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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07131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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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月關] 錦衣夜行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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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1-6 20:51:38 |只看該作者
第492章 作戲

  「啊?」
 
  龍飛怔住了,他沒見過一個被告居然會打斷主審官的話,要反對神馬的。他呆呆地看著夏潯,問道:「不知輔國公……要反對什麼?」一怔之下,他下意識地對夏潯這個嫌犯用上了敬語,自己還沒察覺。
 
  夏潯穩穩地站在那兒,朗聲道:「主審官大人,各位陪審官大人、兩位皇子殿下,我們都清楚,雙嶼衛是否通僂,如今還未審結,罪名還未落實。主審官大人在這個時候,開口便說本國公『收受『私通僂寇的雙嶼衛指揮賄賂……」這不嫌太草率了嗎?」
 
  鄭賜撚鬚微笑,朱高熾頻頻點頭,異口同聲道:「不錯,太草率了。」
 
  龍飛臉上像開了染坊,紅一陣、白一陣、紫一陣、黑一陣的,天地良心,他只是習慣性的一句用語。自古,朝廷司法都是習慣有罪推定的,你看那問案的官兒一升堂,把驚堂木一拍,動不動就說「大膽刁民,不動大刑,量你不括,來呀,大刑侍候!」
 
  若是無罪,你憑什麼大刑侍候?這就是有罪推定了,不管你是不是有罪,我先打了再說。
 
  問題是……」夏潯不是刁民,所以他想較真兒,龍飛擺不出官威,他的官威早在到陣容如此龐大的陪審團和兩位皇子組成的監審團出場的時候,就不知道丟到哪兒去了。
 
  夏潯徐徐走動起來,一手背在身後,一手助著語氣,好像一位在給學生上課的夫子:「龍斷事,你方纔這一句話,犯了三個嚴重的錯誤!」
 
  龍飛吃吃地道:「下官愚昧,請……國公指教!」
 
  夏潯道:「第一,『通僂案』尚未審結,許滸等人到底有罪亦或無罪,尚未蓋棺論定。這個時候,龍斷事作為主審,口口聲聲地說他們『私通僂寇』如何如何,這不是未問案已定人之罪了麼?或許你這只是無心之語,可無心之語正是心底之話,我很擔心在接下來的審理中,你的立場和態度能否保持公正呀!」
 
  龍斷事吱吱唔唔,滿面通紅,他只是習慣了這麼問案,說溜了嘴而已,這麼多官兒坐在這看著,他哪敢循私枉法,更不會屈打成招,哪曉得會被夏潯揪住這個小辮子……
 
  夏潯道:「第二,做為一名主審官,你在升堂審理本國公的未定罪名時,使用了本國公收受『私通倭寇的』雙嶼衛指揮賄賂這樣一句話。私通倭寇,罪大惡極,你這樣說很容易會對各位陪審大人和聽審的兩位殿下產生一種不好的心理暗示,讓他們對我心生敵意,有可能影響接下來的正常審訊!」
 
  可憐,龍斷事給他說得大汗淋漓,他一面擦汗,一面點頭,已經話都不出來了。
 
  朱高煦微笑著端起茶杯,優雅地撥了撥茶葉,對面沉似水的朱高煦道:「二弟,喝茶!」
 
  夏潯侃侃而談,伸出手指,說道:「第三,本官是收受禮物還是接受賄賂,現在還不能確定。送禮、收禮,人之常情。我們迎來送往,吃吃請請,尋常事也,未見得送禮就是行賄,收禮就是受賄。比如說,各位大人都宴請過同僚吧?互相贈送過墨寶字畫吧?這是雅事,能說是行賄受賄麼?行賄,有兩個重要特徵,如有其一不符,便不是行賄,而是送禮,這一點,必須要搞清楚!」
 
  其實,一個疑犯,哪能在公堂上這般囂張,可是輪到夏潯這個怪胎,偏偏就可以。朱高熾和鄭賜偏袒他,這就不用說了,朱高煦和陳瑛已經知道他再怎麼囂張,今天也不能治他的罪,何必出來自討沒趣?這樣兩派人全都沒意見,騎在牆頭上的薛大人自然無所謂了。
 
  結果,主審官龍飛龍斷事只能可憐兮兮地拱手道:「還請國公指教!」
 
  夏潯諄諄善誘地道:「第一,送的必須是貴重的禮物,這個貴重,主要是對送禮的人來說的。送禮的人如果家財萬貫,他從自家池塘裡撈了兩尾鮮魚送給朋友,這分明就是交情,而非行賄。如果他送出一方價值連城的美玉,即便對他這等富有人家來說,也是極珍惜的東西,那麼如果沒有一個正當的理由,這就有行賄嫌疑。」
 
  「是是是,國公說的是!」
 
  「第二特徵,就是受禮的人,是否在接受禮物之後,回應以不正當的回報,以權謀私、惠之方便,或者為其不法行為大開方便之門,等等等等……」所以判斷是否是行賄,還要看送禮者是否從收禮者那裡得到了什麼好處,而且是國法所不容的利益。」
 
  龍飛臉上掛著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拱手道:「國公所言,一針見血,下官茅塞頓開,受教、受教了!」
 
  這半天,夏潯一邊說,一邊走,龍飛沒敢坐著,就在公案後邊欠身站著,撅著屁股聽候教玉,這算誰審誰啊?
 
  堂下,很多本衙的閒人和其他衙門來辦差人的都靜悄悄地站在那兒看熱鬧,這其中有淇國公丘福的人,成國公朱能的人,自然也有其他衙門關心此事的官員派來的人,只不過大家心照不宣,都是「恰巧辦事經過」,所以大家都是閒人。
 
  其中就有一個少年公人,身穿一襲緊腰窄袖的青綢公服,頭戴一頂「六合一統帽」,也就是後來習慣所稱的瓜皮帽,喜眉笑眼,麗質盈盈,瞧著比一個美麗少女還要嬌俏三分,手中把玩著一柄不合節氣的摺扇,看著潯在那教訓龍斷事,兩隻眼睛都彎瞪守月牙兒。
 
  這人除了小茗兒,還能是哪個。眼看著心上人威風八面,茗兒心裡可是歡喜得很、得意的很。
 
  夏潯可不知道茗兒也在堂下,自打上堂,他就在那擺譜來著,這五軍都督府不是什麼人都能來的地方,他也壓根沒尋思會有自家人混進來看他。
 
  夏潯道:,恍如說二殿下為答謝楊旭昔日助他逃離金陵之事,前段時日曾以兩名龜茲美人兒相贈,擱在尋常富伸人家,肯以對他們來說也是極其珍貴罕有的異域美人兒饋贈於人那定然是有所求、有所圖了,可是對豪門大戶、貴冑公卿人家,互贈美妾俏婢,便是一樁尋常事,你能說二殿下是行賄麼?我又能予二殿下什麼循私枉法之回報呢?」
 
  龍斷事連忙道:「有理有理,此言有理。這等行為,就是送禮受禮,禮尚往來,而非行賄受賄了!」
 
  「聰明!」
 
  夏潯向他翹了翹大拇指,又轉向恨得暗暗咬牙臉上卻還掛著淺淺笑意的朱高煦欠了欠身,微笑道:「殿下贈於楊旭的那兩個金髮碧眼的異域美人兒,風姿嫵媚、知情識趣,楊旭樂在其中,回味無窮。呵呵,真是謝過殿下了。」
 
  茗兒不神心了,撅起小嘴,暗哼一聲,酸溜溜地想:「樂在其中、回味無窮麼?」
 
  她那兩根蔥白似的修長玉指摩挲著摺扇便有了一種擰在夏潯腰間軟肉上的感覺。
 
  陳瑛咳嗽一聲,說道:「輔國公,與本案無關的事,還是不要說了。」
 
  夏潯笑了笑,轉向龍飛說道:「綜上所論論我有罪還是無罪,需要主審大人審過才知道,此時便以收受賄賂、而且是收受什麼通僂亂法之人的賄賂為由開場,有失公允之道!」
 
  龍斷事尷尬地道:「那麼,那麼……」咳!本官奉上諭,審理輔國公楊旭是否曾經接受雙嶼衛指揮許滸所饋贈之貴重禮物,並因此以權謀私、惠以方便,回饋以不正當不合法之回報,為雙嶼衛指揮許滸不正當不合法之行為大開方便之門一案原被告暨相應之物已俱呈堂上現在開審!」
 
  這又繞又長的一番話說完,龍斷事差點沒憋死,不過仔細一想,這麼說話當真是滴水不漏不免又有點小小得意,龍斷事向兩位聽審的皇子、陪審的大人欠欠身輕輕坐回椅上,說道:「任劍,太倉衛指揮紀文賀貼身侍衛,太倉衛奉洛宇都指揮所命接管雙嶼島,搜查雙嶼衛涉嫌通僂之證物時,便是你找到了這本記載有向輔國公楊旭送禮的帳本,現在你把相關情形說……」
 
  楊旭已坐回椅上,忽然又插嘴道:「主審大人,人似乎還沒齊吧?我這涉嫌受賄之人已經上堂,為何涉嫌行賄之人不見蹤影?」
 
  龍斷事一愣,目光便轉向陳瑛,陳瑛清了清嗓子道:「是這樣,因為許滸是另一樁大案之要犯,為防與有關人等串供,一直將他嚴密看管。此人犯案被捉,自忖必死,迄今不言不語,任你如何訊問,始終不發一言,於行賄……哦!於涉嫌行賄一事,自然也沒有隻言片語口供。
 
  因此我們諸位主審、陪審官員商議一番,決定暫不提他上堂。由於太倉衛在雙嶼島上搜出了賬本和部分證物,有此證據,許滸做為嫌犯一方,助便是上堂否認,也無法做為澄清此案的證據,因此,我們只就帳本真偽及相關證物來進行甄辨即可。」
 
  夏潯立即道:「也就是說,做為行賄一方,現在可以確定為已否認行賄、否認帳本及相關證物之真實了,是麼?」
 
  陳瑛沉默片刻,勉強道:「可以這麼說。」
 
  夏潯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公堂之上,含糊不得呀,都御使大人!」
 
  陳瑛心頭一股火騰地一下就衝了上來:「楊旭!若不是聖上已經下了密旨,我豈能輕饒了你!」想了想,終覺得已成定局的事犯不著跟他糾纏,當務之急是盡量減輕損失,斷腕就夠痛了,不要被他死死咬住,斷臂的話,那就元氣大傷了。
 
  於是僵硬地點了下頭,道:「不錯,許滸否認行賄、否認相關證物為其所有!」
 
  「好!」
 
  夏潯伸手一指書記,說道:「這段話,記平!」
 
  夏潯說完扭頭瞟一眼太倉衛的任劍,笑吟吟地道:「該你了,說吧!」說著,他不經意地做了一個小動作,擠在人群裡看熱鬧的一個公人立即轉身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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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2
發表於 2012-1-6 20:54:49 |只看該作者
第493章 預熱

  『小人在雙嶼島上奉命搜查雙嶼衛指使許滸住處……」
  
  「從頭說起,來龍去脈要明明白白!」
  
  任劍剛說了一句,夏潯便打斷了他的話。
  
  任劍語氣一窒,可是見堂上幾位大人個個裝聾作啞,只好忍著氣道:「那天,我們紀大人突然接到洛大人的軍令,命我們……」
  
  「那天是哪天?把時間、地點,都清清楚楚!」
  
  這口惡氣任劍又嚥了,仔細想了想,謹慎地答道:「那天……是十二月二十七,一大早,我們紀大人便接到洛大人送來的緊急軍令,說雙嶼衛勾結僂寇,襲擊觀海衛,令紀大人立即出兵,攻佔雙嶼島,斷敵後路。我們馬上啟程,花了一天一夜的時間,與二十八日凌晨趕到雙嶼。佔領了雙嶼島……」
  
  夏潯又問:「島上兵馬多少,可曾反抗?」
  
  「呃……」島上兵馬不多,不過……不過雙嶼本是海盜窩子,男女老幼皆可為軍,駐兵雖少,其實島上可以參戰的人卻並不少……」
  
  「既然如此,你們傷亡幾何,用了多少時間才攻佔全島?」
  
  現在的情形,似乎是變成夏潯審任斜了。
  
  任劍的冷汗都下來了,因為他們事先完全沒料到居然會出現這樣的局面,公堂竟然由被告把持了。這樣一來,許多原本由五軍都督府把持審理下,可以毫無異議的證據就會被人反覆推敲,容易出現漏洞了。
  
  其實這倒不是他們準備不充分,而是有些東西原本就經不得推敲,能否被查出,全在於查處的力度。比如後來軍隊腐敗之後,殺民冒功的事在邊軍中時有發生,如果真要查能查不出來麼?這麼大的案子,誰的乎腳能幹乾淨淨毫無破綻,就是執行命令的士兵,那麼多人也未必一條心吶,逐一訊問,還能查不出來?蓋因出於官官相護等各種原因,官吏們層層維護,於是,明睜眼露的事兒也休想查個明白了。
  
  關鍵在於力度,力度到了,看似層層迷霧,其實不堪一擊。
  
  比如明武宗正德皇帝的時候,浙江錢塘發生命案,死者身中五刀,刀刀致命,錢塘縣令斷定此人系自殺身亡。上報刑部後,刑部認為案理不通,駁回杭州府重審,杭州府再審,仍舊判定為自殺。
  
  案卷被送到正德皇帝面前,朱厚照勃然大怒,拍案大罵:「豈有身中五刀自斃者?欲將聯比晉惠帝麼?」龍顏大怒,欽差大臣風風火火趕到杭州,三下五除二,案情大白,殺人兇手乃是錢塘縣令的妻侄,只因官官相護,就成了查不明白的案子,真要是上邊動了真格的,魑魅魎魎根本無所遁形。
  
  夏潯此案也是如此,他們意外地捕獲了呂宋走私商船,有了這件大殺器,足以給夏潯塗上抹不去的污點,再加點什麼罪,還怕他反了天去?尤其是此案在五軍都督府審理,他們是主場啊,到時候丘大都督坐鎮幕後,這案子怎麼審還不是他們一手庶天?
  
  所以對於整樁事件,他們並沒有進行太細緻的推敲,也無法進行細緻的推敲,因為這個案子涉及的人太多了,真要編得過於細緻反而處處都是漏洞,與其如此,不如含糊一些,只要案子由他們的人審理,夏潯又先坐實了通番罪,虱子多了不怕咬,這受賄罪肯定能扣到他頭上。
  
  誰知道「通番罪」這個殺手銅輕而易舉就被夏潯化解了,現在夏潯反客為主,居然擔當起了主審官的角色,而本該主導案件審理的官員們則一個個地作壁上觀,任由輔國公向他發難,任劍是真的被打懵了,倉促之間編出的謊話又豈能圓滿?
  
  夏潯對他話中的漏洞一一記下,並不揭破,只是聽他繼續說:「因為我們清晨突然出現,島上守軍並未察覺,被我們先行攻了進去。島上的人見我朝廷水師軍威嚴整,大多心生恐懼,未做太多反抗,我們順利佔領了雙嶼島,然後洛大人就命我等搜索許滸住處,小人在他住處搜到一些東西,恰好小人識得些字,所以……」
  
  任劍說到後來越來越流利,倒也繪聲繪色,挺像那麼回事兒。
  
  等他說完,夏潯站起身來,彬彬有禮的,就像法庭上的皇家御用大律師似的,向兩位皇子、三位旁審以及龍斷事一欠身回身一個劍指點向任夕……」喝道:「你說謊!雙嶼島水情復朵,潛流暗礁無數,沒有熟悉雙嶼海域的人領著,或者由島上的人發燈號指引,根本無法悄然闖入,尤其是這麼龐大的一支艦隊!」
  
  「島上守軍因為當時正值黎明,大多都睏倦睡去了,所以……」
  
  「你說許滸去劫觀海衛了,既然他已決意反了朝廷,臨行之前,豈能對島上不做安排?他的兵會統統睡去,任由你們反覆試探水路,闖進島去?」
  
  「這個小人就不知道了,海盜就是海盜,軍紀渙散也哭帶可能的,首領不在,有所鬆懈有何不可?古往今來,多少奇襲成功的戰例,若是守軍個個警醒,焉有成功的戰例?」
  
  「哈哈,好一張利嘴,不愧是讀過書的!我來問你,洛宇戰報上說,二十六日半夜時分,許滸勾結僂寇襲擊觀海衛,天明時分打掃戰場,方才發現是雙嶼衛反了朝廷。天明時分,已是二十七日凌晨,而你們是二十七日凌晨便接到了洛宇的命令奔赴雙嶼,急行軍一日一夜,於二十八日凌晨攻佔雙嶼島。」
  
  「太倉衛在哪?觀海衛在哪?中間多長路程,那邊剛剛查明許滸造反,你這裡立刻接令出兵,兩下裡就算快馬急行,使了軍驛快人不換馬的法子傳訊,也得一日一夜功夫,莫非洛大人未卜先知,提前一天就派人趕赴太倉衛通知你們去奪雙嶼島了?」
  
  任劍臉色大變,急忙否認道:「啊!是我記錯了,糊塗!糊塗!小人在軍中,平素實無需要每日記得什麼時日,之所以隱約記得這個日子,是因為馬上就要過年了,這才稍微記得,不想還是記錯了,我們接到將令的日子應該是二十八日,攻佔雙嶼是二十九日!」
  
  朱高熾馬上扭頭,對自己身邊的人悄悄低語道:「速去查明,紀文賀哪一天攻佔雙嶼,此事關係重大,一會兒審許滸,有大用!」
  
  手下人心領神會,立即躡腳退去。
  
  陳瑛急了,「啪啪」地拍著桌案,說道:「楊旭,如今是朝廷審你是否受賄一案,許滸幾時襲擊觀海衛、太倉衛幾時攻佔雙嶼島,自有朝廷法司官員來審理,你如今還是一個嫌犯,就算不是嫌犯,你輔國公也無權越俎代瘡,請你只就你是否受賄一事進行辯駁!」
  
  朱高煦也沈不住氣了,說道:「此事,確實無關你是否受賄,那帳本兒以及一干證物俱在,你可就此解釋一下,與你不相干的事,勿得置喙!」
  
  夏潯自己的案子,他已經知道絕對不成問題,根本不及,方纔這番話,不過是給下一場官司打個底了,如今目的已達,也不糾纏,只笑一笑,向朱高煦拱手道:「二殿下說的是,那麼楊旭只就自己的案子來進行辯駁。首光被指為行賄一方的許滸,已是根本不承認曾經行賄的了。做為所謂的受賄一方,在下也是絕不承認自己曾經受賄的,那麼楊旭是否只要證明這帳簿有假,就能證明舉證不實呢?」
  
  眾人面面相覷了一下,一時未敢接話。朱高熾和朱高煦是得了他父皇親**待的,自然無所顧忌,所以朱高熾泰然答道:「不錯,被指行賄者已然否認,被指受賄者也已否認,而舉證者的證據就是賬簿以及與其相對應的財物,如果你能證明賬簿有假,指證自然不成立!」
  
  「臣明白了!」
  
  夏潯向朱高熾拱了一揖,一轉身,對龍斷事道:「請主審大人將賬簿取來,讓我一觀!」
  
  「心……」龍斷事不敢做主,左右看看。
  
  夏潯笑道:「怎麼,眾目睽睽之下,又有兩位殿下在場,你還怕本國公毀了賬簿不成?」
  
  龍斷事見無人作主,只好硬著頭皮,結結巴巴地道:「來人,將賬簿取來,與國公一看!」
  
  任劍心頭怦怦亂跳,已然發覺情形不妙,事態的發展似乎失控了,和大人事先對他的交待完全不符。可是事到如今,他已經沒有退路了,從他參與的那一刻起,他就是一隻過河卒子,有進無退,成則榮華富貴,敗則身首異處。
  
  任劍能成為紀文賀親兵,除了為人機敏,有眼力件兒,當然也得是個悍不畏死的勇士,想通了這一點,他也就沉住了氣,他就不信,這輔國公有通天徹地之能,拿著一個賬本兒,也能找出破綻!
  
  賬本會說話麼?笑話!
  
  可這不是笑,帳本真的會說話!
    
  這種事,高高在上的皇子不懂,軍中那些舞槍弄棒的漢子也不懂,但是不需要現代的專業人士,即便古代的公門高手、經驗豐富的訟師,也都知道一些這方面的常識。問題在於陷害一個國公,終究不是隨意張揚的事,所以此事是由軍系一乎包辦的,連陳瑛也不知詳情。
  
  帳本到了夏潯手上,他只裝模作樣翻看兩頁,便往任劍面前一丟,大笑道:「如此破綻百出的東西,也敢拿來作證!」
  
  夏潯對這已經注定結局的審問,已經失去興趣了,脫身已成定局,反咬這一口,能咬下多大的一口肉來才是他感興趣的事情。方才只是熱身,他現在只想盡快結束這場鬧劇,把那「通僂案」拖到幕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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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1-7 21:30:27 |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07131002 於 2012-1-7 21:37 編輯

第494章 智斗

  「賬本兒,這賬本兒……」
 
  任劍兩眼發直,無論如何難以想像,一個賬本兒居然真的會說出話,而且能說出這麼多話。
 
  夏潯還在侃侃而談,說道:「這字跡拘謹了些,雖然有意放大,摹仿許滸粗獷的字體筆風,可是作做的痕跡依舊很重!許滸本人既然也否認這賬本的存在,那麼主審大人應該讓許滸寫一行字來,找個行家對比鑒別一下!當然,或許有人會說,萬一許滸故意變換筆體呢。

  這也不難,本國公記得,當初許滸剛受招安時,曾來五軍都督府報備,簽押領印,他在這裡留過他的親筆字的。當日不知今日事,想來他無論是當初在五軍都督府裡簽名領印的時候,還是在雙嶼島上寫這勞什子賬本的時候,都不會未卜先知,變換筆體吧?」
 
  其實那帳本上的字體完全就是依著許滸在五軍都督府的存檔筆體慕仿的,幾可亂真,並不像夏潯說的那樣什麼慕仿痕跡十分明顯,哪怕他明知道這上面記載的東西都是子虛烏有,確屬偽造,他也是辨不出真假的。可那有什麼關係,誰會跟他較這個真呢?是二皇子朱高煦、都御使陳瑛,還是那一直當擺設的主審官龍飛?
 
  勢在對方手裡的時候,受了冤屈的人有證據也翻不了天。勢在自己手裡的時候,就算是真的,也能把它說成假的。兵字兩隻手、官字兩張口,黑白都是人說的。
 
  「還有這紙!」
 
  夏潯又撿起了那本賬簿,高高舉在手中:「我們知道,咱大明產好紙的地方,也就那麼幾家。而這賬本的用紙,並不好。賬本用紙不好很正常,因為像這種賬本兒的確無需使用什麼好紙,可是一般的紙張呢,那就有地域性了。
 
  因為一般的紙張,大都出自於當地的小作坊,無需由外地購入。當地所產紙張呢,則因地制宜、就地取材,樹多的地方,多用樹木製紙,竹多的地方多用竹子制紙、有的地方用桑、有的地方用麻、有的地方就用稻草,所制的紙張也就各有差異。浙東沿海各地所用的普通紙張大多是由寧波李家生產的,是稻草紙。而這種紙,是青檀宣紙,用青檀樹皮製成的,青檀紙在浙東從未見銷售……「
 
  夏潯舉著賬本,在公堂上緩緩走了一圈,慢慢地說道:「反倒是在我金陵城裡,無論官伸夫子、學府衙門,用的大多都是這種紙張!」
 
  任劍好像見了鬼似的,聲音都打顫了,道:「風……這能證明甚每?那許滸也來過金陵,或許……或許買過幾刀紙帶回雙嶼島也未可知!」
 
  他真不知道這位輔國公原來到底是幹什麼的,怎麼連這都懂得?從一本賬簿上,他怎麼就能看出這麼多東西?
 
  任劍只是一個小小校尉,雖是紀文賀親信,所知卻有限,他並不知道高層的種種爭鬥,也不知道這些事是誰在策劃、都策劃了些什麼,他只是奉命作證,可他知道,這帳本兒的確是他到了京城之後才得到的,輔國公的分析實有八九是真的。
 
  夏潯道:「還有這墨,墨是油墨,而非松煙墨,據本國公所知,因為油墨書寫字墨潤有光,比較漂亮,所以京師人士,大多使用油墨。京城裡只有一個地方,因為需要書寫的東西較多,且寫出來的東西完全沒有保存價值,過後就沒了用處,所以必用較便宜的松煙墨,那就如……各級衙門專門傳抄朝廷邸報的抄報書手!」
 
  夏潯這番話,在公堂上立即又引起一片騷動,夏潯目光微微一掃,看了看眾人神態各異的臉色,淡然笑道:「當然,依著這太倉衛小校所言,恐怕又是許滸來京師時順道買回去的了,所以雖然令人起疑,依舊不能做為確鑿證據。不風……「
 
  夏潯又去翻那賬簿,任劍心驚肉跳:「他又看出什麼來了?」
 
  其實這些專業知識夏潯當然不懂,不過對於證物真偽的分析,甄辨的角度和方向,這方面他卻是個行家,所以他只要指出方向,自然有人去給他查辦具體的資料,把這些有關字體、紙墨筆硯各個方面的妾異告訴他。而這些,僅僅是為了瓦解對方的意志。
 
  瓦解他的意志、擾亂他的心神,真正足以將帳本這個至關重要的證物徹底推翻的有力證據才會拿出來。夏潯走到主審官案前,將那賬簿往桌上一放,說道:「主審大人請看看,這賬簿兒記載了多長時間的內容,給本國公送禮是什麼時候,中間隔了多長的時候,再看看賬簿前面後面、裡面外面的紙張和墨跡,可有什麼變化?」
 
  龍飛按照他的提示左看右看,不得其解,不禁求助似的看向夏潯。
 
  夏潯道:「他們造假,倒也知道把這賬簿兒弄得舊一些,翻得爛一些。可惜有些東西他們沒有注意到,縱然注意到,也沒有那麼大的本事來改變,那就是空氣的濕度和歲月的侵蝕!雙嶼島是孤懸於海上的一處島嶼,空氣潮濕,尤甚於陸地,會對紙張和墨跡產生極大的影響。
 
  你看這賬簿上下兩面的紙張與中間夾著的紙張有什麼不同?同一張紙的邊緣與中間部分的顏色有什麼不同?幾年前的賬目和現在的賬目的墨跡有什麼不同?」
 
  龍飛的眼睛亮了,興奮地道:「我發現了,沒有不同!」
 
  夏潯「啪「地打了個響指,笑道:「答對了!紙張會因為年代的久遠和水氣的浸潤而產生不同程度的變化、記載賬目的墨跡也會因為水氣浸潤時間的不同而逐漸瀰散,然而諸位大人看看,這本帳前前後後、裡奇外外,在這個方面,可有任何不同?沒有!沒有即是偽證!偽證即是栽髒!」
 
  夏潯慢慢轉過身,淡淡地道:「構陷一等公爵,朝廷命官!這事,會是誰幹的呢?」

  任劍已經無力辯駁了,夏潯先從紙張產地、墨的使用以及字體方面逐一發難,將他的情緒調動到了最緊張最高亢的階段,然後突然發出致命一擊,他腦子裡那根弦繃得太緊,斷了,此時意識一團混亂,根本想不出如何狡辯了。
 
  任命臉色慘白,眸中一片絕望,腦海中只有一個轟鳴的聲音:「完了,完了,這回完了!」
 
  朱高煦目光微冷,輕輕垂下眼瞼,抿了。已經放涼了的釅茶,眼皮久久不半抬起。
 
  龍飛目瞪口呆:「原來案子還可以這樣審的?原來一些不言不動的死物,真的可以告訴人這麼多的秘密!」他是頭一回看見這樣審案子的。今天,雖然他只是一個貌似主角的小配角,可是親眼見證的這一切,對這個法司系統的官員產生了極大的觸動,許多年後,他成了大明有名的公門高手,破獲過許多奇案、要案。
 
  「休庭」了。
 
  這樁案子審了一個多時辰,基本上是夏潯一個人的獨角戲,可那些貌似悠閒的皇子、官員們哪個不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應付這場官司?現在都有些疲勞了。再加土,午飯時間也快到了,總不能讓大家餓著肚子審案,於是,順理成章的,許滸的案子便壓到午後再審了。
 
  這邊一退堂,大皇子朱高熾馬上興沖沖地進宮去了,他急著把整樁案子的審理經過源源本本匯報與父皇。而夏潯由於身份特殊,雖然龍斷事已然依照律法當場宣佈他無罪開釋,還是被鄭賜和薛品給請到了二堂,在那裡喝茶暫候。他這麼高的爵位,當初被捕是皇帝親自下的旨,如今雖然宣佈無罪,也得由皇上親自下一道旨意才成。
 
  而朱高煦只一退堂,立即趕到了淇國公丘福署理公務的簽押房。皇上特旨必保楊旭這樣的消息,通過一個下人傳口訊兒是不妥當的,朱高煦已趁著出恭的機會去見了趟丘福,把這事告訴了他。丘福雖知這一番絕對整治不了楊旭,還是派了耳目在場旁聽,朱高煦還沒到,他已經知道了全部經過。
 
  這樣一來,等朱高煦趕到倒無須多費唇舌了,兩人商量一番……籌莫展,這時終於想起讀書人的好處來了,要論花花腸子,什麼人繞得過他們,朱高煦立即使人把陳瑛找來。陳瑛和紀綱正候在外面,兩人並未參與「扣黑鍋」的舉動,直到案發才知道朱高煦想利用這一案件打擊大殿下一派和搖擺不定的楊旭。
 
  因為這種事干係實在重大,少一個人知道便多一分安全,所以如非得已,哪怕是自己心腹,他們也不願讓更多人知道,眼下實在是計無所出,才把陳瑛找進來,紀綱未得傳喚,還得候在外面。陳瑛進了房內,朱高煦便把事情向他合盤托出,求問辦法。
 
  陳瑛聽說飛龍秘諜並未解散納入錦衣衛,而是依舊獨立存在,不禁暗自吃驚,又聽說推功攬過找替死鬼竟是二殿下和丘福所為,不由頓足痛聲道:「殿下,殿下呀,此事你該先與臣商量才是,怎麼……怎麼鬧到這般境地!」
 
  朱高煦道:「事先說與你聽,又能如何?」
 
  陳瑛道:「若由臣來設計,不說滴水不漏,也不致於如此漏洞百出!洛宇那戰報上只消改稱事先便有耳目探得消息,那麼許滸入觀海衛便可稱作是將計就計引他入彀,太倉衛的紀文賀提前知道消息,兵發雙嶼島,便也無懈可擊!」
 
  朱高煦張口結舌半晌,頓足悔恨道:「著哇,只消改上這一筆,便毫無破綻了,洛宇這匹夫全無心機,只曉得動武,壞了本王的大事,如今……如今怎麼辦才好?」
 
  陳瑛雖然惱恨,可是自投靠朱高煦以來,一肚子壞水的他為了幫朱高煦招攬朝臣,給他出過不少接招,時至今日,朱高煦如果倒了,他也要跟著倒霉,兩人是一條繩上的蜢蚱,無奈之下,還得打起精神幫他揩屁股。
 
  陳瑛幹的就是整人的差事,對這種事兒根本不用想就是一身的壞心眼,他思索片刻,便斷然說道:「殿下,這時間,是個極大的破綻,如果上頭沒有人盯著,以殿下您的身份,想要遮掩,就沒人敢追查。奈何現在皇上和大殿下都在盯著,就算有殿下您壓陣,也是無法搪塞了。只要有人去查,這是涉及成幹上萬人的事,絕無可能遮掩的。「
 
  朱高煦臉上掠過一抹狠色,說道:「既然如此,紀文賀是留不得了,否則本王必定引火燒身,除掉他,把事情都推到他的身上。」
 
  陳瑛苦笑道:「殿下,現在已經不是一個紀文賀的事了,紀文賀就算能擅自調兵攻佔雙嶼,那觀海衛之事又怎麼說?那可是洛宇一手安排。」
 
  朱高煦吃驚地看著陳瑛道:「你……不是要本王連洛宇也殺了吧?他可是淅江都指揮使呀,一手大員,這……「
 
  丘福吃驚地看向陳瑛,心道:「他娘的,連一省大員都殺了?他還真敢說,這讀書人比我這帶了一輩子兵的人都狠!」
 
  陳瑛平靜地道:「如果沒有紀文賀栽髒楊旭的事情,那麼紀文賀是可以保下的,如今麼,他們兩個必須的死,除非……殿下有把握,他們肯背起全部責任,抄家滅族,也不供出淇國公來。」
 
  朱高煦想都不想,馬上搖了搖頭,這案子性質太嚴重了,如果只是殺他們一人,或還有可能說服他們,反正都是一死,不如給家人掙下一份家當,抄家滅族之罪,他們兩個豈肯擔待。
 
  朱高煦也是敢作敢當、殺伐立斷的主兒,便狠狠點頭道:「好,那就把他們兩個都幹掉!」
 
  丘福擔心地道:「洛宇、紀文賀一軍將領,官職不低呀。尤其是這個節骨眼兒上,他們已是關鍵人物,若驟然暴死,豈不令人生疑?」
 
  陳瑛淡淡地道:「淇國公,令人生疑又如何?朝廷自有法度,皇上也不能不教而誅!沒有證據,誰奈我何?」
 
  「再說……」他又轉向朱高煦道:「殿下,許滸等人中計被抓之後,雙嶼島的盜眾必然恨洛宇、紀文賀等人入骨,所以咱們只要手段巧妙些,把洛宇調去雙嶼,權作視察,暗使心腹之人趁夜把他們兩個幹掉,就可以把這事兒推到雙嶼島的人身上,說他們是挾怨報復,趁夜行刺,這死無對證的事兒誰能查得明白?」
 
  丘福聽了轉憂為喜,連聲道:「使得,使得,若是這麼做,倒是行得通。都御使真是殿下智囊,比那鬼士神差的賈詡也不遑稍讓,我的心腹蕭夢正在浙東,老夫這就派人去知會於他,密行其事!」
 
  朱高煦不放心地囑咐道:「此番可再出不得差遲了,定要派出心腹可信之人,火速趕往淅東。」
 
  丘福道:「殿下放心,老臣省得。」
 
  「且慢!」
 
  陳瑛目光突然陰鷙起來,彷彿一頭禿鷹似的側頭思索片刻,緩緩說道:「不對勁兒,楊旭在公堂上刻意提起這件事,是給咱們提醒麼?恐怕……他就是為了讓咱們自亂陣腳,露出破綻!此等機密,無論是口信兒還是文書,一旦落到他的手中……」
 
  朱高煦恍然大悟,又驚又怒地道:「好一個楊旭!他在公堂上嘻笑怒罵,打得竟是這般陰險主意!」
 
  陳瑛陰陰笑道:「無妨!楊旭再精,他在官場上才消磨過幾年?哼!他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豈能遂了他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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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5章 鐵索橫大江

  朱高煦一派的人真的緊張起來。

  夏潯現在已經套上了金光罩,刀槍不入了,不過他能脫險,對朱高煦打擊並不大。朱高煦的本來目的只在於保住自己的軍中勢力。
 
  一切的誘因起於浙東剿匪不利,而淅東戰局是由丘福指揮的,丘福是五軍都督府大都督、淇國公、靖難功臣中武將序列三巨頭之一。靖難功臣中有三大巨頭,在武將中擁有崇高的地位,他們都有許許多多的部屬,在軍中擔任著各個級別的官職。
 
  這三大巨頭是張玉、朱能、丘福,其他山頭比起這三個人差了不止一籌半籌,雖然不能忽略不計,卻也不是決定性的力量。而這三個人中,張玉已經戰死沙場,他的兒子張輔雖然襲了父爵,但是還沒有太大的威望,不足以對張玉派系的力量絕對控制,他現在得維護好本派系的大佬,只能守成,不能擴張。
 
  剩下的就只有朱能和丘福,如今丘福已經被他爭取過來,這就是他爭天下的本錢,所以他絕不能讓浙東危機影響到丘福的地位,否則就等於削去了自己最大的一股力量。嫁禍雙嶼衛就是為此,而雙嶼衛背後站著楊旭,要拿雙嶼衛開刀,就不能不對楊旭動手。
 
  這樣做倒不是他們斷定楊旭為了雙嶼衛一定敢與他們為敵,而是他們不敢冒這個險。軍事上的事,動輒涉及成千上萬的人,你想把事情做得滴水漏,叫人完全找不出破綻是不可能的。成功的關鍵是,背黑鍋的人在朝裡沒有強有力的人物支持,那麼他們縱有天大的委曲,也沒有能力把冤屈上達天聽。
 
  所以,要拿雙嶼衛開刀,楊旭就必須得搞下去,至少在「通倭案」蓋棺論定前,讓楊旭喪失能夠干預的能力。
 
  事情計劃的非常好,卻因為三個意外而功虧一簣。這第一個意外,是意外給他們送上門的更有力證據:通番。
 
  一俟發現這件事,他們如獲至寶,想都不想便把它也納入打擊楊旭的計劃「之中,結果怎麼也沒有想到,楊旭還有一個極機密的身份,執行著一項大明最高級別罅機密任務。結果「通番罪「不但不成立,反而助長了楊旭的氣焰,讓他在「受賄罪」這方面,也陡然強勢起來。
 
  第二個意外,是他們沒有想到夏潯居然是個公門高手,比一個出身捕快巡檢世家的子弟經驗還要老到。那賬本兒可比後世整治別人的舉報信要有力的多,後世說「一封信八分錢至少噁心你半年……」,因為你說不清道不明,得讓人反反覆覆的調查核實,牽扯你絕大部分精力無暇他顧。可楊旭居然能敏銳地發現這麼多問題,就憑賬本兒本身,就把賬本兒推翻了。
 
  第三個意外,是在這兩個意外之上建立起來的,楊旭無罪了,就有能力干預案件的審理。更糟糕的是,他以前沒藉口,只能用迂迴的方式為雙嶼衛撐腰,可他現在牽扯其中了,而且又證明了自己的清白,他就可以以受害人的身份,堂再皇之地插手其中,打著還我公道的藉口,直接干預此事。
 
  同時,楊旭掌握著飛龍秘諜,這表明他能動用的力量,不僅僅限於原本對他的估量,而且很可能他早就開始行動了,他現在手中掌握著多少有力證據,誰也不知道。這是一種絕大的威懾力,你不知道,才會恐懼,才會不憚於把事情考慮到最嚴重的地步。
 
  所謂人算不如天算,就是如此了。
 
  因此,陳瑛果斷作出了決定:「壁虎斷尾,棄卒保帥!」
 
  只不過,丘福本來是要派心腹秘密趕赴淅東,老謀深算的陳瑛卻突然想到了另一個可能,楊旭在公堂上刻意提起「通倭案」的絕大漏洞的動機,一開始還以為他是話趕話兒,與任劍辯駁時順嘴提到了這一點,可是陳瑛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安知楊旭不是故意打草驚蛇呢?
 
  可陳瑛也不是易與之輩,他浸淫官場多少年?權謀術數、智略經驗,那是積年累月、一點一滴地積累沉澱下來的,這些經驗知識可不是看兩本權謀智略的書籍,或者坐在家裡一拍腦門就能擁有的。夏潯雖然頂著一個「穿越者」的稱號,卻不可能在這一點上無師自通,一步就超越這些宦場沉浮幾十年的老政客。
 
  夏潯在公堂上刻意提起此事,確實是想打草驚蛇,迫他們自亂陣腳,以便捉到更多的證據。他動用的實際上不是飛龍,而是潛龍,潛龍的人早已把這五軍都督府盯得風雨不透,就等著他們派人趕赴淅東報信了。
 
  而陳瑛像一隻狡猾警惕的狐狸,一俟嗅到其中危險的味道,立即給朱高煦又出了個主意:無需秘密派人,而是堂而皇之地派人去。五軍都督府正管著淅東軍事,這些日子因為調整剿倭部署再加上雙嶼衛通倭事件,每日來來往往的公函信書無數。大可以把他們的人夾雜在這些公人當中,公開趕赴浙東,事情擺到明面上,對方反而無從施展了。
 
  朱高煦和丘福依計行事,立即找了心腹,囑咐明白,同時隨意找了一樁公務,安排了一些往浙東公幹的人員,把這心腹安插其中,一切準備停當,便抱著最後一線希望等候升堂了。
 
  如果這「通倭案」能定下來,便可高枕無憂了,雖然希望渺茫,可是但有一線希望在,他們還是不願輕易自斬手足的。
 
  這一中午,朱高煦、丘福、陳瑛等人好一通忙碌,匆匆準備,忙著應變
 
  而夏潯則在二堂,和鄭賜、薛品談笑風生,悠然自若。
 
  忽爾,有人走入,悄悄走到夏潯身邊,附耳低語了幾句,夏潯微微一怔,輕笑道:「倒沉得住氣,呵呵,由他去吧!」
 
  上午審訊結束,他就料定朱高煦那邊必有反應,但是對方居然沒有馬上做出反應卻出乎他的意思。五軍都督府馬上就有一行人要往淅東公幹,這事兒他已經打聽到了,馬上便猜到對方要把私謀挾雜在這公事中進行,這樣一來他的確不便出手了。
 
  對名正言順赴淅東公幹的軍務人員擄人搜身麼?他的特務還沒有那麼張狂,為了別人非法的事,自己再幹一件非法的事,這證據就算拿到了手,也無法公佈。何況,他原也沒指望憑這一件事,便能直搗敵人腹心,徹底瓦解對方全部的勢力甚至把朱高煦拉下馬,如果對方真的如此不堪一擊全無還手之力那倒奇怪了。
 
  他在公堂上故意先行說出雙嶼通僂案的最大疑點,本就是陰謀與陽謀並舉的一招。
 
  如果對方上當,遣派密使趕赴浙東,那就實施抓捕,掌握五軍都督府直接參與構陷雙嶼衛的第一手資料。如果對安不上當,對方還是得想辦法自剪羽翼,以絕後患。通過對手的手,削弱對手的實力,刀不染血,敵人自除,不戰而屈人之兵,何樂而不為?
 
  這是鐵索大江,無避無逃的殺招。
 
  眼看就到下午了,夏潯同鄭賜、薛品簡單地吃了些點心,喝著茶正靠時間,朱高熾風風火火地走了進來。夏潯等人一見連忙起身相迎:「臣等見過大殿下!」
 
  再一抬頭,瞧見朱高熾身旁還站著一人,夏潯不由一怔:「鄭公公?」
 
  鄭和微微一笑,將手中黃綾金龍的卷軸輕輕一舉,說道:「皇上諭旨,楊旭接旨!」
 
  夏潯一聽是諭旨,那就是令出中宮,未經內閣,不需要跪接的,忙退後一步,長揖梨地,恭聲道:「臣,聽旨!」
 
  鄭賜、鼻品連著皇子朱高熾也都退到一邊,雙手拱揖靜立。
 
  皇上這道中旨未經內閣潤色,依舊是朱棣慣常的風格,全是些。語,而且壓根就不是直接對夏潯說的語氣,而是朱棣對鄭和說的話,因為事情重大,不能只捎個口信兒過來,內書房就一字不落全抄在旨意上了:「你去跟楊旭說,既然無罪,著即釋放了吧。他既涉入通僂一案,叫他留下與兩位皇子一起聽審,你莫急著回來,一塊兒聽聽,回來告訴俺知道。」
 
  這倒不是朱棣不客氣,他是皇帝,是君父,雷霆雨露俱是君恩,需要對誰客氣?前些天璛朝鮮國王派使節來大明朝覲天子慕謁天顏,朱棣令人隨該國使節回訪的時候,旨意也是這麼下的:「此去朝鮮你跟國王說,有生得好的女子,選揀幾名將來。「
 
  夏潯領了旨,這才對鄭和笑道:「有勞公公!」
 
  鄭和笑道:「國公受苦了,好在真相大白,皇上遣奴婢來聽審,就是要看看,是誰這麼大膽,竟敢構陷朝廷命官、一等公爵,總要還國公一個公道才是!」
 
  鄭和對夏潯也很有好感,原因無他,因為夏潯對他很尊敬,一直很尊敬。鄭和現在只是朱棣身邊一個親信太監,太監的勢力現在並不大,鄭和也沒有後世那種名氣,論職位論地位,無論哪一方面,他在朝廷大臣方面根本排不上號。
 
  官員們因為習慣性的對閹人的岐視,見了他即便客客氣氣的,也只是面子功夫,其實壓根沒把他放在眼裡,甚至沒把他當成一個平等的人看待,鄭和豈能感覺不出?但是很奇怪,無論是當初楊旭沒落不名的時候,還是如今位居國公的時候,對他的尊敬始終是發自內心的,所以鄭和對夏潯何止心生親近,甚至有些感激。

  兩下裡正說著,主審官龍飛龍斷事親自來促請他們升堂了,龍斷事一進屋就不斷地點頭哈腰:「大殿下、輔國公、鄭大人、薛大人,……還有這位鄭公公,時辰到了,咱們……該升堂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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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6章 事將了

  龍斷事升堂了。
 
  兩旁軍士拄槍而立,眾人拱著朱高熾進來,大殿下先落了座,眾人才依著官階高低,從楊旭到鄭賜,再再薛品依次落座。

  朱高煦和陳瑛還沒來,眾人坐下,茶水奉上,候得片刻,朱高煦和陳瑛才匆匆趕來。他們邁步進了大堂,剛要走向自己的位置,忽然便是一怔,覺得有點古怪。仔細一看,才發覺,位置有了變化,聽審的位置本來只有兩張書案,一左一右,分別屬於兩位皇子,接下來是三位旁審官的位置。
 
  現在似乎旁審官的書案增加了,以致於主審、聽審、旁審,對整個公堂形成了一個半包圍的結構。朱高煦和陳瑛定睛再一看,不由吃了一驚。朱高煦指著楊煦,訝然道:「楊旭……為何還在堂上?」

  這時坐在最外側的鄭和站了起來,向朱高煦謙和地一笑,說道:「因雙嶼衛通倭一案,與輔國公一案有了關聯,今輔國公陳冤得雪,皇上特許輔國公與兩位殿下一同聽審。奴婢受了皇上吩咐,也來瞧瞧,回去也好把此事的結果對皇上有個交待。」
 
  「啊,鄭公公也在?原鼻如此,那麼……鄭公公請坐吧!」
 
  別人不知道,身為皇子,朱高煦可知道侍候在父皇身邊的這幾個太監如同父皇的親人一般,寵信非同一般,便向他頷首略作示意,語氣比較客氣。隨後,他那雙喜怒內蘊絲毫不露的眼睛又看向夏潯,夏潯坐在那兒,微笑著向他拱了拱手,非常和氣,就像平時見了他的樣子一樣。
 
  朱高煦也笑了,又向夏潯點一點頭,舉步向自己的位置走去。
 
  他的神情、舉止無懈可擊,看起來非常的淡然,腰間的玉珮穩穩的,袍袂絲毫不蕩,但是夏潯的目光卻落在他的官鞋上,嘴角便向上一牽,似笑非笑。
 
  黑緞面的厚底皂靴,靴底彈性非常好、穿著錚適,這是金陵「烏金堂」專供官員們的官靴,手工技藝一流,只這一雙靴子便得花銷四貫寶鈔。朱高煦每一腳踩到地面,那靴底兒都會深深地向下一沉,然後才恢復它的彈性。也不知朱高煦用了多大的力氣才把渾身的怒氣都壓在了腳下,沒有發洩出來。
 
  夏潯淡淡一笑,攸一回眸,忽地看見朱高熾的目光也正瞟在弟弟的靴上,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樣,不禁啞然失笑。
 
  這個朱小胖,人皆稱道他寬厚仁義,他的寬厚仁義顯然與朱允墳那種假仁假義不同,卻又與傳統意義上的寬厚仁義也不同。似乎人們一說起寬厚仁義,就成了老實已交、缺心眼兒的代名詞,可這朱高熾顯然不是,他的脾性和胸襟或許很寬大,但是這個人絕不是那種傳統意義上的老實人。
 
  皇家不出老實人,也出不了老實人。一個那樣的老實人不可能鎮守著以朝廷反叛的名義所組織起來的地方政府,而且治理北平、永平、真定等地一連四年,始終不出什麼紕漏,讓他老爹可以毫無後顧之憂地衝鋒在前,征戰天下。
 
  朱高煦和陳瑛落座,環顧堂上,此時公堂上的勢力對比明顯傾向到朱高熾一方了。
 
  鄭和今天只帶了一雙眼睛、一雙耳朵來,只聽只看,不會表達什麼意見,但是在整個形勢已經對楊旭有利的情況下,他坐在這兒觀戰,已經等於是皇帝派到楊旭那邊的人了,他不需要拉偏架,只需往那兒一坐,就足以對任何想要弄虛作假的人形成足夠的震懾。
 
  騎牆的薛大人坐在那兒,左顧右盼一番,心中便拿定了主意。
 
  眼下這局勢,該倒向哪一邊,他還看不明白麼?
 
  「啪!」
 
  受審的人不是國公,龍斷事也就有了底氣,這驚堂木拍得又脆又響。
 
  「來啊,將人……將嫌犯許滸等人暨一干人證物證帶上堂來!」
 
  夏潯那番教誨,他顯然是記住了,起碼當著夏潯的面,嫌犯就是嫌犯,他是不會再稱做人犯了。
 
  許滸、王宇俠被帶上堂來。王宇俠枷鎖腳鐐一身,本來骨骼奇偉粗壯的一條大漢,神色竟十分的憔悴,顯然在獄裡被折磨的不輕。許滸就更慘了,他的雙眼和兩腮深深地凹陷下去、臉色一片慘淡,一蓬雜亂的鬍子掩著他的臉,那張瘦臉已經看不出來是雙嶼島上糾糾勇武的第一條好漢了。
 
  他們兩個在獄裡肯定要吃苦頭。
 
  許滸中了槍,洛宇不能坐視這個重要人物死掉,只好找了郎中給他診治,不過也只限於當時的搶救和治療,此後無論是在醫藥還是飲食方面,就與一般的犯人無疑了。換句話說,他中彈之後當時沒死,洛宇就不能讓他死掉,但是恨不得把他折磨得奄奄一息,交到五軍都督府後,在刑部和五軍都督府共同予以看管的時候死掉。
 
  戰場受傷,創傷難癒,生機漸絕,故而病死,這就與他羌關了。
 
  可這許滸底子好,一直拖到今天還沒死,不過他現在真的是奄奄一息了,今天過完堂,如果官司輸了的話,他一定要死;如果贏了的話,也不知他還能不能撐得過去。
 
  夏潯看見兩人的情況,眼圈登時就紅了。通過潛龍秘諜的打探,他早就知道這兩人現在的情形,可是聽見是一回事,親眼看見又是另一回事。但他現在只能忍著,努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現在不是發作的時候,許滸的冤案要翻,靠的是真憑實據,不是歇斯底里的咆哮。

  同時,他還要隨時捕捉戰機,盡可能地予以對方更大的破壞。
 
  這不是個人恩怨,而是兩股勢力之間的鬥爭,最好的報復手段,就是盡量破壞敵人的關係、人脈、削弱他們的勢力,把機會發揮到極致……所以……冷靜,一定要冷靜。
 
  王宇俠冷冷地看著堂上的眾官員,那似冰般寒冷的目光深處,藏著火一般的憤怒,忽然,他看到夏潯也坐在上邊,先是愣了一愣,突然回過味兒來,搶步一前,雙膝跪倒,未曾說話,淚已長流:「國公,卑職冤枉、冤枉啊!」
 
  「王宇俠,本國公不是主審官!」
 
  夏潯先是公事公辦地說了一句,然後目光向旁邊一掃,說道:「今日的主審官是五軍都督府斷事官龍大人,旁審是刑部尚書鄭大人、大理寺卿薛大人。你們這件案子,已然上達天聽,皇上對此案甚為重視,又派了大皇子、二皇子、本國公以及內監的鄭公公一同聽審,以確保此案審理,公正廉明!」
 
  夏潯道:「所以,你儘管放心,起來,有什麼冤屈不平,只管對主審官訴說,是非功過,今日總要有個定論的!」
 
  這話說的何等清楚,王宇俠雖未讀過書,這話裡的意思卻聽得出來,他在獄裡可不知道輔國公也有身陷囹圄,這才剛剛洗清罪名。他還以為今日這般豪華的陣容,全是輔國公為了替他們申訴冤屈才搞出來的,心中感激不盡,又叩一個頭,這才站起走到一邊。
 
  許滸是被抬上來的,此時已氣若游絲,根本說不了話,只是他那堅強的意志在吊著他的命,他一定要親眼看到結果。這人顯然是沒辦法再審了,被告一方只好由王宇俠一人來進行申辯。而舉告一方這回則出場了三人,分別是觀海衛派來的一名百戶,洛宇的一名親兵,以及如今已成了構陷國公嫌犯之一的太倉衛校尉任劍。
 
  任劍是戴著枷鎖腳鐐上來的,這等情形看在那兩個軍官眼裡,登時便是一怔,神色便卒些慌亂起來。
 
  案子開審了,洛宇提供的證據包括僂船的旗幟、倭人的屍體,以及這幾位做為這場戰爭始未見證人的將校。
 
  案子一開審,兩下裡便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陷入了膠著狀態。
 
  依著這幾名軍校的說法,雙嶼衛勾結倭寇夜襲觀海衛,他們事先並不知情,直到觀海衛的水寨大營被突破他們才倉促應戰,直至天明時分打退敵兵清掃戰場時,他們才發現敵人竟是以雙嶼衛為主力,勾結了倭寇襲擊水軍大寨。
 
  而王宇俠一方則堅持聲稱,他們是得到了洛宇的調令,趕赴太海衛聽候京中大員的刮示和調遣,可是問他們要洛宇的調令,他們又拿不出來。
 
  這一點上確實是雙嶼衛的失誤了,他們原本只是一群海盜,投靠朝廷後也是完全由他們自己人來填充整個建制,對軍伍上的事情不甚瞭然,雖然他們的父輩也當過兵,而且島上一直盡量地按照兵法治島,卻也不會效仿軍隊,調動人馬時拿上什麼令箭調令。
 
  所謂兵法治軍主要還是日常的刮練和出戰時的軍紀,海盜調動人馬,只消派個親信過去通知一聲:「二當家的,老大叫你馬上帶著咱們的人馬去大橫山,***楚米幫來搶地盤啦!」如此這般也就完了,所以,他們根本沒有那個覺悟,向洛宇派來的人索要調令。
 
  一直以來,都是人家給他調令或令箭,他就收著,不給就算了,壓根沒意識到這是必需的東西。
 
  不過,在這一點雖然對雙嶼衛大大地不利,可是方才夏潯已經順。提起了案發時間上的蹊蹺,當時在場的人都聽到了,龍斷事此刻焉能不再冉起。
 
  龍斷事抖擻精神,緊緊盯著觀海衛那員百戶
 
  「當晚是誰率先發現倭寇與雙嶼衛聯手襲營的?」
 
  「回稟大人,正是下官。「
 
  「當時已是深夜,為何你在寨上?」
 
  「回大人,當夜正是下官當值!」
 
  「哦?你們既說倭寇與雙嶼衛聯手襲擊水寨,為何雙嶼衛的官兵被你們俘虜了四千多人,而倭寇卻僅僅兩三百人?如此懸殊,是何道理,且僂寇個個身死,無一活口?」
 
  「回大人,倭人為惡海疆,作惡多端,我水師官兵的父老鄉親都在當地,深受其害同,故而恨倭人入骨。我們並非沒有捉到活的倭寇,只是僂寇一旦活捉,立即就會被士卒們打死洩憤,待我們發覺這些都是重要人證,想要制止時,已經來不及了。
 
  至於倭人人少,那是因為這股倭寇較之雙嶼衛的人馬本來就少,而且他們的船遠不及雙嶼衛的戰艦堅固,因此是雙嶼衛衝在前頭,倭寇見勢不妙逃脫得及時,所以擒獲者不多!」

  「好,你說那夜是你當值,那本官來問你,你當值前一晚是誰當值,你當值後一晚是誰當真,時間、名字,速速說來!」
 
  「回大人,下官當值前一天是十二月二十五日,那一晚是由王景略王百戶當值的;下官當值後一天是二十七日,當夜應該由鄭維鄭百戶當值!」
 
  「公堂之上,你可不得逛言!」
 
  「大人明鑒,下官所言,句句屬實!」
 
  任劍一聽,心裡就一抽抽:「完了,完了,這小子也完了!這下子真的全完了!」

  龍斷事哈哈大笑,快意不已。這是上午他當擺設的時候,從夏潯身上學來的問案技巧,如今一試果然奏效,一時間龍斷事頗有點自鳴得意。
 
  上午他就注意到,輔國公質詢犯人,會說許多廢話。明明他不想知道的,偏要雜七雜八問上一堆,等到對方的思維快要跟上不了,根本無暇慮及其它的時候,輔國公才會突然問出自己真正想要知道的問題,對方這時已經答順了嘴,幾乎想也不想脫口而出。
 
  龍斷事現學現用,大獲成功。
 
  這幾個證人從今天早晨被帶來,就分別候在不同的斷事堂候審房裡,一直到被提審以前,看管他們的人太多了,而且來自於大理寺、刑部、五軍都督府、都察院等不同的衙門,他們在那班房裡被困得風雨不透,他們之間固然是無法串供,外面也沒人有那本事傳些什麼消息進去。
 
  所以觀海衛的這位百戶官根本不知道上午的時候,太倉衛校尉任劍曾被輔國公楊旭質問得啞口無言的事情,此刻他的話再一次印證了任劍的話,龍斷事便把驚堂木一拍,又把夏潯上千那番質問的話說了一遍,這百戶一聽,登時如五雷轟頂,張口結舌答不上來。
 
  龍斷事再審任劍,任劍現在是死豬不怕開水燙,一口咬死是他記錯了時間,太倉衛接到調令出海的時間不是二十七日,而是二十八日。無論你怎麼詢問,任劍死不改口,事情僵在這兒,看來只能使人飛馬去太倉衛調出他們存檔的軍令才能一辨真偽了。
 
  朱高煦登時萌生了一線希望,心道:「如果此幸暫且停審,或許來得及重新炮製一份軍令……
 
  他剛剛想到這兒,就聽外面一陣喧嘩,龍斷事大怒,把驚堂木一拍,喝道:「什麼人在堂下喧嘩!」
 
  話音未落,一個人便大步走了進來,腳蹬皂底厚靴,身穿麒膦公服,頭上端端正正戴一頂羅絹黑漆額眉鑲玉的烏紗帽,龍斷事登時尷尬起來,吃吃地道:「啊!徐大都督!」
 
  定國公徐景昌沒理他,只是向兩位皇子拱了拱手,笑吟吟地道:「臣徐景昌,見過大殿下、二殿下。臣今日到衙門裡來點卯,意外瞧見門口兒有人喊冤,一問之下,居然與今日所審的案子有關,所以就給帶過來了。「
 
  外邊忽啦啦擁進來一堆人,當先一個正是一直藏在夏潯家裡的李天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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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7章 潛龍的答卷

  「這些都是什麼人?」
  
  陳瑛又不是白癡,一見湧進這麼多人,哪會相信他們都是什麼自己跑到五軍都督府鳴冤告狀的,五軍都督府在哪?就在皇宮正門外不遠處的御道旁,這麼一群軍民渾雜,有老有少,其中還捆綁著幾個人的隊伍,沒有鎮得住的人帶著,有機會走到這兒來?
  
  他馬上站起來,臉色一沉,大喝道:「大膽!這裡正在審理雙嶼衛通倭一案,何等莊嚴之地,是什麼阿貓阿狗都可以往裡邊闖的麼?你們好大的膽子,竟敢巧言欺騙徐大都督,混入五軍都督再,來人啊,把他們都轟出去!」
  
  「嗤!」
  
  旁邊一聲輕笑,夏潯道:「陳都御使,你好大的官威呀!這兒有大殿下、二殿下,有代表皇上來聽審的鄭公公,為的是什麼,不就是要把這事兒查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麼?既然有線索,就該聽,兼聽則明,偏信則暗,雖然辛苦了些,可是為皇上當差,食朝廷俸祿,這不是份內之事麼?」
  
  「本王……」
  
  「不錯!叫他們留下,若是並非什麼相關人證,而是蓄意搗亂,再將他們帶下懲處不遲。鄭公公,你說呢?」
  
  朱高煦剛說了一句「本王」,朱小胖已搶先說話了。別看他動作慢,說話可不慢,鄭和笑瞇瞇的,根本看不出他有一身絕頂武功,慢條斯理地道:「這事兒,還是由主審大人決斷吧。奴婢奉皇上口諭,只管聽審,只想聽一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結果,回奏皇上便是!」
  
  龍斷事一聽哪還不明白他們的意思,連忙順坡下驢道:「爾等都是什麼人,報上名姓!」
  
  朱高煦咬了咬牙又把話嚥下了肚子裡去。
  
  徐景昌一壽,哈哈一笑,說道:「既然如此這兒沒我什麼事了,大殿下、二殿下,臣告井……」
  
  夏潯站起身抱拳道:「定國公慢走!」
  
  鄭賜、薛品等人也紛紛站起,徐景昌擺擺手,出去了。
  
  堂上形勢頓時發生了變化,李天痕做為這群新證人的帶頭人,站到前頭,慷慨激昂地陳述起來。這廝就一海盜,說話沒甚條理,夏潯的人為了調教他可沒少下功夫如今總算派上了用場。據他自己所說,作為許滸將軍身邊的人,他是隨許將軍的主艦率先進入觀海衛水師大營的,前因後果一一述來,與王宇俠所言一般無二。如此這般,也不過就是亂軍這邊又多了個拒不認罪的將領根本無關大局。但他話風一轉,接下來的話就不然了。李天痕道:「許將軍一見中計,立即推末將下海,言道:……尋證據,報朝廷,求公道!,末將不敢抗命,只好利用極好的水性一路潛逃而去,到了次日清晨,逃離了觀海衛水師大營又碰上逃散的幾名雙嶼士兵,我們便換了民裝,躲藏起來。
  
  我們到處打探消息,看到觀海衛把我們的兄弟和倭寇的人頭都砍下來,掛在高竿上示眾,真是心如刀割呀。我們知道,那洛宇、紀文賀等人既然陷害我們將軍,推卸剿倭失利的責任,必定是下了一番功夫。如果不能找到真憑實據,就救不了許將軍、王將軍可我們能找到什麼證據。
  
  後來,我們的行蹤被到處抓捕我等潰兵的觀海衛官兵發現了他們一路追殺,我們倉皇逃跑時恰好遇到一夥上岸打劫的倭寇,我們趁機躲了起來,那官兵與倭寇碰個正著,兩下裡廝打起來,便顧不得我等了。結果等他們兩敗俱傷,官兵退卻後,我們趁機衝出來,抓了幾名退走時落單的僂寇,就是這幾人了!」
  
  李天痕一擺手,那幾個大漢就推上來幾個小鏗子,那幾個小矮子當真兇悍,已經落到這步田地仍舊哇啦哇啦罵個不停,李天痕一個大嘴巴子就扇過去,這手也大,差點蓋住那倭人一張臉,然後吼道:「你才八嘎!你全家都八嘎!你祖宗八代都八嘎!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老子就讓你切腹,要不然砍了你的俅俅,看你的天照大神還讓不讓你上天國!」
  
  這危脅真比什麼都管用,那僂人果然不罵了,可他剛嘰哩呱啦幾聲,李天痕又一個大嘴巴子扇過去,罵道:「你姥姥的,說漢話,我知道你們這些王八羔子都會點漢話!」
  
  那僂人惡狠狠地瞪他一眼,這才把胸一挺,昂然道:「你們地,要問什麼?」
  
  李天痕道:「我觀海衛水師懸掛在竿頭的那些倭寇人頭,可有你們的夥伴?」
  
  那倭人傲然道:「不錯,那是我們地人,我們地,在三山所地打劫,你們大明地軍隊,十倍地人馬,我們只好退走!可是,我們只死了很少地人,你們奈何不得我們!」
  
  李天痕橫了一眼上坐的官員,故意又問道:「那竿頭懸掛的倭人,是在三山所被殺的?」
  
  倭人道:「不錯,三山所地,很多明軍趕來,我們只好退卻,我們是主動地退卻!」
  
  陳瑛按捺不住了,連忙說道:「人有相似,何況人死之後形貌會有所改變,尤其是經過石灰淹制,更加難以辨認,也未必就是在三山所移過來的僂人屍體。而且,今日審的就是雙嶼衛通倭之罪,雙嶼衛的潰兵拿幾個倭人來,所言所語何以為憑?焉知不是倭人為了保住對他們大有用處的雙嶼衛頭領,派幾個死士跑來扛罪?這種事卻也不是沒有可能。」
  
  李天痕一聽大怒,罵道:「你這狗官!你放屁!你去抓幾個倭人讓他來替你頂罪試試!」
  
  陳瑛拍案喝道:「大膽,你敢咆哮公堂,辱罵本官?來啊,先把他拖下去,重打四十軍挑……」
  
  夏潯慢悠悠地道:「慢著!陳大人,這四十軍棍下去,恐怕人就打死了。依我看,不如這四十軍棍暫且寄下把這案子審完了再處置如何?畢竟……皇上在意的事兒才重要,你說是不是?」
  
  陳瑛恚怒不已,可是夏潯抬出了皇上面前又有兩位皇子和皇上身邊一個太監,他還真不敢放肆,只得咬牙坐了下去。
  
  龍斷事便道:「你叫什麼來著?是許滸身邊一個百戶是吧?你所才異言以及所擒的人證,我們會做為一條重要證據以佐參詳。
  
  除此之外,你還有沒有其他證據,如果沒有,暫且退到一邊!」
  
  李天痕忙道:「大人,我們還有人證!」
  
  「哦?快把人證喚來!。
  
  這一說,朱高煦和陳瑛又緊張起來。
  
  李天痕馬上轉身,親自扶著一個顫顫巍巍的老頭兒走上前來,後邊陸續又扶上幾個人來,有男有女、有老有幼龍斷事奇道!」這都是些什麼人?」
  
  李天痕正色道:「這都是人證,有太倉衛的附近的百姓、有觀海衛附近的百姓,也有雙嶼島上的百姓。」
  
  李天痕說完,放開那老頭兒,向他長長一揖,懇切地道:「商老伯堂上的都是朝廷裡的大人,請您把您聽到的看到的事兒,都告訴各位夫人,就沒事兒了。」
  
  龍斷事咳嗽一聲,向那老頭兒問道:「這位老者姓甚名誰,何方人氏,你知道些什麼,可以告訴本官!」
  
  老頭兒有些耳背,攏著耳朵仔細聽著聽完了點點頭,顫巍巍地道:「老朽是……太倉山下的百姓,就在太倉衛軍營邊兒的山坡上住……六
  
  這住在太倉衛附近的老者,再加上觀海衛、雙嶼島三方的百姓分別講述了他們所聞所見,太倉衛的百姓是二十七日凌晨,看到太倉衛傾巢出動,大批戰艦駛離水寨直趨大海的,這老者只是一個代表,那附近的百姓親眼見到這一幕的並不在少數。
  
  而觀海衛附近的百姓,也講述了他們聽到觀海衛水寨大營內殺聲震天的情形和發生的時間那就是二十六日夜裡至二十七日凌晨,觀海衛的百姓所講述的自然就是太倉衛水師官兵出現在雙嶼島上的時間。
  
  夏潯根本不需要費盡周折去找無窮無盡的證據。既然對方露出了一個破綻,那麼只要集中全力進攻這一個破綻用最詳實、最有力的證據,以此為突破口,進而就可以推翻整個案子。
  
  一拳可以擊倒別人,就無需耗費兩拳,這又不是表演賽。夏潯找的破綻就是時間,所有的證據都圍繞著這個時間。不過,說來簡單,真要搜集這些證據,何其難也!擺到公堂上時,似乎只是平平凡凡的證人,普普通通的幾個證物,孰不知潛龍耗費了多大的力量。
  
  他們知道那倭寇不是死於觀海衛,就動用了一切關係、人脈,打聽附近所有衛所在案發前幾天內,可曾與僂寇發生激戰,確定了地方之後,又得想辦法打探那些倭人的下落,為了找到那些倭人的同夥,夏潯甚至動用了當年潛伏在當地的錦衣秘諜,讓他們協助,費盡周折才抓住幾個為僂人做奸細的百姓,從他們口中盤問出倭人下落。
  
  接下來就是最難的三步了,得抓幾個活的僂人回來。楊旭只能動用特務,而無法動用軍隊,沒有戰艦、沒有軍隊,怎麼可能實施抓捕活的僂寇的任務。
  
  本來夏潯的人都打算放棄這個證據,另尋其他途徑了,幸好這時他們得到了任聚鷹的消息。任聚鷹是押後陣的,一見對方要使一記「鐵閘門」把自己的隊伍全關進水寨,只得率領後陣幾艘戰艦殺出重圍,逃離了現場。
  
  得到這個消息後,潛龍秘諜又趕赴羊角山找到蘇穎,通過蘇穎聯繫到正招兵買馬、網羅各種小海盜團伙,準備跟朝廷決一死戰的任聚鷹。任聚鷹聽說可以把大當家的和老三活著救出來,自然聽命行事,費盡周折,才拿到了人證。
  
  而這幾個衛所附近的百姓,除了雙嶼衛的人,其他的誰肯乖乖給他們當證人?尋常百姓人家,就是自己家有了事情一般都是私下解決的,打死不見官在很多地方已經成了一種傳統。
  
  要說服這些人更難,打不得、罵不得,若是逼著他們來,一旦上了堂翻供,豈不弄巧成拙?這時就得用財帛來動人心了,許了他們無數的好處,甚至露出一定的實力,保證事後助他全家喬居別處,這才從觀海衛和太倉衛附近找到了幾個願意作證的人。
  
  住在軍營旁的人,大多都是苦哈哈,又有幾個禁得起金錢的誘惑呢?
  
  聽了這些人證的話、又見那幾個倭寇還杵在那兒,龍斷事歎了口氣,對眾聽審、陪審的王侯公卿、各位大人們道:「根據許滸部將李天痕所提供的證據,卑職以為,雙嶼島通僂一案疑寰重重,原來用以舉告雙嶼衛通倭的證據已嫌不足,依下官看來,應將相關人等全部收監,先將審理情況上奏皇上,再行調查。「
  
  朱高煦眼見大勢已去,已然悄悄暗示心腹去通知丘福,立即開始「斷**動」,他正想拖延時間呢,一聽這話正中下懷,連忙說道:「本王贊成。此案重大,且疑霧重重,為求慎重起見,不妨擇日再審!」
  
  朱高熾問道:「龍斷事想再調查些什麼呢?」
  
  龍飛拱手道:「大殿下,臣以為,應該先行調查,確定這些倭人和證人的身份確實無誤,同時請旨把洛宇、紀文賀等涉案將領調回京來接受調查,同時還要派人去淅東,對涉案各衛的官兵進行一番詢查取證!拿到更加確鑿的證據之後,再行審理此案比較妥當!」
  
  夏潯微笑道:「此人為了找出證據拯救本衛主將,不惜跋山涉水,費盡這許多心機,可見粗中有細,是個做事極縝密的人,或許他還有其它證據,可以一舉定乾坤也說不定,那樣的話,我們就不必讓皇上久等了!」
  
  李天痕立即道:「不錯!末將還有物證!」
  
  他往懷裡一掏,摸出一件物事,高高舉過頭頂向前走去,離著幾位主審、陪審和旁聽的貴人還有六七步距離,侍衛怕他暴起傷人,已然攔在前頭,從他手中接過那本簿簿的東西,返身交給了龍斷事。
  
  龍斷事翻開後看了看,又輕輕合上,長長歎息一聲道:「兩位殿下、各位大人、鄭公公,下官以為,有關雙嶼衛通僂一案,可以就此審結了!」
  
  「哦?」
  
  「下官以為,雙嶼衛將士當判無罪!除此之外,其他的事情,就不是本堂有權處置的事了,還請兩位殿下和鄭公公回稟皇上,請皇上決斷!」
  
  陳瑛按捺不住,蹭地一下站起身,說道:「什麼證據,拿來我看!」
  
  龍斷事將那件物事一遞,軍士轉呈陳瑛,陳瑛一看,雙膝一軟,便也緩緩坐回椅上,這李天痕呈上的,正是洛宇向太倉衛調兵的手令!
  
  夏潯嘴角慢慢露出一絲冷笑:「到了清算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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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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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8章 臣為陛下堵!

  雙嶼通倭案同樣是皇帝正在關注的案件,五軍都督府審畢,照例理向皇上稟奏,再由皇上做最終宣佈。司法獨立,我們迄今仍在努力當中,皇權年代,這很正常。
  
  可許滸的模樣恐怕是拖不了那麼久了,這時候,朱高熾挺身站了出來,當場決定先把許滸放出去進行妥善治療,皇上那邊由他去交待,於是許滸被馬上釋放,延請京師名醫進行治療去了。朱高熾看似柔弱,實則綿裡藏針,這種時候要是沒點擔待,那就真不是個值得匡扶的人了。
  
  隨後,夏潯便與朱高熾、朱高煦兩位皇子以及鄭和趕回了皇宮。
  
  戰鬥結束了麼?
  
  沒有!這場戰鬥的結束,只是另一場戰鬥的開始,夏潯也想慰問一下許滸的傷情,但他現在抽不開身。
  
  替許滸等人洗清罪名只是自保成功,要反擊,他是主將。
  
  謹身殿裡,丘福已經先到一步了。
  
  丘福免冠伏地,一頭花白的頭髮,連連叩首,痛不欲生地道:「皇上!皇上!臣驚聞真相,真如五雷轟頂!萬萬沒想到,洛宇等人憚於軍紀,為了推卸責任,竟然陷害同僚,幹出這等轟動朝野的大事。老臣御下不嚴,竟然被他蒙蔽,險釀千古弄冤!」
  
  他跪爬幾步,伏在朱棣面前,老淚縱橫地道:「皇上,老臣追隨皇上多年,萬萬沒想到老了老了,人也糊途了,竟爾被此等小人所蒙蔽。老臣不甘心吶!老臣求皇上賜一道聖旨,臣要親往淅東,將這一干行奸構陷的軍中敗類統統治以軍法,再回京接受皇上治罪皇上……」
  
  朱棣陰沉著臉色道:「洛宇等人誣陷同僚,逃避剿匪失利之責,你……當真一點不知?」
  
  「老臣不知老臣真的不知道啊!」
  
  丘福道:「皇上,臣本不鰼水戰,又小視了倭寇的戰力前番做戰失利後,受到皇上責備,老臣惶恐萬分,回去後立即召集擅鰼水戰和熟悉僂寇的將領,重新制訂了剿匪之策,著浙東諸衛全力以赴,務必予倭寇以重創。也是老臣急於挽回頹勢,為邀皇上歡心,左一道將令、右一道將令,逼迫得急了些萬萬沒想到那洛宇拿倭寇沒辦法,竟然喪心病狂,誣陷自己人來交差!」
  
  丘福急道:「皇上,這些公函往來,五軍都督府都有存檔,皇上若是不信盡可使人來查!」
  
  朱棣的眼神微微閃爍了一下,並沒有立即回答。這時,木恩在殿門口稟道:「皇上,大殿下、二殿下、輔國公和鄭公公到了。」
  
  「傳!」
  
  朱棣說罷,又看了丘福一眼,斥道:「偏殿裡候著!」
  
  「是是是,老臣遵旨!」丘福連忙叩一個頭,爬起來匆匆退了出去。
  
  朱高熾、朱高煦、楊旭和鄭和到了御前,由鄭和把今日審理的經過向朱棣複述了一遍等鄭和說完,早已按捺不住的朱高煦便衝上一步,憤憤不平地道:「父皇!兒臣真沒想到,那浙東水師竟然吃了熊心豹子膽,幹出這等敗壞朝綱的醜事,這些混帳東西統統該殺!
  
  父皇,我大明軍隊還從來不曾發生過構陷同僚,冒功請賞的醜事,兒臣以為,父皇對此事應該嚴厲處置相關人等一個不饒!法若雷霆,方顯朝廷公正!就算是淇國公丘福淅東戰事一直由他主持,出了這種事他也難辭其咎,此番也該予以嚴懲!」
  
  朱棣瞟了他一眼,又看看朱高熾,問道:「高熾,你對此事怎麼看?」
  
  朱高熾連忙欠著身子,恭謹地道:「父皇,兒臣以為,雙嶼通倭案已然審得真相大白,雙嶼衛確屬冤屈。如此一來,則必定有人勾結構陷,洛宇、紀文賀兩個恐怕是難脫罪責。不過,這樁案子,涉及重多,若只是這兩個人的話,未必做得成這件大事。沿海諸衛之中,必定還有人與之勾結,所以倒不急著將洛宇、紀文賀正法,應當委派專員,審理此案,將涉案的軍中敗類,一網打淨,還我大軍將士一個朗朗乾坤。至於二弟建議對淇國公丘福亦予嚴懲,兒臣不甚贊成。」
  
  朱棣雙眉一挑,有些讒異地道:「哦?你不贊成?」
  
  朱高熾道:「是,兒臣以為,東海倭寇橫行,為禍甚烈,丘老將軍年事已高,仍能主動請纓求戰,這是因為對父皇忠心耿耿!淅東戰事不利,丘老將軍負有指揮之責,但洛宇、紀文賀等人對倭作戰不能取勝,竟爾喪心病狂,構陷同僚,此事丘老將軍知不知情?
  
  依兒臣看來,丘老將軍靖難功臣,功勳卓著,此事他未必知情。如果查處結果,丘老將軍確是受人蒙蔽,那麼父皇治他御下不嚴、識人不明之罪,那是名正言順。然而,若倉促以構陷同僚通倭一案為由嚴懲丘老將軍,則有失公允。
  
  傳揚開去,不知就裡者還以為咱大明國公、軍中統帥,竟也參與此案,為了推卸責任,污陷部屬,指軍為匪。如此一來,與我軍心士氣必定大為不利,今後作戰,諸軍將士但求無過、只求自保,誰還敢奮勇向前,爭先殺敵呢?所以,兒臣以為不妥!」
  
  朱棣聽了面上毫無表情,轉過身去時,眸中才掠過一絲厭惡。
  
  他討厭大兒子,這也是一個原因。
  
  想說什麼不直接說,總要轉彎抹腳,說的冠冕堂皇,其實還是為了那個目的。想要窮追不捨,偏還扭扭捏捏,他不喜歡這種陰鷙的性格,他還是喜歡二兒子多一些,高煦的性格比較像他,敢說敢幹,有氣魄,而大兒子……」跟讀書人學了一肚子彎彎繞。
  
  哼!老子看著你長大的,別人不瞭解你,老子還不知道!」
  
  「可這二兒子……」
  
  朱棣又掃了眼正做義憤填膺狀的朱高煦。從他已經掌握的情況看,他敢斷定,浙東水師構陷同僚一事即便丘福和二兒子朱高煦事先並不知情,事後必定也是推波助瀾,至少楊旭被牽連之中他們一定是幕後黑手。洛宇等人可以為了推卸戰事不力之罪而栽髒雙嶼衛,但是他們那一層面的人,沒有必要、也沒有可能去攀扯楊旭這一層次的人。
  
  可這件事已經含糊過去了,他實在無法繼續追究下去了,至少……不能明著追究下去了。
  
  兩個國公互相廝咬,皇子也牽扯其中,很卒趣麼?新朝初立,那些歸附的舊臣都是慣會見風使舵的,他的執政基礎依舊是靖難功臣系。朱棣並不知道這幕後還有一隻小黑屋的黑手在推動,但是他卻很清楚,現在他的根基,仍舊依靠靖難功臣建文舊臣的歸化還需要時間。
  
  而靖難功臣主要就是武將,武將中的元帥級人物只有三個,張玉、已經戰死,只剩下朱能和丘福,這時再把丘福砍掉,那是自斷臂膀。何況這裡邊還有他的二兒子摻和著,一旦追究到丘福這一層次,高熾那一邊的人決對不會放過機會,繼而就會牽連到高煦。
  
  雖然他現在對老二很失望,但他更不喜歡老大,他矚意的儲君,依舊是朱高煦。
  
  查,還是不查?
  
  要不要一查到底?
  
  如果丘福真的是陷害雙嶼衛的幕後主謀之一,丘福可不比楊旭呀。楊旭在朝中的勢力很單薄丘福卻是樹大根深。這麼多年來,不知帶出了多少他那一派的部將親信,如今這些人都是鎮守一方的帶兵將領。
  
  丘福倒了不要緊,問題是在他成為二兒子最有力的擁戴者時垮臺,大兒子一派的人一定會不遺餘力地打壓丘福遺留下的人脈,而這些人都是靖難功臣一系的人,反倒是大兒子那一派的人,幾乎全是建文舊臣。朱棣越想越不安,建文帝朱允炆還沒有找到,如果真的有人利用爭嫡借助他的力量打垮他的力量,朱允炆再突然冒出頭來那時候……
  
  朱棣對他一向喜愛的二兒子朱高煦依舊抱有幻想,朱高煦身體強壯功勳也在,在靖難期間戰功赫赫,三個兒子裡面,只有他在靖難功臣系中,擁有極高的聲望,立他為儲君,是最合適不過的,這不但稱了自己的心意,也能讓靖難功臣的隊伍始終保持穩定,反如……
  
  朱棣深深地歎了口氣,他現在考慮的不是栽髒案這件事情本身,他是站在一個統治者的層面上,從立儲和朝政的穩定方面考慮的。
  
  可是如果丘福等人真的牽涉到栽髒陷害部屬的事件之中,以他的性格,又如何能容忍這種近乎背叛的欺騙?
  
  朱棣心中掙扎良久,方緩緩吐出一口濁氣,吩咐道:「知道了,你們都回去吧,忙碌了一天,好生歇息一下!楊旭,你留下!」
  
  朱高熾和朱高煦齊齊一呆,心中雖然詫異,卻也不敢再問,只得各自答應一聲,躬身退了出去。鄭和也隨兩個皇子悄悄退了出去,殿中就只剩下朱棣和楊旭兩人了。
  
  朱棣仰首望著殿頂藻井發呆半晌,緩緩說道:「楊旭,你說這案子,該怎麼查?」
  
  他這句話突如其來,沒有前言,沒有後語,但是夏潯偏偏明白了他的心意,於是堅決地道:「查,一查到底!」
  
  朱棣收回目光,緩緩轉身,看著他,一字字地道:「你以為,俺不喜歡快意恩仇,把那醃攢貨都打殺了,還天下人一個朗朗乾坤?不當家不知鼻米貴呀,你若是俺,才知道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有太多的事要顧忌,就算皇帝也不例外。查?若查出一個塌天的大窟窿,誰去替俺堵?」
  
  夏潯擲地有聲地答道:「查,一查到底!若捅出一個塌天的窟窿,臣為陛下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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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9章 請纓

  朱棣嘿然一笑,說道:「勇氣可喜!這不是一句為君上粉身碎骨的豪言壯語就辦得到的!」
  
  「陛下憂在哪裡?」
  
  「現在是永樂元年,屬於聯的年代剛剛來到!天下,得由建文舊臣們給聯治理著,得由靖難武臣們給聯來守著。天下兵馬,聯是一股腦兒接收過來的,要鎮住他們,也得靠聯的嫡系。丘福與朱能,是聯在軍中的左膀右臂。他倒了,聯就斷了一臂。
  
  不只如此,只要動他,為防後患,很多他多年帶出來的兵,聯都要動一動。聯現在立足方穩,禁得起大動干戈?」
  
  夏潯反駁道:「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雙嶼衛的事,陛下以為,還瞞得住麼?正如他們栽髒陷害,其實根本漏洞重重,即便沒有發生時間上的這個重大疏忽,只要朝廷想查,也一定能查得到真相。成千上萬人參與的事情,想保證秘密,根本就是癡心妄憩。
  
  他們真正的倚仗不是別的,而是受屈的人即便有了證據也遞不上來,為此他們就得一手遮天,蒙蔽天子。而臣,恰恰是他們無法控制的一個變數,所以臣才會無端陷身其中,蒙冤入獄。只要栽髒成功,知情人不過限於淅東一隅,而且知情人不會傳揚開去。
  
  如今卻不同,這案子是皇上您親自下旨審理的,朝野關注,結局此刻已在京師傳開,就算陛下想瞞也瞞不住了,很快,它就會變成一個盡人皆知的「秘密」,那時再不公開真相,豈非自欺欺人?
  
  軍中高級將領冒功構陷,栽髒同僚,這等醜聞一旦傳開,才是真的自毀長城。皇上當初語重心長,詔諭靖難功臣們,固然是希望我們不要犯錯,能君臣和睦,與國同休,何嘗又不是因為擔心靖難功臣原本不過是燕王府工蕃之臣,最大不過一府官員,只因從龍之功,一飛沖天,驟登高位,恐其腐化墮落,糜爛不堪?
  
  臣帶飛龍秘諜初入金陵時,也曾遇到過類似情形,從陛下燕山三護衛中精心選拔出來的那些鐵血戰士,素來軍紀森嚴、臨戰勇敢,一入金陵,卻被醇酒美人所迷惑,做出許多荒唐事來。臣斷然予以處置,的確因此使我秘謀隊伍蒙受了重大損失,折損了一些得力的人乎,原本精心佈置的一些暗樁也因此放棄。可若非如此,恐怕臣就等不到陛下兵臨金陵之日了。陛下,自古打江山難,守江山更難。守江山,要跟打江山一樣,需要殺伐決斷!」
  
  朱棣道:「此案,與你的案子不同,你那只是一人貪墨。而這卻是諸多軍中將領,聯手構陷袍澤,影響之大,何等深遠,一旦將士因此離心,後果堪憂。」
  
  夏潯失笑道:「陛下,恕臣說句冒犯的話。陛下您聰明一世,怎麼反被此事陷入迷障?不錯,陛下也知後果嚴重,可這後果,恰恰是蒙蔽不如張揚。唯有嚴查到底,涉案官員一律嚴懲、決不辜息,才能重樹正氣,才能給將士們恢復信心啊!」
  
  「如人……是永樂元年。新年伊始,此等醜聞又多有靖難功臣參與,舊朝文武等著看聯的笑話,一旦張揚開來,這朝廷體面……」
  
  「皇上,體面是打回來的,不是藏回來的。浙東水師把兵敗的責任一股腦兒推在雙嶼衛身上,而今已經證明,這純屬一派胡言。僂寇可是並未因此損傷分毫。臣請問陛下,陛下能封得住滿朝文臣的口,可封得住天下人的口?可封得住僂寇的口?眼看又將春暖花開,春訊時節,僂寇又將踏浪而來,為禍海疆,到那時候,打得還是朝廷的臉面……」
  
  朱棣神色之間有些掙扎,顯然是難以取捨。
  
  夏潯見狀,歎了口氣道:「陛下當初以八百親兵舉旗靖難,可曾怕過什麼?而今坐了天下才區區半年,就變了,變得畏首畏尾!陛下,您一直擔心追隨您打天下的靖難功臣們會變,可陛下您自己何嘗沒有變?家裡頭瓶瓶罐罐的多了,這也怕碰著,那也怕摔著,銳氣全消!」
  
  朱棣彷彿被一柄看不見的大錘猛地擊了一下,驀地退了兩步,胸膛起伏,呼吸急促,兩眼緊緊盯著夏潯,目中射出駭人的寒芒。
  
  夏潯恍若不見,把頂冠一除,很光棍地往那一跪,朗聲道:「臣冒犯天子,罪該萬死!請治臣死罪!」
  
  「你……」
  
  夏潯不是比干,他可沒有動不動就剜心肝搞死諫的習慣,可他這句話確實說重了,不重不足以觸動朱棣,說重了又有可能真的觸怒朱棣,所以他第二句話馬上就跟著說了出來。
  
  「若陛下不嫌臣愚鈍,願將剿僂重任相托,臣保證,一定打出咱大明的威風來,叫那僂寇丟盔卸甲,望風披靡,雖不敢說就此靖清海宇,也可讓僂寇從此再不成氣候!」
  
  夏潯這麼說可不僅僅是為了這句嚴重冒犯皇帝的話找轍,同時也有著更深遠的意義。他要參與軍務,痛定思痛,他覺得,以一個暗中掌握著一支特務力量的國公身份,在廟堂之上,是沒有多少發言權的,影響力也有限。可是茹常一個伯爺都辭了尚書之職,他一個國公是無法在文官系統擁有一席之地的。
  
  皇明祖I,文官最高封伯,爵位不許太高,只有武將才可以。所以他無法插手文官系統,卻可以在武臣系統中插上一足。而剿僂,就是一個極好的契機。
  
  至於成敗,他還是有一定把握的。軍事上,他有胡宗憲、戚繼光等人的一些抗僂經驗,又有雙嶼衛這個僂寇通,不致吃了大虧。政治上呢?
  
  胡宗憲、戚繼光,那都是極能打的名將,以那戚繼光來說,若是把他擱在這個年代,未必就比淇國公丘福差了,甚至會更強。只是他沒有丘福這樣的機遇,才沒有這樣的爵祿地位和成就。
  
  可即便以戚繼光之強,也只是面對僂寇時常打勝仗,予之以重創,依舊談不到打得僂寇不成氣候,原因何在?蓋因僂寇不是一支軍隊,也沒有什麼政治目的。如果是一支軍隊,軍事上打敗它,從政治上與它的統治者達成一定的協議,這支敵人自然就消失了。
  
  可僂寇不同,他們的本質就是一群海盜,他們唯一的生活來源是搶,唯一的戰鬥使命還是搶。你殺光一批,又來一批,除非那島國上的人死絕了,這仗永遠打不除非你從根源上想辦法。夏潯很憩舜繃歷史上證明成功的剿僂經驗打擊僂寇之氣焰,再從根源上解決僂寇形成的問題。
  
  如此一來,雖然海盜千百年後依舊存在,是殺之不盡的,但是像倭寇這樣成規模的海盜,卻可以在東海絕跡。而要做到這一點,軍事上成功之後,緊隨其來的就是政治上的一些作為,如果能以此為契機,反過來促進大明改變洪武朝時過於嚴格的海禁政策,豈非以弊成利?
  
  朱棣聽了,果然轉怒為驚,把他大逆不道的話拋到了腦後,吃驚地道:「什麼?你要請纓,領兵剿匪?楊旭,你不要因為丘福吃了敗仗,便小瞧了他。丘福當了一輩子兵,打了一輩子仗,雖然這次打了敗仗,卻不能因此抹殺他一生功績,把他想當一個廢物。若論帶兵打仗,你不如他!」
  
  「臣知道!可是,打僂寇,與尋常的打仗還有不同。打別人,丘福比臣強!打倭寇,臣一定比丘福強!」
  
  「你從不曾帶過兵,剿僂亦非你份內之事,可不要自討苦吃。你若主動請戰,卻損兵折將、大敗而歸,可知道軍法無情?」
  
  「臣知道!所以,臣敢請戰,同時也要請陛下全力支持!」
  
  「你要聯如何支持?」
  
  「日本國使節奉足利義滿之命即將到京,臣請陛下,允許臣參予外交使命!在不損我大明國體的前提下,予以各種配合!」
  
  朱棣在殿中來回踱了一陣,站定腳步道:「聯允了!第二件事呢?」
  
  「第二件事,臣不要浙東水師。臣要另組新軍,專為抗倭之師!」
  
  戚繼光那麼能打,靠的就是他的戚家軍,如果憑著當時已糜爛不堪的衛所兵,他有天大的本事也得完蛋。如今大明立國不久,軍隊的戰鬥力還是很強的,要做戰,足堪一用。但是問題在於,浙東水師沒爛,浙東的指揮系統已經爛了。
  
  那些涉案將領哪個沒有幾個心腹?那些人都在軍中擔當著各個層次的聯務,他們肯服楊旭?要是扯扯後腿,陰奉陰逛……」夏潯哪有閒功夫去整肅軍隊,把將校軍官梳理一遍,對他們一一進行瞭解、溝通、調整、馴服?這些事真要做下來,最快也得三五年功夫,如今最快最有效的辦法,就是另調一支軍隊來。
  
  朱棣思索片刻,頷首道:「聯允了!還有麼?」
  
  夏潯道:「最後一件事,臣要山東、南直隸、應天府、浙江、福建,五省沿海總督之權!」
  
  明初的總督與後來的總督不同,那時候總督這個詞兒不是常職,只是用兵時總理督管一片區域的軍事主管,戰事一俟結束,這個戰時總管的職務就要撤消,所轄軍隊也要各歸各處,所以權力雖大,也沒什麼了不起。夏潯的意思就相當於現代戰爭時期劃定的一個軍事區域,在這個區域內一切軍政法司各項權利都暫歸軍部所有,戰畢放權。
  
  李景隆上一次赴淅東剿匪,就是類似的職務,只不過權限還要稍小一些。
  
  朱棣微微瞇起了眼睛,沉聲道:「搞出這麼大的陣仗,你可知道,一旦兵敗,沒人救得了你!」
  
  夏潯當然知道,就算那時候朱棣肯饒他,憋足了勁的朱高煦一派武臣也決不肯饒他。可他現在已經同二皇子一派勢同水火,二皇子一旦上台,別的人不一定有事,他卻一定完蛋。於公於私,他必須拼了。如果給他這麼大的權力和支持,他依舊和丘福一樣完蛋,那完蛋也就完蛋了吧,皇帝不懲罰他,他也得對大明所付出的一切有個交待,做人得有擔當,難道像丘福一樣諉過於人嗎?
  
  因此,夏潯斬釘截鐵地道:「臣願立軍令狀,但是五省總督生殺予奪,皇上得給我!」
  
  朱棣靜靜地瞧了他一會兒,輕輕地笑了:「好!你要的權力,聯都給你!明日,聯就宣佈,封你為沿海五省剿僂總督,以鄭和為監軍,即刻上任!浙東水師構陷同僚……」他們都在你的轄區之內,你一併去辦了吧!」
  
  「臣楊旭,遵旨!」
  
  夏潯高聲領旨,然後說道:「陛下若沒有別的吩咐,臣就告退了!」
  
  「去吧!」
  
  朱棣看著夏潯退出謹身殿,獨自一人站在那兒久久沒有說話。過了一陣兒,木恩在門。探頭探腦起來,遲疑著卻不敢說話。
  
  朱棣似乎陷入沉思當中,並沒看到他,卻已開口問道:「什麼事?」
  
  木恩小心地道:「陛下,淇國公丘福還在偏殿候著,眼看著,宮門就要上鎖了,皇上……」
  
  朱棣淡淡地道:「聯不見了,叫他回去候著吧!」
  
  夏潯出了宮,輔國公府的侍衛早已聞訊趕來,正在宮門外候著。
  
  夏潯上了自己的戰馬,立即快馬向家門馳去。
  
  又過了一陣兒,丘福從宮裡慢慢走了出來,他一出宮門,宮門就關上了,裡邊傳出沉重的放下閘板的聲音,宮門上鎖了。
  
  丘福看著緊閉的宮門發呆,心裡頭一陣陣的發緊。皇上讓他去側殿裡候著,分明還是要有話吩咐他,怎麼忽然之間就沒了動靜,直接把他打發出來了?大皇子、二皇子還有楊旭他們,在皇上面前到底說了什麼,到底發生了什麼?宮禁要上鎖了?皇上只消一句話,遲它半個時辰一個時辰的又有什麼關係?
  
  丘福左思右想,如何肯就此回府,他遲疑著上了馬,走了一陣兒,忽然撥馬朝二皇子朱高煦所在的街巷馳去,馳不多遠猛地勒馬站住,思考一番,一撥馬頭又朝自己的府邸馳去。如是者來回折騰了好幾回,他終於掉轉馬頭,奔了自己的府邸。
  
  到了府前扳鞍下馬的時候,他才招手喚過一名親信侍衛,小聲吩咐道:「回頭換了衣裳,往二殿下那裡悄悄走一趟,問問今日宮裡發生的消息,有何巾示,也請二殿下一併吩咐下來!」
  
  那侍衛心領神會,接過丘福的馬韁繩,輕輕點了點頭。
  
  丘福這才長長地舒了口氣,腳步沉重地向府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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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07131002 於 2012-1-9 20:04 編輯

第500章 出馬
      
  夏潯回到府中,早已等在那兒的一大票人馬上就迎了上來。梓棋和謝謝雖有夏潯早在入獄待審前就囑咐她們的話,可丈夫身陷囹圄,依舊擔心不已,自得到他已無罪開釋的消息,一家人歡欣之極,若不是如今身份不比從前,不能給夏潯丟臉,這一大家子早就跑到五軍都督府去迎接家主回門了。
  
  消息是小郡主茗兒送來的,茗兒說完了消息本就要離開,早視她為救夫恩人的謝謝和梓棋哪裡肯放,一定要把她挽留下來,一齊用了點餐食,便坐在那兒敘話。謝謝本就是八面玲瓏的人物,梓棋知道的江湖層面的東西也不少,而這些事情恰恰是很有好奇心的茗兒以前絕不可能接觸到的事情,因此聽的津津有味。
  
  夏潯一回府,眾人便都一起迎出來,夏潯先同家人簡短地講了幾句,安撫一番,又見王宇俠站在後面,一時擠不到跟前,便向他主動發問道:「宇俠,許滸現在何處?」
  
  眾家人聽了馬上閃開一條道路,王宇俠快步向前,向夏潯拜了下去:「多謝國公為我等洗雪冤屈,都司大人剛剛用過了藥,正在歇息。」
  
  夏潯已經讓人把許滸接到了自己家中診治,聞言立即與王宇俠、李天痕等人去看許滸,許滸的氣色略好了些,此刻正沉沉睡去,夏潯沒有驚醒他,探視一番,問了問病情,夏潯轉身出了臥室,便對王宇俠道:「宇俠,許滸傷勢嚴重,就留在我府上診治吧。你現在得馬上趕回去,不能在此停留。」
  
  王宇俠激動地道:「國公,我們死了那麼多人,此案至此就算審結了麼?誣陷我等的奸人,難道就不安懲處了?」
  
  夏潯搖搖頭道:「當然不會,不過,這是另一樁案子了,你們的罪名已經洗刷,朝廷馬上就會派人趕到浙東,釋放被俘將士,你得立即趕回去,把他們完完整整地帶回雙嶼,把雙嶼重新納入自己的控制。
  
  同時,追究責任的事,自有朝廷去做,千萬不要有人自作主張武力報復,予奸人以任何口實,這一點至關重要。咱們已經佔了一個理字,切勿把咱們的理丟了,如果我所料不差,他們狗急跳牆,一定會想盡辦法激你們報復,如果你們已被洗刷的造反罪名真的確定下來,即便你有一千一萬個理由,也說不通了,懂麼?」
  
  王宇俠對夏潯,現在是感激涕零,自然言聽計從,心中雖有憤恨,卻也連聲應是。
  
  夏潯道:「任聚鷹還在海上等消息,前因後果你最清楚,你去,也好安撫他一番,切記,不要妄生事端。你們是受屈的人,洗刷冤屈的事,我來做!皇上已做此事交予我辦,對我,你總該信得過吧?」
  
  王宇俠一聽這話果然放心,拍著胸脯道:「國公,您放心!卑職馬上回去,遵照您的吩咐,看好那些兄弟,絕不讓一人生事,授人。實!」
  
  夏潯點頭道:「好,我不留你了,事情緊急,你馬上就走,以最快的速度趕回去,唯一任務:看住自己人!」
  
  「遵命!」
  
  王宇俠也是一條鐵錚錚的漢子,得了這個信兒毫不猶豫,召呼一聲,便領著雙嶼衛那幫漢子走了出去。
  
  夏潯向人群中瞟了一眼,說道:「隨我到書房來!」
  
  人群中的左丹立即隨他行去,那是辦公事的地方,其他人就不好跟隨了,謝謝輕輕一笑,說道:「好啦,老爺回來了,大家就可以安心了,都去做自己的事,老爺現在事務繁忙,可顧不過來許多。」
  
  隨即又對茗兒道:「郡主,我家老爺失禮之處還請見諒,情非得已,且請郡主先至花廳小坐,相信老爺忙完了公事,會親自來向郡主道謝的。」
  
  茗兒仍舊一身男裝,淺淺笑道:「姐姐客氣了,茗兒見慣了哥哥們做事的,做事本就該先公後私才對,茗兒哪會生氣。」
  
  「郡主請。」
  
  「姐姐請。」
  
  幾個女子一團和氣地走向花廳,書房裡邊,房門剛剛關好,夏潯已迫不待地問道:「五軍都督府那邊有什麼動懈靜?」
  
  左丹道:「國公,自通僂案審結到現在,五軍都督府已派出了十二撥人馬,分別持有不同的公函,趕往不同的地方。
  
  他們故佈疑陣,直接往浙東去的,未必就是奔著浙東去的,奔向他處的,也未必不會繞道趕往浙東,所以卑職不敢怠忽,分別派了人追趕。不過,他們堂堂皇皇,以五軍都督府派發公文為掩護,我們就不好劫人了,否則縱有證據,也拿不出手,何況,他們這般小心,只怕是沒有什麼物證可拿。」
    
  夏潯頷首道:「我明白!這場仗,已無關個人恩怨,我們不能只想著快意恩仇,最大限度地打擊敵人,削弱他們的力量,才是我們的目的。先跟著,見機行事。另外,你安排一下,先讓大皇子那邊知道一下,今夜,我要想辦法秘密會見大殿下。」
  
  「遵命!」
  
  「還有,此前,我曾吩咐你們瞭解僂國情形,現在進展如何?」
  
  「卑職等已經派了人以商人身份到達日本,秘密潛伏下來,如今送回的消息不算多,他們要融入其中,還需要時間。」
  
  「時間來不及了,我需要他們馬上發揮作用。利用一切手段,在日本,本就有我漢人僑民,能在那兒站住腳的,都有一定的勢力,加入其中,縱無法馬上引為己用,也可以借用他們的耳目。另外,再密令一部分人加入僂寇的團伙,暫且做個『漢奸』吧,唯有在其腹心,才能掌握最直接、最有用的情報,我有大用!」
  
  「遵命!」
  
  「你先去做吧,我現在就想到這麼多,把咱們的人手現在盡量集中於浙東,其它能放的事先放一放,隨時聽候調遣。」
  
  「遵命!」
  
  左丹向夏潯抱一抱拳,急匆匆走了出去。
  
  夏潯沒有馬上回到後宅,去安慰自己兩位嬌妻為他忐忑許久的心肝,他坐下來,瞑目沉思,彷彿老僧入定,把他已經做的事、正在做的事、接下來需要做的事,仔細梳理了一遍,把想到的問題都用寥寥幾個字的提示記在紙上,又斟酌許久,確定沒有需要馬上安排的事了,這才重重地一頓,打開一本書,把那張紙夾好,重新放回原處,起身站了起來。
  
  花廳裡,幾個女孩兒正說著話,站在門。走來走去的小荻一眼看見夏潯跨過月亮門兒,馬上朝房間裡興奮地叫了一聲:「少爺回來啦!」說著飛奔迎上。
  
  夏潯摸摸她的頭,微笑道:「想不想少爺?」
  
  「嗯,想少爺!」
  
  小荻臉上湧起一片朝霞似的紅彩,畢竟大了,對少爺這種親暱方式有些不自在,不過還是很享受、很開心。
  
  夏潯邁步進了花廳,梓棋和謝謝都迎上來,激動地道:「相公!」
  
  方纔人多,不能不克制,此時兩人卻有些情難自禁了,可是房中還有小郡主茗兒,那要衝進夏潯懷裡的身子,便強行站住了。夏潯卻張開了雙臂,梓棋和謝謝見狀,再也忍不住一頭撲到他的懷裡,哽咽著喚了一聲「相公」,奪眶而出的淚水便打濕了他的肩頭。
  
  茗兒溫溫柔柔地站在那兒,淺淺地笑著,深情的目光迎上夏潯那熾熱的雙眸,一抹紅暈便也飛上了她的雙頰:多麼希望……」撲在他懷裡的女孩兒是自己呀。
  
  「好啦,我這不是安然無恙麼,嘛哭了!」
  
  夏潯拍拍她們的香肩,兩位嬌妻抹著眼淚兒站開,互相瞟了一眼,不好意思地偏過頭去。夏潯凝視著茗兒,一步步走進去,先是長長一揖,茗兒呀地一聲輕呼,連忙側身讓開,急道:「你……國公,你這是做什麼?」
  
  夏潯正容道:「公是公,私是私,該謝,還當要謝!」
  
  茗兒自然知道她說的是什麼意思,芳心裡登時一甜:「算你有良心,終於知道人家的好了!」
  
  夏潯道:「好了,都坐吧,郡主也請坐,正好有些事兒,一併說說。」
  
  茗兒的芳心登時卟嗵卟嗵地跳起來,心中又驚又喜、又喜又羞:「他要說什麼,不會是……?」
  
  一想到這裡,茗兒登時羞不可抑,恨不得馬上拔腿逃開,偏偏雙腳好像軲在地上似的,動也動不得。
  
  不想夏潯落座,第一句話就把她的神智牽了回來。
  
  「我已向皇上請纓,不日即赴浙東,總督山東、南直隸、應天府、浙東、福建,五省兵馬,專司剿僂之事!明日早朝,旨意就要下了!」
  
  梓棋欣然道:「總督五省?相公,這……這豈不是比國公還要威風?」
  
  小荻高興的都跳了起來:「少爺又陞官了麼?」
  
  謝謝白了她一眼道:「權力呢,比國公其實要大些,要說陞官,倒也未必!」說著轉向夏潯,蛾眉微蹙道:「相公,權力大了,相應的責任也大了,那丘福並非庸碌之輩,可他在浙東戰場一敗塗地。相公從未帶過兵的人,一下子帶這麼多兵,能成麼萬一失敗……」
  
  梓棋和小荻一聽,這才曉得並非什麼好事,小荻馬上緊張地道:「少爺,要不……這風光咱們不要也罷,不去打仗了吧?」
  
  夏潯沒有說話,卻把目光看向了茗兒。
  
  小丫頭是會為他擔心呢?擔心呢?還是擔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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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07131002 於 2012-1-10 21:26 編輯

第501章 點將

  茗兒可沒有像小獲一樣一驚一乍的,夏潯這句話一出口,她就陷入了沉思。
  
  楊旭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
  
  很快,她就想通了。
  
  自從她的侄子徐景昌把李天痕等重要人證帶到五軍都督府,也就等於表明了立場,他從此要站在大皇子一邊了。可是對此,茗兒並不太擔心,徐家的底蘊實在是太雄厚了,就算朱高煦爭嫡成功,徐家頂多靠邊站,不會有更大的凶險。
  
  可楊旭不同,他已經和二皇子徹底撕破了臉,他沒有退路,如今要爭軍權,不只是為了大皇子,也是為了他自己,他要以自己的軍功和勢力支持大皇子爭嫡,大皇子則以他的權力和人脈幫助夏潯成就功業,這是互惠互利的事,成則前程無限,敗則身敗名裂,這時候楊旭只能進取。
  
  再者,浙東事件必須得到解決,不僅要還雙嶼衛一個公道,也要給天下人一個交待。可這所有的一切都是因為僂寇而起,僂寇依舊在那兒活蹦亂跳的,先對浙東水師來一場大清洗,誰來指揮做戰?丘福已經敗了,聲望大損,現在還不知道能否受到栽髒陷害案的牽連,皇帝能把坐鎮京師的朱能再派出去麼?為了讓皇帝放開手腳去解決浙東事件,這時也必須得有人站出來。
  
  想通了這一點,茗兒便問道:「國公對剿僂一事,有幾成勝算?」
  
  夏潯道:「目前,我的剿倭班底還未形成,無從比較。」
  
  茗兒輕輕點了點頭表示瞭解:「那麼國公有何打算?」
  
  夏潯道:「第一個,日本使節即將到京,他們是來求我大明跟他們做買賣來的。一直以來,我中原都太慷慨了些,蠻夷番邦只要跑來恭恭敬敬地磕個頭,尊一聲天朝上國,自稱是藩屬小國,貿易勘合便到手了,這豈不太便宜他們了麼?既然是藩屬,就得負起藩屬國的責任,藩屬國的責任,可不僅僅是奉年過節,拖上幾車破爛來朝覲天子,然後滿載金銀而歸!」
  
  茗兒臉上露出了笑意,縱然她再想做出如何回文靜的模樣,畢竟只是一個少女,喜怒是無法內蘊於心,不形於色的。她點點頭道:「我明白了,國公向皇上要外交權,要插手禮部的事,就是要讓僂人出面了?」
  
  夏潯道:「不錯!他們一面做著買賣,一面搶著東西,世上哪有那樣的好事?如今許了他做生意,僂寇搶劫可是不分哪國的,他們和南洋的陳祖義差不多,都是些唯利是圖的東西,日本的商船他們也照搶不誤。僂國以前對他們的惡行睜一眼閉一眼,是因為他們搶到的東西,是僂人想要而無法得到的東西。
  
  如今僂人可以名正言順地得到的東西,日本國的朝廷也不會容忍他們爭利的。據我所掌握的情況,日本的一些大名、守護,也有授意他們的武士冒充海盜來搶劫,日本國打擊海盜不力,除了上一個原因,這也是一個主要原因:官回匪一家。
  
  而今,日本國得到我朝允諾通商,在此其礎上,我若再能施加壓力,讓日本國政回府在剿匪一事上進行情報和軍事上的配合,就可以最大限度地打擊僂寇,阻斷他們的兵員補充,打擊他們的海盜窩子,讓他們成為一群喪家之犬。」
  
  茗兒淺淺笑道:「喪家之犬,往往更加凶殘。如果不能打掉這些凶殘僂寇的氣焰,讓他們元氣大傷,實力受損,那麼以上措施就成了無用功,少則一年,多則五載,他們就能東山再起,捲土重來!」
  
  夏潯道:「不錯,所以,我不可能全部寄望於僂國政回府。我向皇上請求授予我五省總督,自組新軍的目的,就在於此。我們必須得爭氣,必須真的打勝仗,僂寇的主力,自然只能由我們來消滅!」
  
  兩人這一問一答,梓棋和小荻完全插不上嘴,謝謝雖然能聽懂字面意思之下所喻種種,卻也表達不了什麼意見。她的智商絕對不低,問題是她不是武臣世家出身,徐茗兒所能接觸、掌握、瞭解的東西,以她來說,是遙不可及的東西。
  
  那是涉及政治、經濟、外交、軍事這些層面的東西,沒有一個傑出的女賊需要去學習掌握這些,所以她聽得懂,卻給不了什麼意見。
  
  茗兒凝視著夏潯道:「那麼,國公如今最為難的,是什麼?」
  
  夏潯也凝視著她道:「要重挫倭寇,就得需要一支強軍。」
  
  「國好以為,誰比淇國公更能打呢?」
  
  「郡主,打僂寇,最能打的不見得是最合適的,最合適的未必是最能打的。一支縱橫天下的鐵騎,拉到叢林裡面只能任人宰害。
  
  叢林中神出鬼沒之輩,拖到船上去,也只能任人魚肉。」
  
  梓棋忍不住道:「你們在打什麼啞謎?」
  
  夏潯笑道:「我在請郡主幫忙。」
  
  「郡主有辦法?」
  
  梓棋兩眼放光,立即拉住茗兒的手,說道:「郡主有辦法,還要幫幫我家相公才好。他這人就是好逞能,可是皇上都已點了頭,還能再打退堂鼓不成?」
  
  郡主笑道:「姐姐客氣了,國公說笑呢,我一個女孩兒家,於軍國大事上,哪能幫上國公什麼忙。不過,我徐家久在江南,家父昔年又是軍中統帥,若是讓我幫著想想有誰適合去幫國公打這一仗,我倒是能想出幾個人來。」
  
  梓棋一聽喜道:「那就成了,皇上這麼厲害,打仗還不得指著手下那些武將麼,相公要去剿匪,自然也得找些善戰的將軍幫忙才成。」
  
  茗兒仔細想了想,緩緩問道:「國公可曾聽說過巢湖俞家?」
  
  夏潯搖了搖頭道:「若說北平系的功臣武將,我都瞭解些,於建文舊臣中的武將所知卻不多。巢湖俞家?聽起來也是一個世家了,京城裡從未聽說。」
  
  茗兒道:「那倒也是,因為俞家的人,並不住在京裡,而在鳳陽府管轄之下的巢湖。」
  
  說到這兒,她嫣然笑道:「鳳陽府本就歸南直隸管轄,你這五省總督既然管著南直隸,要調俞家的人來那是再名正言順不過了。」
  
  夏潯忙道:「這俞家擅打水戰?」
  
  茗兒「那是自然,本朝俞家,起自河間郡醐俞廷玉。俞廷玉本來卻不姓俞,他是武安城(今內蒙古赤峰地區寧城)黃羊」第七渡蒙古欽察部國主後裔,姓玉裡伯牙吾氏。其父不花鐵木耳,是元朝東路萬戶府元帥,知樞密院事,敕封武平郡王。
  
  不過,太祖皇帝起兵時,他卻率領所轄水師歸附了太祖皇帝,你也知道,江南多水,而當時爭天下的主戰場就在江南,俞家為太祖皇帝爭天下立下了赫赫戰功,如果說我大明如今最能打的水師將領,必是俞家。此外,由於俞家與水師當中自樹一幟,因此與淅東水師沒什麼瓜葛。
  
  你如今打僂寇,而且還要出海直回搗僂寇巢穴,必得用水師。而浙東水師已經被你得罪遍了,想找一支既能打仗,又與你和淅東水師之間的恩怨毫無瓜葛的隊伍,那巢湖俞家就是最合適的人選了!」
  
  夏潯喜道:「知者不難,難者不知,我這最棘手的問題,郡主一言而解了。」
  
  茗兒輕輕擺手道:「且莫道謝,俞家長女,曾受太祖皇帝御封金花公主,我與她也熟識的,所以對俞家知之甚詳。俞家擅於水戰,可是這些年來,他們畢竟守在巢湖,很少接觸大海。海與湖,天壤之別,不能一概而論,你雖需要一支子弟兵,卻也需要一支慣於海戰的軍隊打先鋒。」
  
  夏潯道:「這卻不成問題,雙嶼衛久行於海上,於海情和海路乃至海戰,瞭如指掌!」
  
  茗兒道:「話雖如此,可雙嶼衛一共才多少人?你讓他們繞著雙嶼轉圈圈沒問題,要他們遠洋出海去圍剿僂寇的賊窩,島上不留足足夠的人手,成麼?再者說,他們雖然擅於海戰,可那海戰的方式,恐怕與我水師不盡相同,當初我……」
  
  她剛想說「當初我大哥品評東海群盜時曾經說過……」忽地想到不宜提起他來,便改口道:「我以前聽說,海盜所使船隻與我水師戰艦有所不同,所配備的武器也不同,作戰的方法便也不同。你該知道,他們若是獨立作戰也就罷了,既與我水師隊伍共同作戰,最重要的是協同。」
  
  夏潯臉色凝重起來,輕輕點了點頭。
  
  茗兒道:「隋焰帝三伐高麗,元朝鼎盛時也曾數伐日本,結果如何,你該知道。雖然如今打的只是僂寇,不是征伐日本國,可你的力量,卻也比不了隋焰帝和元朝當時的傾國之力,如果一個大意,你的損失可想而知,恐怕到那時候看起來,淇國公今日之敗,都可以算得上是大捷了!」
  
  夏潯鄭重地頷首道:「我明白了,雖有丘福前車之轍,可是輪到我頭上,我還是不免輕視了敵人,若非郡主提醒,真是險釀大錯!」
  
  梓棋和小荻心眼直,小郡主這番話等於是又救了夏潯一命了,兩人望向茗兒的眼光,已然滿是感激。謝謝卻隱隱感覺有些古怪,做了幾年的夫妻,她還不瞭解夏潯麼?夏潯除非沒給他自己樹敵,一旦樹立了敵人,確定了對乎,他絕對會用最認真最小心的態度去對待,哪怕對方看起來比他弱小的多。
  
  這一仗如此重要,他真的會如此輕敵大意?怎麼總感覺有點兒……有點兒故意搭檯子,給小郡主發揮的意思呢?
  
  謝謝小狐狸狐疑地看看二人,一直以來,那若有若無的懷疑又浮上了心頭。
  
  茗兒見自己能對夏潯有所幫助,心裡也歡喜的很,她甜甜一笑,又道:「所以,你還需要一個真正打過海戰的水師將領來替你統籌全局。福州水師指揮僉事赤忠,與南洋大盜陳祖義大大小小打過不少仗,你要點將,此人足堪大用。他是家父生前親信的部將,你要用他,大可不必擔心會有陽奉陰違,扯你後腿的事發生了!」
  
  這真是知者不難,夏潯如果自己出去打聽,當然也能打聽到哪些將領擅於打水戰,可是要他摸清楚這些將領與浙東水師的將領們乃至丘福、朱高煦之間是否有錯綜複雜的關係卻很難,而時間上又不容許他去搞清楚這些關係,如果他錯把人家的人拉出海,他就是岳武穆復生,這仗也必敗無疑了。而今有茗兒這個大明第一功臣世家的小丫頭在,這些問題迎刃而解。茗兒既敢給他推薦這兩支隊伍,那麼這兩支隊伍的忠心就絕對有了保證。
  
  夏潯歡喜不勝,又仔細詢問了一番這兩支水師、一湖一海的詳細情形,心中有了數,這才起身送茗兒離開。
    
  一家人把茗兒送到後門院門口,女眷就止了步,夏潯獨自陪著她向外走去。
  
  小荻望著他們背影,脫口說道:「茗郡主真是好厲害呢,三言兩語就解決了少爺的大難處。她要是咱們家的人就好了,少爺有了這個大幫乎,又得了徐家人的撐腰,那些壞人想動我家少爺,就得思量思量。」
  
  「嗯?」
  
  言者無心,聽者有意,謝雨霏掃了她一眼,終於明白自己心裡那隱隱的不對勁兒到底是什麼了。
  
  「不會……不會兒……他……真有那麼大的膽子?老天!那可是皇后娘娘的妹子!你跟梓棋私訂終身,從山東跑到金陵,都還叫人抓回去打個鼻青臉腫呢,要是你跟小郡主再發生點兒什麼……」皇后娘娘不會只伸出那纖纖玉回指,撓你一臉花便就此罷休吧?」
  
  謝雨霏提心吊膽地想。
  
  「茗兒!」
  
  「嗯?」
  
  看看左右沒人,夏潯突然止步喚道,走在他身旁,期期艾艾的一直想說話又不知該說什麼的茗兒揚起頭來,唇上馬上就被飛快地吻了一下。
  
  「呀!你好大膽子!小心……人家看見!」茗兒騰地一下紅了俏回臉,趕緊左右看看,沒人!
  
  剛剛吻那滋味兒……」太快了,沒感覺出來!
  
  小丫頭又羞又怕,又好像有點意猶未盡。
  
  夏潯望著她,溫柔地輕笑道:「這一仗打贏了,皇上總要賞的。
  
  到時候,我別的賞都不要,只要皇上賜一門親,你說好不好?」
  
  「我……我不知道,你向皇上求什麼賞,問我做什麼事呀……」
  
  茗兒忸怩地低下頭,臉紅紅的腳尖開始在地上劃圈圈……心裡卻是花開朵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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