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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月關] 錦衣夜行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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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3-19 19:39:53 |只看該作者
第672章 官場多小丑

  秘術、白蓮、金佛……,這些看似變戲法兒的尋常玩意兒出自一個娃娃之手,又自稱神術,還有什麼祖師的稱呼,李仁虎馬上就聯想到了頭幾年喧囂一時的白蓮教,莫非……,李仁虎心裡匆匆轉著念頭,隨著弔唁結束的人群緩緩走了出去。
  
  過了幾天,彭家正式出殯,陳鬱南等人全來了,扮作客人混在人群裡,一路跟到墳地,整個喪葬過程倒是按照山東地方的民俗舉行的,白蓮教的宗教儀式中對於安葬沒有太多要求,即便有些特殊要求,參加出喪的人員成份複雜、魚雜混雜,彭家也不會冒此大諱,做出什麼過於顯眼表現的。
  
  陳鬱南並未因此喪失信心,他把手頭這幾個人全都調撥開,一路專門跟蹤那個女娃兒一行人,跟著他們去了蒲台,另一路從離開彭家的客人中挑選了一夥看起來形跡最為可疑的,悄悄躡了下去。他獨自一人留在青州,一面繼續瞭解彭家情況,一面通過官方驛站給紀綱寫了一封密信。
  
  此時官驛剛在全國鋪開沒有幾年,而錦衣衛的崛起也沒有多久,驛站還沒有淪為錦衣衛的外圍耳目,但是對於官方的文件傳送,官驛肯定是全力以赴,陳鬱南直接找到驛丞,亮明身份,一封密信便被以最高規格的傳遞程序火速遞轉到了京城。
  
  紀綱接到陳鬱南的報告不禁又驚又喜:撿到寶了!
  
  他有心脫離夏潯的陰影,在朝廷、在太龘子黨中樹立自己至高無上的地位,可無論是哪一方面,夏潯都是他繞不開的一座高山,而且他很清楚,近來他的為人處事,漸漸已為夏潯所不滿,所以他想抓夏潯一些把柄,倒不是想就此搞垮夏潯,只是想把柄在手,把夏潯這個阻力變為自己的助力。
  
  可他沒想到竟有可能抓到這樣一個天大的把柄,紀綱欣喜之下,恨不得親自趕到山東去調查此事,只是他如今若想離京,動靜實在太大,無奈之下,紀綱只好立即調配充足的人員趕往山東,增加那裡的偵司力量。他麾下八大金剛,直接調去山東一半,近來最受他寵信的千戶尹盛輝也奔了山東,這只是主要人物,加上力士、校尉、小旗,林林總總數百人,這些探子分別以各種身份為掩護,氣勢洶洶地撲向了山東府。
  
  劉玉玨對夏潯的吩咐,真比聖旨還要上心,自從得了夏潯的囑咐,他就回去連夜做了安排,陳東和葉安全都被他派出去了。劉玉玨的南鎮也有秘探,只是不及北鎮人多,由於部門職能的關係,南鎮的編製中,不會給予那麼多的秘探名額,朝廷也不會撥那麼多的餉銀。
  
  不過雖然秘探不多,要盯幾個人的動向還是辦得到的,劉玉玨把自己有限的力量都派出去,盯的只有紀綱和他手下的八大金剛,他的人少,只能盯重要人物,而北鎮哪怕有千軍萬馬,消息最後總要彙報到這幾個頭腦處的,只要盯緊了他們,就不怕發現不了問題。
  
  果然,八大金剛有一半帶著大批人手撲向山東府的消息迅速就被葉安送到了劉玉玨的面前,劉玉玨聞訊莫名其妙,立即命陳東追向山東,陳東那邊一俟確定趕到山東的大隊人馬,目標竟是輔國公府祺夫人的娘家後,馬上派人把消息送了回來,劉玉玨聞訊大驚,那邊令陳東繼續盯緊,這邊令葉安繼續盯著紀綱,他則另派心腹,馬上赴浙東密報夏潯……
  
  ※※※※※※※※※※※※※※※※※※※※※※
  
  夏潯已趕到湖州,這一路下來,各地賑災還算不錯,有的官員摸爬滾打在第一線,很是辛苦。許多做官的人還是很有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責任感的,何況救災得力,既得名聲又得政績,不管是出於公心私心,大部分官員都能竭盡全力,救災濟民。
  
  夏潯對自己的定位也很準確,對於這些儘力救災的官員,夏潯並不指手劃腳、越俎代庖,說到對地方上的熟悉,他這條過江龍還能有地頭蛇熟悉麼?夏潯只負責替他們解決他們解決不了的問題。
  
  依照朝廷所定,因水淹家宅全無存糧盡沒的百姓,每個成人給米一斗,六歲至十四歲六升,五歲以下的孩童不計。每戶人家人口數超過十口的,暫給米一石。至於不是受災嚴重家財盡毀,只是因為水災而暫時缺糧的人家則予借米,一個成人借米一斗,二口至五口之家借米兩斗,六口至八口之家借米三斗,九口以上者借米四斗,俱都打了欠條,待來年秋收後無息償還。
  
  這些方面地方上的官員由於和地方上的各方勢力有盤根錯節的關係,一旦把這權力交到他們手裡,地方上紛紛施壓,這邊多要那邊多搶,地方官員不好得罪他們,必定頭痛的很,因此朝廷賑糧,夏潯完全掌握在由他帶來的戶部官員手裡,逐一核定發放。
  
  此外,打擊屯積居積、哄抬物價等發龘國難財的奸商,緝拿嚴懲因為水災而秩序混亂,官府一時無力控制全局而趁機坑蒙拐騙、打劫偷竊的罪犯等行動也同時進行。一些在地方上有背景、有勢力的人物,地方官府不宜扮黑臉,夏潯卻不在乎。
  
  而且這方面不用夏潯去催,那位俞士吉俞御使,很有一點冷麵鐵顏肖祖傑的架勢,只要讓他逮住了,他就往死裡整。看樣子陳瑛主持都察院以來,在他的帶動之下,都察院的大部分官員都形成了這樣的辦案風格,不過眼下夏潯卻正需要這樣的酷吏,因此十分支持。
  
  醫士郎中們每到一地也積極發放藥龘品,治療因為水患而興起的痢疾、感冒、手腳潰爛、紅眼病等各種流行疾病,夏潯則親自出面號召地方士紳捐款捐物,進行地方自救,同時敦促蘇州府疏濬河道,排除積水。這些事情忙得稍有一些眉目,他就馬不停蹄地再趕到下一處地方,哪知道紀綱卻在他背後伸出了黑手。
  
  劉玉玨派人赴浙東向他報訊的時候,夏潯已經到了湖州,這是由他親自負責賑災的最後一站。其他地區的受災情況並不嚴重,地方自救、朝廷再撥些賑濟糧足矣,不需要勞師動眾地親自前往。
  
  湖州報上來的消息說,受災情況不似蘇州、松州等地嚴重,這也符合朝廷的判斷,照理說,依據湖州一帶的地勢,水患也確實不該過於嚴重的,不過湖州就在太湖南面,相對於其它地區,受災還是相對嚴重的,再說從京裡出來走這一圈兒,從這裡繞回京城也方便,所以這裡被夏潯定為了最後一站。
  
  夏潯轉到湖州前,已經先發了賑糧來救急,他在其他地方賑災、疏通河道耽擱的時間又比較長,趕到湖州時,洪水已經消退了許多,大部分地區都露出了陸地。
  
  湖州城外,提前三天就開始哄趕災民,又募僱閒漢掘了大坑,收斂死屍付之一炬,隨後將大坑掩埋,等夏潯趕到的頭一天,常知府又在城外搭起了帳逢,叫那些他刻意挑選留下來的還算有點人模樣的難民們住進去,又將朝廷發來的賑糧,在棚區前邊煮粥施捨,煮的儘是稠粥,立筷而不倒。
  
  他還請了郎中搭建醫棚,捨醫問藥的備顯勤政愛民。常知府還親自跑到棚戶區視察了一圈兒,叫衙役們催促著,勒令那些蓬頭垢面的百姓都好好拾掇拾掇,衣裝要整潔,頭髮要梳理,臉也得洗乾淨,要不然不給吃粥。結果災民棚戶區自然是一日之間煥然一新,人人衣裝整潔乾淨,看起來地方自救卓見成效。
  
  只不過為了讓這些災民儘快恢復氣色,頭一天施捨的粥敞開了吃,那些難民有的吃草啃樹皮已經過了太久苦日子,猛地大吃二喝起來,胃有些受不了,結果竟然有兩個「沒出息」的難民給撐死了,常知府忙叫人把他們連夜埋掉了事。
  
  夏潯趕到湖州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欣欣向榮的氣象。
  
  湖州知府常英林率領城中士紳、官吏迎出十里,熱情洋溢地把夏潯迎到城下,就見災民們住在整齊乾淨、統一制式的帳蓬裡,衣著整潔,雖然大多氣色不太好,可是瞅著還精神,看見朝廷來人了,在衙役們的組織下,難民們在道路兩旁排隊歡迎,十分的熱情。
  
  粥鍋裡正冒著騰騰的熱氣,老遠就飄來一陣米香味兒,夏潯、夏原吉等人見了不禁頻頻點頭,常知府笑吟吟地道:「國公、侍郎大人、御使大人,本府受災情況較蘇松一帶要輕的多,發水之後,下官立即組織湖州士紳組織自救。
  
  依照朝廷制度,先以府庫存糧賑災,湖州士紳也捐贈了許多糧食、衣物,等到朝廷的賑糧運到,百姓們就更是衣食無憂了。下官可以肯定地說,至少在水患之後逃到我湖州府的百姓,都得到了妥善安置,迄今為止沒有餓死一個百姓!」
  
  湖州大糧紳楚夢聲情並茂地道:「洪水無情人有情,大災面前有大愛!我等根扎一方熱土,理當為朝廷分憂,盡一己本份,造福一方百姓的!」
  
  強顏歡笑的歡迎人群中,有許多被官府強迫趕來迎接的男女,常知府和楚糧紳的聲音極大,大家聽得一清二楚,聽到這兩個狼狽為奸、為惡一方的奸人大言不慚,幾道藏在他人背後、不甚引人注意的目光,立即滿懷憎惡地投向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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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2
發表於 2012-3-19 19:42:21 |只看該作者
第673章 青樓有義妓

  「國公,各位大人,知府衙門裡已然準備好了住處,國公和各位大人遠來辛苦,請沐浴更衣,稍事歇息,之後我湖州官紳百姓備了酒宴,這是特意感謝國公和各位大人為百姓疾苦而奔忙的一番心意,請國公和諸位大人一定要赴宴才成。」
  
  常英林把夏潯等人迎進知府衙門後,便慇勤地說道。
  
  湖州是賑災的最後一站了,地方上自救措施又如此得力,夏潯大感欣慰的同時也有些輕鬆下來,說到疲乏,他是真的累了,這一路下來,他可不是遊山玩水來的,也沒少捲起褲腿兒,跋涉在搶險救災的第一線。不過說到飲宴,夏潯便覺不妥,他怔了怔道:「常大人,這事兒不太妥當吧,我等是來湖州賑災濟民的,如今……」
  
  常英林笑容可掬地道:「國公,盛情難卻啊!湖州地面上,賑災一事井然有序,如今災民已經得到了妥善安置。現在暫居在城外的百姓,只俟洪水退盡,地方上就會攜助他們重新翻蓋房屋,補種一些作物的。湖州士紳自行賑濟災民,勉強也得圓滿,自得了國公發來的賑糧,就更沒問題了,這裡是國公此番賑災的最後一站,這是為了慶祝國公賑災功德圓滿。這不只是替我湖州百姓感謝國公,也是替浙江受災各府父老,感謝國公和諸位大人吶,國公怎好冷了湖州父老的心呢?」
  
  「國公這邊請!」
  
  常知府引著夏潯往住處走,候到一個和別人稍稍拉開一些距離的機會,又壓低嗓音,飛快地道:「錦衣衛指揮使紀綱,乃是下官的妹婿,下官從妹婿那兒,久仰國公大名,只是慳於一唔。今日難得相見,下官這番心意,國公可一定得接受啊!」
  
  說完他打個哈哈,又提高嗓門道:「今日天色已晚,國公和諸位大人疲乏了,也不宜再過問公事。明日一早,下官自會向國公和各位大人稟報湖州情形,如果國公有意下鄉去走走看看,下官也好陪同國公前往!」
  
  常英林雖然想巴結夏潯,卻不希望夏潯在湖州待得太久,他擔心有些不怕死的刁民,會跑到國公面前告他的黑狀。今天這歡迎場面,他很是費了一番心思,事先準備了許久。
  
  如果夏潯不放心,還要到鄉下看看,他也提前做好了準備,擬定了幾處地方,夏潯不曾來過湖洲,去哪個村子哪個鎮子,他知道名兒麼?還不是得任由自己安排,不過如能把夏潯在湖州城裡拖久一點兒,想必他就不會去地方上察看了,已經到了最後一站,這裡的救災又是秩序井然,他不急著回京麼?
  
  至於湖州城裡的士紳,他是不擔心的,雖然對他棄災民於不顧的行為,有許多士紳不滿,可不滿歸不滿,畢竟那些士紳沒有切膚之痛,還不至於為此撕破臉面和他對著幹,當然,為防萬一,他還是做了兩手準備,第一手,就是把那些和他特別不對付的官員和士紳排除在外,根本不讓他們來迎接,也不讓他們接觸輔國公及其一行的朝廷大員。
  
  第二手呢,就是早在幾天前就授意楚夢等與他沆瀣一氣的士紳們放出風去,說他妹婿是錦衣衛的紀大人,而輔國公是紀大人的老上司,因著這一層關係,他和輔國公關係非常密切,說得那個親密,就差說他已經跟輔國公楊旭斬雞頭拜把子了。
  
  湖州士紳百姓哪知就裡?這番話叫他們聽了不怕才怪,有這一樁,就算有些原來打算告他黑狀的官紳,也得縮回頭去,老老實實地蹲著。
  
  夏潯聽了便不再說話,顯然是默許了常知府的主張,常知府把幾位朝廷大員高高興興地送到了西廂,房間早就安排好了,被褥全是新的,連房裡侍候的丫頭、下人都配齊了,規規矩矩地站在那兒。
  
  這些京官兒在京裡頭都是被侍候慣了的,此番赴浙東賑災卻很辛苦,更談不上什麼享受了,如今到了湖州,眼見這常知府接迎如此慇勤,心中都很高興。
  
  眾官員各自沐浴更衣,換了輕便的軟袍,再由湖州府的官吏們陪著喝杯茶,吃點點心,正聊著天,這天色就暗下來了,常知府帶著幾位士紳又笑容可掬地迎進來,向夏潯、夏原吉、俞士吉等人作了個揖,欠身道:「諸位大人,酒宴已經備齊了,湖州官紳盡皆恭候呢!」
  
  夏潯與夏原吉等人互相瞧了一眼,便放下茶杯,陸續站了起來。
  
  常知府引著夏潯等人到了一處宴客酬賓的廳閣,估計這裡是湖州知府衙門最大的一處會客廳,裏邊擺了二十多桌,中間還空出極大的位置,想來是給舞姬歌女們準備的場地,環目一掃,兩廂下有許多樂師坐在那兒,正在調弦弄箏,果然是有歌舞助興的。
  
  酒席都擺在兩側,正前方有三大桌空著,其他桌前已經坐滿了人,一見夏潯等京中大員到了,那些官紳立即齊立,紛紛向幾位大人拱手致意。夏潯和夏原吉等人也拱著手,由那常知府引著直趨首席,分席落座,其餘各席的客人這才紛紛坐下。
  
  夏潯打量這廳閣之中,雕樑畫棟、藻井華麗,几案桌椅,漆亮光潔,真是豪奢富麗,在這地方上已是難得的所在了。常知府先起身致辭,向夏潯一行京官道辛苦,左右官紳立即附合,亂鬨哄地說了幾句。夏潯起身,雙手一按,止住眾人的恭維,又說了一番勉勵、安撫湖州官紳的話,青衣婢女們魚貫而入,大盤小盞的把那精緻美味的菜餚一道道端上來,這酒席就開始了。
  
  常知府等幾位地方官員都是極會說話的,說出話來叫人如沐春風,馬屁拍得人昏昏欲醉,楚夢等湖州士紳代表當地百姓,也不時起身敬酒,這氣氛就迅速地活絡起來。
  
  客廳正中央,紅毯鋪地,前後雙排十二個花容月貌、大袖飄帶的舞伎好似月中仙子,翩躚起舞間,紅裙揚動,舞姿柔靡。兩廂裡牙板輕敲,笙管低奏,絲竹絃管,雅音齊奏,看得人目迷五色。
  
  常英林捻著鬍鬚,偷偷瞟了夏潯一眼,見他正襟危坐,似乎看那歌舞有些入神,便輕輕咳了一聲,陪笑道:「國公爺,湖州這裡已是國公賑災的最後一處了,好在我湖州受災不重,百姓尚得安居,不勞國公和諸位大人太費心神,以下官的意思,國公和諸位大人不必急著回京,就在湖州多住幾日吧。」
  
  「嗯?啊!」
  
  夏潯回過神兒來,笑笑道:「多謝府台美意,皇上心切浙東水患,本國公不能在此久留啊。這次來,各地救災,以目前情形來看,確以湖州最為得力,這些情況,本國公是會稟明皇上的。明日麼,本國公且聽你湖州府講講救災的情形,再選兩處地方去看看,也就差不多了。
  
  你湖州府雖然受災情況不是極重,自救也還及時,但是眼下也不是無事可做啊。疏濬河道,排泄積水,安置災民返鄉,修蓋屋舍、翻耕田地、補種秋糧,這些都是極重要的事,只要你湖州府處置得當,本國公與夏侍郎、俞御使等各位大人才好安心回京,向皇上覆旨!故此,就不在這兒多叨擾了。」
  
  常英林聽得心中暗喜,滿口的應承,接著又試探道:「既然如此,不如明日,就請國公到烏程、歸安去看看可好?」
  
  「烏程、歸安……」
  
  夏潯沉吟起來,他突然想起了南潯,想起了小葉兒村,往事歷歷,突然盡現眼前。十年歲月,恍若今生前世,顯得是那般遙遠,他心中突然湧起一種莫名的衝動,他想去小葉兒村看看。如今已經過了十年之久,他的容顏、氣質發生了極大變化,再說,人有相似,就算小葉兒村的百姓看到他,又有哪個敢把國公認做十年前那個夏潯?
  
  常知府見他沉吟,還以為他不熟悉這一帶地理,便道:「這兩處地方就在湖州以南,不遠,而且屬於湖州轄下較大的縣,看看這兩處地方的受災、救災和災後重建,基本上就能瞭解湖州全境的情形,而且……」
  
  夏潯心中還拿不定主意,便道:「呵呵,這些事兒,明天再說吧,來,吃酒。」
  
  常英林忙道:「是是,國公,請酒!」
  
  他端起杯來一飲而盡,看著夏潯抿了一口,一雙賊眼往席前一溜,忽地看見那些紅裙舞女正盈盈退下,中間卻有一個白衣女子正冉冉而上,一進一退間,眾紅擁著一點白,雖然那白衣女子不似紅裙舞女們邁著舞步,身姿之優雅曼妙竟然更加殊麗,如同鶴立雞群,不由雙目一亮,欣欣然便道:「國公爺請看,這一位乃我湖州花魁習絲姑娘,歌喉最是美妙。」
  
  「哦?」
  
  夏潯閃目望去,紅裙舞女已然退下,紅毯上娉娉婷婷,只立著那一位身著素雅白袍的姑娘,素顏不敷脂粉,週身不著彩帛,頎長的身材,清麗絕俗之處,猶如春天的一抹新綠。
  
  常英林眉開眼笑地道:「習絲姑娘,且慢清歌,來來來,上前來,這一位就是輔國公爺,輔國公不辭辛勞,風塵僕僕,代天子賑萬民,習絲姑娘代我湖州百姓,敬國公爺一杯酒才是!」
  
  那位習絲姑娘聽了,一雙眸子往夏潯身上一定,那雙眼睛清明如水,整個人清雅得如同崑崙山頂一抹新雪,光艷清華之極。這是一個歡場女子,卻不帶一絲風塵氣,淡雅恬靜,清麗逼人。
  
  她定睛看了夏潯一眼,便邁步向夏潯走來,走到席前,常英林已笑吟吟地將一杯酒遞了過去,習絲姑娘接杯在手,慢慢站直身子,一雙明眸瞪著夏潯,突然道:「你們喝的是百姓的血,吃的是百姓的肉,那投河自盡的無數冤魂,正在你們的酒杯裡哭泣,國公爺,這酒,你喝著香嗎?」
  
  她把手腕一抖,那一杯酒便「唰」地一下,潑到了夏潯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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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3-20 19:08:41 |只看該作者
第674章 不平則鳴

  一個青樓妓女,就如水中的浮萍,官紳名士們捧你時,可以把你捧成蟾宮之桂,高不可攀,若想整治你時,地位還不及一個升斗小民,不過就一賤民而已。而就是這樣一個女子,竟敢以酒潑向這麼多的官員也得窺其顏色、仰其鼻息的國公爺,一時間滿堂皆驚!
  
  夏潯的反應很快,習絲姑娘的手腕一動,他就察覺有異了,但他非常鎮定地坐在那兒,一動也沒動,他只是很迅速地閉上了眼睛,於是……,一滴酒也沒濺到眼睛裡。
  
  酒液潑在夏潯臉上,順著他的臉頰緩緩淌了下來,整個宴客廳裡,所有人全呆住了,官員士紳們自然不消說了,就連那些端酒侍菜的奴婢下人們都呆住了,兩廂裡的樂師們抻長了脖子拚命地往外看,其中有個拉琴的老者方才只顧低頭,沉醉在自己的樂曲聲中了,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這時急得他跟什麼似的,一個勁地扯著旁邊那人小聲問:「夥計,咋了,夥計,到底咋了?」
  
  常知府的臉當時就青了,他挺著一張青滲滲的臉,強忍了忍才沒有跳起來,只是「啪」地一拍桌子,獰笑道:「習絲姑娘,你敢胡言亂語詆毀朝廷命官!又酒潑國公,以下犯上,不知王法麼?」
  
  習絲姑娘鄙夷地瞟了他一眼,高傲地昂起了頭,曬然道:「知府大人如此氣極敗壞,那吃人的人,莫非就是你麼?」
  
  常英林狼狽不堪,又氣又急地吼道:「大膽刁民,妖言惑眾,誹謗朝廷命官!來人吶,把她給我拖出去!拖出去,把她……」
  
  穩穩噹噹地坐在那兒的夏潯從袖中摸出一方手帕,溫文爾雅地擦了擦臉頰,就好像剛剛淨過面洗過臉似的,他擦完了臉,這邊常知府也剛下完了令,夏潯慢條斯理地道:「府台大人何必著急呢,防民之口,甚於防川!若不叫她一吐衷腸,倒像是湖州府真的做了什麼天怒人怨的事兒,傳揚出去,殊為不美!」
  
  一旁俞御使一直在緊盯著夏潯的反應,一聽他這樣的語氣,立即洞燭於心。要做官,要做個成功的官,沒有這點眼力哪成,不說他們個個都是人精吧,揣摩上意這方面,也是都擅長的。俞御使立即咳嗽一聲,正氣凜然地道:「本官都察院御使俞士吉,奉旨巡視災區,專查不平之事,習絲姑娘,你有冤屈,可向本官申明,但是本官醜話說在頭裡,以民告官,若舉告不實,可是要罪加一等的!」
  
  「告官?我沒有告官!」
  
  習絲姑娘的一句話,使得滿堂又是一愣,你不告官,卻說這麼一番話,還酒潑國公,發了失心瘋麼?
  
  習絲仰起臉兒來,那臉蛋膚色如玉,嫩如蛋清,被燈光一照,映得如同透明,煞是惹人喜愛,可她的眸光裡卻隱隱地泛著淚光:「小女子既不是苦主,也不曾蒙冤,湖州大水,無數人破家,可習絲照樣錦衣玉食、出入豪門,笙歌燕舞,夢死醉生,有何冤屈可言啊?」
  
  她忽低下頭來,冷銳的目光在夏潯等朝廷大員們臉上一掃,咬著牙道:「習絲只因那所見所聞,胸中有不平之氣,不鳴難安!」
  
  夏潯彷彿方才潑的是別人一般,泰然自若地笑道:「好!不平則鳴,相信對俞御使來說,這是比輕歌曼舞更加中聽的。」
  
  習絲姑娘見慣了貪官污吏的嘴臉,心性自然有些偏激,再加上先前常知府所散播的他與輔國公府有交情的傳言,先入為主之下,已然認準了夏潯是個貪官,這時聽他口口聲聲不忘拉住俞御使,把問責之事都推給他,更認為他是預留退路,方便包庇常知府,心中更是恨極。
  
  她冷冷地瞟了夏潯一眼,說道:「習絲祖上,世代務農,原也是良善人家。十一年前,這裡也發過一場大水,因那一場大水,我的家……沒了!那一年我才七歲,我是被我爹噙著淚賣進青樓的,可我不恨他,他也是沒法子……」
  
  習絲姑娘說到這兒,兩行清淚撲簌簌地流下來,哽嚥著道:「「那狗官為了政績考評不致影響自己的前程,先是對災情匿而不報,繼而橫徵暴斂,務求照常完成當年的秋賦徵收,天災不曾害死那麼多人,可這人為的禍呀……,我的父母家人熬過了洪水大劫,卻沒能熬過人禍這一劫,終於還是……」
  
  習絲姑娘突然轉向常英林,戟指喝道:「我恨這天,更恨那樣的昏官,可你常英林這大貪官,比那昏官的心還要黑!他為了政績,媚上欺下,好歹這浸透了百姓血淚的錢,不是揣進他個人的腰包!你呢?你不但貪墨公糧,連城中士紳捐贈給災民的糧食你都貪!
  
  你封了城門,坐視百姓求告無門,離鄉背井;你坐視無數孤寡走投無路投河自盡;你與那些喪盡天良的奸商們勾結起來,利用這一場天災,強迫多少童子賤賣自身,做了你的家奴!強迫多少好人家的女兒,含羞忍垢做了你的玩物!你們這些吃人的官老爺!」
  
  廳中鴉雀無聲,夏潯沉著臉道:「常知府,這位姑娘所言可屬實啊?」
  
  常英林慌忙起身道:「她胡說!國公爺,您可別聽她胡言亂語。這……這一定是有人買通了這個賤婢,利用這個機會,在國公面前誣告下官,下官治理地方,不畏強權,著實是得罪過一些人的,這定是那些人的奸計,國公爺若是不信,可以問問在場的士紳官吏……」
  
  廳中大部分官紳只是來陪吃飯的,眼下輔國公態度不明,誰敢亂說話,只有楚夢等一夥與常英林有所勾結的官紳連連點頭,大聲符合道:「是啊是啊!府台大人愛民如子,賑災撫民、夙興夜寐、殫精竭慮,不辭辛苦,這樣的青天打著燈籠都找不著啊……」
  
  那羽絲姑娘放聲大笑,笑中帶淚地道:「愛民如子?好一個愛民如子!他常英林哪怕是把我們這些升斗小民當成牲口,只要他吃飽了我們的血肉,心滿意足地剔著金牙的時候,能想著給我們這些牲口搭一個棚子、喂一點草料,我們都要給他燒高香了!」
  
  不平之聲隱泛金鐵之鳴,夏潯的神色為之嚴肅起來,沉聲道:「習絲姑娘當眾控訴湖州知府貪臟枉法,貪墨公糧,面對湖州水患,身為一方父母,拒不開城,亦不接濟,迫使無數難民或逃難他方、或投河自盡,這其中任何一條若是屬實,那都是殺頭的罪過!」
  
  常英林臉色一白,慌忙道:「國公爺……」
  
  夏潯轉而又道:「可是本國公一路而來,只見賑災井然有序,城外災民有宿處、有衣穿、有飯吃,這是本官親眼所見,與習絲姑娘所言可是大不相同!」
  
  常英林轉驚為喜,連忙附和道:「國公英明!國公英明!這定是奸人授計,讒言誹謗!」
  
  習絲姑娘原本就沒指望這些官兒們不會官官相護,對夏潯這番話毫不意外。只是,湖州城外那些難民的悽慘歷歷在目,再想到自己的傷心往事,她如何肯強顏歡笑,取媚於這些狗官?雖然她只是一個青樓女子,色相娛人,佈施肉體,在那些達官貴人眼裡是個人盡可夫的婊子,可她亦有自己的尊嚴和堅持!
  
  她不肯來,院子裡的媽媽、管事們卻不答應,別看這些院子裡的紅姑娘在外人面前排場很大,錢花不到位你就見不著他,見了面花個十貫八貫,只陪你吃杯茶、嘗塊點心,說幾句話兒也是尋常事,真的大把銀子砸下去,還得看人家姑娘高不高興,不然,想要做個入幕之賓,人家還不答應。
  
  可這種架子和排場,本來就是院子裡的老鴇自幼教給她們的本事,釣著你的胃口,再能讓你掏更多的銀子,有些男人扮冤大頭,花錢如流水,人家姑娘就是不肯陪你,這才有身價,叫那能夠量珠度夜的男人自覺高人一等,下次還來捧場。
  
  可是一旦涉及到青樓安危的重大問題,就根本輪不到你來表示意見了,叫你做什麼你就得做什麼,叫你扮豬扮狗,你也得去,膽敢不聽,院子裡有的是辦法整治得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徹底摧毀你做人尊嚴的法子更是數不勝數。
  
  所以習絲姑娘不敢不來,可她又不願違心地取悅於這些食民脂民膏,、視民草芥不如的狗官,今日說出這番話來,她就是豁出了自己的性命,就算這些官兒們不當場打殺了她,她也不願活著回去青樓,老鴇子不會饒過她,這一回去,指不定有多麼歹毒的手段正等著她呢。
  
  聽到夏潯這番話,習絲姑娘淒然一笑,已自髻間抽出了那枝碧玉簪子,她一襲白衣,渾身上下纖塵不染,就只這一枝簪子,簪子一拔,秀髮如瀑布般垂落,習絲握著簪子,淒然笑道:「習絲本不指望這一番話,就能為湖州百姓申得冤屈!諸位官老爺們觥籌交錯,興緻正高,小女子為各位老爺,再添點兒綵頭吧!」
  
  她把頸項一仰,那簪子便刺向自己咽喉,夏原吉、俞士吉齊聲驚呼:「姑娘,不可!」
  
  夏潯屈指一彈,手邊酒杯已驀然不見,習絲姑娘手中的簪子剛剛觸及咽喉,就覺抬起的肘部一麻,氣力全力,哎呀一聲驚呼,釵子便失手跌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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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3-21 19:25:10 |只看該作者
第675章 一片苦心

  「想死?哪那麼容易!」
  
  夏潯沉著臉道:「若容你就這樣死了,朝廷體面何在?俞御使,這件事就著落在你的身上了,這青樓歌姬所言種種,你要逐一查明,辨明真偽,還府台大人一個公道。」
  
  夏潯說話的當口兒,老噴領著兩個侍衛已經撲上去,將習絲姑娘擒住。
  
  常英林一呆,又是惶恐又是懊惱,慌忙道:「這個……,國公厚愛,下官感激涕零,只是……一介青樓女子,荒誕不經之言,何必大動干戈呢,把她轟出去,叫她院中媽媽好生調龘教也就是了,哪能因此擾了國公爺的興緻。」
  
  夏潯正色道:「府台有意寬赦,本國公卻不贊同。一個青樓女子,豈敢讒垢當地的父母官?正如府台所言,背後必定有人主使,一俟查明她所言是假,本國公是要追究這幕後主使之人責任的!浙東水患成災,正是官民合力,抗災自救的時候,有人不識大體,讒毀朝廷命官,敗壞朝廷令譽,這是小事麼,要查,一定要一查到底,查它個水落石出!」
  
  常英林欲哭無淚,這好心好過了頭,還真他娘的要命啊!
  
  他吱吱唔唔的,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不過國公爺如此維護,還是讓他寬心許多,想必……那俞御使真的查出了甚麼,國公爺也能予以維護的吧……
  
  人群中,楚夢卻非常不安,他比常知府可精明多了,已經嗅出了些不同尋常的味道。好心好過了頭,那就是別有用心了,這位國公爺是真心維護常知府的清譽,還是……
  
  夢楚越想越是心驚肉跳,有心提醒,可這麼多人在場,他哪能對常英林說些甚麼。
  
  俞士吉趁機道:「國公所言甚是,來人啊!」
  
  都察院的兩個旗牌忙也上前拱手候命,俞士吉道:「這習絲姑娘是重要的人證和嫌犯,你們帶幾個人,與國公爺的侍衛一起,將這習絲姑娘押回青樓,獨置一處予以看管,候本官查明真情真相,再予處置!」
  
  「卑職遵命!」
  
  那旗牌不容習絲姑娘再怒聲叫罵,對老噴使個眼色,兩伙人便押著習絲姑娘出去了。
  
  這也是俞士吉縝慎之處,非死刑與奸罪,牢裡是不准關押女犯的,而若把這習絲姑娘留在知府衙門也不妥當,這是常英林的地盤,若是稍有看顧不到的地方,不免就要為人所乘,再者雙方還沒撕破臉,若是看押在這裡,又如臨大敵的不準知府衙門任何人靠近,也不妥當。
  
  畢竟這位姑娘所言,他雖信了八九成,可是沒抓到真憑實據之前,就不宜和常知府徹底翻臉,且不說一方知府,也是有權將奏章直達御前的,何況他背後還有個可以隨時跟皇上打小報告的紀大人,掌握有力證據之前,如果反叫人揪住了自己的小辮子,那就被動了。
  
  ※※※※※※※※※※※※※※※※※※※※
  
  習絲姑娘被帶走,酒筵也不歡而散。
  
  常知府強做歡顏,把夏潯和夏原吉等和位大人送回居處,剛剛出來,等在那兒一直沒走的楚夢等幾個奸紳就湊了上來。楚夢急道:「府台大人,這事兒有點古怪啊,我看那位國公爺,不像是要幫咱們的樣子,他跟笑面虎兒似的往那一坐,總有種吃人不吐骨頭的派頭,我瞧著都瘮得慌!」
  
  常英林遲疑道:「我覺得……也不大對勁兒……」
  
  楚夢頓足道:「哎呀我的府台大人,你還真是身在局中而自迷,哪是有點不對勁兒,分明就是別有用心。這些京官兒常在皇上跟前行走,練就的心機本事,別看他們不言不語、喜怒不形於色的,那手段狠著呢,要麼不動你,動手就往死裡整,我看這事兒真的懸!」
  
  常英林本來就心裡不安,一聽這話更是慌了神兒,趕緊道:「走走走,到書房商量個對策!」
  
  夏潯那邊也沒閒著,等他一走,夏潯就把夏原吉和俞士吉叫到了自己房中。
  
  夏原吉笑道:「國公爺這招緩兵計用得好,今已至夜,難察真相,先穩住了他,明日再細細查來。」
  
  夏潯微微一笑,凝視著他道:「你真這樣想麼?」
  
  夏原吉不置可否地打了個哈哈,俞士吉已迫不及待地道:「國公爺,咱們現在怎麼辦?」
  
  夏潯不再難為夏原吉,招呼他們坐了,冷靜地道:「那習絲所言,十有八九,應是真的!」
  
  俞士吉試探著道:「然則那常知府背後還有一位紀大人,這事兒……下官在席間,自然公事公辦,可這私下裡,不免要問國公一聲,您看咱該怎麼處置、處置到什麼程度才好?」
  
  夏潯瞟了他一眼,心中暗哼一聲:「你是都察院的幹將,陳瑛手下的紅人,陳瑛跟紀綱正掐得你死我活,你恨不得幫紀綱結一萬個仇家才好,更希望太子派鬥個天翻地覆,當然巴不得把我拉進來!」
  
  夏潯吸了口氣,神態凝重地道:「兩位大人,你我三人賑災以來,災民之慘,你們都看到了,但凡有點人心,誰不心生惻隱?如果那些災民真的被常英林這個父母官拒之門外,府庫存糧、官紳捐贈的糧食,俱都被他貪墨進了個人的口袋,這可是天怒人怨、神憎鬼惡的滔天罪行!」
  
  俞士吉忙不迭點頭:「國公爺說的是,國公爺說的是!」
  
  夏潯話風一轉,又道:「可是,受人指使,污陷官員,雖然可能性甚小,但是真相察明以前,卻也不能排除。你我三人出京之際,皇上諄諄教誨,本國公一刻不敢或忘。夏侍郎主持賑糧事宜,俞御使主持司法公正,而本國公總攬全局,為你們撐腰仗膽!那習絲姑娘當著朝廷所差、湖州官紳兩百多號人,說出這番話來,誰敢罔視?回去如何向皇上交待?」
  
  俞士吉更是喜悅,連聲道:「國公英明!國公英明!」
  
  夏潯神情一肅,對俞士吉道:「俞御使,是非黑白,如今就看你的了!若是常知府光明磊落,無甚惡行,今夜必坦然入睡,無所作為;若他心中有鬼,今夜裡必定有所行動,這就是你俞御使的大好機會了,你若拿得到真憑實據,不要說本國公,就算他那好妹婿,又如何包庇得了這等欺君害民的大罪?」
  
  俞士吉一呆,怔怔地道:「唔……,這……」
  
  夏潯關切地道:「俞大人還有什麼為難之處麼?若是你的人手不敷使用,那麼事急從權,只要你提出來,本國公那三千護兵,盡可由你調用!」
  
  俞士吉沒把夏潯拉進來心有不甘,可這樣的好機會他當然不能錯過,只好順著夏潯的意思道:「是,下官正覺得在常知府的地頭上,手中這點人不夠用,還請國公把三千護兵的調遣之權,暫借於下官!」
  
  夏潯馬上從懷裡掏出了兵符,慨然道:「你我都是為國辦事,報效君上,這有什麼不可以的。」
  
  俞士吉苦笑一聲,接過兵符,向夏潯拱拱手道:「事情緊急,國公爺,下官這就去安排了!」
  
  夏潯笑瞇瞇地道:「去吧,去吧,本國公等著你的好消息!」
  
  ※※※※※※※※※※※※※※※※※※※※
  
  書房裡,常英林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團團亂轉。
  
  那二管家不識趣,還追進來請示:「老爺,給國公爺和幾位大人準備的侍寢的丫頭,要不要現在送過去?」
  
  常英林飛起一腳,連官靴都飛出去,把二管事嚇得一溜煙逃掉了。常英林光著一隻腳,頹然坐倒在椅上,仔細想想,突然念起了他那樓師爺的好來,後悔不迭地道:「哎,當初我若聽了樓師爺的話,怎麼會有今天?怎麼會有今天?縱然有那不怕死的告本官的狀,國公也奈何不了我啊,如今……如今……」
  
  楚夢急道:「我的知府老爺,您就別後悔啦,現在得想想怎麼辦才好!」
  
  常英林咬著指甲神經兮兮地道:「怎麼辦才好?怎麼辦才好?」
  
  楚夢想了想,咬牙道:「諸位,咱們可都是靠著常大人才發了大財的,眼下這當口兒,幫了常大人,就是幫了咱們自己。我的意思是這樣,先把府庫的窟窿堵上,咱們幾家把存糧連夜運去府庫,六十萬擔的缺口,怎麼也得堵上一大半才行,剩下的只好藉口說是賑災了,他想查個清楚,就得費些功夫!
  
  然後呢,發動鄉紳里長,動員各處巡檢、地方縣府,彈壓百姓,那些愚民無知的很,恐嚇一些,敢說話作證的就沒幾人了,國公總是要走的,他們還得在這兒生活呢,誰敢肆無忌憚?」
  
  常英林立即衝上去道:「對對對,先把你們的糧食拿來擋擋差事,回頭兒就發還你們!等到今秋……來年秋天吧,本府再多征幾成糧賦,算是補給你們的好處!」
  
  幾個糧紳一聽要自己往外拿糧食,雖說事了就還,還是面有難色,很是擔心的樣子,楚夢急道:「各位仁兄,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真要是常大人垮了台,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一個糧紳猶豫道:「這樣……就沒有破綻了嗎?」
  
  楚夢道:「隨時發現破綻隨時補,這畢竟是咱們的地盤!再者說,民不與官鬥,有幾個像習絲那賤龘人一般膽大包天的?青樓那邊讓老鴇子好好整治著她,這邊只要拖延著,再請京裡紀大人幫忙斡旋一下,這個坎兒,十有八九咱們能邁得過去!」
  
  常英林點頭如小雞啄米,連聲道:「對對對,說的對!」
  
  幾個糧紳互相看看,只好勉為其難地答應,立即匆匆準備起來。
  
  夏原吉一直在旁邊冷眼看著夏潯和俞士吉二人作戲,等那俞士吉拿了兵符匆匆出去,他才傾身朝向夏潯,關心地道:「國公,這俞士吉做事靠譜麼?」
  
  夏潯道:「你放心,本國公插手,他反而要袖手,如今這樣,他必全力以赴。他是都察院裡的幹吏,查案子他是行家裡手,一應安排,必定比本國公親自出面還要做得周全,要我去做,未必有他這般明察秋毫。」
  
  夏原吉聽了心才寬下來,繼而輕輕一嘆,說道:「那常知府也是飽讀詩書、幼承聖人教誨的人,真能幹出如此喪盡天良的事來麼?」
  
  夏潯冷靜地道:「一個人若黑了良心,讀沒讀過書,又有什麼相干?維喆兄,我把你也喚來,是另有要事囑咐你!」
  
  夏原吉聽他喚自己表字,連忙離座整衣,躬身道:「下官不敢,國公請吩咐!」
  
  夏潯肅然道:「俞士吉今晚縱無斬獲,要查真相也容易,那府庫的帳目、流落四方的災民、湖州城裡有良知的士紳……,只要有心查,如何查不到他?何況常英林若確有歹行,俞士吉今晚必有所獲!待那時,本國公請出王命旗牌,殺他一個痛快,容易!上,我無愧於君,下,我搏清名於民,可這不是我想要的。」
  
  夏原吉一怔,忙問道:「國公之意?」
  
  夏潯道:「圖我一人快意,獲我一人清譽,與湖州百姓有何幫助呢?回頭我拍拍屁股走了,湖州百姓頂多唸著京裡有個清官兒,給他們殺過貪官,湖州地方,卻是官民互視如仇,百姓如何安居樂業?我們要真正的幫到他們,而不是僅僅幫他們洩了憤便了事。
  
  洪水無情,浙東一片澤國,多少人家田地房產俱沒於大水,只存一身逃得性命,可他們辛辛苦苦,納糧服役,供養著朝廷,這個時候卻被官府拒之門,由其自生自滅!維喆兄,身上要是割一刀,好了也就好了,心上要是割一刀,那就太難痊癒了。
  
  你聽到那習絲姑娘所言了麼?十一年前被官府傷了一刀,到如今猶自視天下為官者如寇仇!一個弱女子,她心中再恨,也就屈從了命運,可是萬千百姓若都同此心,這天下還能安定麼?」
  
  夏潯道:「所以,一旦俞士吉查獲實據,我們在湖州,就得多待些時日了,殺貪官是一樁,可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為苦難深重的百姓做些事,安置好他們的生活,同時還要重樹百姓對朝廷的信心,皇上是愛惜他的子民的,朝廷的官員,也不是個個都是常英林之流。若是就此搞得官民對立,對朝廷不是好事,對百姓們同樣不是好事。
  
  俞士吉抓到了常英林的罪證,也不能急著殺,我們要發動湖州士紳和百姓,一起揭發他的罪行,叫士紳們知道,朝廷的官,不是為了官護官才做官,叫百姓們知道,衣食無憂的士紳老爺們,並不乏正義善良之輩!
  
  我們要從四方召迴流散的災民,安頓好他們的生活;要發動湖州士紳走出去,同官府一道兒下鄉賑濟災民;唯其如此,我們才能把湖州百姓們的心重新凝聚起來,叫他們知道,那些城裡的老爺們,並不是個個黑了心腸,朝廷的官員們,並不都是以百姓為魚肉的常英林!」
  
  夏潯吉肅然起敬,發自內心地道:「國公才是真正的愷悌君子,民之父母!」
  
  夏潯搖搖頭,喟然道:「這種讚譽,愧不敢當!我們既然是官,那麼,黑心官對百姓們做的孽,就該由我們盡心盡意地補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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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6章 陳瑛的風格

  習絲姑娘被押回「環采閣」時,老鴇子已經從先行趕回送信的人那兒知道經過了,聽說習絲得罪了知府老爺,還往國公爺臉上潑了酒,把那老鴇子嚇的嘴唇都紫了。
  
  等習絲姑娘回來,慢說旁邊還有國公府和都察院的人跟著,就算沒人跟著,那老鴇子也不敢上前去了,現在就算要收拾習絲姑娘也輪不到她了,她得琢磨著怎麼送份厚禮,再送幾個沒開封的姑娘給知府老爺去嘗嘗鮮,哄得知府老爺開心,不要為難她的「環采閣」才好。
  
  老噴叫她單獨準備一棟小樓,老鴇子麻溜兒地照辦,安頓好了習絲和一眾官爺,老鴇子馬上跑去找內外管事商議對策去了。青樓裡一般都有內外兩個管事,內管事負責採辦飲食、器物,看管院裡的姑娘,同時還要負責應付一些惡客。而外管事則是長袖善舞、八面玲瓏的人物,專門負責打點各方勢力,結交權貴。
  
  誰想這三個人焦頭爛額的還沒商量出個對策,官府又來人了,老鴇子一聽還以為是知府老爺派人找她晦氣來了,壯著膽子迎出去一問,來的卻還是都察院的人,是來提那習絲姑娘去問案的。
  
  這回是俞士吉親自來的,他一身官衣,不能出入青樓煙花之地,是以就在」環采閣」外候著,叫手下一個旗牌進去提人。老噴倒是警醒,在那小樓四周都部署了侍衛,來人一說,他親自趕出來一看,果然是御使大人到了,這才一溜煙回去提人。
  
  習絲姑娘被押回」環采閣」,定下神來一想,也有些摸不清那位國公爺的態度了,莫非他真肯為百姓們主持公道,查那貪官罪證?可轉念一想,又不禁暗暗搖頭,那位國公的態度實在是太曖昧了些,似乎是要查辦此案,又似乎是維護常英林。
  
  官場中的人物,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他們那些冠冕堂皇的話,似是而非的,你休想知道他到底是什麼用意,恐怕這位國公還是故作公正,隨意查上一查,應付了事的可能大些,到那時候,恐怕自己還是難逃一死。這樣一想,她的心情反而平靜下來。
  
  習絲姑娘左思右想得不出個結論,便合衣躺到了床上。她今晚本是抱著必死之心去的,結果人沒死掉,卻變得囚犯不像囚犯、人證不像人證,神思不免有些恍惚,怔忡了半晌,才微微有了些睡意,可她剛剛闔眼,房門便急促地叩響了:「習絲姑娘,起身,快快起身!」
  
  習絲一驚,霍地坐了起來,沉聲問道:「什麼事?」
  
  老噴在外邊道:「御使俞大人到了,要提你問案!」
  
  習絲心裡咯噔一下,暗想:「半夜提審問案?」
  
  老噴在外邊砰砰地敲門:「習絲姑娘,你快著點兒,御使大人還在院子外邊等著呢!」
  
  習絲明白了幾分,知道自己的大限到了,她坦然坐起,挑亮了燈,整整衣燧,便姍姍走去打開房門,粲然一笑,道:「走吧!」
  
  ※※※※※※※※※※※※※※※※※※※※※※※※※※※※※※※
  
  俞士吉正在」環采閣」前踱來踱去等的不耐煩,院中燈籠高挑,老噴等侍衛護著習絲姑娘走了出來,習絲姑娘還是晚間那一身打扮,見了俞士吉拜也不拜,凜然說道:「民女所知,只有晚間所言,大人若要查證,當去查那常英林的帳、問那顛沛流離的災民,還需向民女問些甚麼?」
  
  俞士吉一見她來,不由大喜,說道:「不然不然,姑娘所知斷不止於此,本官有些事情要問,一時卻不知本地何人可以信得過,求教於姑娘你是最好不過的了,事情緊急,姑娘請上車,咱們車上談!」
  
  俞士吉說著,身子一側,已擺手指向後邊的一輛馬車,習絲姑娘心中一緊,情知自己根本沒有商量的餘地,只得攥緊粉拳,向車上走去,那架勢,就像英勇就義的一個烈士。
  
  在習絲姑娘心中,只道是那輔國公假仁假義,人前故作公正,此刻卻是叫人來取她性命了。要讓一條性命消失得無影無蹤,對一位國公來說太容易了,把她弄出去幹掉,屍體隨便一埋,明日一早只說她心虛膽怯溜之大吉,誰知其中真偽?
  
  「環采閣」的老鴇、管事、大茶壺,亦或是那些苦命的姑娘們,誰敢說不是?動手的人都是那位國公爺的心腹,常英林又是湖州城的土皇帝,這一手就能遮天吶!
  
  縱是遮不住,蒼天又怎會在乎她這蒲草一般低賤的性命?像她這樣的女子,生如夏花,逝如冬雪,人世間,有誰在乎過她們的存亡?
  
  可就是這樣一個受人輕賤的女子,卻在別人敢怒而不敢言的時候,當堂向一位國公發難,為無數冤死的孤魂發出了憤怒的吶喊!
  
  轎簾兒一掀,習絲姑娘就怔住了,她本以為車中必定早就藏了一個殺手,自己探頭進去,立即就會被人摀住嘴,像殺雞一般割斷她的喉嚨,孰料車中空空,竟然沒人。稍稍一怔間,俞士吉也鑽了進來,急急吩咐道:「開車!」
  
  隨即又對習絲姑娘道:「姑娘請坐,我要打聽幾個地方的所在,這湖州城裡,現在我誰也不敢用,只有習絲姑娘你,才能叫我放心得下!」
  
  ※※※※※※※※※※※※※※※※※※※※※※
  
  「快著快著!他娘的,你就趴在娘們肚皮上時有勁兒,快著點搬!」
  
  楚夢拎著皮鞭,喝罵著他的家奴和打手,那一百斤一袋的糧食,扛上一袋兩袋還成,扛久了真是受不了啊。可是黑燈瞎火的,他上哪兒去僱那麼多苦力,說不得全家齊上陣,所有的家丁僕役和打手惡奴,全都派上用場了。
  
  「老爺,一夜之間,這倉裡有二十多萬擔吶,我們真的是累的……」
  
  話沒說完,楚夢的鞭子就到了:「有說話的功夫,你孫子又能扛一袋糧了!給老子閉嘴,把吃奶的勁兒都拿出來,今晚這事辦成了,老子每人多發一個月的餉錢,放你們三天大假,咱們家開的窯子裡,隨便你們快活,不要錢!」
  
  「好嘞!」
  
  那些家奴打手一聽這話,登時來了精神,本來漸趨緩慢的搬運速度又快了許多。
  
  燈籠火把,從糧倉到糧車,照成了一條長長的光路,遠處,俞士吉帶著幾個人靜悄悄地看著。
  
  習絲姑娘道:「大人,這是最後一家了,這家員外姓楚,叫楚夢,是常英林最忠心的爪牙,跟著他沆瀣一氣,幹了不少壞事兒。」
  
  另一邊,一個都察院的旗牌問道:「大人,這幾家都在連夜運糧,看來府庫裏邊真的是被他們給掏空了,咱們要不要馬上動手,把他們抓起來?」
  
  俞士吉撮了撮牙花子,嘿嘿笑道:「不忙!等他們趕到府庫去自投羅網,豈不省了力氣?咱們走,免得走漏風聲,打攪了他們的好事!」
  
  他一擺手,幾個人影便悄悄消失在夜色當中。
  
  府庫所在地為了防火與民居隔得甚遠,在城中極偏僻處,此時,府庫前面火把照得大地一片通明,幾路糧車絡繹不絕地從城中各個方向運來。
  
  賑糧只能濟一時之需,由於水患,今年一年,這些地區的糧價都會居高不下的,這些糧紳屯積這麼多的糧食,就是想著穩穩地大賺一筆。可現在常英林有難,常英林做的許多惡事,都是由他們來具體經辦的,常知府要是倒了,他們也要跟著倒霉,不能不予搭救,只好肉痛地把糧運來了府庫。
  
  俞士吉隱在暗處,笑微微地看著。
  
  也真難為了他,為了不驚動常英林,他討了夏潯的兵符之後,並不敢從府中走開,而是喚來幾個心腹,悄悄地爬牆回去的。這湖州城裡他不熟,可是夏潯那三千護衛屯紮之地並不遠,道路他是認識的,便先趕到兵營,亮出兵符得了軍士幫助,帶了一隊人一輛車,抓了個路人帶著,趕到了習絲姑娘所在的」環采閣」。
  
  他留了人把整個環采閣封鎖起來,再由習絲姑娘這個當地土生土長的女孩兒指路,摸清了那幾個與常知府有所勾結的奸商住處。只是為了避免驚動這些奸商,他未敢出動大隊人馬,每處都只留了幾個機靈的都察院差役守著,至於三千護軍的營中已然準備停當,士兵們都枕戈以待,隨時可以出動。
  
  這時眼見各路糧車紛紛趕到,俞士吉才陰聲吩咐道:「去,馬上引陳將軍那三千兵馬來,包圍這個地方,一個不許走脫!」
  
  這一夜,湖州城裡好生熱鬧,先是西城最偏僻處的府庫方向喊聲震天,有那離得稍近的人家半夜聽到動靜,披衣起床登高一看,府庫方向火把有如天上的繁星,人喊馬嘶,好一通熱鬧,還以為走了水,便悻悻地罵上一句:「拿媽的誒,有府台老爺那隻大耗子,庫裡哪裡存得住糧喔,救什麼救!」便回去繼續呼呼了。
  
  俞士吉可不是只抓那些人一個現行了事,他是當場就問案,趁著那些人驚慌失措、語無倫次的當口,胡亂逼出幾句漏洞百出的話來,登時便逮著了理兒,這時事先摸清他們的家宅住處就派上了用場,立即就派人引著官兵去抄他們的家了。
  
  還別說,這裡畢竟是常知府的主場,想要完全封閉消息是不可能的,俞士吉的行動如此迅速,還是逃走了幾隻小魚小蝦,急惶惶似喪家之犬,奔向知府衙門告狀去了,誰料俞士吉連知府衙門外圍都撒了一圈兵,只要闖進來的不管是報信的還是過路的,全都抓了起來,而且馬上拷問口供。
  
  人證、物證、倉皇被抓者毫無準備之下徹底交待的口供,半夜功夫,俞士吉就全弄齊了。不要說還有別的罪證待查,光只這些罪狀,就足夠讓最恨貪官的朱元璋老爺子氣得從墳頭裡蹦出來,判常英林一個用六十萬擔糧食活活壓死的重刑,再活扒了他的人皮,塞上草,杵在湖州府庫前邊給貪官們打樣兒!
  
  俞士吉不愧是陳瑛帶出來的兵,做事雷厲風行,而且夠狠夠絕,抄著蔓、順著籐,連根都給你掘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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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6
發表於 2012-3-21 19:27:11 |只看該作者
第677章 除惡先鋒

  常知府今天起的早,因為西廂還住著幾位朝廷大員呢,得早起過去問安。
  
  因為昨夜之夜鬧的很不愉快,常英林沒叫人侍寢,及至天色微明,事先受過囑咐的親近下人喚醒了他,他最寵愛的兩個侍妾趕來,侍候他洗漱穿戴。
  
  常知府穿一身小衣,拿青鹽正刷牙漱口,房門「咣當」一聲打開了,俞士吉一身官服,穿戴得齊齊整整,出現在門口兒,常知府仰著頭「啊啊」地正漱著口,扭頭一見俞士吉,一口鹽水「噗」地一下就噴了出來,又被他吞下去一半。
  
  常知府急咳了幾聲,才訝然道:「啊!俞大人,你這是……?」
  
  俞士吉森然一笑,說道:「府台大人,對不住了,本御使查獲消息,昨日『環采閣』習絲姑娘舉告諸罪,目前倒有一半落實下來,請你跟本官走一趟吧。」
  
  常英林大驚,變色道:「你要帶我去哪裡?你……你一個都察院御使,憑什麼抓我這個五品正堂!」
  
  俞士吉哼了一聲,面沉似水地道:「本官沒那個權力,賑災欽差輔國公爺卻有,本官不是要拿你,是要請你去輔國公面前論個公道!來人啊,有請常英林常老爺!」
  
  俞士吉身後立即閃出兩個身穿都察院拘捕正役冠服的差人,衝上來一把撥開那兩個花容失色的美嬌娘,將常英林牢牢地挾在當中。
  
  這是請麼?分明就是抓人了。
  
  俞士吉轉身就走,兩個差人挾著腳不沾地的常英林緊隨其後,後邊還有四五個捉刀的侍衛,寸步不離。
  
  夏潯也起了,早上起來還打了兩趟拳,練了幾回刀法,這才叫下人侍候著洗漱。
  
  俞士吉是爬牆走的,從正門兒回來的,並未先到他這裡報到,他也不需要報告。俞士吉捉了常英林,挾著他便往自己住處來時,夏潯還不知道,他洗漱清潔,換了身燕居的常服,正準備吃早餐。
  
  早餐比較簡單,一碗碧粳香米粥,一盤包了果餡的小饅頭,幾碟子清淡的小鹹菜,還有四片高郵鹹鴨蛋,滋滋地冒油,看得夏潯胃口大開,他在桌前坐下,剛剛拎起筷子,俞士吉便押著常英林到了。
  
  「咦?俞御使,你這是幹什麼?府台大人……患了足疾麼?」
  
  夏潯裝傻,忙裡偷閒,他還塞了只果餡小饅頭在嘴裡。
  
  俞士吉鼻子差點沒氣歪了,我忙活一宿……,你不知道嗎?可他哪有膽子拆穿夏潯的把戲,立即向夏潯一拱手,正色說道:「稟告國公,下官夜審習絲姑娘,據習絲姑娘提拱的線索,趕到湖州府庫,恰見一眾糧紳正將自家糧食緊急運往府庫,下官將他們人臟並獲,一經審訊,真相大白!」
  
  「哦?什麼真相?」
  
  夏潯抓緊機會又剜了一筷子龘蛋黃放嘴裡,嘖!好香!
  
  俞士吉嚥了口唾沫,道:「府庫之中空空如野,粒米全無,與帳上所載應已收納的六十萬擔存糧帳目全無相符之處。那府庫大使也在場,被下官當場擒獲,據他交待,府庫糧米,早被湖州知府常英林,夥同那些奸商瓜分賣掉。
  
  下官按圖索驥,又急搜這些奸商人家,起獲帳本、糧食等大量證物,為了保證安全,一干人等現在都押進了欽差護軍營中。下官以為,別的罪名且不說,只這一樁,足定常英林之罪,故此,下官請國公下令:一、羈押常英林待罪;二、另委官吏暫主湖州政務;三、急調附近衛所官兵入湖州,確保欽差行轅安全!」
  
  常英林本來嚇得體似篩糠,一瞧夏潯好像並不知道俞士吉所為,連忙高聲喊冤:「國公爺,下官冤枉、下官冤枉啊!這是俞士吉打擊報復,國公爺明察、國公爺明察啊!」
  
  夏潯奇道:「俞御使打擊報復?這話從何說起,兩位大人本是舊相識麼?」
  
  常英林惡狠狠地瞪著俞士吉道:「下官不認得他!可下官知道,他是都察院的御使,他是陳瑛的人,陳瑛一向與錦衣衛紀大人不和,這事兒官場上誰不知道?俞士吉知道紀大人是下官的妹婿,這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啊大人!」
  
  夏潯的嘴唇倏地向上彎了一下,他趕緊忍住笑意,再看向俞士吉,俞士吉忙活了一晚上,臉色灰撲撲的,被常英林一氣,卻突然紅光滿面了,他大聲道::「國公,俞士吉為國擒賊,人證、物證、一干人犯口供俱在,容不得他狡辯,一應證物,國公隨時可查!」
  
  「這樣嗎……」
  
  夏潯有些為難地看向常英林:「俞御使既這麼說,常府台,只好先委屈你一下,你放心,本國公若查驗證物不實,一定還你一個公道,不但立即還你自由,還要向皇上奏上一本,狠狠地彈劾俞士吉!」
  
  常英林聽了這話,突然又有種中了圈套的感覺,可現在夏潯是他唯一能抓的一根稻草了,常英林慌忙央求:「國公爺,罪證不明,不能拘押下官吶,國公……」
  
  這時夏原吉聞訊跑了來,聽到這裡插了句嘴:「府台大人何必驚慌,暫且限制你的自由,只是為了彰顯司法之公正,你放心,只要罪證不實,國公爺一定會還你自由之身的。」
  
  說著向俞士吉遞個眼色,俞士吉心領神會,立即喝道:「就把本官的臥室,暫做了常英林的監房,押過去!」
  
  ※※※※※※※※※※※※※※※※※※※※
  
  「御使大人,你嫉惡如仇,忠於國事,這是對的,不過做事太莽撞啊!」
  
  等一路喊冤的常英林被帶下去,夏潯慢條斯理地吃著早餐,便教訓起了俞士吉。
  
  「呃……,下官愚鈍,不太明白國公的訓示!」
  
  夏潯道:「你有常英林的罪證,為防他與人串供、毀滅證據,暫且控制住他,這也就罷了,可是事情還未真相大白,湖州府上下都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你就悍然抄了那些糧紳們的家,一旦引起湖州府震動,惹出不必要的麻煩,那該怎麼辦呢?莽撞!太莽撞了!須知過猶不及呀!」
  
  俞士吉不服氣地道:「國公,這裡是湖州府,常英林是這裡的地頭蛇,咱們這些過江龍,不行非常手段,只消給他們一點喘息之機,很多人證、物證就會消失於無形。下官在都察院辦案多年,深知其中手段,任你如何小心、如何謹慎,在那些臟官經營多年的地方,凡事總要落後他們半步。只這半步,就得付出百倍努力,才有可能查出真相!連夜查抄奸紳宅第,下官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夏潯嘆了口氣道:「做都已經做了,還能怎麼樣呢?眼下,你只有儘快拿出確鑿、詳盡的證據,讓這鐵案如山,否則若是有人告你一個侵擾民災之罪,本國公可也無法護你周全!」
  
  「他媽的,這個套兒連我一塊兒套進去了!」
  
  俞士吉心中暗罵,卻也無可奈何。這事兒他當了一回急先鋒,就只好一路沖在頭裡了,再說,這個套兒,他是上得心甘情願,難得找到一個打擊紀綱的機會,你叫他袖手他也不肯吶。俞士吉只好捏著鼻子答應下來,繼續當那打黑急先鋒。
  
  夏原吉在一旁暗中偷笑,夏潯和俞士吉兩個人之間的勾心鬥角,他這明眼人自然看得一清二楚。
  
  拋開公事不談,單從私的方面來講,都察院和錦衣衛一直以來的矛盾,也是俞士吉只要逮著機會,就不遺餘力地打擊與錦衣衛沾親帶故的勢力的強大動力。雖然夏潯讓俞士吉打了頭陣,可是從他一直以來的言行,夏原吉至少看出,夏潯也有收拾紀綱的意思,這讓他非常高興。
  
  夏原吉也是太子派的官員,但是同一派系,並不代表著就是親密戰友。一派之中,也是山頭林立,紀綱就是一座獨立的山頭。
  
  錦衣衛當年的囂張跋扈至今令人忌憚,而如今的紀綱已經越來越像當年的錦衣衛指揮使毛驤、蔣瓛,錦衣衛監察百官的特殊職能,更令官員們先天與他們就有一種對立情緒,如此種種,令得紀綱在太子派裡飽受排擠,他想不自立山頭都不行。
  
  現如今太子名份已正,外敵已不堪一擊,太子系官員大多是文官出身,做為太子曾經的強大助力,紀綱開始成為太子系官員內部的眼中釘,對於夏潯的表現,夏原吉也是樂見其成的,一句話:他們希望紀綱垮臺。
  
  夏潯轉向夏原吉,打斷了他的沉思:「夏侍郎,俞御使所為,固然有些莽撞,終究是因為心切國事,這個亂攤子,只好你來收拾一下。俞御使繼續追查案件,尋找更多的罪證,夏侍郎則負責召集湖州官吏士紳,說明情況,安撫人心,同時,也可以發動士紳百姓舉報罪證,相信對於俞御使也是一個幫助!」
  
  夏原吉連忙躬身答應下來。
  
  夏潯臉色微微一沉,又道:「如果那習絲姑娘所言屬實……,夏侍郎,還須立即著手,將流落四方的難民們召回來,賑濟安頓,切不可再讓他們飽受顛沛流離之苦!」
  
  「下官遵命!」
  
  夏潯輕輕吁了口氣道:「你們……認真做事去吧。本國公不能坐在這兒靜候結局,我會帶些賑糧,直接下去村鎮,放糧賑災,探視災民!」
  
  夏原吉和俞士吉連忙答應一聲,夏原吉又問:「還請國公告知行程、往返時辰,若有要事,以便下官等派人去報知大人。」
  
  夏潯沉吟了一下,道:「今日就去烏程吧,我到南潯走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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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8章 授之以漁

  烏程縣,南潯鎮。
  
  民間素來有「湖州一個城,不及南潯半個鎮」的說法,優雅美麗的南潯風光,就像一位高雅而美麗的大家閨秀,總是叫人唸唸不忘。
  
  眼下的南潯,同樣經受了大雨和洪水的蹂躪,可大家閨秀到底是大家閨秀,雖然飽受蹂躪,花容慘淡,那誘人的魅力,並不稍減幾分。
  
  夏潯在烏程縣令傅生的陪同下,先到了南潯,然後便是鎮子下邊的各個村莊。
  
  夏潯還沒來,烏程縣令傅生傅老爺就知道知府老爺栽了,所以見了夏潯戰戰兢兢,唯恐出什麼紕漏。那鋪張的排場自然是不敢再有了,傅縣令臨出門的時候,還特意換了一件半新不舊、皺皺巴巴的官衣,又在自家池塘邊上,刻意地往官服下襬了蹭了些泥巴。
  
  烏程縣是個富庶之地,為了能在這兒穩穩噹噹做個官兒,傅縣令也沒少巴結常英林,送銀子送女人那也是常有的,可諂媚巴結上官的,不一定就是貪官,傅縣令對地方上還是很愛惜的。他十年苦讀,高中進士,做了這烏程縣七品正常,他也想幹出一番政績來。
  
  然而身處官場這個複雜之極的所在,哪能一切但由本心?海瑞一塵不染,兩袖清風,只留下個人一個清名,於國於民,一事無成。戚繼光行賄賂送美女,巴結諂媚確有其事,可他卻做出了一番轟轟烈烈的大事業,是實實在在的民族英雄。
  
  人性是很複雜的,只有在那些思維很簡單的人眼裡,才會認為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好官必定毫無短處,昏官必定一無是處。身處複雜的環境,有時為了做事、為了自保,就不得不做一些違心的事。
  
  傅生就是這樣一個人,面對一個黑心的上官,他想保住自己的官位,就不能不做些迎合上意的事情,可是對地方百姓,他還是在自己的能力範圍之力,儘可能地做到了為官者的本份。但是一些心機手段,他也是不吝運用的。
  
  夏潯倒也沒有難為他,見烏程縣收留了許多災民,傅縣令還號召地方士紳出面,搭設了許多粥棚濟民,而且這回存了小心,認真檢查,確實不是面子工程,對他的表現還是很認可的。在傅縣令的陪同下,夏潯在南潯只做了短暫停留,便開始巡視下面的村鎮。
  
  有些村鎮受災情況很嚴重,有些村鎮如今洪水已經退卻,地方上正在清理淤泥,火化腐屍,也用了一些簡陋的法子消毒防疫,這些都是千百年來百姓們摸索出來的經驗。
  
  古人對於災後防疫並非一無所知,很多時候災後大疫,不是因為他們不懂這些知識,而是沒有相應的條件。千里汪洋,一枝幹柴都找不到,一口鐵鍋都沒有,兩手空空渴得嗓子冒煙的時候,他就算知道喝開水比涼水好,又有什麼用?到處都是腐爛的人畜屍體,僥倖活下來的人走路都打晃了的時候,他就算知道應該火化或深埋屍體以防瘟疫,誰能深入災區去做?
  
  幸好浙東一帶在全國都是富庶之地,儘管受了大災,家底子還是在的,救災工作比貧窮落後地區要強上許多,夏潯見了心安不少。
  
  夏潯找到了小葉兒村,準確地說,他找到了本是小葉兒村的那片地方。
  
  站在小舟上,怔怔地看著那原本是一片小村莊的地方,夏潯的神情一片茫然。
  
  暴雨季節已經過去很長一段時間了,這裡依舊半淹在水面下,可以想見當初這裡曾經受到了多麼嚴重的災害。
  
  這裡是貧民區,安置的是當年張士城的舊部,一批連務農都不允許,只能做些雜務謀生的賤民,他們的房舍之簡陋可想而知,現在水退了一半多了,可夏潯放眼望去,愣是沒看到一片屋頂,所有的房屋全塌了,他能認出這裡來,只因為這十年小葉兒村並沒有太多的變化,尤其是村落格局,所以從一些微微露出水面的殘垣斷壁、從幾棵他夢中偶爾憶起的槐柳大樹,他還能隱約記起整個村莊的樣子。
  
  他來到這個世界上,睜開眼看到的第一處地方就是這裡,這裡相當於他的出生之地。
  
  當時他正臥在河邊,逮蛙捕魚謀生的胡大叔收留了他,這個莊子住的都是極貧窮的百姓,可這些掙扎在社會最底層的百姓,房子雖然粗陋、衣衫雖然破舊,甚至有些人家的女孩兒只能進城做最低賤的流鶯窯姐兒,身子骯髒不堪,可他們的心都是乾淨的。
  
  他們生活在社會最底層,生活在最陰暗的角落裡,只要能得到一絲光亮,就是他們最大的歡樂。而就是這樣一群與世無爭的人,現在一個也看不到了,看著這兒這麼大的水情,夏潯真不敢奢望其中還能有幾個人活著。
  
  他陰著臉,看著腳下悠悠淌過的水面,沉聲說道:「今年這幾場豪雨,確實為數十年來所罕見,積雨成災,不是你們地方上的責任。可這裡的水患怎麼會這般嚴重呢?這也僅僅是天災麼?」
  
  傅縣令慌忙答道:「國公爺,這個村子本來就挨著一條河,那水太大了,水勢下來,最先受災的就是沿河聚居的百姓……」
  
  夏潯扭頭瞟了他一眼,眼神並非十分的冷銳,傅縣令卻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戰,雙膝一軟,就在舟上跪了下去,哭喪著臉道:「回國公爺的話,下官實在是……實在是沒有辦法呀!」
  
  夏潯冷冷地道:「你說,怎麼個沒有辦法?」
  
  傅縣令顧不得那常英林了,把牙一咬,全招了:「國公爺,您有所不知,朝廷撥下的河工銀子,到了知府大人那兒,壓根就一文錢也沒撥下來,不瞞您說啊國公爺,縱然下官無良,把這小葉兒村住的前朝罪民們不當回事,可整個烏程縣,下官敢不當回事兒嗎?
  
  就說這南潯鎮裡吧,這兒住著許多致仕的官員,隨便拿出一個來,下官這芝麻綠豆大的官兒就沒法比,就算下官得過且過,不想疏濬河道、修築堤防,這些致仕官員們肯饒下官麼?迫於無奈,下官也曾向湖州府提出,多多少少撥付些錢款下來。
  
  這烏程縣裡高官如雲,小縣哪怕收到一文錢,也是絕不敢貪墨的,勢必全要用在維修水利上面。可是……,常大人背後是……,不要說是已經致仕的官員,就算是在朝的官員,人家也不放在眼裡,愣是一毛不拔啊!
  
  眼看那河道年久失修,不要說一逢大災就得出事,縱是平時灌溉農田都嫌不得用,下官迫於無奈,只好召請本縣富紳商賈,厚顏肯請大家捐贈出來一些錢財,才得以僱傭民工,修繕水利。」
  
  傅縣令嚥了口唾沫道:「可那杯水車薪,哪裡修繕得了全部河段?若是分散開來,處處縫補一番,那就根本無濟無事,這場大水下來,我烏程縣整個兒都要沒了,全縣百姓都要遭殃。再說那捐款者都住在城阜裡,下官不先修築人家那一段河堤,成麼?所以這裡……」
  
  夏潯冷淒淒地道:「所以這裡……住的只是一些可有可無的賤民,也就只好由得他們自生自滅了!」
  
  傅縣令駭得臉都青了,連連叩首道:「下官死罪!下官死罪!」
  
  他那頭就磕在船艙甲板上,砰砰直響,片刻功夫額頭就淤青一片。
  
  夏潯緩緩地道:「你起來吧,你在任上,至少是盡了自己的本份,你沒有能力去做的事,本國公不會怪你!」
  
  傅生大喜若狂,繼續叩頭:「多謝國公開恩!多謝國公開恩!」
  
  夏潯一擺手,臉色隨即一沉:「可有件事,你是有能力做的!以前,常英林隻手遮天,你也只能仰其鼻息,現如今常英林已身陷囹圄,俞御使正在追查他的罪證,你怎還知而不報?」
  
  傅縣令急忙道:「下官明白,下官明白!其中詳情,下官回去後馬上寫得清清楚楚,報與御使大人知道!」
  
  夏潯略一沉吟又道:「烏程縣裡,多致仕高官隱居,常英林尚且敢如此膽大包大,對其他地方是如何的盤剝之殘酷就可想而知了,這湖州諸縣裡,烏程算是首縣,想必你在諸縣官員當中,也是有些名望的……」
  
  傅生聞弦音而知雅意,立即道:「是,下官一定聯絡諸縣同僚,一起上書,檢舉常英林的罪行,還百姓一個公道!」
  
  夏潯點點頭,默然迴首,再度望向小葉兒村所在之處的那一片汪洋,十年歲月,恍若一夢。
  
  糧紳們的家被抄了,當場繳獲的糧食成了臟物,更是絕對沒有退還的道理,俞士吉頗有一點『破門令尹』的狠勁兒,直接把這些糧食全部充回府庫,做了官糧,堵上了那六十萬擔糧的缺口。夏原吉也不客氣,親自暫領湖州知府一職,立即開倉對市民平價售糧,又核定各縣受災百姓,撥糧過去或賑或貸,以補朝廷賑糧之不足。
  
  在夏原吉的發動下,湖州城裡有良心的士紳眼見大局已定,紛紛出面檢舉常英林及其黨羽們的罪狀,這一來,湖州同知、通判等一大票與常英林沆瀣一氣的臟官紛紛落網。緊接著,以烏程為首的各縣縣令們紛紛上書,檢舉湖州府的罪行。
  
  俞士吉抓人的癮頭上來了,有告必抓,一抓一家,那副模樣,頗有點陳瑛、肖祖傑、紀綱靈魂附體的架勢,要不是夏潯和夏原吉有意控制規模,俞青天一定是沾邊就算,能把小半個湖州城的人全抓起來。
  
  俞士吉忙著抓人抄家、夏原吉忙著促進官民關係的時候,夏潯開始考慮災民們今後的生活問題了,眼下可以賑災,可是賑災不可能持續到明年秋收,湖州府被常英林這條臭魚禍害得太厲害了,難民無數。蘇松等府也有一些百姓受災嚴重,這些人該怎麼辦呢?
  
  夏潯苦思半晌,突地想起需要十多萬人服役修建的京城大報恩寺,心中頓時敞亮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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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8
發表於 2012-3-22 19:44:36 |只看該作者
第679章 逼我殺人

  夏潯從南潯鎮趕回湖州城的第二天,一位便裝打扮的錦衣衛悄悄找上了知府衙門。門禁先是找到了老噴,見到輔國公的近身侍衛,那個錦衣衛才向他說明了自己的真正身份,老噴驗過他的錦衣衛腰牌後,馬上把他帶去見夏潯。
  
  「國公爺,這是鎮撫大人要小人交給國公的秘信!」
  
  那錦衣衛自鞋幫夾層裡抽出一封密信,交到夏潯手上,夏潯驗過火漆封口無誤,打開信來一看,不由暗吃一驚。劉玉玨的信裡自然不會點明道姓說的非常明白,甚至沒有題款和落款,內容說的也非常含蓄,不知內情的人見了這封信,未必就能猜出來在說甚麼,可夏潯親自交待給劉玉玨的事,他豈能不明白?
  
  夏潯的臉色微微一變,立即引著火燭,將那封密信當面燒燬,直到那信燒得只剩最後一片兒,他才輕輕鬆手,看著那紙片飄然落地,燃成灰燼。
  
  「你回去,告訴劉大人,他做得很好,要小心一些,盯緊一些!」
  
  「遵命!」
  
  夏潯點點頭,老噴就引著那南鎮撫司的錦衣衛離開了,夏潯的眉頭馬上緊緊地鎖了起來。
  
  他已經收到了家書,知道梓祺帶著孩子回山東奔喪去了,可他沒想到這竟引起了紀綱的注意。八大金剛過去一半,帶了不下百餘人手,這麼大的陣仗,一定是發現了什麼。
  
  若是紀綱追蹤的是謝謝、小荻甚至海盜出身的蘇穎,夏潯都絲毫不會慌張,可是彭家……,彭家的那個秘密身份,可是皇帝的逆鱗啊!雖說在他有意誘導之下,這幾年彭家已經漸漸疏淡了教務,著重經商發財,可這層身份一旦曝光,仍就是塌天大禍。
  
  白蓮教深入民間,普通的教民實在是太多了,朝廷圍剿白蓮教,從來沒有對普通百姓趕盡殺絕過,曾經拜過香堂、入過教壇的普通信眾,只要沒有跟著扛槍造反,搗毀教壇後轟回家去也就是了,可那些大小頭目、核心人物……,就絕不會放過。
  
  誰會相信以彭家的勢力,如果是白蓮中人的話,會是一個普通的教眾?
  
  如果再知道彭老太公的真實身份……
  
  夏潯霍地站了起來,恨不得馬上插翅飛到山東去。
  
  「不要慌,不要慌,越是遇到大事,越是不能慌!」
  
  夏潯搓了搓,輕輕閉上了眼睛。
  
  自從他冒充楊旭成為青州秀才,也曾屢歷驚險,可是近幾年,他已經很少遇到這樣生死懸於一線的危機了,而這一次不但危險,甚至有可能變成一場全家人的生死危機。
  
  閉目瞑思半晌,夏潯的呼吸漸漸平穩下來,他靠在椅上,雙目微闔,一言不發。就這樣整整坐了一個多時辰,才漸漸捋清了思路。
  
  「咳,來人!」
  
  夏潯招呼一聲,老噴立即走了進來。
  
  這一個時辰,已經有好幾撥人來找過夏潯了,只是老噴走到門前稟報了好幾回,夏潯竟然充耳不聞,老噴放心不下,悄悄開了房門查看,見自家老爺好端端地在椅上坐著,胸膛微微起伏,似乎正在假寐,老噴也不敢打擾,便又出去,隨便找個理由,把人都哄走了。
  
  此後他就一直守在門外,等著夏潯傳喚,夏潯一叫,他立即走了進來,躬身聽命。
  
  夏潯道:「叫高初來見我!」
  
  老噴一呆,吃吃地道:「國公,小人不知……高初是誰啊?」
  
  夏潯道:「給我趕車那個。」
  
  老噴一拍後腦勺,恍然大悟:「哦,車伕小高啊,國公爺您找他幹什……是是是,老噴馬上就去!」
  
  老噴一溜煙兒地離開,片刻的功夫,高初就站到了夏潯面前。
  
  高初身子削瘦結實,皮膚白皙,總是笑笑的樣子,就像個脾氣很溫柔的大姑娘。從馬伕到司機,這個職業從古到今都是個很不錯的,當然,這裡指的是給達官貴人服務的司機。一個合格的司機,要有眼力見兒,做事要勤快,嘴巴要閉緊。
  
  基本上他就跟那拉車的馬兒差不多,不管走到哪兒,人們注意的是車裡的人,沒人會注意到他。雖然他是負責給夏潯駕駛車子的,可是就連夏潯的親信侍衛們也只稱他小高,而沒人記得他的名字。可是這樣不起眼的人,通常也屬於車主人的心腹之一。
  
  此刻,馬伕小高就站在夏潯面前,氣定神閒,態度從容,許多官兒到了夏潯身邊或許都會有些侷促,還未必有他顯得鎮定呢。
  
  房間裡只有他們兩個人,小高鎮定地問:「國公,有大事了?」
  
  夏潯沉重地點點頭:「不錯,你馬上去山東,到青州彭家莊,找到祺夫人,把我的這封親筆信交給他。然後……」
  
  夏潯對他竊竊私語了一番,不管聽到什麼,小高臉上都沒有露出驚訝或者慌張的神色,他就那麼認真的聽著,直到夏潯囑咐完了,才點了點頭,接過書信貼身藏好,向夏潯抱拳一拱手,轉身走了出去。
  
  夏潯默立良久,喃喃地道:「老紀,要搞我的黑材料了嗎,你這是逼我翻臉吶!」
  
  ※※※※※※※※※※※※※※※※※※※※※※
  
  「聖上,四郡之民,遭受水患,今舊谷全無,新苗未成,老幼嗷嗷,饑餒無告。雖有朝廷賑糧、地方自救,暫可安頓災民,然則賑濟之舉,不能延續至明秋,則賣兒鬻女之慘事,於我永樂盛世,勢不可免。
  
  臣以為,授之以魚,不如授之以漁,今京都大報恩寺,需用工役十餘萬,各地百姓需輪番進京服役,若能以浙東受災百姓赴京都專任修築大報恩寺一事,以工代賑,則災民可得安頓,免生是非,四方百姓又免奔波之苦……」
  
  又經過幾天的審查,常英林的一系列罪行陸續浮出水面,夏潯將整個奉旨賑災過程中,各地的受災情況、賑濟情況、軍民表現,尤其是湖州地方出現的一系列問題全部寫在奏章裡面,結尾部分單獨拿出一塊來,重點闡述了在賑災之後對受災百姓的安排。
  
  一封奏章在夏潯口授、夏原吉執筆的情況下,用了一個下午才寫成,夏原吉又反覆檢查了幾遍,確認沒有錯字和玷污的地方,這才交與夏潯署名封口,遣心腹立送京師。
  
  這件事處理完了之後,夏潯離開知府衙門往城外去,因為水勢正緩慢回落,逃難至湖州城外的百姓們得知消息,牽掛家裡的罈罈罐罐,急於返回故里。官府按照人口發放了一定的賑糧之後,這幾天災民們已經陸續返鄉。
  
  湖州府的最高領導班子幾乎被俞士吉一窩兒端了,幸好基層的官吏們都還在,他們大部分沒有大問題,上行下效,或多或少也有些貪腐行為,但是罪行不顯,危害不大,在俞士吉看來,但凡有一點問題,就該一窩兒抄了,但是把湖州地方上下官吏來個一網打盡,正在救災的緊急時刻,抗災的事兒誰去辦?
  
  這不是小孩子過家家,你不行,我隨便扯過一個小夥伴來,就能讓他幹的,朝廷官吏,豈能私相授與。你等著朝廷重新任命官員來,再等著他們熟悉地方,瞭解從屬,準備開衙辦事的時候,那些災民早就餓死、或者嘯聚山林打家劫舍去了。
  
  故而在夏潯和夏原吉的一致控制下,俞士吉的打擊範圍才沒有進一步擴大。
  
  湖州士紳百姓被完全動員起來了,積壓已久的憤怒一旦爆發出來,曾經像綿羊一樣只能扮小受的百姓們變成了憤怒的雄獅,這些天來公開要求處死一眾貪官,以報湖州百姓、以報屈死災民的呼聲越來越大,一開始是受災民眾請龘願,接著是城中百姓請龘願,現在士紳們也公推了德高望重的人物做代表,向俞青天遞上了萬民書。
  
  俞士吉一開始還能沉得住氣,所有的請龘願狀子他都往夏潯跟前兒送,可夏潯比他還沉得住氣,總是跑出湖州城,去各村各鎮實地檢查,看看有沒有官員欺上瞞下,對救災事宜是否含糊了事,至於俞士吉遞上來的罪狀和請龘願狀子,夏潯一樣痛心疾首,一樣表示憤慨、一樣表示理解,可就是從他嘴裡聽不到一個「殺」字。
  
  俞士吉急了,一開始夏潯支持他查常英林,他還以為輔國公鐵面無私,毫無雜念,根本不給紀綱面子,現在這一看,敢情這輔國公比泥鰍還滑,常英林的案子自己和夏原吉都是當堂聽說,輔國公若不查,一旦傳到皇上耳朵裡,對他必定不利,他不可能不查。
  
  可他查了,卻躲在幕後,利用自己來查處這個大貪官,現在案情真龘相大白,他卻上書朝廷,闡明經過,毫無在遼東時的殺伐決斷,你可以把這理解成是等候聖裁,也可以理解成他是給紀綱面子,給紀綱留出斡旋的餘地,一旦紀綱真能說服皇帝……
  
  俞士吉坐不住了,於是……
  
  當夏潯即將趕到東城時,無數的百姓簇擁著幾位在湖州城裡德高望重的老人向夏潯迎來。
  
  「國公爺,常英林作惡多端,天怒人冤,不殺不足以平民憤吶!」
  
  「國公爺,殺貪官!」
  
  「屈死的冤龘魂,在天上看著吶!」
  
  一見他們振臂高呼的這般架勢,夏潯微微蹙起眉來:「這是怎麼回來?」
  
  這時人群一分,俞士吉神情莊重地走了過來,人群中立即傳出興奮的叫聲:「俞青天來啦!青天大老爺來啦!」
  
  俞士吉走到夏潯面前,雙腳一分,不丁不八地穩穩站定,雙手一拱,聲音清朗,高聲說道:「國公,湖州父老群情激忿,下官再三勸止,卻仍安撫不下,因下官做不得主,父老們才來向國公請龘願。國公爺,下官也以為,常英林及其一眾**,罪惡滔天,不殺不足以平民憤,下官願代民執言,為民請命!」
  
  他把袍裾一撩,直挺挺跪下,肅然道:「請國公祭王命旗牌,殺常賊還天下公道!」
  
  湖州請願父老一見,立即隨之跪下,長街上黑壓壓一群人頭,齊聲高呼道:「請國公祭王命旗牌,殺常賊還天下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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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0章 幾根瘦骨撐天地

  夏潯面有難色地道:「俞大人,此案牽涉眾、罪行重大啊,這裡距京城並不遠,本國公已上奏了天子,何如等我聖天天子旨意下來,再行處置呢?」
  
  俞士吉心道:「你不上奏章,我還不著急呢!」
  
  他重重一頓首,並不搭話。
  
  湖州百姓早就聽了俞士吉的暗示,說那紀綱在金陵城裡隻手遮天,最受皇帝的寵信,一旦等到京裡下旨的話,十有八九會寬赦常英林,到那時說不定來個無罪釋放,他又要來禍害湖州百姓,而且還變本加厲,是以百姓們哪裡肯依,紛紛哀求請龘願。
  
  俞士傑一副順應民意的模樣,用擲地有聲的聲音道:「國公離京之日,皇上親賜王命旗牌,許以機變之權,三品以下官員,觸犯王法可先斬後奏。今常英林等一眾**,上欺天子,下害黎民,天怒人怨,罪大惡極,下官叩請國公順應民意,請出王命旗牌,斬殺常賊!」
  
  下跪的湖州百姓紛紛響應,高聲請命,這時又有許多並未參與請龘願的路人聞聽事情始末,也紛紛加入,甚至那些開店舖的也顧不得店裡生意了,連老闆帶夥計都跑出來跪在街頭,就連一些正在逛街的姑娘小姐帶著她們的丫頭使女也都加入了請龘願的行列。
  
  夏潯立在十字街頭,四面八方,人山人海,眾口一詞,都是要殺常英林。
  
  眼見如此請形,夏潯的神情才肅然起來,慨然道:「既然如此,老噴!」
  
  「標下在!」
  
  受到了現場的氣氛感染,老噴也不由得莊重起來,一聽夏潯召喚,立即跨前一步,以鄭重的軍禮參見。
  
  夏潯沉聲道:「請,王命旗牌!」
  
  民間有所謂八府巡按的傳說,實際上從來就沒有過這個官職,所謂八府巡按的傳說大多就是指那些遊走各府,專門緝查地方案件的都察院巡查御使。民間又有所謂尚方寶劍的傳說,賜尚方劍的事兒確實是有,但那只是天子特例,真正在大明朝廷制度中規定,賜予生殺大權的象徵,卻是王命旗牌。
  
  王命旗牌,有旗有牌,旗與牌各有四面,旗用藍繒製作,牌用椴木製作塗以金漆,上面都有一個「令」字,夏潯一聲令下,隨行左右的八個旗牌官立即亮出了由他們保管的王命旗牌,捧到夏潯面前。
  
  夏潯舉步上前,扶起俞士吉,鄭重地道:「今日,本國公就應湖州父老所請,祭出王命旗牌,有請俞御使擔任監斬官,處決一眾罪大惡極之人犯!」
  
  「萬歲!萬歲!萬萬歲!」
  
  幾位宿老帶頭向王命旗牌叩頭,高呼起萬歲來,萬眾隨之歡呼,聲浪直衝雲霄!
  
  ※※※※※※※※※※※※※※※※※※※※※※※※
  
  「俞青天請國公爺祭出了王命旗牌,要開刀殺人啦!」
  
  消息迅速向四面八方傳開,無數的人都扶老攜幼,匆匆趕往臨時搭建的法場。
  
  湖州郊區村鎮的民眾也急三火四地往城裡趕,好像那兒正在發賑糧,去晚了就趕不上趟似的。
  
  一個穿著短褐的漢子風風火火地走在路上,後邊一個婦人抱著孩子直喊:「當家的,你慢著點兒,當家的,你等等我啊!當家的!張風凌!你要再只顧自己個兒,今晚別鑽老娘的被窩兒!」
  
  那婦人火了,在後面大叫起來。
  
  那漢子一聽驢性發作,蹦著高的就往回走:「不叫你來你非得來!你說你個婦道人家跟去幹什麼,你還帶著孩子,就你那膽兒小的,殺隻雞你都害怕,那血流滿地、人頭亂滾的場面讓你看了,還不嚇得做惡夢?」
  
  那婦人倔強地道:「才不會!殺雞我怕,殺常剝皮,我不怕,我心裡痛快!」
  
  那漢子哼哼唧唧地嘮叨,從他婆娘懷裡一把搶過孩子,又一溜煙兒地跑到前面去了,那婦人無奈,只好一手叉腰,緊趕慢趕地追在後面。
  
  路邊一幢民宅門口,一個老大娘拿簸箕正篩著發了霉的穀子,從裏邊挑著那還能食用的,已經霉變的就順手撥到地上,腳跟著圍了好幾隻雞,正在那兒啄著。正忙得入神,忽地瞧見這一家子從自家門前匆匆而過,她瞇縫著一雙老花眼瞅瞅,扯開嗓門就喊:「小婧她娘,你這是幹啥去啊?」
  
  那婦人追著丈夫,鞋都快跑掉了,只上氣不接下氣地回了一句:「大娘,城裡頭殺常剝皮啦,快著點,晚了就看不到了!」
  
  老大娘念叼道:「殺常剝皮?殺常剝皮……,殺常剝皮!」
  
  老大娘突然反應過來,當時就把簸箕丟在了地上,問身就喊:「老頭子!老頭子!快點出來!」
  
  老頭子沒出來,出來一個虎頭虎腦的小小子,笑嘻嘻地道:「奶奶,你糊塗了啊,爺爺和我爹娘不是下地去了麼?」
  
  「哦哦,可說著呢……」
  
  老大娘念叼了一句,又喊起來:「丹丹!丹丹!騰騰啊,快把你妹妹叫出來,把門拴上,咱趕緊的去城裡,殺常剝皮啦!」
  
  類似的場面在湖州城裡城外到處上演著,而法場四周,早已人滿為患。
  
  俞士吉坐在剛剛搭好的監斬棚裡,一張青瘮瘮的面孔,頜下不算太長的鬍鬚,一根根地撅著,風吹不動。他異常嚴肅的神情直接影響了所有的行刑人員、看護刑場人員,乃至不斷湧來的人群,沒有人敢大聲喧嘩,但是千萬人的竊竊私語聲,足以匯聚成一股殷雷般的聲浪,在空蕩蕩的刑場上滾來滾去。
  
  在他面前,供著一張香案,上邊呈放著王命旗牌,八面旗牌官按刀侍立左右,槍一般挺拔。
  
  俞士吉心裡很激動,這種萬眾矚目、生殺大權集於一身的感覺,燃燒起了他渾身上下每一粒興奮因子,激動得他的雙腿微微發抖。如果說百姓們崇仰、敬慕的目光,帶給他的只是一種心靈上的滿足,此事之後的政治回報卻是實實在在的利益了。
  
  肖祖傑,都察院千辛萬苦樹立起來的榜樣,被紀綱使人活活打死!兔死狐悲啊!都察院上下,不管是哪一派系的,哪怕是私下裡鬥得你死我活,在這件事上,卻是同仇敵愾。肖祖傑被打死了,兇手卻逍遙法外,照樣活蹦亂跳的,整個都察院都抬不起頭來,而今雖不能說是徹底地報了仇,卻也算是狠狠抽了紀綱一記耳光。
  
  此事一了,他將取肖祖傑而代之,成為都察院新的冷麵寒鐵,成為俞青天,前程似錦!
  
  遠遠的,兵士們拖著一個個背插斬字令牌的貪官污吏、奸商惡霸向刑場走來,百姓們自發地讓開了道路,看著那些平日高高在下,漁肉百姓的貪官,突然發出無法遏止的咆哮,咆哮唾罵聲迅速統一起來,匯聚成排山倒海般的巨大聲浪。
  
  聲浪中心的那些貪官污吏們一個個臉色灰敗,就像寒風摧殘下的蘆葦,瑟瑟地發著抖,要不是有兵士們架著,他們早就軟癱在地上了,也幸虧有兵士們架著,如果是使囚車押來,他們這一路過來,就得被百姓們丟的垃圾活活給埋了!
  
  俞士吉坐不住了,他緩緩站起,熱血沸騰!
  
  今天,他是整個湖州的中心,是萬眾矚目的主角!
  
  ※※※※※※※※※※※※※※※※※※※※※※
  
  當俞青天風光無限,無數百姓向他頂禮膜拜的時候,可有人記得那個懷抱必死之志,為民仗義執言的那位青樓妓女呢?
  
  湖州城南十餘里,群峰起伏,峰勢盤旋宛同華蓋,稱金蓋山。金蓋多雲氣,四山繚繞如垣,日出後雲氣漸收,惟金蓋獨遲,故又名雲巢。這裡歷來是湖州南郊的風景佳處,林木幽深,青山環抱,綠水長流,環境幽雅。
  
  這裡,山南有古菰城之遺址,山腰有古梅花觀,附近有道場山、碧浪湖,風景名勝極多,乃是清修佳地,南宋元嘉初年,道祖陸靜修在此隱居,遍山植梅三百株,又建梅花館,就是今日的梅花觀了。
  
  紫薇,山茶、桂花……,最多的還是梅樹,如今不是梅花盛開的季節,遍山綠葉,可是那梅干虯曲,蒼勁有力,依舊有著寒冬時節大雪蒼茫,百花皆敗,唯我賁張的錚錚傲骨。
  
  習絲姑娘一襲白衣如雪,正在觀中焚香跪拜,默默祝禱一番,習絲姍姍起身,旁邊侍候的丫頭連忙上前,習絲輕聲道:「不用陪著我,我到觀後看看風景,一個人散散心,你在外邊候著吧!」
  
  「是,姑娘!」那小丫頭答應一聲,退到了殿外,與守在外邊的一個『環采閣』打手站到了一塊兒。
  
  青樓裡的姑娘如果成了紅牌,還是有些特權的,比如比較令人生厭的客人,即怕付出千金,姑娘不願接待,老鴇子一般也不會為此跟搖錢樹翻臉,還要維護一下。一般的姑娘沒資格出院子遊玩,可紅姑娘如果想出去散散心,院子裡頂多叫人跟著,而不致於出面阻攔。
  
  習絲是環采閣的紅姑娘,有這個資格,因為她酒潑輔國公、怒斥常知府的壯舉,更令她聲名大熾,以致老鴇子和管事們都不太敢難為她。
  
  習絲姑娘緩緩地踱進了道觀後進院落……
  
  又過了一會兒,道觀左側梅林旁的一扇角門兒開了,一個妙齡女冠悄悄探出頭去,四下張望了一眼,便飛身閃了出去,匆匆沒入梅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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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1章 一點寒香透古今

  習絲姑娘的義舉,給她帶來的好處是名聲更大,身價更高了,有更多的男人想要與這樣的奇女子作一夕繾綣,以吹噓炫耀了,這就是習絲姑娘為民請命所得到的,她還是紅牌,紅到發紫而已。只是隨著她的聲名遠颺,更加沒人敢仗勢強迫她什麼,她若只願陪你一杯酒,撫一曲琴,卻不留你過夜,客人也不好用勢壓人。
  
  俞士吉成了大英雄,成了萬民崇仰的俞青天,誰會惦記那個為民請命的青樓妓女麼?沒有,如果說有,就只有青樓尋芳客,習絲姑娘的壯舉是叫她名聲更響,身價更高,有更多的男人想要嫖她、想要上她,可笑亦或可悲?
  
  舉告常英林的壯舉,給她帶來的還不只是這些「好處」,還給她帶來了仇人。
  
  常英林被抓了,常英林的餘黨也被抓了,但是朝廷不可能株連九族,把貪官、奸商們的三姑六舅全都抓起來,這些人依傍著那些貪官污吏,原本也可撈些好處,現在靠山倒了,這些人不敢找夏潯、俞士吉的麻煩,便都遷怒於習絲姑娘。
  
  近幾天來,故意扮嫖客,跑到『環采閣』點名要她接待,極盡羞辱的事很多。當她偶爾上街的時候,會有些人暗暗地跟著她,目泛凶光,一副要把她連皮帶骨吃下肚去的狠勁兒。習絲估計,若不是這些人忌憚著輔國公、俞士吉等一干朝廷大員還在湖州,早就對她暗下毒手了。
  
  習絲姑娘亦有生的慾望,激於義憤和仇恨,她可以抱著必死的決心,在貪官們面前盡情控訴,卻不想在功德圓滿之後,莫名其妙地死在一條胡同裡,葬身一條陰溝中。
  
  那個小丫環侍候她好幾年了,同是天涯淪落人,習絲對那小姑娘很關照,時常貼補她一些錢,叫她拿去幫助家裡,所以那小丫環對她很親,小丫環建議她去向鐵面俞青天求助,或者乾脆找到那位看起來比較好說話的國公爺,但是習絲沒有同意。
  
  那些朝廷的大員有那閒心管她的事麼?楊國公正忙著下鄉賑民,俞御使正忙著抓貪官污吏,自古妓女有所義舉,朝廷官員開恩替她贖買自由,叫她從良的佳事也是有的,可她就算從了良,就能在湖州城裡安居下去麼?
  
  那些仇家忍得一時,忍不了一世,早晚還是要向她下手的。
  
  於是,習絲姑娘想到了逃。
  
  院子裡對姑娘的看管是極嚴格的,她的私蓄雖厚,卻都存放在老鴇子那裡,只發給她一種院子裡自行印製的憑證,需要用錢時,憑此到老鴇子那兒支用,她是不敢大量支取的,以免引起老鴇子的警覺,習絲只取了一點錢,說是到觀裡進香捐獻的香油錢,先叫那小丫環藏了一套道服在觀裡。
  
  一切準備停當之後,她就開始了自己的逃脫大計。
  
  習絲假作瀏覽觀中景緻,偷偷換好事先準備好的道袍,扮作道裡一個女冠,從那遊人不多的側門偷偷溜了出去。
  
  因為不是賞梅的季節,梅林十分冷清。習絲卻像逃出了牢籠的小鳥,腳下輕快,心情慾飛,她快步走進梅林,正要往山下逃去,前面梅樹下突然閃出一人,擋在她的前面。習絲姑娘一看,臉色攸然一變,頓時止住腳步,剛剛飛起一抹紅暈的臉頰剎那間蒼白如紙。
  
  這是跟她出來的另一個打手,叫杜可信。跟著她出來的,共有一個丫環、兩個打手、一個車伕,除了那貼身的小丫環,這三個男人,就足以守住道觀的前門和左右門,至於後門,那已深在觀中道士的寢居之處,除非是得到了道士們的幫助,否則哪有可能走到那兒去。
  
  她記得進入道觀的時候,杜可信正陪著車伕在那兒拉呱家常的,他什麼時候堵到了這裡?
  
  「身上那點錢,夠收買他麼?」
  
  習絲姑娘猶豫著,下意識地把手探向腰間,那個打手盯著她,卻突然向她作了個揖,好像根本不認識她似的,恭聲問道:「仙姑是這梅花觀中的道人麼?」
  
  習絲姑娘心中猛地敞亮了一下,她有些激動地看著這個平時痞賴無行的兇殘打手,強抑激動地道:「貧道……正是觀中一修行人。」
  
  杜可信又問:「弟子一生,作惡多端,現在想去觀裡多燒幾柱香贖罪,仙姑覺得,這樣可以嗎?」
  
  習絲姑娘偏激性兒又起,憤然反問:「燒香若能贖罪,天下惡人只要買足了香燭,還怕無法無天麼?因果循環,善惡有報!要消惡業,唯行善事,燒香?不過養肥了一班不修真性的出家人!自古道,地獄門前僧道多,你說因為什麼!」
  
  杜可信向她雙手合什,深深行了一禮,說道:「弟子明白了,多謝仙姑指點!」
  
  說罷這痞子竟然轉身離去。
  
  痞子曾經也不是痞子,在妓院裡做大茶壺、惡奴打手的人,又有幾個人是心甘情願做這一行的呢?習絲姑娘不計生死,在國公爺的接風宴上那一場大鬧,感受最深的就是這些掙扎在社會最底層的小民。在杜可信的心中,這個以色娛人的弱女子,無異是一個大英雄,比他最嚮往的,那傳說中仗劍江湖、路見不平的江湖豪傑,絲毫不讓!
  
  這樣一個英雄,不該葬送在他的手裡,否則,他真的是作孽多多,子子孫孫都要受到惡報了!所以,這個人所不恥、為之輕賤的妓院打手,做了件他一輩子都不會後悔的事,他少了一筆賞錢,可是當他年邁蒼蒼的時候,對著抱在自己膝上的孫兒,他能自豪的講述自己當年的義舉!
  
  ……
  
  山映水中,行舟如葉,一個眸正神情、俊俏異常的青袍女冠立在船頭,大有江湖載酒之意。
  
  眼看舟行如箭,兩岸青山一一被拋在身後,習絲姑娘心潮澎湃。
  
  擺舵的老梢公笑瞇瞇地問道:「仙姑,您這是到哪兒呀?」
  
  習絲下意識地答道:「金陵!」
  
  「哎喲!那可不成,老漢這小船兒,可去不得那麼遠的地方,再者說,也不能一路都走水路啊!」
  
  習絲這才醒覺失言,不由回眸一笑:「老人家,我說要去金陵,可沒說要您一路送我去啊,請送我到碼頭就是!」
  
  她這回眸一笑,百媚橫生,饒是那老漢已年近古稀,還是看得心頭一跳:「作孽啊!這麼漂亮的女人,出甚麼家呀,梅花觀裡供的可是純陽道祖,聽說純陽真人最好美色,要是見了她,還不現了真身,再來一出『三戲白牡丹』麼……」
  
  ※※※※※※※※※※※※※※※※※※※※
  
  夏潯近來勞神的事情實在是多,頗有點心力憔悴的感覺。
  
  賑災賑災,說著簡單,具體操作起來,需要想到的事情太多了,有一個方面考慮不周,就要出亂子。而這一塊正是他主抓的,夏原吉和俞士吉具體負責的事務,也要時不時的報到他面前,有些需要他來拍板決定,有些他得做到心中有數,這些事也要消耗相當大的精力。
  
  而山東那邊,尤其讓他牽掛。
  
  他正在湖州沒日沒夜的忙著救災賑民,忙著諸般善後事,調濟各種生活物資,協調湖州層層官屬上下之間、平行之間的各種關係,僅是這些就累得他喘不過氣來,紀綱還在那兒整他的黑材料,一旦叫紀綱抓到什麼把柄,那可是要命的!
  
  雖然說劉玉玨已經送來消息,叫他有了防備,已派人赴山東緊急消除一切隱患,可是換了誰就能因此放心,高枕無憂了?他恨不得立刻回京交差,馬上請假赴山東奔喪,籍此親自動手,消彌一切漏洞。
  
  別看紀綱官兒比他小,可這個官兒特殊,他是皇帝的看門狗,就是專門給皇帝監視所有官員的,甚至包括所有的王爺們。除了皇帝,他誰都能動,誰都能咬。只要他橫下一條心,就算是國之儲君的黑狀他一樣告、材料一樣整。
  
  兩個人一個明、一個暗,竟斗的規矩根本是不平等的,他根本不知道對方握有多少底牌,豈能不擔心?
  
  可湖州這邊的事還沒有了,要善始善終,否則他如何走得脫?顧此失彼,更易被人牽著鼻子走,他只能加快速度,儘快解決湖州諸多繁瑣的後事。
  
  好在,事情處理的越來越明朗,越來越順利,已經漸漸接迫尾聲。
  
  皇上的聖旨下了,不知紀綱的話兒沒說到位,還是夏潯這邊呈報的資料太詳盡、太確鑿,激怒了嫉貪如仇的永樂大帝,朱棣下旨,豁免湖州一年錢糧,沒收的糧谷全部用於地方賑災,常英林以及湖州同知、湖州通判等幾個首惡,以及楚夢等幾個無良爪牙全部處斬,家產抄沒,家眷發賣為官奴……
  
  此外就是任命了新任的湖州知府、同知、通判等官員,即刻到任,接掌政事。那處置如雷霆暴雨一般,喜得俞士吉眉開眼笑,聖旨在握,他又狠狠地過了一把整人的癮。
  
  至於夏潯特意提及的以工代賑,朱棣並沒有馬上下旨恩准,他在聖旨之外,單獨給夏潯寫了一封信,闡述了自己的擔心,營造建築是一件大事,並不是什麼人都能幹的,朝廷從各地調去服役的,都是各地的建築匠、磚瓦匠,而夏潯所提及的那些農民,未必幹過這些活兒,叫他們扔下鋤頭就去蓋房子,萬一蓋垮了怎麼辦?萬一蓋好了看著好好的,只過三五年,被大風一吹,就塌窩了怎麼辦?
  
  朱棣的擔心自有他的道理,上百萬貫的投入豈能兒戲?夏潯卻覺得沒有大問題,技術活兒還是要由專業匠人來做的,那些繁重而簡單的體力勞動,比如運送土石、巨木這些需要的人力多,又沒啥技術含量的活兒足以叫普通農民來幹。
  
  不過這回他沒忙著上奏章辯解,皇上對湖州一事已經做了終結裁定,這些事兒還是留著見到皇帝之後當面更好,夏潯立即打點行裝,拉上殺得意猶未盡的俞士吉,打道回京,向皇帝交差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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