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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月關] 錦衣夜行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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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3-16 19:54:25 |只看該作者
第662章 鐘山風雨

  江東驛,在金陵城東,長江岸邊。
  
  歷史上有名的江東驛另有其地,在漳州龍溪縣東四十里虎渡橋邊,金陵的這處江東驛則是大明立國之後才建的,史上不彰其名。
  
  江東驛中,兄弟二人對面而坐,桌上簡單地擺著幾樣酒菜。
  
  朱高熾對朱高燧道:「三弟此番封國北京,足見父皇厚愛,北京是父皇龍興之地,也是你我兄弟幼時生長之地,到了那裡,人熟地熟,當不致有陌生之感。」
  
  朱高燧今年正好滿十八週歲,也是一條強壯高大的漢子了,雖然眉宇間微微還有些稚氣,但那英武驕鷙的氣質,與他二哥頗為相似。其實這三兄弟長得都很像他們的父親永樂皇帝,只是朱高熾過於肥胖,以致容貌看起來發生了一些變化。
  
  朱高燧對封地北京還是比較滿意的。三兄弟裡,他的勢力最弱,是最沒有可能爭太子的,結果兩個哥哥爭來爭去,好處反倒落到了他的頭上,所以很是欣然,聞言忙舉杯道:「兄長關愛,高燧銘記在心。高燧啟程在即,兄長請滿飲此杯,便即回城吧!」
  
  朱高熾笑道:「無妨,待我送了三弟上船再說!」
  
  朱高燧慌忙搖手道:「不可,不可,兄長既是高燧的大哥,更是當今太子,位居東宮,與高燧有君臣的名份,豈能勞君送臣?可不敢當,這是君臣大義,兄長能至驛捨相送,高燧已感激萬分,可不敢失了禮數。」
  
  朱高熾性喜與讀書人談經論道,也是個拘禮守禮的,知道兄弟說的是實情,他也有些無奈,只好答應下來。兄弟二人又飲一杯酒,朱高燧把朱高熾送到館驛外面,候著太子的儀仗離開,這才抬頭看看陰沉沉的天色,見鉛雲密佈,似有大雨,便急急返回館驛,吩咐手下準備啟程。永樂皇帝給他任命的長史鄭思安急忙張羅起來。
  
  車駕儀仗早就備好了的,不一會兒就張羅齊備,一行人往江邊行去,剛剛走出不遠,路邊忽有一錦衣少年,抱拳行禮道:「車駕請停下,漢王殿下前來相送趙王殿下!」
  
  「啊!我二哥來了麼?」
  
  朱高燧與朱高煦性情相投,最合得來,他知道二哥生了大病,還以為他不會來了,沒想到二哥還是到了,到底是交情最好的兄弟,朱高燧歡喜之下,立即掀開車簾走了出來。
  
  鄉間草徑上,一乘軟轎正飛快地抬過來,朱高燧連忙撩袍迎了上去,那轎簾兒挑著,朱高煦病仄仄地倚坐在轎中,下身還蓋著一條薄毯,臉色灰敗,看來果然病的嚴重。
  
  朱高燧一見心裡不禁有點發酸,連忙迎上去,埋怨道:「二哥病得這麼厲害,怎麼還來送兄弟?」
  
  朱高煦有氣無力地抬起身道:「你我封國,一北一南,一世兄弟,今日一別,不知何日才能重聚,二哥……二哥怎麼能不來送你?」
  
  「二哥!」
  
  聽他這麼說,再看他那原本龍精虎猛的一條漢子,幾日不見就變成這副樣子,朱高燧眼淚登時落了下來,淚汪汪地便叫:「二哥……」
  
  雖然說帝王子嗣成年久別,又或各有利害,所以勾心鬥角的多,手足之情淡漠,可至少對現在的朱高燧來說,還不至於如此。他原本不是皇子,而是王子,兄弟從小玩在一起,感情深厚,如今剛剛成年,又無利害衝突,那感情還是在的。
  
  看見老三落淚,朱高煦也不禁感慨,忙拍拍身旁座位,對朱高燧道:「三弟,進來坐!」
  
  轎子到了跟前,已然落地停放,朱高燧擦擦眼淚,便彎腰走進轎去,朱高煦提起嗓子道:「你們散去歇息吧,本王與自家兄弟敘敘家常!」
  
  眾轎伕侍衛躬身散去,朱高煦便握住朱高燧的手,展顏說道:「昔日在北平的時候,你我兄弟感情最好,整天玩在一起,鬧在一起,一晃這麼多年過去了,你我俱已成年,各自封王,以後天各一方,可不大容易相聚了,你脾氣暴躁,以前有二哥在跟前看著你,以後自成一國之主,凡事都要小心,今日不比從前了,知道嗎?」
  
  這一說,朱高燧更難受了,連忙點頭道:「三弟明白,雲南山高路險,煙瘴重重,不是宜居之地,二哥雖然一向身體強健,也要注意身體才行。」
  
  朱高煦「嘿」地一聲,說道:「老三吶,雲南……我不想去,怕也去不了啦!」
  
  朱高燧一呆,怔道:「二哥……不想就藩?」
  
  朱高煦淡淡一想,反問道:「就藩如何?不就藩又能如何?老三,咱們兄弟兩個,有什麼話不用藏著掖著,你也知道,二哥本來雄心勃勃,有志於皇位的!」
  
  朱高燧連連點頭,朱高煦又道:「如今這樣,也是天意吧,二哥已經心灰意冷了,這一方藩王土皇帝,我也不想去做了,真要做了,自鎮一方,領軍治軍,只怕咱們那位大哥他不放心吶!」
  
  朱高燧忙道:「二哥……」
  
  朱高煦抬手制止了他,慨然嘆道:「沒事兒,二哥輸得起!既然就藩反讓大哥心生忌憚,我哪兒也不去,就在南京城裡,就在大哥的眼皮子底下做個閒散王爺了,這一輩子風花雪月、富貴榮華,就這樣吧!」
  
  朱高燧不安地道:「二哥……」
  
  朱高煦又一擺手:「老三,我的性子你知道,一旦決定,九牛不回,你不用勸了!」
  
  說完他又看看朱高燧,關切地道:「大哥儲君之位既定,父皇對我又漸生不滿,甚至有了戒備,把我遠遠的打發到雲南去,就可見一斑。幸好你沒跟著摻和,挺好!父皇封你去北京,大明兩京,太子在這兒,你在北邊,可見父皇的鍾愛……」
  
  他凝視了朱高燧一眼,突然道:「皇兄身體不好,你是知道的。二哥這輩子,已經廢了,如果大哥天不假年,有個什麼……,我看父皇是想以你為儲君之儲君的……」
  
  朱高燧身子一震,駭然道:「二哥!」
  
  朱高煦倏地坐直了身子,肅然道:「你覺得荒唐?不然!父皇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社稷江山,為了穩!如果太子早去,父皇會效仿皇祖父,立一個皇太孫?你覺得可能嗎?二哥糊塗,三番五次倚仗父皇的寵愛惹是生非,終有今日之報,可父皇刻意把你安排在北京是什麼意思?
  
  天下之大,哪裡不能封王?偏在南北兩京之地封一藩王,而這北京還是父皇龍興之地……,老三,你仔細想想,父皇為什麼有這樣的安排?天子一舉一動,莫不暗蘊天機,你道這是偶然為之麼?呵呵,如果你這麼想那就大錯特錯了。此去北京,你好好做,安知來日,你不是那九五至尊?」
  
  朱高燧聽得又驚又喜、又慌又亂,既不敢接二哥的話碴兒,又想問個清楚,那一顆心好似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朱高煦輕輕嘆了口氣道:「二哥抱病追上來,和你說這番大逆不道的話,只因為你是我的好兄弟,是我在這世上最親的人,我不對你好,還能對誰好呢?和你說這些,就是希望你不要妄自菲薄,此去北京,好生做事,切莫招惹是非,千萬不要像二哥一樣,恃寵而驕,自己丟掉了大好機會!」
  
  「二哥……」
  
  朱高燧的心好像被人撬開了一道縫,亮堂堂的,握著朱高燧的手,他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朱高煦道:「好了,咱們自己兄弟,不用說外道話。眼看天色陰沉,將下暴雨,你快些上路吧,免得耽擱了行程。古人說,貴人出門風雨多,二哥就借這場豪雨,送我三弟一路順風吧!」
  
  朱高燧感激莫名,張了張嘴,最後卻只是握緊了朱高煦的雙手,使勁地搖了一搖,一切盡在不言中……
  
  閃電撕開懸空,「喀喇喇」一道驚雷撼地而起!
  
  煙雨莽蒼蒼,龜蛇鎖大江,帆檣船影,盡沒於迷茫之中……
  
  ※※※※※※※※※※※※※※※※※※※※※※※※※※
  
  下雨了!
  
  簷下雨水如珠簾,院中青青石板路上,積水也過了腳面,排水的速度顯然比不上這老天傾盆般的傾注。
  
  夏潯立在簷下,微笑地看著幾個女兒。
  
  思楊和思潯披著蓑衣和雨靴,在雨水裡快樂地蹦跳著,在母親的看顧下,連大海她們都敢下,當然不在乎這麼點風雨。
  
  思雨則舉著一把福州「萬福翔」字號出的漂亮小花傘,傘柄兒搭在肩上,站在一株花樹下,娉娉婷婷,笑看著兩個姐姐在雨地裡奔跑,扮足了小淑女的模樣。思祺雖然小,膽子卻大,平時愛瘋愛淘的勁兒不比大姐二姐差,可這雨實在是太大了些,她披著一件小蓑衣,跟著在雨地裡玩了一會兒,就被雨水迷了眼,不得不蹭到三姐身邊看熱鬧。
  
  她穿著雨具,卻拚命往思祺傘下擠,蹭得思雨一身是水,不由得嬌嗔起來,嘟著小嘴兒訓斥幾句,卻還是張開手臂,把她攬在懷裡。
  
  謝謝看得不放心,對夏潯道:「相公,那池水都與地面漫平了,一不小心跑過去就要跌進池子,還是喚他們進來吧。
  
  夏潯笑道:「無妨,小孩子率性而為,難得的辰光,叫他們玩個痛快吧!長大了想起來,這就是很值得懷念的回憶。」
  
  這時,月亮門處傳進幾個人影,頭前一個打著傘,雨傾斜飄入,打濕了他的袍襟,粘答答地粘在身上,正是自家的管事二愣子,後邊幾個都披著蓑衣,器宇軒昂、步伐矯健,絕對不是自家府上的人,夏潯不由得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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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2
發表於 2012-3-16 19:56:58 |只看該作者
第663章 救水如救火

  來人一共有四個,二愣子把四人引進客廳,向夏潯引見,那四人立即解下蓑衣,露出一身織錦鬥牛過肩紋補的武官袍服來,領頭一人向夏潯抱拳施禮:「卑職侍衛上直軍明甲將軍烏傷,見過國公爺!」
  
  夏潯一看他那身鬥牛服,就曉得必是宮廷來人了,再一聽他自報身份,果然是宮中侍衛,不由聳然動容:「諸位將軍冒雨而來,京裡出了甚麼大事?」
  
  四位天威將軍雖然披著蓑衣,可是因為冒雨一路趕來,走了這麼遠的路,身上照樣濕透了,腰間佩刀的銅吞口上,雨水滴答而下。烏傷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扶刀欠身,恭聲道:「今春以來,連下暴雨,蘇州、松州、嘉定、湖州一帶盡成汪洋一片,百姓離散,哀鴻遍野,皇帝憂心如焚,急詔國公回京,主持賑災事!」
  
  夏潯驚道:「蘇松一帶,水患如此嚴重麼?」
  
  烏傷苦笑道:「卑職只是奉旨傳諭,詳情不盡瞭然,不過看皇上和諸位大學士的模樣,恐怕蘇松水患,比卑職所言,有過之而無不及!」
  
  聽這將軍言辭,還是讀過幾天書的,夏潯一聽再不猶豫,立即道:「我馬上與你們回京!」
  
  烏傷一怔,問道:「國公不候今日雨歇麼,這等暴雨,國公……」
  
  夏潯道:「我這個國公,可不是身嬌肉貴的紈褲子,二愣子,馬上備馬、備蓑衣!」
  
  「是!」
  
  二愣子答應一聲,舉著傘就衝進了雨裡。
  
  夏潯回身對謝謝道:「事情緊急,我就不向眾人一一告辭了,一會兒你告訴大家一聲,不必牽掛。孩子在這玩得痛快,我看你們也隨意些,就在這裡多住些時日吧,反正我一時也不在京裡。」
  
  謝謝從小沒少吃苦,自然明白連綿暴雨,對她如今這樣的人家,不過是給孩子增加了些玩樂的興趣,可是對那些地裡刨食的窮苦百姓,是多麼沉重的打擊,當即答應一聲,溫柔地囑咐道:「老爺注意自家身體,切莫勞累過度。」
  
  夏潯答應一聲,不一會兒,二愣子匆匆趕來,稟報說已經備好了坐騎,同時還攜來了雨具,夏潯就在廳口穿戴整齊,與四個同樣重新披起蓑衣的宮廷衛士快步走去。
  
  思雨站在樹下看得清楚,稚聲便問:「爹爹,你去哪兒?」
  
  夏潯微微停了一下,對她笑道:「爹爹去給你們抓泥鰍!」
  
  思祺馬上舔舔嘴唇,奶聲奶氣地接口道:「黃蟮好吃!」
  
  夏潯哈哈大笑:「你這饞嘴小貓兒,成!爹爹去給你捉一條大黃蟮回來!」說著已腳步匆匆地離去。
  
  夏潯很急,他在社會最低層曾經度過一年多的時光,他甚至一路討著飯從湖州趕到青州,對社會最低層的窮苦百姓生活非常瞭解。他更在濟南城裡,親眼看著無數人活活餓死。他不是鐵石心腸,神經更沒有堅韌到鋼絲一般,那地獄般的一切,深深銘刻在他的心裡,也曾幾度被惡夢驚醒。
  
  他很清楚,在這四五月間,青黃不接的時候,如果遭遇一場大水災意味著什麼,百姓家裡沒有多少餘糧,一旦被洪水一衝,更是顆粒無存,那是要死人的,而且每一天都會死人,早去一刻,他就能挽救許多的生命,這已無關國運、無關朝堂、無關未來,就是為了當下那些受苦受難的貧民百姓,冒雨而行的辛苦還不能忍受麼?
  
  這是一個人最樸素的感情!
  
  何況,這受災地區裡面還有湖州,這麼多年來,雖然他的義父早就死了,他也早就離開了湖州南潯的那個小村莊,可他從來不曾忘記過哪裡,只是憚於被人識破身份,他沒有親自出現在那裡。當家裡發達以後,他早就授意家裡,對那裡的鄉親進行各種的慈善和捐助,這些事,一直由謝謝來做。
  
  如今他的「家鄉」遭了災,他自然更加焦急。
  
  ※※※※※※※※※※※※※※※※※※※※※※
  
  下雨了!又下雨了!
  
  下雨了!又是好大的一場雨!
  
  河滿了,江滿了,池塘湖泊全滿了,連井水都憑空升高了三尺。
  
  這才四月中旬,接連的幾場大雨把湖州府變成了一片沼澤,田地被沖了,秧苗淹死了,低窪地帶已經變成了一片汪洋,有那士紳組織民船去營救災民,划著船兒過去看,水面上只隱隱露出一片片的屋頂,有那僥倖存活下來的難民站在屋頂上叫喊著,哭泣著,有的不等船兒靠過去,就轟然一聲房舍倒塌,人就砸進水裡不見了蹤影。
  
  地勢高的地方,水淹最低也有一尺,農民以車淘水來救田地,奈何那大水一片,不斷流淌,以車救水不過是杯水車薪之舉,如何能救得了?到最後,那淘水推車的百姓精疲力竭地倒在地上,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全家的希望浸泡在汪洋裡,仰天痛哭。
  
  湖州城外,無數難民扶老攜幼地趕來,向城裡逃荒。湖州知府常英林處斷果決,立即下令封了城門,不放一個難民進城,然後由官兵護送著,派人在四城外放糧賑災,比水稍稠、比鏡子還亮的稀粥只施了半天,便宣佈湖州府已盡了全力,城中無糧施捨了,然後對城外百姓再也不管不顧。
  
  那些難民,青壯的還可勉強跋涉,再掙扎到其他地方去向善心人乞討求活,可那年老體衰者和牽著抱著孩子的婦人怎麼辦?城裡自有一些無良的富紳大戶,悄悄找到常知府,請他派兵護送,出城去難民裡挑揀,專選那年輕貌美的姑娘,當場簽下賣身契,入府為奴,也算是為難民們做些「善事」。
  
  這樣的家奴價錢低廉,品龘色又好,運氣好的說不定還能買個才貌俱佳的大家閨秀,回去後白天指使她做這做那,晚上喝兩口小酒,對她做這做那,豈不快哉?常知府很佩服這些商人的頭腦,便叫自己的管家也跟出去,還真蒐羅了幾個原本是士紳人家的姑娘小姐,買回來做了自己的丫頭。
  
  當然,這些事得秘密進行,城裡還是有不少官紳,整天抗議他封閉府門的作法、要求出城賑災的,其中還有人自願捐獻米糧,這些人的腦殼真是壞掉了,常知府對此不屑一顧,他「勉為其難」地接受了這些富紳捐出的糧食,答應由官府出面去賑災,好歹把這些人對付走了。
  
  至於那些捐出來的糧食麼……,他把府庫的庫底子打掃打掃,用那摻了沙子的一點陳糧去城門外煮了半天粥,就算是對士紳們有所交待了,官紳們捐出來的新糧當然送進了自家的庫房。
  
  那些被富紳們買回去明為作婢,實則是通房丫頭的姑娘們已經算是好運氣了,大部分人可沒有這樣的福氣,一部分人見機得早,一見封城禁入,立即逃往他處乞討,暫時還不致死,可是老弱病殘、諸多婦人,包括一些不死心的百姓,依舊賴在城下,結果城門死活不開,又無粒米接濟,等他們想走時,已經無力逃走了。
  
  無奈之下,許多人以袖蒙面,就在城頭守軍的注視之下,跳了護城河。還有那婦人,手裡牽著一個娃兒,背上背一個娃兒,指著城頭痛苦詛咒一番,然後一塊兒跳進河去,變成了至死還緊緊擁抱在一起的一家浮屍……
  
  常知府急呀,他是真急呀!一會兒功夫就起了滿嘴的水泡。
  
  這一場大水,蘇州、松州、嘉定、湖州一帶皆遭水患,情形都很嚴重,但是最嚴重的,要數他這兒。他這湖州府,並不是周圍江河最多的地面,也不是地勢最低窪的地方,災情如此嚴重,緣由只有一個,那就是工部撥來修繕河道水利的錢款,十有八九都被他揣進了個人的腰包。
  
  常知府急呀,他是真急了!一會兒功夫眼睛都紅了。
  
  湖州府的百姓上繳的糧賦被他貪墨了許多,全指著今年秋收時,再好好盤剝一番去堵塞漏洞呢,結果這一場大水,朝廷要是下旨免了遭災地區的糧賦,他可怎麼活啊?他拿什麼去堵這虧空啊?
  
  怕什麼來什麼,上頭果然傳來消息,朝廷要派欽差大臣巡視災區,放糧賑災了,同時還要核查各地收災情況,以便朝廷據此核減各受災地區的糧賦,這個「壞消息」傳來,「愛民如子」的常知府登時就起了一嘴的水泡。情急之下,他想起了自己的好妹婿紀綱。
  
  要說這妹婿,算是他往自己臉上貼金。因為他舅舅一家早幾年遭了瘟疫,一家子就剩下這麼個表妹,投奔了他來,看在表妹帶來的那麼多家產的份上,再加上拒親不救的惡名他擔待不起,常英林就收留了表妹。去年秋上紀大人到湖州公幹,常英林盛情款待,之後一杯藥酒,把表妹送進了紀大人的臥房。
  
  紀大人很喜歡,回頭就把她做了妾,表妹雖然懷怨,可已失身於人,也只得嫁狗隨狗了,就這麼著,常英林算是與紀大人攀上了親戚,衝著這門便宜親戚,紀大人還未必管他,但他盤剝的那些金銀,有一大半孝敬了紀綱,紀綱能不管麼?
  
  於是,常知府匆匆修書一封,著人火燒屁股般地送進京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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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4章 賑災

  謹身殿裡,匆匆趕到的夏潯正靜靜地聽著眾大臣們向皇上奏報賑災事宜。
  
  京裡接到蘇松一帶送來的消息之後,立即緊急籌措救災物資,開始做賑災準備,現在已經稍稍有些眉目了。
  
  正在說話的是戶部左侍郎夏原吉,夏原吉道:「糧食是第一要務,留夠京師存糧之後,已然籌措了一筆糧草,同時正從其他各地由水陸兩道往京師運糧。蒙聖上恩准,暫停京師各酒坊釀酒之業,又擠出了一批糧食,然則……」
  
  夏潯吉蹙眉道:「暫時這些,仍是杯水車薪,受災地區太大了,這些糧食運過去,恐怕賑濟不了多久。」
  
  朱棣沉吟道:「這樣吧,從京師府庫中,再多撥五十萬石糧……」
  
  夏潯吉動容道:「皇上,一旦京師斷糧,恐時局之不穩,較之蘇松受災還要嚴重!」
  
  朱棣頷首道:「朕自然明白!」
  
  他對戶部尚書鬱新肅然道:「夏原吉去蘇松賑災,你在京裡全力調配,一方面,要務必保證蘇松百姓不致餓死,同時也得保證各地起運京師的糧食及時運抵,若是出了差遲,朕唯你是問!」
  
  鬱新也是一個年輕幹練的官員,建文朝時,他還剛剛入仕沒有多久,只是都察院裡一個年輕的御使,只因建文帝執意削藩,而當時滿朝文武多不敢言,這鬱新卻是年輕氣盛,屢次上書反對,並且敢與黃子澄、方孝孺等一干建文重臣當庭抗禮辯駁,朱棣登基之後感恩圖報,大力提拔,如今已是戶部尚書了。
  
  鬱新肅然道:「臣必竭盡所能,不負皇上厚望!」
  
  內閣大學士解縉與幾位內閣學士耳語一番,躬身說道:「這連番大雨,致使蘇松變成澤國,鄉下地方,大多受災嚴重,恐怕是無糧可收、亦無存糧可用了,臣以為,那些大城大阜,還是頗有存糧的,朝廷賑災,受災地區亦當自救,各地府庫存糧,都已先取來賑災,同時,各城阜大戶人家的存糧,也可借來先用,這樣的話,缺口當不致太大!」
  
  朱棣道:「這一點自無問題,朕登基之初,就曾頒詔,各地但遇水旱災害,先開府庫賑災,後向朝廷報賬,災害如此嚴重,諒那地方官員無人敢違旨意。還有,各地運來的糧食,方便運往蘇松的,可就近運去,憑條子向戶部報帳。嗯,再從相近的沒有受災的地區賒一些地方留糧去賑災,明年出糧地區的徭役,由受賑地區來出工,以工還糧也就是了。」
  
  楊榮道:「蘇松一帶本是水鄉,水鄉百姓皆通水性,朝廷還可組織調撥一批船去,由受災百姓中的青壯組成船隊,一方面搶救困在洪水中的百姓,一方面捕撈魚蝦、荷藕等可以食用的東西,亦可用以充飢。另外,蘇松本是我朝產糧重地,如今卻受此災害,春種作物恐已全面絕收,應當儘快籌措宜於晚種的糧種,俟洪水退卻,便組織百姓儘快補種,彌補損失!」
  
  眾官員紛紛獻計獻策,太醫院正文締自然也不甘示弱,忙拱手道:「皇上,我太醫院派遣蘇松等受災地區的醫士、郎中也都召集齊全了!大澇之後,必有大疫,須得防範為先,他們會督促地方,儘量為災民準備開水,阻止災民食用從水中打撈出來的牲畜,他們還攜帶了一批藥物,只是這些藥物的儲備不足,還須從兩廣、雲貴地區籌集黃蓮等急用藥物,這些臣會親自督辦的!」
  
  工部尚書則道:「臣已派人等待籌集草蓆、蘆葦、衣物被褥,暫解災民一時之需,接著還會調撥大木檁條運去,召集工匠赴災區就近燒製磚瓦,在洪水退卻後,幫助百姓重建家園!」
  
  朱棣聽了連連點頭,欣然道:「眾卿同心協力,天災雖大,相信也可將損失減至最小!」
  
  都察院御史俞士吉是此番赴蘇松賑災的三把手,他是都察院的人,主要職責當然是負責法紀方面的事,監督賑災人員以及地方官員,防止有人趁機發龘國難財,利用賑災物資急於發放,帳目無法記載詳細清楚的機會趁機貪墨。
  
  此時也找個機會插嘴道:「臣想請皇上多派幾位都察院同僚往受災地區去,臣起自微末,非常清楚一些地方的事,正所謂任你官清似水,無奈吏滑如油,但凡大災,不畏王法趁機貪墨的貪官污吏總是有的,受災地區,許多衙門業已被大水沖個清光,要急於賑災,許多官吏要一人身兼多職,平時的規矩、章法都顧不得了,若是其中有人貪墨,臣只擔心人手少了,無法明察秋毫!」
  
  朱棣冷笑道:「朕明白!百姓的救命糧,自有那黑心的官中賊層層剋扣,,賑糧哪怕千萬石,落到百姓口中十不足一的情形也曾有過。哪怕法刀高懸,依舊利慾熏心,悍不畏死的,這般情形,古今如一,奈何陳瑛主持都察院,離不得京城,吳有道正身患疾病,黃真又在遼東還沒回來……」
  
  說到這裡,朱棣心中暗生悔意,他又想起肖祖傑來了,不錯,是有人說肖祖傑酷厲殘忍,執法過嚴,可是什麼樣的官兒,只要擺到合適的位置,都能發揮最大的作用,眼下這種情形,若是肖祖傑在該多好?這位人稱冷麵寒鐵、可止小兒夜啼的酷吏往受災地區的官場上一擺,不知要嚇得多少貪官不敢伸手!
  
  朱棣暗暗嘆了口氣,說道:「所以,監察一事,依舊由你負責,不過朕會從監察院調集儘可能多的人,與你一同前往災區。」
  
  說到這裡,他看了一看匆匆趕到,袍裾還滴著雨水的夏潯,容顏一緩道:「朕為何要楊旭總攬賑災全局?就是給你撐腰去的,旁的事他要管,有貪臟不法事的,他當然也要管!蘇松地區,原本是我大明最富裕的地區,地方富裕,更易滋生貪腐行為。而能在蘇松地區為官的,大多是背景複雜、人脈錯綜,後台硬得很,你俞士吉鎮不住他們,我這不是給你請來一尊壓陣的大神麼?」
  
  朱棣剛剛說了一句玩笑話,神情便又凜然起來:「楊旭,朕與你王命旗牌,總攬災區一切事宜,三品暨三品以下大員,但凡違法,盡可先斬後奏!這個得罪人的活兒,別人來不了,朕就交給你了!」
  
  夏潯連忙躬身道:「臣遵旨!但凡貪墨賑糧的、冒領賑領的、囤積居奇的,種種不法事,只要犯到臣的手裡,臣絕不輕饒!誰敢奪百姓的救命糧,臣就替皇上要他的命!」
  
  朱棣振奮道:「好!甚好!有你這句話,朕就放心了!」
  
  他吁了口氣,放緩了聲音又道:「楊旭,朕要你去賑災,不只是為了替百姓們從那貪官污吏手中多爭一口糧食,還有一件大事要你去做!」
  
  「皇上請吩咐!」
  
  朱棣道:「大災之後,一是易生瘟疫,這是天災;還有一樁,就是易生盜賊,這就是人禍了。有那走投無路者,振臂一呼,揭竿而起,做要生出大亂子,你此去災區,要善加撫慰百姓,未雨綢纓,免生事端,如果一旦有那身懷異心者趁機蠱惑災民叛亂,亦不可手軟,定要迅速撲滅,避免蔓延!」
  
  夏潯這才知道皇帝刻意要自己去賑災的原因,皇帝思慮如此之深,所思所想,確實比他全面,也比他深遠,忙鄭重地答應一聲,同時向皇上闡述了自己的意見:「皇上,臣平素做事,一向是兵馬未動,糧草先行,這一次卻不同。今日天色已晚,臣想明日一早便與各位賑災宣撫大臣先赴災區!在糧草運抵之前,我們先趕到那裡,可以先組織地方自救,組織地方士紳百姓捐款捐物,同時也可穩定人心,讓百姓們知道,朝廷沒有忘了他們,皇上沒有忘了他們,援助他們的糧食衣物一應物什,很快就到,以安民心!」
  
  朱棣欣然道:「好,就這麼做吧!」
  
  君臣眾人又議了一陣兒,便各自散去忙碌了,內閣學士們統籌全局,需要考慮的方方面面最細,這些在方纔的廷議之後,都要羅列出詳細的章程,儘快叫各部照章去辦,時間不等人,他們得回去連夜弄好,明天一早皇上就得發廷諭。
  
  因為大家都忙,也就各行各事,顧不得客套了,夏潯離開謹身殿,逕往前面行去,卻也沒有官員再圍上來吁寒問暖。行到前殿一角,剛要拐去宮門,旁邊路上靜靜站著一位年輕的文官,一見他來,立即迎上前來,微笑著躬身道:「下官見過楊少保!」
  
  這是一個身著青袍的官兒,頭戴雜色文綺,胸前補服繡的是鷺鷥,乃是一名六品文官,看年紀也就三十五六歲上下,五官端正,眉目清朗,頜下三縷微髯,叫人一見便心生好感。在宮裡頭,這麼小的官兒可不多見,夏潯不由一怔,奇道:「你是……」
  
  那官兒笑容可掬地又施一揖,恭聲道:「下官楊士奇,東宮左中允!」
  
  夏潯前世聽說過楊士奇的名聲,三楊之中最是有名,不想竟在這裡遇見,如今竟還是一個六品小官,不覺十分意外,他專注地打量了楊士奇幾眼,這才問道:「啊,原來是楊中允,中允特意在此迎候,可是太子殿下要召見我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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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3-17 19:33:37 |只看該作者
第665章 夜間語

  楊士奇躬身道:「少保國之重臣,正身負要任,太子則是國之儲君,此時實不宜相見,太子特命下官來,只是告訴少保,太子將太祖高皇帝和當今皇帝、皇后娘娘例年所賜禮物及一部分俸祿拿出來,購置了糧米一萬兩千石,雖然杯水車薪,無濟於事,也可為國公稍壯行色,國公幾時啟程赴蘇松賑災,還請示下時日,下官自會將糧米送去。」
  
  夏潯心中一暖,頷首道:「太子愛民如子,楊旭代災區父老先謝過太子了!救災刻不容緩,明日一早,楊某便先赴災區,救援物資啟動慢些,隨後再到!」
  
  楊士奇面露欽佩之色,欠身道:「國公如此憂心國事,愛護百姓,楊士奇衷心佩服。好,明日一早,士奇會叫人將糧米運往國公府去,請國公接收。只是這購米之人……」
  
  夏潯會意,笑道:「呵呵,自然是京中善人,捐助於本國公的。」
  
  楊士奇微微一笑,拱手道:「下官告辭!」
  
  做好事,也得知進退。
  
  朱高熾掏出私房錢買了米面給夏潯壯行色,固然是有愛民之意,也有不想夏潯兩手空空趕去災區的意思,這是對他的關愛。雖然說太子的錢也不多,買不了多少糧食,可一萬兩千石,放在平常時候,也是一筆驚人的數字了,朱高熾這一次一定是傾囊相助了。
  
  可這樣做雖是憂國憂民,但是他的身份若只是城中一富紳,那就沒問題,還會受到朝廷褒獎,可他是太子,這身份就有點敏感了,皇上還活著呢,你想收買民心麼?這也就是朱高熾成為太子之後,反而較少露面的原因。儲君嘛,就好好儲在東宮裏邊吧!
  
  既然這樣做是吃力不討好,朱高熾還是這麼做了,這也正是讓夏潯為之感慨的地方,朱高熾並不是一個毫無心機的白癡,有時他也會用些手段,但是他的本心,的確是惇厚善良,關愛仁慈的。
  
  夏潯走出皇宮,侍衛牽來駿馬民,夏潯正要翻身上馬,沿御道馳去,宮門裡突然閃出一人,向他高聲道:「國公爺、國公爺!」
  
  夏潯一隻腳都踩進馬鐙了,聞聲止勢,回頭望去,就見紀綱一手撩著袍裾,正向他快步走來。
  
  夏潯撤下腿來,剛剛站定身子,紀綱已到了面前,兜頭一揖,再起身時,已是滿面笑容:「國公,前幾日國公剛剛回京時,卑職正奉命辦理一樁案子呢,忙得昏天黑地,實在抽不出身,以致連國公的接風宴都沒參加,不該!太不該了!過兩天事情忙完了,本想著再置酒宴,向國公您謝罪呢,誰知國公您又去鄉下散心了……」
  
  紀綱非常親切地道:「國公經略遼東一別經年,回了家,自然得先與家人團聚,盡享天倫之樂,紀綱可沒敢追去慈姥山聒噪,惹夫人們的嫌,只好候在京裡啦。紀綱是國公的老部下,不是外人可比的,您可別記卑職的錯兒。
  
  呃……,卑職剛剛聽說,明日一早,國公又要奉旨賑災去,這一去又不知幾日才得迴轉,今兒晚上,無論如何,國公您得賞我這個面子,叫紀綱擺酒,奉承奉承,聊表心意。我已經叫人去知會小劉了,就咱們仨,您看成嗎?」
  
  夏潯睨了他一眼,紀綱一臉的坦誠熱切,就彷彿剛剛當上錦衣衛指揮使時見到他一樣,完全是一副自家人的模樣,親切中透著敬慕,一剎那間,甚至讓夏潯覺得此前二人之間的疏遠只是一種錯覺。
  
  夏潯不由暗暗驚詫:「紀綱何以前倨而後躬?」
  
  ※※※※※※※※※※※※※※※※※※※※※※
  
  夜色深了,夏潯趁著酒意,與劉玉玦走在國公府中庭後的曲廊上,前方有兩個俏婢打著燈籠,隔著四五步遠的樣子,給他們引著路。
  
  今晚的酒喝的很痛快,夏潯、紀綱、劉玉玨,好像又回到了當年,夏潯還是那個棄文從商的青州秀才,紀綱還是那個被府學開除的嫉俗青年,而劉玉玨,則依舊是那個溫良如處子的靦腆男子。他們談天說地,敘歷史想未來,罵貪官污吏,笑荒涎不經,至少在那一刻,他們是完全放下心防的。
  
  可是當夏潯漫步在這曲廊回苑中時,沉靜的神色便又回到了他的臉上,昔日的輕狂,就是他的生活,而今日的輕狂,則只能是偶爾的放縱,他現在是權位尊崇的當朝國公,這一點誰也無法改變。
  
  劉玉玨還是習慣性地比他微微落後半步,兩個人都沒說話,似乎都在靜靜地想著自己的心事。
  
  劉玉玨覺得,不管是國公也好,紀綱也罷,好像每一個人,漸漸的臉上都多了一件面具,有時摘下來,有時戴上去,有時戴上就忘了摘,時間久了,竟然叫人不再記得戴上面具的他是他,還是不戴面具的他才是他。
  
  就像今晚,想想方纔的觥籌交錯,酒酣耳熱,再看看正負手漫步,微帶沉思的夏潯,劉玉玨也不知道哪一幅場面才是真實的,哪一幅場面才是演戲。
  
  不過,對他來說,那些都不重要,家裡一直催著他成親,可他對女人根本沒有興趣,若是平常交往也就罷了,一想到要同床共枕,甚至耳鬢廝磨,他就從心眼裡噁心,他寧願就這樣過一輩子,像羅克敵一樣,白衣如雪,孑然一身。
  
  時至今日,他的心裡只走進過一個人,那個人正走在他前面;這輩子,他的身子只給過一個人,那個人已經走在了他的前面。
  
  他也清楚,自己的愛慕傾心永遠也不可以表白,也許把它默默地埋藏在心裡,對彼此就是最好的結局,他只要能默默地守護著正走在他前面的這個人,偶爾看到他一眼,就已心滿意足了。
  
  不管有無面具,不管那面具是否一直帶在了臉上,他,認得他!
  
  月白風清,繁星滿天,這個夜如夢似幻。
  
  「玉玨!」
  
  夏潯沉思良久,突然喚他了。
  
  「在!」
  
  劉玉玨立即踏前一步。
  
  只要到了夏潯身邊,伴著他行走,劉玉玨必定落後半步,這已成了他的一種本能。這不是朋友間的禮節,這是下屬對上官應有的禮數。當然,如果是女人,就更該如此,一定要落後她的男人半步,絕對不可以與他比肩而行。不知道從哪一天起,劉玉玨就恪守著這個規矩,再也沒有改變過。
  
  夏潯想了想,緩緩說道:「南鎮,如今都在做些什麼?」
  
  劉玉玨恭敬地道:「南鎮主要負責軍器匠作的管理和火器研發的保密,同時負責不歸五軍都督府管轄的上二十二衛的軍紀、軍法,卑職知道皇上和國公都重視火器的發展,如今葉安主要就負責這一塊。陳東自日本回來以後,還是負責軍法這一塊,軍紀軍法,主要是上二十二衛各衛將官將犯法將校主動送來,進行審訓、宣判、處罰,有時陳東也會帶人便服出去,明察暗訪,探問軍紀情況!」
  
  夏潯點了點頭道:「很好,這樣你們行動就很方便了。而且陳東嘛……,他和葉安都是錦衣衛的老人了,自南衙甫建就跟著你,也信得過!辦事的能力也是有的。」
  
  劉玉玨忙道:「是,國公有什麼事要卑職做,只管吩咐!」
  
  夏潯沉默了,繼續往前走,劉玉玨亦步亦趨地隨在後面,也不追問。
  
  行至一處月亮門,夏潯站住了腳步,回身望著他,沉聲道:「盯著些紀綱,看看他都做些什麼,有什麼異動,認真查訪,不過,不要叫他有所察覺。你畢竟是他的下屬,有些事,如果容易叫他知道你在辦他,那麼……就寧可不做,總之,穩妥第一,不要行險!」
  
  劉玉玨動容道:「查紀綱?」
  
  不待夏潯再說,他便改顏道:「是,卑職遵命!要不要……把葉安也調過來?火器匠作那邊,已經漸漸平穩,不消葉安在那兒,也不會出什麼問題。這幾年,卑職也帶出了幾個心腹的手下,只是比起葉安來還稚嫩著些,要不然我把葉安也調過來,匠作那邊派別人去管理?」
  
  夏潯先是搖搖頭,想了想又點頭:「你來權衡決定吧!也不必就把紀綱當了賊去查,我要你查他,是覺得他現在很不正常!紀綱今非昔比啦,翅膀已經硬了,不願意在我面前矮上一頭,呵呵……,當然,這些事你不知道,有時候,一些事不需要說出來做出來,當心變了的時候,你自然就能感覺出來!」
  
  劉玉玨沒有說話,心中卻想:「可我對你的心,卻是永遠也不會變的,大人,你感覺得到嗎?」
  
  夏潯道:「老紀現在總想躲我,不願意見我,這好理解,建文朝的時候,重用文官,六部都提為一品,如今皇帝已放出風去,六部尚書要依祖制,重新降為二品,而紀綱受聖上簡拔,從正三品已經提拔到了正二品,到那時他就與六部九卿平起平坐了,豈肯願意在我面前俯首貼耳?」
  
  劉玉玨不忿地道:「若非國公簡拔重用,紀綱安有今日?在國公面前敬畏一些,便覺得自降身份了?他也太不知好歹了!」
  
  夏潯擺擺手:「人之常情,可以理解,光是為此,我也不會怪他,人各有志,何必強求呢?不過,他既然有意疏遠我,上一次眾官員設宴相請,他都藉故不來,為何今日要與我急匆匆地攀親敘舊?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他是負責偵伺百官的,我不能不小心一些。這事,只好麻煩你啦!」
  
  劉玉玨吃驚地道:「他不敢對國公您有所不利吧?」
  
  夏潯道:「小心駛得萬年船!」
  
  劉玉玨重重一點頭,沉聲道:「是!國公放心,玉玨一定全力以赴,務必護得國公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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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07131002 於 2012-3-17 19:40 編輯

第666章 貪官相

  「東翁!」
  
  「啊!樓夫子!」
  
  湖州知府常英林正摟著一個利用饑荒,幾乎不花一文錢就買回來的漂亮大閨女,就在客廳裏邊上下其手,醜態畢露地忙活著,樓師爺走了進來。常英林忙一把推開那個女人,客氣地迎了上去。
  
  樓夫子叫樓觀雨,是常知府聘請的幕賓師爺。
  
  師爺之緣起,就是從明初開始的,因為朱元璋給衙門官吏的定員編製太少,政務繁忙,官員根本忙不開,再加上這些官員大多出身科舉,四書五經八股文章那是信手拈來,可對政務實踐、刑名訴訟和錢谷財賦等這些專業性很強的行業反而不甚瞭然,所以就開始自己出錢聘請師爺。這種風氣,直到清朝末年,張之洞上書朝廷,請求封止,師爺這個行業才徹底消失。
  
  明初時候,師爺還是很受東家尊重的,有時候,對一些聘來的比較有名氣、有能力的幕賓,東家甚至客氣的以卑下自居。師爺有刑名師爺、錢谷師爺、奏摺師爺、書啟師爺、征比師爺和掛號師爺等,分別掌管不同的方面,而樓觀雨則是所有這些師爺的總師爺,故而甚受常英林器重。
  
  常英林把那新納的陪房丫頭轟出去,請樓夫子坐了,笑吟吟地道:「夫子,有什麼要事嗎?」
  
  樓夫子年近五旬,紅潤方正的臉龐,精神瞿爍的面孔,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滿懷憂慮地道:「東翁,朝廷的消息送回來了,東翁知道了嗎?」
  
  常知府失笑道:「哈哈,樓夫子原來是為了這事兒,無妨,無妨!」
  
  他得意洋洋地道:「我那妹婿已然給我捎來了書信,說是此番巡撫災區的,乃是當朝輔國公,哈哈哈……」
  
  樓夫子像看白癡似的看著他,等他笑完了,才問道:「東翁何以如此坦然?」
  
  常知府道:「我的夫子啊!來的是輔國公,你還不明白麼?」
  
  樓觀雨鎮定地道:「東翁,老朽實在不明白!」
  
  常知府把茶杯放下,無奈地一拍額頭,解說道:「我那妹婿與輔國公未曾發跡時候,便是相交莫逆!」
  
  「哦?」
  
  「如今呢,我那妹婿做的是錦衣衛都指揮使,位高權重,而且是扶保太子正位的大功臣!而輔國公呢,同樣是太子一派的柱國之臣,夫子,你這回懂了麼?」
  
  樓觀雨道:「東翁的意思是,因為這層關係,輔國公巡撫至此,必會對大人您照拂有加,不致為難與你,以致與令妹婿失和?」
  
  常知府雙掌一合,笑道:「叫你說著了,哈哈,夫子啊,你總算是開竅了!」
  
  樓觀雨道:「蘇松諸府,受災雖重,何至於便要一位國公來賑災?老朽特意打聽過,這位輔國公還是皇上特意從慈姥山請回來的,因為輔國公經略遼東有功,剛剛回京不久,放了大假,全家散心去的。東翁可曾想過,皇上一定要一位國公來坐鎮,所謀者何?」
  
  常知府怔了一怔,神色有些猶豫起來:「樓夫子,你是說……」
  
  樓觀雨誠懇地道:「東翁,關於令妹婿與輔國公這一節,或者輔國公會賣這個面子,可也不能保證他就不會鐵面無私!東翁在任上,須得做到八面玲瓏,滴水不漏才成。就算輔國公會賣令妹婿這個面子,咱們面子上也得讓人家國公爺過得去不是?
  
  這湖州城裡,許多官紳對您都不滿吶,要是三兩個小民,咱壓得下去,可這些官紳都是有機會接觸到輔國公的,萬一有人告了您的黑狀,萬一輔國公只想抓一個出頭鳥向皇上交差,壓根兒不在乎您那一層關係,萬一……」
  
  常知府不悅地道:「哪來的那麼多萬一,本官說的夠清楚了,我那妹婿如今在朝裡是橫著走的人物,滿朝文武誰不側目?雖然說他楊旭是輔國公,可他畢竟沒有常職在身,想做點什麼事兒,就沒有用得著我妹婿的時候?所謂官官相護,圖的不就是給自己方便麼,那輔國公是土裡生的、石頭縫裡蹦的,就不講些人情世故麼?」
  
  樓觀雨苦笑道:「東翁,老朽不是這個意思。老朽是說,如果輔國公有心放你一馬,咱們也得沒有把柄叫人家抓,輔國公才好維護不是?如果輔國公根本不想賣這個面子呢,咱們也因滴水不漏,而叫他無懈可擊,東翁,小心駛得萬年船吶!」
  
  常知府眼珠子咕嚕嚕的一通轉,撚鬚問道:「那依夫子之意,本官該怎麼做?」
  
  樓觀雨嘿嘿一笑,向前傾了傾身子,壓低聲音道:「開倉放糧!」
  
  常知府一怔:「嗯?放糧?」
  
  樓夫子頷首道:「是,放糧,如此,有幾樁好處。第一,可平民憤,免招殃禍!第二,可以安撫湖州士紳,免得有人告大人您的黑狀!第三,咱們府倉裡虧空了整整六十萬擔的糧食啊!咱們開粥棚,開了多少處,施了多少米,那還不是咱們自己說了算嗎?
  
  只要咱開倉放糧了,不但落一個好官名聲,安撫了官紳百姓,這帳也就抹得乾淨了,庫裡沒有糧?著哇!是沒有糧,糧都施粥給百姓吃了嘛,嘿嘿,那流民來來去去的,就算他都在這兒站著呢,誰能算清楚他們都吃過多少米,又有多少在這兒吃過米的災民,又去了他處?這筆糊塗帳,永遠都查不清了,咱們一勞永逸,再無後患!」
  
  常知府眨眨眼,問道:「糧呢?糧在哪兒呢?咱們府庫裡本來就是空的啊!那點庫底子,前兩天不是充作官紳所捐,都施出去了嗎?」
  
  樓夫子頓足道:「哎呀我的大老爺,你糊塗啊!官倉裡沒有糧,您那私倉裡有啊,咱們虧空了朝廷六十萬石新米,就咬咬牙,拿出二十萬石來施捨一番,叫那滿城士紳都眼看著咱們不但施粥了,而且施的還都是稠的,誰能一整天的站在那兒數著?誰會挨個粥棚的數著?這二十萬石米一賑出去,嘿嘿!咱就說是把庫存的六十萬石新米全施了,東翁,這下你明白了吧?」
  
  「二十萬石米?」
  
  常知府騰地一下就跳了起來,好像要吃人似的,歇斯底里地道:「二十萬石米!二十萬石米!樓夫子,你知道現在市面上多少錢才售一石米嗎?這大雨一下、大水一發,一石米值十貫!十貫吶!整整十貫鈔才買一石米,而且糧價還在漲呢!二十萬石米,這得多少錢?這是一座銀山、一座銀山吶!」
  
  樓觀雨被他狀若顛狂的樣子給嚇了一跳,他知道常知府貪財,可沒想到常知府貪財貪到了這個份兒上,簡直成了財迷心兒,都他娘的要錢不要命了!
  
  樓觀雨道:「東翁……」
  
  常知府豎掌一推,凜然道:「樓夫子,你不要再說啦,你叫本官白挑出一擔米去,都能叫本官心疼死!二十萬石?嘿!你還不如殺了我痛快些!有我那好妹婿保著,就算國公爺來了也沒事兒!」
  
  他眼珠轉了轉,又道:「國公爺要來了……,著哇!我得好好準備準備,這禮得備得精緻一些,再挑幾個俊俏的姑娘侍候著,一定得討了國公爺的歡喜,只要再抱上這條大腿,本官就更是四平八穩,雷打不動了。」
  
  他得意洋洋地瞟了樓夫子一眼,道:「樓夫子,你不要以為本官小氣,該花的錢,本官捨得花,花得還很大氣呢,因為這錢花了,我能十倍百倍的賺回來,那才叫值,你那餿主意是有出無進的,那不成!樓夫子啊,做生意,你外行!」
  
  樓夫子目瞪口呆地看了常知府半晌,才苦笑道:「東翁,或許是老朽所言有欠考慮,老朽因為正要回鄉看看,倉促之間也沒細想,就跑來向東翁進諫了,既然東翁有此把握,那此議不提也罷!」
  
  常知府含笑點頭:「那是自然,我常英林在湖州府是一方父母,可在國公爺眼裡頭,算個屁啊!為了一個屁,他就肯跟我那妹婿翻臉成仇?呵呵,夫子,錢糧財谷方面的事兒你明白,可這官場上的人情往來,你還得修行幾年才成!嗯?你要回鄉看看?」
  
  樓夫子含笑道:「是!最近連日大雨,四處汪洋,老朽在這湖州城裡自然無恙,卻也不知自己家鄉親人遭災沒有,如今怎樣,想著回去瞧瞧,省得惦記。」
  
  常知府知道樓夫子的老家在蘇州鄉下,那兒也是受災區,他要回去省親,那也是人之常情,反正近來大雨傾盆,到處遭災,所以衙門裡非常清閒,沒什麼公務需要署理,便故作大方地道:「好,那夫子就回去看看吧,要是家鄉親人也遭了災,就先領到這兒來,等水退了再安頓!」
  
  「謝東翁!」
  
  樓夫子起身,長揖一禮,退了出去。
  
  樓夫子優哉游哉地回了自己住處,把房門一關,立即吩咐老婆孩子:「快著點,家裡一應細軟,都收拾停當了,咱們馬上就走!」
  
  他那夫人吃驚地道:「相公,這麼著急,去哪兒?」
  
  樓夫子謹慎地往外看看,一拉婆娘,閃到一邊,小聲道:「咱們老爺已經一頭紮進錢眼兒,拔都拔不出來,咱們先回鄉下看看風色,要是太平無事,咱再回來,要是……,明白?快點收拾!」
  
  當天下午,樓夫子一家只貼身繫了細軟金銀,趕著一輛騾車,匆匆地離開了湖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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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7章 昏官圖
 
  夏潯一行人趕赴的第一站是蘇州府,他們一過了常州,就不得不棄馬登船,泛舟而下了,這裡已經接近太湖水域,而太湖早就被天老爺給灌滿了,大水漫延開來,整個太湖好像擴大了一倍的面積,夏潯、夏原吉他們乘坐的船並不小,裝載著太子朱高燧和一部分金陵士紳捐贈的米糧的船吃水更深,在原本是陸地的水面上居然行駛自如。
 
  船越往前去,觸目所及,越是汪洋一片。一些被洪水淹沒的大樹,還剩下青翠的樹頂,在混濁的洪水裡輕輕搖擺著,還有一些房舍建築,整個兒的被洪水淹沒了,只在水面上露出一些屋簷頂瓦。這些還沒有倒塌的房屋都是大戶人家所建的屋舍,建築質量很好,屋簷異狀各異,極盡華麗堂皇,如今在水面若隱若現的,看在人眼中反而更顯淒涼。
 
  這是低窪地帶,地勢高的地方隨著這幾天的雨水減少,已經稍稍好了些,部分地區已經露出了泥濘的地面,可低窪地帶就慘了,洪水太大,水一下子淹下來,衝垮了許多房屋建築,泥沙俱下,把一些河道都給堵死了,水排不出去,這要光指著陽光蒸發,怕不要等到猴年馬月麼。
 
  夏潯與夏原吉一行人一邊乘船往前走,一邊觀察著水情,見此情景,料到河道大多被堵,積水排不出去,便商議著到了地方之後,在賑災放糧的同時,就得趕緊組織人去疏灘河道,儘快把積水排入大江大河,再引入東海,否則水積愈久,地方受到的災害越大。
 
  夏潯和夏原吉等人站在船頭,一邊看著水患情況,一邊研究著相應的對策,不知不覺間,船隻便進入了積水更嚴重的地區,這裡的地勢原本最是低矮,水衝進來以後,沒有順暢的通道儘快渲洩到下游,許多雜物和屍體便都積存在這一水域了。
 
  俯身望去,除了雜草、柴禾、枯樹,還有桌子、椅子、凳子、鍋蓋等家什,那死豬死牛被水浸泡之後的屍體膨脹到了極大的體積,看著那泡得膨脹如球的牲畜屍體,真叫人擔心它會「彭」地一聲爆炸開來,濺人一身穢物。
 
  水中若只是牲畜的屍體也就罷了,可那濁流中翻翻滾滾的,還有許多人類的屍體,不時會出現一些男人、女人和小孩子的屍體,有的滿身污濁,不到近處根本看不明白那是什麼,眼看著那些百姓與牛羊牲蓄、傢俱雜物都浸泡在一起,其形其狀,慘不忍睹,夏原吉,俞士吉等不曾見過死人死得如此悽慘的書生們不禁面白如紙,幾欲作嘔。
 
  就連經歷過戰場廝殺,手下沾過人命的夏潯,看見這般情形都不忍卒睹,眼看諸位大人那蒼白如紙的模樣,夏潯感同身受,便很體貼地吩咐大家暫時休息,幾位大人如蒙大赦,立即返身奔入了艙中,再也不敢多看一眼。
 
  夏潯心情沉重地又往水中瞟了一眼,恰好濁流一湧,翻上一具女屍來,看那烏黑的頭髮,應該是個年輕的女子,從衣著上看家境還挺不錯,至於美醜就無法確定了,屍體被水浸泡到現在,其形其狀,叫人看了只想做惡夢,絕對與美醜沒有干係。
 
  船隊後面,一大片竹筏子正順水而來,那是在金陵以及沿路徵募來的閒漢,由他們組成打撈隊,專門負責打撈人畜屍體,免得進一步惡化水源,同時也好讓死者得以安息。只是那屍體不能入土為安的,回頭都要火化,以免傳播瘟疫。
 
  這些屍體,後邊的打撈隊會處理的,夏潯黯然一嘆,轉身回了船艙。老噴久住遼東,還真沒見過這麼大的洪水,饒是他性獷而悍,殺人奪命眼都不眨,也受不了這樣的場面,一見大人進艙了,他便捏著鼻子,也跟著溜進了船艙。
 
  隨船而行的還有許多官員和胥吏,夏潯、夏原吉等幾位大人負責賑災的全面指揮工作,具體的事宜當然得有人去做,地方官府許多衙門都變成了水晶宮,衙中官吏被水沖的不知去向了,所以他們還從京裡各個衙門抽調了許多職卑年輕的小官小吏,以負責具體賑災事務。
 
  這些人也在船上觀望著水中情形,只是船頭位置站的是諸位大人,他們便自覺地讓到了兩邊或者船尾位置。夏潯和夏原吉等人進艙之後,一些官吏看那慘狀心中不舒服,一見大人們進了船艙,便也從善如流各自回去,有那神經堅韌些的,卻還站在船舷邊觀望。
 
  「這一片兒地方我本來極熟悉的,可這一眼望去,居然一點都不認識了!」
 
  站在船側,興奮地看著大劫之後地獄般慘況,大聲發表感慨的是戶部一位從八品的倉部主事,名叫華椋。華主事看著水中,突然指著一處地方急道:「噯,李兄快看,快看那裡,那裡可是一位懷了孕的婦人?哎呀呀,一屍兩命,實在悽慘!」
 
  看他嘖嘖連聲,不斷搖頭的樣子,好像頗為忱惜,可是看他臉上的神情,卻是只有獵奇地興奮。大船駛過,平緩的水流湧動起來,將那側著身子半沉半浮的屍體推成了仰躺在水面上,膨脹的肚皮高高地挺著,華椋定睛一看,不禁洩氣道:「噫!原來是個男人,還是個胖男人,走眼了走眼了……」
 
  官員們平素縱然談不上愛民如子,見此慘狀也大多生起惻隱之心,偏是他指手劃腳,高談闊論,令人為之側目。若有個高他兩品三品的官員,此時呵斥他一番,也就叫他滾進艙裡了事了。奈何這左右都是品級與他差不多的官兒,旁人縱然不滿,也只冷冷睨他一眼,懶得與他生起糾葛,無端結仇。這華椋對旁人的目光渾然不覺,猶自東張西望。
 
  忽然,他驚喜地叫了一聲,一隻手緊緊拉住旁邊另一個官員的衣袖,身子半探出船舷,另一隻手向前指去,對那同僚道:「李兄,你看到了麼,你看那水面的塔尖,那是望湖塔,哈哈,我終於認出來了。當初,我奉部堂所命,到這一帶稽查帳冊戶口,曾經登過此塔,是以記得十分清楚。沒錯,這就是望湖塔,嘖嘖嘖,那塔雖只三層,卻也不矮,如今竟只見塔尖,實在是……」
 
  與他站在一塊兒的那位李兄已經被四周官吏們冷淡鄙視的目光看得坐立不安,他勉強笑道:「啊,華兄啊,船頭風大,兄弟感到有些不適,咱們……還是到船艙裡去歇息一下吧。」
 
  華椋正在興頭上,哪裡肯走,忙拉住他道:「噯,李兄此言差矣,如此洪水,百十年難得一遇,你長這麼大,可見過這等壯觀景像麼?機會難得,再瞧瞧,過了這個村可就沒有這個店了。」
 
  人畜漂流,浮屍蔽水,這等慘烈的模樣看到了他的嘴裡,居然成了百年難得一見的壯觀景象,一些年長的老吏不由勃然變色,看這等「風景」居然看的興緻勃勃,這人枉披了一張人皮,可長了一副人心肚腸麼?
 
  可是大家都沒有說話,就算實在按捺不住想要駁斥他幾句的人也沒有說話,因為他們忽然發現後面已經站了三個人:輔國公、夏侍郎、俞御使。
 
  周圍人的反應很快被那華椋感覺到了,急一轉身,看見三位大人沉著臉站在那兒,華椋和那李主事慌忙施禮:「卑職見過大人!」嘴裡說著,那華椋似也覺得自己方才有些失言,眼珠咕嚕嚕轉著,想要扮出一副悲慼憐憫的樣子來,又不好讓嘴臉的轉變太過突兀。
 
  夏潯瞪著他,徐徐說道:「本國公在遼東時,隆冬季節,有一日曾逢大雪,本國公微服街頭,尋訪街市,恐有民家因雪大壓塌屋舍,無處棲身。行至一處酒館兒,恰見內中坐有三人,燙著酒、吃著菜,飲賞雪景!」
 
  四下官員包括隨船僕役人等都悄悄聚攏過來,那華椋不明白國公為何突然講起了故事,眨眨眼,忙也做聚精匯神狀。
 
  夏潯道:「那三位酒客,乃是一位秀才、一個縣令,還有一個富紳。眼見大雪彌天漫天,甚是壯觀,那秀才詩興大發,便提議各吟一言,湊成一首詩句。秀才先說,便道:『大雪紛紛落下!』」
 
  旁邊聽他講故事的官兒們,哪怕是八九品的小官,也都是舉人一類的人物,飽讀詩書,一聽這般平庸的詩句,不由暗自竊笑:「聽說國公為了倡興遼東文教之風,對遼東秀才的錄取放開了限制,果然如此,這位遼東秀才所吟詩句,比我這裡鄉間私塾的學童娃兒所言也高明不到哪裡去!」
 
  夏潯道:「那縣令便向天上拱了拱手,恭維道:『此乃皇家氣象!』那富家翁一看秀才好興緻,縣太爺也開心,便趕緊巴結湊趣說:『下上三年何妨?』」
 
  夏潯說到這裡頓了一頓,又道:「街頭正有一個農人穿著單薄的冬衣,袖著雙手匆匆經過,聽見這人所吟,便站住腳步,接了一句詩,你猜,他接的是什麼?」
 
  李主事愕然道:「一個農夫,能吟得出什麼詩句?」
 
  夏潯一本正經地道:「錯了,大錯特錯!這三人所吟詩句,平平無奇,全靠這農夫收尾一句點睛,整首詩才頓生靈氣!」
 
  華椋驚奇地道:「只不知這農夫所吟詩句是什麼?」
 
  夏潯瞪著他道:「這農夫說:『放你娘的狗屁!』」
 
  華椋的臉騰地一下就變成了茄子色兒,羞得幾乎無地自容。
 
  夏潯冷冷地一掃眾官吏,沉聲道:「諸君,你我奉旨振災,不是施捨幾粒浪米,扮百姓們的再生父母來的!民脂民膏,取之於民,你我吃穿用度,盡皆取之於用,百姓們才是你我的衣食父母!這番賑災,咱們心裡要揣著百姓,想百姓之所想,憂百姓之所憂,做事要用心,更不可寒了百姓的心!」
 
  夏潯說罷拂袖而去。
 
  夏原吉寒著臉對華椋道:「你可以回家了,朝廷用不起你這樣的人!」
 
  華椋面如灰土,雙膝一軟,便跪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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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8章 意外之喜

  華椋完蛋了。
  
  此後他一直灰溜溜地躲在船艙裡不出來,自然也沒人去看他,誰都怕沾了他的晦氣,就連他那位李仁兄都躲得遠遠的。不該說的話亂說,還叫國公爺給聽見了,這不是倒霉催的麼?如今誰也救不了他了,他這仕途剛剛邁出第一步,就算是走到頭了。
  
  經此一事,船上的官員們卻謹慎了許多,沒人敢胡言亂語,也更加注意自己的言行,相信在這殺一儆百的處治下,趕到救災地方後,他們做事時也能更用心些。
  
  將至傍晚,夏潯在船艙裡簡單地用了點飯食,就跟夏原吉等人繼續研究救災事宜,忽地外邊傳來一陣喧嘩之聲,俞士吉連忙起身喝問,須臾跑進一人稟報,說是可能發現了倖存於難的百姓。夏潯、夏原吉等人連忙出了艙門,就見許多官吏、雜役、船工都擠在船的一側,正向遠處指手劃腳。
  
  旁邊那人還在解說,說是船隻正要擇地下錨,忽然有船工發現左近一處建築屋頂上似乎有倖存的百姓,夏潯聽了也不禁動容,連忙到船側舉手遮住夕陽,向遠處眺望,果見白茫茫的水面上有一處黑乎乎的所在,旁邊就有一個小吏趕緊邀功道:「國公爺,是下官先發現的,下官發現那兒隱隱有幾道光亮傳出,那亮光搖晃來去眩人二目……,啊!國公您看,又有亮光閃動了!」
  
  他不說夏潯也感覺到了,那處地方的確有光茫閃爍,而且那強度絕不是水面自然反射的陽光,同時還在來回移動著,方才光線掠過他的眼睛時,刺得他的眼前也有些發黑,夏潯大喜,連忙道:「快!快駛過去!」
  
  眾船工齊心協力,大船改了方向,朝著那處地方駛去,到了近處,再看那屋頂建築,似乎乃是一處廟宇,難怪房頂高些,屋簷頂上,有幾個人趴在那兒,有氣無力地招手,那蓬頭垢面的樣子,看得夏潯心裡發酸。他已經很久不知淚的滋味了,可年過三旬,有妻有子之後,似乎心也軟了許多,如此情景,怎能不叫人黯然淚下。
  
  夏潯擔心這船大,一旦靠近,那建築被水浸泡太久,會因為稍稍的碰撞就倒塌,忙叫人招呼後面的打撈隊趕快過來一架竹筏子上去救人。那筏子上已然搭了許多屍體,橫七豎八地擺在那兒慘不忍睹,可那些市井閒漢倒是既不嫌髒也不害怕。
  
  他們看見還有倖存者,也是驚喜萬分,連忙小心駛著筏子靠近,然後兩個大漢躍上廟頂,將那廟頂倖存的幾個人都攙上了筏子,又送上大船。
  
  這幾個倖存者有一個白鬍子老方丈,和一個小沙彌,本就是這水下寺廟的僧人,洪水一來各自逃命,整個寺院都亂了套,老和尚無力跑遠,便叫侍候他的小沙彌扶著他爬到了廟頂,結果反倒因此撿回了一命。
  
  至於其他幾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一共六七個人,有的是順水漂到這裡,被老和尚和小徒弟用棍棒為桿給搭救上來的,還有的是漂到這裡時自己還清醒,自己爬上來的。
  
  他們用來放光的東西是一面鑲在梳妝台上的銅鏡,那梳妝台飄到廟簷下撞碎了,鏡子落在廟頂,可這種狀況誰還會照鏡子?沒想到關鍵時刻,卻救了他們性命。
  
  本來爬到這處廟頂得以逃生的難友一共有十多個人,可是有的本來就奄奄一息,有的因為飢餓和病痛,結果已相繼死去,老和尚粗通醫理,知道死屍在這有限的地方擱著受陽光曝曬,極易讓別人染上瘟疫,便把死者都推進了水裡,所以夏潯的船趕到時,救上來的人都是活的。
  
  可這些人都餓了至少七八天了,喝的水也談不上乾淨,一個個或病或餓,容顏憔悴之極,夏潯顧不得多問,先叫人準備了薑湯稀粥叫他們吃飽,又叫隨船而來的醫術郎中給他們診視身體,這一通忙碌下來,天色就極晚了,夏潯見他們疲憊之極,便叫人先安頓了他們休息。
  
  因為水中有許多建築,夜間行船一個不慎便如觸礁石,故而船隻拋錨,就地休息,待天亮才繼續前行。到了天亮,繼續啟航,夏潯揀那所救人員中精神恢復較好的一問,都是這附近的百姓,大水來時淹了家園,在水中掙扎良久才找到一塊立足之地,家人、家園盡皆毀於大水,說到傷心處不禁號啕大哭。
  
  夏潯與夏原吉等人忙好言寬慰,叫他們先跟著自己的賑災隊伍去蘇州,等到洪水退卻,再幫助他們重建家園……
  
  ※※※※※※※※※※※※※※※※※※
  
  一名山東漢子急匆匆地趕到了慈姥山下,他先去的金陵,到了輔國公府卻撲了個空,便又奔著慈姥山來了。
  
  他是從彭家莊來的,給彭梓祺報喪:彭家老太公過世了!」
  
  彭老太爺已年近百歲,身子一直都還硬郎,可是人壽有盡,不是身體硬郎就能一直活下去的。
  
  前些天,兒孫跑船從海外回來,一家團聚,吃的火鍋子,老太爺眼見家門興旺,子孫滿堂,非常高興,席間興緻勃勃,破例喝了三杯酒。酒筵之後,彭老太公叫下人侍候著洗了澡,換了一身新衣服,盤膝坐在房中,摒退所左,照常打坐吐納。
  
  老人雖然年紀大了,拳腳功夫早就擱下,但是內息修煉仍舊是風雨不輟,家中上下也都是習慣了的,下人退出房去,依著規矩,候到老太公練習吐納的一個時辰已過,輕輕啟門進來察看,彭老太公盤膝端坐炕上,面上含笑,已然仙逝。
  
  雖然說老太爺壽已過百,乃是喜喪,彭家上下仍是無限悲慟,立即為老太爺操辦喪事,正在各地經營買賣的子弟也都趕回家來為老太爺送行,這大漢就是奉命來江南,向彭家女婿和彭梓祺報喪的。
  
  彭梓祺聽了不由感傷,雖然她和彭老太公已是第四代,關係遠些,不比父母那般親近,可是老太公對她是很喜歡的,小時候也曾被老太公帶在身邊,此時憶及,黯然淚下。茗兒聽說之後,忙也趕來好言勸慰,因為夏潯正在蘇松一帶賑災,這是國事,忠孝不能兩全時,必得先就國事,彭梓祺清楚丈夫不能馬上回來,所以也沒等他,便要隨那彭家心腹家丁先回山東。
  
  茗兒和其他幾位夫人置辦了厚禮,派了國公府的家將護送,隨著彭梓祺返鄉奔喪,同時使人往蘇鬆去尋夏潯,先向他報個信兒,如今夏潯回不得山東,可做為彭家女婿,事後總要去走一遭的。
  
  楊家莊院裡的這些事兒,引起了錦衣百戶陳鬱南的注意。
  
  陳鬱南自奉了紀綱的差遣之後,就專心監視起了楊家的動靜。
  
  夏潯往蘇松賑災,錦衣衛也派了人暗中盯著的,只是想找夏潯的把柄,直接從夏潯身上下手,太難了!
  
  夏潯就是幹這行出身的,就連如今的錦衣衛指揮使紀大人當初都是他的部下,當年夏潯指揮飛龍秘諜,在金陵城裡呼風喚雨,夜闖中山王府,重重包圍而下飄然而去毫髮無傷,那些通天徹地的本事和叫人津津樂道的事蹟,口口相傳添油加醋之下,如今已經成了江湖傳說。
  
  許多錦衣衛的秘諜都視夏潯如神人一般,陳鬱南耳濡目染之下,對夏潯也頗為忌憚,叫他去對付這樣的人,他沒信心,再說夏潯賑災,身邊高官如雲,來往的也都是地方大員,像他那個級別的人物來往,你想瞭解內情、掌握機密,那不是扯淡麼?
  
  要是隨便派幾個能高來高去的人,就能掌握別人的機密,尤其是夏潯這一級別的官員秘密,那天底下早就沒有什麼秘密可言了,除非能在夏潯身邊安排一個貼身隨從的心腹人物,可夏潯是什麼人?能叫他引為心腹為他做事的,恐怕祖宗八代是幹什麼的他都早就查個清清楚楚了,錦衣秘探豈能近身?
  
  所以陳鬱南把重心放在了夏潯的家人身上,高官們若有什麼非法行徑,其家人就不可能置身事外,多多少少必有行跡表現出來,而他們不是那官員本人,警惕性不像那官員本人一樣高,為人處事也不像那官員本人一樣圓滑老練,從這些家眷身上著手,更容易突破。
  
  祺夫人娘家老太公過世,國公爺正在賑災,祺夫人要帶女兒先回山東,這不是什麼需要背著人的秘密,陳鬱南的人很快就從楊家別院的下人那裡打聽到了這個消息,馬上回報了陳鬱南。陳鬱南思索片刻,說道:「派兩個人盯著這位祺夫人!」
  
  那校尉道:「大人,咱們是不是有點小題大作了?國公夫人回鄉奔喪,有什麼看頭兒?」
  
  陳鬱南道:「不然,咱們在慈姥山下蹲了這麼久了,又拿到什麼有用的把柄了?她們在鄉下度假,與外人全無來往,也就無甚可查,輔國公去了蘇松,自有人跟著,山東一行或者一無所獲,可線索從哪兒來?不就是到處撒網麼,萬一查到一點什麼有用的東西,抽絲剝繭,就能揭開一張大幕!」
  
  陳鬱南陰陰一笑,說道:「兄弟,很多大魚,就是這麼抓住的!」
  
  他想了想,又搖頭道:「不妥,還是你帶人留守在慈姥山吧,這邊暫時看來是沒啥線索好拿的,本官親自跟著那位祺夫人去山東走一遭,說不定會有意外之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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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9章 行匆匆

  夏潯一行人的船隊在接近吳縣的地方便停下來,再往前去已經不能行船了,這片區域地勢開始漸漸趨高,受災情況不是特別嚴重,欽差船隊派了人去吳縣知會縣太爺,不一會兒吳縣縣令謝新便組織了一批車子,並且親自趕來迎接欽差。
  
  謝縣令三十多歲,身材瘦削、容顏清瘦,看那模樣倒是個機靈能幹的樣子,見了面夏潯也顧不得客套,與他交談幾句,便和謝縣令及吳縣的一班頭頭腦腦一邊往城裡走,一邊問起受災情況。
  
  那謝縣令便道:「國公,吳縣縣城裡還好些,不過部分城區一樣浸泡在水裡,倒塌了一部分房屋,這些受災人家的百姓,現在都被分散安置在道觀僧捨裡面,只是縣倉存糧有限,而縣城周圍的村鎮受災卻很嚴重,現在不但糧米漲價,一應必需之物,諸如油鹽醬醋、蔬菜甚至柴薪都翻了幾倍……」
  
  他們一邊說一邊走,深一腳淺一腳的,一會兒功夫,夏潯就快邁不動步了。地上十分泥濘,夏潯的官靴一沾了泥,似乎有幾十斤重,地面的泥巴又有粘性,所以舉步維艱。那謝縣令似乎早有準備,一聲招呼,一個班頭兒就用刀鞘挑了一串兒草鞋過來,那謝縣令乾笑道:「國公爺,您看……是不是換雙鞋子?只是這草鞋……」
  
  夏潯忍不住笑道:「好!你倒早有準備,草鞋怎麼啦?挺好,這樣的情形,誰穿著官靴才是神志不清醒呢,來來,給我一雙!」
  
  夏潯這樣一說,其他官員也就都換了,眾人換了鞋子,又學著夏潯的樣子把衣服下襬掖進腰帶,袖子也挽起來,總算是利索多了,草鞋不但輕便,還不打滑,走在泥地裡速度也快了許多。
  
  進了城不急著往縣衙裡去,夏潯等人先在城裡轉悠了一陣,這城依著地勢,也有高低起伏,那低矮地區,確實還有大量積水,一些商販劃著竹筏子順水而行,向住戶兜售柴米油鹽、醬醋食物,不時傳出住戶與商販大著嗓門討價還價的聲音。
  
  夏潯道:「天災不處置好,就能演變成人禍!有些商家趁機囤積居奇、哄抬物價,朝廷不是已下旨禁止了麼,物價必須平抑下來,商家的貨物,有些是從外地購進的,成本是比平時高了許多,叫他們一文不提,那不現實,那樣一來,商家根本不去別處採購販運,光靠朝廷賑濟,有時不能那麼全面,而且還有個急緩的問題,但是物價連翻幾番,那就不正常了,吳縣對此不曾加以控制麼?」
  
  謝縣令面有難色地道:「國公,朝廷的旨意已經張貼出去了,三班衙役巡走街頭,對哄抬物價的行為一旦發現也是重罰的,可執行起來,確有極大難度。一則,縣庫裡存糧有限,就算盡數拿出來平價銷售,扔出去就像往洪水裡扔顆石子兒,連個泡兒都濺不起來,難以據此平抑物價。
  
  商販們各展所能,從外地購進的米糧就不消說了,就算本地有些富商大戶,家中存糧多少旁人可不知道,你勒令他平價銷售,人家就說無糧可賣。自家存糧多少,只有人家自己才知道,人家又沒犯法,下官也不能聽著點風聲,就挨家挨戶的搜查,盤點人家的糧倉,這事兒著實棘手,是以……為了免致餓死百姓,他們賣的糧食縱然貴一些,下官也只好睜一眼閉一眼……」
  
  這謝縣令說得滿臉苦色,不過一般為官者,很少會在上官面前自承自己迫於困難向下邊妥協,所以他的坦誠,反而搏得了夏潯的好感。而夏原吉等人熟諳官場,對此更加理解,在地方上做縣令,說是一縣的父母官,其實在地方上絕對不可能囂張跋扈,獨斷專行,除非你朝裡有極硬的靠山,而且壓根不打算在這兒干多久,否則強項縣令可謂鳳毛麟角。
  
  究其原因,就在於古代人口流動性不強,世家大族幾百年定居一地,繁衍生息,在當地的各行各業中都有勢力,因此一方縣令要在地方上做出點政績來,必須謀求這些地方大族的支持,不要說擺什麼官員嘴臉了,逢年過節,有個什麼喜慶事兒,這些官兒們得去給人家送禮巴結才成。
  
  這樣的世家大族由於久居該地,一般是對地方上是很有責任心的,修橋補路、建立義學,遇到災荒賑濟鄉里,都被他們認為是自己的份內之事,因此對於官府的統治是一個有益的補充,可是一旦其中有人利慾熏心,想發龘國難財,地方官也有許多顧忌,不敢做得太絕。
  
  一方面,他們權力有限,跟地方大族對抗,最好也是個兩敗俱傷的局面。另一方面,他們還要在這兒做官的,一旦撕破臉,以後少了地方士紳的擁戴,政令的下達、糧賦的徵收,就都成了大問題,所以很難做出過於堅決的決定。
  
  而這些對夏潯來說當然不是問題,他要的是賑災的效率,效率越高,死的人就越少,溫文爾雅的手段,現在是行不得的。夏潯冷笑一聲道:「這其中的事兒,本國公也約摸知道一些,你還要在這兒做官,本國公不讓你為難,這個惡人,我來做!」
  
  他轉向俞士吉,吩咐道:「夏侍郎,立即著手賑災事宜,曉諭地方,朝廷賑糧馬上就到,並分部分帶來的糧食以平價售賣,對家園全部受淹的百姓設粥棚賑濟;俞御使,嚴查囤積居奇、哄抬物價者,因為災荒,有劫掠哄搶、詐騙偷竊者,嚴懲不貸!」
  
  俞士吉可不傻,夏潯的這言外之音他聽得明明白白,立即躬身道:「下官遵命!」
  
  有了這句話,哪個大戶囤積居奇,且又一時抓不到他把柄的,隨便找個證人,指認有歹人逃竄入府,就可堂而皇之地入府搜查了,官府中人做事,由曲入直也是常用的手段。
  
  吳縣受災情況並不是十分的嚴重,起碼救出來的災民能夠得到一定的安置,物價抬高雖然可惡,也不過是讓家中無糧的人家把多年積蓄都換了糧食,叫一些奸商賺個盆滿缽滿,至少逃過了洪水一劫的百姓不至於再生生餓死,這讓夏潯寬慰許多。
  
  他親自行走街頭,叫闔城百姓都知道欽差已經到了,賑糧馬上到位,人心得以安定下來,這才在知縣衙門安頓下來,準備在這裡停留一天,聽聽救災的措施彙報,留下一部分人員督促賑災事宜,然後再趕去蘇州府,那裡是大城阜,或許受災比吳縣更輕一些,可是由於大量受災人口的湧入,恐怕賑災事宜更形複雜。同時疏濬河道的事,也要叫蘇州府著手,一個小小的吳縣,是沒有那個力量的。
  
  ※※※※※※※※※※※※※※※※※※※※
  
  當夏潯在吳縣做短暫停留,又迅速趕到蘇州府,積極部署救災事宜,候得賑糧運到,展開一系列賑災行動時,山東府青州城也正熱鬧著。
  
  幾天來,青州府陸續湧進許多外鄉人,而且還有越來越多之勢。這些人都是赴彭家葬禮的,彭家莊不可能住下那麼多朋友,而且除了至親和最要好的朋友,也不宜住在彭家莊,所以也們都住進了青州城大大小小的各處客棧,客棧住不下,連彭家的武館、車行等地方也都住滿了人。
  
  彭家三教九流的朋友太多了,他們在青州經營數十年,不要說外地,就是本地各行各業都遍地朋友,彭家老太爺辦喪事,自然都得來意思一下。外地的朋友同樣眾多,開車馬行、開武館、搞運輸結交下的生意夥伴和江湖朋友;在淮西隸屬彭字號山門的香堂、分壇重要弟子;這些年來受過彭家接濟、掩護的江湖朋友;還有彭家開始涉足海運和內陸販動之後生意場上的夥伴……
  
  這麼些客人,不但是三教九流,而且是成千上萬,陽谷縣的西門慶來了,就連北京的謝傳忠都派了人攜厚禮參加,可見彭家交遊之廣闊。彭家老太爺要停靈七七四十九天才出殯,這麼充裕的時間給客人們的到來留夠了充足的時間,也正因如此,彭梓祺帶著女兒一路北來,雖因河水氾濫行路不便,卻也不致於行色匆忙的趕不上。
  
  錦衣百戶陳鬱南扮作行商模樣,領著李仁虎、劉林濤、單聽、李樂明幾個心腹,悄悄地尾隨著彭梓祺也到了青州,彭梓祺到了青州片刻不停便去了彭家莊,陳鬱南一行人自然不能莽莽撞撞地一直追去彭家莊,就得在青州城裡先找個住處。
  
  卻不想青州城裡大部分客棧都已經滿了,幾個人轉悠了半天,居然沒有找到一處可以落腳的地方,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客棧,似乎還有兩間空房,陳鬱南正覺欣喜,旁邊突有人道:「還有兩間房?我們要了!」陳鬱南聞言不禁大怒!
  
  說話的正是蒲台縣的林羽七,陪他一起來的除了兩名心腹兄弟,還有當年德州渾堂的小丫頭蘇欣晨和如今的小丫頭唐賽兒,她們昔年曾受過彭家的幫助,如今彭老太爺過世,怎麼也該上門來磕個頭、上柱香才對。
  
  蘇欣晨如今早已成年,出落得愈加美麗,做少婦打扮,而那唐賽兒,業已從當年襁褓中的一個嬰兒,長成了一個唇白齒紅、眉目如畫,粉頰笑靨,人見人愛的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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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0章 幻術高手

  陳鬱南迴身一看,見是三兩個漢子,還帶得有婦人小孩,說話那個有四十多了,穿著土氣,黝黑的臉龐一看就是鄉下人,便不屑地冷哼一聲,回身面向掌櫃,故意用地道的鳳陽腔道:「掌櫃的,這兩間房我都要了!」
  
  可那鄉下人並不罷休,他笑瞇瞇地上前一步,就用山東土話對那掌櫃的道:「掌櫃的,這兩房間可是俺們先要的,你瞧俺們,還帶著婦人孩子,在外行走不便,你老哥兒還不行個方便?」
  
  美不美,家鄉水;親不親,故鄉人。陳鬱南故意用上等人才說的鳳陽官腔,反不及這山東土話讓這掌櫃的聽了舒坦,一聽這「鄉下人」說話的聲音,他便生起了親近之意,於是對陳鬱南道:「這位客官,對不住了,小店做生意,上門就是客,哪個也怠慢不得。可小店就剩兩間空房了,這位客官先開了口,您幾位……要不再到別處走走?」
  
  陳鬱南帶來的幾個人都是錦衣衛,平日裡目高於頂,到處橫行無忌的人物,如今雖然著了便裝,驕橫之性依舊不改,李仁虎「啪」地一拍桌子吼道:「放你娘的狗臭屁!什麼叫先來後到?老子進了你的店,問你有無空房,難道是吃飽了撐的進來跟你閒磨牙?自然是要租住房間的,你敢欺負我們外鄉人,信不信老子今天砸了你的店?」
  
  那掌櫃的還真不怕外鄉人鬧事兒,不過最近青州城裡的外鄉人太多了,南北各省、三山五嶽的人物趕到這兒來都是參加彭老太爺葬禮的,瞧這模樣,這幾個漢子也是來參加葬禮的,倒不好過於得罪,不禁乾笑道:「客官,小店開門做生意,求的是財,不是氣,哪有把客人往外推的道理。這位客官確實是先要了房……」
  
  剛才代表林羽七一方說話的是他的親信手下張多,看到對方跋扈的樣子很是不爽,正要再上前理論,卻被林羽七攔住了。林羽七也猜測對方是來赴彭家葬禮的好漢,大家都是為了彭家而來,要是為了一個住宿之處大打出手,來日在彭家相見時,未免難堪,便起了息事寧人的心思,忙上前道:「多謝掌櫃的美意,我們幾個從蒲台來的,事先也未想到青州近日客棧生意如此興隆,如果實在不行,我們也不好叫掌櫃的您為難,我們另尋一個住處吧!」
  
  掌櫃的聽了鬆了口氣,連忙向林羽七拱手致謝,李仁虎冷冷地瞟了林羽七一眼,輕蔑地啐了一口道:「土豹子,算你們識相!」
  
  唐賽兒一旁看他們如此不近人情,一張小臉頓時繃了起來,一雙點漆似的雙眸盯緊了李仁虎,不知道轉起了什麼鬼心思。
  
  這時,一位客人背著包袱施施然地走來,高聲道:「店家,結帳!」
  
  掌櫃的一聽大喜,一面叫小二給那位客人結算,一邊對林羽七道:「這位客官慢走,不瞞你說,如今青州城裡大小客棧都住滿了,你們就是再走幾家,怕也不易找到能把全部人安頓下來的地方。小老兒看你帶著女眷,確實不宜來回的奔波,要不這麼著吧,等這位客官結了帳,先請兩位娘子就在小店住下,您幾位再往左近客棧附個住處,等我這兒再有客人離開,我把房間留著,再請您幾位搬過來,您看這樣成嗎?」
  
  老掌櫃的慇勤備至,林羽七一聽也是道理,就對蘇欣晨和唐賽兒說了一聲,幾人在客堂裡先坐下,等著那小二去檢視房中用具,回來結算店錢。唐賽兒烏溜溜的眼珠一轉,趴在蘇欣晨耳邊悄悄說道:「嬸嬸,我要去小解。」
  
  蘇欣晨聽了一笑,在她屁股上拍了一把道:「去吧!」
  
  因為就要在這店中入住的,無需擔心什麼,蘇欣晨便叫她自己去了。蘇欣晨當年被林家收留後,過了兩年便也到了適婚的年齡,她當年曾經傾心暗戀過的渾堂掌櫃夏潯,已經證明乃是朝廷的官員,自從彭家一別,此後再無相見之期,這份少女情竇初開時的情愫,也就只好深埋心底。
  
  後來經由唐家娘子幫她說親,許給了一個叫徐澤亨的男子,此番也隨林羽七一起來了。這徐澤亨的父親是林家酒樓的掌櫃,徐澤亨也是自幼入了香堂的弟子,蘇欣晨也就在蒲台落地生根,做了人家娘子,前年還給丈夫生了個大胖小子。
  
  陳鬱南一行人在一個小二的帶領下得意洋洋地向後邊走,那兩處空房都在客棧一角,臨牆的一間因為院牆高,稍有點擋光,而且對面不遠就是一間茅房,因為位置不好,先入店的客人都不選這兒,恰被他們挑了去。
  
  好在房中還算整潔,每間屋子都不小,內外兩室,外室可做客廳,也可睡人,他這五個人兩間房足以睡下。只是陳鬱南乃是百戶,是個官兒,看了房間還算寬敞,便想單獨住一間房,叫那四個手下擠住在旁邊那間屋子,他先看了臨牆的一間,再叫小二引著去看另一間,剛一進屋,就覺一股莫名的寒氣撲面而來,不由機靈靈地打了一個冷戰。
  
  「這屋子怎麼這麼陰?」
  
  陳鬱南定一定神,再去感覺,又覺房中一切正常,似乎並沒什麼異狀。
  
  就在這時,另一間屋裡嗷地一聲,把陳鬱南嚇了一跳,趕緊邁步出房趕了過去,只見他那手下李樂明一張臉慘白如鬼,戰戰兢兢地指著房屋一角道:「鬼!有鬼!」
  
  陳鬱南剛剛一怔,緊跟著進來的那店小二不樂意了,板著臉道:「這位客官,您這嘴可不能沒有把門兒的,我們是開店做生意的,這青天白日好端端的,哪來的什麼鬼?這要是傳揚開去,我家這生意還做不做了?」
  
  李樂明沒理他,只對陳鬱南道:「大……老大,真的有鬼,這屋子太邪了!剛才我眼睜睜的看到那櫃子裡頭伸出一隻手,慘白的一隻手,才一眨眼就不見了!」
  
  店小二看看牆角那櫃子,過去伸手一拉,櫃門應聲而開,裏邊空空蕩蕩,什麼都沒有,李樂明氣極敗壞地道:「不是裏邊,就是一隻手,直接穿過櫃子伸出來的,再一瞅就看不見了!」
  
  店小二剛要說話,單聽提著褲子從茅房裡嚎叫著衝了出來,陳鬱南大怒,一把按住他肩膀,喝道:「混帳東西,嚎什麼喪?」
  
  單聽打著擺子,哆哆嗦嗦地道:「大哥,我日啊!大哥!」
 
  陳鬱南抬手就給他一個大嘴巴,罵道:「你他娘的日誰?」
  
  單聽慌忙辯解道:「不是,我是……,大哥,這店裡鬧鬼啊!我進了茅房,剛剛解下褲子,就看見前邊小窗戶上突兀了冒出一顆人頭,就這樣、就這樣……」
  
  單聽三兩下繫上了腰帶,比比劃劃地道:「小小的,一個死小孩兒的人頭,臉比紙還白,那眼珠子血紅血紅的,直勾勾地盯著你看,她還會衝你笑,那一笑要多嚇人有多嚇人,我只瞧了一眼,就頭皮發炸,渾身冒冷氣兒,太他娘的瘮人了!」
  
  陳鬱南聽了兩個手下都這麼說,不禁疑神疑鬼起來,他核計了一下,又覺得在這兒找個住處不易,便道:「別胡說,咱們是幹什麼的?有鬼也得被咱們嚇跑嘍,五個大男人,一身的陽氣,什麼鬼怪敢來作祟?單聽、李樂明,你們兩個住這間房。李仁虎、劉林濤,你們住我外屋兒!」
  
  陳鬱南說著不怕,可那個時代有幾個人不信這個的?他心裡也忐忑,便想找人給自己作伴壯膽兒,又嫌單聽和李樂明是見過鬼的,明顯八字兒輕,便挑了另外兩個人。
  
  陳鬱南說完,不容他們再分辯,把袖子一拂,便正氣凜然地回了旁邊那屋,李仁虎和劉林濤連忙跟在他屁股後面。三人剛一進屋,那股莫名的寒氣又突如其來,陳鬱南本來就覺得詭異,又有單聽和李樂明的一番話先入為主,汗毛登時豎了起來。
  
  他瞧瞧李仁虎和劉林濤的臉色,兩個人正瞧著他,似乎他們也感覺到了,神色都有些驚疑不安,陳鬱南後退了一步,邁出房間,直到身子整個兒的照在陽光之下,這才安心,他轉過身,沉著臉問那店小二:「小二,你這店中房舍如此緊張,這兩間房為何一直無人來住?」
  
  店小二道:「客人多,也總是有來有去的啊,趕巧了,恰好這兩間房子空著……」
  
  陳鬱南冷笑一聲道:「是麼?咱們走,別尋一家住處!」說罷轉身就走,四個手下如蒙大赦,立刻興高采烈地跟在後面,那小二茫然看著他們背影,莫名其妙地道:「這幾個人什麼毛病?」
  
  蘇欣晨幾個人在店堂裡坐了一會兒,唐賽兒便笑嘻嘻地走了出來,抿嘴嫣然,帶著一絲狡獪得意,蘇欣晨對她十分瞭解,一瞧她那神情便知道她必定又做了什麼惡作劇,趕緊把她拉到身邊,小聲問:「賽兒,你又做什麼了?」
  
  唐賽兒仰起小臉向她眨眨眼睛,天真無邪地道:「人家什麼都沒做呀。」
  
  話音剛落,陳鬱南一行五人就火燒屁股地從他們面前衝了出去,好像後邊有狗攆著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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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3-19 19:36:33 |只看該作者
第671章 悟徹菩提小

  陳鬱南等人另尋住處去了,這兩間房空出來,林羽七一行人自然就能全部安頓下了。
  
  出門在外,房屋緊張,蘇欣晨夫婦不能再同居一室,所以單獨叫蘇欣晨和唐賽兒一間房,其他男人在另兩間房湊合一下。房門一關,蘇欣晨便拉住唐賽兒追問:「臭丫頭,快說,你是不是又對人家使什麼把戲了?」
  
  唐賽兒白了她一眼,嬌嗔地道:「嬸嬸胡說甚麼呢,那可不叫把戲,那是神術,小心祖師奶奶聽見了,打你屁股!」
  
  蘇欣晨又氣又笑,說道:「好好好,神術、神術,祖師奶奶要真的隔這麼遠還聽得見,先要打你的小屁股!不是說過了麼,咱們在外邊不能招搖,萬一行跡落在有心人眼中,是要惹來滅頂之災的。」
  
  唐賽兒扮個鬼臉道:「學而不用,學它作甚?不過你放心啦,人家很有分寸的!」
  
  唐賽兒拍著胸脯拚命打保證,蘇欣晨還是嘮嘮叨叨,嘮叨的唐賽兒直翻白眼,在她背後張牙舞爪的扮鬼臉,不過蘇欣晨只要一轉過身來,唐賽兒馬上就扮乖乖女,蘇欣晨雖然知道她在作怪,卻也無可奈何。
  
  唐賽兒的父親唐姚舉本來是白蓮教將門弟子,白蓮教雖然宗支甚多,堂口如雲,而且彼此並不統屬,山頭林立,如一盤散沙,不過這是從勢力範圍和傳承宗支的角度去講的,如果從白蓮教的嫡系弟子學習的藝業上來分,則只有兩宗,就是將、師兩宗。
  
  宋高宗紹興三年,茅子元創立佛教分支白蓮宗,該教兼收並蓄,融合了摩尼教、道教等諸多教派,在融合吸收這些教派的教義的同時,也掌握了這些教派的許多秘術秘法,其中甚至還有東漢張角太平道的術法秘技,融會貫通,乃至大成。
  
  在白蓮教例次的造反中,他們吸納了大量的江湖豪傑,其中不乏武藝精湛者、精通兵法者,是以在白蓮教內部除了精通秘術秘法的人,還出現了大量精於武藝,善於調兵遣將、衝鋒陷陣的武將。
  
  爭天下失敗後,這些武將也都隱藏下來,開壇設香堂,招收弟子傳承衣缽,這就漸漸形成了獨立於師宗的將宗,將宗雖然出現的晚,但是發展迅速,反而漸漸成為白蓮教的主流。
  
  因為要打天下,還是得靠武力,所謂秘術都是極高明的障眼法、幻術,魔術,用來迷惑世人,信奉該教容易,可到了戰場上千軍萬馬之間,它的威力就相形見絀,幾無用武之地了。
  
  因此幾百年下來,將宗漸漸成為白蓮教的主流力量,師宗反而漸漸沒落,可是師宗還是有一些高人遺世的,唐賽兒所說的祖師奶奶就是一位白蓮教的師宗傳人,林羽七的祖師爺活著的時候與她頗有交情,因此林羽七對這個老太婆很是恭敬,老婆子一個人住在蒲台,常受林家照應。
  
  不過老婆子孤身一人,年紀也大了,早已知天命、識人情,不願再以秘術秘法招攬教眾,林羽七對她雖然孝敬,她也不想把自己掌握的秘術傳他,本想就帶到棺材裡去了,但是緣份這東西是最難預料的。
  
  賽兒漸漸長大,生得粉妝玉琢、人見人愛,誰見了這樣水靈靈的可愛小丫頭,都打心眼裡喜歡,街坊間的大娘大嬸見了她都想摸一把、掐一下,可謂魅力無敵,那個精通師宗秘術的老婆子自然也無法抵擋她的魅力。
  
  有一天,賽兒和幾個小夥伴跑到這老婆子家裡偷棗吃,唐賽兒年紀小,爬樹的本事卻高,爬到樹杈上正興高采烈地打著棗兒,老婆子聽到動靜,顫巍巍地從屋裡出來了,小夥伴們一哄而散,結果爬到最高處的唐賽兒逃無可逃,就蹲身藏在樹上,希望老太婆看不見她。
  
  誰曉得唐賽兒剛剛蹲身藏好,一條水桶粗的巨蟒纏在樹幹上,便張牙舞爪地向她撲來,嚇得小姑娘花容失色,尖叫一聲就從樹上掉下來,堪堪被那看起來風一吹就倒的老婆子接住,老婆子看這小丫頭甚是可愛,怒氣頓消,笑罵了她幾句,便叫她拾起棗兒快些回家。
  
  老婆子轉身往屋裡走,唐賽兒抬頭看看樹上,不要說巨蟒,連一條草蛇都沒有,也是她福至心靈,立即丟了棗兒追在老婆子後面,一口一個老婆婆,叫得甜甜的要跟她學戲法兒,老婆子本來就喜歡她,被她這一求,也有些不捨得自己學的這一身本事就此失傳,於是,一個小妖女就此誕生了。
  
  因為唐賽兒幼從名師,別看年紀小,現在法術比林羽七就高明多多了,林羽七倒也知道江湖規矩,雖然眼紅,也沒臉自降身份,向一個黃毛丫頭討教學問,他正打算與唐家結個親家,叫自己的兒子林三兒與唐賽兒訂下親事呢。
  
  這樣一來,不但有利於他接收唐姚舉留下的宗支勢力,而且唐賽兒學的那一身本事,早晚就得隨著她的人,一塊兒嫁到林家來,正因如此,林羽七把唐賽兒當親生女兒一般寵愛,要不然這次弔唁彭老太爺,他又何必不嫌麻煩,帶個小丫頭來。
  
  等他們安頓下來,林羽七便攜了禮物,帶她們去彭家弔唁,送禮,問明出殯日期。彭家現在海運陸運,生意達於山東全省,光從這一點上說,林羽七就得巴結著,做為後生晚輩,他就得參加葬禮,而不能遞貼子一拜,留下一份禮物就揚長而去。
  
  要跟彭家拉關係,紅白喜事,就是最好的機會。陽谷縣的婦科聖手西門慶自從搭上彭家這條線,家產像滾雪團兒似的膨脹起來,他現如今早就不親自坐堂了,家裡請著八個名醫坐堂,西門大官人整天遊手好閒,照樣是日進斗金,現在比他富裕多了,附近州縣誰不知道,林羽七眼紅的很呢。
  
  陳鬱南一行人費盡周折,最後還是沒找到可以入住的客棧,好在有些人家眼見青州城裡行旅眾多,都把自家房舍騰出來招待旅客賺些外快,陳鬱南一行人這才找到了住處,安頓下來之後,陳鬱南就開始打聽彭家的消息。
  
  彭家為老太爺辦喪事,南來北往、三教九流的客人太多了,這就成了他們最好的掩護,若是平時,他們這般跑來就算在青州城裡打聽彭家的消息不致引人注意,也根本進不了彭家莊,離莊三四里,他們的行蹤就能傳進彭家人的耳朵裡。
  
  可現在不同,各地趕來的弔唁客人太多,彭家的主要人物又都在家裡守靈、服喪,同時彭家現在把重心漸漸移到生意場上,警惕性較之以前也差了許多,竟爾無人注意到他們。
  
  陳鬱南打聽到了彭家的情況,便也買了份禮物,混在絡繹不絕的弔唁人群裏邊跑了一趟彭家莊。彭家負責接待的人不可能把彭家例年以來打過交道的所有人都列出名單出來,逐一進行比照,就算比照,沒有照片,也不見得就都認識。
  
  只不過交情最親密的朋友,包括親戚、彭家堂口的重要部屬,和普通的客人,這個區別當然是有的,對陳鬱南這樣的賀客,只是以禮接待,引他靈前弔唁一番,都是最基本的交往而已。
  
  陳鬱南規規矩矩,靈前弔唁,沒發現甚麼特別的東西,不過從其他客人的交談中,聽清了出殯日期,他回去之後照著樣子,又叫幾個手下依次扮做賀客,一天一個,輪流去彭家莊,一連去了兩天了,還沒發現什麼可疑的地方,倒是禮物白白送出去好幾份。
  
  這天輪到李仁虎冒充江湖豪客去彭家莊弔唁,靈堂上拜祭之後,退到院中,司儀正匆忙地引著下一批弔客進靈堂,李仁虎逡巡著不肯馬上離開,遊目四顧之下,忽然在庭院一角發現幾個小孩子,其中一個清靈俊俏的小姑娘正是當日曾與他們爭客房時那班客人所帶的那個小姑娘。
  
  那小姑娘身邊還有七八個年紀相仿的少男少女,想來不是彭家年輕一代的孩子,就是親近的客人帶來的。
  
  其中一個小男孩兒不服氣地道:「憑甚麼人家要叫你姑奶奶?」
  
  唐賽兒背著雙手,把小瑤鼻兒一翹,傲然道:「就憑我的輩份兒比你大!」
  
  另一個小姑娘就問:「我家祖師爺爺傳下來好厲害的武功,那你呢,你有什麼本事?」
  
  唐賽兒驕傲地道:「武功我也會呀,我還會你們根本不懂的秘法神術呢!」
  
  幾個孩子的童言童語,旁人並不注意,聽進耳裡也未必往心裡去,可李仁虎是有備而來,專門要找碴兒的,竟是聽了個真真切切,一聽神術,他便心中一動。旁邊有彭家莊的執役過來,引導弔唁完畢的客人往外走,李仁虎有意地放慢了腳步走在後面,眼角梢著那院落角落裡的幾個孩子。
  
  唐賽兒就像初學了七十二變的孫悟空向同伴們炫耀似的,嘻嘻一笑,頰上便露出兩個小酒窩兒來,那模樣兒分明就是個美人胚子。
  
  「你們看好了!」
  
  唐賽兒本來背在身後的小手一伸,掌心已赫然出現一朵蓮花,也不知是冰做的還是水做得,晶瑩剔透、寶光璀璨,看那光芒,似乎還在她的掌心流轉著,光波盈盈欲流,纖白的小手,精美的蓮花,一個小女孩已然驚嘆道:「哇!白蓮肇生!」
  
  說著伸手就要去摸,唐賽兒一拍她的手道:「不要碰!「手掌一翻,再攤開來時,掌中已空空如野。
  
  那個不肯承認輩份比人家低的小孩子不屑地道:「一定是方才就藏在身上的!」
  
  唐賽兒聽了不服氣,那隻手掌不動,另一隻手往上一拍,兩掌一碰,「啪」地一聲脆響,覆在上邊的手掌挪開,掌心赫然又見一尊小小金佛,唐賽兒笑嘻嘻地道:「你待怎說?」
  
  李仁虎目中頓時精芒一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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