一人言明。而父皇正在氣頭上,只以為楊旭要挾恩救赦,故而堅持不見。母后,你也知道父皇脾氣,一旦決定了的事,九牛不回。母后不宜干政,兒臣自然明白,那麼,只勸父皇見見楊旭,全了故人之意,這個理由如何呢?母后不必直接影響父皇的決定,只要給楊旭一個機會,如果他確有冤屈,必然向父皇申訴!」

  徐皇后沉吟片刻,輕輕歎了口氣:「楊旭與我家有恩,娘親如何不記得?只是私恩再重,不沒公法呀。也罷,娘就破例一回,勸勸你爹。」

  朱高熾欣喜不已,連忙躬身一揖道:「兒臣謝過母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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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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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6章 下不為例

  一處房間,只有一處襪糊著白紙的窗戶,窗上貼著福字和窗花,過年的氣氛還沒有完全消去。

  陽光正照在窗戶上,透過窗紙再映進室內,光線柔和了許多。一張簡陋的木床,床上放著被褥,床前不遠有一張方桌,方桌上擺著一張棋盤,旁邊還有豬頭肉、鹵豆府、炒黃豆等幾樣下酒的小菜,一邊一隻細瓷杯子,杯裡盛著清澈的酒液。

  桌子兩邊各坐了一人,右邊那個是紀綱,他趴在棋盤上端詳了半天,興沖沖地拿起一枚小卒,推過了界河,喊道:「拱卒!國公,我這一步可是暗伏殺機呀!」

  桌子對面,正是夏潯,夏潯微征一笑,拈起馬來後撤了一步,說道:「跳馬!」

  「呀!國公不吃我的卒子?」

  夏潯道:「忍得忍上忍,方成人上人。一枚小卒,何須計較!」

  「嗯?」

  紀綱聽了疑心頓起,左看右看,看了半天,突然放聲大笑起來:「喲呵!我明白了,國公是想雙鬼拍門,然後給我來個鐵門閂呀,哈哈,不上當、不上當,我才不上當!」說罷捨了那小卒,支起了士。

  這是詔獄裡牢頭兒住的地方,裡邊再怎麼收拾,總有一股血腥氣,所以,紀綱就把夏潯安排在這兒了,如果有人來提審或詢問,再把夏潯請回牢房,平時就住這兒,紀綱有事沒事的就跑來跟他下下棋,喝喝酒,消磨時間。

  紀綱得意地喝了。酒,眼皮一撩,瞟著夏潯,指著棋盤道:「國公,這棋盤上的局勢,對你可很不利啊!國公如果還有什麼殺手銅,該拿出來了!」

  夏潯搖搖頭:「時辰未到!」

  紀綱目光一閃,脫口問道:「哦,那國公以為什麼時候才是合適的機會呢?」

  夏潯點點棋盤,說道:「今日這盤棋走數這一步,你是大開大闔,棄守全攻之勢啊!」

  「不錯!」

  「我呢,則是寓守為攻,後發制人。這樣的話,我就得從容部署,先把自己這邊安排的風雨不露,等你的車馬炮全都過了河,再一一絞殺!」

  紀綱微笑道:「呵呵,卑職既然已經知道了,國公就不怕卑職棄攻為守,全面回防麼?」

  夏潯道:「棋已走到這一步,你還有退路麼?」

  紀綱看了看棋盤上的局勢,苦笑道:「不錯,陷得太深了,我這盤棋,現在只能像我這顆過河卒子,有進無退,殺個魚死網破了。」

  夏潯坐直了身子,逼視著紀綱,突然說道:「老紀,你到底是一面的?」

  紀綱臉上露出一個狡黠的笑容,反問道:「國公何出此言?」

  夏潯搖搖頭道:「你不說,我也猜得出來!山頭一共只有兩個,你不是這座山上的,自然就是另一座山上的。只不過,我此前是真沒看出來,你會選擇這棵大樹!」

  紀綱嘿嘿地笑子兩聲,說道:「人人都覺得理所當然的,未必就是適合你的。那座山上獅虎成群,不缺我一個。這座山上都是錦雞仙鶴,我就奇貨可居了,國公覺得呢?」

  夏潯想了想,搖頭苦笑道:「以前,我看輕了你!」

  紀綱哈哈一笑,說道:「卑職這可是跟國公爺您學的,燒冷灶!富貴險中求嘛!」

  說到這裡,他神情一肅,正容說道:「國公,樹大招風,你想靜,風不止啊!置身事外,對你已是絕不可能了,此時此地,你還不能決定依靠那一方麼?」

  夏潯瞟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紀綱又道:「小郡主的婚事三番兩次被人破壞,這是那位爺送給國公的一份大禮。美人配英雄,也只有國公您這樣的人物,才配得上這樣的女子,那位爺這份苦心,國公就不領情麼?」

  「哦?這麼說,那些事是出自你的手筆了?」

  夏潯的眼睛微微瞇起來:「他……怎麼知道此事的?」

  紀綱征笑道:「隔牆有耳啊國公,定國公府,花園相會,你們那番對話,恰被他看在眼裡。呵呵,他倒不是有意偷聽,正要去方便一下,不小心聽到了而已。」

  夏潯緩緩吁了口氣,說道:「現在我已身陷囹圄,還有招攬的意義麼?或者說,你早知道我留有後手?」

  「沒有!」

  紀綱斷然道:「本來,我們也以為國公這一回在劫難逃!那位爺已打算發動自己的力量,將事情全部推到許滸等人身上,捨卒保帥,摘清國公,救你出險。國公,別看現在他們似乎已經擁有了一面倒的優勢,那位爺手頭掌握的力量也不小,再有我這個內奸……」呵呵,一定能夠成功!」

  夏潯唔了一聲。

  紀綱又道:「那位爺一定要保您,並非全是看中了您的本事,而是知恩圖報,不想有朝一日與你兵戎相見。當然,也是因為不肯小覷了國公您的本事,有本事的人,就算一時失意,總也有發揮的機會。他看得很長遠,而不是眼前之得失。」

  「那麼……」你怎麼知道,我留有後手的?」紀綱苦起臉來,抱怨道:「國公,您狸大小瞧紀綱了吧?跟了您這麼久,紀綱再蠢,也該學到點本事吧?從您入獄前後種種,再加上……」呵呵,卑職還特意注意了一下您家裡的情況,國公莫怪,紀綱可沒有窺人隱私的習慣,只是注意一些蛛絲馬跡罷了,由此如果還不能有所判斷,那真是有負國公的栽培了。」

  他又反問道:「那麼,國公又是幾時發現,紀綱並非那一路人呢?」

  夏潯微微一笑,說道:「不是太久,也在入獄前後,呵呵,內中緣由就不足為外人道了。」

  紀綱見他不說,卻也不再追問,只是肅然道:「那麼,國公對紀綱所說的話可有決斷了麼?」

  夏潯微微抬起眼睛,直視著他,輕輕問道:「如果……」我還是不肯呢?」

  紀綱嚴肅地道:「紀綱接到的命令是,如果國公不肯投靠,仍舊全力幫國公解困,至於有沒有其它的打算,紀綱確實不知。不過在紀綱想來哪怕不是為了國公他也有理由這麼做。」

  這倒是公允之論,夏潯不禁點了點頭。

  紀綱便望著夏潯,殷切地道:「那麼,國公可以給卑職一個明確的答覆了麼?」

  夏潯道:「小智者借物,中智者借錢,大智者借人,你看我像不像個蠢人呢?」

  紀綱哈哈大笑,棄手而起向夏潯長長一揖

  這時,一個獄卒匆匆推門進來,急道:「大人南鎮劉大人,執意要進詔獄,小人阻擋不住……」

  紀綱一怔,說道:「玉玨,他不是去南郊匠作營了麼,已經回京了?」

  說未說完,那獄卒已被人一把推開,劉玉、玨急匆匆闖子進來,說道:「紀兄,輔國公他怎麼樣……」

  一語未了,瞧見夏潯端然而坐,劉玉玨頓時如釋重負:「國公無恙,我就放心了!」

  ※※※※※※※※※※※※※※※※※※※※※※※※※※※※※※

  帝后苑的戲台上,正常演著一齣戲。

  朱棣是個戲迷,尤其喜歡神神怪怪的劇目。今天的這齣戲演的雖然不是神怪,卻也很有意思,這齣戲叫《陳州糶米》,是一出元朝時候的雜劇。講的是大宋年間,陳州大旱三年,顆粒不收,人民饑至相食。朝廷派劉得中,楊金吾前去救災。他們不僅私自抬高米價,大秤收銀、小斗售米,大肆搜刮百姓。而且還用敕賜紫金錘打死同他們辨理的農民張古。張子小古上告到開封府。包拯微服暗訪,查明事實真相,為受害者雪冤的故事。

  那時戲曲舞台上的包公還不像後代已經被定了形,剛正不阿、鐵面無私,一張黑臉,額頭一抹月牙兒,三歲小孩都認得出來。那時戲台上的包公還是一個普通的白面書生,性格上也不是那種火燒眉毛也沉穩如山的人,戲中的他非常幽默風趣。

  包拯去陳州,沒擺欽差大臣的架勢,而是微服私訪,甚至幹著為妓女王粉蓮籠驢、扶上攙下的差事,一點點掌握了兩位奉旨賑災的官員反而趁著災禍變本加厲欺搾百姓的證據。故事輕鬆搞笑,雖然不是朱棣最喜歡的曲目,卻也看得津津有味。

  徐娘娘坐在他旁邊,趁著中間稍停的間歇,對朱棣道:「皇上,這奉旨賑災的人本來拯救百姓於危難,結果適得其反,百姓受了天災,還要再受他們盤錄,皇上高高在上,耳目不靈,官員們又是官官相護,難免就受了蒙蔽,幸虧這包拯征服而去,若他大擺儀仗,恐怕就看不到真相了。」

  朱棣點頭道:「是啊,如今這證據他是拿到了,可他手中雖有御賜的尚方寶劍,那貪官乎裡也有御賜的紫金錘呢,恐怕這包拯斬不得劉楊二人,一旦回了京,以這兩家勢力維護,恐怕就殺不了他們了。咱們好好看看下一出,瞧這包拯用什麼妙計才能先斬後奏,除此奸佞。」

  徐娘娘又好氣又好笑,說道:「皇上,官官相護自古使然,有些冤屈,不是親眼所見,實難發現,您不覺著,有時候,您也該走出去,親眼看看出了什麼事情,而不是只聽大臣們的一面之言麼?」

  「嗯?」朱棣警覺起來,扭頭看向徐娘娘,目光只一閃,便明白過來:「皇后,你是在為楊旭求情麼?」

  徐娘娘乖巧地道:「有罪亦或無罪,都是國法上的事,最終還得皇上您說了算,妾哪敢多言。妾可不敢說楊旭有罪或是無罪,又或者央求皇上判他有罪或是無罪,只是……妾身覺得,楊旭既說其中自有苦衷,唯可對陛下一人說明,陛下就抽個空兒聽聽,又不礙什麼事的。天兒又潮又冷,皇上若是不想出宮,喚他來問上兩句不就成了?若他無言以對,只是挾私恩求皇上枉國法,皇上再治他的罪,不也心安理得麼?」

  朱棣沉默半晌,瞪了她一眼道:「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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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1-5 19:56:13 |只看該作者
第487章 御前秘奏

  夏潯被抓的時候,劉玉玨不在城裡。

  因為火器匠作不太安全,故而設在離城很遠的一處山坳裡,當他得知夏潯被抓進詔獄的消息以後,登時心急如焚,立即快馬回城,飛一般趕到了錦衣衛。

  在劉玉玨想來,但凡入了詔獄的人,不管你是將相公卿,都要飽受折磨,如果紀綱不念舊情,只怕夏潯現在已經吃足了苦頭,想不到急匆匆闖進來一看,夏潯正喝著小酒下著象棋,一副悠然自在的模樣,這才長長地鬆了口氣。

  紀綱笑道:「你們先聊著,我出去一下!」

  紀綱返身離開,劉玉玨趕緊拉住夏潯問長問短。

  聽說事情詳細經過之後,劉玉玨也不禁大為撓頭。他蹙著眉頭想了半天,說道:「國公,對方有人證、有物證,甚至扣了滿滿一船的人、貨,這事兒的確棘手。可是皇上既然還未審理此案,咱們總可以預先做些手段,盡量保全國公。卑職這裡有個法子,不知可不可行。」

  劉玉玨說出的法子其實和朱高熾的主意差不多,都是官場高層慣用的法子:壁虎斷尾!

  在劉玉玨看來,對方有人證、有物證,甚至扣了整整一船的人,這事兒想翻案幾乎是不可能了,唯一的辦法只有找人頂缸,棄卒保帥。

  他也不知夏潯身邊是否有這樣為主受過的人,或者可以把責任全部推諉過去,叫對方辯無可辯的人,甚至對夏潯說,如果實在沒有合適的人選,他願為國公頂罪。只須把該由他知道的事情告訴他,免得漏了馬腳。

  劉玉玨真情流露,夏潯看在眼裡非常感動,在他看來,紀綱雖對他照顧有加,內中卻未必有幾分是出於昔日情意,而劉玉玨才是不計任何利害、一心為他打算的好兄弟。不過這事兒他已經有所安排,卻無需劉玉玨牽涉其中。

  夏潯笑道:「這件事你不用管,我已經安排了人去做。你看,我在這裡也沒受什麼罪,無需擔心。我是國公,不會不教而誅的,只要審我,便有真相大白的機會,呵呵,這幾天,就當在這兒修身養**!」

  劉玉玨半信半疑,但見夏潯毫不慌張,從容自若,也只好姑妄聽之。

  兩人言談一陣,紀綱匆匆轉回,說道:「國公,宮裡來人了,宣你入宮覲見呢。」

  紀綱出去,是打發心腹把夏潯已決意擁戴大殿下的消息送出去,不想正撞上宮裡派來的人,於是趕緊穩住了來人,說是親自來牢中提人,便趕了回來。

  夏潯眉頭微皺地道:「這麼快?」說著走向前去。

  紀綱低笑道:「想必大殿下已經央了皇后娘娘勸得皇上回心轉意了。國公,卑職沒說錯吧,不管國公您如何取捨,大殿下對您都會援之以手的。」

  夏潯道:「想必是了,那……我這便進宮去罷。」

  他頓了一頓,又望向紀綱,肅然道:「殿下那邊,還請代我回稟一聲,眼下楊旭正是眾矢之的,不宜前往拜見,待得此間事了,風平浪靜的時候……」

  紀綱會意,頷首道:「卑職明白!」

  夏潯是國公,是皇帝的臣子,與皇子的關係就比較超然,而今既然答應擁戴皇長子,就等於朱高熾的門下客,自然應該表示應有的敬意。

  劉玉玨聽說皇帝召夏潯進宮,本來很是緊張,但是一見二人竊竊私語,雖聽不清內容,不過二人神色安詳,毫不緊張,想必沒有什麼凶險,便也定下心來。走上前道:「國公千萬小心,卑職在這裡等國公消息!」

  紀綱道:「好,你且去我衙上坐坐,我送國公入宮!」

  ※※※※※※※※※※※※※※※※※※※※※※※※※※※※※※※※※

  夏潯進宮了,穿著一身皺皺巴巴埋裡埋汰的囚服,頭髮蓬亂,髮髻裡挾著幾根稻草,那副落魄樣兒,好不可憐。這是詔獄裡的牢頭兒花了不到一刻鐘的功夫,給他打扮起來的。

  宮裡的侍衛大多都認識這位出身錦衣衛系統、掌管過宮禁衙門的輔國公大人,見他這般模樣,都對他抱以同情的目光,伴君如伴虎啊!忽然之間,他們不再羨慕人家的飛黃騰達了。只是人往高處走,也不知道他們這種覺悟能否堅持到明天早朝百官雲集的時候。

  謹身殿裡,朱棣正批閱著奏章。

  每天,他都要在早朝上耗去大半天時光,下午則要在謹身殿度過,直到把他案上高高的奏章處理完畢。這皇位,雖然是無數人嚮往的寶座,可是如果想做一個有作為的皇帝,其實還真不如一個閒散王爺逍遙自在。

  「皇上,楊旭帶到!」

  木恩站在門口稟報了一聲,朱棣抬起頭,吩咐道:「帶他進來!」

  木恩應了一聲,片刻功夫,引了夏潯進殿,夏潯一腳邁進門檻,嘴唇就哆嗦起來,抬眼一見朱棣,立即搶上三步,一撩袍襟,伏地泣聲道:「微臣楊旭,叩見皇上!」

  朱棣一看夏潯那副含淚凝噎的窩囊樣子,氣就不打一處來,他把筆卡地一聲擱在筆架上,重重地哼了一聲道:「你也知道怕?既知今日之非,何必當時之過?」

  他把御案「啪」地一拍,痛心地道:「朕當初在金殿上,推心置腹,殷殷叮囑靖難功臣,切不可居功自傲,更不可驕縱枉法!你聽沒聽到?朕希望能與你們君臣相和,朕希望你們的榮華富貴能與國同休,可你都幹了些什麼?」

  朱棣霍地站了起來,厲聲說道:「你還記得朕說過,君主代天應物,一旦坐了江山,就不只是功臣們的君主,而是整個天下的君主,普天之下都是君主的子民,不能有所偏倚,功臣犯法,一樣要予以嚴懲麼?你來見朕,若只是想央求朕饒恕了你,那就不必出口了!」

  他又看了夏潯一眼,緩緩揚起頭來,黯然道:「國法無情,像山縣城數萬百姓的冤魂在天上看著,朕不能饒你。朕唯一能做的,是保你一家安然無憂,你……可以放心去了!」

  夏潯進來先不喊冤,故意弄出一副眼淚汪汪的德性,已然先入為主的朱棣誤會了,以為不出所料,夏潯千方百計要見他,果然就是為了挾恩求赦,一時又是失望又是痛心。

  夏潯一聽心中暗道:「他奶奶的,演過火了!」

  他趕緊把硬憋出來的淚光一收,訝然道:「臣哪有什麼罪?今日求見皇上,不是想央求皇上恕罪呀。臣……自一進宮,就是自稱微臣,可不是自稱罪臣啊!」

  「嗯?」

  朱棣霍然扭頭望向楊旭:「你……不是求朕赦你之罪?」

  夏潯一個頭叩下去,高聲叫道:「臣無罪,臣冤枉啊!」

  朱棣雙目光芒一閃,急急問道:「那呂宋商人自言受你庇護,販運私貨,難道沒有此事?」

  夏潯剛欲開口,忽地露出警覺神色,往朱棣左右看了一眼,朱棣會意,一擺手,侍候在殿裡的宮娥、侍女便退了出去,夏潯這才低聲道:「皇上,那呂宋商人確實是受了臣的庇護!」

  「嗯?」

  「皇上,不只那呂宋商人,朝鮮、日本、琉球、安南、滿喇加,都有受臣庇護的幾條商船!」

  他這麼一說,朱棣反而不怒了,很明顯,內中必有限情。他上下打量夏潯一番,走回御案後坐了,吩咐道:「起來,把理由說給朕聽!」

  「是!」

  夏潯站起身,說道:「皇上,臣奉聖旨,統領飛龍,一直專司偵緝建文行蹤之事。」

  朱棣目光閃爍了一下,沒有說話,他不怕朱允炆,但朱允炆的的確確是他的一塊心病,這心病的力量不是來自朱允炆這個廢物,而是來自於他代表著的道統。千夫所指,無疾而終,就算是現代,又有哪個統治者不在乎議論是非,何況那個時代。

  夏潯道:「臣為建文事,上窮碧落下黃泉,遍緝天下,查到許多他的行蹤出現的消息,可是一一確認,俱是迷蹤。後來,臣查到一條線索,曾有人在陛下登基後不久,自福建福州搭船出海,那些人出手闊綽,內有文弱書生,還有年老無須者相伴,體貌特徵,與臣追查的人十分相似。故而,臣需要確認他是否逃到了海外!」

  「海外?」

  朱棣目光閃爍著,緩緩點了點頭:「不錯,朕得了天下,也只有逃到海亡,才能逃脫朕的追緝。大唐時候,虯髯客就是爭霸失敗,遠赴海外,殺扶余國主自立,難道……」

  夏潯道:「可是就算只是我大明境內,以飛龍現在的力量,天高皇帝遠的地方也無法遍立耳目,更不要說海外異域了,臣鞭長莫及啊,就算能派出幾個人去,到了異域他鄉也無異於大海勞針,可是若有當地人幫助就不同了。

  讓他們幫著打探幾個突然定居於彼的外鄉人,要容易的多。而要讓他們為皇上所用,總要許他們些許好處才成,皇上也知道,雙嶼島本有一些走私生意,道上貧瘠,十餘萬百姓全賴此過活。臣只是給現成的外國商人一個許諾,哄他們為朝廷做事罷了!」

  想要從原來固定於雙嶼的走私商人中物色幾個商人為己所用,拿不出點有競爭力的東西是不可能的。國朝是官本位的社會,就是現在,高幹子弟若是想參股什麼大公司,外人可以不知道、普通員工可以不知道,那些公司的董事長能不知道他是誰的孩子麼?

  不過,呂宋商人意外地被劫住,還說出了他的身份,這事的確出乎他的意料,那呂明之確實太賣弄了些。

  不過事情既然發生了,乾脆一勞永逸,徹底解決這個麻煩,所以夏潯才有上面這番說話。

  他固然有牟取私利的目的,但是在他搜索建文帝下落的時候,確實有線索說朱允炆可能遁往海外,飛龍的人也確實曾向與自己有關係的外國商人打聽過,並且囑咐他們代為注意大明遷居人士的消息。這兩件事本來就同時在做,尋找朱允炆的事都有檔案記錄,不怕皇上查。

  朱棣實實沒有想到竟然得到這麼一個答案,難怪夏潯當著陳瑛、紀綱、木恩三人的面寧可入獄也不肯說出真正的理由,除非見了自己,原來他竟是為了……

  一時間,朱棣心裡也不知是什麼滋味,過了半晌,他才定一定神,問道:「那麼,雙嶼島許滸曾以重禮饋贈,交結與你,可有此事?」

  夏潯道:「禮是有的,如果他送與臣的幾尾鮮魚、兩隻龍蝦,也算重禮的話。啊!不對,確有一件重禮!」

  夏潯一拍額頭,好像想起了什麼似的,說道:「要說重禮,有過一件,許滸送過臣一件三尺高的珊瑚!不過,這珊瑚對內陸人雖是個稀罕物兒,對久居海島的人來說實在不算什麼,要是非說有重禮的話,那麼臣只收過這麼一件!」

  朱棣瞇起眼睛,緩緩問道:「你沒有記錯?太倉衛搜到的賬簿上記載的可不只如此!」

  夏潯苦笑道:「臣還是頭一回聽說,一群出身海盜的大老粗,有記帳的習慣。臣是真金不怕火煉的,如果這賬簿是真的,那就是許滸作偽;如果這賬簿是假的,那麼……」

  朱棣立即聽出了他的弦外之音,而且一下子想到了更加深遠的問題,他忽然意識到,這樁公案重重迷霧之下,不曉得掩藏了多少醜聞。

  過了半晌,朱棣才問道:「關於雙嶼衛勾結倭寇的事,你怎麼看?」

  夏潯立即道:「臣不知道,雙嶼衛的人是臣招安的,與臣的關係的確密切些。不過臣實在沒有理由整天關心雙嶼衛那兒都做些什麼。不過,以臣對雙嶼衛的瞭解,因為皇上開恩,容許雙嶼衛商船往來,使他們的家小衣食無憂。縱然在軍械武備方面受到些不恭的待遇,他們也不會反!」

  朱棣的臉色變了變,又看了夏潯一眼,緩緩地道:「進去,要有個名目;出來,也需要一個名目。你且受些委曲,在詔獄再住兩天吧。兩天之後,三法司與五軍都督府審理此案,朕……讓高熾和高煦代朕監審,介時,再還你清白。」

  「臣,遵旨!」

  夏潯一揖到地,再抬頭時,只見朱棣的神色似乎黯淡了許多。

  出得宮來,候在宮門外的紀綱立即迫不及待地迎上去:「國公,怎麼樣?」

  夏潯說道:「兩天後,五軍都督府會同三法司公審,兩位皇子監審,呵呵,我還得叨擾你兩天。」

  紀綱聽了夏潯調侃的話,便笑道:「那倒無妨,正好與國公親近親近,只是還要委曲國公了。」

  他一面說,一面陪著夏潯走向囚車,又有些不放心地問道:「兩日後就公審,國公準備妥當了麼,可有把握?」

  夏潯笑笑,說道:「對君子,當以君子之道待之;對小人,當以小人之道待之。他們明槍暗箭齊來,我便使不得手段?放心,這一仗,不叫他全軍覆沒,也得讓他元氣大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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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8章 暗中核實

  呂明之被關在刑部大牢裡。

  呂明之很鬱悶,他的家族早在宋朝末年就遠渡重洋,在南洋一帶輾轉,最後定居呂宋,在玳瑁鎮(今菲律賓)紮下根來。如今已成為呂宋一帶首屈一指的犬富豪,在那裡擁有極大的權勢。這條對大明的貿易航線,以前不是由他負責的,他在家族裡縱然不說是一個紈褲子弟,也是個缺少風雨歷練的富家子。

  這一次,他是聽他的父親對他提起呂氏家族已與大明輔國公爺搭上了線,這條航線的穩定,以後將賺來更多利益,一時興起,忽想到中原花花世界見識見識,這才主動請纓帶船過來的。他是族長的三兒子,也是最小的一個兒子,素來受到寵愛,因為歷練就少此。老族長考慮也該讓小兒子增長一下見識,就司意了他的請求。

  其實,與大明輔國公搭上了線,這在呂家也是高度的極密,只有家族核心成員才知道這一秘密,但是對自己的兒子,呂氏族長自煞沒有隱瞞的必要,而且他說出這個秘密的時候,也沒想到呂明之會一時興起,想要帶船到中原來。

  沒想到這個兒子果然歷練太少,稍遇挫折,便自曝底牌,炫耀了自己家族與大明高層官員的關係,結果被紀文賀這個有心人予以利用。

  呂明之到現在都不明白紀文賀當時客客氣氣,為什麼在套出他的話之後卻把他關了起來,一直到他進了刑部大牢,還是不明原委。不過,他一路上並未受到什麼苛待,也不知道大明刑法之酷厲,在他看來,沒有什麼用錢解決不了的問題,只是現在他還沒機會見到主事的人,可以使錢賄賂。所以在牢裡他除了鬱悶,倒也沒有多少恐懼擔心,無知者無畏,也是一種福氣。

  呂明之正無聊地躺在囚床上胡思亂想,牢門「卡」地一響,呂明之霍地坐起,就見牢門大開,慢慢走進一個人來,這人身材高大,方面重眉,膚色黧黑,眉弓略高,雙眼微陷,頜下光溜溜的卻無鬍鬚。身上穿一件曳撒,頭戴一頂帽笠。

  呂明之騰地跳下地來,嚷道:「你們大明的人是怎麼回事兒,怎麼無端把我扣了起來?我是因為你們大明輔國公與我家關係匪淺,這才親自帶船來了大明,想不到你們對我這般不客氣,這件事兒我是一定不會善罷甘休的,等我出去,一定要向輔國公討一個公道!」

  那人炯炯有神的一雙眼睛打量了他一番,微微地笑了,笑容很和煦。來人是鄭和,宮裡數一數二的管事太監,朱棣親信中的親信。

  「你』第酬次到大明來?」

  「不錯!以前,我們的船來,一直太太平平的,想不到我才帶了一回船,就出了這樣的事情,你們到底……」

  鄭和打斷他的話,又問:「這麼說,輔國公大人,你也是不曾見過的了?」

  呂明之理直氣壯地道:『不錯』我沒見過!不過你們輔國公曾經主動派人與我呂家攀交,這是我爹親口說的,我又豈能不知。」

  鄭和微微蹙了蹙眉,眼前這小子,分明是個毫無心機、也缺乏歷練的紈褲子弟,走私販運被人抓到,還敢明目張膽地張揚自家的後台關係,如此浮淺,還真是個活寶。

  鄭和又道:「咱家奉命來,就是想確認你與輔國公的關係,如果你所言不假,我們自然要放你出去,並以禮相待的,可是誰知道你是不是虛張聲勢,冒認與輔國公的關係呢?你說輔國公與你家關係匪淺,那麼輔國公與你家是因何結交,為何遠赴重洋,找上你家呀?」

  「這個……」

  內中原由,呂明之還真不知道,想了一想,便道:「這個……自然是因為我呂家是呂宋一帶最有實力的海商,你們輔國公想與我家做生意。」

  鄭和雙目如炬,緊緊地盯著他,問道:「自然是門如此想當然是你自己以為麼力……」

  呂明之臉一紅,辯解道:「怎麼不是,我這商船來了,自將貨物交由他的人,他的人負責保護我們的安全,現在可好,我們沒有遇到海盜,卻糊里糊塗被你們的人抓了!」

  鄭和又一皺眉,知道從這個二世祖甚至可能是三世祖、四世祖的廢物嘴裡是問不出什麼有用的東西了,他想了一想,忽地心中一動,又問:「你是頭一回帶船出海,你父親便這麼放心力你那船上,難道不安排什麼走慣了海路的人協助你麼?」

  呂明之道:「那自然是有的,我家老管家雷慕才,跟了我爹一輩子的人,這條航線一向由他負責,我這次跟船出來,本來是想交付了貨物便來大明見識見識風土人物,誰想到,莫名其妙的,一路上盡見識了你們各種各樣的囚車、監獄,這事兒……」

  鄭和突然:「輔國公可曾托你呂家,在呂宋一帶尋找過什麼人的下落?」

  呂明之一呆,奇道:『做生意便做生意』找什麼人下落?」

  鄭和聽了,轉身便走,兩個站得遠遠兒的衙役見他出來,立即趕過來鎖起牢門,呂明之撲到柵欄旁,向他追喊:「喂,你到底什麼意思?你若不信我的話,盡可去問輔國公!放我出去,駛找出去啊!」懈

  鄭和充耳不聞,向牢頭兒問道:『這人的那些下人們都關在哪兒力……

  牢頭兒點頭哈腰地道:『公公』這姓呂的是重要人證,方才獨自關押於此,他的那此下人全都集中關押在一起兒,十二個人一間牢房,在普通監。公公這邊請……」

  普通監裡,小小的牢房裡,十二個人一間牢房,本就擁擠不堪,牆角還放著一隻馬桶,雖然每天他們都有放風時間,利用這時間,也要輪番負責清洗馬桶,可是架不住使用的人多,牢房裡還是整天臭氣烘烘的。

  這裡面大多是水手,司時他們也都是魁梧矯健的壯士,因為他們自己船上就備有武器,途中若是遇到海盜,就得拿起武器,邊打邊逃,所以個個都是極強壯的漢子。

  在馬桶的對角,牆根最裡邊坐著一個白髮老者,最好的位置給了他,顯然在這牢房中他的地位是最高的。

  事實也是如此,這位老管家生在呂家、長在呂家,已經侍候了呂家三代人,在這一代家主少年的時候,雷慕才就陪著家主闖蕩南洋做生意,在呂家,雷慕才絕對擁有一席之地,可不僅僅是一個下人那麼簡單。事實上,在呂宋玳瑁鎮上,雷家也擁有自己的商號、海船,已經接近於附庸呂氏的半獨立商號。

  只不過這商號雖是雷慕才一手建立,卻交給了他的兒子打理,老雷一生為呂家打拚,深受呂氏器重,他能置辦自己的家業,創建自己的商號,也有呂氏家主的支持和幫助,老雷感恩圖報,這一輩子就打算報效了呂家了。

  所以,論地位,在呂家他不及呂明之,但是在這些水手、武士們心裡,他的地位比呂明之還高,深受呂家所有子弟和成員的尊重。

  **家前天放風的時俟,曾被一個獄卒悄悄拉到一邊。那個獄卒說出了他與他真正的交易對像何天陽之間的一此事情,這是只有打交道的雙方才知道的事情,取得了他的信任,然後告訴了他一些事情,這些事情其實他此前就知道一點,因為家主曾經對他有過交待,只不過通過這個人,他知道的更詳細了。

  **家何等老練,立即意識到大明內部可能出了問題,那位輔國公可能自己也有了麻煩口他受家主托付,帶了三公子出海,忠心耿耿的老雷自然是要不惜一切保得三公子回去的,他知道那個獄卒告訴他的一切,一定就是脫困的關鍵,因此牢牢記在了心裡。

  老管家蜷縮在牆角,一邊養著神,一邊思量著這此事情,忽然,牢房裡安靜下來,老管家睜開眼,就見幾個獄卒走到牢房前,打開了牢門,往裡邊張望了一眼,喝道:「雷慕才,出來!」

  雷慕才被帶到了一間清靜的牢房,牢房裡只有一個人,身穿曳撒,頭戴帽笠,靜靜地坐在一張囚床上。

  有囚床的革身牢房都是關押身份比較高或者比較重要的犯人的地方,但這人顯然不是犯人。

  他抬起頭,看著被帶到面前的犯人,淡淡一笑,說道:「你,和你家三少爺的命,都繫在接下來我要問你的一句話上,你要認真回答了!」

  雷慕才定一定神,謹慎地問道:「不知這位大人……要問什麼?」

  眼前這人頜下無須,見多識廣的**家已經隱隱猜到了他的身份,但是他還需要更進一步地確認,才能說出自己知道的東西。

  鄭和道:「輔國公予你們商船方便,做為代價,可曾委託你們代為尋找一個人?」

  雷慕財目光閃動著,一雷欲言又止,有所顧慮的樣子,半晌才勉強答道:「有!老朽不知輔國公爺要找的人到底是誰,不過……他確曾委託我呂家家主,在呂宋代為注意尋找屍個近期來自中土的人。」

  鄭和道:『呂宋較我天朝雖小』卻也人。擱密,但此一語如何尋找力……」

  雷慕財道:『自然有肖像為憑。」

  鄭和笑得更愉快了,緩緩說道:「聽說你是書僮出身,自幼服侍呂氏家主。

  大戶人家的書僮,琴棋書畫皆有涉獵,想必粗淺此的肖像,你還畫得出來口我這裡有半幅畫,你若接得下去,便保住了你家少爺的性命!」

  鄭和自袖中緩緩抽出一卷紙來,將它打開口天下間,認得皇帝長相的人少之又少,就算許多人做了一輩子官,都沒見過皇帝的模樣,可是若常常上朝面謁天顏的天子近臣,只看那鼻樑以上的半張臉,便可以認出,這幅畫上的人像正是朱允炊。

  鄭和將肖像放在面前,又摸出一支炭筆壓在肖像上,靜靜地看著雷慕財。

  一刻鐘後,鄭和帶著**家走出了刑部大牢的大門,對匆匆聞訊趕到的刑部侍郎李慶道:『這人是重要證人』奉聖諭,我要把他帶走!訊審當日,完璧歸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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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9章 開審

  鄭和回到宮裡的時候,宮門已經快落鎖了。

  這個時間,朱棣業已回了內宮,朱棣的妃嬪不多,鄭和到內司打聽了一下,知道皇上今晚還是宿在皇后那裡,便直接奔了坤寧宮。

  坤寧宮裡,徐娘娘正給朱棣洗腳。雖煞徐後本就出身高貴,如今又貴為皇后,這此事不需要她去做。可是夫妻兩人感情甚篤,如今她雖成了母儀天下的皇后,這一點依日不變,只要丈夫宿在她房裡,一定是由她侍奉丈夫洗漱更衣的。

  朱棣一雙老寒腿,用熱水燙燙腳很舒服,徐後給丈夫擦乾雙腳,朱棣把腿縮回床上,蓋上了被子,宮女將水桶抬了下去,徐娘娘淨了手,回到床邊坐下,與丈夫絮絮低語,輕輕地聊著天。

  這時,一名宮女悄悄進來,站在屏風邊上,輕聲地道:「皇上,鄭和公公求見!」

  「哦,三保四來了,叫他進來。」

  徐後知道這個時辰鄭和求見必有要事,便向丈夭溫柔地一笑,說道:……別太累了自己,我去沐浴一下!」

  「好!」

  朱棣答應一聲,徐後閃身出去,鄭和站在外殿,躬身送了娘娘離開,這才輕輕走進來。

  朱棣睨了他一眼,問道:「如何叼……」

  鄭和道:「回皇上,楊旭所言並無虛假。奴婢去天牢詢問人犯,瞞不得人的,已依皇上吩咐,將那人證單獨提出,保護了起來。」

  「並無虛假麼……」

  朱糠倚在靠枕上,兩眼凝視著壁上的燭火,微微地有此出神。

  鄭和靜靜地佇立著,候了半晌,才輕輕地道:『皇上似乎很失望勺……」

  揣測聖意,而且當面提出,也只有鄭和、狗兒這幾個一直追隨、侍候在朱棣身邊的親信才敢。

  朱棣喟然道:「三保,雙嶼衛勾結僂寇,這是一件事:楊旭包庇海商、走私牟利,這是另一件事。雖然這件事是因為那件事才暴露,可兩者之間,本無必然之關係。只是恰巧因為一件事,發現了另一件。」

  鄭和靜靜地聽著,並不插嘴。

  朱棣道:『可是』偏偏有人,愣是把這兩件事,聯繫了起來,而且拿出了證據。如今證明楊旭那件事別有隱情,並非只如表象所見,那麼……另一件事,是不是也是虛假的呢?」

  鄭和乖巧地道:「皇上,也許……」雙嶼衛私通僂寇這件事是真的,意外劫獲呂宋商船之後,有人自作聰明,強行把這件事與另一件事的當事人聯繫起來,以圖獲得更大利益。」

  朱棣淡淡一笑,說道:「如果是這樣,那倒好辦了。如果不是呢?」

  鄭和欠了欠身,沒有回答。

  朱棣點點頭,又搖搖頭,忽然問道:『三保,你說,這天底下,聽到謊言最多的人,是誰力……」

  鄭和明白他的意思,默然片刻,苦澀地答道:「回皇上,是皇上!」

  朱棣苦笑,頷首道:「不錯,一個人身邊,若是充滿了謊言,他還能看到真相嗎還能做出正確的決斷麼叼……」

  鄭和低聲道:『皇上英明神武』睿智無雙……」

  朱糠橫了他一眼,責備道:『你也要對俺,加入說謊的隊伍麼?」

  鄭和一欠身,又不敢說話了。

  朱棣道:「英明神武、聰明睿智,那也得聽到正確的信息,才做得出正確的判斷。

  俺不瞞你,本來,俺就沒有殺了楊旭的意思口不過,如果他真的貪污腐化一至於斯,苦頭,是少不了他的。官員,是為俺治理這天下的人,官員貪鄙,會把一切綱紀敗壞得蕩然無存。

  可是,俺現在很怕,怕雙嶼衛勾結僂寇的事也是假的。俺,才剛剛坐了天下,這才短短半年多的時候,曾經追隨著俺東擋西殺、血染征袍的將士,就會腐化墮落到這種地步?謊報軍情推諉責任也就罷了,竟然還敢陷害司僚!雖然他們曾是海盜,可這……得有多大的膽聳,」

  他沉默了一下,自言自語地道:「一個當了一輩子的兵、從來沒有花花腸子的人,在你面前說了一輩子實話,才只享了幾天榮華富貴,就在你面前說起假話來,而且說得有模有樣煞有介事,做得膽大包天毫無顧忌!三保,楊旭與俺有功,丘福與俺也有功,若是說到瞭解和信任,丘福追隨俺已經二十多年了,俺當煞更信任他此,可是如果他……」你說可不可怕?」

  鄭和看了朱棣一眼,小心翼翼地道:「奴婢相信,淇國公不管做了什麼,是想逃避責任,亦或是與輔國公有私怨,但是……他對皇上的忠心是沒有變的。何況,淇國公一直坐鎮京師,淅東真相如何……」如果說皇上會了蒙蔽,淇國公又何嘗不能受了蒙蔽呢?」

  朱棣合上眼睛,輕輕地道:「但願如此!但願如此!」

  皇帝不是直接負責審理案件的哭戲說看多了的人,總覺得皇帝親自調餾犯人,似乎再正常不過。可是實際上,無論古代現代,朝廷大員有如此重大嫌疑,未經司法審訊,最高統治者越過司法機構先行接見、詢問,都是非常犯忌諱的事兒。

  皇帝的一舉一動,莫不為人所關注,甚至朝廷風向,都可以因為聖上之意而輕易扭轉,多少善於鑽營的官員都是揣摩著聖意做事,這麼萬眾矚目的一件大案,你在事前先去接見嫌疑犯,你想幹什麼?你想告訴大家什麼?,因為不好拂卻皇后的心意,擅自接見了楊旭,朱棣本來還有自己破壞法度而心生悔意,現在後怕之餘卻是萬分的慶幸。

  如聾似啞,受人擺佈,是任何一個統治者都不能容忍的事。

  打天下,他成功了:坐天下,他能不能成功呢力

  朱棣心中下定了決心,如果證據確鑿,丘福陷身其中的話,那便斷不相饒。

  淅東戰情所反應的問題已經從外延伸到了內,他必須把這種不好的苗頭扼殺掉,姑息則養奸!

  想把他朱棣當傀儡,絕對不可以!

  都察院、大理寺、刑部,會司五軍都督府,在五軍都督府斷事廳審理雙嶼衛勾結僂寇一案以及輔國公授意雙嶼衛包庇外商海船走私牟利一案了。

  夏潯一案是因這一案衍生的案件,是附著於此的,可是又有一定的獨立性,兩件案子先審哪件、後審哪件,皇上沒有說明,總之,這筆爛賬一股腦兒丟給了他們,朱棣只問結果,不管過程!

  如今的五軍都督府斷事官姓龍名飛,名是好名字,人也長得一表人才,只不過往那兒一坐,一點氣勢都沒有,看著不像訊案的主管,那氣勢,一個旁聽記錄的書記都比他沉穩有氣度。

  沒辦法,他是主審,可五軍斷事官只是五品官,旁審的官兒個個都比他大,刑部尚書鄭賜、都察院左都御使陳瑛,還有大理寺卿薛品。就連旁聽群眾都比他官大錦衣衛三品都指揮使紀綱。

  最叫人如坐針氈的是,還有監審的,監審的是兩位皇子,大殿下朱高熾、二殿下朱高煦。

  受審的官呢?許滸、王宇俠,也比他官大,輔國公楊旭那噸位,更叫他心驚肉跳的,這樣一雷陣容,誰能壓得住場子?

  此刻,欲哭無淚的龍斷事官真想唱上一段「當官難……:王爺、侯爺官告官,偏要我這小官來審大官、審大官。他們本是管官的官,我這被管的官呀,怎能管哪管官的官勿官管官,官被管。管官、官管、官官管管、管管官官,叫我、叫我、叫我怎做官?我成了夾在石頭縫裡一癟官!」

  龍飛戰戰兢兢地走上堂來,先向兩位皇子、諸位國公、尚書、御使、都督大人們行了個禮,然後蹭到自己的主案後面,先不就坐,而是欠起身子,向兩位皇子陪笑問道:「大殿下,二殿下,您二位看……咱們今兒,是先審輔國公包庇走私案呢,還是雙嶼衛私通僂寇案?」

  「先審楊旭!」

  「先審許滸!」

  朱高熾和朱高煦異口異聲,然後不約而司,對視一眼。

  兩位皇子來之前,已經得到了他們的父皇朱棣市示,朱棣把楊旭暗中負責著飛龍秘諜,專司偵緝建文帝朱允蟻下落的事情告訴了他們,兩位皇子這才知道楊旭還掌握著這樣一支力量,從事著這樣機密的任務。朱棣告訴他們,已然查明夏潯包庇外商走私的真相。

  走私,不假!確有其事,但是在這包裝之下的真正目的,是利用呂宋當地大族的力量尋找建文帝下落,這是關乎國家安定的大事,因此,走私這等小事已經無所謂了。言外之意,楊旭受了冤枉,這人必須得保,不但得保,還得變著法兒保。

  因為走私畢竟是犯了國法,朝廷可以為了實現更大的目的權宜從事,卻不能公開告知天下,為了達到更大的目的,我們這此立法、司法、執法的人就可以敗壞國法。所以,走私這個罪名也必須得抹去。

  這樣,無形中,朱高熾就已經先佔了上風。他當然希望先審楊旭,楊旭無罪,那麼鐵案如山的許滸案也就有了鬆動,與他更加有利。而朱高煦則希望先審許滸,既然楊旭扳不倒了,無論如何也得坐實了許滸之罪,這樣,自己仍日在保護自己力量的司時,重挫皇兄一系的力量。

  兩位皇子意見相左,龍飛左右為難,忽一眼瞧見三位旁審,他立即有了主心骨似的,又陪笑問道:「那麼依三位大人之見,咱們今日是先審楊旭呢,還是先審許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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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0章 第一回合:唱戲!

  鄭賜捻著鬍鬚,慢條斯理地道︰「輔國公位高權重,名冠朝野……此案甚為轟動,堪稱萬眾矚目。依本官看來,還是先審輔國公通番一案比較妥當,早些辨明真偽,可以迅速濾清流言,免生無謂的是非!」

  陳瑛立即道:「尚書大人此言差矣,輔國公一案是因為許滸勾結倭寇案而被揭發,此案從時間上,發生於通倭案之後,且與通倭案有莫大關係,因此,先審明,通倭案」再審『通番案』比較妥當。」

  這兩人一個是朱高熾的人,一個是朱高煦的人,主公已經開戰了,自然搖旗吶喊,竭力奉迎。

  陳瑛說罷,鄭賜立即搖頭道:「陳都御使此言大謬,現在告舉的是輔國公受賄且包庇走私,並無任何證據表明輔國公與雙嶼衛通倭有關聯。故而,無需先審『通倭案」若說在浙東一地之影響,固然是『通僂案』重要,若放眼天下的話,那又是,通番案,重要了,大明國公是清是濁,事關國體,不是更加重要嗎,故而,當先審,通番案,。」

  陳瑛瞟了大理寺卿薛品一言,問道:「那麼,薛大人以為,該先審哪樁案子呢?」

  薛品是騎牆派,耳聽二人唇槍舌箭,正暗自慶幸自己沒事,不想陳瑛又把火燒到了他的身上,暗地裡已把陳瑛罵了個狗血噴頭,表面上還得正襟危坐、一派公允,故意思索一陣,說道:「兩樁案子,今日都是要審的,誰先誰後,無關緊要,先審後審,都是一樣的!」

  陳瑛這人生性刻薄,偏要逼他表態,便道:「那總不能兩樁案子的人犯帶上來一起審吧。你我三人乃是旁審,兩位殿下既然各執己見……龍斷事又委決不下,你我三人便該有所表示才對!」

  薛品這個恨吶,把心一橫,咬牙道:「既然如此,那麼本官以為,還是先審,通番案,吧!」

  陳瑛素知薛品為人謹小慎微,比較老實,這才想擠兌擠兌他,讓他依著自己的意思走。孰料,再老實再膽怯的人,他位列九卿,豈能當著上上下下這麼多官員還有兩個皇子的面示怯於你?臉面他還是要的……結果弄巧成拙,薛品反站到了鄭賜一邊。

  鄭賜馬上對龍斷事道:「好啦,三位旁審官已經做了決定,兩位大人同意先審輔國公,龍斷事,升堂吧!」

  陳瑛還要阻止,已經來不及了,龍飛也不是白癡,既然有人願意做主,還不得趕緊執行,繼續拖下去,讓他這小官兒坐蠟麼?龍飛馬上抓起驚堂木,高高一舉,輕輕落下,「啪」地一聲輕響,吩咐道:「升堂!」

  第一案先審楊旭案,斷事堂上立即被帶進來一大幫人。

  楊旭、呂明之及其管事、下人,太倉衛指揮紀文賀手下發現帳本的人員,以及從船上剿獲的貨物也拿了部分來充作證物,全都擺上堂來。

  呂明之上得堂來,穩穩當當跪好,毫不慌張,甚至有點囂張。原因很簡單,楊旭包庇他們的商船屬實,但原因卻是因為一個機密任務,無法公開的任務。而此案已經朝野皆聞,斷無秘密處置的可能了,所以除了串供給他翻案,別無他法。因此呂明之事先已被秘授機宜,被人教給了他要怎麼說,他已經知道今日審訊有驚無險,自然毫不畏懼。

  楊旭上了堂卻不跪下,連紀文賀那作人證的親兵都跪下了,他卻站在那裡。龍飛具當沒看見,咳嗽一聲道:「輔……楊旭,本官奉聖諭,審理……」

  「慢著!」

  朱高熾突然說了話,龍飛立即住口,轉向朱高熾,把手一拱,笑容可掬地婁:「大殿下有何吩咐?」

  朱高熾微笑道:「楊旭可已定了罪麼?」

  龍飛詫然,忙陪笑道:「大殿下說笑了,下官這不是正在審麼,此案還未審明,楊旭自然就未定罪。」

  「哦!這麼說,他現在只是疑犯?」

  「是是,只是疑犯,尚未定案!」

  「既然如此,那楊旭現在就仍然是一等公爵,朝廷重臣。是否該賜個座兒呢。」

  朱高熾轉向朱高煦,親切地笑道:「二弟,你以為如何?」

  朱高煦本待辯駁,隨即卻笑了一聲,爽快地說道:「兄長說的是,楊旭既未定罪,便依然是國公的身份,理該有個座位。」

  朱高煦嘴上說著,心裡卻在暗暗冷笑:「這事兒父皇已經發了話,你篤定要贏,自然猖狂。我也不與你理論,反正,搞出這樁事來,最主要的目的是保住我在五軍都督府的勢力,保住我在軍中的勢力!打壓楊旭,只是因為讓雙嶼衛頂了黑鍋,不得不下重手。我的本來目的已經達到,何須還在你贏定了的事情上糾纏,楊旭或許翻得了案,許滸鐵證如山,我倒要看他如何翻案!」

  兩位皇子都點了頭,龍飛忙不迭道:「來人啊!快給輔國公搬個座兒來!」

  堂下有人飛一般離去,倉促間卻從別的簽押房搬了一把大椅,夏潯大模大樣往上一坐,二郎腿一翹,老太爺一般,好不悠閒。

  這等舉止,可有點藐視公堂了,龍飛還是裝著不見,咳嗽一聲,揚聲說道!」楊旭,今有太倉衛官兵,接管雙嶼島時,劫獲呂宋走私商船一艘,船主自言,乃是受了你的庇護,若所言屬實,便是,通番,大罪,現如今有人證、物證……」

  他還沒有說完,呂明之一聲淒嚎,跪爬上前幾步,高聲嚷道:「冤枉!冤枉啊老爺!我們可是良民!是奉公守法的商船,是堂堂正正和大明做生意的商船吶!我們根本不認識什麼輔國公,也不是走私商船,我們好端端地行在海上,就被大明的水師抓來,屈打成招,硬逼我們承認是走私商船,又逼我們承認受了什麼輔國公庇護,我什麼也不知道啊大老爺!」

  這夥計生得神完氣足,吼得中氣十足,還真看不出來他是被人屈打成招的的,那太倉衛的官兵乃是紀文賀的心腹,他本來極為篤定,卻沒想到這個呂宋商人竟敢當堂翻案,不禁又驚又怒,跳上前道:「你胡說什麼?明明是你自己招認的,現在竟敢不承認是受了輔國公的庇護?」

  呂明之順著他的手指朝前一看,看到端坐椅上,翹起了二郎腿的夏潯,不禁茫然道:「他就是輔國公麼?我確實沒見過!」

  陳瑛並不知道此案已經翻了盤,兩位皇子是直到最後一刻,才被皇上召進宮去刮示的,在外人看來,只是讓兩位皇子監審前囑咐一番,叫他們秉公斷案,所以朱高煦還沒來得及把這事兒告訴陳瑛。不知真相的陳瑛還是挺賣力氣的,立即插嘴道:「大膽!公堂之上,豈可放肆!本官問你,你說自己是正經做生意的人,如今可已到了呂宋朝貢之期?」

  陳瑛原是北平的官兒,受了朱棣的牽連,被建文帝給貶到廣西待了一陣子,對於番國朝貢貿易不甚瞭解,不過他知道許多國家都是有朝貢之期的,並不是你想來就來。比如與大明關係比較密切的朝鮮是一年三貢,琉球是兩年一貢,朱元璋比較討厭的日本人就是十年一貢了。

  正因貢期如此之長,日本無法從正常渠道獲得足夠的大明商品,倭寇有重利可圖,這才有越來越多的人跑到中璛國沿海做亡命之徒,倭寇之患因此氾濫成災。陳瑛雖不知呂宋朝貢詳細規定,但這一下顯然是抓到點子上了,只要呂宋國的貢期不對,那這供詞便不攻自破了。

  鄭賜從洪武朝時就是京官,對這方面的事兒卻比較瞭解,他皮笑肉不笑地對陳瑛道:「都御使大人,呂宋對我大明敬慕欽服,非常恭馴,甚得太祖高皇帝歡喜,所以對呂宋的朝妾,規定的是,無定期,!」

  陳瑛窒了一窒,忽又想起呂宋島的大概位置,不禁冷冷笑道:「這倒是下官孤陋寡聞了,受教。不過下官還想請教請教,呂宋國偏於南海,貢道會是杭州麼?」

  鄭賜雖有心偏袒夏潯,這事卻不敢睜著眼說瞎話,便向呂明之問道:「導宋貢道應是福州,為何你們出現在東海?」

  呂明之對答如流,立即說道:「不敢有瞞老爺,我們呂宋國的貢道確實是福州,可是因為倭人如今到處流竄,頻繁劫掠往福州去的海船,南海大盜陳祖義也趁機派海盜船北上,在福州一帶外海打劫商船,迫不得已,我們才繞道北上,誰想海盜和倭寇是避過去了,卻被官兵攔個正著,強指我等為匪!」

  陳瑛驚疑不定,忽然又問:「既然你說是朝貢而來,可有勘合?」

  「有的!」

  呂明之理直氣壯地扭頭喚道:「**家,將咱們的勘合給老爺們看看!」

  朱高煦坐在這面,已經不忍卒睹了。審楊旭,根本就是一出表演,為楊旭洗刷清白的表演。朱高煦已經心知肚明,問題是的心腹還不知道,還在為了一場注定不可能的戰鬥竭盡全力,他這位主帥坐在上邊心裡真不是滋味兒。

  可他這時又不能給陳瑛一個暗示,另一方面,他是聽審的,做為身份敏感的皇子,他又不能出面打圓場,三言兩語含糊過去,承認楊旭無罪,叫人別審了。所以,他只能在那看著陳瑛賣力地為他爭取。

  **家連滾帶爬地衝到呂明之面前,當眾脫了鞋子,掀開鞋墊,從夾層裡抽出一個用油紙包包著的東西,一面打開,一面說道:「海上多海盜,這一船貨丟了,再跑一趟船,辛苦一些,損失也就挽回來了,可若是大明頒發給我們的勘合丟了,這生意就沒法做了,所以老朽只怕這勘合出事,視若珍寶,藏得甚是隱枝……」

  他一面說,一面解開油紙包,從裡邊拿出一份勘合,抖抖索索地遞上去,旁邊那紀文賀的心腹小校眼睛都瞪圓了:「在島上拿下這群人的時候,已經把他們裡奇外外搜查了個遍,送到刑部大牢之後,刑部的牢頭兒肯定還要全面搜檢一番,怎麼可能還給他留下這麼一份東西?真他娘的見了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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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1-6 20:48:23 |只看該作者
第491章 入戲

  勘合呈上去了,龍飛翻來覆去看了半天,辨不出什麼真偽,又傳給了鄭賜,鄭賜、陳瑛和薛品三人仔仔細細辨認一番,拿不出什麼意見,又送給朱高熾和朱高煦兩位皇子。兩位皇子坐在那兒,勘合就放在桌上,兩人一眼都不看。
  
  假的?
  
  怎麼可能是假的!
  
  大明朝廷頒給各國的勘合都是由禮部來製作的,眼前這份勘合,就是禮部奉聖諭連夜製作出來,並且由經驗最豐富的老匠人作舊的,看起來汗漬水漬磨折的痕跡俱有,真的像是二十多年前頒發的東西,東西已是真的不能再真,連年代上都無法看出破綻。
  
  陳瑛有些奇怪,不明白朱高煦為什麼對楊旭的事似乎已興趣缺缺,不過眼下卻是不便詢問的。陳瑛思來想去,不肯就此罷休,又叫龍飛找了五軍都督府的照磨官來,辨認真假。
  
  照磨司在任何一個衙門都有,實際上職能就相當於現在的辦公室,管理公案文牘和印鑒,自然也有專門的勘驗印鑒的人,當下找了照磨司裡經驗豐富的胥吏再度檢驗一番。
  
  那老吏仔細檢查一番,對兩位皇子、三位旁審以及本司衙門的主審官作了一個羅圈揖,肯定地說道:「兩位殿下、諸位大人,依著小人多年勘驗印鑒的經驗,這份勘合是真的。如果兩位殿下和諸位大人不放心,可以請禮部的人來,這是他們發出的勘合,或可看出什每端倪。」
  
  朱高熾坦然而坐,一言不發,朱高煦忍不住說道:「不用了,這麼多位大人都看過了,你也驗過,既無問題,應當不假!」
  
  陳瑛不肯死心,狐疑地道:「就算這勘合是真的,你們當初為何不拿出來?」
  
  呂明之一指那小校,理直氣壯地道:「他們如回狼回似回虎地衝上我們的船,根本不容辯解,立指我等走私,草民看出其中蹊蹺,哪敢把勘合取出?要是被他們拋進大海,便再也無法洗刷冤屈了。」
  
  陳瑛眼珠一轉,又陰陰地道:「那麼,他們不曾搜過你們的身麼?就算搜過,一進刑部大牢,依舊要再搜一遍,關進獄裡的犯人,什麼也休想夾帶進去,這勘合怎麼可能還好端端地藏在你們身上?」
  
  這話一說,刑部尚鄭賜勃然變色,不悅道:「都御使大人這是什麼話?莫非疑心我刑部循私枉法麼?」
  
  昨兒是有人進進出出的跑了刑部大牢好幾趟,可是那都是宮裡派來的人,皇上派來的人,鄭賜底氣十足,根本不怕這個糾察百官的陳瑛捅這個馬蜂窩。
  
  陳瑛還要再說,朱高煦淡淡地道:「好了,既然證明這勘合是真的,繼續審下去就是了,兩位大人何必節外生枝!」
  
  陳瑛心中更加奇怪,只得唯唯聽命。
  
  紀文賀派來的那小校主要是做人證來了,因為那所謂的帳簿就是他搜出來的,當然,扣押呂宋商船的事他也在場,算是證人。可是現在只有證人,沒有證據了,呂宋商人全都改了。供,而且拿出了最有舁的證據:貨真價實的勘合。
  
  至於他們為何出現在雙嶼,也有了有力的解釋,捎帶著還抽了五軍都督府一記大嘴巴子:因為你們剿匪不利,倭寇禍害福州去了,南洋的大盜陳祖義也跟著折騰,我們沒辦法,才轉道雙嶼。雙嶼已經是你大明的國土,駐紮有大明的軍隊,我們遠道而來,怎麼知道那兒湊巧發生了什麼事?
  
  紀文賀那親兵雖然只是一個卑微的小人物,可是能做到主將親兵,哪個不是心思機敏、善於察言觀色的?一見情形不妙,在這件事上再糾察下去只有自討沒趣,他立即改了。,說雙嶼衛本是海盜出身,當時又已反了朝廷,他們控制雙嶼後,突見呂宋商船出現,自然就以為這是一般走私商船,畢竟雙嶼衛沒設市舶司嘛,出現外國商船就不正常。
  
  當然,什麼他們自稱托庇於輔國公楊旭一類的話兒,也被這小校推到不知哪個商船上的夥計想必聽說過輔國公的名字,故意抬出來恐嚇他們以致誤會了。不過這船上夥計是誰他自然不記得了。這樣含糊其辭的解釋本來根本通不過審訊,就算鄭賜、薛品乃至龍飛有意放水,眼裡不揉沙子的陳瑛也是不肯罷休的。
  
  可是,令人驚訝的是,兩位本來只是旁聽的皇子居然不約而同承認了這小校的解釋。陳瑛就像一隻鋸嘴葫蘆,一肚子困惑倒不出來,中間找個出恭的藉口,陳瑛離開了公堂,朱高煦也趁機跟了出去,陳瑛這才知道,楊旭已經有皇上保駕,動不得了。
  
  具體的原因,朱高煦沒法說,就算陳瑛是自己的心腹,可是事涉建文帝,還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他也沒必要向陳瑛解釋那麼多。所以朱高煦沒告訴他原因,只是告訴他:皇上力保楊旭,這個人已經動不得了,咱們也犯不著在他身上繼續糾纏,盡快結束此案,把通倭案定下來就成了。
  
  陳瑛得了這個信兒,再返去公堂的時候,態度就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變樣。,不過,他還是愁,他方才愁的是:怎麼才能搞垮楊旭,現在愁的卻是怎樣才能保全楊旭。因為通番的罪名,雖然因為勘合的出現和呂姓商人的翻供可以取消了,可那帳本兒……
  
  那可是下面的人得了上面的授意,炮製出來的攻訐楊旭的道具,現在反而成了套在他們自己身上的枷鎖,眾目睽睽之下,怎麼證明這帳本兒也是假的?
  
  實際上,這帳本兒是真是假,就連朱棣也不確定,他總不能因為楊旭的一面之辭,楊旭說不是就不是吧?
  
  楊旭說那外國商人是協助他查找建文帝下落,故而他才與那外商一定的方便。突然驚覺自己最親信的人「」楊旭或丘福其中將有一個在欺騙自己的朱棣都放心不下,要派鄭和去獄中親自確認,以證實楊旭所言非虛。這帳本兒是真是假,他又豈能聽信楊旭一面之辭?
  
  只不過,對於楊旭是否收受禮物,朱棣不大在乎。他在乎的是楊旭是否通番,是否利用國公的職權,私通諸多番國,與那些在該國有極大影響力的大商人交結往來,包庇走私,敢做到這一步,以後就敢幹出更多不法勾當。而僅僅是收禮的話……
  
  雙嶼衛是楊旭招安的,當初他朱棣還未得江山時,楊旭和這些海盜就有交情,自己的三個兒子就是那時利用了這些人才轉危為安,順利逃回北平的。此後,楊旭又曾為了雙嶼首領,與五軍都督府生了嫌隙,出於這些理由,雙嶼衛的人送楊旭幾件貴重禮物也沒什麼。
  
  朱棣絕不相信如果楊旭知道雙嶼衛私通倭寇的話,還會收了他們幾件禮物,就包庇這種萬死莫贖的大罪。因此,按照朱棣的心意,這收禮一事是真的也好,是假的也罷,統統無所謂了,只要證明夏潯沒有通番,這件事兒就不算事兒,仍舊要把他保下來!
  
  所以陳瑛也無法利用這件事大做文章了,甚至還得力保楊旭。
  
  這時,問題就來了。
  
  正如楊旭與紀綱在獄中下棋時所言,敵人大開大闔,只顧進攻,如今陷的太深,有些過河卒子已是有進無退,無法保金了。
  
  要說那帳本是假的,才能把楊旭洗乾淨。帳本是假的,就證明有人有意構陷,利用雙嶼衛通倭一事誣陷輔國公,那麼就得有人出來承擔這個責任。
  
  這個人能是區區一個小校麼?
  
  他們陷的太深,想要拔身防守時,已經來不及全身而退了,此時只能壯士解腕,以全大局!
  
  一切,正按照夏潯的棋局部署,一步步推演著……
  
  夏潯的第一條罪名,也是最嚴重的一條罪名,此時已經洗清了。呂明之等一行人被宣佈當堂釋放,並發還了貨物,這些人連著他們雜七雜八的商品一搬出去,公堂上就清靜了許多,此時終於輪到坐在那兒的夏潯和紀文賀的親兵打擂台了。
  
  方纔夏潯對於加諸於他的罪名根本不屑做一言反駁,「通番罪」從審理到結案,做為被告,他沒有一字一句的辯白,就那麼大剌剌地坐在那兒,直到罪名洗清,這等被告也算是空前絕後第一人了。
  
  而龍斷事做為主審官,居然也是泥胎木塑似地坐在那兒,一直等到此罪審結,根本輪不到他說話,自始至終他坐在那兒就是一件擺設,如此主審,尋遍古今,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了。
  
  這樁案子審到這兒,算是創下了中國庭訊史上的兩個記錄:主審官一言未發,被告一言未發。
  
  現在,一直靜靜地坐在那兒的夏潯終於需要直接面對主審官的詰問了。因為陳瑛、薛品、鄭賜都不願意與他直接對話。鄭賜是傾向他的,不願意審他;薛品是騎牆派,他還打算繼續騎牆;陳瑛則是已經清楚地知道,在這件事上已經不可能扳倒楊旭,如果被有心人揪住帳本的事兒不放,還有可能讓自己這一方大傷元氣,所以陳瑛現在只想攪渾水,想方才審通番罪一樣,潦潦草草終結此案。
  
  龍飛清了清嗓子,說道:「楊旭,本官奉聖諭,審理你收受私通倭寇的雙嶼衛指揮許滸饋贈的……」
  
  夏潯放下二郎腿,二目炯炯,餌聲說道:「主審大人,我反對!」
  
  這句話說罷,夏潯霍地站了起來。
  
  接下來,他要為堂審創造第三個記錄:被告自己,審自己的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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