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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月關] 錦衣夜行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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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1-19 23:38:12 |只看該作者
第522章 命題作文

  日本京都,櫻花浴場
 
  一個浪人大搖大擺地走進去,立即受到兩個身穿豔麗和服、趿著木屐的女人歡迎,他左摟右抱,搖搖晃晃地走進去,噴著一口酒氣,大聲說著調笑的話。
 
  一路過去,並沒有人在意他,類似的場面在浴場裡比比皆是,甚至有人當眾宣淫,比起那些行為舉止,他還算是斯文的了。
 
  在現代日本,男女混浴浴場大多屬於高檔消費場所,並不屑於將色情活動與之掛鉤,看得摸不得,不過在古代則不然。每個浴場,那時都有數十個湯女,也有稱為女將的,陪酒、唱歌、伴浴,客人興致上來,再做些什麼就可想而知了。
 
  一個單獨的浴池,裡邊靜靜的,只有一個男人,池邊放著一個精緻的漆盤,裡邊有一壺清酒,還有幾樣簡單的吃食。那個喝醉的浪人走進了這間小浴池,對那湯女說了幾句日語,兩個湯女便在他頰上狠狠地親了兩口,嘻嘻哈哈地出去了。
 
  等那湯女一走,這個浪人立即把簾兒一拉,脫了衣服赤條條地走進水裡,劃到了那個閉目養神的男人旁邊,挨著他舒服地倚著池壁,兩頰上還帶著幾個大大的紅色唇印。
 
  那個男人張開了眼睛,問道:「怎麼樣,打聽清楚了?」
 
  他說的是漢話,那個滿嘴酒氣的浪人眼神也恢復了清明,輕輕點點頭,說道:「是的,打探清楚了,屠我像山縣城的,就是尾張小守護代織田常竹。此人見劫掠獲利豐厚,十分眼紅,曾讓他的從弟織田常梅聚集了一幫破落武士和浪人,前往我大明沿海劫掠,由於有織田家的支持,在幾股倭寇組織中,他們的勢力是最大的。
 
  一直以來他們都以極小的代價,獲得了許多好處。不過,在象山的時候,他們中了易紹宗千戶的埋伏一場混戰之後,織田常梅死了,織田常竹大為憤怒,為此一直策劃報仇,他們把目標選定為象山,派小股人馬引走附近的官兵製造了這場血案……」
 
  「確定了就好。夏老闆吩咐過一定要找出幕後元兇將他繩之以法!我們的計劃,可以開始了!」
 
  說話的這個人是戴裕彬,當夏潯的目光投向日本的時候,一批幹練的特務便被他派過來了。戴裕彬並不懂日語,不過這並不要緊,其實儘管朝廷海禁,民間與日本的走私貿易一直在沿海官府睜一眼閉一眼的縱容下非常頻繁。
 
  饒州之磁器、湖州之絲綿、漳州之紗帽、松江之棉布,書籍、銅錢、名畫等等,都通過一些秘密渠道運抵日本,所以在日本的中國商人很多,他們並不見得個個精通日語,所以戴裕彬等一群人的出現並不會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而扮成日本浪人的這個人名叫崔永炟,是潛龍秘諜發展吸收的最早一批秘諜之一,他原本是雙嶼海盜,雙嶼衛很少劫掠,主要以走私為主,而日本因為近在咫尺,是他們走私的重要目標,所以他能說一口流利的日語,扮成日本人時,就連日本人也難辨真偽,因此成了戴裕彬的得力助手。
 
  他們以走私經商為掩護,很快就在日本紮下根來,江戶、京都、大阪、長崎等地現在都有他們的耳目,除了刺探情報,他們的另一項重要職責就是尋找象山縣城血案的幕後真兇,現在終於找到了。
 
  也不知他們策劃了針對織田家的什麼陰謀,兩人竊竊私語了許久,崔永炟起身欲走,忽然又想起一事,重又坐下,說道:「啊!對了,我剛剛還得到一條消息,北山殿正在尋找剛剛來到日本不久,熟悉大明情形的商人,我擔心是有人注意到了我們的行蹤,特意打聽了一下,據說是他們的征夷大將軍想要瞭解瞭解我們那邊的情形。」
 
  「哦?瞭解我們大明的情形?」
 
  戴裕彬思索片刻,說道:「你想辦法跟他們接觸一下,把東方亮推薦給他們,看看他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
 
  「是!」
 
  崔永炟答應一聲,站起身,赤條條地就走了出去,他當然不能馬上就走,否則難免會引人懷疑,雖然這浴場裡的人縱然生疑,也想不到為什麼可疑,不過小心謹慎是他們做事的重要原則,大可不必露出這個破綻給別人。

  簾子重新拉上了,然後便傳來一個湯女的驚叫,緊接著就是恢復了浪人模樣的崔永炟色淫淫的大笑聲,戴裕彬搖頭一笑,將一塊濕毛巾蓋到了臉上……
 
 ****************************************************
 
  「他的膽子可真大!」
 
  朱棣把御書案一拍,冷笑道:「倭人近來屢屢上岸而不得所獲,每次離開總要拋下數十至數百具屍體不等,倭寇已稍稍斂跡,可見楊旭剿匪頗見成效。
 
  而這個福州知府萬世域居然彈劾楊旭用酷刑厲法,良莠併除,致使沿海一片蕭條,百姓困頓!哼!朕原先聽說,沿海士紳、官員,多有為海市之利誘惑,行不法事者,如今看他這封指鹿為馬、顛倒黑白的奏章,便可窺其一斑了。妖言惑眾、亂我軍心,該殺!」
 
  「皇上英明,沿海蕭條與否,怎麼能是因為剿倭的原因呢?難道叫倭寇來咱大明沿海劫掠一番,百姓們反而受益了?奴婢剛收到黃真御使的一封奏章,也提到了沿海百姓窮困蕭條的事情,說法可與這位萬知府大不相同,同樣是讀書人,這見識可真是高下立判了。」
 
  一聽朱棣發怒,早有準備的木恩馬上插了句嘴,他現在管著內書房,有機會比皇帝早一步接觸奏章,因為要負責揀選整理、分類遞呈,所以大略知道點內容也是理所當然的。
 
  「哦?沿海地區真的這般貧困?還有人提出不同見解麼,取來給朕看看。」
 
  木恩馬上把那厚厚一摞奏章翻了翻,抽出一封來雙手呈與朱棣。
 
  黃真這封奏疏很對朱棣的脾味,很有說服力。說它對朱棣的脾味,是因為奏章內容少有虛文,不像有些人寫的花團錦簇洋洋萬言,落實下來真正有用的話沒有幾句。說它很有說服力,同樣是這個原因,別人的奏疏為了說服皇帝大多是講道理,引經據典、聖人言論,其實這些東西皇帝看了也是一掃而過,很難真正具有說服力。
 
  而黃真這篇的文風卻十分清新,他只講事實,判斷對錯的權力沒有丟給幾千年前的聖人,而是交給了皇帝。黃真這封奏章,著實費了番功夫,他查閱了大量古籍,找到史書有明確記載的中原與其它國家進行海道貿易的最早年代漢代,一直曆數下來,列舉各朝各代通海經商的利弊。
 
  然後便講海禁最早出現始於元代,並列舉事實分析了元朝四次禁海的原因,以及廢止禁海的原因,並且列舉了這幾次禁海前後,對元朝稅賦收入的影響。尤其是,在他的奏疏中還出現了一副朱棣每天閱覽千餘份奏章,就從來沒見過的畫面:一副統計分析對比圖。
 
  對比的東西是南宋和大明的。南宋和大明市舶收入佔朝廷稅賦的比例是多少,金額是多高,南宋一年的稅賦總收入和大明相比差距是多大,宋朝與明朝的耕地面積、糧食畝產量對比,市井間一般百姓每日可以食用的米面、肉類等食物多寡的對比……
 
  誰見過這種新奇的數據對比式的奏疏?黃真沒從「聖人說」裡找理由就只列舉了這些,就足以讓皇帝好好深思一番了。
 
  當然,黃真也不能因此指摘太祖之錯,後邊緊跟著就講本朝太祖禁海的原因:是因為當時朝廷需要安頓內部、打擊北元,對逃到海上的張士誠、方國珍等反軍餘孽以及海盜一時騰不出手來清剿,故而下令實施海禁。而今則不然了,朝廷已經有能力肅清海疆。
 
  濱海細民,本籍採捕為生,海禁過嚴,生理日促,這時候對海禁政策就應該有所改變了。此事不僅關乎沿海百姓之生計,而且是軍國之所資,因此伏請陛下深思,在沿海倭寇受到致命打擊後,應該放寬海禁政策,予百姓以生計。
 
  這種風格的奏疏,黃真當然不可能會寫,他也從沒見過。
 
  這奏章的題目、大綱、風格,甚至那副表格的樣式,都是夏潯給他寫好的,黃真只是負責從前朝積存下來的故紙堆裡查閱到這些詳實的數據,然後組織成文字,形成一份正式的奏章。饒是如此,那工作量也夠巨大的了,那時候沒有電腦,也沒有這方面的專門書籍,其實這任務早在夏潯出京前就交給他了,黃大人在書山書海裡整整爬了幾個月,差點累得再次「偷羊」,這才完工大吉。

  如此數據詳實的一篇奏章,給朱棣造成了很大的觸動。實際上,這其中許多事,他也不知道。皇子讀的書都是道德文章、聖人之言,他只知道宋朝積弱,卻還不知道就是那積弱之宋,區區江南一隅每年的稅賦收入數倍於疆域廣闊的大明,而百姓的日子竟然比大明的子民過得還好。
 
  朱棣沒有懷疑,奏章上列出的數據非常詳細,引自於哪裡都標註得一清二楚,這個東西借那黃真一個熊膽他也不敢造假,倭患起於市舶還是源於海禁?這個問題朱棣已經不去考慮了,只是那稅賦收入天攘之別的巨大懸殊,就已把他徹底驚呆了。
 
  好像是一扇從未打開過的窗子,忽然啟開了一條縫,從那縫隙裡,叫人看到了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這一天,朱棣的奏章沒有批完,整整一個下午,他都在反覆地看黃真的那封奏疏。
 
 ****************************************************
 
  金陵城裡,輔國公府已經建好了。
 
  可是輔國公卻不在京裡,依著謝謝和梓棋的意思,是想等他回來再搬家,一家之主麼,家主不在家,怎麼成?
 
  可是夏潯也不知道浙東之事什麼時候可以了結,國公府那邊已經有許多家僕下人,主人久不入住也不是個辦法。再者,駙馬王寧現在和二皇子朱高煦走得特別近,而他已經倒向了大皇子朱高熾,再住在人家的別院裡不太合適,雖然王寧不至於開口趕人,還是自覺點好,而且總住在這兒,難免給人一種預留後路,和二皇子糾纏不清的意思,便派人送信回去,叫她們先搬過去。
 
  輔國公府,大門洞開,家裡的人都行動起來,一件件東西都搬進去,因為原來借住在王寧駙上,並沒有太多的家什,而新府邸上的一切大多是陸續置辦了送過來的,本來這家搬的很輕鬆,也沒多少東西帶的,不過常常過府走動,與她們相處越來越融洽的茗兒郡主得知她們要搬家,贈送了大量的禮物,這一下子就熱鬧起來了。
 
  花梨、癭木、烏木、紅木、相思木與黃楊木的炕桌、酒桌、方桌、條幾、書桌、畫案、月牙桌、扇面桌、棋桌、琴桌、供桌……
 
  海南黃花梨、黑檀木、紫檀木、小葉檀木的臥榻、羅漢床、月洞床、架子床、八步床、雕花大和……
 
  還有各種檔次的杌凳、坐墩、長凳、官帽椅、玫瑰椅、圈椅、靠背椅、交椅……以及書架、物架、多寶格、畫扇、屏風……
 
  光是傢俱方面就琳瑯滿目,看得人眼花繚亂。
 
  「謝謝。」
 
  看得直發呆的梓棋趁茗兒沒注意,悄悄把謝謝喚到了一邊,說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謝謝,不對勁兒呀!」
 
  謝謝眨眨眼,問道:「什麼事不對勁兒?」
 
  梓棋咬咬嘴唇,看著正指揮著八個家僕合力抬著一隻足有一人半高的青花瓷瓶正小心翼翼邁過門檻的茗兒和小荻,小聲地道:「你見過這麼送禮的嗎?太誇張了!我怎麼覺著……像是陪送嫁妝呢?」
 
  謝謝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梓棋奇道:「你看我幹什麼?」
 
  謝謝向她扮個鬼臉道:「嘻嘻,我們家梓棋其實也不傻麼!」
 
  梓棋惱了:「你說誰傻?你……,啊!」
 
  梓棋一聲驚呼,掩住了嘴巴,失聲道:「不會是我說對了吧?」
 
  謝謝看著扛著一張黃花梨雕龍紋石面馬蹄足方桌興沖沖地從面前走過去的二愣子,悠悠地道:「我看……你十有八九是蒙對了。」
 
  梓棋一雙眼睛瞪得老大,驚了半晌,才呻吟似地說出一句話:「他的膽子可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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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2
發表於 2012-1-20 23:29:07 |只看該作者
第523章 再回頭

  隨著陸上建立衛所、民壯兩級剿倭體回系,村、鎮、縣、府四級劃片防區,大家各司其職、各守其土,同時倭寇的耳目幾乎被掃蕩一空,有些僥倖漏網的,也被官回府殘酷的鎮回壓給嚇怕了,根本不敢出面配合,倭寇一旦上了岸,幾乎佔不到任何好處。
  
  他們一開始想要攻掠縣城,發現縣城很難攻克,才打了一個多時辰,衛所官兵就像嗅到了血的蒼蠅,嗡嗡而來,迫不得已只好丟下幾十具屍體撤退。如是者幾次,他們轉而求其次,攻打鎮子和村莊,發現效果和攻打縣城差不多,而且那些民壯因為守的就是自己的家園、自己的親人,更加的悍不畏死,再加上地形比他們熟悉,神出鬼沒的更加叫人難以防範,結果打了不足一個時辰,官兵又來了。
  
  許多天以後,他們才注意到某個小山頭上飄起的一縷黑煙可能就是跟他們有關係的,而且那黑煙還是有說法的,可以簡單地表達一些意思,示警、求援、指明他們行進的方向等等,從他們一上岸,就已經有煙火把消息傳遞出去,從村、鎮、寨、縣一直到當地衛所,他們的人還沒到,所有的地方已經磨亮了刀槍,舉起了弓矢,等著他們上門了。
  
  倭寇在岸上討不了便宜,就得退回海上,這一路退回去,就得丟下一些性命。等回到海上,遇到明軍水師艦船的時候,他們照例會選擇避免正面衝突,可是明軍的艦隻配備發生了變化,增加了許多機動力強的小型艦隻,速度並不比他們的船慢,於是他們不可避免地又要損失一些船隻和人員,才能逃脫追緝。
  
  從陸地到海洋,他們沒有和明軍發生過大規模的正面戰鬥,所以一直沒有太重大的傷亡,問題是這種持續的削肉式的打擊,損失集中起來也不小,而且把他們的士氣都拖垮了。他們的給養一向帶得極少,按照慣例,每人只帶三天的食物和水,此後就要靠搶。
  
  而現在什麼也搶不到,沒有食物和水,他們在海上無法生存,大股大股的倭寇只得向日本本土返航,中國沿海清彝了許多,現在只能偶爾見到一些小股的生命力頑強的倭寇團夥了。倭寇退回本土,當然不是說要就此從良了,而是為了避風頭。
  
  上百年來與中原帝國的較量,使得他們明白了一個道理:富人總是比不了窮人能折騰的,這個大帝國不可能把這種強大的剿倭手段一直維持下去,那消耗太大了……家業大,負擔就重,中原帝國不可能讓沿海變成一個吸金的無底洞,直到把整個帝國拖垮。所以,他們只要等一等,等風頭過去,就可以捲土重來了。
  
  一般海滄船,兩艘蜈蚣快艇,構成了近海巡邏的一個小分隊。中間這艘海滄船上的將官是一員百官,叫錢昊。據說祖上是五代末期錢塘錢氏,如此說來也算是王族後裔了,只是不知真假。
  
  他是太倉衛的兵,隨著倭寇的急劇減少,近海巡邏任務已經交給太倉和觀海衛官兵負責了。
  
  夏潯有過必罰,有功必賞。有過必罰,只須軍棍一根、鋼刀一口,成本低廉的很。有功必賞,則是以陞遷和物質獎勵相配合,物質獎勵的錢來自於繳獲的無主髒物和從沿海豪紳巨賈那裡「募捐」來的錢款,這的確充分調動了將士們的積極性。
  
  現在海上巡邏沒人喊苦喊累,誰得到出海巡邏的任務都像撿了金元寶似的興高采烈,倭寇踏浪而來,本來是為了發財,結果反而成了他們發財的機會,現在他們航行於海上,每天孜孜不倦地追索著倭寇,如果倭船能發光,簡直就是他們的燈塔。
  
  他們巡邏,用的都是中小型的快船,順風可撐帆,逆風可划槳,一旦遇到那些落單的倭船,就跟打了雞血似的追上去,於是有人升了官、有了發了財、有人陞官又發財,更多的士兵巴望著自己的運氣也更好一些,可他們很快就發現,那些「搖錢樹」已經逃得差不多了,一天下來很難抓到「一棵」。
  
  錢昊瞪著銅鈴似的眼睛巡視了一個多時辰,一隻龜毛也沒看到,他失望地嘆了。氣,吩咐總旗繼續巡察,自己返身向船艙走去,想要回去歇歇,忽然,桅桿上縱目遠眺的士兵就像突然看到一個脫得光溜溜的大姑娘似的,興奮地嚎叫起來:「有船!有船!百戶大人,左舷左船!」
  
  「發財啦!」
  
  錢昊大喜,立即吩咐道:「轉舵、轉舵,迎土去!發旗號,讓蜈蚣快艇左右包抄,千萬別叫他冉跑嘍!」
  
  肥富站在船頭,眼看已近入中國近海,一顆懸著的心終於稍稍放下。
  
  他很擔心再遇到那些窮瘋了的同胞,這次回來,特意向將軍閣下借了一百名武士,當然,這些武士一旦登陸,是會受到嚴密控制的,不可能帶著他們浩浩蕩蕩直奔金陵,不過他的目的只是為了保證海上航行的安全,一旦靠岸,也不需要靠這些武士擺譜。
  
  忽然,桅桿吊鬥中負責瞳望的武士大聲喝了幾句,船上的水手舵手和武士們立即緊張起來,紛紛跑位,有的控船,有的拔回出武器,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肥富心驚膽顫地叫道:「天照大神保佑!不會又遇到那些混回蛋了吧?」
  
  一盞茶的功夫之後,肥富驚喜地叫起來:「啊!是大明水師的船!我認得他們的旗幟,哈哈哈,我們安全啦!」
  
  錢百戶很失望,好不容易逮住一條肥魚,可是對方居然聲稱是奉了日本國王之命朝見皇帝陛下的,而且還聲稱跟五省總督楊旭大人是熟識。對方雖然沒有勘合,卻有兵部和禮部聯合簽發的類似路引的臨時通行證明,這是做不了假的。
  
  不過做為商人,肥富的眼光是很精明的,他也看出這位大明的將軍興緻不高,於是從自己捎帶來的商品裡面拿出一些餽贈給了錢昊及其手下的士卒。這次回來,肥富攜帶了大錠的金銀和日本的漆器、長刀等特產,準備好好採買一番,撈回上次的損失,從中拿出一些不過是九牛一毛,能換得水師慇勤的照料還是值得的。
  
  足利義滿想瞭解一下大明這邊的情形,一個浪人向他的人舉薦了一個剛從大明過來不久的商人,帶去見他了。那個商人叫東方亮,一聽這個名字,足杵義滿就很喜歡。
  
  日本,一向以日出之國自詡。隋朝的時候,他們嘗試同中國往來,那時派了使節到中土,國書上用的就是「日出之國天子致日落之國天子……」的稱呼,當時他們是以與中國平等的地位來看待中國的。但是後來卻因為白江口一戰,徹底改變了彼此對等的地位。
  
  兩國這次交戰,起因卻是朝回鮮。當時的朝回鮮三國爭霸,百濟進攻新羅,新羅向大唐求救,大唐出兵,擊敗百濟,俘虜了百濟國王義慈。義慈王的次子福信收集殘部,企圖復國,向日本求助,當時日本也是以上國自居的,在位的齊明女皇答應了福信的請求,發兵援助百濟,於是最後演變成了中日之戰,這是中日兩國第一次戰爭。
  
  結果,白江口一戰,日軍戰船三倍手唐軍,卻落得個全軍覆沒,百濟徹底亡回國。據說,有些女人被強回奸後,會對施暴者產生一種癡迷戀慕的感情,大概日人的基因裡面就有這種因子,從此以後,他們瘋狂地迷戀上了中國的一切,政治、經濟、文化……」一切舟一切,莫不學習、效仿,自唐而宋一路下來,始終以學生自居。
  
  但是在他們骨子裡,那種驕橫和狂妄從未消失,足利義滿統回治全日本,成為天皇之皇,更有一種專屬於他的驕傲,東方亮這個名字,他聽了覺得很吉祥,先就對這個明人有了好感,聽他的話也就比較入耳。
  
  當他聽說這位甚受中國皇帝器重的輔國公對於開海經商一直有著極大興趣,他致力於打擊海盜,但是對與日本國通商貿易、交流往來並不反對而且極為贊同之後,終於確信了對方的誠意。他同手下幾員武家和公家的重要大臣們商議了一番,決定有條件地接受明國的要求,於是,肥富又被派遣回來了。
  
  而東方亮則成了足利義滿的座上客,足利義滿答應他,一旦中日重開貿易,他將成為日本國的御商,享有許多普通商人所不具備的特回權。戴裕彬本來只是想讓他去探探足利義滿的口風,得到這個消息之後,立即命令他放棄其他任務,全力經營他在北山殿的關係,能有機會在日本的政治中樞安插這樣一個眼線,這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機遇,豈能放過?
  
  「多謝錢將軍的護送!」
  
  碼頭上,肥富向錢昊深深地鞠了一躬:「既然輔國公閣下正在杭州,我會先去拜訪他的,今後,我們還有來往的機會,請妾多關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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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3
發表於 2012-1-20 23:30:07 |只看該作者
第524章 盜劍

  丹生郡織田町,座落著一處宏偉的宮殿。
  
  說它宏偉,只是相對於日本的建築而言,他們的建築都比較低矮,相比起來,這座宮殿就要顯得高大多了,同時,有一種很肅穆的氣氛。
  
  這裡是劍神宮,在越前是嫵格排位第二的神宮,僅次於排位第一的氣比神宮口氣比神宮主祭的是伊奢沙別命神,副祭的是仲哀天皇,而劍神宮主祭的是素盞鳴大神,陪祀的是氣比大神、忍熊王,以及由第十一代天皇垂仁天皇的皇子所鑄造的一柄神劍據說上古大神……」素盞鳴尊」就附靈在這柄神劍上。
  
  這個地方叫織田,是因為這裡的百姓大多以紡織為生,於是漸漸演變出了織田這個地名,此後,便有人以地名為姓名,於是就有了織田氏。
  
  劍神宮興建以後,織田氏就成為劍神宮的神官,這種寺社之中的特殊地位,使得織田家漸漸在世俗中也擁有了一定的權力,此後,織田氏得到越前守護斯波氏的賞識,提拔為家臣,後來跟隨斯波氏到了尾張。斯波氏擁戴足利義滿,掌握了更大的地盤、擁有了更多權力之後,就把織田氏封為尾張的守護代。
  
  這一代的織田守護代是織田常松,織田常松需要在京都侍奉主公斯波義將管領大人,不能常在尾張,於是就把尾張交給他的弟弟織田常竹管理,所以織田常竹就成了尾張的小守護代。
  
  可是織田家族並沒有因此放棄他們在劍神宮的神官身份,他們是靠做劍神宮的神官起家的,劍神宮對織田家族有著極為重要的意義,守護劍神宮,可以讓織田家在寺社勢力中始終擁有一席之地,這對他們家族的發展,無疑將有著極為重要的作用。
  
  所以,現在劍神宮依舊在織田氏的保護和供奉之下,他們始終充當劍神宮的神官,絕不肯把這個權力讓給越前本地的豪丹氏族的。
  
  夜晚,一片寂靜,草叢中發出唧唧蟲鳴聲,更顯靜蔌。忽然間,樹叢中似乎有些動靜,一群已然棲息的烏鴉忽然飛了起來,引起片刻的騷動,蟲鳴聲似乎也停了一下,然後重新唧唧地叫起來。
  
  新年特別大祈願早已結束了,這場從元旦開始一直到立春的祈福、祭祀活動,吸引了大批的信眾,劍神宮一直很熱鬧,直到祈願結束,才漸漸冷清下來,不過馬上就要到四月二十九日的春季大祭了,到時候這裡又會熱鬧起來。
  
  樹叢中有幾個人,全都是一身青衣短打的裝扮,臉上還蒙著布巾,肩後則綁著一口僂刀,看樣子非常像是忍者,但是他們一張口,說的卻是漢話。
  
  「司徒亮,地圖都背熟了吧?」
  
  「大人放心!不會出問題的,這裡是他們的神宮,極受敬仰的地方,匪盜從不光顧,所以防衛並不嚴格,神官和侍衛每天只是例行公事地巡走一遍,一俟過了三更天,就全都睡下了。
  
  「好!這口膺劍你帶好,現在還不是讓他們發現神劍被人掉包的時候,你不單是要把他們供奉的神劍偷出來,還得把這個贗品放回去,一切恢復原狀,不能叫他們看出異樣來。蕭志鵬、曹磊,你們兩個負責掩護,切記,除非萬不得已,否則不可傷人,更不可被人窺見行藏,否則我們就得變更計刻了。」
  
  「遵命,戴大人放心!、。
  
  三個扮作忍者的潛龍秘諜答應一聲,摸了摸腰間配備的鉤繩、打竹、迷龘藥,悄然遁向前去。
  
  一進入劍神宮範圍,三人便潛伏前行,互為照應,小心地監看著周圍的一切動靜,輕輕繞過鳥居,籍著建築和花草的掩護摸到庚申宮。庚申宮供養的是三屍蟲,三屍蟲是道教的一種說話,據說人身皆有三屍蟲,能記載人所犯的過失,並在庚申日趁人熟睡時,向天帝稟報。
  
  所以學道者在庚申日便晚上不睡覺,謂之守庚申;或者服藥以殺三蟲,當然,也有人自信一生從未做過見不得人的事情,身正不怕影子斜,不怕你告黑狀。而日本人則用了懷柔手段,乾脆給三屍蟲建了神殿,供奉香火賄賂它們,不戰而屈人之蟲,若是復潯在此,恐怕會聯想到尺笑傲江湖測裡的三屍腦神丹了。
  
  靜靜地觀察了一陣,蕭志鵬打了個手勢,曹磊飛快地潛行出十多米,再觀察上陣,又打個手勢,司徒亮立即掠過幾步,伏在一座神龕的下邊。三個人交替著,不斷向後殿摸去。
  
  順著參拜的神道前行,左側出現了一片小樹林,這是困在圍牆內的一片樹林,其中忠魂社、橢荷神社以及寶物殿等幾處建築,不過這裡的寶物都是天皇、將軍、大名和守護,以及地方豪族捐獻供奉的珍貴之物,並不包括接受香火供奉的神劍,神劍在正殿裡。
  
  三人用了大半個時辰,漸漸潛行到了正殿,蕭志鵬和曹磊左右閃入殿閣暗處,監視著四周,司徒亮悄悄潛進大殿,殿中靜悄悄的,長明燈游淡的燈光,隱隱照射出殿中的情形,殿柱兩旁,懸掛著帶有織田瓜神紋的幔障,隨著微風輪輕地擺動著。
  
  中間則供奉著素盞鳴大神,左右是氣比大神和忍熊王,三神之前的神案高處,有一處黑檀木的刀架,刀架上靜靜地橫亙著一口長劍。
  
  香案既寬且長,縱身夠不到,香案上擺滿了各種各樣的祭品,還有祈願的荷包等等,非常雜亂,如果觸碰到了,很難說不會對每天都要來打掃、祭拜的神官發現,司徒亮四下看了看,摸出鉤繩翻腕向上一擲,「啪」地一聲鉤住了殿頂,也不知是房梁還是承塵,他試探著拽了拽,能夠承擔他的重量,便一個飛奔,藉著那鉤繩的幫助騰身躍了起來
  
  司徒亮整個人懸在刀架上方,輕輕取下那口神劍,又將自己攜來的那柄璧品擺上去,仔細打量了一番,確認毫無異狀,這才把那口神劍插回自己背上,擺盪了幾下離開神案,翻身躍到地上,抖腕一振收回鉤繩,悄悄退出了神殿。
  
  半個時辰以後,劍神宮外西側的樹叢中又傳出一陣飛鳥的騷動,緊接著便無聲無息了。長明燈依舊靜靜的照亮著整座宮殿,四更天的時候,一位神侍走進來,給長明燈添了些燈油,毫無所察地走出神殿,打個哈欠,繼續睡覺去了……
  
  ※※※※※※※※※※※※※※※※※※※※※
  
  未能拋得杭州去,一半勾留是此湖。
  
  西湖,無疑是杭州成為人間天堂的最大資本。春復秋冬,西湖各有各的美;冰霜雨雪,西湖亦各有各的美;白天和黑夜,她的風情也各有不同,彷彿一個絕世佳人,一套不同的衣裳,一個不同的髮型,就能給你不同的感覺,或嫵媚、或嬌艷、或俏麗、或雍容……
  
  我們後世所見的湖中三島風光,是明清兩代重新建造的,此前風光大有不同。其中最大的小瀛州,也就是我們眾所周知的三潭印月,是因為附近湖水中建有三座瓶形石塔,名為三潭,不過明初的時候它已毀於戰亂,此時還未重建,夜晚在島上,可見湖光、可見月光、可見燈光,卻難得一見三潭風光了。
  
  夜晚,遠山重疊,波平如鏡,島上燈盞高掛,亭中數舞不休。
  
  今晚,是肥富宴請復潯,連帶著,淅江布政使司、按察使司、都指揮使司的各位大員們也都來了。今天宴請的風格完全是日式的,眾人都盤膝坐在矮几後,前面載歌載舞的幾位舞伎也是日本女人,手持紈扇,跳得很賣力,還成,模樣都挺耐看。
  
  復潯到了這裡之後,一聽說飲食和歌舞都是日式的,就馬上直言不諱,告訴肥富,日本歌舞可以欣賞,但是打扮上還是儘量適應一下中原人的審美觀吧,千萬不要抹一臉白粉,要不然大晚上的,燈底下一瞅滲得慌,怕回去影響睡眠。
  
  日本舞女跳舞時喜歡把臉塗得極白,白粉在日本銷量很大,最初的白粉含有大量的鉛的成份,以致於許多為了追求美的日本女孩子很年輕時就因為鉛中毒而死得慘不忍睹,做出這麼大的犧牲,可是那種美復潯又接受不了,自然要提前說明。肥富滿口答應,所以這些舞伎都是化的中原人的桃花妝,燈下一看,十分美艷,倒不至於讓人不忍卒睹。
  
  飲食都是日式的,連酒都是日本清酒,日本清酒是借鑒中國黃酒的釀造方法釀製出來的,這裡是南方,大部分官員習慣喝黃酒,所以對這清酒也不牴觸,酒席宴上倒是和樂融融。
  
  肥富欠著身,對復潯慇勤地道:」閣下,對飲食、歌舞,還滿意嗎?」
  
  復潯微微領首:」不錯,無論是飲食還是歌舞,風味都很獨特。
  
  肥富呵呵地笑起來:「閣下過獎了,這些舞伎和廚師,都是我特意從日本帶來的,為了感謝閣下為促進明日貿易所做的努力,我想把她們餽贈於閣下,聊表謝意,希望閣下不要嫌棄。
  
  復潯一聽,連忙擺手道:」不不不不,偶爾品嚐也就罷了。京中自有權貴對貴國的飲食和美女很有興趣,肥富先生想要投其所好的話,贈送給他們更好一些。你放心,對於開放貿易,本官一向支持,這次肥富先生去京城,本官會同你一起去,爭取早日把事情都敲定下來。」
  
  肥富竭力巴結,等得就是這句話,一聽喜出望外,連忙鞠躬不已。
  
  一會兒,趁著肥富起身去方便的時候,司漢超悄悄對復潯耳語道:「部堂,一個毒邦小國的使節,而且是商人出身,部堂大人摞下剿僂之事親自陪他返京,是不是太抬舉他了?」
  
  復潯道:「我要做的事,也是為了剿僂,而且不僅僅是為了刺僂。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可以兵不血刃解決的事情,而且大有好處可得,為什麼不做呢?人生一世,匆匆百年呵,能做幾件大事?架子是什麼,只爭朝夕而已。」
  
  他挾起一塊刺身,在芥末裡蘸了蘸,對司漢超笑道:「這一點,我們得向日本人學習,他們做事就很急呀!你瞧,這魚都等不及煮熟,就端上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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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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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5章 捨得

  夏潯和肥富一起回了金陵城。
 
  一路下去,肥富把夏潯侍候得跟老太爺似的。
 
  還別說,肥富特意挑選的這些女人,大都符合漢人的審美觀點,洗去鉛華之後,都是極秀媚委婉的少女,尤其是她們對男人那種發自內心的溫順和恭敬,不厭其煩的跪迎、跪送和鞠躬,是挺能讓男人產生身在天堂的感覺。
 
  這種已然浸淫到骨子裡的恭順,不要說現代都市生活熏染下的日本女人比不了,就算當時以夫為天的漢人女子也比不了,讓她們一路侍候著,享受著溫柔滋味,雖然大車小車的走得速度慢些,卻也不覺無聊。
 
  進了京城,夏潯先陪肥富去了一趟天界寺,因為肥富帶了一班舞伎,不好再住在天界寺,他見過祖阿,通報了足利義滿的指示之後,便與祖阿一起向道衍和尚辭行,道衍派了個僧官,送他們去鴻臚寺,並親自送到了寺院門口。
 
  眼見祖阿一行車輛去遠,道衍轉首看向夏潯,上下打量一番,笑道:「幾個月不見,國公風采如昔呀,東海剿倭大見成效,恭喜!」
 
  夏潯拱手笑道:「大師過獎,夏潯文不文、武不武的,從來就談不上什麼風采。要說剿倭大見成效,也不敢當,眼下只能說是驅倭成功,而非剿倭成功,驅走的,他還會回來!」
 
  道衍微微有些訝異,又仔細盯了夏潯一眼,方才展顏笑道:「國公年紀輕輕,卻能不焦不躁,實在難得。」
 
  夏潯道:「前路凶險,一個不慎,拋導前功盡棄,楊某安敢得意?以數月剿倭所得今日之成效,換一個官員去,或文、或武,只要能擁有楊某一般的權力、擁有皇上的信任和支持,再佐之以適當的方法,都能達到同樣的效果。可剿倭就此成功了麼?沒有!倭人只是離開避風頭去了。」
 
  鄭和插嘴道:「師傅,國公所言不假,從我們俘虜的倭寇交待的情況看,他們元氣並未受損。倭寇是一些沒有固定的組織的盜伙,他們折損的人馬回國之後隨時可以招募,有的是窮困潦倒生計無著的人願意加入,他們的船也很容易打造,砍伐些樹木,製作成很簡陋的船隻,能載人過海就成了。
 
  而我們,勢必不能在沿海一直採用這種嚴厲的手段進行剿倭,一來,確實影響了沿海百姓的正常生活,使得市井蕭條,二來,將士們都是血肉之軀,叫他們巡弋海上,日夜戒備,始終保持臨戰狀態,這也是不可能的。三來,沿海正常的漁業也受到影響,尤其是大批青壯隨時候命保衛家園,會影響農耕。付出這麼大的代價,可一旦等到秋天他們捲土重來……」
 
  夏潯贊同地點頭,意味深長地道:「朝中未必無人看得出這一點,有些人按兵不動、冷眼旁觀,就是等著秋後算帳,對楊某落井下石呢。其實楊某看得很清楚,我現在還撐得住,是因為現在還沒出亂子,只等秋高氣爽時節,倭人捲土重來,而我們現在所執行的剿倭措施無力一直延續下去,那就大勢去矣。所以,肥富急,其實我比他更急,接下來才是最關鍵的一仗!」
 
  道衍目光微微一閃,淡淡笑道:「剿倭,沒有人有異議,但是間接觸犯了他們的利益,就有人不開心了。看來,國公已知各地上疏彈劾的事了?」
 
  自從福州知府萬世域上疏彈劾夏潯,最終只落得個貶謫遼東的結果之後,許多官員就像是覺察了什麼,彈劾輔國公楊旭的奏章越來越多了。道衍本來還想提醒他一下,不過聽他這麼說,已然是察覺風聲的語氣,倒無須自己多嘴了。
 
  夏潯微笑道:「知道一些,我知道,皇上還在等,等我最終的結果。皇上一旦有所決定,九牛不移,現在任何人彈劾,我都不怕。只要日本之行能成,就算有人想拖我的後腿,他也鞭長莫及。」
 
  道衍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木秀於林,風必摧之;皇上固然信任,可是有時候也該斂翼藏鋒才是。」
 
  夏潯聽了不禁心生感激,道衍的身份地位十分超然,他不需要摻和到皇室內爭中去以鞏固自己的權勢地位,只要他不願意,也沒有哪個皇子敢打他的主意。這句話雖然說的含糊,可他能對自己出言提醒,足見關愛了。

  夏潯微微一揖,謝道:「多謝大師提點,如今剿倭戰場已然東移海外,楊某此番回京司,就是打算向陛下請旨,隨日本使節一同赴東瀛的,出使日本,沿海這邊勢必不能兼顧,所以,我打算請皇上另擇良將,以配合國內剿倭形勢。」
 
  道衍先是一詫,繼而欣然點頭。身居高位而不驕,手握大權而不狂,知進退、識大體,這樣的年輕人真是要令人刮目相看了。
 
  道衍雖然洞察世事,終究不是一個活神仙,他只道輔國公楊旭雖然年輕,卻是一個不驕妄、知講退的能臣,卻不知道京中愈演愈烈的「倒楊運動」,其中最大的推手,就是楊旭本人。如果他知道,恐怕得祭起紫金缽來,大吼一聲:「真真一個妖孽!老衲收了你!」
 
  候得夏潯告辭離開,鄭和不甘心地道:「輔國公何必交出五省剿倭之權呢?剿倭於倭國,乃剿倭於東海的延續,國公一併兼著,又有什麼?」
 
  道衍微微一笑,對鄭和語重心長地道:「呵呵,這世間道,你還得繼續修行才成啊!」
 
****************************************************

  夏潯離開天界寺,便快馬加鞭,趕向自己的府邸。
 
  經過一連串的宦海風波,夏潯已經迅速成熟起來,絕非吳下阿蒙了。
 
  他在京的時候,就已經開始策劃對日滲透,蒐集情報,瞭解日本如今的勢力派系,為他最終剿倭與倭人本土打基礎。
 
  他離京的時候,就開始安排京裡的人準備做兩件事,第一件事就是在適當的時候上書諫議開海市,這個適當的時候就是有人彈劾他的時候。大明剿倭,每一次剿倭大臣都會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受到主要是沿海籍貫的官員彈劾,從無例外,夏潯還沒自戀到認為自己人見人愛,可以免俗。但是有時候彈劾未必是壞事,利用好了,就是他達到自己目的的助力。
 
  第二件事就是推波助瀾,利用有人彈劾,發動更多的人彈劾,這樣做的根本目的依舊是為開海能引起永樂皇帝這個最高決策者的注意而服務。朱棣是個強勢的統治者,不同性格的統治者,你想說服他做某件事,或者向他建議某件事,必須要有相應的技巧。哪怕你的目的如何光明正大,如何問心無愧,必要的手段還是必要的,不能學海瑞,遇事就是一條筋,只要大道在手,人擋撅人,神擋撅神,那是幹不成什麼大事的,夏潯覺得「忠臣應該比奸臣更奸。」這句話很有道理。
 
  利益不可能獨享,把自己拔到一枝獨秀真的是好事麼?
 
  有人說,「木秀於林風必摧之」是古人中庸之道的產物,是不積極不健康的,可是我們得明白,這就是我們的生存環境。你且看看,那些還沒有站在金字塔頂端,就在官場上如明星一般,總在各種新聞裡面窮折騰的,有幾個終成正果的?
 
  除非有一天,我們這裡變成真正意義上的全民普選,否則「木秀於林風必摧之」的古諺就始終有它存在的道理。
 
  有捨,才有得。
 
  然而,有幾個人懂得放手呢?
 
  道衍之所以對夏潯心生欽佩,就是欽佩這個世俗中的年輕人,能有這般的眼光見識和胸懷。
 
  「走一步,看三步,哥現在也很了不起呀!」
 
  想著自己的種種安排,夏潯也不禁為自己的日漸成熟而有些自鳴得意起來。
 
  眼看著夏潯馳去的路途似乎不對,一名親兵終於忍不住提醒道:「國公,咱們走的路好像不對吧,不是說夫人們已經遷到新居去了麼?」
 
  「啊?」
 
  夏潯正想得入神,忽得侍衛提醒,一看自己走的果然是往王寧駙馬所借的老宅去的,不禁啞然失笑,忙又撥轉馬頭轉向皇城西面的輔國公府。
 
  他是奉旨欽差,回京得去朝堂上繳旨,一旦岔過了早朝的時辰,就得等待第二天再朝覲天子,此前,是不得徑往後宮請見的。其實嚴格來說,未繳復旨意以前,欽差連家都不能回的,而是應該住在驛館裡,等著繳旨之後卸了差使再說。
 
  不過這條規矩實在不通情理之至,外地官員也罷了,在京官員何必如此呢?要說是為了避免洩露什麼秘密那就扯淡了,奉旨欽差哪個不是堂而皇之離京執行公務的,有什麼見不得人的秘密?況且他們如果真得需要與什麼人有所溝通,方法手段多的是,住驛館能解決什麼問題?就只為了表示公務在身,三過家門而不入麼?所以規矩是規矩,卻少有人對此奉行不渝。
 
  誰料,夏潯不想三過家門而不入,可是等他到了自家門口兒,卻進不去了。
 
  因為,輔國公府應門的家丁們,根本不認識自家這位大老爺,夏潯也沒想過回自己的家還得準備一副「穿宮牌子」,結果,因為沒有憑據,竟被堵在了自家大門口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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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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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6章 洗塵

  大人您請稍候,已經使了人去後宅報訊了。小人自到國公府應差,就沒見過本家老爺,職責所在,實在不敢放您進去。請大人稍候片刻,等府上認得大人身份的到了……
 
  那攔阻夏潯的門子剛說到這兒,伴著一陣清脆悅耳的笑聲,門內閃出兩位姑娘,兩個姑娘俱是錦裙筒靴,襯托得粉光脂豔,美麗動人,她們一前一後地追逐著跑出來,看樣子是想上街去。二人俱是一頭金髮,頭髮梳成一條條的小辮子,隨著她們奔跑的動作在肩上搖動。
 
  夏潯一見,竟然是讓娜和西琳,她們已不再蒙著面紗,想必是到中原久了,入鄉隨俗的緣故。
 
  「啊!主人!」
 
  兩個女孩兒一見夏潯,立即歡喜地跑過來,盈盈地拜了下去。
 
  「你們……你們怎麼在這兒?」
 
  一見是西琳和讓娜,夏潯不禁有些驚奇,讓娜那雙含情帶怨,誘人犯罪的藍色眸子幽幽地瞟著他,說道:「國公府邸落成,中山王府郡主……送給國公一班舞樂做為喬遷之禮,我們兩個……自然就隨著回來了。」
 
  「啊!是這樣麼……」
 
  讓娜眸中的一抹幽怨,故意被他給忽略了,夏潯的心中稍稍有些竊喜。
 
  把這兩個女孩兒送出去,其實主要原因還是為了向郡主示好,既已情定終身,人家姑娘還沒過門,你左一個娶妾右一個納婢的,這算是怎麼回事兒?
 
  其實,只是西琳性感美麗的姿容也就罷了,讓娜那種天生的笑靨很叫人喜歡,那微微翹起的性感討喜的嘴唇,像及了神奇四俠裡邊的阿爾芭,能讓她重歸自己府上,夏潯其實挺開心的。
 
  那守門的家丁一聽兩個胡姬認定,眼前這人果然是自家主人,立即「卟嗵」一聲跪了下去,向夏潯請罪道:「老爺恕罪,老爺恕罪,小人有眼無珠,冒犯了老爺……」他一面說,一面便掌起嘴來。
 
  夏潯制止了他,和顏悅色地問道:「你叫甚麼名字?」
 
  那家丁一聽更加惶恐,戰戰兢兢地答道:「老爺,小人叫李立本,小人知罪……」
 
  夏潯哈哈一笑,說道:「你很好,以後這國公府門禁之事就交給你負責了,回頭你告訴肖管家一聲,就說我說的。」
 
  這一句話,那李立本就升做府中一個管事了,李立本又驚又喜,連忙又是叩頭謝恩,夏潯擺擺手,便讓西琳和讓娜引路,帶他進了自家的府邸。這府邸還只是沒建成時,他曾來過兩次,路途並不熟悉,此時再看府中景觀,自然大為不同,一走進去,不僅處處富麗堂皇,而且重門疊院的,還真有一種侯門深似海的感覺。
 
  走在其中,一種森嚴氣度不知不覺便湧上來。因為是叫西琳她們引路,所以兩位姑娘才敢放膽走到了他的前面,她們又想著趕快報知女主人,便邁開一雙悠長的大腿走得極快,夏潯也得稍稍加快步伐才追得上。
 
  兩位姑娘是雅立安人種,身材比中原女子高大,那雙邁動之間錯落有致的大腿因為身材婀娜的緣故,尤其顯得修長。衣裳很合體,剪裁的西域胡人風格,所以身體曲線比較明顯,胸腰、腿股的曲線滑潤修長,有股說不出的誘人之媚。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夏潯的目光本來正觀賞著自家院中風景,不知不覺便留連在她們身上,變成了欣賞美人韻致,以致過了二門,迎面有幾個人匆匆走來,他還沒有發覺,直到兩個金髮女孩拜了下去,喚了一聲:「棋夫人!」他才看見來人。
 
  迎過來的除了梓棋,旁邊還陪著兩個男人,夏潯一見,先是稍稍一怔,隨後便加快腳步迎了上去,拱手見禮,笑臉相迎道:「二叔,舅兄,你們什麼來了!」
 
  來人正是彭萬里和彭子期,夏潯剿倭時,曾借助他們在山東府的勢力。官兵要剷除黑道幫派,最大的問題不是沒有消滅黑幫的力量,而是無從著手,可這一點對黑道耳目眾多的彭家來說就不是問題。夏潯本來的意思,是想請舅兄幫忙給官兵提供消息就成,具體的事由官府來做,但是彭家雖已無意於造反,骨子裡依舊反感與官府合作。

  他們肯出手,是為了彭家的女婿,而不是大明的江山,因此拒絕了夏潯的建議,而是直接動用了彭家的勢力。現在倭寇因見無機可乘,已大多龜縮回日本本土,而沿海地區清洗、鎮壓奸細的舉動業已結束,彭萬里和彭子期此來金陵,是要看看梓棋,隨後他們就要趕往浙東見楊旭的。
 
  因為彭家在登州府的活動打得是錦衣衛的幌子,他們是掛靠在陳東名下活動的,山東登州府諸衛得了夏潯的指示,一直以為這些神出鬼沒的江湖人是錦衣衛,所以予以了極大配合和便利,這一來彭家雖是為剿除倭寇清洗漢奸出力,本身卻也獲得了極大的利益,他們終於在山東地面上有了屬於自己的地盤。
 
  以前,他們的山門雖設在青州,勢力根基卻仍在淮西,如今登州府的白蓮教組織凡乎被清掃一空,他們順理成章便接收了原登州府白蓮教的勢力,控制了這一地區。當然,登州府的白蓮教組織未必全是倭寇的耳目,彭家這次行動是摟草打免子,藉著官府的勢力,把他們一併剷除了。無利不起早,想要他們做深明大義、至公私的民族英族,恐怕是不容易的。
 
  他們兩個其實也是剛到輔國公府,被彭梓棋迎進來還沒多長時間,想不到夏潯突然回京,他們正好碰個正著。
 
  一家人見了禮,便向花廳走去,西琳和讓娜乖巧地走在前面。
 
  夏潯不見謝謝,不禁有些緊張,連忙問起她來,梓棋道:「這幾個月,家裡一直請了京城名醫劉一針來為她調理養胎的,可不巧,這位劉大名醫最近自己也生了病,他年歲大了,不好再出門,旁的郎中謝謝又信不過,所以就讓小荻陪著,去劉一針府上,請他切脈去了。」
 
  夏潯聽了,不禁搖頭一笑。這還真是窮有窮的養法,富有富的養法,蘇穎都給他生了兩個孩子了,也不見她這般慎重過,不過……這個時代生育對婦人來說確實是一道生死關,即便安然過了這一關,生產之後孩子的夭折率也很高,多加注意還是應當的,所以他也沒再說什麼。
 
  他看到已然走到花廳門口,正招呼人沏茶、備宴的西琳和讓娜,又小聲問道:「對了,西琳和讓娜怎麼又給送回來了,還把一班女樂也送來了,咱家還用養什麼女樂舞班麼?」
 
  梓棋還未說話,彭萬里已然道:「要的,要的,到了什麼樣的身份,就得有什麼樣的排場。你現在是國公,位極人臣了,以後打交道的都是王公大臣,總有延請過府、酒宴款待的時候,家裡連舞樂班子都不養,豈不降了自己身份,叫人看不起麼。就是地方上的豪紳巨賈,府裡都要養戲班子呢,何況你是國公。」
 
  「二叔!」

  彭梓棋瞪了彭萬里一眼,又轉向夏潯,沒好氣地嗔道:「你還說呢,我又知道你送走倆,會捎回一群吶。」
 
  夏潯乾笑道:「只是舞樂班子罷了,咱家又不是養不起。」
 
  彭梓棋撇撇嘴道:「要真的才好,就怕某人口是心非。方才往後宅裡來的時候,也不知道是誰的眼珠子,盡往不該瞧的地方瞧。」
 
  當著彭家叔侄的面,夏潯被她一說,不禁老臉一紅,彭萬里不悅地叱道:「梓棋,怎麼說話呢!你現在已為人婦,說話不可這般沒有規矩!」
 
  彭梓棋不服氣地道:「二叔,你怎麼也幫他說話呀!喏,剛剛一個叫甚麼肥富的倭人跑到府上來了,丟下四個倭國舞姬,說是送給你的禮物,然後掉頭就跑了,推都推不掉,他剛走,你就回來了……」
 
  夏潯奇道:「啊!肥富來過了?這個傢伙,我都說了不收的……,算了,回頭我就把她們送人……」
 
  彭梓棋趕緊制止:「可別介!我算看明白了,你輔國公送人禮物,是要收租子的,可別到時候又捎回來一群!」
 
  兩口子拿拌嘴當調情,一路吵著進了花廳。夏潯知道梓棋是刀子嘴,豆腐心,說話雖然厲害,其實比謝謝還要隨和,所以根本沒往心裡去。一向偏幫妹子的彭子期在旁邊微笑著聽著夫妻倆拌嘴,並不插話,彭萬里瞟了二人一眼,卻微微有些不安。
 
  一家人到了花廳落座,夏潯說起浙東情形,梓棋也把國公府的大致情形對夏潯說了一遍,茶水喝過兩泡,讓娜跑來稟報,說是洗澡水已經燒好了,彭氏叔侄不是外人,夏潯便讓梓襟陪著,自己告了罪,逕去沐浴一番,這一路風塵,回了家門是要洗塵的。
 
  夏潯一走,彭萬里便沉下面孔,對梓棋道:「你這孩子,忒不懂事,雖然我和你哥哥不是外人,可你怎能當著我們的面對楊旭這麼說話,就是私下裡也不應該的,你忘了你姑姑當初為何出家為尼了?一個舉人家都是那般的規矩,何況現在楊旭是國公呢,除了皇帝、王爺,這天底下,就屬他官兒大。」
 
  彭梓棋嘟囔道:「我……一向跟他這麼說話的呀,他又不會在意。」
 
  「那也不成!」
 
  彭萬里端起長輩架子,嚴肅地道:「恃寵而嬌,可不是好事。」
 
  他往門口掃了一眼,壓低聲音道:「你這孩子,怎麼就不懂事呢!楊旭的地位,今非昔比呀,那謝氏娘子眼看就要生產,一旦生個兒子,你的處境就更加不妙了。女子麼,不管你在娘家如何受寵,一旦過了門,就得以夫為天,要邀寵、固寵,且不可生妒生怨、不敬夫婿,那是要吃大虧的。好在楊旭的父母雙親都不在了,要不然,人家老太爺老夫人在,能容你這兒媳婦兒這般囂張?」
 
  彭梓棋氣道:「二叔,眼看著他做了大官,你也幫他說話是吧?」
 
  彭萬里正色道:「錯了!不管以前怎麼樣,嫁了人就不同了。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以前我們怎麼給你撐腰都成,你既然進了人家的門兒,名份定了,就是人家的人,要有婦德、要守規矩,哪怕他現在還是一個山東秀才,要是叫我看見你這樣,一樣得訓你!!」
 
  彭梓棋沒說話,給了他一個大大的白眼。
 
  彭子期慢吞吞地道:「妹子,你還別不以為然,二叔說的對!你這脾氣,是得改改。」
 
  他們都是那個時代的男人,本身也算是地方上的豪紳,都是妻妾成群的主兒,本心裡面就不覺得一個國公養個舞樂班子,有幾個侍妾侍婢是甚麼了不起的事兒,這番話倒不是因為夏潯做了大官才存心巴結,確實是為梓棋著想,梓棋只是見丈夫回來,跟他撒撒嬌罷了,不想卻被二叔和大哥好一通教育,心裡鬱悶得不得了,她白了二人一眼道:「你們大老遠從山東來,就是為了教訓我的,是吧?」
 
  彭萬里笑道:「咋?你還不服氣?就算你當了誥命夫人,也是我彭萬里的親侄女,教訓不得你麼?」
 
  彭子期道:「我們這次到金陵來,是為了看看你,也是為了見見妹婿。本來接著我們就要往浙東去的,不想他卻回來了。如今,登州府的地盤,已經被我們接管了,這裡邊有些事兒,總得知會他一聲。另外就是,一下子增加了許多兄弟,都是要養家吃飯的,可他們原來的生意大多是坑蒙拐騙,不能再做了。
 
  你也知道,咱彭家是靠車馬行、保鏢護院以及河運賺錢的,可靠這些,貼補不了登州府的弟兄,再說,做生意是為了賺錢,咱也不能可勁兒往外拿呀。登州府是臨海的,旁門左道喪天良的生意不能做,那就得靠海吃海了,我們聽說朝廷剿倭,就是為了重開市舶,對日貿易,所以我們想讓妹婿幫忙,給咱們弄一道海市的勘合。」
 
  彭梓棋吃驚地張大眼晴,訝然道:「怎麼,咱彭家……也要做海商生意?」
 
  彭子期道:「咋?不行麼。太公說,當年不禁海市的時候,出海經商是最賺錢的生意,咱們中原一兩生絲運到倭國,就能賺來比在中原高二十倍的好處,這買賣划算吶!就是那街頭小販的攤子上隨處可見的針線,運到倭國,都大有利潤。這事兒,是太公定的,我們來,本來是想叫你寫封信的,可巧的你那夫婿回來了,你得跟他好好說說,這事兒解決了,咱們就能在登州府站住腳,解決眾多信徒的生計問題,對咱彭家也有莫大的好處。」
 
  彭梓棋哼了一聲,揚起下巳道:「別介,什麼咱彭家咱彭家的呀,別跟我套近乎,我可是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進了楊家的門,就是楊家的人,凡事我得為我相公打算。你們彭家賺不賺得好處,關我什麼事呀,我相公想做就做,人家只是一個婦人,要有婦德,哪能瞎摻和呢。」
 
  彭子期怒道:「臭丫頭,你要成心氣死我是不是?」
 
  彭梓棋衝他扮個鬼臉,忍笑道:「去去去,要死出去死,可別死在我楊家,晦氣!」
 
  彭萬里道:「好啦好啦,子期,你也學她,沒點規矩。這事兒,我跟侄女婿說,就不信他不給我這個面子。」
 
  彭子期瞪了妹妹一眼,說道:「你呀,還是好好努力早點生個兒子才是正經,都嫁人好幾年了,我都替你急得慌。」
 
  一說這事兒,正中梓棋的心病,她苦著臉道:「我也不想啊,咋就不生呢?」
 
  彭萬里忽然聳動了兩下眉頭,捋著鬍鬚,緩緩地道:「對了,我忽地憩起一件事來,咱彭家的姑娘,但凡練過本門氣功的,好像都不大容易受孕,莫非……跟這功法的霸道有關?」
 
  彭梓棋騰地一下跳了起來,驚道:「真的?」
 
  彭萬里遲疑道:「大概……也許……」應該是吧,我琢磨過,就我所知,上下幾輩的彭家人裡面,都是這樣,不練本門氣功的就沒事兒,你有個姑奶奶,嫁了人幾十年都不生育,後來心灰意冷,武功擱下了,嘿!居然就生了,那時候她都五十出頭了。」
 
  彭梓棋氣極,頓足道:「那你不早說?」
 
  彭萬里道:「這個……我也只是猜測,畢竟咱彭家肯練武的姑娘不多,肯下苦功修習配合本門氣功才能修練的最上乘刀法的姑娘更少,這種事兒不太多,我記得還是十多年前偶然萌生過這個念頭兒,再以後就沒想,胡亂指摘本門功法有缺陷,太公還不剝了我的皮嗎?」
 
  「你……你……」
 
  彭梓棋咬牙切齒地訴苦:「二叔,你知不知道我喝過多少苦藥湯啊,現在還在喝呢;眼巴巴看著人家生,自己卻不爭氣,我背地裡流了多少眼淚啊,這什麼五虎斷門刀啊,根本就是斷子絕孫刀嘛,笨二叔、壞二叔,我……我掐死你!」
 
  彭萬里趕緊招架:「臭丫頭,別沒大沒小的!你快住手,我還有一個想法呢,咱們彭家每一輩兒都男多女少,沒準也跟這個有關,你現在停了功法,不但能生,沒準還專生兒子呢!」
 
  「我不管!你知道你不早說,我掐死你!」
 
  叔侄倆正鬧著,夏潯濕漉漉的頭髮挽個道髻,著一襲輕袍便衝了進來:「梓棋,我那口刀呢,給我找出來!」
 
  「啊?」
 
  梓棋鬆手回頭,愕然道:「你不是真要動手吧?」
 
  夏潯奇道:「跟誰動手?我說的是我在象山海濱得到的那口日本刀,那口刀我有用處,生怕回頭忘了,忽然想起,便囑咐你一聲。你這是幹嘛呢?」
 
  彭梓棋訕訕地道:「我……我跟二叔鬧著玩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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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7章 以退為進

  梓祺的閨房佈置得比較簡潔,所以顯得清淡雅緻。

  雖然她們都希望還能住在同一個院裡,可是國公府的建築佈局注定了不可能如此,同一個大院落裡,只有一套主屋,各個房間之間都是相通的,而左右廂房長長一排,明顯是給下人奴婢們住的,所以她們只能各住一院兒了。

  一如既往,溫情款款地侍候了夏潯燙腳,上床,燈火熄得只剩一支,梓祺方寬衣上床,只著一身貼身小衣,無聲無息地滑入錦被,輕輕摟住了夏潯的身子。

  所做的一切,雖然依舊,可是今晚梓祺的態度上明顯更加溫柔,相對於梓祺一貫的爽朗和粗枝大葉,這舉動就變得特別明顯。

  因為她很開心,不管二叔說的話是不是真的,對一個如同溺水的人來說,哪怕是一根稻草她也要當真的,梓祺只覺希望大增,自然非常開心。

  再一個,夏潯對她娘家人的態度讓她非常開心,夏潯如今雖貴為國公,可是在她二叔和哥哥面前,卻依舊沒有半點架子,對他們非常客氣,晚宴一家人其樂融融,作為夏潯的媳婦、彭家的女兒,這自然是她最樂意見到的。再就是,對於她二叔提出的事情,夏潯也毫不猶豫……一口就答應下來。

  夏潯對於彭萬里的要求,當然會答應。只要貿易一開,他是一定會幫彭家促成此事的。

  有恆產者,始有恆心。夏潯是贊同這句話的,只有破落戶才會整天想著造反,百姓們有飯吃、有衣穿、有家業,才會考慮更長遠的事情,才會對社會負起更多的責任。

  再者,一旦朝廷與日本重開貿易關係,那就有來有往,除了官方十年一貢的進貢,其實平時雙方會有許多經貿往來,只要你有勘合在手就成,後來日本商團爭貢,在寧波大打出手,就是因為這個緣故。

  到時候最先得到這些利益的,必然是沿海大族,必然是那些原來走私頻繁的大商團,他們要化暗為明最容易,夏潯不想讓他們對海市形成壟斷,要打破軒輊,形成真正意義上的開海市,必須得有更多的社會階層參與進來才成。彭家自己有船、有護送的武力、有採辦的資本,就算沒有梓祺這層關係,他也會同意的。

  不過在梓祺看來,這卻是丈夫因為她的緣故才對娘家額外照顧,又想到二叔對自己為妻之道的不滿和訓斥,反思之下,變得柔情似水,溫順異常也就不足為奇了。

  夏潯剛從謝謝那兒回來不久,謝謝再有一個多月就到預產期了,胎動已經越來越明顯了,夏潯貼在她肚子上,感覺著寶寶在裡邊的淘氣,同她溫存了好久,待她感覺疲倦了這才過來,待得梓祺上床,夏潯摟住她那再熟悉不過的香軟酥滑的身子,柔聲道:「我在外邊忙碌,謝謝又有了身孕,這個家裡裡外外多虧你的操持,辛苦了。」

  「你的家不是我的家呀?」

  梓祺嬌嗔道:「自己家的事,辛苦也開心。對了,你要找那口刀做甚麼?」

  夏潯有些歉疚地道:「東海剿倭事未了,我這次回來,不是大功告成了,而是要請旨隨日本使節一同去日本的,下一仗,得在那兒打,恐怕又得幾個月時光,唉!思旭和思楊出生的時候,我就不在,這一回謝謝生孩子,我恐怕又得在外忙碌了。」

  「你還不是為了這個家?二叔一向目中無人的,我哥就更別提了,要說他們現在對你這麼客氣,不是因為我的相公是有本事的,我才不信。」

  梓祺在他臉上甜甜地吻了一下,柔柔地道:「人家不是說小別勝新婚麼?每次分開一段時間,再躺到你身邊的時候,人家的心都跳得特別快,好像頭一次……,相公,累了麼?」

  夏潯眨眨眼,促狹地笑:「你都說小別勝新婚了,新婚嘛,男人怎麼能說累?」

  「去你的!」

  梓祺嬌嗔,在他胸口輕輕打了一下,咬著嘴唇,暈著兩頰,眼波似醉地瞟他一眼,忽地埋頭鑽進了被中,向下潛去,粉唇輕裹金剛杵,桃腮鼓起,香舌似蛇吐信……

  「哦……」夏潯舒服地呻吟了一聲,放鬆了身體,享受起了她的溫存……

****************************************************

  翌日,金鑾殿上,夏潯向皇帝繳旨,說明日本國王足利義滿已然答應大明關於建立朝貢貿易的條件,遣使正式覲見皇帝的事情,朱棣龍顏大悅,立即吩咐宣日本國使節上殿。

  祖阿、肥富上殿見駕,宣讀國書:「日本國王源道義上書上明皇帝陛下:天啟大明,萬邦悉被光賁;海無驚浪,中國茲佔太平。凡在率濱,孰不惟賴。欽惟大明皇帝陛下,四聖傳業,三邊九安,勳華繼體,從昔所希。日本國開闢以來,無不通聘問於上邦,今貢節不入,固緣敝茂多虞:行李往來,願復治朝舊典。是以謹使祖阿、肥富,仰視國光,伏獻方物。臣源道義誠惶誡恐,頓首謹言。」

  日本國謹獻的禮物在祖阿所攜禮物之上,由肥富又帶來一些,合在一處,共計金千兩、銀萬兩、馬十匹、硫黃一萬斤、瑪瑙大小二十塊、刀壹百把、槍一百把、扇一百批……等等以下,自然不必搬上金殿,只將禮單呈上即可。

  朱棣使人接收,溫言撫慰,接見禮畢,由禮部官員引著他們退出大殿,夏潯立即上前再奏:「皇上,臣請旨剿倭時,曾對皇上言道,欲畢全功於一役,必決戰於日本本土,犁庭掃穴、斷其根本。今日本國王已答應我天朝水師赴日共同剿匪,臣向皇上請旨赴日,以求全功。」

  夏潯頓了一頓,又道:「今倭寇大部,見我沿海陳兵以待,無機可乘,已然退回本土,這是聚而殲之的好機會。臣去日本,海路難行,首尾不能兼顧,為恐倭寇狗急跳牆,流竄沿海,再度荼毒我大明百姓。

  沿海需有干將鎮守。臣請辭五省剿倭總督一職,另舉薦五軍都督府水師都督陳暄,轄領沿海諸省諸衛,協同作戰,懇請皇上恩准!」

  昨天鄭和回到宮中,朱棣就知道夏潯要辭去剿倭總督一職了,朱棣的第一反應就是:不准!

  朱棣確實同乃父朱元璋同一性格,喜歡鬥,喜歡針鋒相對。

  他決定了的事,看準了的人,那就是他的逆鱗,你越想碰,他越要保護。

  夏潯就是看準了這一點,才引勢利導、推波助瀾,推動更多人彈劾自己,其結果就是鋪天蓋地的彈劾只能讓朱棣逆反心理加重,對他派出去的人,表現出更強勢的支持和維護。

  不過過了一夜,怒氣消了,反過來再一想,他覺得夏潯的決定也有他的道理,戰場形勢瞬息萬變,夏潯一旦去了日本,再讓他統率五省軍隊,指揮上根本無法兼顧,所以已然有些意動,此時聽見夏潯主動請辭,他便輕輕點了點頭,說道:「准奏,著即免去楊旭五省剿倭總督一職,領出使日本國欽差一職,兼巢湖、福州、雙嶼遠洋艦隊之統帥。由陳暄出鎮浙東,節制五省,直至楊旭自日本歸來。」

  「臣領旨,謝恩!」

  陳暄出班,與夏潯同時下拜領旨,偷偷瞟一眼夏潯,滿懷感激。

  丘福站在武臣班首,沉著臉一言不發。他們費盡心思,發動人馬進行彈劾,就是想把夏潯搞下來,結果夏潯只一招以退為進,輕輕卸下差使,榮寵不減,反把這兵權交到了與徐老三關係最好的陳暄手裡,這一來五軍都督府繼徐景昌之後,又要被他挖走一員大將了。

  偷雞不成蝕把米,這就是丘福此刻的感覺。

****************************************************

  早朝議事已畢,朱棣瞟了夏潯一眼,說道:「楊旭留下,陪朕用膳。退朝!」

  朝臣們又是一陣騷動,熟朋友都互相遞著眼色:「看見了吧?皇上要留人問話,用得著朝堂上公開說麼,皇上這是撂話給咱們聽呢,輔國公,扳不倒!」

  群臣徐徐退出,朱高煦一派的官員走出去的時候,都黑著臉色。

  還是那間光線昏暗的廳堂,坐在那兒的人微微佝僂著身子,咳得更厲害了,看樣子,他是生了病,身子一直不大好。

  「老爺,您的病……」

  匆匆從外邊走進來的人見他咳得厲害,不禁擔憂地道。

  那人擺了擺手,帶著痰音喘了一陣,嘶啞著嗓子問道:「有什麼消息?」

  來人把今日朝堂上的事說了一遍,那人沉默片刻,低低地笑了起來:「這個楊旭,越來越難對付了。專務總督,事畢復名,他這軍權早晚都要交的,如今藉著剿倭未了,主動交出兵權,那這兵權交給誰,他的話,皇上就得聽,再說,皇上正為他主動請辭而心生歉疚呢。」

  他輕輕嘆了口氣,喃喃地道:「到了他今時今地這種地位,個人權位已升無可升,對他而言,最重要的已經不是自己摜取多少權力,自己能爬多高,而是他能擁有為他所用的人,隨他的意志而動。丘福這次是偷雞不成蝕把米,反倒成全了他呀。」

  「老爺有些陷入魔障了,只知說人,不知說己,丘福如此,咱們……何嘗不是如此?」

  站在對面那人暗暗尋思著,忍不住說道:「老侯爺也知道這件事了,他……讓我給老爺捎句話……」

  「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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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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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8章 周旋

  謹身殿裡,朱棣殷殷囑咐道:「隋征高麗、元伐東瀛,都是鎩羽而歸,反因那彈丸之地,耗盡國力,埋下亡國之內。此去,雖是剿匪,且有日本官兵之助,終究是一樁險事,你要再三小心!」

  夏潯道:「皇上放心,臣此去,必定謀而後動,事若不濟,也要全身而返,永樂新朝甫立,宜當求穩,穩中求進,臣是不會讓我大明陷身泥沼的。」

  朱林讚許地點了點頭,夏潯又道:「有關中日貿易,才是維持兩國長久發展、消滅倭寇根源的辦法。一旦重開海市,我大明不是坐而受之,也當遣人持勘合與日貿易,臣以為,在一些物資上,可以放寬條件,只不過當然得要他們付出相應的代價才成。」

  朱棣瞟了他一眼,問道:「你的意思是說?」

  夏潯道:「比如說……銅錢,這是嚴禁出口的,而日本鑄錢的本事差得很,所鑄銅錢動輒損裂,所以全用我大明貨幣流通,如果禁止出口……」

  朱棣立即搖頭道:「文軒,這一點沒得商量,錢是交易工具、養命之源,我大明自己尚且不敷支用,只得以鈔代幣,難道還要把銅錢惠之於人麼?」

  夏潯微笑道:「這就是了,交易者,互通有無。然而自己也嫌不足的東西,誰會拿去賣與外人呢?然則卻有幾點,皇上可曾想過麼?」

  「什麼?」

  「我大明的銅錢、金銀都比較短缺,自己也是不敷使用的。

  而鈔,是金銀和銅錢的替代之物。可這鈔發行無序,且無實際價值,一旦戰亂動盪、天災人禍,便迅速貶值,甚至一文不值,原本家財萬貫者,頃刻一無所有,這何嘗不是一種動亂之源?

  以鈔代錢,本是不得已而為之,如果有足夠的金銀和銅,朝廷就不會採用這個辦法了。唐宋以來,常有為了銅錢,滅佛毀寺,取銅鑄錢的,可是相對於偌大的天下,這也不過是杯水車薪。據臣所知,日本多金銀銅礦,他們需要銅錢,為什麼不叫他們拿原礦或者冶煉出來的金屬來換呢?

  咱們取其礦石或銀銅金屬,用以鑄造銅錢,這總要收取好處的吧?咱們就可以解決一部分銅材的困窘了,而為他們鑄造的銅錢返運日本,他們購買我大明貨物還得流通回來。日本需要銅錢,就拿金銀銅鐵來換,這叫再加工,他們幹挖礦、冶煉的粗活,咱們做些細緻技巧的活兒,最後依舊是咱們受惠,何樂而不為呢?」

  夏潯仔細想過紙幣的優劣,在那個時代,發行紙幣的弊端多於它的優點,而要改革它,需要涉及的方面太多了,而且曠日持久,同時它的發行最終仍要取決於金銀等貴金屬的儲量,想一口吃個胖子那就成了大躍進了,眼下這個階段,是儲積資本的階段,當財富的儲藏和工商業的發展達到相應的條件,自然會有種種變化。

  夏潯可不想當王莽,幹些太超前的事,何況他也沒有王莽那麼大的權力。明初的寶鈔是以政權用法律為保障,強制推行的,後來崩潰的事實已經證明了它在現階段是不適合的產物,既然是因為金銀和銅材太少,不得已而推行寶鈔,夏潯想的就是擴大這些金屬的來源。

  其實大明也不是沒有銅礦,不過現在勘測出來的礦山太少,夏潯可不懂勘測,再者能從外面運進來,自己的就讓它在地下多埋一些年,留給子孫後代去使用豈不更好?

  若換作以前的朱棣,是不會答應的,可是近來由於開海、禁海這方面的奏章太多,不可避免要談到經濟,而官員中卻也不乏精通經濟的有識之士,紛紛灌輸之下,朱棣於經濟一道也有一些見識了,聽了夏潯的話不覺意動,他遲疑片刻道:「這樣一來,好處盡為我大明所得,日本國王會答應麼?」

  夏潯笑道:「還是那句話:互通有無。若是他們自己能用之得法,也不會有求於我大明了,既然他們自己空守寶山卻如廢鐵一堆,他們怎麼會不答應呢?現在可是他們有求於我們。再者,我們還可以用些手段,比如,特意制些鑄模,專為他們鑄造標有日本國王源道義一類名號的日本銅錢,皇上以為,源道義會不會欣然應允呢?」

  朱棣點點頭道:「好,就依你的去做。這些時日,圍繞剿倭一事,沉渣泛起,百官奏疏,談起許多事情,其中就有開海通商的諫議,你對此有何看法?」

  夏潯自己並不主動提起,背後卻費盡了力氣,等的就是朱棣這句話,一聽他問,卻故意做出淡定模樣,說道:「這些時日在沿海剿倭,對這些方面的事,臣也略知一二,臣覺得,如果開海,可以宣揚教化,揚我國威,同時南洋地廣人少,因為四季如春,食物非常豐富,需要的時候,亦可我為中原之補充。」

  夏潯謙遜地笑了笑,說道:「臣對這些所知有限,皇上面前不敢妄言,朝中盡多才學之士,皇上可以廣開言路,兼收並蓄,再做聖裁!」

  幹的事情越多,越容易出錯,夏潯可沒忘記自己還有許多政敵;再者,在朱棣面前,也不能包攬一切,什麼事兒都叫你幹了,儘管他背後可以做許多事,卻不可以當面做急先鋒。反正這事兒,既然已經開了口子,必然會不斷有人提起。

  歷史上鄭和七下西洋,之所以為文官集團瘋狂反撲,並不是開海市不好,也不是文官全都目光短淺,而是因為當時施行的是國家貿易,不是沒錢賺,而是錢全讓朝廷賺走了。有國家這個龐然大物出面,那些沿海的士族豪紳,無論是在貨源、規模還是價格上,都完全沒有競爭力。

  而一旦開海通商,就是自由貿易,允許百姓做生意,普通的民眾哪有那個資本,主要還是為這些沿海大族服務,從中牟利,大頭還是落在這些沿海大族手中,而且他們不用偷偷摸摸的,像以前一樣冒險走私,何樂而不為?不可諱言,做官的人是有政治抱負的,但也不必被史書騙了,真的把他們都想像成剔透純淨,毫無私心雜念的人。

  試想想,一個家庭,無論是豪門還是布衣,他們費盡心思苦心栽培一個讀書人,巴望著他中舉做官,最終的目的是什麼?這些人一旦作官,豈能不代表家族、不代表家鄉的利益呢?

  朱棣沉思片刻,說道:「嗯,眼下確實急不得,此事暫且擱議,目前還當以日本之事為重,不宜多生枝節,朕先讓解縉去東南巡訪一番,瞭解一下,等你解決了日本之事再說。」

****************************************************

  昏暗的靜室裡,坐著的那人瞿然抬頭道:「他說什麼?」

  對面那人沉聲道:「老侯爺說,江山已定,大局已定,算了吧!」

  「甚麼?」那人勃然大怒,猛地一捶桌子,喝道:「這是甚麼混賬話!」

  來人沉默片刻,又道:「老侯爺知道老爺聽了定然不悅,所以,他還有三句話,叫我問過老爺。」

  那人咳嗽著道:「你說。」

  「是,老侯爺說:若說天下未定,天下誰能更改?建文帝已死,遺有弟、遺有子,可有機會登基坐殿?通政司張安泰死了,吏部考功郎中周文澤死了,五軍都督府主事鄭小布死了,太倉衛指揮紀文賀死了……,這些人為何而死,傷人傷己,誰人拍手稱快?江山雖然易主,天下依舊姓朱,老爺您所作所為,到底是為了什麼呢,是為了建文皇帝,還是一己私仇?」

  那人怒不可遏,捶桌大罵道:「懦夫!懦夫!我就不該找他共謀大事!」

  對面那人默默地看著他,輕輕地道:「老爺,小人追隨您多年,只要老爺一聲令下,無論水裡火裡,小人絕不皺一皺眉頭。可是,小人也覺得,老爺如今所為,實是漫無目的,所說理由,難以服眾啊!」

  「你?」

  那人猛地抬頭,雙目射出慄人的光來,對面那人痛心地道:「老爺,您久困於此,不知外面情形,每日裡,只是在這靜室裡假想著您的敵人,已經忽略了整個天下,已經不知道天下的情形,自從建文皇帝自焚,您被幽禁府中,仇恨就矇蔽了您的雙眼,老爺,無力回天啊,我們所作所為,到底是為了什麼?我們的人,戰意消磨,已經紛紛萌生悔意了!」

  那人霍地一下站了起來,對面斜斜照來一縷陽光,本來是高高掠過他的頭頂照向後面,這一站起,正映在他的雙眸上,他的臉有些蒼白,兩頰上有抹病態的嫣紅,神色雖然顯得憔悴,但目光銳利中卻帶著瘋狂和危險:「就此偃旗息鼓麼?不!絕不!至少,也要讓那楊旭死無葬身之地,有辦法的,一定有辦法的!」

  明媚的陽光照在他的臉上,臉頰的大部分依舊藏在黑暗中,但是已能讓人看清他的面目,他是……徐輝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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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9章 能屈能伸

  莫愁湖上,湖中有島。

  遠望水上一汀,如滄海遺珠。

  島的邊緣是綠的,那是鬱鬱蔥蔥的草木,中上端卻是粉的,那是遍植的海棠。

  夕陽下,無限風光,都沐浴在一片燦爛的金光裡。

  暮春時節,正是海棠花開的時候,遠遠便傳來一陣芬芳。

  夏潯寬袍大袖,髮束儒巾,打扮得斯文儒雅,立在小舟船頭,船行水上,好像劃破了靜靜的鏡面,兩線漣漪悄然盪開。

  馬上就得準備出使東瀛了,臨別之際,當然要來見見茗兒,夏潯去定國公府拜訪了一次,對喬遷之際,定國公府的餽贈表示感謝,卻聽說小郡主正在莫愁湖上徐家別墅暫住賞玩。於是,夏潯告辭之後就偷偷溜來了這裡。

  整個莫愁湖都是徐家的產業,四下靜寂無人,湖上也無泛舟,只有夏潯一葉小舟,悄然刻到了湖心島旁。

  船停,上岸,夕陽已落山。

  鳥鳴蟲語中,夏潯沿石階走向島上,穿過修竹翠樹,眼前就是成片的鮮花了,好像桃花島。

  垂絲海棠,西府海棠,遍植海棠花,可惜天色已經昏暗,不能盡賞那曉天明霞一般的絢麗春光,不過夏潯現在也無心欣賞這些,最美的風景,是心中的她,他的步伐越來越快……

  引路的徐家家僕快步走到前院,海棠花叢中突然出現一個雅緻異常的院落,竹籬扎的小院兒,防不得什麼,只為一個靜境,曲曲折折的竹籬沿著島上起伏的地形綿延開去,那一間間錯落的小屋便也延伸向花海,不知到底是幾間。

  夏潯站在廊下等著,那家僕匆匆趕去稟報了。

  不大的功夫,夏潯便聽到了「嗒嗒嗒」的清脆的聲音,抬眼望去,沿著遊廊飛快地跑來一個嬌俏的少女,兩手輕提裙裾,裙裾輕揚,小腰曼妙,直到近前,才停住腳步,輕輕喘息著,笑靨如花地道:「旭哥哥,你來了!」

  發出那嗒嗒聲的,是她腳下的一雙木屐,棠木的雙屐,做工十分精巧,一雙冰雪玉足,纖秀嬌美,其白如霜,廊下掛著綵燈,燈光映在玉足上,隱泛潤澤的紅光,晶瑩剔透,恨不得叫人捧起來,輕輕地咬上一口。

  茗兒被夏潯灼熱的目光看得害羞地蜷起了腳趾,輕嗔道:「那眼珠子,賊亮,看什麼呢!」

  夏潯笑吟吟地抬頭:「玉足生光,幾人有這般眼福?當然能看就看啦。」

  茗兒輕咬薄唇,暈著兩腮,壯起膽子道:「你要看,以後自然由得你看。」

  夏潯怦然心動,注目望去,燈光下,茗兒秀眉俏眼,肌膚玉樣溫潤、珠般膩滑,被那綵燈一映,寶光流轉,一抹朦朧神秘的光華,直與淡星斜月爭輝,這樣的女子,便是布裙荊釵,也是天香國色,何況她正含情脈脈,豔若春花。

  「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

  不知不覺,夏潯便吟出了蘇東坡的一句詩來,茗兒被心上人一讚,羞中帶喜,瞟他一眼,垂下頭,玉指輕捻著衣帶,期期地道:「我……知道你此番回來,恐怕很快就得再走,本不想打擾你,想不到……你還是來了。」

  夏潯故作失望地道:「哦?原來茗兒搬到這島上來,是怕打擾了我。唉,是我錯會美人之意了,還以為……茗兒搬到這裡,是方便與我一晤,不受干擾呢。」

  「才沒有!」

  茗兒被他說破心事,不禁大羞,抬眼望去,夏潯臉上滿是促狹的笑容,立即羞不可抑地揮起了小拳頭。

  「大壞蛋,就知道欺負我!」

  俏語輕嗔,粉拳落在了夏潯的掌中,輕輕一帶,那嬌軀便撲到了夏潯懷裡,夏潯輕輕攬著她的纖腰,下巴在她頭頂摩挲著柔滑如絲的長髮,什麼也不必再說,此時無聲勝有聲。

  茗兒貼在他懷裡,聽著他沉穩有力的心跳,心中無比安寧,因為有期盼,所以等待也是甜蜜的,茗兒的芳心裡,已滿是甜蜜。

****************************************************

  一支龐大的艦隊出海了。

  祖阿和肥富的使節船和夏潯的使節船被圍在中央,後面還有十餘艘滿載貨物的商船,這一次沒有民間貿易商船隨從,這還只是官方的運輸大艦,不管是夏潯的使節船還是那幾艘貨船,都比祖阿和肥富的使節船大了數倍,游弋於海上,彷彿一頭巨鯨旁邊伴遊著一條剛出生不久的魚崽兒,站在小船上,很有一種壓迫感。

  再往外圍,則是赤忠的福州水師和李逸風的巢湖水師,他們將以整支艦隊護送夏潯東去,半途將有一大半的戰艦分道趕往琉球,雙嶼水師已在那裡建立了水寨基地,他們將停泊在那裡,隨對待命。而小部分戰艦則做為欽差的護衛艦,隨同一起趕往日本。

  鄭和也來了,這一次,他是作為欽差副使,隨夏潯一同赴日的。他還帶來了一支經過剿倭實戰訓練出來的火槍隊,這是從神機營裡選拔出來的一支精銳,雖然只有三百人,卻是精銳中的精銳,每人都配備了一桿長火銃,一柄手銃。旭日東昇,大海蒼茫,號角聲中,一艘艘戰艦駛出港口,撲向波濤萬頃的海洋。

  海鷗在湛藍的天空中飛翔,這是晴朗的一天。

  巨艦行於海上,何懼風波不平,距日本越來越近了……

  「我來了!我看見!我征服!」

  何天陽一身戎裝,站在艦首,張開雙臂,面朝萬頃波濤,像個詩人似的縱聲說道。

  這句話是他從夏潯那兒偶然聽來的,他覺得這句話很霸氣,而且會讓人有種讀書人的感覺,所以這句話就成了他的口頭禪,這夯貨有事沒事的就要面朝大海,吼上這麼一句。

  「我來了!我看見!我征服!」

  何天陽閉上了眼睛,感受著撲面而來的鹹鮮的海風,感受著腳下巨艦甲板微微的起伏,正在陶醉當中,肩頭出現一支大手,順勢一撥,就把他推到一邊去了。

  何天陽州要大怒,扭頭一瞧是夏潯和鄭和,把他撥拉到一邊的正是夏潯,馬上屁也不放地走開了,不一會兒,艦側又傳來何天陽神經兮兮的聲音:「我來了!我看見!我征服!」

  「鄭某的祖父和父親,都曾遠洋出海,去麥加朝聖。據我祖父說,出海遠行,有些人會受不了那種整天在船上顛簸,睜開眼就是無際的大海,四下裡渺無人煙的日子,久了會有人瘋顛起來,甚至會持械傷人,這個何天陽莫不是……」

  鄭和擔心地對夏潯道,夏潯強忍著笑意道:「沒事兒,公公不要擔心,咱們此番往日本去,路途不算遙遠,而且我這個部下以前就是在海上討生活的,就算有人出事,也輪不到他。」

  鄭和吁了口氣道:「那就好。」

  這時,艦側又傳來何天陽的聲音:「我來了!我看見!我征服!」

  夏潯扭頭對一個侍衛道:「去,告訴何天陽,再發瘋,就把他綁起來,嘴裡塞上一團破布,不到日本,不放開他!」

  那個侍衛忍著笑答應一聲,匆匆跑開了,接下來,船上再也聽不見何天陽歇斯底里的嚎叫了,世界清靜下來。

  船在壩町靠岸了,船還沒到,足利義滿就派了船遠出相迎,然後引著他們直到碼頭,當那大明的巨艦停泊在坍町碼頭的時候,停靠在周圍的日本艦船與之一比,儼然是舢板一般。

  日本國人已經很久不曾見過如此巨大的明國戰船了,雖然走私商船始終不斷,可是為了要追求速度快、船體靈活,以方便擺脫水師的追擊,所以船隻都不是很大,而眼前的巨艦,停泊在海面上彷彿一座可以移動的城堡,這已超出了他們的想像。

  明軍艦隊士兵嚴整的軍容,鮮明的戰袍,尤其是那一桿桿鋥亮的火銃,哪怕是沒有見過的人,也能馬上意識到那必是一件神秘的兵器,而且一定擁有很大的殺傷力。

  夏潯他們沒有在坍町多停留,他們登岸之後,在石山本願寺稍作休息,便由本地守護陪同,繼續向前進發,當他們的車隊趕到攝津兵庫的時候,那位守護大人來到夏潯和鄭和的車駕前,畢恭畢敬地道:「征夷大將軍親自來迎接兩位上國天使了!」

  夏潯和鄭和對這個消息都有些意外,夏潯從他掌握的情報,已經知道足利義滿是個明粉,瘋狂地迷戀中原的一切,其實當時大明有許多官員士紳不屑與日本往來、交易,而日本方面同樣有許多心高氣傲的豪族權貴不願向中國卑躬屈膝地稱臣。

  但是這些阻力對足利義滿來說都不是問題,他是一個務實的政治家,他知道明日兩國如今有著多麼巨大的差距,稱臣可以換來實際的利益,他是不介意低頭的,可是他畢竟是一統日本的英雄人物,是日本天皇見了他也要誠惶誠恐的太上皇。

  他就是日本,日本就是他,他居然可以放下身段,遠出京都來迎接明國使節?夏潯對他真要刮目相看了。

  坍町守護態度謙卑地道:「兩位天使,請隨我來,將軍閣下正在恭候你們!」

  夏潯向鄭和點點頭,兩人下了車,隨那守護向前行去,不一會兒,走到隊伍前頭,就見迎面又有各種旗幟,和近百名公家、武家的日本官員,身後還有護衛武士,在最前面,則擺著一條香案,案前鋪著紅氈。

  如此舉止,倒還真是恭敬,夏潯和鄭和對視一眼,舉步向前走去。

  足利義滿,那個聲名赫赫的大人物就要出現在眼前了,夏潯不禁有些好奇和興奮,他的目光在對面的人群中掃視著,很快鎖定了一個人,無論是他站立的位置,還是衣著袍飾,很明顯,他就是足利義滿。他穿戴的是大明衣冠,是建文年前,朱允炆封他為日本國王時所賜的王爵冠服。

  二人走到近前,足利義滿用生硬的中文說道:「日本國王臣源道義,恭聆上明皇帝聖旨!」說罷一撩袍裾,便在紅氈毯上跪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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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0章 君子之道

  足利義滿焚香下跪,隆而重之地三跪九叩,其後跟隨的眾多公家、武家隨之一齊下跪,內中卻有一個身形相對其他諸人顯得高大些的大臣動作遲鈍了一些,以致眾人跪下後,他就像鶴立雞群一般突出。雖然他也馬上就跪下了,不過這剎那的遲疑還是被夏潯看在髮眼裡。

  夏潯看到,那人是被旁邊跪下的一個大臣拉了一下,這才不情不願地跪下,而且俯首之際,頰肉緊緊繃起,似乎滿懷怒氣。這人在足利義滿身後三步處,是眾大臣中最靠前的七位大臣之一,毫無疑問,應該是足利義滿手下權勢最大的大臣之一,夏潯仔細地看了他幾眼,記下了他的模樣。

  眼見足利義滿執禮甚恭,鄭和的神態也嚴肅起來,他取出聖旨,莊重地向前三步,走到足利義滿面前,高聲宣讀起來:「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復載之間,土地之廣,不可以數計。古聖人疆而理之,於出貢賦力役、知禮儀、達於君臣父子大倫者,號曰中國。

  而中國之外,有能慕義而來王者,未嘗不予而進之。非有他也,所以牽天下,而同歸於善道也。

  茲爾日本國王源道義,心存王室,懷愛君之誠,踰越波濤,遣使來朝,歸逋流人,貢寶刀駿馬甲冑紙硯,副以良金,聯甚嘉焉。

  日本素稱詩書國,常在聯心。第軍國事殷,未暇存問。今王能慕禮儀,且欲為國敵愾,非篤於君臣之道,疇克臻茲。今遣使者楊旭鄭和,出使日本,賜冠服、文綺、金銀、瓷器、書畫等物,並允許日本國十年一貢,正副使等可以多至二百人,在江浙貿易。

  嗚呼!天無常心,惟敬是懷。名無常好惟忠是綏。聯都江東,於海外國惟王為最近。王其悉聯心,盡乃心,思恭思順以篤大倫。毋容逋逃,毋縱姦宄。俾天下以日本為忠義之邦,則可名於永世矣。王其敬之,以貽子孫之福。故茲詔諭,宜體眷懷。 」

  鄭和宣旨已畢,足利義滿高舉雙手接過聖旨,領旨謝恩,行禮如儀這才站起身來。一直冷眼打量足利義滿身後眾公家、武家大臣反應的夏潯,用肩膀輕輕一碰鄭和,跨前一步,長長揖禮:「大明輔國公,見過大王!」

  鄭和被夏潯一碰,心領神會,忙也極默契的踏前一步,自報身份,行下禮去。方才二人是代天子宣旨,代天子受禮,此刻旨意宣達已畢,對方是大明永樂皇帝親口所封的日本國王,地位比他們高了一層,自然要以下臣之禮覲見。

  足利義滿一見二人神態恭敬先是稍稍一怔,臉上便露出由衷的喜悅,連忙上前一步,將二人扶起,連聲道:「兩位天使不要客氣。天使遠來,跨海踏波,一路舟車勞頓,真是辛苦了。道義欣聞天使遠來,不勝歡喜之至,所以遠迎至此,親自接兩位天使回京都,請二位天使登車!」

  三人宣喧一番,互相謙讓許久,最後由足利義滿的儀仗行在前面,夏潯和鄭和的車駕緊隨其後,兩隊儀仗合做一隊,繼續向前行走。許多稍顯不忿的公家、武家,見大明使節對自家將軍也執禮甚恭,神色便緩和了許多。

  過了一陣兒,何天陽悄悄摸到了夏潯和鄭和的車上,車上,兩人並肩而坐,正低聲說著什麼,何天陽一摸進來,夏潯便住了口 ,問道:「甚麼事?」

  何天陽道:「國公,卑職發現許多日本大臣對他們的徵夷大將軍向兩位使節如此卑躬屈膝甚為不滿,禮部隨行的官員對國公和鄭公公向日本國王行外臣之禮也很是不滿。我覺著,得提醒國公和鄭公公一聲,如此這般,裡外不討好,何苦來哉。咱們是天朝上國,他們是上趕著巴結咱們的破落戶,大人應該倨傲一些、霸氣一些才是,免得禮部那些人聒噪,也能震得住他們!」

  夏潯搖搖頭道:「切不可如此想,你給我知會下去,咱們的人,如果誰敢擺譜,做些不必要的事情來激起日人的反感,一俟本國公知道,必定嚴懲不貸!」

  何天陽本是來慫恿夏潯的,反得到這麼一句吩咐,不由一怔,雖然答應著,神色間卻甚不服氣。

  夏潯語重心長地道:「不要小看任何人,尤其是潛在的敵人。海納百川,有容乃大,要善於從別人的身上學習,那才是真正的制勝之道。一味的狂妄驕橫,看不清別人的優點和長處,那麼失敗也許很快就會來臨了。」

  何天陽撓了撓頭,還是不太理解,夏潯一笑,說道:「不錯。你也看到了,日本國是有很多人,對他們的國王這般執禮甚恭不甚滿意的。其實如果你是他們,這樣的態度又有什麼不可理解的呢?難道你的國家小,你的君王做兒皇帝你就心悅誠服?」

  這一回,何天陽當真陷入了沉思,似乎想明白了什麼。

  夏潯道:「記住,我們不是施捨來了,我們來,也要獲得我們想要得到的實際利益,這才是根本,對別人尊敬,並不會降低你的身價,盲目地狂妄自大,才會真的讓人看不起,狂妄驕橫,贏不來別人發自內心的尊敬和恭順。日本,有人傾慕我天朝文化,有人反感對天朝俯首稱臣。我們這時候應該怎麼做?是做些蠢事,把傾慕恭敬我天朝的人推到敵視我們的人那一邊麼?」

  何天陽點點頭,但依舊有些不甘心地道:「可……那足利義滿也未必就是真心順服,還不是覺著向咱大明稱臣,對他有好處?」

  夏潯道:「這就是順服!你覺得怎樣才是順服,要他無條件的恭順忠誠?換了你,你會不會這麼做?不要說他本就是倭人,就算他是明人,如果遠出海外自立為王,還會在毫無好處的條件下,對我大明誠惶誠恐恭敬馴服麼?不要說海外之臣了,孟聖人說『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仇。』國內之民尚且如此,你想要求番邦之王怎麼樣?」

  何天陽是海盜出身對朝廷本就不像自幼讀書的人一般的恭順忠誠,這番話正中他的心思:「你對我好,我才給你做事,否則憑什麼無論你怎麼說、怎麼做,我都死也要做忠臣?」所以不禁頻頻點頭。

  夏潯道:「真正尊貴知禮的人,是對任何一個對你恭敬謙遜的人,哪怕他窮得像個叫化子,也要以禮相待的君子!否則,和那些家裡有幾個閒錢,就在別人面前飛揚跋扈的二世祖、紈褲子有什麼區別?」

  何天陽欣然點頭道:「國公這麼說,卑職就明白了。狂妄驕橫,那是自降身份是吧?」

  夏潯笑道:「差不多,咱們是來做事的不是來擺譜的!只知道狂妄驕橫擺臭譜的,那是屁都不懂的傻小子!所以,告訴咱們的人,把他們的狂妄都給我收斂一下,他們不懂得收斂,我就要收拾他們!」

  何天陽抱抱拳:「遵命,卑職馬上把國公的命令傳達下去!」

  何天陽匆匆出去了,夏潯轉向鄭和道:「看來不止我大明對是否向日本開海貿易,有許多大臣持有異議。日本國內,同樣有許多大臣不願以屈膝稱臣為代價,來贏取與大明的貿易呀。」

  鄭和點了點頭,說道:「不錯,所以國公所為,是沒有錯的。這個時候,對親近我大明的足利義滿,我們應該給予他足夠的支持,打擊那些敵視我天朝的人,而不是授人把柄,把足利義滿推到敵視我大明的人一方去!何況,尊敬別人,並不是丟人的事,國公敦善而行,乃真君子!」

  夏潯笑了笑,他可不是想做一個什麼君子,他最終的目的,是希望能夠達成自由、平等的貿易,這個自由平等就是各憑本事賺錢,少摻雜一些政治因素。把政治因素同國際貿易完全分離開是不可能的,即便是現代社會,經貿關係也要適時地為政治服務,而且這種現象永遠也不會消失。

  所以沒必要為此把大明的「政治性」貿易攻訐的一無是處,國際貿易在一定程度上為政治服務,這是正常的,這個出發點並沒有錯,只是,為政治服務,也分很多種,政治的實際利益和政治上的虛名那是兩碼事。

  有些國家是通過貿易間接控制另一些國家,左右他們的政策,而我們常常為了一個虛名不計投入地付出,最終又怎麼樣呢?勒緊褲腰帶,委屈了自己的百姓也要進行經濟援助,卻又羞羞答答地不肯進行實質的干涉和控制,一面惠以好處,一面自詡君子,最終養出一群白眼狼,人家想翻臉就翻臉,你的這點虛名,隨時可以變成對方要挾你的手段,何其愚蠢。

  可這些,不是幾句話就能從思想根源上進行扭轉的,要做到這一步,還需要一個漫長的自然發酵成熟的過程,眼下提出來,鄭和也不會理解,夏潯不奢望三言兩語就能說服鄭和,更不以為說服鄭和就能改變什麼,他現在只要讓鄭和這個副使能全力支持他就足夠了。

  夏潯頓了一頓,又道:「足利義滿身後那七個人,如果我沒猜錯,就是三管領四職,足利義滿手下權勢最大的七個大名了,其中有人對我大明也頗有敵意。普通倭人對我們有敵意不要緊,問題是,做為足利義滿最倚重、最信任的大臣,他們本該與足利義滿步調一致,即便心裡不同意,也不該當眾表現出來。如果一個人這麼做了,當眾跟他的主公唱反調,你說這意味著什麼?」

  鄭和遲疑道:「國公的意思是?」

  夏潯摸著下巴,笑得有些陰險:「我先查清這人身份再說,如果利用好了,就能挑撥得他們家宅不安、雞犬不寧,這對我們可是大大地有利啊,嘿嘿!」

  鄭和聽得目瞪口呆:「國公剛剛不是還說……,這是敦善而行的真君子麼?反差也太大了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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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1-30 08:11:40 |只看該作者
第531章 談判

  夏潯一行人擊到京都後,足利義滿便盛情邀請二人前往北山殿居住,因為自從足利義滿出家,那裡就成了當今日本真正的政治中心,足利義滿的政務都是在那裡處理的。

  但是夏潯婉拒了足利義滿的請求,要​​求住在京都城內,理由是他頭一回到日本,對東瀛扶桑一直非常嚮往,希望就近見識一下日本國的風土人物,而北山殿是將軍閣下的宅邸,戒備森嚴,無法見到太多的風土人情。

  大明使節對日本這麼感興趣,做為統治者,足利義滿也覺得臉上有光,於是非常高興地答應了夏潯的請求,便把他們安排到了花之御所,這是他沒有出家時的府邸,現在是他的兒子徵夷大將軍足利義持的宅邸,同時他的家眷也都住在這兒。

  夏潯一行人來到花之御所,早已得到消息的足利義持立即親自出迎,畢恭畢敬地迎接大明天使和父親的大駕歸來。足利義滿為了控制寺社勢力,早在十年前就把徵夷大將軍的位子讓給了兒子,自己出家為僧了。不過他這個僧人酒色財氣,樣樣如舊,權力更是牢牢把持在自己手裡,他的兒子義持並沒有實際的權力。

  如今,義持已是一個十九歲的青年,舉止氣度上,與他的父親有幾分相似,但是畢竟是年輕人,銳氣​​更盛一些。夏潯發現,這個足利義持對足利義滿和他們的態度雖然恭敬,但是很成問題,他見到足利義滿並不像一般的兒子見到父親的時候一樣親近,對自己和鄭和也只是禮儀上的恭敬,從他的眼神裡可以看得出,他同他的父親不一樣,足利義滿對中原文化、人物確實是發自內心的親近和景仰,而足利義持表面的恭敬下面,隱隱帶著戒備和些許厭惡,他還年輕,這種真實的心態還無法完美地掩飾起來,或許……他也根本不曾想過掩飾。

  夏潯馬上對他留了心,他是足利義滿的兒子,未來執掌日本政權的人,日本對華政策能否延續,此人至關重要。夏潯並不瞭解日本歷史,如果他知道就是眼前這個年輕人,一俟大權在握,立即中止了對華貿易,立即停止稱臣,並且鼓勵倭寇劫掠中國,那麼他現在就把這個年輕的將軍當成對手了,但是眼下他還不知道。

  不過,夏潯發現在足利義滿赴攝津兵庫迎接他們的時候,勉為其難才跪下相迎的那位大臣,同這位年輕的徵夷大將軍關係十分密切,兩人相見之後談笑風生,夏潯心中的警覺便又提高了一層。

  很多問題,並不是在談判桌上才能發現的,他立即密囑何天陽,回頭利用「見識日本風土人情……」的機會,迅速同他在本地的間諜取得聯繫,查清這位大臣和眼下並不掌權的這位徵夷大將軍的底細,主要是他們的政治傾向。

  繁瑣的接待告一段落,夏潯和鄭和被安頓平來,先是香湯沐浴,侍候更衣。

  日本人對沐浴是很講究的,兩人各自被請入一間設計精巧、細緻的浴房,隨後​​幾個溫婉秀麗的少女被派進來侍候兩人沐浴,片刻的功夫,便被兩人打發出去了。鄭和是肢體有缺陷,不願被人看在眼裡,夏潯則是擔心露出什麼醜態,生理反應有時是不隨意志而動的,他是一個年輕力壯的男人,讓幾個年輕美麗的少女在他身上摸來摸去的……,他可不想在不是自己女人的女人面前一柱擎天。

  二人簡單地沐浴了一番,更換了冠服,便被請入佈置得花團錦簇的宴客大堂,開始同足利義滿及大臣們一起用餐並欣賞日本歌舞,等這一切都結束了,略略帶些酒意的夏潯和鄭和便被請進一間佈置典雅的房間。房間風格非常素雅,整面的格子木壁將陽​​光變得柔和了,灑滿整個房間,非常的明朗。

  牆上,掛著松竹梅鶴等幾幅色彩淡雅的書畫,還有幾幅以漢字書寫的龍飛鳳舞的字幅。地板上一條長長的几案,旁邊放著一個個蒲團……几案中間擺著盛開的鮮花,薄如紙、潤如玉的定窯瓷杯中都注滿了淡綠色、香氣撲鼻的茶水。

  眾人依次落坐,夏潯和足利義滿在最中間的蒲團上坐了,正好面面相對。左右都是雙方的大臣和副使等人。夏潯一方先簡要向對方通報了一下大明皇帝同意重開貿易的事情,並由鄭和把一些詳細事項陳述了一遍,書記官在一旁奮筆疾書,將雙方談判紀要都記錄下來。

  其實這些內容,祖阿和肥富在回國之前就已遣人傳報了回來,足利義滿一方的人已經知道了,只不過這一點必須由大明的使節予以正式的確認,所以這一階段的內容只是一個陳述的過程,雙方並無任何異議。

  等這一切結束,就談到聯手剿倭的事了,這時自足利義滿以下各位公家武家的大臣,都露出了認真傾聽的神色。

  「關於聯手圍剿海寇的事情,由於大明沿海的海盜已經退回他們在日本的剿穴,我們需要閣下的支持和配合!」

  夏潯朗聲道:「海盜之為患,對大明不利,對日本也不利,尤其是我們現在建立了貿易關係,他們已成為我們共同的敵人!閣下允許大明艦隊借用日本的海港碼頭停泊、休整、補允給養,並派遣日本軍隊協助我們一同剿寇,皇帝陛下對此非常欣慰。」

  「閣下,既然是兩國、兩軍聯同剿匪,我想知道,誰主、誰次、誰來決定、誰來指揮?」

  說話的正是在攝津兵庫不願行跪拜禮的那位將軍,夏潯看了他一眼,問道:「這位是……」

  那人雙手扶膝,重重地一頓首,說道:「鄙人斯波義將,在將軍麾下,任管領之職。」

  「果然是三管領之一,而且是三管領之首,足利義滿手下權勢最重的第一大將。」

  夏潯迅速搜索著自己已經掌握的有關這位斯波義將的資料,一面回答道:「海盜現在竊據在日本的海島上,不管是突圍、逃逸、或者遁上岸去,都要牽涉眾多方面,剿匪自然應以日本為主,由國王陛下統領全局。不過……」

  夏潯話鋒一轉,又道:「不過,這是一場戰爭,戰爭中總有一些不在掌握之中的突發事件、一些不確定的事情,如果一味等候指示、命令,戰機便要被耽誤了。所以,應該給無法就近、及時指揮的官員以充分的權力便宜從事,按照我們那裡的說法,這叫『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以本國公此番赴日商談共同剿匪問題來說,往返不便,一條消息傳達來去動輒數月時間,這怎麼成呢?所以我大明皇帝陛下在對我做出基本要求之後,便授權本人便宜行事。 」

  他看著斯波義將,又道:「管領大人是帶過兵、打過仗的人,應該知道,戰場之上形勢瞬息萬變,無法事先把握一切,所以我認為,剿匪計劃和協同作戰,應由國王陛下做最高決策,但具體實施上面,為更好打擊匪盜,應予剿匪軍隊之充分自主。本國公為什麼千里迢迢,遠赴東瀛呢?我們在這裡,就是要居中調和,求同存異的嘛!」

  斯波義將隱隱覺得有些不妥,他們一向習慣給大明送帽子,送上一頂高帽子,換來許多實際好處,可眼前這個輔國公似乎跟他們一樣,也在給他們扣高帽子,給將軍閣下扣上一頂總攬全局的高帽子,實際自主權依舊掌握在大明水師手中。

  所謂戰場形勢瞬息萬變,給他們充分的自主權,豈不就是任由他們為所欲為了?他們要在海上做戰,可以;要上岸追殲匪盜,可以;臨戰之際做出任何反應都沒問題,反正是『將在外,君命有所受』麼,不管他們捅了什麼漏子,幹出什麼事情,只要事後由這兩位天使同將軍閣下坐下來『居中調和、求同存異』,就可以了,這怎麼可以?

  斯波義將剛要表示反對,足利義滿目芒微微一閃,已然微笑頜首道:「我同意!」

****************************************************

  「這個斯波義將,對我們有敵意!」

  「這個足利義滿,態度非常古怪!」

  雙方就剿匪事宜諸多方面進行了談判,有些方面當場敲定,有些方面還需進一步溝通,總得來說,這一下午的談判成果還是相當大的。

  將近傍晚,雙方都有些疲乏了,在夏潯的倡議之下,談判暫停,雙方休息,這才結束會談。

  一回到完全由自己人駐紮防守的住處,夏潯和鄭和不約而同地向對方表達了自己的意見。

  鄭和奇道:「足利義滿有什麼古怪?」

  夏潯搖搖頭,說道:「只是一種感覺,一種很奇怪的感覺。我就坐在他對面,他的神態舉止,包括每一個眼神​​,我都沒有忽略過,我感覺……他像是在故意縱容我們似的。 」

  「縱容我們?」

  「對,縱容我們和斯波義將針鋒相對。」

  鄭和怔了怔,失笑道:「不會吧,國公怕是多疑了,他若是日本的一個臣子,或還可能賣主求榮。可他就是日本的君主,豈有身為君主,出賣自己的利益、出賣忠心於他的臣子的?」

  夏潯微笑道:「公公怎知他是要出賣甚麼而不是爭取什麼呢?又怎知斯波義將的所作所為,就量定是對他的忠誠呢?」

  夏潯目光深沉地道:「何天陽,逛街,去了,等他回來,或許就會帶來我們想要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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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0-6 1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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