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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月關] 錦衣夜行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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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1-15 19:52:02 |只看該作者
第512章 順水推舟

  第二天的朝議中,有關浙東水師醜聞依舊是分馴繁留大皇子朱高熾和二皇子朱高煦的兩大陣營互相攻訐的主要話題,朱棣雖然不喜歡這件事被有心人利用,把這件令他痛心的醜聞不斷地搬出來,可他也沒有辦法掰止。
  
  皇帝也不是隨心所欲的,他可以對國家大事做出最終的決定,卻不能堵住大臣們的嘴巴不許他們說話,或者威逼他們只按照自己想聽的話去說,他有這個能力,卻不能濫用這個能力,否則對他的統回治將產生更大的危害。不過令他欣慰的是,今天總算有些言官肯把注意力放到其它方面了,先是有人回彈劾巢湖水師久不作戰,戰陣經驗不足,難以擔當剿倭重任。接著就有人回彈劾福州水師指揮僉事赤忠家門不和、婆媳爭吵,據說他的私生活不太檢點,曾經包養過男娼,福建本是男風最盛的地方嘛,據說他還曾對遠來相投的族支近親拒不照料,使其流落街頭,乞討為生,等等等等……
  
  這些事看似與他擔任剿倭艦隊的統帥毫不相干,可那個時代官員的品行、作為,本來就是衡量一個官員是否稱職的最重要標準,道德品行低下,別說不能擔當剿倭統帥了,連官都不配做。這些理由當然可以用來攻擊他。
  
  且不管這些御使們的彈劾是否捕風捉影,至少這種動向是讓朱棣很欣慰的,所以朱棣和顏悅色地接下了奏疏,著令有司進行調查。隨即,吳有道、黃真等二十多位御使又紛紛上疏,嚴厲指責倭寇為患,大明沿海百姓飽受侵略,做為大明皇帝御封的倭國國王,足利義滿對倭寇之猖狂有縱容之嫌,就算不是,也是治國無方、剿匪不利。對這樣的藩國,我大明不應遷就,應該拒絕與該國重開貿易,以予制裁。
  
  在文武大臣們糾結於浙東水師案,忙著爭風內鬥的時候,還有這麼多官員著眼全局,其作用當真不亞於源頭活水,朱棣又驚又喜。於是在朱棣的有意引導之下,文武百官不得不就這個議題紛紛發表自己的看法。
  
  當日的廷議未就是否制裁日本達成一致,不過這個話題已經被人提出來那就好辦了,大臣們既然摻活進來了,就得把自己的主張貫徹下去,明日廷議的時候,肯定還會有人就這件事提出自己看法的,這樣也就變相地轉移了眾人對浙東水師醜聞案的關注。
  
  朱棣龍顏大悅,為了表示對這件事的重視和對吳有道、黃真等人識大體、重大局的讚賞,當即著解縉大學士調閱兩人去年的考評簿子,然後提拔吳有道為副都御使、黃真為僉都御使。
  
  陳瑛是都御使,都察院台長,與六部平行,合稱七卿。其下就是副都御使、僉都御使,雖然吳有道這一派御使人數比較少,但是這一提拔,佔了都察院的兩個要害位置,吳有道一派對陳瑛也就隱隱具備了一些制衡的資本。
  
  皇帝用這種舉動,表達了他對大家過於糾纏浙東水師醜聞案的不滿,一些官員便暗暗警醒起來,互相攻訐的勢頭有些降溫的苗頭了。
  
  朝會已罷,朱棣特意留下夏潯,召他謹身殿奏對。
  
  這段時間夏潯忙著組建自己的剿倭班底,朱棣這邊也下旨令各大船嚴加緊趕造海船。好在宋元兩朝,海運都十分發達,造海船對各大船廠都不陌生,無論是技術還是人員,現在各大船廠依據具備,旨意一下,馬上可以投入生產。
  
  因此這段時間以來,南直隸的龍江船廠、專門生產海船的快船廠,以及馬船廠、黃船廠都在製造用於海洋的戰艦和運輸艦等各種艦隻,福州船廠專門生產大型海洋戰艦大福船,廣東新會東莞船廠專門生產橫江船、烏槽船等中小型海洋戰艦,如今也在日夜趕工,每建造完成一艘便交付一艘。
  
  有了皇帝的全力支持和內閣的關照,各個方面的準備工作都是緊鑼密鼓,相應的海戰武器也在加緊生產,並且加強了火器的配備比冉。這副架勢,雖非傾國之力,但是朝廷關注和支持的力度較之浙東水師剿倭時可強了十倍不止。
  
  僂人加諸大明之恥,朱棣是一定要雪的,所以對夏潯不遺餘力地支持,可相應的夏潯的責任也就更重了,這樣的支持之下,如果再打了敗仗,他就真的無法對天下人交待了。不需要有人回彈劾,他也得主動上表承擔責任。
  
  君臣二人在謹身殿裡,就各種戰備情況進行了一番認真地交流,最後朱棣又囑咐道:「聯對海洋、海船本不甚瞭然,這段時間,聯對這方面的事情特意進行了一番瞭解。如果能夠消滅倭寇對我沿海之威脅的話,聯以為,以後漕糧北運,可以儘量經由海道。這樣,可以減輕河道轉運的層層損耗,無論是速度還是動輸量,都要遠超河運。同時,也可以減輕運河運輸的沉重負擔,讓河道於工商及民回運,你以為呢?」
  
  夏潯聞言大喜,這段時間,他也一直在瞭解有關海洋的事情,以他一個後世人所瞭解的歷史知識,再結合他所掌握的當下的實際情況,他認為,把大明放棄海權的罪責,歸咎於儒家思想培養下的文官政回府因循守舊不思擴張,那是不公平的,至少它不是主要原因。
  
  大明放棄海權的真正原因,應該是大明向海洋擴張的原動力漸漸消失了。
  
  秦漢以來,儒家成為官方唯一遵崇的學說,天下都是由儒家弟子把持的,他們有放棄過向外擴張嗎?當帝王們有擴張領土之功勛時候,儒臣們是為之歡呼鼓舞、大加讚譽呢,還是竭力反對?為什麼陸地擴張他們歡迎,海洋擴張他們就不以蘇然了?
  
  為什麼陸地擴張到了一定的程度,他們就築起了長城,心滿意足了?可有人發現建築長城的地方內外兩重天?為什麼長城內側農耕發達,而長城外側卻是碧草連天?是因為沒有人去種植還是因為再往外延伸,當時的氣候和農耕條件已經不適宜種植?
  
  這些古代的政治家們,雖然主觀上未必明確地認識到並且以此為行動準則,但是客觀上他們就是以此為行動標準的,那就是:利益!帶來的好處犬千戰爭成本和佔領成本的時候,那瞪挫開疆拓土,就是受到支持和褒揚的。反之,就是窮兵黷武,就要受到大臣們的反對。他們的態度,就是下意識地依據這一標準而改變的凸當然,這也不是唯一原因,但它才是主要集因。
  
  甚麼開拓足夠的生存空間、或者那些看似荒涼的地方其實有無數的礦藏,所以應該不惜一切統統佔領,那是沒出息的子孫做的白日夢,對時人來說,根本不存在這個理由。現在的人口,不是多了,而是少了,還沒有產生生存空間的壓迫感,現在的人也無從去開發勘測、去發現那些不毛之地下邊埋藏著甚什麼寶貝。如果繼續擴張下去,是勞回民回傷回財,是入不敷出,那它自然而然就會成為所有人竭力反對的東西。
  
  朱元璋早年的時候,大明水師還是比較強大的,那是因為大明當時有控制海權的需要,他們需要打擊張士誠、方國珍等逃到海外的殘餘勢力,他們需要加強東南沿海的防務,這些構成了明初海軍發展的動因。
  
  朱棣後來七下南洋,交通海外諸國,主要還是政治需要,是為了揚威異域,但是在這個過程中,大明水師艦隊一路下去,彷彿巨輪碾螞蟻一般,把陳祖義等大大小小的海盜團夥掃蕩一空,把對大明懷有敵意的南洋小國一一懾服、又把南宋以來流落南洋的華人大量接回本土,南洋華人貿易網極劇縮和……
  
  與此同時,大明艦隊的強大,也使倭寇遭受重創,加之中日勘和貿易興起,倭寇組織者有了合法的貿易渠道,倭寇的威脅在那段期間也減少了。以上種種,使得不管是在海防安全方面,還是在貿易壟斷方面,海洋對大明都已不再存在威脅,也帶不來更多的利益,因此,當政治任務完成之後,也就無人再去注意海權的重要性了。
  
  當然,這些只是夏潯想到的,實際上還有一些其它原因。比如人口的流動不僅僅是南洋華人大量歸國,由於北京的建立,中原內部的人口和經濟中心也在北移,浙江、福建、廣東一帶人口大量向北方遷移,遷移人口最多的浙江一帶,在永樂朝時當地有一半人口流動到了北方,這一系列變動,都使大明帝國對海洋的興趣越來越小。
  
  同時,韃靼和瓦剌的崛起,也使得大明帝國的戰略中心必然北移,漸漸形成軍隊建設的大陸軍主義。
  
  一支軍隊的建設,是需要軍費的,這種時候,大明帝國的軍費必然向北方傾斜,向步兵、騎兵傾斜,海軍不但得不到建設,軍費反而大量被削減、挪用,最終,艦隊只能在海港中爛掉,航海資料被兵部銷毀,遠洋艦船停止建造,海外私人貿易嚴禁進行,海權被拱手相讓了。
  
  夏潯認識的雖不全面,卻已隱隱發現了問題的本質,所以聽到朱棣這個設想的時候,他大為歡喜。
  
  朱棣是一個難得的肯重視海權的皇帝,雖然他的本來目的是政治層面上的,並不足以支撐大明海權的長久持續發展,可是如果自己能夠推波助瀾,加強大明在開發海洋這一過程中實際利益的獲得,那麼,大明的戰艦還會爛在船塢裡面嗎?大明還會在意識到海權的重要性時,已經足足落後西方一個世紀嗎?
  
  夏潯歡喜之下,登時化身黃真第二,馬屁不要錢地向朱棣傾瀉過去。
  
  朱棣這些時日因為浙水東師醜聞搞得非常抑鬱,如今卻被夏潯給逗笑了,他擺手笑道:「好啦好啦,再拍下去,你可就成了蠱惑君上的一個佞臣了,呵呵,日本國使節已經到京了,禮部正在東拉西扯地拖著他們,你打算什麼時候去跟他們談判?」
  
  夏潯笑道:「明天吧,縣想先喜定國公府,拜訪拜訪赤忠將軍!」
  
  朱棣似笑非笑地瞟他一眼,說道:「你選的這兩個人,朝中大臣們可是多有非議呀!」
  
  夏潯道:「不招人妒是庸才,臣昧他們,可是信心十足!」
  
  飽受他人非議的朱棣對這句話感同身受,頷首笑道:「好,既然你想用,那就大膽地用,聯全力支持!可若吃了敗仗回來,聯可不饒你!」
  
  夏潯笑著應了,君臣二人又敘談一陣,夏潯便離開了皇宮。
  
  夏潯離開皇宮之後沒有回府,而是直接打道去了定國公府。定國公徐景昌早朝回來,便把御使言官們對赤忠的攻訐告訴了他,把個赤忠氣得臉龐發赤。文人看不起武臣,武臣也一向瞧不上文臣,這叔侄倆正在你一言我一語地損著文臣,有人進來稟報,說是輔國公楊旭來了。
  
  兩人聞言,連忙迎了出來。
  
  一見徐景昌,夏潯便拱手笑道:「定國公,聽說赤忠將軍已經到京,這不,奏對完了我就來了,此去東海,這場功名可是全賴赤將軍了,你還不給把赤大將軍請出來,引見引見?」
  
  其實,他已經看見徐景昌身側一身常服的赤忠了,徐景昌和赤忠出來相迎,身邊都帶了一個貼身的隨從,可是主賓與隨從,從站位、衣著、神態上就能看出來,夏潯只稍了一眼,就知道徐景昌旁邊這中年人是赤忠了。乍見赤忠,夏潯不免有點吃驚,聽這名字,再聽徐茗兒的介紹,在他想像中,這位赤忠將軍必定是身高八尺、威武昂揚、殺伐果決、剛毅勇敢的一員虎將,可是這一看,實在瞧不出一點軍伍之風。
  
  這赤忠身材中等,體態已經發福,那絕不是一身的腱子肉,確實是有些發福,肚楠微微地腆著,一身細皮白肉,顯見是平時養尊處優慣了。那張臉也看不出半點威風霸氣,狹長的眼睛、肉頭的鼻子,稍稍有點雷公的嘴巴,其貌不揚。
  
  雖然說人不可貌相,可這也……人人都愛十三娘,人人都喝木木奶。
  
  夏潯偷偷打量赤忠的時候,赤忠身旁那個親隨瞪大雙眼,緊盯著夏潯,業已是一臉的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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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2
發表於 2012-1-15 19:53:48 |只看該作者
第513章 故人

  徐景昌笑道:「輔國公太客氣了,這位……就是福州水師都督僉事赤忠。赤叔,這位就是輔國公。」
  
  赤忠連忙踏前一步,雙手抱拳道:「末將赤忠,見過輔國公!」
  
  夏潯舉手虛扶,笑道:「將軍免禮,楊某久聞將軍大名,今日得見尊顏,果然是沉穩凝重,有大將之風……」
  
  夏潯說到這裡,忽然察覺旁邊有人在盯著他看,下意識地閃過目光,瞧見那有些熟悉的面孔,不由也是一怔。那人正盯著夏潯看,與他目光一碰,不由吃了一驚,侷促地低下頭去,想要掩飾自己模樣,可是兩人近在咫尺,如何避得過去。
  
  夏潯遲疑道:「這位是……」
  
  徐景昌和赤忠發覺二人神態有些異樣,赤忠便道:「哦,這人是末將的一名親隨,名叫古舟,國公爺認得他麼?」
  
  「古舟,古舟……」
  
  夏潯愈發覺得熟悉了,他正急急搜索自己記憶,那古舟實在受不了三人審視的目光,雙膝一軟,已惶然跪了下去,說道:「小人昔年有眼無珠,冒犯國公,還請國公恕罪!」
  
  夏潯倏地記了起來,啊地一聲輕乎,說道:「我想起來了,你如」在德州的時候……」
  
  那人澀聲道:「是,正是小人……」
  
  夏潯失笑道:「原來是你,這可真是有緣千里來相會啊!」
  
  赤忠奇道:「國公與末將這名親隨,曾經有過糾葛麼?」
  
  夏潯笑道:「那都是陳年舊事了,無需再提。古舟,我記得你是關外的參客吧,怎麼到了赤忠將軍麾下做了親隨?」
  
  夏潯這一問,古舟不由悲從中來,他在關外稱霸一方,有許多參客都是他的手下,在女真諸部也混得門兒清,本來逍遙自在的很,可是就因在山東府平原縣調戲了一回謝雨霏,厄運就開始了。
  
  先是在平原縣,他被謝謝一記撩陰腿險些廢了命根子,掙扎了兩天緩過神來,在德州府又被謝謝引來官差,把他以風化之罪打了一頓板子,弄去拘押了半個多月,好不容易逃出來,一頭紮進北京城,結果因為燕王府險些被炸,北平府正在到處抓捕嫌疑人,把他弄進了大獄。這一遭他可出不來了,因為身懷多份路引,以偽造路引罪被發配戍軍。
  
  配軍的罪囚一般都是異地安置,南方人就發配到北方去,北方人就發配到南方去,這麼著,古舟被發配到了東南。配軍也是士兵,只不過是因罪入伍,比不得普通士兵,他們沒有軍餉拿,也很難有陞遷的機會,除非立下天大的功勞。
  
  不過這古舟畢竟是個有真本事的,關外參客個個凶悍無比,很多都是殺人越貨的強盜出身,他能在這夥人裡出人頭地,又能學到一口流利的女真語,在女真各部落間如魚得水,無論是他的機智還是他的勇猛,都算是上上之選了。
  
  這樣一個人物入了伍,也絕不是一個甘於平庸之輩,赤忠在與南洋大盜陳祖義的幾次交鋒中,發現此人雖然水性不好,也使不了船,做戰卻極其勇敢,而且做事很有腦子,絕非一個有勇無謀之輩,所以就把他提拔為親衛,留在了身邊。
  
  這古舟膽大心細,善於揣摩上意,一來二去,便做了赤忠的親軍頭子,想不到山水有相逢,幾年後的今天他又和夏潯重逢了。而現在夏潯卻已位居國公,古舟還真有些忐忑,如果夏潯想要找他麻煩,只怕是少不了一頓苦頭。
  
  可夏潯如今是什麼身份,豈會為了這點小事窮追不捨,再說他現在正要借助赤忠之力,這人既是赤忠的親隨,打狗還得看主人吶,因此只是哈哈一笑,便把此事揭過了。就連其中詳情都沒有說,古舟如今做著親衛頭子,在赤忠手下那些親兵面前也是有點身份的,夏潯這番維護,古舟大為感激。
  
  夏潯對兩個相識的前因後果避而不談,岔開話題與徐景昌、赤忠談笑著便進了客廳。他可沒有想到,古舟這個昔日關東客,今日福州兵,後來對他經略遼東居然起了極大作用。
  
  三人廳中落座,夏潯立即道:「巢湖水師已奉調東去,此刻想必已抵達浙東,開始接收戰艦,投入訓練。本國公準備明天見一見日本使節,之後也要東去。赤將軍所部什麼時候可以集結到浙東啊?」
  
  這是公事了,赤忠縱然資歷老、輩份高,面對上司詢問,卻也不能擺譜,忙把茶杯放下,身形一正,說道:「國公,閩南有大盜陳祖義為禍一方,不可不慎,末將要帶出來一部分兵,福州水師就得由其他衛所杵充些人進去。
  
  再者,福州水師的戰艦也不能盡數調撥過來,末將來京師的時候,福州船廠和東莞船廠正在加緊趕造,現在想來應該有足夠的戰艦交付使用。末將一直在京師等候國公將令,對於福州近來情形還不甚瞭解,如果國公著急,末將可以返回福州,督促一下。」
  
  夏潯擺手道:「不急,這樣吧,等我起程的時候,你跟我一起走,先把雙嶼水師和巢湖水師好生調教一番。」他瞟了赤忠一眼,一語雙關地道:「雙嶼水師也罷,巢湖水師也罷,都是驍勇善戰之師,只是……樣的舛傲不馴,如同一匹套不上韁繩的野馬。
  
  不遵將令,不聽指揮,再能打也是一群遊兵散勇,難成大器。倭寇兇殘,尤勝於南洋陳祖義,他們可不會管你是不是軍紀森嚴、令行禁止,使著這麼一群驕兵悍將,一個不慎,就要誤人誤己,將軍不可不慎。至於福州水師,那都是將軍帶順了的人,來了就能用,倒不用太用心思。」
  
  赤忠微微一笑,他聽得出夏潯話裡的意思。其實當初旨意下了,他對夏潯這個毛頭小子確實不大服氣,不過不服氣也不至於生起反抗和搗蛋的心思,因為夏潯是把直接指揮三路水師的兵權交給他的,真要打了敗仗,夏潯完蛋,他也得跟著倒霉。
  
  到京之後,得了定國公徐景昌的囑咐,隱隱知道徐景昌這位徐氏派系的帶頭人和輔國公一起,全都投到了大皇子朱高熾門下,那就更是一榮俱榮、一損更損的關係。做為一名老將,他對夏潯雖然還缺乏應有的敬意,卻是真心實意想打贏這一仗的。
  
  赤忠欠身道:「國公叮囑,末將謹記心頭。那就按國公吩咐,此去浙東,先把雙嶼水師和巢湖水師調教順當再說。末將是個武人,唯知遵令行事,國公既然把這副擔子壓到末將頭上,末將敢不竭死效力?不如」末將聽說朝中有人彈劾末將,或許皇上會改變心意,介時~~」
  
  夏潯一擺手,不屑地道:「別聽他們聒噪!一群只會耍筆桿子、搬弄唇舌的腐儒,他們懂個屁!本國公要的是能打仗的將軍,赤將軍不行,難道他們行?皇上那兒你不用擔心,不管什麼事兒,都有我給你頂著!等這一仗打贏了,赤僉事,本國公保你一個都督噹噹!」
  
  赤忠雖然胸有城府,聽了這番話也不禁大為感動,連忙抱拳道:「多謝國公的栽培與信任,本來末將是不屑辯解的,國公這般倚重,末將受寵若驚,這事兒,得跟國公說個明白,其實那些御使捕風捉影,牟言不盡不實,末將~~」
  
  夏潯擺手笑道:「赤將軍無需多說,我看那些御使,都他娘的是閒得蛋疼!他們所說的那些狗皮倒灶的事情,與將軍領兵掛帥、驅逐倭寇有個屁的關係。婆媳不和拌架吵嘴?這天底下的婆婆跟媳婦兒,我就沒見過不拌架不吵嘴的。
  
  甚麼棄宗親族人於不顧,我呸,我也受過無賴親族的勒索,這事兒定國公知道,當初要不是增壽公仗義相助,就為這事,楊某早被流放三千要了,不說這個,不說這個,一說起來我這氣兒就不打一處來!那些個人隱私,關他們鳥事!」
  
  赤忠本來還想解釋解釋,聽夏潯這麼一說,便也一笑置之,不再多言了。夏潯這番話以一個國公來說,是糙了些,可是赤忠這樣的武人聽了親切,他聽說過,輔國公曾經考中過秀才,雖然走的武人之途,出身卻是文人,本來還擔心跟他合不來,可是自打相見,妾潯的所言所行,無不稱他心意,赤忠便真的生起親近之意來。
  
  三人談到興處,下人搬上一席酒來,三人便入座暢飲,邊飲邊說。席上,徐景昌道:「倭國使節已經到了京師,國公是要見過他們之後,才去浙東吧?」
  
  夏潯笑道:「不錯,人總要見見的,明兒一早,我就叫鴻臚寺把人帶來見上一見。」
  
  徐景昌奇道:「鴻臚寺?他們什麼時候搬到鴻臚寺去了?」
  
  夏潯聽了也有些奇怪:「番邦來使,不是都安置在鴻臚寺麼?」
  
  徐景昌道:「番邦來使,都是由禮部接待的,一般來說,都會安排在鴻臚寺。不過這一次日本國使節乃是僧侶,所以就安排到天界寺去了,由道衍大師接待。怎麼,國公對他們的情況,沒有先行瞭解一番麼?」
  
  夏潯雖然有些意外,卻只是搖頭一笑,泰然道:「沒有,我要談的,他們做不了主,只是個傳話的人,懶得在他身上浪費功夫。不過,他們既然在道衍大師那兒,倒不好擺架子了……我明天去天界寺走一遭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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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4章 隨緣

  天界寺裡,道衍從禪床上下來.鄭和連忙趨前攙扶,恭敬地道:「還有件事,輔國公已經回京了.弟子不日就要同輔國公一起前往浙東,不知師傅對弟子還有什麼教誨?」
  
  道衍淡淡地道:「監軍者,專司功罪、賞罰之稽核,做你該做的,其他事不要胡亂插手。」
  
  鄭和畢恭畢敬地道:「是,弟子省得了。」
  
  監軍自漢唐以來就有,協理軍務,督察將帥。到了現代,軍隊中的黨代表,其實也有監軍之責。監軍一開始多以御使充任.自唐玄宗起,開始啟用宦官監軍,出監諸鎮,與統帥分庭抗禮。到了明代,擔任監軍者,依舊多是御使和宦官,不過朱棣登基之後,這還是第一次派出監軍,鄭和初當要任,自然謹慎一些。
  
  道衍問道:「對於海洋,你似乎瞭解一些?」
  
  鄭和道:「是,家祖與家文都曾前往麥加朝聖,弟子幼年時,曾聽文祖講過遠航的故事,對此略知一二。」
  
  道衍微微頷首道:「嗯,這是好事.楊旭雖然能幹,可領兵是頭一回,有些事如果你能幫他,就多幫幫他,監軍和統帥,猶如一國之將相,將相和睦,方能國家昌盛,一軍之中,統帥與監軍互相扶持,才能打勝仗!」
  
  鄭和恭謹地道:「是,弟子記下了。」
  
  鄭和從文祖,是一名伊斯蘭教徒,不過他又信奉佛教是一名佛教徒,並且拜道衍為師,受菩薩戒,法名速南吒釋,翻譯成漢語就是福吉祥。此番奉聖命往浙東監軍,他是特意來向師傅辭行的。兩個人出
  
  了禪房,門口站著一個少年見鄭和陪著道衍出來,便躬身道:「父親!」
  
  道衍止步道:「這位是?」
  
  鄭和忙道:「這是弟子長兄馬文銘長子,如今過繼於弟子已隨弟子姓,改名叫鄭賜,字恩來。」說完向鄭賜道:「還不上前拜過大師。」
  
  鄭賜也知道這個和尚不是一般人.連忙施禮道:「見過道衍大師!」
  
  道衍對鄭和微笑道:「好,是個好孩子,你如今有了自己子嗣,更要多行善事,多積善行,造福於子孫。」
  
  鄭和躬身道:「弟子遵命,恩師請留步弟子如今受命參與大報恩寺之建造.如今過了年,役夫們巳然開始返回,弟子得去照料一下。」
  
  道衍笑道:「皇上對你寵信有加做事多用點心.去吧!」
  
  「是!」
  
  鄭和又施一禮,領著兒子走了出去剛剛來到前殿,迎面正撞上夏潯,夏潯奇道:「鄭公公,你怎在此?」
  
  鄭和一見是他,連忙上前見禮,說道:「鄭和拜在道衍大師門下現為大師弟子,今日來天界寺,是來拜見師傅的。國公怎麼來了?」
  
  夏潯道:「哦,我來見見日本國使節順道兒拜訪一下道衍大師,這位是?」
  
  夏潯看見鄭和身邊陪著一個少年打扮、模祥不像宮裡的小內待,便隨口問了一句。
  
  鄭和把鄭賜的身份對他說了,夏潯便笑道:「哦,原來是做什麼的呀,可讀過書,有功名在身麼?」
  
  鄭和長嘆一聲道:「不瞞國公,我這兄長一家.在雲南生活並不如意,如今得了我的照顧,家境才算好些。我這兒子,人聰明,也懂事.可惜就是沒讀過書。他到金陵還沒多久,我打算等他再大一些,再幫他找些事做。」
  
  夏潯心中一動,說道:「原來是這祥。嗯……』錦衣衛南鎮撫劉玉玨那兒,正缺人手用呢。我看這孩子挺機靈的,如果鄭公公不嫌棄,我跟劉鎮撫保薦一下,叫他去錦衣南鎮做事,你看怎麼樣?先做個百戶吧,等以後立下功勞,再陞遷不遲!」
  
  百戶之職,劉玉玨自己就能任命,對夏潯而言.只是一句話的事。鄭和原就有心給兒子找份穩穩噹噹的事兒做,可他現在只是得了皇上寵信,在外廷並沒有什麼勢力,自己又不好向皇上張口,這幾天正琢磨這個事兒呢,一聽夏潯所言,又驚又喜,連忙問道:「國公……不是開咱家的玩笑吧?」
  
  夏潯正色道:「噯,我與鄭公公雖然熟得很,可也不能用這種事玩笑啊。」
  
  鄭和大喜過望,連忙道:「賜兒,還不快來謝過輔國公爺!」
  
  鄭賜在一旁聽得清楚,一聽父親召喚,連忙上前歡歡喜喜給夏潯行了個大禮,說道:「鄭賜謝過輔國公爺。」
  
  夏潯連忙伸手攙扶:「起來起來,不要這麼外道。我和鄭公公情同兄弟,這點小事,有什麼好謝的。」
  
  鄭和一聽,便笑容可掬地道:「國公爺這麼容氣,鄭和實在是高攀了,賜兒.還不叫楊叔文?」
  
  要說這鄭和,雖然一身藝業高明,又常在皇帝身邊行走,可他畢竟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慾。尤其是自己身體殘缺,就更加的關愛後代,能給自己的子嗣安排一條前程,這在他的心裡就是最大的事了,夏潯送了這份厚禮給他,他的心中實是感微萬分。
  
  夏潯深知鄭和甚受永樂大帝的寵信,就算現在自己不幫忙,以鄭和的功勞,子嗣得獲功名,這也是早晚的事。能幫他一個忙,把皇帝身邊這個得力的內臣拉攏到自己身邊,這筆買賣絕對值得。等他去浙東的時候,鄭和就是他的監軍,建立親密的關係,就不用擔心得不到鄭和的支持,監軍不掣肘,他就能放開手腳大幹一場了。
  
  夏潯對鄭和一直很尊敬,鄭和對夏潯也一直很親近.如今得了夏潯這份承傳.兩人的關係陡然拉得更近了,二人在大雄寶殿外談了許久,鄭和才千恩萬謝地領著兒子走了。
  
  夏潯繞到後殿.這才向人詢問道衍大師所在。道衍在此可不只是修行,他如今是僧錄司左善世,這僧錄司掌管著全天下的各個教派,全國重要寺廟住持的任免、全國佛教之政令,都出自於僧錄司。所以
  
  道衍每天的公務也是很繁忙的。
  
  道衍送走了徒弟鄭和,正在處理政務,忽然有人來報,說是輔國公楊旭到了,道衍連忙親自出迎。把他請進禪房,叫小沙彌上了茶,笑問道:「輔國公今日怎麼有暇到我這僧捨來啊?」
  
  夏潯笑道:「說起來,楊某早該來看看大師才對,可是自皇上登基,上上下下事務繁忙,楊某也顧不上。楊某今天來.與日本國使節有話要說.既然來了.自然先得拜見大師。大師康健如昔.楊旭見了很是歡喜,大師在這天界寺,可還住得習慣嗎?」
  
  道衍微笑道:「承蒙國公掛念,老神一界出家人,何處不可安身呢?不過出家人修行.還是青山綠水、塵外之境好一些,只是如今替皇上管著一些俗務,脫不得身吶。」
  
  夏潯昨天意外得知那日本使節沒有住在鴻臚寺,反而跑到天界寺來了,不免有些擔心。他擔心同樣是出家人,彼此有了共同話題,那日本僧人會曲線較國.打動道衍,請他為自己做說客。
  
  道衍是世上唯一一個被朱棣當成恩師、當成朋友平等對待的人,他在朱棣心中的位置無人能及.如果他為日本國使節在皇上面前美言,恐怕自己的外交壓力就壓不下去了,所以今日拜訪道衍,一方面是禮節上的,一方面也是想先模模道衍的意思。
  
  道衍這人修行高深,總是給人一種洞燭先機、智珠在握的感覺,在這樣的出家人面前,即便是夏潯這祥位極人臣的人,也有心理壓力,在這祥的人面前繞來繞去地說話,還不如開門見山的好。所以夏潯也不再客套,而是神色一整,開門見山地道:「大師,我大明沿海屢受倭寇襲攏,萬千百姓飽受侵害,這些事想必大師也有耳聞吧?」
  
  道衍頷首道:「老衲雖身在佛門,對這些事也曾耳聞。輔國公這次總攬沿海五省軍政大權,就是為了圍剿倭寇之事吧?」
  
  夏潯肅然道:「是!然而倭寇之患,內因外因.不一而足。要想根除倭寇之患,也絕非武力一途可以辦到。如今倭寇在我沿海滋猶生事,倭人卻來乞請通商!我天朝上國.與番邦一向寬宏慷慨,對於日本國稱臣乞恩之舉,許多朝臣都認為,既然接納日本稱臣,就不應以倭寇之患加罪於倭國,卻不知大師對此有何看法呢?」
  
  道衍目光微微一閃,笑道:「呵呵,老衲明白國公的意思了,日本國使節祖阿大師確曾請求老衲代為說項.不過老衲只是一個出家人,代皇上管理的也是天下宗教事務,其它的事,老衲不便置*,所以對此一直未置可否。
  
  許多人只知我佛慈悲,卻不知我佛的大方便。佛之本心,是利樂眾生,一切方便法都是為了這個目的。
  
  教化不是唯一的手段,國公打算怎麼做,只管去做,老衲此間主人,只照料容人起食飲居,其他一概不予過問!眾生業緣各異,隨緣施度吧!」
  
  同明白人說明白話,就是痛快,夏潯沒想到道衍答得這麼明白,心事放下,頓覺欣喜不勝,雙手合什謝道:「大師通達一切,弟子心悅誠服!」
  
  道衍微微一笑,對待立一旁的小沙彌道:「圓通,引輔國公去見祖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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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07131002 於 2012-1-16 19:29 編輯

第515章 直心是道場

  蓮花精舍是天界寺招待各地大德高僧、有修為的上人的地方,此刻禪院靜靜,一個白鬚老僧正盤膝坐在花叢下,捧著一隻細白瓷的定窯小碗,細細品味著。

  他喝的不是茶,而是湯。古時候沒有味精,卻有比味精味道更鮮美、營養更豐富的調味品:高湯。只不過尋常人家沒有那個時間也沒有那個財力時常備著高湯罷了。

  高湯有葷有素,這老僧是出家人,所喝的湯自然是素高湯。

  一碗湯喝罷,老僧咂了咂嘴兒,回味無窮地道:「這蓮花精舍,哪怕是一碗湯的供奉,都是美味之極呀。」

  「大師,大師,情形不妙啊!」

  一個人說著日本話從庭院外邊匆匆走進來,看那打扮,和聰明的一休裡邊的桔梗店老闆差不多,五短的身材,拿手帕擦著臉頰上的汗漬。這時只是初春時節,天還不太熱,他居然走出汗來,看樣子是真的急了。

  老僧放下湯碗,扭頭看了他一眼,用日語說道:「啊,是肥富啊,什麼事這麼著慌?」

  走進來那人是日本國的副使肥富,肥富是日本的一個大商人,極為熱衷和大明重開貿易,正是在他等一批人的推動下,足利義滿才下定決心,嘗試與大明重開勘合貿易,所以這一次足利義滿派祖阿和尚到大明來,特意讓他做了副使。

  肥富向祖阿鞠了一躬,在他對面的蒲團上盤膝坐下,焦急地道:「大師,我出去打聽過了,情況不妙啊,大明有很多言官都反對與日本重開貿易,理由是日本海盜不斷襲擾大明海疆,而日本國打擊海盜不力,甚至有縱容之嫌,所以他們請求大明皇帝陛下拒絕與我國通商。前天的消息是真的今天他們上朝的時候又提起了這件事,我看大明禮部的人總是拖延我們,可能也是這個原因。」

  「不不不 …肥富啊,你不瞭解中國之人,呵呵呵」

  祖阿鎮定自若,撫鬚微笑道:「你不用擔心,你說的事情是不會發生的。」

  祖阿怡然說道:「中國,乃君子之國,好名而不重利。弟子規上說:唯德學,唯才藝,不如人,自當勵。若衣服,若飲食,不如人,勿生戚。中國人在乎的只有道,而道的載體是禮禮的表象就是名。他們比你強大的話,他們認為那是道的勝利,如果他們比你弱小,那就是器不如人,大道永遠掌握在他們手中他們就自認為永遠立於不敗之地了,你明白麼?」

  「不明白!」

  肥富把胖臉搖了一搖,回答道:「大師所言實在是太深奧了,肥富沒有聽懂。」

  祖阿呵呵笑道:「說白了,就是愛面子!」

  肥富恍然大悟:「啊!大師這麼說,我就明白了!」

  祖阿道:「整個中國上至皇帝以及朝廷的大臣下至把持著大明政權基礎的所有讀書人,他們只為一件東西而活…面子!儘管他們對之冠以種種美妙的說法,對個人,那就是君子憂道不憂食,君子謀道不謀食,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對國家那就是天朝上國撫夷恩遠。」

  「所以,就算有些言官提出不同的看法,他們的皇帝和那些掌權的大臣們也不會在意的,他們只會在意我們是否稱臣,態度是否恭敬,只要我們做到這一點,那就是他們道的勝利,中國人對面子的執著,就像你們商人對利益的追求一樣孜孜不倦,很令人不可思議的。

  不過,這就是我們此番出使中國一定可以成功的保證。你放心好了,等到他們的皇帝陛下接見我們的時候,我們只要獻上我們的謙卑,給足了他們面子,就一定可以得到將軍閣下想要的利益!商品、銅錢、詩書……一切的一切!」

  「哈哈哈哈!」

  「呵呵呵呵!」

  說到得意處,兩個人一起大笑起來。

*****************************************

  院門口兒,夏潯納悶地問剛剛追上來的鴻臚寺的通譯:「我說,這倆日本人說啥呢這麼起勁?」

  那通譯長得五大三粗的,還一臉的絡腮鬍子,簡直就是一個趟越武大,他探頭往院裡瞧了一眼,壓著嗓子道:「俺不知道啊大人,俺剛追過來,就聽見一句,一切的一切」」

  做翻譯的可不見得就是有學問的,尤其是那時候,當翻譯的都不是甚麼正兒八經的讀書人,甚至壓根就沒讀過書,只不過他們通曉外語罷了。由於當時大明接觸比較多的都是北方民族,所以當時通譯院的人大多是從遼東選送來的,女真翻繹、朝鮮翻譯、蒙古翻譯、日本翻譯等等。

  這個身材高大滿臉鬍鬚的日語翻譯就是遼東的女真人,他娘是女真人乘船出海,打劫日本沿海時擄回來的日本女人,因此他通曉女真、日本和漢語三種語言,在通譯院是從七品的通譯,級別最高。

  夏潯點了點頭,向那小沙彌圓通示意了一下,圓通便走進去,向兩個日本國使節稽首說道:「祖阿大師,肥富施主,大明國輔國公楊旭大人到了。

  「啊!哪位是輔國公大人?」

  祖阿臉色微微一變,扭頭看見站在院門口的夏潯,連忙站起身來,匆匆走到夏潯面前,雙手合十,正容施禮道:「這位想必就是輔國公大人了,老衲日本國鹿苑寺僧人祖阿見過大人!」想不到這人竟說得一口流利的漢語,夏潯瞟了眼旁邊的翻譯,心道:「這人倒是用不上了。」

  一旁肥富也匆匆跟了過來,一躬鞠到地上,態度十分恭敬。

  夏潯微微欠身還禮,說道:「是道義大師派遣高僧到我大明來的吧?本國公這些時日一直在為清剿倭寇之患在外奔波,勞大師久候了。」

  祖阿聽了,白眉微微一揚,重新審視地看了一眼夏潯,臉上不無訝色。

  大明以天朝上國自居,對周圍諸國一直沒有刻意地瞭解,對日本同樣如是。足利義滿第一次遣使來與大明建交的時候,用的是「日本征夷將軍源義滿」的名義,朱元璋拒絕了室町幕府的要求,因為當時大明誤以為日本南朝的懷良親王才是日本的君主,而「持明」(日本當時的天皇家族持明院統)則是亂臣。足利義滿是「持明」派的武將,更不應與之通交。

  到了建文朝的時候,足利義滿派島津光夫和新右衛門又以「日本國准三後源道義」為名,赴明朝進貢,那時候足利義滿就已經出家了,不過大明對此一無所知,建文帝見番邦來朝,甚是歡喜,封足利義滿為「日本國王」。

  此後中原政權更迭,朱棣登位,足利義滿再次遣使來朝,這次用的就是大略所封的日本國王名號,禮部一直以此稱呼,始終不知足利義滿已經出家的事情,可是這位大明輔國公不但知道足利義滿出家,而且一口叫破他的法名,可見此人對日本國內情形極為瞭解,祖阿不免提了幾分小心。

  祖阿和肥富把夏潯讓進禪房,禪房內環境清幽,檀香淡淡,矮几上擺著一套茶具,肥富提水,祖阿斟茶,為夏潯表演了一番茶道,夏潯端然盤坐在蒲團上,等到祖阿雙手奉過茶來,將茶接過,淺淺地飲了一口。

  祖阿微笑道:「義滿將軍雖已出家為僧,不過依舊是日本國的實際控制者,是大明欽封的日本國王。這一次,老衲和肥富奉國王之命朝覲大明,虔誠恭謹,尊奉大明為君主國,祈請天朝上國重開貿易之門,讓日本百姓同承天朝君恩。」

  「我們到京已經有些時日了,禮部的官員說,皇帝陛下把此事交由閣下負責,不知閣下什麼時候可以引我們晉見皇帝呢?我們的國王在日本翹首東望,已是望眼欲穿吶。」肥富在一旁邊忙應和,原來這肥富也能說一口流利的漢語。

  夏潯道:「我知道,源義滿依舊是日本國的實際統治者,他是有資格代表日本,同我大明接洽的。但是大師有一點沒有搞明白!」

  祖再連忙恭謹地道:「國公請講!」

  夏潯道:「我大明皇帝陛下,已將此事全權交由在下負責,是全權,而非僅僅是負責接待。所以,我可以決定大明是否接受日本國為屬國,是否與日本國重開貿易,這些事情沒有敲定之前,建文朝對你們的賜封,我大明皇帝陛下是不予承認的,自然也就無需接見你們!」

  祖阿與肥富面面相覷,他們實未想到,大明皇帝竟把對日建交之權完全下放於眼前這位年輕的公爵,驚怔了一陣,祖阿才試探地道:「那麼,國公可已看過我國國書?我們同禮部的交……」

  夏潯打斷他的話,直截了當地道:「沒有,那些東西我沒有看!我相信你們與我大明建交的誠意,但是我對那些虛禮毫無興趣!誠意,要用誠實的行動來體現!大師是出家人,修行高深,洞察人情,以為本人這番話,說的對嗎?」

  祖阿小心翼翼地道:「那麼,國公認為,我們應該如何來表達我們的誠意呢?」

  夏潯道:「稱臣,就要履行臣子的義務,你看看朝鮮國是怎麼做的,我們的皇帝要征馬,他們就把全國的馬匹都徵集起來,聽由我大明使臣挑選,馬匹不夠,連耕牛都搭上了。我們的皇帝想納幾名朝鮮女子,他們就禁止所有適婚年齡的少女成親,直到選出供奉大明皇帝的女子,這才是恭謹。磕幾個頭,高呼幾聲萬歲,這種虛禮,拿來何益?」

  祖阿驚呆了,眼前這個大明輔國公,完全超出了他的認識,他從來沒見過這麼開門見山,斤斤計較於實際利益的大明官員。此來,他根本就沒有做過這方面的考慮。

  肥富見祖阿發怔,他可有點著急了,他是個商人,只是一個純粹的商人,他計較的只是利益,只是與大明重開貿易之後可以獲得的豐厚的利益,至於向大明臣服,只是禮儀上的稱臣,還是履行這些義務,他並不在乎。

  肥富瞟了祖阿一眼,連忙接口道:「閣下,關於您說的這兩點,我想……我們也可以辦到的,當然,這得由我們的國王同意,不過我們可以把此事報告國王,我相信我們的國王。」

  夏潯擺手道:「我只是舉個例子而已,並不是要你們這麼做!」

  開玩笑日本馬?那時還沒有東洋大高馬呢,東洋馬是自明治維新以後,通過良種引進培育出來的,當時的日本馬比驢子也大不了多少,一米六零的山縣昌景和馬場信房騎著「驢子」揮舞著長刀,嘴裡喊著「呀及哈哈」倒還像那麼點事兒,如果真的征一堆日本馬來給大明邊軍的壯漢們騎,還不得把馬壓垮了?至於日本女人要是洗掉那一臉的白灰,再把那一小簇「蛾眉」養長一點,也許會有些嫵媚耐看的吧,可他又不是拉皮條的。

  夏潯道:「我大明皇帝陛下,對源義滿恭敬的態度很滿意,但是希望他能以實際的行為,來證明他的恭順。」

  祖阿此時已緩過神來,忙問道:「那麼,大明皇帝陛下,希望我們做些甚麼呢?」

  夏潯道:「很簡單,打擊海盜!你們清楚貴國如今海盜成患,他們不僅劫掠我沿海百姓,對於海船,也是不分彼此,殺人越貨,無惡不作。他們是日本與大明的共同敵人!如果我們兩國建立朝貢貿易,商船往來,卻為海盜所乘,這是我們的皇帝陛下所不希望看到的。」

  祖阿和肥富與日本海盜並沒有什麼關係,對於打擊海盜並不牴觸,可是這種事並不是那麼能夠決定的,而且日本國的海盜與該國民眾的關係更加複雜,一方面日本政府的艦隊並不強大,一方面稍有行動,就會提前洩露消息,即便他們有心剿匪,也時常是疲於奔命,無功而返。

  打仗是需要錢的,即便對大明來說,羈絆於一場長期戰爭,對國力的消耗也是相當巨大的,以日本國的家底來說,他們更禁不起折騰。同時,祖阿一直以為自己號准了大明的脈,對於被人牽著鼻子走很不甘心,所以有些猶豫地道:「閣下,對於海盜,我們也是深惡痛絕的,不過日本國兵微將寡、國力單簿,恐怕……」

  夏潯道:「這個簡單,打擊海盜,需要我們通力合作。不過考慮到貴國海軍的實力,主要任務當然由我們來承擔。我們只需要你們做到三點:一、打擊贓物買賣、抓捕銷贓海盜、對已經探知的海盜佔據的島嶼進行攻擊、圍剿;二、與我大明互相提供消息、提供所掌握的海盜的情況,我大明水師需要你們的配合時,要通力合作,聯手作戰;三、由於我大明水師才是剿匪主力,遠洋出海作戰時,你們要開放港口,允許我大明戰艦靠岸停泊、休整、補給!」

  祖阿一雙白眉緊緊地楚了起來:「這些條件,不在老衲的權限之內……」

  夏潯爽快地道:「我知道!所以,我建議祖阿大師留在京城,與道衍大師多多談經論道,交流一下彼此的見解,道衍大師精通佛道儒諸家經義,相信你們的切磋可以令彼此都受益匪淺。而這位肥富副使嘛,不妨請他回國一趟,面見道義大師,把我們的條件說給他聽,如果他同意,你們馬上就會受到我大明皇帝陛下的接見,貿易之門將重新打開。」

  夏潯微微一笑,按膝站了起來,祖阿連忙起身制止:「國公留步,這件事,我們還可以好好商量一下。」

  「沒得商量!」

  夏潯乾脆地道:「談判,是一件很費口水的事。確定態度,瞭解對手,試探性接觸,做多種談判方案,唇槍舌箭、勾心鬥角,忽而以迂為直,忽而以退為進…,呵呵,這些,楊某也略知一二。不過在祖阿大師面前,我想,我們不需要如此勞神費力。

  大師是有道的高僧,當知直心是道場,心口如一,言行如一,才能自度度人。所以,在下坦誠相見,直言奉告,我們的底線就在這裡,這也是唯一的、最重要的條件。我知道大師做不了主,這件事,還是請源義滿殿下來做答覆,好麼?」

  「這個……」

  面對這麼一個赤裸裸地只要利益的人,而且談判的主動權掌握在對方手上,有求於人的是自己,祖阿真有點手足無措了。原本的淡定從容一掃而空,他忽然覺得一切都不在掌握之中了,頃刻間,他就由日本國王的特使,變成了一個可有可無的傳話人,這個輔國公已經越過他,直接向足利義滿將軍閣下遞招了。

  自己的使命就要到此結束了麼?

  祖阿依舊做著最後的掙扎,努力挽留夏潯,夏潯笑道:「大師,非是本官不肯留,實在是脫不開身吶。本官馬上就要趕赴浙東,主持剿倭一事,我會在那裡,等候你們的好消息!大師,告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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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1-17 19:21:30 |只看該作者
第516章 先塞耳目

  福州什麼行當最大?
  
  當然是船行。
  
  福州船行誰家為首?
  
  當然是洛家。
  
  洛家老太爺今天八十大壽,整個福州城裡有頭有臉的人物都來了,酒席裡裡外外擺了三百多桌,外面巷子裡濃蔭如蓋的大榕樹下還排開了一字流水席,熙熙攘攘,熱鬧非凡。
  
  開船行的必然交遊四海,洛家船行坐為福州諸船行魁回首已經幾十年了,影響力更加巨大,今日前來賀壽的不僅僅是船業同行,商界的巨賈豪商,福州城裡的士伸名流,就連知府老爺都來了,因為這位知府的續絃就是洛家的姑娘,當女婿的哪能不上門給老太爺拜壽呢。
  
  門房裡邊,光是收拜貼記帳本兒的賬房就有六個,穿得新鮮喜慶的家丁數十人絡繹不絕地收受著賀禮,小半天的功夫,各種禮物已經堆滿了整整三個倉房。
  
  洛家巷巷子口兒,遠遠又來了一行人,領頭的一個騎在馬上,端然危坐,八面威風,巷口有幾個擺攤做小買賣的,其中有個賣梨的認得此人是福州府推官上官世傑,便對旁邊賣棗兒的小販道:「噯,你瞧,推官大人也來了。」
  
  那賣棗的小販眼皮都不抬,拈起一枚大棗擦了擦,塞進嘴裡,懶洋洋地道:「那有什麼希罕的呀,知府大人都來了,推官大人還能不給面子?」
  
  賣梨的怪叫一聲,那賣棗的一口下去,差點咬著自己的舌頭,不禁橫了眼睛,氣道:「我說老牛,你一驚一咋的做甚麼呀?」
  
  賣梨的老牛手指前方,張口結舌道:「你……你瞧!」
  
  賣棗的漢子抬頭一看,嘴巴慢慢驚愕地張大,那咬了一。的棗兒吧嗒一下,從嘴裡掉了出來。
  
  只見上官推官身後不遠處,一大隊如回狼回似回虎的官差蜂擁而來一個個手執鐵鏈、哨棒、枷鎖、腰刀,那殺氣騰騰的樣子,瞎子也看得出,這絕對不是去拜壽的。
  
  洛府門前牟水馬龍賀客雲集,忽地一隊官差簇擁著推官上官世傑衝到府前,氣勢洶洶便轟趕客人,圍堵院門,都驚訝莫名。那六個帳房裡有一個年歲最大,見多識廣,見此情形,擱下毛筆步出帳房蹙眉道:「上官大人你這是幹什麼?不知道今天是我們老太爺過大壽麼?你要辦什麼公事,也用不著擺出這麼大的陣仗吧?府台大人也在中堂裡坐著呢,你要是鬧得我們老太爺不開心,府台大人那兒,恐怕你上官大人也不好交待!」
  
  上官世傑青著一張面皮,也不知道是緊張的還是嚇得,他也不說話,翻身下了馬走到那老賬房身邊,抬起手掄圓了就是一個大嘴巴,登時把那老賬房門牙抽掉了三顆一口血當時就流了出來。
  
  上官世傑把手一揮,吼道:「困住了,按照名單季人,走脫一個,我扒你們的皮!」
  
  巡捕差役們轟然一聲喏,便衝進了洛府,一時間把整個洛府搞得雞飛狗跳,哭喊震天。
  
  福建按擦使司,按察使喬虎小心翼翼地給面前一個青袍人續滿了茶水,滿臉堆笑道:「昔年錦衣衛威震天下的時候,本司還是一個小小的分道巡察,而今多少年過去了,錦衣衛重建緹騎,威風不減當年吶。這些奸商刁回民,就在本司眼皮子底下私通倭寇和南洋大盜陳祖義,本司竟然不曾察覺。可錦衣衛對福州情形竟然瞭如指掌,本可實在慚愧的很。錦衣衛身在金陵,目視天下,一切魑魅魎魎,都難逃錦衣衛法眼啊。
  
  喬虎說完,兩口匣子便推了出來:「本司久仰紀大人、劉大人威名,只可惜一直做外官,難於拜謁尊顏,這點東西,還請閣下代為交給紀綱人、劉玉玨兩位大人,小小禮物,不成敬意!至於上面這封東西,則是送與閣下的。」
  
  對面坐著的那青袍人瞟了一眼,兩口匣子從桌上推過來……摩擦的感覺給人一種沉甸甸的感覺,看來都是乾貨,最上面還有一封東西,也是厚厚的,臉上酷厲的線條就柔和了些,他慢條斯理地端起茶杯,輕輕撥著茶葉說道:「按擦使大人勿需自責,我們知道誰是倭寇和海盜的耳目,是有特別的原因的,這些人公開身份都是士伸商賈、福州名流,甚至還和知府攀上了親戚,大人不知情,也是情有可原。不過,接下來拷問人犯,追緝幫兇,這些事大人可得用心了。」
  
  那人抬起眼皮,瞄了喬虎一眼,壓低聲音道:「輔國公總攬五省軍政大權,手上有王命旗牌、尚方寶劍,一品大員也斬得。做官麼,看得就是風色,這時候誰不順著輔國公的風口兒轉,丟了前程事小,要殺頭的!」
  
  喬虎屁回股底下好像插了幾根針似的,他不安地扭了扭身子,陪笑道:「多謝提點,總督大人的命令,本司從不敢怠忽大意的,本官一定秉公執法,對這些私通匪盜的奸商刁回民,絕不辜息!」
  
  閩縣,孫家船行,船主別奕凡接了一個操京都口音的人上船之後,就把夥計們都轟上岸了,大半個時辰了,還不見兩人出來。
  
  船艙裡,那一口鳳陽腔的京都人已站起身來,拿起竹笠扣在頭上,對別奕凡道:「洛家、李家、侯家等幾家與倭寇、海盜有瓜葛的,如今都抓了起來,拷問之後,給他們做事的爪牙也將捕殺殆盡,倭寇和海盜在陸上的耳目剩不下幾個了。這是你的好機會,夏老闆說,要你趁此良機,盡可能地取得他們的信任,成為他們在陸地上最得力的耳目。」
  
  「卑職遵命!」
  
  那人道:「我走了,需要用到你時,我們會再和你聯絡!」
  
  那人一掀艙簾,匆匆離開了。老孫頭慢慢地走上船頭,船頭微微一沉,他的兒子赤腳跳上船來,這人光著脊樑,一身水鏽,身材不高卻生得彪悍,臉扁眼長大嘴岔子,好像一隻蛤蟆精似的,雖然難看卻有一股糾糾氣概。
  
  他瞟了眼那京都人的背影,向孫奕凡問道:「爹,那人是幹什麼的啊,有私貨要夾帶麼?」
  
  老孫頭橫了他一眼訓斥道:「多嘴!不該你管的事,再管!」
  
  孫奕凡扭頭想要走回船艙,想了想又回過頭,對兒子道:「跟我進來,爹有話對你說!」杭州府大牢前兩天突然變得空空蕩蕩的,除了幾個身負命案的要犯,其他的犯人能放的都放了,一些莫名其妙被放出去的犯人歡天喜地的到處打聽,還以為朝廷有什麼大喜事,大赦天下了。可是誰也不知道原因,就知道從京裡來了一個叫陳東的錦衣干戶,結果牢裡的犯人就都給放了。
  
  結果只過了兩天功夫,他們就知道這位陳干戶為什麼要放人了,因為……他要抓人,要抓好多好多人,不把這些小偷小摸、坑蒙拐騙的犯人給放了,他都沒地方關這麼多犯人。
  
  僅僅兩天,杭州府犬牢被陳東改造成了詔獄一般的人間地獄,十八般刑罰全都搬了來,犯人從浙東各地源源不斷地送到這兒來,每天都能看見囚牟在杭州府大牢進進出出。
  
  在海上打倭寇不容易,是因為他們可以隨時逃遁,也可以隨時登岸。他們在沿海眾多的漢回奸耳目,使得他們在陸地上來去無蹤十分難纏,以浙東幾個衛所的駐軍,根本看顧不過來這麼大片的國土,只靠一雙回腿,也無法及時追擊倭寇,實行有效打擊。
  
  夏潯剿倭的第一步,就是刺瞎他們的眼睛,弄聾他們的耳朵,叫他們靠不了岸,靠岸就眼聾耳瞎,自己往槍口上撞。所以他的第一步就是肅回清漢回奸。
  
  夏潯動用了錦衣衛和潛龍,而且還大量招募原來與雙嶼島有走私關係的浙東平民、商販為耳目,織成了一張密不透風的天羅地網,同時頒布了通倭連坐法,對漢回奸及辜息縱容漢回奸者堅決鎮回壓,毫不手軟,通過這種手段,只要抓回住幾個通倭的漢回奸,通過他們之口,就能盤問出更多的倭寇耳目。一時間,新組的水師轟轟烈烈守練著兵,各地官回府在夏潯這位五省總督的驅策之下,已經展開了一場另類的「堅壁清野!」
  
  「咣啷!」
  
  大門開了,一個面無人色的男子被兩個如回狼回似回虎的獄吏架著拖了進來,陳東在牢房裡正對面倚牆的地方放了一張公案,這就是他辦公署衙的地方了,大牢裡瀰漫著皮肉的焦糊味兒,淒厲的慘叫聲,好像人間地獄一般,那人本來就驚恐已極,被拖進來之後,眼見左右一幢幢牢房內好像十八層地獄裡小鬼上刑一般的恐怖景像,嚇得雙回腿僵直,被拖到陳東面前時,身子一陣哆嗦,衣襟下擺就濕了。
  
  陳東端著茶壺,對著壺嘴兒喝了一氣,往桌上重重地一頓,一指旁邊空著的一間牢房,吩咐道:「架上,架上,用刑!」
  
  「不要啊老爺!」
  
  那人快被嚇瘋了,號啕大哭道:「我招!我招啊老爺!您要問什麼我全招!」
  
  陳東抓過一副紙筆,塞到一個臨時抓差過來的胥吏手裡,說道:「去去,錄口供,他都知道哪些人收受倭寇好處,與倭人通風報信,抄下來,照著名單抓人,舉報有功,誣告罪加一等,跟他說清楚了。」然後一物桌子,吆喝道:「下一個!」
  
  ※※※更※新※最※快※當※然※是※百※度※錦※衣※夜※行※吧※※※
  
  山東,福山腳下,一座莊園。
  
  莊園外地上躺著幾具死屍,看模樣是經過一番了廝殺。
  
  此刻,莊院外圍了幾十號人,人人持刀拿槍,中間擁著一個身穿白袍,頭系黑色束額,手持狹鋒單耳的青年,容顏俊美如處子,可那滿臉的殺氣,卻叫人不寒而慄。
  
  院牆上,慢慢探出一個頭來,向著外面嘶嚎:「你們倒底是什麼人,遠日無冤、近日無仇,為什麼殺我的兄弟?」
  
  那俊美青年朗聲道:「淤泥源自混沌啟,白蓮一現盛世舉。蓮花開處千萬朵,魯北武定第一家!」
  
  「魯北稍津?魯北利津!你們是利津州郝家的人?俺……俺日回你姥姥!」
  
  那人氣得直捶牆頭「老回子在登州府開香堂收徒弟,和你青州府中間還隔著一個萊州府呢,咱們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你……你們撈過界啦!」
  
  那俊美青年自然就是彭梓棋的雙胞胎哥哥彭子期了,他冒充了利津州郝家堂口的旗號,聽那大漢破口大罵,忍不住哈哈大笑:「滾你回娘的蛋!老回子才懶得搶你地盤,就這破地方,你請我都不來!」
  
  牆頭那人愕然道:「那……那你為什麼殺我的人?」
  
  他突然明白了什麼,興奮地道:「莫非……莫非我的人和你郝家結了仇怨?你說,你說是誰,個人恩怨,個人了結。天下萬水俱同源,紅花綠葉是一家,你們不能拔我的香頭兒啊!」
  
  彭子期不屑地呸了一聲,罵道:「沒骨氣的東西,你這樣的貨色,也能開香堂立香火!老回子實話對你說了吧,你們私通倭寇,為了一點蠅頭小利,出賣祖回宗,引著倭人來禍害咱們的父老鄉親,死有餘辜!老回子今天來,是替天行道來了!給我殺!」
  
  彭子期一聲令下,彭家門下弟子一擁而上,頭一個就是當年險些受聘楊府的武師周鵬,這人的硬氣功如今已經大成,當年就已能夠金槍刺喉、頸彎鐵棍、排木擊背、掌斷青磚,如今除了罩門,周回身上下已是刀槍不入。
  
  周鵬向前猛地一撞,轟隆一聲,把那牆上撞出一個人形窟窿,像一具坦回克似的直接撞了進去,裡邊那人還趴在牆頭,吃他這一撞,整個人都飛了出去。裡邊有人飛身躍出,一刀劈向他的頭頂,鏗地一聲響,一綹亂髮迎風飄散,那人舉著震起來的鋼刀兩眼發直,被周鵬劈胸抓回住,大喝一聲甩到了空中。
  
  練鷹爪的雲萬里一個大鵬展翅飛進來,迎面正撞上這個倒霉蛋,雲萬里一個雲裡翻身,凌空一腳把他踹飛出去,就搶在周鵬前邊衝了進去,一場混戰開始了……
  
  同樣的事情在沿海各地不斷上演著,誰也沒想到五省剿倭總督的第一刀,竟然是砍在自己身上,先剜爛肉!
  
  夏潯裹著一片腥風血雨,走馬上任了!銀銀都愛感情妹,銀銀都愛俏三姐,每天一杯木木奶,強壯十億中國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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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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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7章 掌印

  祖阿和肥富在金陵又活動了一段時間,結果整個談判陷入僵局,自輔國公楊旭走後,就再沒有一絲一毫的進展。禮部的人直言不諱地告訴他們,皇帝已把是否對日建交這項權力完全下放給輔國公楊旭,想要重開貿易,必得楊旭點頭。
 
  這也就罷了,禮部的人偏偏還把擬定的貿易名單給他們看,共計十二大類千餘種商品,列得十分詳細,以此表明他們是有誠意建立貿易關係的,問題是日本國的態度不夠誠懇,阻礙了貿易關係的建立。
 
  這些東西一旦得以交易,那都是錢吶,肥富看在眼裡,雙眼都快變成孔方兄了,奈何,一道門檻卡在那裡,這麼多的錢想賺也賺不到。祖阿不死心,又想走道衍的門路,他已經打聽到道衍和尚在大明皇帝面前擁有何等重要的地位,可惜他的道行比起道衍和尚來差了十萬八千里,每次見到道衍,不知不覺就被道衍把話題引到了佛教經義上面,玄之又玄,虛之又虛地神侃一番,迷迷糊糊地回到精舍,才發現自己想說的話一句也沒說出來。
 
  祖阿急了,肥富更急,整天纏著祖阿,要求馬上回國,伏請將軍閣下對大明的條件做出裁斷,祖阿無可奈何,只得點頭答應下來,肥富一獲允許,立即啟程上路,風風火火地趕赴浙東,準備歸國。
 
  宜興城外,肥富的車隊正匆匆馳過,本著賊不走空商也不走空的道理,肥富在自己的車隊裡塞滿了一路下來從大明各地採買的各種奢侈品,湖繡杭綢、豔麗的蜀錦、做工精美的首飾……,憑著外交使節的特權,他能把這些商品帶到自己船上,運回日本就是一筆龐大的財富。
 
  路邊,只見一支隊伍正在操練,士兵們的衣服都雜七雜八的,拿的武器制式也不統一,與他在金陵所見的衣甲鮮明、刀槍鋥亮的大明軍隊不盡相同,肥富納罕不已,連忙向護送他返回的一個明軍總旗官問道:「啊!何大人,這是貴國地方上的軍隊嗎?怎麼……衣著、武器如此散亂?」
 
  那總旗勒了勒馬韁,放慢速度,向道邊野地裡正在持長竹槍訓練的士兵瞟了一眼,答道:「貴使誤會了,這不是我衛所官兵,而是附近村鎮的百姓。五省剿倭總督下令,已在各地建立團練,農閒練兵,以剿來犯之敵!」
 
  「哦!」
 
  肥富眼珠轉了轉,狡黠地道:「大人,農民戰力有限,他們能夠擔負起打擊匪寇的重任嗎?」
 
  那總旗官瞟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地道:「閣下以為,我們的軍隊是幹什麼的?團練民壯不能主動出戰,守護自己的村鎮、守衛自己的家園,還是辦得到的,只要把他們武裝起來,不讓倭寇來去自如,其他的事麼……」
 
  那總旗一拍自己腰間長刀,殺氣騰騰地道:「自然有我們來做!」
 
  肥富下意識地縮了下脖子,乾笑道:「大人說的是,說的是……」
 
  「啊!那裡……又在做什麼?在山頂上蓋房子麼?」
 
  肥富忽然看見前方一座小山,山頭上一些人正在壘起一座巨大的石頭房子,不禁驚奇地叫道。
 
  南方的山都不太高,但是很多,二三百米的小山隨處可見,因為不高,在山下看得清清楚楚,看那規模,山頭上正在砌起的石頭房子底部方圓得有十幾丈,房子是越往上往窄的,現在已經建起三丈多高,說是房子,其實更像一座寶塔。
 
  總旗官看了一眼,說道:「那是煙墩!」
 
  肥富好奇地道:「煙墩?這是甚麼東西?」
 
  總旗官道:「就是烽火台!」
 
  肥富驚訝地道:「烽火台,我聽說過這東西,好像北方很多,大明的南方……也有嗎?」
 
  總旗官道:「那是自然!其實,自唐末、宋朝以來,江南、閩南等地就有許多煙墩,福州、豐州、泉州、廣州,都是有烽火台的,只是不似北方依託於長城,又有官兵始終照料,所以一旦天下太平,就被廢棄不顧了,再有百姓撬了石頭回家蓋房子,所以殘存者不多。

  不過那地基都是在的,這座烽燧就是在舊址上建造的,附近村鎮輪流派百姓戍守警戒就行,不費朝廷一文錢。」
 
  「啊!啊!,原來如此……」
 
  肥富點了點頭,悄悄把頭縮回了車中。
 
  赭山鎮上,一家小酒館裡,何天陽一腳踩在長凳上,摞下一隻酒碗,把下巴上的酒漬一抹,大聲說道:「倭寇使些小恩小惠,就誘拐了許多百姓給他們通風報信當漢奸。倭人求著跟咱們做生意,幹嘛不叫他們出把力氣,他們又不是咱們的親孫子,還能好吃好喝的白送他們不成?嗯,什麼?」
 
  何天陽側著耳朵聽一個手下稟報幾句,臉上便露出一副奸詐的笑容:「靳戰、魏顯,你們趕緊劃拉劃拉,找幾個通曉倭話的手下,買賣來啦!」
 
  手下們一下圍上來,七嘴八舌地道:「老大,什麼買賣,怎麼還得懂倭話?」
 
  何天陽道:「倭國使節要回去了,咱們好好送送。弄幾個懂倭話的人,換上倭人的衣服,再拖條他們的破船出來,打劫!」
 
  手下們一聽,立即摩拳擦掌,何天陽又囑咐道:「都他娘的聽清了,人可不能殺喔,老規矩,給他脫得只剩一條兜襠布,叫他們回去向主子哭訴吧,哈哈哈……」

  ****************************************************

  杭州,浙江都指揮使司。
 
  帳下甲士林立,按刀挺立,殺氣騰騰,兩行衛士一字排出,出師堂直到前門,彷彿兩道銅牆鐵壁,這麼多人,偏偏沒有發出一點聲息。
 
  帥堂上,夏潯靜靜而坐,面露沉思之色,側方,監軍鄭和捧著一杯茶,時而輕抿一口,神態悠閒。
 
  鄭和與夏潯交往雖然不多,卻很有好感,鄭和能受徐娘娘安排,代表娘娘參加定國公的宴會,為大皇子朱高熾撐腰,基本上也就坐實了他的派系僅憑這兩點,他就不會妄用監軍之權,干涉夏潯的行動。更何況還有師傅道衍的囑咐,以及夏潯為他兒子安排的前程……
 
  同一派系的人,也有意見相左的時候,也有明爭暗鬥搶奪功勞的時候,但是鄭和這個監軍,是肯定不會拖夏潯後腿了。
 
  浙江都指揮使司隸屬左軍都督府下轄杭州前衛、杭州後衛、台州衛、寧波衛等十多個衛的兵馬,夏潯統率五省兵馬指揮部就設在遭受倭患最受的浙江,他趕到杭州前,就已下了軍令,命各衛都司準時趕到,分派任務,此刻距約定時間還有半個時辰。
 
  這是夏潯與浙東諸衛將領的第一次正面接觸,浙東諸衛或多或少都摻和進了栽贓醜聞案,他們之中大部分未必參與了秘謀,但是在事情發生之後,哪怕明知事有蹊蹺,因為個人利益所在還是不光彩地扮演了一個推波助瀾的角色。
 
  只不過隨著都指揮使洛宇和太倉衛都司紀文賀的暴死,所有線索都斷了,現在已經追杳不下去。夏潯雖然自組了水師,但那是用來海上反擊和直至登陸日本本土做戰之用的,在此之前,需要先讓倭寇無機可乘,把他們從陸地上全趕出去,這樣,就必須用到駐紮在沿海各省的官兵。
 
  山東、南直隸、福建等地他不需要太擔心,唯獨浙江諸衛,因為雙嶼衛的案子,和他或多或少都生了嫌隙,如果調教不好這些跟他不是一條心的驕兵悍將,他的全盤失敗,將從浙東開始。
 
  而他要打開局面,首先讓陸地變成鐵板一塊,叫倭寇無機可乘,從而展開反攻,直至聚而殲之,同樣要從浙東開始。
 
  成,敗,都繫於此,饒是他已做了充分準備,事到還是不免有些緊張。
 
  鄭和輕輕笑了,微微側身,說道:「輔國公何必如此擔心呢,皇上如此信任,內閣全力支持,總攬五省兵馬,小小倭寇還不是手到擒來麼?」
 
  夏潯笑了笑,舉杯向他示意了一下,卻並沒有說話。
 
  他可不敢輕敵,現在的明人對倭寇大都有些輕視,可是在他所知的明朝歷史裡,最多的就是關於倭寇的記載,由此可見倭寇為患之烈。
 
  要說支持的力度,一百多年後的王忬並不比他差,王忬出任浙江、福建軍務總督,嘉靖皇帝對他同樣是全力支持,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他要把因戰事不力關進大牢的參將尹鳳、盧鏗釋放,官復原職,嘉靖照準:他要任用俞大猷、湯克寬參將,嘉靖照準;他一連提出剿倭十二大方略,嘉靖照準。
 
  結果呢?倭寇剿不勝剿,越剿越多,他們遮天蔽海而來,濱海數千里同時告警,漳州、泉州、上海、南匯、吳淞、乍浦、蓁嶼的多家衛所都陷入倭寇之手,蘇州、松江、寧波、紹興的衛所以及州縣被焚被掠的達二十多個,倭寇登陸達三月之久,飽食而去。
 
  王忬敗於倭寇之手,原因和丘福差不多,大砲打蚊子,顧此失彼,窮於應付。他率主力在浙江剿倭,倭寇便竄至福建,他率主力馬不停蹄地趕到福建,倭寇又竄回浙江。王忬疲於奔命,根本沒有多少與倭寇正面交手的機會,自己就把人馬拖垮了,而沿海府縣百姓卻受到了比往昔更加慘烈的荼毒。
 
  他要避免重蹈覆轍,就得汲取失敗者的教訓,而他的剿倭方略,需要人去執行,所以,他得先擺平自己統率的這些人,這些跟他不是一條心的人。
 
  一個中軍旗牌悄然出現在他的帥案旁,徵微躬身道:「大人,時辰已到,各衛將領都在帥堂外候著呢,您該升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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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7
發表於 2012-1-17 19:24:32 |只看該作者
第518章 管殺不管埋

    「那就……升帳吧!丨

    夏潯微笑了一下,神態突然穩定下來,一旁鄭和看得清楚,只覺這一剎那,夏潯似乎變了個人似的,方才微微表露出來的猶豫、徬徨、患得患失,突然就拋到了腦後。鄭和一直侍候在朱棣身邊,他對永樂皇帝的熟悉,甚至超過了三位皇子,眼下夏潯的表現,像極了朱棣臨事時的態度,不管他在事前私下裡是如何的想法,一旦事到臨頭,他除了全力以赴還是全力以赴,根本不做其他的考慮。

    鄭和放下茶杯,身子慢慢坐直,神態也嚴肅起來。

    」五省剁僂總督升帳,各衛都司唱名報進!」

    」松門衛指揮使楚則徵奉命報到,拜見部堂大人!」

    」金鄉衛指揮使曹嘉奉命報到,拜見部堂大人!」

    」海門衛指揮使楊秋歌奉命報到,拜見部堂大人!」

    」定海衛指揮使方世澤奉命報到,拜見部堂大人!」

    」雙嶼衛指揮副使任聚鷹奉命報到,拜見部堂大人!」

    」太倉衛指揮副使韓諾奉命報到,拜見部堂大人!」

    十六衛指揮使甲冑卒全,一一唱名報進,左右站定,大堂上片刻功夫就站滿了糾糾武將。

    待得最後一人報進之後,夏潯淡淡地問道:「人都到齊了?」

    將領們唱名報進,書堊記官則在應卯冊上一一劃挑,待得夏潯詢問,書堊記官立起自案後站起,抱拳應道:「回部堂大人,觀海衛指揮使常曦文未到!」

    堂下眾將立即一陣騷動,誰都知道雙嶼衛受陷害的事,現如今雙嶼衛指揮許滸還在京裡養傷呢,奉命報到的是副指揮使任聚鷹。而雙嶼衛被陷害,主要參與者就是太倉衛和觀海衛。太倉衛指揮使紀文賀和都指揮使洛宇同時喪命於雙嶼島,如今也由副指揮使管著太倉衛。

    觀海衛指揮使常曦文是在構陷同僚重大嫌疑的,卻因為洛宇和紀文賀暴死,他堅持聲稱只是受命於洛都指揮,對於其中奸謀一概不知而逃過了一劫。

    饒是如此,這個疙瘩卻是結下了,如今輔國公楊旭剛剛走馬上任,召見各衛將領,唯獨他一人遲到,這是有意為之麼?帥堂之上,眾將不敢交頭接耳,可那互相遞接的眼神,微微變得粗重的呼吸,卻已將眾人的心思都透露了出來。

    夏潯淡淡地一笑,觀海衛指揮常曦文遲到,本就在他預料之中,因為常曦文遲到,本來就是他做的手腳。夏潯恍若未聞,從容說道:「軍情緊急,耽擱不得,既然觀海衛指揮還沒有到,那本督就把剿僂方略先向諸位將軍部署一番。至於觀海衛,隨後再說!」

    夏潯這番話一出口,眾將臉上頓時露出輕蔑之色,武人最看不得慫包蛋,堂堂國公、五省總督,竟也不過如此,眾將來時那種凜凜的心情便淡了幾分。

    夏潯渾若無事,朗聲說道:「大家都是武人,不用文人那套彎彎繞兒,咱就開門見山地說。剿僂,剿倭,從太祖初年,咱們就在剿僂,僂寇是越剿越多,現在我們還在說剁僂,其實,我覺得那是在往自己臉上貼金,那是剎僂嗎?那是抗僂!」

    夏潯雙手往帥案上一按,大聲道:「一個抗、一個剩,一字之差,天壤之別!堂皇大明,威武之師,居然淪落到了只能抗的地步,你們是被**上門、垂死反抗的娘們兒嗎?」

    這一番話,把眾武將都震住了,倒不是嚇的,是意外,這位國公大人說悔……,怎麼跟他們這些兵痞子差不多?

    夏潯繼續道:「僂寇很難對付麼?沒錯,很難對付,很難纏!我說難纏,不是說我大明的兵打不過那群鏗子,咱大明立國才三十餘載,武勇之風猶在,打仗,不怵僂人,那麼為什麼難纏?原因有三:一、僂人自海上來,萬里海疆,防不勝防,只有千日作賊,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

    二、僂人收買了許多敗類,為他們充當耳目,通風報信、甚至為他們帶路,所以對我大明地界十分熟悉,有的是空子給他們鑽;三、僂人貪婪,一旦得了好處,回去一講,許多人眼紅,就會紛紛加入僂寇的行列,我們今日殺僂一百,回頭就能引來僂人一千,殺不勝殺! 」

    夏潯說的是實情,雖然剁僂之中還有其它這樣那樣的失敗原因,但是這三點確實是當時的主要原因,那些都司老爺們聽了心氣兒順了些,可是夏潯先給他們摘清了責任,也令他們輕蔑之心更甚。不就是用些懷柔手段,說些好話,哄著老爺們給你打仗麼?武人書是讀得少,可是心眼並不少,誰也不傻,這樣就能征服武將軍心,那誰不能為帥?

    夏潯繼續道:「本督奉旨,統帥五省,通力剿僂,我就從這三方面著手。僂人有耳目,我就打他的耳目。

    本督已經動用錦衣衛,督促各​​省按察使司,嚴厲打擊僂姦,一旦抓獲,嚴懲不貸!叫僂人一旦上了岸,就變成瞎子、聾子,不知道我們的兵在哪兒,走深一些連回去的路都不認得。

    既然不能千日防賊,我就走出去,打到倭人的老巢去,把他們的老窩給端了!據我所知,倭寇的船大多數比一條竹筏子也強不了多少,完全就是載人越海之物,海上戰力十分有限。本督已經得到情報,僂人船隻一旦撲向我大明海岸,每個僂寇只帶三天口糧、三天的清水,多了他們的船根本載不下。

    如此補給,狂妄吧?可他們就是一次又一次地成功了!這一次,我就要叫他們見識見識我們的厲害,本督已在組建遠洋水師,如今他們正在觀海衛訓練,不久就要巡弋海疆,一旦撞見僂寇,以僂寇船隻之簡陋,所帶補給之匿乏,豈能是我大明水師之對手?

    海上不容他們存在,他們就得龜縮回他們的老巢等候機會,這時本督就會指揮戰艦,殺到日堊本本土,把他們帶同他們的老窩一氣兒端了。但是!你們給我聽清楚了,要做到這一切,必須有一個前提,就是他們登不了岸,上了岸就無處存身!而這,就是諸位將軍的責任了! 」夏潯冷冷地掃了眼挺立在面前的十幾位將軍,說道:「本督剎僂,不需要你們集中兵力,隨著本督的將領,追在僂寇屁股後面疲於奔命,我已經依據諸位將軍的駐地,劃分好了防守的區域,每個防區之內,由村、鎮、縣、府的團練、民壯,構成多層次的防禦體系,各守其地、各司其職,只管禦敵,不管敵之流動。

    而你們這些衛所官兵,則要負起各自防區內追擊、圍殲僂寇之責任。現在,由村而鎮、由鎮而縣、由縣而府,已經建立起了橫向、縱向交織的消息傳遞網,猶如一張巨大的蜘蛛網,但有一處有什麼風吹草動,消息都可以很快傳到你們的衛所,你們的責任,就是在自己的防區內,追擊、殲滅敵人。

    一旦僂寇逃出你們的防區,我不需要你們去追趕,一路追下去,整個防禦體係就會一團混亂,最終又會演變成主力人馬追在僂寇屁股後面,被他們牽著鼻子走,最後把自己拖垮的局面。如果僂寇逃入其他衛所的防區,自有其他衛所負責殲滅任務。

    我們無法用最快的速度把消息通報全部防區、我們無法用最快的速度把我們的軍隊投放到僂寇出現的地方,那麼,我們就局部動,整體不動,僂寇逃到哪裡,哪裡就要動起來,我要讓僂寇在任何一個地方,得不到補給、搶不到東西、不敢停留、不敢過夜!

    只要他們在陸地上佔不到便宜,就能把他們逼回海上去!大海茫茫,就算本督的艦隊再龐大十倍,也無法對僂寇形成圍堵。可是就憑僂寇那少得可憐的飲水和食物,只要他們被迫逃回海上,根本不需要我們圍追堵截,他們勢必得逃回老巢,我們的艦隊,在那裡等著他! 」

    夏潯說罷,吩咐道:「把本官劃定的防區地圖交給各位將軍!」

    書堊記官立即從書案上捧過一摞書冊,逐本發放到各衛都司手中。

    夏潯又道:「有關各位負責的防區,上邊都有明確的記載。我建議你們,在看清自己的防區之前,先看清前邊記載的十六條必殺令!在各位的防區之內,作戰勇敢、予敵重創者,提僂寇人頭來,本督論功行賞;如果打不好,你能把僂寇攆出你的防區,不叫他在你的防區內佔了便宜,無功無罪,本督不罰!作戰不力、怠乎職守、讓僂寇攻城掠寨,洗劫百姓者,殺無赦!」

    為了對付這令人頭疼的僂寇,夏潯一改其他主將把持全軍全局指揮的習慣,完全放權,來了個各自為戰。可他這各自為戰,是劃分了詳細區域,釐清了功過責任的各自為戰,其實他搞的就是「分片包乾責任制」。

    在當時的通訊條件和機動效率下,搞全局一盤棋,他必將步丘福後塵,再蹈失敗。而用這個法子,他甚至不需要考慮浙東諸衛將士與他個人之間是否有什麼嫌隙恩怨,權力和責任全部分解、下放,除非誰跟他有不共戴天之仇,豁出一死來拖他下水,否則就必須得打起精神來全力作戰,為自己一戰!

    夏潯慢慢地掃視了一眼眾人,說道:「古話說,人在做,天在看!天有沒有在看,我不知道,老天爺就是看見了,也沒辦法告訴我,所以……我自己看!本督已通過五省布政使司,曉諭各方百姓,如果各位在自己的防區內,畏敵怯戰或者抱了什麼其他心思,叫百姓遭了殃,不管是州縣衙門、村官裡正、還是鄉伸百姓,只要一狀告到本官這兒來,被告的將軍就請先料理好後事,再來求見本督的王命旗牌、尚方寶劍。我,可是管殺不管埋的!」

    這句殺氣騰騰的話一出口,眾將官心中不覺凜凜,恰在此時,中軍旗牌進來稟報:「部堂大人,觀海衛常曦文求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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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8
發表於 2012-1-18 23:36:51 |只看該作者
第519章 憤怒的肥富

  一聽中軍稟報,各衛都司的目米齊刷刷地投向夏潯.常曦文遲到了足有一個時辰,這位新任總督對這等挑釁會如何處置呢?
  
  夏潯神色不動,只是微微坐直了身子,吩咐道:「叫他進來!」
  
  觀海衛常曦文急匆匆走進大帳,未及看清上坐的夏潯臉色,便單膝跪地,行了一個最鄭重的軍禮:「卑職常曦文,拜見部堂!」
  
  夏潯淡淡地道:「常都司,你遲到了!」
  
  常曦文垂頭喪氣地請罪:「是,卑職因為飲食不潔腹瀉不止,故而耽擱了行程,來遲一步,尚請部堂大人恕罪!」
  
  常曦文心裡那個恨吶,他是洛宇的心腹,洛宇決意動手時,之所以借用他的地盤,原因就在於此。這麼大的舉動,是不可能瞞過他的,常曦文只能是同謀。
  
  可是朝廷法度是要講證據的,沒有證據你就不能制裁他,不教而誅的事雖然有,但是任何一個帝王都不會輕意罔視用來維護他的統回治的法度,所以常曦文幸回運地逃過一劫。
  
  常曦文知道輔國公楊旭做了五省剿倭總督,一定會找他的碴兒,所以早早的就開始活動,五軍都督府那邊已然開始活動,想要把他從夏潯手下調開。奈何,要任免調動將領,需要通過兵部,而一向跟在五軍都督府後面唯唯喏喏的兵部這一回卻莫名其妙地硬氣起來,始終拖著不批。
  
  常曦文無奈,只好硬著頭皮先應付夏潯,這段時間只要不讓夏潯抓回住他的把柄,也就奈何不了他,因此接了將令之後,常曦文根本沒有一升怠慢,立即啟程上路了。可也邪了門,不知道是不是出門的時候沒看黃曆,這一路上真是不順吶,半道只是住了一宿店第二天就跑肚拉稀,折磨得他有氣無力。
  
  常曦文找藥店煎了幾服藥,是捧著藥罐子趕得路,結果緊趕慢趕還是遲到了。
  
  夏潯微微一笑,說道:「本督走馬上任,第一道將令,你就沒有做到。我想饒你,奈何軍法無情啊!」
  
  他扭頭問浙江都指揮使司的都指揮僉事武丹騰:「武僉事,似此等情形,該當何罪呀?」
  
  浙江都指揮使洛宇已經離奇地死在雙嶼島上,暫時朝廷還未下達新的任命都指揮使司現在由都指揮同知司漢超和都指揮僉事武丹騰奐責兩人一個管軍事一個管軍紀和後勤,分工明確,這軍紀上的事,自然要問這位武僉事。
  
  武僉事聞言不禁猶豫了一下,軍中無小事,點卯不到,要是從軍紀上來說,那是很嚴重的大事可是軍紀是一回事,承平年代,誰會執行得那麼嚴厲呢?違紀者是一位正四品的大員!平時遇到這情形頂多受上官訓斥兩句,還能怎麼樣?
  
  再說,他跟常曦文私妾一向不錯,這時不幫忙,什麼時候幫忙?可是這位總督大人是「雙嶼通倭案」的受害者,他這是擺明了要找常曦文的麻煩,常曦文已然授之以柄,倒也不能袒護得太明顯了……
  
  武僉事暗暗思忖著,試探道:「這個……」軍令如山,不管常曦文有什麼理由,沒有準時應卯總是事實,為嚴肅軍紀,可責之以笞刑,以告誡諸軍將士。十鞭……」
  
  夏潯慢慢抬起眼睛,冷冷地盯了他一眼,那目芒若有實質,狠狠地刺了他一下,武僉事心頭一慌,話就拐了彎:「十鞭……似乎少了些,不如就……就笞他二十鞭子,以儆傚尤,部堂以為如何?」
  
  「甚麼?」
  
  常曦文一聽勃然大怒,他本想服個軟,受夏潯訓斥一頓也就了事。在人屋簷下,暫且低回頭,他不可能跟一個爵至國公、手握五省軍政大權的剿倭總督公開叫板,忍得一時之氣,回頭再慢慢消遣他也不遲,想不到這位輔國公如此沒有深沉,剛剛上任就要赤回裸裸地公報私仇。
  
  夏潯搖頭道:「此言不妥!」
  
  一聽這句話,本來正要發作的常曦文又沉住了氣,暗暗冷笑一聲:「諒你也不敢把我怎麼樣!對本都司施以笞刑?哼,你當我是一個大頭兵,任你搓任你揉麼?」
  
  夏潯又轉向都指揮同知司漢超,慢悠悠地道:「司同知,本督沒有帶過兵,對軍法不甚瞭然,不知道軍法上,對本督點將聚兵,違時不到者,可有什麼說法?」
  
  司漢超是個年約四旬的中年人,臉頰瘦削,鷹鼻鷂眼,有種不怒而威的氣勢。他的性格比較冷峻,與諸衛將領沒有什麼密切的私交,能升至這個位置,主要是倚仗他的軍功,在朝裡也沒有強硬的後台,否則憑他的本領,早該升到洛宇之上,也不會一直屈居副職,被洛宇壓他一頭了。
  
  這些事,夏潯在來杭州以前,已經打聽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對浙江都指揮使司的幾個主要將領的出身派系、性情為人他都仔細做過一番調杳,這個司超背景最簡單,是最容易爭取的一個,概是他最想爭取的一個。
  
  聽見夏潯詢問,司漢超目光一抬,恰與夏潯碰個正著,一俟看到夏潯的目光,他立即就明白了夏潯的用意。到了他們這個層次,很多話不需要說的太明白,一個舉動就能把對方的意思表露無遺,如果你看不懂,根本就爬不到這個位置。
  
  「部堂大人這是逼我表態啊!」
  
  雖然多年以來,司漢超也習慣了對他不甚公平的待遇,可是人往高處走,這是人的本性,突然有了機會,他那顆一向沉穩的心也禁不住怦怦地跳了起來:這投名狀交還是不交?
  
  夏潯臉色微微一沉,不悅地道:「怎麼,司同知統一省兵馬,連軍法都背不齊全嗎?」
  
  司漢超聽見「統一省兵馬」這句話,心頭不由一熱,脫口答道:「呼名不應,點、時不到,違期不至,動改師律,此謂慢軍,犯者當斬!」
  
  司漢超這句話一出口,滿堂武將便齊齊變色,軍法之中,這是第二條,他們當然都知道,可是這條軍法也僅僅是落實到紙面上的一句空話罷了,他們還從來沒見過因為這麼一件小事就斬殺大將的,難道眼前這位總督大人真敢這麼幹?
  
  常曦文已勃然躍起,亢聲道:「你敢!」
  
  夏潯微微一點頭,笑道:「既有軍法,本督也不敢循私,便依軍法從事罷了!」
  
  他的手一揚,早已有所準備的幾個站堂親兵立即猛撲過來,扣住了常曦文的臂膀,常曦文又驚又怒,咆哮如雷地道:「楊旭!你好大膽!」你這是公報私仇!我是朝廷四品武將,未得聖旨,你敢擅自處置?我要告你,我要……」
  
  常曦文咆哮未了,便被人摁倒在地,嘴裡塞了一塊破布,抹肩頭攏二臂,用繩子捆了個結結實實。
  
  夏潯不慍不怒,只輕輕嘆息一聲,道:「軍令如山,誰能扛得住山呢?反正本督是扛不住的,把他拉出去,砍了吧!」
  
  他要殺人,而且殺得是一員正四品的武將,竟然說得如此平淡,饒是滿堂大員個個都是殺過人見過血的悍將,看在眼裡,也是不寒而慄。
  
  常曦文怒目欲裂,拚命之平,竟然用舌頭頂掉了塞口布,破口大罵道:「姓楊的!你吃了熊心豹子膽!竟然公報私仇,公開殺人!我是皇上的臣子,是大明的武將,不是你姓楊的私兵!你剛剛上任,便擅殺大將!你不回得回好回死!監軍大人,監軍大人,你說句話呀……」
  
  夏潯那些親兵哪管他是誰的二大回爺,一聽他辱罵自家主帥,掄起刀鞘便「啪啪」地一頓狠抽,那刀鞘抽在皮肉上的聲音滲得滿堂大員都不由自主地直打寒戰,常曦文被抽得牙齒脫落,滿口鮮血,兩頰一片赤腫,唔唔呀呀話都說不清楚了,看樣子連舌頭都打傷了。
  
  夏潯坐在那兒,笑瞇瞇地看著常曦文被拖出去,又笑瞇瞇地看看那些噤若寒蟬的將軍們,沒有人敢跟他對視,夏潯的目光掃到哪兒,哪個人就悄悄地低下頭去。他們真的被震憾了,哪怕是有所謂的軍法這道幌子,可四品大員就是四品大員,誰敢擅殺。
  
  就算是都察院台長奉旨巡察天下,也只有權把五品以下官員就地拿下、解職遞京法辦的權力。就地正法?你戲文看多了吧!包拯走到哪殺到哪兒,那是演戲啊!他要是真的不經刑部複審、不經皇帝勾決,一口鍘刀鍘遍天下,那他這個荊已的維護者就成了法紀最大的破壞者。
  
  這是一位正四品的武將,這兒不是兩軍交鋒的戰場,就算你有王命旗牌、你有尚方寶劍,這麼幹也實在如……
  
  眾將心中不約而同浮起一個想法:「輔國公出任五省總督,沒準兒是二殿下給他挖的坑!他自己沒有好兒,就千方百計拉我們給他陪葬!千萬不能讓他抓著我的把柄,輔國公,瘋了!」
  
  夏潯當然沒有瘋,他敢這麼幹,是因為得到了永樂皇帝的默許。當日朱棣答應由他擔任五省剿倭總督的時候,曾對他說過:『浙東水師搆陷同伽……」他們都在你的轄區之內,你一併辦了吧!」有這句話,不要說只殺常曦文一個,就是再多殺幾個,他也沒有顧忌。
  
  他就是要肆無忌憚、就是要公開殺人!誰說陣斬大將不祥?不能讓你敬,那就讓你怕,結果都是一個,只要你肯服從就成!
  
  眾將心中凜凜,震撼莫名,但是,夏潯還沒瘋夠。
  
  他慢慢轉頭看向武僉事,惋惜地搖了搖頭,說道:「武僉事,身為都指揮僉事,執掌一省軍法軍紀,可是你對軍法的理解和執行,讓我很失望!非常失望!你把手頭的差事向司同知交待一下,回五軍都督府報到去吧!本督衙下,用不了你這樣的人!」武龠事為之愕然,他沒想到,僅僅因為他對常曦文有所袒護,這位國公竟然就毫不猶豫地剝奪了他的軍職,把他轟出浙江府了。
  
  「這人瘋了,這人真是瘋了!他以為他是皇帝麼?」
  
  武僉事心有不甘,還想稍做抗辯,可是這時一名親兵捧著個托盤已大步走了進來,單膝跪倒,托盤高舉,向夏潯大聲稟道:「觀海衛指揮常曦文已然正法,請部堂大人,驗首,!」
  
  眾將都往那士兵手中托盤上看去,一顆人頭放在托盤上,髮髻散亂,臉色慘白,兩隻眼睛猶自怒睜著,頸下,血肉、氣管、筋脈糾結成一團,鮮血還在緩緩流出,溢滿了托盤,看著令人怵目驚人。
  
  這人片刻之前還是活的,還是和他們同一官階的朝廷大將,除了雙嶼衛的任聚鷹看在眼裡,恨不得放聲高呼,一舒心中暢快,其他那些武將嗅著那血腥味兒,都有些作嘔的感覺。
  
  夏潯坐在帥案後邊,從袖中摸出一塊潔白的手帕,輕輕掩住鼻子,擺擺手道:「拿出去,懸於高桿之上示眾!」
  
  「遵命!」
  
  那親兵答應一聲,捧著托盤又大步走了出去。鄭和端起涼茶,輕輕吹了吹漂在上面的茶葉,微笑道:「國公,您的殺氣,有點重啊!」
  
  夏潯揣好手帕,悠悠地嘆了口氣,說道:「放眼望去,都是可殺之人,殺氣……不能不重啊!」
  
  眾都司聽了,機靈靈地打了個冷戰。
  
  海面上,何天陽派來的幾艘扮倭寇的船把肥富的使節船團團圍住,使節船上的水手們都雙手抱頭蹲在甲板上,以示絕不反抗。一捆捆一箱箱的貨物被人從艙下搬了上來,一些「日本浪人」興采烈地把東西往自己船上搬。
  
  肥富絕望地站在那兒抗議著:「你們不能這樣,你們不能這樣做,我也是日本人,我是你們的同胞!我是奉了太政大臣、義滿將軍閣下的命令出使大明的使節,這些是送給將軍閣下的禮物,你們……」
  
  兩個「倭寇」頭子沒理他,其中一個對另一個人嘀咕道:「他們的船要不要也留下?」
  
  「算啦,這艘船是徹底的商船,不適宜我們使用,看在同胞的份上,留給他們回國用吧,哈哈哈哈……」
  
  肥富聽了,一顆心當時就涼了。
  
  「喂,你這個傻回瓜,把衣服脫了!」
  
  「什麼?」肥富呆呆地看著眼前的一個日本海盜。
  
  「衣服!衣服脫下來!唔,不錯的質料,可以換點錢!」那海盜嘟囔著,不由分說把他脫回光,只給他胯間留下一條兜襠布。
  
  「你們……你們怎麼可以這樣,太無禮了!」
  
  肥富顫悠著一身贅肉追到船舷邊,看著海盜們跳上船,大呼小叫地唱著日本小調揚長而去,膽子終於大起來,他握緊拳頭,向著遠去的倭寇船嚎叫起來。
  
  日本人不認為用性來「問候」對方親眷是罵人的話,他們貞操感比較差,認為那是在讓對方舒服,達不到羞辱對方的目的,他們習慣用形容愚蠢、污穢、渺小這方面的詞來辱罵對方,所以肥富破口大罵道:「你們這些無禮的東西!不長腦子的雜魚!混回蛋、畜牲、蠢貨,馬桶、垃回圾、碎渣……」
  
  一旁,船長怯怯地道:「肥富先生……」
  
  肥富繼續罵:「豬頭、醜八怪、鄉巴佬、臭大糞……嗯,什麼事?」
  
  船長指了指他的下體,小聲道:「您的兜襠布掉了……」
  
  肥富的聲音猛地拔高了一節,尖叫道:「我要奏請將軍閣下,捻死你們這些為禍海上的臭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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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1-18 23:40:17 |只看該作者
第520章 以迂為直

  沉香苑是典型的江南園林,繼承了唐宋以來寫意山水園的一貫風格,以掇山、疊石、水景和古樹、花木營造出素雅而富於野趣的意境,雖以自然為宗,絕非叢莽一片,漫無章法。高大的喬木、挺拔的修竹、古樸的虯松、曼揚的綠柳,再輔之以假山蔓草、水池籐蘿,當真如人間仙境。
  
  一間書閣,軒窗半敞,窗外鳥鳴唧唧,春光爛漫中,裏邊兩張矮腳犬床,夏潯和鄭和各自趴在一張大床上,鄭和赤回裸回著脊背,背上三排竹筒緊緊吸住皮肉,正在拔罐子。
  
  而夏潯背上,則坐著一個僅著貼身小衣、明眸皓齒的姑娘,正在給他推拿。推拿在漢代以前稱為按蹺或蹺摩,漢至明代則多稱按摩,這位姑娘顯然手法、力道一流,夏潯微微瞇著眼睛,好像非常舒服的樣子。
  
  不過,那姑娘下回身只著一條緋色的褻褲,腰間緊緊柬著條帶子,完美地勾勒出那姣美的體態,因之顯得豐碩誇張、渾回圓飽滿的臀回部坐在夏潯雙回腿上,宛如一隻細回腰蜂后,夏潯的陶醉到底是來源於姑娘的手法還是那柔軟而富有彈回性的嬌回軀,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鄭和交叉雙臂枕著下巴道:「山東、福建、南直隸、淅江,這一帶的漢回奸被鋤除之後,僂寇在我大明土地上已經很難來去自如了。聽說,在小社山,有一支兩千人的僂寇隊伍,上了岸無人引路、無人通風報信,黑燈瞎火的竟然走岔了路,一頭紮進鎮東衛的兵營裡去了,結果是自投羅網啊,呵啊……」
  
  夏潯瞇著眼道:「紅苞,手勁兒再大些,我受得了力。」
  
  「是,大人!」
  
  坐在他背上的紅苞姑娘抬起皓腕,拭了把香汗,往手上又抹了點油,按回壓皮膚的力氣又大了些,於是那豐盈的臀回部一起一坐的,手上又加了把勁兒,一條絲織的內回褲緊緊貼在臀上,已然滑入臀回縫,瞧著更加耐看了,站在門。的侍衛偷偷望來的目光越來越頻繁。
  
  夏潯舒服地呼了。大氣,說道:「僂寇之患,最令人頭痛處,就是一旦上了岸,可以到處破壞,而我們的兵只能追在他們屁回股後面收拾殘局,打掉他們的耳目,咱們就勝了一半了。不過,不容易啊,公公想必聽說了,浙東、兩廣、福建、南直隸的許多士伸、官員、包括京裡頭出身這些地區的官員都在上回書彈劾於我啊。」
  
  鄭和微笑道:「國公有皇上的信任,何懼之有?」
  
  夏潯道:「三人成虎,人言可懼呀!僂寇是禍害,對朝廷如是、對百姓也如是,可是我們必須得承認,他們帶來禍害的同時,其中有不少僂寇團夥,是把打劫當成勇業的,主要還是走私,而走私於沿海許多豪商大賈、世家大族都是有益無害的。
  
  朝廷律令,凡將牛、馬、軍需、鐵貨、銅錢、緞匹、綢絹、絲棉出外境貨賣及下海者杖一百,若將人口、軍器出境及下海者絞。可是,輸我中華之嚴,馳異蜮之邦,易方物,利可十倍。
  
  利之所至,國家又不允許買賣,乃至走私法不能止,從而匪患無數。
  
  更有許多平民百姓,是為這些豪商大賈做事賺回錢的,靠海者吃海嘛,非往來海中則不得食。一切不通,百姓貧困,自然通僂者眾、從盜者眾。我們嚴打僂寇耳目,撲定防區嚴厲打擊,可以取得一時成效,要想從根源上解決僂寇之患,最終是不能倚仗武力的,還是要復海市,斷了從賊之黨的來源,才能真正解決這個問題。
  
  否則,別的不說,沿海諸省軍民,皆賴海市獲利,本國公能得皇上寵信,以暴力肅回清僂寇,只怕不出幾年功夫,盜寇依舊死灰復燃、東山再起。」
  
  夏潯說到這兒,瞄了鄭和一眼,說道:「公公是皇上身邊的人,甚受皇上寵信,來日還京,對公公在沿海所見所聞,還請多向皇上稟明的好,如果皇上能放寬海禁之策,於回國回於回民,都是有益的事情。」
  
  鄭和點了點頭,若有所思地道:「嗯,國公所言確有道理啊,這些時日,從抓獲的漢回奸和僂寇的口供來看,有些盜伙本來目的確是為了走私,而走私為朝廷所不准,則必蓄亡命以暴力抗法,既然已經為國法所不容,眾多亡命又何妨順道做些無本買賣呢?
  
  從他們招供的東西來看,他們對我大明貨物簡直是無所不要,布匹、錦綢、絲線、鋼針、鐵鍋、磁器、漆器、女人用的脂粉,還有佛經、醫書、四書五經、藥材。如那生絲,一兩生絲,販賣到日本,就是十倍之利,難怪那許多人刀槍加頸,還要鋌而走險。」
  
  夏潯道:「是啊,咱們皇上是有大報負的明君,是要做犬事的。可是,皇帝不差餓兵,要做事就得用錢。太祖高皇帝體恤百姓,立國之初便定了三十稅一的規矩且永不加賦,那這錢從哪兒來呢?我看吶,擴犬稅就是個好辦法,公公覺得呢?」懈
  
  鄭和聽得大為意動,不覺慢慢點頭。
  
  夏潯點到為止,不想讓他察覺自己對開海的熱衷,這顆種子種下了,便轉移了話題:「不過眼下嘛,這寇還是要剿的,皇上已把新組的神機營調到淅東來了,一方面是增強打擊僂寇的力量,另一方面也是練兵,純以火器為主的軍隊,在我大明還是頭一次嘛。
  
  我聽說沿海諸衛對神機營都有些牴觸,這些抱殘守缺的將軍們一直以為火器只可為輔,不堪大用,其實叫神機營打上幾戰,就足以改變他們的看法了,但是神機營也有他們的缺點,配合傳統軍隊那是一件利器,如果叫他們單獨行動,則有極大風險。
  
  而諸衛將頜心懷偏見,看不起神機營,又怕神機營在他們的防區內作戰不力,反倒拖了他們的後腿,因此即便是分到他們防區的神機營部隊,也被晾在那兒,孤立起來,既不啟用、也不配合。
  
  我想麻煩公公下去走一走,調和一下神機營和諸衛之間的關係。」
  
  夏潯嘿嘿笑了兩聲,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公公也知道,我這黑臉扮得太成功了,如果我去,恐怕效果會適得其反。」
  
  鄭和忍不住笑出聲來,說道:「好!建立火器營,是皇上的主張,皇上就是在靖難之戰中,見識到了火器的厲害,這才決心打造一支犀利的火器部隊,怎能讓他們沒有用武之地呢?國公儘管放心坐鎮杭州,這件事只管交給咱家好了。」
  
  夏潯點點頭,欣然道:「能與公公一同做事,是楊某的福氣。」
  
  鄭和微笑道:「鄭某亦然!」
  
  兩人哈哈犬笑起來……
  
  日本京都,北山。
  
  這裡就是足利義滿掌持日本國大權的北山殿,是在西園寺家轉贈給足利義滿的北山山莊基礎上修建而成的一座金碧輝煌的寺廟。
  
  足利義滿在十年前,以大軍壓境相脅迫,通過談判,實現了南北朝的北一。南朝後龜山天皇在足利義滿做出今後皇位由南北兩朝輪流繼承;各地的莊園、頜地由南北兩朝分別支配的承諾之後,將象徵皇位的三件神器讓給北朝後小松天皇,在京都大覺寺出家了。
  
  兩年後,年僅三十七歲的足利義滿將「征夷大將軍」的職位讓給了九歲的兒子足利義持,自己出家做了和尚。法名道有(後改為道義),法號天山,他的管頜犬臣斯波義將、左大臣花山院通定等眾多武家和公家也隨他一起出家了。
  
  可是這所謂的出家只是一個形式,是為了更好地控制寺社勢力,實際上他等於把自己的幕府搬到了北山,整個日本的軍政犬權仍舊掌握在他的手中,他進出皇宮就像進出自己的家一樣隨便,甚至他要進宮參見天皇時,皇宮裡還得特地打掃一遍,粉飾一新,隆重接待,他是日本皇室實際上的太上皇。
  
  北山殿,一處佈置得極其幽雅的禪院內。
  
  廊道上鋪著厚橡木的地板,肥富趿著一雙木屐,跟在一個僧人後面,亦步亦趨地向前走去。木屐叩擊著地板,發出「噔噔噔」的響聲。
  
  僧人在一間房前停住了,輕輕叩了叩房門,恭敬地說了句話,片刻之後,障子門拉開了,走出來兩個年輕俊俏的少年,武士夾衫,黑髮披肩,眉目清秀,宛若少女。
  
  足利義滿的性回趣比較廣泛,俊男美女都是他所喜愛的,這兩個俊俏的少年武士是他的侍童,在僂國稱為「小姓……」就是在中原所稱的孌童。僂國男風很興盛,就是一個普通武士,也喜歡養小姓,上杉謙信、織田信長、德」四天王之井伊直政和本多忠勝等皆有龍陽之好,以之為高雅。
  
  不過日本之小姓不同於中原之孌童的地方,在於這些小姓大多武藝高強,他們不只要在榻榻米上滿足主公的性回欲,同時還負有為主公清揀公文、貼身護衛的責任,兼任情人、保回鏢和秘書三項差使,與主公的關係十分親密。所以肥富見了這兩個少年,絲毫不敢大意,忙向他們兩個微微一欠身。
  
  兩個小姓上前對肥富搜查了一番,閃開了道路,肥富忙又一欠身,脫掉木屐,赤足進了房間。
  
  一間寬敞幽深的殿堂,盡頭處是一張卷耳長桌,長桌後盤膝坐著一個身披金稠袈裟,腦袋鋥明瓦亮的和尚,四十多歲,神態雍容。
  
  看到肥富進來,他把乎邊一鬲正在批閱的卷宗合起,放在一邊,眉頭兩個濃重的黑點向上一挑,露出一口漆黑的牙齒,開心地笑道:「啊!肥富回來了啊,你給我帶回來什麼好消息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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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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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1章 利在曲中求

  足利義滿一問,肥富不禁悲從中來,立即號啕訴苦:「將軍閣下,這次回國,肥富為將軍採買了大批的貨物,可是剛剛出海不久,就全被海盜們搶光啦!那些該死的海盜,我已經報出了將軍大人的名號,可是他們也不放在眼裡,還把肥富全身都剝光了,將軍閣下,您可要為肥富作主啊!」
 
  「嗯?」
 
  足利義滿皺起了眉頭,沉聲道:「慢慢說,到底怎麼回事?」
 
  肥富把事情經過從頭到尾說了一遍,足利義滿不悅地道:「這些浪人、沒落的武士,太不像話了。上一次,島津光夫從大明回來,就被他們搶光了,這一次又是這樣,連我的使者都敢搶,是該給他們一些教育的時候了。」
 
  肥富趁機道:「是啊,大明皇帝擔心的也是這一點,他們希望能跟將軍您聯手清剿海盜,讓海路太平下來,否則的話他們是不願意與我日本重開貿易之門的。」
 
  肥富趁機把夏潯提的三個條件對足利義滿說了一遍,足利義滿不禁躊躇起來,沉吟道:「打擊贓物買賣、抓捕銷贓海盜、對已探知的海盜佔據的島嶼進行攻擊、圍剿,這一點我正想著手進行呢:與大明互相提供消息、提供所掌握的海盜的情況,這一點也沒有問題,可是開放港口,允許大明戰艦靠岸停泊、休整、補給!這個…………」
 
  肥富趕緊道:「將軍閣下,您的陸軍十分強大,但是海軍並不比海盜們強大,如果能借明人之手剷除這些害蟲,那何樂而不為呢?」
 
  足利義滿沉著臉道:「日本,是我足利義滿的日本,縱容他國軍隊在我的領土上耀武揚威?不不不不…………」
 
  足利義滿擔心的主要是聲譽方面的問題,他的自尊心使他難以做出這個決定,因為這將證明他的無能,證明他對日本還無法進行有效的控制。至於建立軍事基地、進行文化滲透等現代世界超級強國對他國比較常用的控制方式,他並不擔心。
 
  在那個時代,在一個鞭長莫及的國家駐軍,從而對該國實施有效控制,那是不現實的。你在那裡建立基地,食物可以從當地取得,但是兵員的補充、軍械的補充,只能依賴於國內。而遙遠的路途,給補給將造成極大的困難,大明在遼東駐軍,其補給就佔用了相當大的一部分稅賦收入,後來朱棣撤銷遼東都司就是因為這個原因,遠在異國建立一個足以對該國形成威懾的軍事基地,將給國家造成多麼巨大的經濟負擔,可想而知。
 
  而且,遙遠的路程,不能即時傳遞的訊息,沒有火箭導彈等實施有效遠程打擊的現代武器、沒有飛機軍艦這種可以迅速投入戰鬥的機動力量,即便駐軍,被駐國也是不擔心的。他們如果想要搗毀他國基地,戰鬥打響一個多月,消息能傳到他國統治者耳中就算是快的了,再集結軍隊,做好後勤等各個方面的準備,真正出戰得在半年以後。
 
  所以在那個時代,在那個時代的各種實際條件之下,對一個相對比較強大、兵力也算雄厚的獨立國家實施駐軍,那是勞民傷財而無任何作用。
 
  至於文化侵略,當時的人可沒有這種認識,日本國也沒有絲毫牴觸,他們正如飢似渴地汲收中國文化,政治、文化、宗教、製造、建築、典章制度,什麼都想學,什麼都在效仿,漢字、圍棋、書法、飲茶等等,已然滲透到日本的各個階層。
 
  足利義滿也嗜愛、搜求中國的珍寶、商品、書畫,廣集漢學造詣深厚的學者和畫家,進行中國的文學研究,並且形成了中國風格明顯的北山文化,他對文化入侵怎麼可能會有牴觸?求之不得呢。
 
  肥富是一個地道的商人,在他眼中只有利益,可不沒有足利義滿想的那麼複雜,眼見足利義滿猶豫不決,肥富眼珠微微一轉,忙又爬前兩步,小聲說道:「將軍閣下,同大明重開貿易,財富將掌握在將軍您的手中,否則任由海盜倉狂的話,那麼將會對將軍閣下產生兩個不利的影響。」
 
  「哦,你說說看!」
 
  肥富趕緊道:「是,第一,大明正在集結軍隊,嚴厲打擊海盜。肥富在回來的路上,已經看到整個大明沿海,處處都在練軍備戰,海盜們是討不了什麼便宜的,一旦他們在大明沿海吃了虧,就只能縮回來,搶掠我們日本的百姓,這對將軍您的統治大大地不利。

  第二,即便大明打擊海盜不利,海盜們劫掠到的東西也是非常有限的,這跟與大明進行貿易所獲得的商品比起來,無論是數量還是質量都沒有辦法相比的。
 
  第三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據我所知,有些大名、守護也在偷偷地讓他們的武士加入了海盜的行列,他們搶劫到財富,就會讓他們變得更強大,也許有那麼一天將會對將軍閣下形成威脅…………」
 
  「肥富,你好大的膽子啊!你是在告訴我,我的武士們對我不夠忠心嗎?」
 
  「肥富不敢,肥富不敢,將軍威武,無人能敵!不過,中國人有句話,叫做『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百年。』將軍您…………覺得呢?」
 
  這句話正擊中足利義滿的軟肋,他還沒有狂妄到認為足利家族可以千秋萬載永遠把持大權,而他的威脅,正是來自於他的武士們。
 
  源氏足利起源於八幡太郎源義家,義家的次子義國的兩個兒子義重和義康分別住在上野國的新田莊和下野國的足利莊,義康改姓足利,這就是源氏足利氏的起源。源平合戰中,足利氏理所當然的追隨了同出一脈的源賴朝,賴朝死後,北條氏成為真正的統治者。
 
  從足利義康之子義兼開始,足利氏始終與北條家聯姻,成為上總和三河兩國守護。但是鐮倉時代的足利氏只是北條家的一柄戰刀,北條家指向哪裡,足利家就要打到哪裡。源義家曾留有遺言「我的第七代子孫中必有人能奪取天下…………」到了足利家時正好第七代,仍舊活在北條家的壓制中,家時自覺愧對祖先,於是修改了一下祖宗留下的七年計劃,又裝神弄鬼地聲稱「我以後三代中定有人奪天下……」然後在八幡宮切腹自殺了。
 
  不過也巧,足利家經過這麼多年一代代子孫的共同努力,居然真的在三代之內崛起了,最終在贊利義滿這一代,成了日本天皇之上的太上皇。
 
  在天皇統治的時代,全日本六十六國(六十六州)的地方官是天皇所任命的國司,為了與天皇對抗,征夷大將軍將自己的同族或是功臣安插到各國成為「守護」,擁有地方上的軍事及行政、警察之權,後來由於戰爭需要,各國的守護還得到許可可以獲得當地年貢(田租)的一半作為自己的收入,後來南北兩朝雖在足利義滿手中統一,但是守護們已經掌握了地方上的軍事、行政、稅收大權,成為實際上的割據者了。
 
  而這些割據者真的甘心永遠受制於足利家麼?以前,他們追隨足利氏,從而獲得了如今的地位,今後他們的子孫會不會像足利氏當年一樣野心勃勃呢?
 
  足利義滿臉上的怒氣消失了,他沉默片刻,問道:「這個楊旭,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在大明皇帝面前,是怎樣的地位?大明皇帝把對我日本洽談之權全部交給了他,如果我答應他的條件,那麼我能得到什麼樣的好處,還是十年一貢麼?我們自己鑄造的銅錢質量太低劣了,根本無法流通,我們需要明國的銅錢,他們還會限制銅錢外流麼?」
 
  肥富一呆,他對楊旭瞭解根本不多,足利義滿問的這些東西,他也無法給出回答,足利義滿有些不悅,拂袖道:「盡快瞭解一下,再來回覆我!」
 
  肥富連忙答應,匆匆告辭離去。等肥富走後,足利義滿思索片刻,喚進一個侍衛武士,吩咐道:「去城裡,找幾個近期從明國過來的人,對他們的朝廷比較瞭解的,我需要瞭解一些大明的消息!需要瞭解他們的輔國公楊旭!」
 
  輔國公楊旭如今正在觀海衛外海,他正站在一艘戰艦上,觀看著李逸風和赤忠兩路水師艦隊的操練。
 
  眼下,李逸風和赤忠的艦隊依舊在不斷的操演當中,不過他們的操演並不只是這種以假想敵為目標的演練,在赤忠趕到浙東之後,由他率領海戰經驗豐富的福州水師,已經帶著李逸風的巢湖水師同倭寇打過幾仗了。迅速熟練了水情海路和海上作戰技巧的巢湖水師現在已經能單獨執行巡邏任務。
 
  受夏潯舉薦,已成為浙江都指揮使司代都指揮的司漢超穩穩地站在夏潯身旁,看了一陣操演,領首道:「倭人在海上,本來就很難和我大明水師抗衡,如今看,赤都司的指揮可圈可點,李都司的戰術頗為新奇,有這兩員虎將,部堂大人更是無往而不利了。不過卑職卻有一事不明,百思難得其解……」

  夏潯扶著船舷,笑望著兩支艦隊靈活地包圍、反包圍;穿插、反穿插,問道:「有何不解?」
 
  司漢超道:「部堂,我大明水師戰艦,多採用大福船。大福船高大如城,行駛在空闊大洋之上,但遇倭船,只管衝撞過去,當者披靡,所以我水師戰艦裝備的大多是此等戰船,可是大人所配戰艦,為何卻以哨船、海滄船、蒼山船甚至蜈蚣快艇為主呢?如果是因為時間倉促,恐船廠不能製造足夠的戰艦,卑職以為,可以儘量徵用各路水師現有的巨艦。」
 
  夏潯搖搖頭,笑道:「凡有所長,必有所短。大艦的確厲害,海上遭遇,無須鬥力,只須鬥船力,便可如車碾螳螂一般,問題是,那些螳螂打不過你,卻會跑的。大福船高大如城,人力難以驅動,全仗風勢助威,這樣一來,沒有風的時候,它就是一個廢物,風向不對的時候就需要迂迴來去不斷轉折,利用這段時間,那不堪一擊的倭船早就逃之夭夭了。
 
  所以,艦隻必須多種多樣,才能適應變化莫測的海洋。更何況,我這次真正以水師決戰的地方,將是一片淺海水域,島礁縱橫的所在呢?大船,用處不大,就是這些靈活的小船才能起大作用,到時候咱們再多備些水底雷,哈哈……」
 
  夏潯突然笑起來,手指前方道:「你看,到底是赤都司技高一籌,李逸風的艦隊又被包圍了!」
 
  選擇赤忠做為艦隊的總指揮看來是對的,眼下來說,赤忠豐富的剿倭剿寇經驗和海戰技巧,是統率這支龐大艦隊最好的人選。不過從長遠看,李逸風這員年輕的將領一旦熟悉了海戰,積累了足夠的經驗,結合他對水師的種種創新,勢必將後來居上,成為一名卓越的海軍名將。
 
  雙嶼衛的兵沒有參加演習,他們有自己的打法,多年來不但已經習慣、而且創造出了一套屬於他們的獨特戰術,夏潯沒必要對他們進行強制改造,學習大明水師一貫的戰術戰法,同朱棣猜想的不同,夏潯並未打算把雙嶼衛當成他的中軍艦隊,而是把他們放了出去,做為一支游弋於主力艦隊之外的奇兵獨立做戰。
 
  這樣,一方面解決了雙嶼衛同其它水師艦隊配合不夠默契的難題,而且依靠雙嶼衛強大的生存能力和獨立做戰能力,也能揚其所長,發揮他們最大的戰鬥力。
 
  雙嶼衛水師已經離開雙嶼趕赴琉球了,夏潯真正要想要佔有的目標在這裡。
 
  琉球是東北亞和東南亞貿易的中轉站,號稱「萬國津樑」的所在,這裡現在是三個小國和無數的部落。一百年後,它將統一:兩百年後,它將被居住在日本最南端的薩摩人佔領,變成日本國的傀儡國:四百年後,它將改名沖繩,徹底併入日本版圖;然後就是那霸、釣魚島…………」,一路南下,直至控制台灣。
 
  夏潯在這裡釘下一根楔子,北有北極熊、南有雙嶼虎,西有大明,東是滄海,那條蛇將被卡在哪裡,永遠也沒有足夠的空間讓它化龍!
 
  而別的艦隊駐紮在那裡,不但將消耗大明朝廷巨量的錢款,讓大明吃不消,而且根本無法融入和真正的站穩腳跟,但是雙嶼衛不同,這支不甚守規矩的水師艦隊,將是最適宜紮根於此,並生存下去的艦隊!
 
  這裡,將成為大明不沉的航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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