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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07131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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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月關] 錦衣夜行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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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3-26 19:33:23 |只看該作者
第692章 各顯其能

  徐澤亨近來很小心,出入行止,處處注意,唯恐被人抓住什麼把柄。
  
  他當然清楚現在錦衣衛的人正盯著他們,可他們能逃到哪兒去呢?
  
  現如今天下已定,造反的結果可想而知,與其被迫舉旗,落得個禍滅九族的下場,還不如冒險一搏,搏官府抓不到證據。官府與幫派是不一樣的,官府雖然擁有生殺予奪的絕對權力,可它必須遵循自己制定的規矩,只要沒有證據,諒他們也不敢怎麼樣。
  
  因此,徐澤亨近來只是完美地扮演著太白居採買管事的角色,對於其他事情全然無涉,當他離開太白居回家的時候,
他就發現有人跟蹤了。那個時代,到一座小城的外鄉人是很令人矚目的,絕不像現代的人口流動之密集頻繁,因此冷不丁出現個外鄉人,馬上就能被人認出來。
  
  如果這人又一路尾隨著他,那想叫人不注意都難。不過徐澤亨並沒往心裡去,這些天,一直有人盯著他,徐澤亨發覺有人跟蹤,反而變得更加從容,路上見到熟人便打聲招呼,看到攤販就上前看看,不露一絲破綻,當他走到自己的家門口時,手裡已提了二斤豬肉、一隻西瓜,以及幾樣蔬菜,很居家的一個男人。
  
  徐澤亨的房子就在他父親家老房子的隔壁,兒子結婚都要蓋新房的,一般也都挨著老人的住處,徐澤亨這新房是一進三間的瓦房,前年才蓋好,院子整齊大方,裏邊種了幾棵果樹,養了些雞鴨。
  
  「娘子,我回來啦!」
  
  一進院門兒,徐澤亨就向房裡喚道。房裡沒人回答,若是平時,徐澤亨就會以為娘子逛街去了,或者去了鄰院父母家,可是最近多事,他早囑咐過蘇欣晨,平日多待在家裡,不要到處走動,因此一見娘子沒有回答,心中頓時起了警覺。
  
  他趕緊把東西摞在一邊,順手抄起豬圈旁用來攪和豬食盆子的木棒,謹慎地向房中走去。
  
  「唔唔……」
  
  聽見丈夫說話,蘇欣晨焦急萬分,她想向丈夫示意,可陳鬱南把她的口鼻捂得緊緊的,這陣兒連呼吸都困難,如何還能發得出聲音。
  
  「娘子,欣晨?」
  
  徐澤亨輕輕推開門,微微揚起木棒,向屋裡喚了一聲,依舊不見回答,他便躡手躡腳地進了堂屋,正小心翼翼地向裏屋蹭著,一輛馬車馳到了院前,馬車猛地被勒住,從車上撲下三條大漢,一下車就用布巾蒙上口鼻,向房中衝去。
  
  這縣城終究不比鄉下,想神不知鬼不覺地擄走一個大活人太難了,而且他們也不知這徐澤亨是不是也懂妖術,他們已不敢晚間擄人,妖術在光天化日之下,威力總是要大打折扣的。再者晚間擄人若是一個小女娃兒還好藏,這麼個大男人一旦被擄走,晚上出不得城,如何應對蒲台縣的搜查?
  
  所以,他們這是要在光天化日之下強行擄人了!
  
  「不好!他們竟挑在這個時候動手!」
  
  黃雀在後的潛龍探子見此情形,不由暗吃一驚。
  
  今天正好是他們借用官兵力量消彌後患的日子,戴裕彬等主要頭目都去監視林家了,派來盯著錦衣衛舉動的只是兩個小卒,他們實未想到錦衣衛好巧不巧,竟也趕在今日動手。眼下再去請示戴裕彬已經來不及了,兩個秘探把心一橫,摸出牛耳尖刀,把面一蒙,也衝了上去。
  
  徐澤亨心懸愛妻幼子的安危,閃到內房門口,探出木棒猛地一挑簾籠,裏邊烏光一閃,一道刀影便凌空劈下。早已有備的錦衣衛猛然出手,他用的是連鞘的鋼刀,因為要抓活口,所以沒有抽刀離鞘。
  
  這一刀本來是估量著徐澤亨的肩頭位置,不想徐澤亨也小心,使木棒來了一招「投石問路」,這一刀就劈中了他手中的棒棍,徐澤亨虎口一震,那木棒便「噹啷」一聲,連那門簾兒一塊劈落下去。
  
  徐澤亨暗吃一驚,急忙後退一步,自灶台上又抄起了菜刀,定晴往房中一看,只見妻子正被人牢牢控制住,懷裡抱著孩子,一雙大眼睛正非常焦急地看著他。
  
  徐澤亨急了,叫道:「娘子!」
  
  他後退一步,放聲便喊:「左鄰右舍、鄉里鄉……」
  
  徐澤亨想要發動街坊鄰居,不管如何,先把這些藏頭露尾的錦衣衛探子轟走再說,可他剛喊了半句,就聽身後腳步聲急響,匆忙扭頭一看,就見三個蒙面人如狼似虎地僕過來,與此同時,房中也閃出幾個錦衣密探,向他裡外夾攻。
  
  徐澤亨如同一隻陷進牢籠的猛虎,揮舞著菜單拚命反抗,可他本事本就不比這些錦衣衛高明幾分,對方又人多勢眾,哪裡還招架得住?冷不防一隻刀鞘斜劈到臉上,登時砸掉了他兩顆後槽牙。那勁兒著實不小,將他整個人劈得倒栽出去,一屁股坐到了鍋蓋上。
  
  民間鍋蓋一般有兩種,一種是那種木頭做成的厚鍋蓋,十分結實,另一種就是秸桿兒和麻線編的,輕便但是不易用得長久,徐家的這鍋蓋就是秸桿兒做的,徐澤亨一屁股坐上去,頓時斷裂開來,他就坐到了水裡。
  
  好在此時剛到飯晌兒,蘇欣晨因為被人制住,還沒生火坐飯,要不然徐澤亨這屁股就要燙熟了。
  
  幾個錦衣衛撲上去,匆匆扣緊了徐澤亨,二話不說,轉身就往外拖,陳鬱南一不作二不休,連他的女人和孩子也一併向外拖出去。
  
  徐澤亨被連推帶拽的剛弄上車,那兩個潛龍秘諜就到了。
  
  他們蒙著面,厲聲喝道:「把人放下!」說罷揮著尖刀就衝上來。
  
  陳鬱南見來人藏頭露尾的,只道是白蓮教匪,他冷笑一聲,把蘇欣晨交給手下,撲上去沉聲喝道:「大膽妖匪,你們還敢露面!」
  
  兩下裡鏗鏘交擊,街頭有行人看見,登時驚呼起來。兩個潛龍秘諜一看,靈機一動,高聲喊道:「快來人吶,快稟報官府,有歹人大白天的就擄人啦!」
  
  他們這一喊,陳鬱南等人登時慌張起來,他們急於逃走,偏偏兩個潛龍秘諜死纏著不放,不一會兒功夫,左鄰右舍都出來了,抄著各色家什,浩浩蕩蕩的,壯年男子在前邊抄著叉子擀麵杖,後邊婦人孩子和老頭兒叮叮噹噹地敲著鍋碗瓢盆,跟趕天狗似的。
  
  一見如此情形,陳鬱南立即喝道:「馬上走!」
  
  駕車的漢子不管不顧,揮鞭猛抽,大聲吆喝,那馬車立即狂奔而去,陳鬱南等人也顧不得還沒弄上車去的蘇欣晨母子了,跳上馬車便揚長而去,兩個潛龍秘諜見此情形,也呼嘯一聲,揚長而去。
  
  一大票蒲台縣的壯漢見此情景更加威武,呼嘯著追了下去,有那婦人老人便停下,攙住哭喊不止的蘇欣晨,七嘴八舌地問她經過。
  
  陳鬱南早在城門口早安排了人守著,馬車一到,不等兩個守門老兵懶洋洋地上前盤問,馬車就呼嘯而過,衝撞得進城出城的那些百姓人仰馬翻,那暗中守護的人一見車子順利衝出城去,便也趁著混亂溜之大吉了。
  
  此時,杜龍領著兵馬,剛從蒲台縣城北門浩浩蕩蕩地衝進來。蒲台縣的巡街捕快聽說有歹徒擄人,不由唬了一跳,光天化日之下,這還得了?他們立即通知了縣衙,不一會兒刀快捕快耀武揚威地就殺將過來,聽那蘇欣晨哭訴一番,正要往城門追去,那追丟了人的蒲台縣百姓已然陸續趕回,說那馬車已經衝出城去了。
  
  蒲台縣三班衙役的總班頭文竹九正不知該回去稟報縣大老爺,還是甩開兩條人腿,繼續去追人家的四條馬腿,忽然又有人來報,說是杜千總領著官兵進城了。
  
  文班頭頓時毛了心,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趕緊領著捕快們去北城,半道上正截住杜龍。杜龍沒跟他多說,只說是城中有人藏匿清水泊大盜石松,他們是來拿人的。文班頭聽說朝廷重金懸賞的大盜石松就藏在本城,當下也顧不得徐家擄人案了,便亂烘烘地跟在官兵後邊去抓大盜。
  
  陳東一直跟在杜龍身邊,在他的指點之下,官兵如有神助,直接殺奔白蓮教香主吳寒的家。
  
  吳寒的公開身份是個屠戶,杜龍領著大隊人馬撲到吳家,別的地方全不搜,闖進門去直接奔了他家地窖,將那正藏在窖中喝酒的石松抓著正著。
  
  這大盜石松在江湖上也是有字號的悍匪,誰曉得聞名不如見面,被官兵擰著膀子踢了幾腳,就乖乖招供,說窩藏他的真正幕後主使是蒲台縣有名的士紳林羽七。
  
  文班頭聽了不由大吃一驚,儘管他平時也沒少收受林家的好處,可是對方收留朝廷的通緝犯,現在連官兵都出動了,他哪裡還敢包庇,立即大叫大嚷地追隨杜千總,又風風火火殺向林家。
  
  林家可是做賊心虛的,一見大隊人馬殺到,他們哪知就裡?
  
  林羽七正與吳寒、柳隨風等幾個心腹議事,陡聞官兵殺到,只當身份已經暴露,這白蓮教匪首腦人物的身份,一旦落到官兵手中必死無疑,林羽七把心一橫,乾脆死裡求活吧!當下便分發兵刃,號召府中一眾死黨,竭力反抗!
  
  一片刀光劍影,就在林家大院上演了。
  
  吳寒家裡,留了些人看守著大盜石松,其中有杜龍的人,也有陳東帶來的幾個錦衣南鎮的人,眼見杜龍的兵丁守在屋外,身邊只有幾個錦衣衛了,被結結實實綁在那兒的大盜石松便涎著臉對一個身著便裝的錦衣密探道:「葉大人,小的一切都依著大人的吩咐做了,您看事成之後,小的是不是可以接受朝廷招安,做一個錦衣百戶了?」
  
  守在他面前的人正是劉玉玨麾下另一大將葉安,葉安拍拍他的肩膀,微笑道:「你做得很好,本官答應你的封賞,當然不會錯的!」
  
  說著,他的袖口一動,一片鋒利的刀刃颯然彈出,寒意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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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2
發表於 2012-3-26 19:36:20 |只看該作者
第693章 的確不是初見

  「哇!」
  
  思祺瞪大一雙烏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面前的小姐姐,小嘴張成了O型,已經半天不曾閉攏了,以致於清亮的口水順著嘴角兒流下來,彭梓祺轉臉看見,不禁好笑,忙伸手給她擦去。
  
  思祺根本沒空理會娘親的動作,依舊緊盯著那個好神奇的小姐姐。蒲台縣裡好戲上演的時候,鳳凰島上正上演著另一齣好戲:戲法兒。
  
  中國古彩戲法兒與外國魔術最大的區別就是,它用的道具特別少。其實它的道具並不少,而是明睜眼露擺在那兒叫你看得見的道具少。中國古彩戲法有八字真言,「捆、綁、藏、掖、撕、攜、摘、解」,這道具基本上全都藏在身上,捆起、綁好、埋藏、掖夾;前後使活時用撕爛、攜帶、摘下、解開等手段一一展示。
  
  那變出來的東西不只是小玩意兒,大如魚缸、瓷碗、花瓶、火盆,,甚至比腰粗、比腿長的金塔,還有各種活物兒,都統統是放在身上的,所以中國古彩戲法兒對道具自身的機關竅門兒的要求遠不及對表演魔術的個人要求更高。
  
  唐賽兒年紀小,而且穿一身緊身服,身上只披一條彩色魔毯,每次舞動毯子,必定變出一樣東西,這難度比起其他的戲法大師更是高明多多,儘管她的名揚四方有潛龍密諜暗中推波助瀾,可她這等真本事,也是一個重要原因。
  
  唐賽兒已經表現了瓶升三戟(平升三級)的節目,此刻她把魔毯輕輕一揚,魔毯飄然落地,在她雙手及肘彎處,已各挑一隻水碗,每隻碗裡都有兩條金魚正游來游去,這就是年年有餘了。
  
  緊接著她把碗放在地上,用魔毯一蓋,再掀開時,竟然出現五隻大小不一,摞在一起的水碗,每隻裏邊都有金魚暢遊,這就是「五子登科」。
  
  思祺「哇」地一聲叫,小手揪緊了夏潯的衣襟,興奮得直往他懷裡竄:「爹爹你看,神仙姐姐!爹爹快看,神仙姐姐!」
  
  夏潯笑著拍了拍她的小手,還別說,夏潯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到目前為止,這唐賽兒就沒下過台,可她變出來的各種各樣的東西已經擺滿了舞台,其中有些東西一人多高,其中還有一個猶在熊熊燃燒的火盆。就說那碗裡盆裡的水吧,這些東西裡的水全加起來,也得有兩桶,這小小的人兒,到底是怎麼藏在身上的?
  
  要不是夏潯認準了這是戲法兒,只是有些叫常人根本猜不出的機巧,他也要以為這是仙術了。
  
  「哈哈哈哈,好,好好好!」
  
  唐賽兒表演完了,雙臂展開退回舞台中央,一雙點漆似的眸子向夏潯望了一眼,她不認得夏潯,不過她可看得出來,這些老爺中以此人地位最尊。
  
  夏潯拍手大笑,對薛祿道:「這女娃兒,不愧有『蒲台小仙女兒』之稱,這手戲法出神入化,不但小女看得開心,就連我也看得出神了。叫她上來,賞一個吧!」
  
  薛祿見夏潯如此開心,心裡更加痛快,這番遠道兒跑去蒲台裡重金請了這個戲班子回來,能哄得國公爺大悅,功夫就沒有白費啊!薛祿立即大聲道:「小姑娘,上前來,老爺看賞!」
  
  唐賽兒已經走到台邊,正跟一個笑容滿面的美貌婦人說著話,聞聲向這邊看了一眼,那婦人對她笑語幾句,輕輕推了一把,唐賽兒便向他們這邊輕快地走來。
  
  到了面前,唐賽兒鞠了一躬,薛祿便取出厚厚的一個禮封,拍到她手裡,笑道:「表演的甚好,老爺們都喜歡。」
  
  「謝老爺的賞!」
  
  唐賽兒手腕一翻,那個大禮封不見了,在她手中卻赫然出現一隻細瓷杯子,杯中滿漾酒液,童聲稚氣地道:「小女子瑤池宴上偷酒一杯,敬與老爺!」
  
  薛祿大笑,卻不敢接,忙推讓道:「噯,小丫頭沒眼力,這兒最大的老爺正在那兒坐著呢,這杯仙酒,快快敬過去!」
  
  「是!」
  
  唐賽兒順著薛祿所指,睇了夏潯一眼,便舉杯迎過來。
  
  「這小丫頭……,當年還尿了我一頭一臉呢,如今都長這麼大了,眉眼五官,儼然已是一個美人胚子。」
  
  夏潯笑望著唐賽兒向他姍姍走來,憶起昔日,暗自感慨,等她走到面前,卻道:「噯,我到這島上來,是給老壽星祝壽的,在老壽星面前,莫論上下尊卑,大家都是晚輩,這杯酒麼……,我就借花獻佛,敬與老壽星,祝你老人家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夏潯說著,從唐賽兒手中接過酒來,舉步敬向薛老爺子,慌得老人家連忙立起,雙手緊搖,連聲說著「不敢」,後來是他兒子也說叫他不要拂卻國公美意,這才小心翼翼地接過酒來,一口兒幹了。
  
  老人家喝了酒,品了品滋味,忽然驚奇地叫起來:「咦?這仙酒的滋味,怎麼跟咱家自釀的老酒一個味兒?」
  
  這道具用的酒,本就是取自他家的酒窖,敢情這老頭兒還真把這酒當了仙酒,唐賽兒聽他說的有趣,忍不住「噗哧」一笑。唐賽兒現在就站在夏潯的座位前面,離著思祺特別近,思祺興奮起來,扭著屁股非要掙脫娘親懷抱,要與那小仙女兒親近親近。
  
  彭梓祺捱不住,只好把她放在地上,思祺跑到唐賽兒面前,一把拉住她的手,開心地道:「姐姐真是天上的仙女兒嗎?」
  
  唐賽兒彎下腰對她笑道:「這是姐姐變的小戲法兒,不要當真喔。」
  
  思祺可不懂啥叫戲法兒,反正她覺得神奇無比,又問:「姐姐,你叫什麼名字呀?」
  
  唐賽兒笑瞇瞇地道:「姐姐叫唐賽兒!」說著手腕一抖,竟又變出一個糖人兒來,塞到思祺手裡,說:「姐姐送給你的。」
  
  「哇!」思祺瞪圓了眼睛,就要去唐賽兒身上亂翻:「姐姐身上還有什麼好東西?再變一樣來,再變一樣來……」
  
  「思祺莫要胡鬧!」這時夏潯走了回來,彎腰抱起思祺。
  
  方纔與唐賽兒說話的美婦,正是唐賽兒的親娘。她一直在後台,等到女兒演完,才到前台來迎她,當時只顧著自己的女兒,並未看臺前的老爺們。方才女兒到夏潯面前敬酒時,她就覺得十分面熟,這時再看,忽然記起了夏潯,不由驚呼一聲。
  
  她自然應該記得,就算在德州那匆匆一唔不算什麼,可她當年被人擄走,全靠夏潯和彭梓祺相救,這兩個人是她的救命恩人,現在又一齊出現在眼前,她如何還認不出來?唐氏立即又驚又喜地上前,雙膝跪倒,喜道:「唐陳氏見過兩位救命恩人!」
  
  她這一句話,舞台前的人都愣住了,夏潯遲疑道:「你是……」
  
  唐夫人是真的不知道夏潯在這兒,她甚至不知道夏潯做了輔國公。她的丈夫是白蓮教中人,所以女兒隨祖師婆婆學藝,她也並不牴觸。可前些天林羽七突然把她找了去,說賽兒去青州時,不慎露了一手,引起了朝廷錦衣衛的注意,現在朝廷鷹犬已經盯住了他們,叫她讓女兒暫去太白居酒樓戲班裡表演。
  
  反正唐賽兒去林家伴同林三兒讀書的事情,外人並不知曉,只知道她常往林家走動,正好可以說做在戲班學藝,甚至就連她那祖師婆婆,也搖身一變,成了變戲法兒的前輩宗師。
  
  再接著,薛祿聞其大名,派人來蒲台重金請這戲子回去為他老子祝壽,唐夫人和那祖師婆婆也就一齊跟了來,其意圖只是借薛老爺的勢力,避免錦衣衛的進一步騷擾。她卻不知整個計劃都是出自夏潯之手,而且夏潯早就知道她在這兒,也清楚她的身份。
  
  唐夫人把事由一說,彭梓祺也「啊」地一聲站起來,驚喜地道:「我記起來了,原來是唐家嫂子,多年不見!」
  
  唐賽兒在一旁眨著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看母親,再看看這位老爺和夫人。
  
  唐夫人想起當時夫妻恩愛,如今一對恩人已喜結連理,而自己丈夫卻早已變成了一堆枯骨,不由悲從中來,她攬過女兒,泣聲道:「賽兒,快跪下!這位老爺和夫人,就是娘常跟你說的那兩位大恩人,若是沒有這兩位恩人,娘親早就死了,世上也就沒了你!」
  
  唐賽兒常聽母親說起當年被人擄走的那件事,對那兩位素昧平生的大恩人一直心懷感激,聽見母親說就是眼前這位很帥氣的叔叔和這位很漂亮的嬸娘救了她的母親,唐賽兒立即上前,乖乖跪倒,感激地道:「賽兒自幼便聽母親提過兩位大恩人,只恨未能一見,今日真是賽兒的運氣,能夠遇見兩位恩人,賽兒謝過老爺、夫人救我娘親之恩!」
  
  夏潯忙把她拉起來,笑道:「誰說咱們未曾一見,哈哈哈,你還很小的時候,咱們就見過面啦,你還用一泡尿,送了我做見面禮,呃……」
  
  話說出口,夏潯登時醒覺,這丫頭雖小,終究是個女娃兒,這樣說不大妥當。
  
  唐賽兒果然大窘,她方才說未曾一見,實在是自從她記事,就沒見過這個人,所以脫口而出。不過她小時候見過這位叔叔的事,她娘對她說過的,也曾提過她尿了人家一頭一臉,拿這事兒取笑過她。那時聽著也沒甚麼,可現在當事人就在眼前……
  
  薛祿走過來,瞪著一雙大眼,滿臉詫異地道:「怎麼回事兒?怎麼回事兒?國公爺……您認得她們娘兒倆?」
  
  唐賽兒捏著衣角偷偷瞄夏潯一眼,小臉蛋兒已經變成了一塊大紅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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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3-27 19:19:52 |只看該作者
第694章 紀綱立功了

  樂安州,幢民宅。

  這是一個錦衣校尉的娘舅家,四大金州無處可去,擄了人之後便一口氣跑到了樂安州,借了他這親戚家暫住。這個校尉的娘舅家在當地也算是殷實人家,家境不錯,宅院也大,西廂現在整個兒都被錦衣衛的人包了,那個校尉的娘舅得了外甥的囑咐,知道這些人不好惹,也吩咐了家裡人,千萬不要去西廂惹麻煩。

  好在這些人食宿錢拿得很大方,這位娘舅權當是把西跨院兒整個租了出去,對發生在那裏邊的事不聞不問。

  「哼!你若早點招供不就好了?非得敬酒不吃吃罰酒!」

  陳鬱南冷笑著瞟了徐法亨一眼,旁邊一個識字的校尉正趴在案前,刷刷地寫著口供。

  徐法亨的骨頭算是夠硬的了,在錦衣衛的諸般刑罰之下,折磨得他皮肉靡爛,骨斷筋折,才幾天功夫已被折磨得沒有一點人形,猶自咬緊牙關,堅不吐實。

  他一直聲稱自巳是良民百姓,根本不曾參加過白蓮教,也沒接觸過白蓮教的人,可是錦衣衛既然已經把他弄了出乘,還在乎他能不能活著回去麼?諸般刑罰一一施展,真是一個鐵人也要被拆碎了。人的意志力是有極限的,一些劇烈的痛苦,那是真的可以叫人寧可求死,也無法忍受。徐法亨在被折磨了幾天幾夜之後,終於意志崩潰,招認自巳是白蓮教會匪,一旦開了。,也就沒什麼好隱瞞的了,他一口兒把林羽七、吳寒、柳隨風、王舒天等白蓮教頭目都供了出乘。他是教中的中堅力量,雖然不能掌握林羽七的全部秘密,可是十成中至少知道五六成。

  徐澤亨倒也沒有把他知道的事,事無鉅細地全招出來,一來他已被折磨的神志恍惚,有些事兒你若不問,他自己也未必就想得起來,有些事兒是會牽連更多的人,他現在只想求死,只想少受些生不如死的折磨,吐實招供就是為了這個目的,只要能讓這些錦衣衛滿意就行了,也完全不需要做一個合格的判徒。

  「都記下來了?」

  陳鬱南從桌上拿起那張口供,認真地看了看,對手下吩咐道:「給他弄點吃的,再上點金瘡藥,眼下他還不能死!看緊了,我去見大人!」

  陳鬱南匆匆出去了,那幾個錦衣衛哪是侍候人的人,眼見徐澤亨形銷骨立,已經只剩下半口氣兒,便解開了他的繩索,往他懷裡丟了個饅頭,又丟了瓶金瘡藥,沒好氣地道:「自己吃、自己抹!奶奶的,老子還得侍候你不成?」

  朱圖得了徐涇蘭的口供欣喜若狂,立即集結人馬準備殺奔蒲台。他恐那蒲台縣衙有林家耳目,若是走漏消息,不免有人走脫,便直接去了樂安州知州大堂,亮明身份,借了樂安州的百餘名捕快,浩浩蕩蕩殺奔蒲台縣。

  朱圖急如星火,一俟進了蒲台縣,連知縣衙門都未通知,直接就撲向林家大宅,到了那兒一看,朱圖登時呆若木雞。

  太白居不見了,林家大宅也不見了,曾經是太白居酒樓和林家大宅的地方已經燒成了一片白地,殘垣斷壁,參差在灰燼之間,數日前這裡還是高樓廣廈,現如今已是人物皆非。

  「難不成他們真的狠下心,乾脆燒了家宅一走了之?如今這太平盛世,他們攜家帶口的能逃到哪兒去?」

  朱圖驚疑不定的當口兒,紀悠南已把林家斜對門兒的街坊找了乘。那街坊開書店的,叫花漫天,花掌櫃的店裡生意不大好,大熱的天,他正趴在案板上呼呼大睡,就被紀悠然拖過來了。

  花漫天前幾天比這大得多的陣仗都見過了,倒不怎麼害怕,被人帶到朱圖面前一問,得知眼前這人是位官爺,花漫天嚥了一口唾沫,就開始滔滔不絕地講述起采,開場便道:「天老爺啊……」

  高翔打斷花漫天的龍門陣,不敢置信地問道:「林羽七窩藏清水泊水寇頭子石松,石松在明、他在暗,乃是一對兒江洋大盜?」鐘滄海與朱圖對視了一眼,又追問道:「這案子是誰舉告的?一應人犯抓住多少,現在何處?」

  花漫天知道的還挺詳細,答道:「俺聽說,是朝廷往直沽(天津)公幹的幾個錦衣衛,路經此地,查到了大盜石松的下落,便告知了城北衛所的杜千戶,杜大人率軍進城,果然抓著了石松。紀悠南看問道:現在呢?石松、林羽七這此,大盜,都被官府拘押了麼?」

  花漫天一拍大腿道:「咳!可別提了,那石松被抓住之後,還想逃脫呢,那官兵手裡是那麼好逃脫的,結果就被看守他的一位錦衣衛的大人給宰啦!至於林羽七、吳寒那班人啊,一見杜千戶帶了兵采,他們竟然取出私藏的兵器,負隅頑抗。

  杜千戶那是什麼人吶?那是殺人不眨眼的凶星啊!林家宅院大,不好進攻,也不好圍困,為了防止他們逃走,杜千戶叫人點著了太白居,堵住他們的退路之後,就發兵攻打林家大院兒,這一通殺啊,林羽七、吳寒、柳隨風等一干盜寇也真夠狠的,著實地殺了不少官兵。

  後來,因為正刮東南風,太白居酒樓的火被風吹過采,引著了林家老宅的屋子,杜千戶也發了狠,只著人拿弓箭在外邊守著,出採一個射死一個,出采兩個射死一雙,那些強盜不是被殺就被燒死,那個慘,我的天老爺啊……」

  朱圖聽得臉色灰敗,悶了半晌才向花漫天一一問起徐法亨口供中招出的一眾匪首,花漫天一一說來,朱圖越聽心越涼:「真狠吶,這幾個首腦人物居然一個不剩,全都死得乾乾淨淨!」

  花漫天說完了,又看看朱圖帶采的那些捕快,笑瞇瞇地問道:「各位大老爺是哪個縣的官人吶?想必也是聽了信來拿人的吧?要說起來,還真得是朝廷上的人有本事,林老爺在這兒幾十年啦,誰想得到他竟是個賊頭兒呀,可人家錦衣衛的官爺乘了,一查就查著了,俺們縣裡的捕頭們,可差得遠了:」

  朱圖不耐煩地擺擺手,把這碎嘴老頭子轟開,看向紀悠南、鐘滄海幾人道:「四弟、六弟、八弟,你們看,這事兒該怎麼辦才好?」

  三人異口同聲地道:「蒲台這邊,是大哥您負責,自然是大哥您說了算,兄弟們唯您馬首是瞻!」

  ※※※※※※※※※※※※※※※※※※※※

  陳東弓了杜千戶采,兵困林家大院,盡殲暗盜團夥的第二天,蒲台縣令為杜千戶、為錦衣衛、稍帶著為自己請功的公文就馬不停蹄地送到了濟南府,濟南府按擦使司、布政使司一看大喜過望,馬上依葫蘆畫瓢,寫一份奏章報呈皇上,其中免不了也為自己添了一筆說他們如何的治理有方,地方上才有如此政績。

  奏章還沒送走,都指揮使司聞著味兒就來了,這次剁匪,出力最巨的可是杜千戶,那是他們軍中的人,哪能把他們摞下不提?於是乎,三司長官匯聚一堂,又重新炮製出一份人人有份、皆大歡喜的報功奏摺,派八百里快馬送向了京師。

  朱棣欣然對洲被他喚到跟前,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的紀綱道:「國家雖已安定下乘,可地方上總有一些依託地利,或嘯聚山林、或藏匿水泊的姿寇團夥,這些賊人都是地方上的禍害,平素滋擾地方,欺掠百姓,一遇到天災人禍,就趁機招兵買馬,舉旗反叛!」

  「可這些人不好機呀,是以這朗朗乾坤,竟爾容得如此宵小為禍民間:哈哈,不過……這一次蒲台地方上倒是做了一件叫聯很開心的事。可要認真說起來,這首功,還是你們錦衣衛吶!」

  朱林嘉許地拿起山東府三司聯名上的奏摺,對紀綱道:「喏,這是山東府上的奏章,你看看,」

  紀綱雙手接過奏章,仔仔細細看了一遍,然後捧著那奏章,半天沒言語。

  朱林笑道:「錦衣衛不愧是公忠體國的天子近衛啊,能幹!很能幹!這是你刊導之功!聯很欣慰,聯沒有看錯你,紀綱啊,你的的確確是聯的股肱之臣啊!」

  紀綱連忙跪下謝恩:「皇上過獎了,臣愧不敢當!臣一直侍候在皇上身邊,地方上的事其實不大過問的,這都是,都是下面的人勤快能幹,心繫國家,為皇上辦差,有所查獲時順道兒做點事,可當不得皇上如此誇獎!」

  朱棣笑道:「噪,愛卿不要自謙,若非你訓導有方,手下人豈能這麼能幹啊,聯很開心,聯是要賞他們的,叫你採,說與你知道,立下功勞的這幾個錦衣衛,都是朝廷有功之臣,你要量才取用,以資鼓勵!」

  「是!皇上的教誨,臣銘記心頭!」

  紀綱出了謹身殿,在陽光下茫然站了半晌,才把袖子一揮,恨恨而去!

  紀綱一直忽略了那個溫良若處子的小子,現在要去找他問個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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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07131002 於 2012-3-27 19:25 編輯

第695章 車下坡

  「紀兄,難得大駕光臨我這南鎮啊,呵呵,今天怎麼想起來看看兄弟?」
  
  劉玉玨一聽說紀綱到了,馬上就親自迎出去,一見到紀綱,他便笑若春風,頰上露出了兩個淺淺的酒窩兒,好不迷人。這等俊俏的容顏,和這樣兩個迷人的笑渦兒,偏偏生在了一個男人身上,實在有些浪費。
  
  「我是無事不登天寶殿吶!」
  
  紀綱沉著臉往裡闖,他是劉玉玨本衙的上司,劉玉玨也不能說甚麼,只是笑吟吟地跟在他的後面,問道:「哦,那紀兄有什麼事情要吩咐小弟麼?」
  
  紀綱霍地站住,回過身來,沉聲道:「玉玨,你派了人去直沽?」
  
  劉玉玨眼都不眨,立即答道:「是啊,如今北京行在,已是我大明兩京之一,朝廷遷去了大量人口,許多物資嫌漕運不足,都是通過海運的,再加上往於遼東海運的船隻,也常有在直沽暫靠停泊的,直沽已成為我大明北方海運商船往來的要衝。」
  
  劉玉玨頓了一頓,又道:「皇上不是吩咐下來說,要在直沽立天津衛,並擴建直沽碼頭,擴建貨儲倉庫麼?這些建設,大多涉及軍伍中事,可不是工部獨自幹得來的事兒。軍匠,是由咱錦衣衛南鎮管著的,我叫陳東去一趟直沽,瞧瞧工程量的大小,需要多少軍匠,若是只靠地方報上來的數據嘛,呵呵,紀兄,你懂得……」
  
  紀剛聽說南鎮果然有人往直沽去,不由冷笑道:「哼!你帶的好部下!他們不好好去直沽斟察他們的港口、碼頭,卻跑到浦台縣壞了我的大事!」
  
  劉玉玨訝然道:「紀兄在說甚麼?陳東壞了紀兄甚麼大事?」
  
  紀剛一窒,呃了一聲才道:「我……我的人正在蒲台查一樁案子,剛剛有了些眉目,誰知你的人經過那裡,竟然多管閒事,以致……打草驚蛇,壞了我的大事!」
  
  「有這等事?」
  
  劉玉玨眉頭一皺,隨即展顏笑道:「我說紀兄這麼大的火氣,原來是為了這麼檔子事兒。陳東做事呢,一向還是沉穩老練的,這次壞了紀兄的大事,也是因為他不知道紀兄的人也在查案麼。紀兄在蒲台縣那小地方查什麼案子啊?如果有什麼需要的,你只管說出來,若是兄弟幫得到的地方,一定不遺餘力,就算是……將功贖罪吧!」
  
  一句話兒噎得紀綱半天說不出話來,眼下他只是見到了山東府的奏章,還沒有收到自己的人送來的詳細情報,也就無從判斷劉玉玨是純心與他作對,還是真的無心之失。若是無心之失的話,雖然此事對他來說再重要不過,事已至此,不管是唸著舊日同窗的交情,還是如今同衙同事的關係,也實在不宜和他大動干戈。
  
  紀綱怒氣衝衝而來,可他要查的那要緊案子,是絕對無法說與劉玉玨知道的,且不說劉玉玨與輔國公楊旭的關係本來就比和他的關係更親密,就算沒有這層關係,他要對付一位國公爺的事情,也不宜叫一個非他心腹的人知道。
  
  紀綱滿肚子怒氣,卻是訴也訴不得,說也說不得,他怒氣衝衝而來,最後卻被劉玉玨笑吟吟地又是解釋又是打躬,鬧到沒了脾氣,只好悻悻離去……
  
  ※※※※※※※※※※※※※※※※※※※※※
  
  一輛蓬車,一位小娘子,膝邊還睡著一個胖娃娃。
  
  小娘子花容慘淡,坐在車裡,望著路邊的風景,目光微微有些呆滯。
  
  前邊一個趕車的漢子,側坐在車轅上,興高采烈地揮著鞭子,嘴裡還輕輕地哼著歌。
  
  「你到底是什麼人?」
  
  車裡坐著的那個容顏慘淡,卻仍不失俏麗的少婦幽幽地問道。
  
  趕車的漢子回眸瞧了她一眼,打個哈哈道:「反正不是壞人。小娘子,你該清楚你相公的身份,那麼你就該明白,如果我不把你帶出來,你現在已經落得你相公一般下場了。」
  
  話說到這裡,大家自然知道這少婦就是蘇欣晨了,那這趕車的漢子又是誰呢?卻是潛龍秘探中的戴裕彬。
  
  蘇欣晨急道:「我相公……他現在怎麼樣了?」
  
  戴裕彬搖了搖頭,說道:「坦白說,我也不知道。不過擄走他的人,是一群吃人不吐骨頭的狼,你相公麼……,也許他現在還活著,可我不敢保證,他還能活著回到你的身邊!」
  
  蘇欣晨臉色更加蒼白,呆呆怔怔了許久,才問道:「那你又是什麼人?」
  
  戴裕彬道:「你不用擔心我。如果我對你懷有歹意,我又何必救你出來?再者說,剛才經過沒甚麼人的那片亂墳崗時,我若是個心存歹意的人,還不是想對你怎麼樣就對你怎麼樣,就算把你娘兒倆刨個坑埋了,又有誰知道?」
  
  蘇欣晨瑟縮了一下,忍不住又問:「你不說自己身份,那也算了,你……這是要帶我娘兒倆去哪裡?」
  
  戴裕彬不笑了,臉色卻有些陰沉下來。
  
  雖然他們動手及時,搶先除去了林羽七這個禍害,可是無巧不巧,偏偏錦衣衛同一天動手,擄走了徐澤亨。這徐澤亨是林羽七麾下得用的幹將,知道不少教中機密,雖然一干人等已經被他們搶先除掉,一把火燒了林家,沒留下任何破綻,可是留了一個活生生的人證在錦衣衛手裡,天知道他們會不會就以這個人做文章,鬧出什麼事來?
  
  無奈之中,戴裕彬只好採取補救措施,把蘇欣晨一家趁著林家那邊正在大戰的混亂當口擄了出來。這一家子有什麼大用,現在他也不知道,可是對方控制了徐澤亨,徐澤亨的老婆孩子都被他控制住,便有反制的機會,因此,戴裕彬帶了蘇欣晨母子倆趕回金陵城。
  
  蘇欣晨一個弱女子,雖是被人擄走,還真不知該怎麼辦才好。戴裕彬對她有惡意,她隱約還是能感覺得到的。她也清楚,回去蒲台縣,那些擄走她丈夫的人定然不會放過她和孩子,離了眼前這個男人,她身無分文,無親可投,無友可靠,還真不知道該往哪兒去。也就只得聽他擺佈,假扮一家三口,一路向南去了。
  
  戴裕彬沉默了一會兒,才輕輕嘆道:「我帶你們去的地方,到了你們就知道了。至於帶你們去幹什麼,我現在也拿不準。也許……你們能派上大用場,也許……什麼用處也沒有……」
  
  他回頭看了眼蘇欣晨,臉上的神色有些同情:「徐家娘子,你那相公被抓走了,公公也被殺了,你娘家……可還有什麼親人麼?」
  
  蘇欣晨想起德州那個姐姐,還有那個一直想把她做了小妾的姐夫老賈,她是偷偷離開的,再也沒跟那邊有過什麼聯絡,或許在姐姐、姐夫心裡,她已經死在當年的德州戰亂中了吧。
  
  蘇欣晨黯然搖了搖頭,幽幽地道:「我……已經沒有親人了……」
  
  戴裕彬嘆了口氣,沉默一會兒,把鞭子一揚,哼著高腔又唱起來:「
  
  竟功名有如車下坡,驚險誰參破!
  
  昨日玉堂臣,今日遭殘禍!
  
  怎如我避風波,走在安樂窩……」
  
  ※※※※※※※※※※※※※※※※※※※※
  
  薛家老老少少全都出現在村口,正在送夏潯一行人離開。
  
  夏潯對薛祿笑道:「薛兄不與我一同乘船返京麼?」
  
  薛祿笑道:「實不瞞國公,山東都指揮使寧大人與末將原是極要好的朋友。末將回鄉為家父作壽,行色匆忙,來時不曾去他那裡坐坐。這位好友也遣人送了禮來的,末將想回程的時候,先去濟南府一趟,見見老友,所以就不與國公同途了。」
  
  他說著,又看了眼整理好車輛,也正要離開的蒲台戲班子,對夏潯道:「唐家娘子既與國公、國公夫人是故人,末將往濟南去,正好順道兒送他們回去。」
  
  夏潯呵呵笑道:「如此,就有勞薛兄了。」
  
  唐家娘子牽著唐賽兒的手,也站在相送的人群裡,這幾天相處下來,小思祺很喜歡唐賽兒這個小姐姐,不演出的時候也追在她屁股後面,隨便叫她變出一點什麼東西,就當得了寶貝似的開心得不得了,此時將要分開,小丫頭頗為不捨,她趴在娘親懷裡,咬著小手指,只是眼巴巴地看著唐賽兒。
  
  唐賽兒很喜歡和夏潯一家人在一起,或許得益於她母親從小對她講過的故事吧,她對殺入仇府除掉大惡霸仇秋,救出她娘親的這對江湖俠客似的人物,先天上就有親近感。見面之後,雖然那對大俠突然變成了國公和國公夫人,與她印象中的形象不太相符,可這對夫妻都是沒甚麼架子的人,幾天相處下來,也就有了感情。
  
  此時眼見這家人要離去,唐賽兒一手挽著娘親的手,一手捻著彭梓祺送給她的銀綾小襖的緞邊兒,原本還有些忸怩的,這時卻突然鼓足了勇氣,大聲問道:「老爺,夫人,你們還會回山東麼?」
  
  夏潯看了看她紅通通的小臉蛋,彎腰笑道:「怎麼,不捨得叔叔走嗎?」
  
  唐賽兒紅著臉,很爽快地點點頭。
  
  夏潯在她鼻頭上刮了一下,若有深意地道:「小丫頭,山水有相逢!如果你我有緣,就一定會再相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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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6章 出頭鳥

  夏潯走海路,戴裕彬走陸路,但是都沒朱圖等四大金剛回去的快。
  
  他們星夜兼程,以最快的速度趕回了金陵,那麼強壯的一群漢子,因為晝夜趕路也累得疲憊不堪,更不要說受刑甚重,被他們一輛馬車顛著拉到金陵的徐澤亨了。不過這個人證只要還有口氣就行,誰還把他當人看?
  
  紀綱見到朱圖四人,聽到他們的稟報,將青州、蒲台那邊的情形都聽了個一清二楚,頓時又驚又怒。
  
  他錦衣衛出馬卻鎩羽而歸,甚至損兵折將,連尹盛輝那等級別的官兒都消失得無影無蹤的事兒,此前他還從來不曾遇見過。而蒲台那邊發生的蹊蹺事,更令他暗暗警覺。錦衣衛南鎮的人是偶然路過,無意中壞了他的好事?
  
  怎麼會這麼巧,恰恰是與他所要抓捕的重要人犯,一個不落的全成了江洋大盜的同夥,而且全都身遭橫死?
  
  這還是陳鬱南依舊以為他擄奪徐澤亨全家時突然冒出來的那兩個蒙面人是白蓮教,否則紀綱更可百分百斷定:劉玉玨已全部或部分地察覺了他的真正意圖,並且試圖進行破壞,而這,也就意味著夏潯已經知道了他的目的。
  
  想到這裡,紀綱不禁怵然心驚,暗中對付夏潯也就罷了,一旦形成這種半公開的正面對抗,積威之下,他對夏潯何嘗沒有畏懼?
  
  眼見紀綱聽了事情經過,臉色陰晴不定,半晌不發一語,而紀悠南、鐘滄海等人也都做了縮頭烏龜,朱圖只好硬著頭皮跪下去請罪:「大人,卑事等做事不力,前有青州損兵折將,後有蒲台坐視重要人證被除,只搶回一個徐澤亨來,有負大人厚望,請大人懲戒!」
  
  紀悠南聽了心中暗罵:「他娘的,你請罪就請罪,還帶上個『等』,你枉為八大金剛之首,就不能替我這小兄弟多多擔待擔待麼?」心裡罵著,卻也只好跟著跪下。
  
  鐘滄海和高翔更是心中大罵:「老子在青州那邊事情做得怎樣關你鳥事?你請你的罪,偏要饒上老子,還說甚麼我們損兵折將,你倒抓回一個人證,這是請罪還是表功?」心裡罵著,終究不能撕破臉,兩人也不情不願地跟著跪下。
  
  紀綱看了朱圖一眼,臉色沉下來,森然道:「我紀綱眼裡不揉沙子,不要在我面前玩什麼花樣兒!」
  
  朱圖頓了頓首,沒敢應聲。
  
  紀綱冷哼道:「青州那邊,是我的命令,沒有抓到真憑實據以前,切不可叫輔國公知道他們的存在,他們束手束腳,無從施展,這才辦砸了差使,縱然損兵折將,錯不在他們。
  
  而你,我還特意吩咐你,要儘快著手,把蒲台這邊做為攻克對方整座堡壘的關鍵點,你卻瞻前顧後、遲疑不決,以致誤了大事,到了這個時候,你還想拖大家一起下水,你以為我紀綱好欺麼?」
  
  朱圖原本想著憑自己一向受紀綱的器重,且為八大金剛之首,紀綱縱然惱怒,也不會對自己太過苛責,想不到紀綱的話越說越嚴厲,原本只是佯作畏懼的朱圖,這一回真是冷汗涔涔了。
  
  他重重地叩了個頭,顫聲道:「卑職……卑職知罪!」
  
  紀綱「啪」地一拍桌子,喝道:「大事未成,損將折兵,你一句知罪就可以了事麼?」
  
  朱圖嚇得渾身發抖,慌忙道:「大人,咱們……咱們還有徐澤亨在手啊!他是……他是白蓮教的重要人物,有他的人證和口供,應該……應該也可作為有力證據吧?」
  
  紀綱聽了更怒,怒哼道:「你也不看看咱們對付的是什麼人!有些人,不需要證據,你也可以把他當軟柿子一樣,揉過來、搓過去,有些人,除非鐵案如山,否則……」
  
  他說到這兒心中忽地一動,不再言語了。
  
  朱圖趴在那兒等了半晌不見動靜,微微抬起頭向上瞟了一眼,就見紀綱捏著下巴沉吟片刻,輕輕擺了擺手道:「都下去,朱圖留下!」
  
  「是,大人!」
  
  鐘滄海三人如蒙大赦,趕緊磕了個頭,低眉搭眼地退了出去。等他們都出去了,房門一關,紀綱便離案而起,快步走上前來,親手把朱圖扶了起來。
  
  朱圖被紀綱的優待驚得手足無措,茫然地站在那兒,紀綱滿面春風地把他按到椅上:「坐下吧,朱圖啊,你不要怪我不給你面子,你是我座下八大金剛之首,是我最器重的手下,如今這檔子事兒,你辦成這副模樣,我若對你太過寬容,以後還怎麼管教其他人吶?」
  
  朱圖聽了感激涕零,連忙起身道:「大人,卑職是您一手提拔起來的,卑職是忠心耿耿為大人辦事的!這一次,確是卑職無能,壞了大人的大計。卑職甘願接受大人的任何懲罰,大人您待卑職恩重如山,為大人赴湯蹈火,卑職也不會皺一皺眉頭的!」
  
  紀綱微笑道:「你是我的左膀右臂,我哪捨得叫你去赴湯蹈火,呵呵呵,赴湯蹈火不用你做,倒是有一件並不算為難的事情,思來想去,還是由你出面比較好!」
  
  朱圖立即挺胸道:「大人請吩咐,朱圖生是大人的人,死是大人的鬼,甘為大人效犬馬之勞!」
  
  紀綱拍拍他的肩膀,笑吟吟地道:「眼下雖少了許多人證物證,幸好還有一個徐澤亨在你手裡,這人也算是一個有力的證據,白蓮教如何與輔國公搭上的關係,就由你去對皇上舉告吧!」
  
  ※※※※※※※※※※※※※※※※※※※※
  
  謹身殿裡,朱圖跪著,紀綱站著,朱棣坐著。
  
  朱棣愕然問道:「捉住了白蓮教的妖人?」
  
  紀綱道:「臣奉聖命,緝察天下反叛事,在地方上派有一些耳目。這件事就是由一個叫陳鬱南的百戶發現的,朱圖,你來說!」
  
  朱圖趕緊道:「回皇上,青州彭家莊的老太公過世,各方弔客雲集,聲勢十分浩大,我錦衣衛百戶陳鬱南起了警覺,便扮作弔唁者混入彭家莊,本來只是例行查訪的,不想卻發現許多弔唁者形跡可疑,他便留了心。無意中被他發現……」
  
  朱圖把幾個小娃娃在院角說起什麼「祖師」,又變出蓮花、金佛一類的事情仔細講了一遍,又道:「陳鬱南覺得這個小女娃兒非常可疑,很有可能是白蓮教的妖孽,便飛書傳信,報與微臣,微臣聽說之後不敢怠慢,便立即趕到山東追查此案。
  
  我們一路追到蒲台縣,因那只是一處小縣,外鄉人在當地待得久了非常引人注目,只得使非常手段,擄走了與那女娃兒一同往青州弔唁的一個男子,訊問之下,這人便吐露了真相,他們果然是白蓮教餘孽,避藏山東蒲台縣久矣。」
  
  紀綱陪笑道:「皇上,臣聽朱圖所言,本來覺得此事極是荒誕,我大明國公,怎麼可能和白蓮教有瓜葛呢?可茲事體大,朱千戶握有人證和口供,臣不敢匿而不報,就把他帶來,恭請聖上裁斷!」
  
  朱棣茫然道:「什麼什麼?怎麼又扯了什麼國公?哪個國公,與此有什麼相幹麼?」
  
  紀綱聽了不覺一呆,吃吃地道:「皇上,輔國公……不是正回山東青州奔喪麼……」
  
  朱棣恍然大悟:「哦!對了對了,我說聽著這彭家莊怎麼這麼耳熟……,嗯?你是說……?」
  
  紀綱苦笑道:「是,這彭家莊,就是輔國公的岳丈家。那幾個白蓮教匪,就是去彭家莊弔唁彭老太公的,要不然……,臣怎麼會覺得此事太過棘手呢?」
  
  朱棣的臉色立即有了變化,紀綱一副不得已的樣子,站在那兒也不說話,只管盯著朱棣。
  
  一旁跪著的朱圖表情甚苦。這只出頭鳥,他是真的不想當啊!紀綱的主意剛說出來,他就菊花一緊,可他明知紀綱這是預留退路,以防萬一,確保紀綱自己能進退自如,卻也無可奈何。他不答應,自己馬上就得倒霉,答應了,還有一線飛黃騰達的機會,他沒得選擇,這就是為人馬前卒的悲哀。
  
  紀綱見朱棣臉上陰晴不定,半天不發一語,又躬身道:「若非我錦衣南鎮的人正往直沽去,不知北鎮正在辦差,以致打草驚蛇,此刻應該能抓到更多的人證、物證,臣也覺得這證據不是十分充足,輔國公位極人臣,又對皇上一直忠心耿耿,是不可能與此事有所牽連的,只是涉及謀反大事,臣職責所在,便不敢大意了!」
  
  紀綱沒提錦衣衛南鎮有可能是有意為輔國公楊旭打掩護,沒必要提!
  
  只要楊旭倒了,他要整劉玉玨易如反掌,眼下牽扯太多的人和事進來,並不利於他的進攻,他現在是集中全力,專攻一點。
  
  再說紀綱是個很驕傲的人,他也不願意讓皇上知道由他控制的錦衣衛竟然不是鐵板一塊。他自己就能整治得了的人,他是不願意麻煩天子的。
  
  沉思良久,朱棣猶疑不決地道:「就算那林羽七等人是白蓮教匪,也不能證明他們去彭家莊弔唁,彭家的人就一定也是白蓮教吧?」
  
  朱圖馬上道:「皇上,那徐澤亨已然招認,林羽七帶他們往青州弔唁時曾言,是去弔唁一位本門前輩!」
  
  朱棣眼中閃過一抹陰霾,截口說道:「徐澤亨的口供留下,你們退下吧!」
  
  他又對侍立在門邊的木恩沉聲吩咐道:「傳旨都察院,叫陳瑛督辦此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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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7章 哭宮罵駕

  夏潯的海船一路南下,從長江口轉換河舟,再溯江而上,一直到燕子磯下船,正達南京城外。
  
  這一路上,思祺玩得很開心,天高海闊,那種風光是在內陸看不到的,若不是夏潯和梓祺心懸白蓮教未決之事,他們一定會放慢行程,叫女兒玩個痛快。
  
  船在燕子磯靠岸,搭上跳板,下得船來,迎候在岸上的陳瑛立即領著幾個人迎了上去。
  
  紀綱手下有八大金剛,劉玉玨手下有哼哈二將,陳瑛也培養了幾個得力的助手,一共三人,號稱都察三傑,這三人按名望排下來,分別是肖祖傑、俞士吉,還有一個此刻正陪在陳瑛身邊,叫做尹鐘岳。
  
  肖祖傑已經被紀綱指使人打殺了,俞士吉跟著夏潯出去遛達了一圈,時來運轉,因賑災有功,提拔成了僉都御使,與黃真並肩而立。尹鐘岳還是一個普通的御使,不過他是陳瑛的得力幹將,在都察院裡也是極有份量的一個物。
  
  夏潯一路回京,沿途有河道司巡檢衙門盤查過往船隻,像他這麼大的官員回京,如果有人有心要查,提前知會一下水陸關隘,自然會有人送回消息,不過夏潯並未料到真的有人正在注意他的行蹤,下了船一抬頭,就見陳瑛皮笑肉不笑地迎來,夏潯不由一怔。
  
  「國公爺……」
  
  陳瑛向夏潯拱了拱手,滿臉耐人尋味的笑容。
  
  「夜貓子進宅,無事不來!」
  
  一俟看見陳瑛,夏潯便微微一驚,心知紀綱那邊還是發動了。
  
  「陳大人!」
  
  夏潯也拱了拱手,笑吟吟地問道:「部院大人怎麼出現在這兒,可是要出京訪察麼?」
  
  陳瑛沒從夏潯的神色間發現驚慌、恐懼的神情,不免有點失望,便笑嘻嘻地道:「國公誤會了,陳瑛到此,是專門來迎接國公您的。」
  
  「哦?」
  
  夏潯眉尖一挑,笑道:「那可不敢當,部院大人日理萬機,百忙之中,還能趕來相迎,楊某如何擔當得起呀?」
  
  尹鐘岳一旁閃出來喝道:「楊旭!休要裝腔作勢,你的案子發了!」
  
  夏潯眉頭一皺,怫然不悅,憎厭地瞥了尹鐘岳一眼,問道:「這是什麼人?」
  
  陳瑛連忙呵斥道:「鐘岳,退下!不得對輔國公無禮!」
  
  喝退了尹鐘岳,陳瑛又對夏潯拱拱手:「國公爺,有人舉告,說國公爺您與白蓮教有些瓜葛。這事兒您看……,沒辦法呀,下官職責所在,皇上已經下了口諭,下官得認真辦理不是?如今就請國公爺您跟下官走一遭吧!」
  
  夏潯一聽又驚又怒地道:「什麼?竟有此事?豈有此理!這是誰,竟敢讒言搆陷於我!我要去見皇上,我要向皇上當面申訴冤屈!」
  
  陳瑛微笑道:「呵呵呵,國公爺,你說除了錦衣衛,還有哪個衙門是專司謀反大案的?」
  
  夏潯一聽更怒,,惡狠狠地道:「紀綱?好!好啊!他紀綱竟然搞到老子頭上來了!」
  
  陳瑛笑得更歡實了:「哎呀呀,此等無稽之談,下官也是不信的,可人家言之鑿鑿,又有人證和口供,事涉江山,干係國法,就算皇上也不好循私嘛。不過皇上其實也是不信的,皇上特意召下官去,囑咐我好好查清此案,還國公爺您的清白呢。不過,事情沒有查清之前,國公爺,還得委屈您一下,您現在不能回家,得跟下官走!」
  
  夏潯悲憤交加地道:「好!我跟你走!平生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這事兒不查明白,你放我走我也不走!」
  
  尹鐘岳跳出來道:「大膽楊旭,你爵位雖高,如今卻是一個嫌犯,什麼半夜不怕鬼敲門,我等為國執法,為國斷案,你說誰是鬼?」
  
  夏潯瞪著他,瞪了半晌,突然抬手就是一記耳光。看見夏潯瞪眼,尹鐘岳就提起了小心,可眼看著夏潯伸手,他竟然避不過去,那一掌迅疾無比,他腳下剛剛有了挪動的意思,那一巴掌就烀到了他的臉上。
  
  「啪」地一記大耳光,扇得尹鐘岳眼前飛天遁地的全是金條,當他神志清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躺在沙灘上,半邊臉都木了,一點知覺也沒有,夏潯抬起黑緞白幫的官靴,正一腳一腳的往他身上踹:「你個混帳東西!老子還沒倒,你就敢騎到老子頭上拉屎撒尿了!」
  
  尹鐘岳先挨一耳光,又挨了好幾腳,被打得有點發懵,一時反應不過來,陳瑛一旁看見夏潯氣極敗壞的樣子,心中十分快意,連忙上前相勸:「國公息怒,國公息怒,您大人大量,不要和他一般見識!」
  
  夏潯悻悻然住手,又往尹鐘岳身上狠狠啐了一口,餘怒未息地罵道:「老虎不發貓,你當我是病危!」

  陳瑛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見了,趁機調侃道:「大人不計小人過,國公爺您別生氣,看您氣得,說都不會話了……」
  
  「哎喲,你看我這嘴,也瓢了不是!」
  
  陳瑛輕輕扇了自己一個嘴巴,笑瞇瞇地道:「國公既然願意配合下官調查,證明自家清白,那就……隨下官走吧!」
  
  「你等等,我先囑咐夫人一聲,免得家中掛念!」
  
  夏潯恨恨地放下挽起的袖子,扭頭就朝船上走,梓祺正抱著女兒站在船頭看著呢。
  
  「爹爹,那人是個大壞蛋嗎?」
  
  思祺眨著大眼睛看著她老爹拳打腳踢,等他上來馬上迫不及待地問。
  
  夏潯勉強一笑,說道:「嗯,是一個大壞蛋,所以爹爹教訓教訓他!」
  
  在自己親人面前,背對著船下的陳瑛及其手下,夏潯就用不著掩飾自己的表情了,他深深地望了梓祺一眼,說道:「別擔心,不會有事的!這場較量我輸不了,也不能輸,你安心回家等著,我會回來的!」
  
  彭梓祺強忍著沒叫眼淚掉下來:「相公,見機行事,若是事有不濟,千萬自保為主。你若有個好歹,我……我可沒臉再見夫人和幾位姐妹了,到時候,唯有追隨相公而去,以死相報罷了!」
  
  思祺還小,聽不懂爹娘這番對答的含意,不過她聽著死呀活的,也隱隱覺出似乎不是什麼好事兒,登時乖巧起來,攬住了娘親的脖子,眼巴巴地看著爹娘,不敢再多話。
  
  夏潯微微一笑,對她柔聲道:「多少大風大浪都闖過來了,怎麼會出事?你放心,不要多想,先回家去!」
  
  說完,他湊過去在小思祺的頰上親了一口,又深深地望了妻子一眼,便轉過身,大步向船下行去!
  
  ※※※※※※※※※※※※※※※※※※
  
  輔國公剛剛回京,就被都察院帶走的消息立即在京裡傳開了,這種重量級的大佬出事,立即在京裡引起了軒然大波。
  
  下層小民當成飯後談資的多些,其中不無悲觀者,不知道因為輔國公這樁案子,又得有多少官員受到牽連,在金陵城裡再掀一場腥風血雨。
  
  而朝堂中的人物,則大多根本不相信,你說誰是白蓮教都成,一個國公爺,位極人臣,尊榮無比,他攙和到白蓮教裡去幹什麼?難道還想成仙成佛不成?

  他們注意的是背後的勢力角逐,低階官員不知就裡,根本不知道這是出自錦衣衛的舉告,所以想當然的認為是二皇子一派發動反擊了,這是要徹底搞垮拱太子上台的最大功臣。
  
  而知道詳情的高級官員則想得更多,有的認為這是太子派在大功告成之後,內部開始爭權奪利,進行殘酷鬥爭了;有的想得更加深遠,認為這是輔國公權柄、威望太重,已經引起了皇帝的忌憚,這是要狡兔死,烹走狗了。
  
  總之,各派勢力紛紛猜測、打探著其中詳情,誰也不敢等閒視之。
  
  蓋因這麼大的一件事,一旦坐實,誰知道會不會牽涉到自己?
  
  茗兒進宮了。
  
  還有一個多月她就生了,茗兒腆著個大肚子艱難地進了皇宮,坐到坤寧宮裡便來了一出哭宮罵殿。
  
  她從夏潯幾次救了永樂皇上一家人性命的事情談起,曆數他為永樂皇帝立下的種種功勞,說得淚水漣漣,徐皇后實在招架不住了,馬上就叫人去謹身殿把朱棣給請了回來。
  
  茗兒是朱棣的小姨子,而且在他還不是皇帝的時候,彼此就是極熟的。她在那位氣極無比強大的洪武皇帝面前都能談笑自若,哪會怕這個永樂皇帝,那滿腹的委屈自然又要再向朱棣說上一遍。
  
  朱棣忍氣吞聲地解釋:「妙錦,這事其實朕也是不大相信的,楊旭他加入白蓮教作甚?就算彭家真是白蓮教,一定也是把他蒙在鼓裡的……」
  
  茗兒眼淚汪汪地道:「我家相公怎麼可能是白蓮教?彭家怎麼可能是白蓮教?我家相公當初在山東辦差,先在濟南府剷除了白蓮教會首牛不野,又搗毀了他的香堂,後來在青州府又殺死了陝西白蓮教會首、朝廷欽犯王金剛奴……
  
  那時候他還不是彭家的女婿呢!他殺了那麼多白蓮教的人,白蓮教對他有不共戴天之仇,白蓮教的人還會把自己的親生女兒嫁給他麼?那時他算什麼了不起的人物了?白蓮教就算想收買,也用不著收買他呀。這等奸人饞言,皇上你也當真!」
  
  朱棣苦笑道:「妙錦,這是國家大事,朕信不信,那是朕的事,該當查的事,還是得依照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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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3-28 19:23:56 |只看該作者
第698章 甘作借刀

  茗兒哪裡肯依,哭訴道:「皇上,這捕風捉影的事兒怎麼查起?就不說那什麼證人是屈打成招吧,難道無憑無據的,隨便冒出一個人來指認朝廷命官,就該把人關起來查?皇上,這官我們不做了,求您免了我家相公的官兒吧,姐姐扶我一把,我腰太沉,跪不下去……」
  
  要說呢,朱棣並沒做錯。他是一個國家的君主,不是一個幫派老大,幫派老大可以只要我信任,你誰也別動他。可皇帝不行,他手下的特務機關已經有了人證和口證,你都不吩咐有司去查一下,這算什麼皇帝?因為楊旭是好人,我們可以說朱棣根本不查他,這是有情有義,可若是謀取了他信任的壞人呢?
  
  難道我們寄望於一個皇帝慧眼如炬,明察秋毫,而無視規矩和律法?一個皇帝,不按照國家的法律規定去辦,不依據事實說話,僅憑個人喜惡和信任與否去處置大臣,這不是一個標準的昏君麼?歷史上多少奸臣罪大惡極,難道不曾有人彈劾他?不就是昏君包庇,根本不查麼,碰上這樣一個皇帝,在他手下做事根本沒有原則可言,你怕不怕?
  
  可是碰上女人哭鼻子,朱棣的這番大道理也說不出口了。他被茗兒一番哭訴,數落得一張臉都變成茄子色兒了,眼見媳婦對他沒好臉色,小姨子連哭帶說,說的那些事兒比指著鼻子罵他還叫人難堪,不禁一個頭兩個大。
  
  他忽然覺得,他也需要叫文太醫來給他診治診治才是……
  
  茗兒去哭宮的時候,太子朱高熾也派了楊士奇趕到了錦衣衛,可是當楊士奇委婉地表達了太子的意思之後,對太子一向恭馴有加的紀綱卻道:「左中允,輔國公是紀某的知交好友,當年又曾同生共死,一同任事,你道我便願意舉告國公嗎?」
  
  紀綱非常痛心地道:「紀某人也是不得已啊!那朱圖抓了人證回來,口供言之鑿鑿,你叫紀某如何隱瞞,這等事情,若換了你左中允,你敢匿而不報嗎?」
  
  楊士奇道:「紀大人,輔國公不可能勾結白蓮教的,或者……他那夫人出身江湖大豪人家,彭家結交三教九流各色朋友,一個不慎,誤交匪類也是有的,但是這事一旦攀扯到輔國公身上……,太子的意思是,還請紀大人能從中……」
  
  「左中允!」
  
  紀綱正色道:「我有一句話,或者不甚好聽,卻是肺腑之言。」
  
  楊士奇道:「紀大人請講!」
  
  紀綱道:「左中允,你是東宮屬官,當為太子籌謀,聽太子差遣,而紀綱,卻是朝廷臣子。紀綱執掌這錦衣衛,只忠於君上一人,縱與滿朝文武為敵,亦屬份內之事。做為朝廷一個臣子,紀某敬仰太子惇厚孝慈、做事勤勉,為江山萬代計,也願全力擁戴太子為皇儲。
  
  可是,紀綱在這個位置上,必須清楚自己的身份,過格兒的事,不能做。我今日若是滿口答應了左中允,哪怕事後一事不做,左中允又如何得知,相信此舉必能哄得太子爺開心,可紀綱不是那樣的人。忠君不得含偽,紀綱願明明白白告訴左中允,今上春秋正盛,太子尚未正位,而紀綱,只能唯皇上之命是從,這才是為臣之道!」
  
  紀綱一番話正氣凜然,倒說得楊士奇有些赧然,雖然他清楚紀綱未必真是這麼想的,可道理確實是這麼個道理,楊士奇無可奈何,只得怏怏告辭。
  
  楊士奇剛走,屏風後面就轉出了朱圖和陳鬱南,跟兩隻小鬼兒似的飄到紀綱面前。朱圖一副忠心為主分憂的模樣道:「大人何妨答應他呢,答應了他,大人若想插手,那就容易得多,到時候是幫忙讓他生還是幫忙讓他死,旁人又怎知道呢?誰敢去問皇上,大人您對皇上說過什麼?」
  
  紀綱沉沉一笑,說道:「不需要!陳瑛雖然是我的死對頭,可是在這件事上,我們卻目標一致,我不需要插手,陳瑛會不遺餘力的,如果連他也整不死楊旭……,我插手結果還是一樣的。」
  
  朱圖一聽又擔上了心事:「舉告的人是我,審訊的人是陳瑛,你一點也不沾手,萬一叫楊旭扳過這案子來,你不替我擋在前頭,我怎麼辦?」
  
  紀綱見他神思恍惚,目光不由一凝,沉聲問道:「怎麼?」
  
  「啊!」
  
  朱圖回過神兒來,連忙躬身道:「大人神機妙算、算無遺策,卑職衷心佩服!」
  
  紀綱哼了一聲,擺手道:「下去吧,把你們的證詞再好好推敲推敲,切莫露出破綻。保楊旭的人……多著呢!」
  
  朱圖連忙道:「是,卑職告退!」
  
  朱圖又是一揖,便退向門口,陳鬱南就跟牽線木偶兒似的,朱圖點頭他點頭,朱圖哈腰他哈腰,朱圖往外退,他也只好往外退。如果說朱圖這只出頭鳥,還能時不時的為自己爭取一下,他這只受制於出頭鳥的馬前卒,卻是只有受人支配的份兒,連說句話的權利都沒有。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高層決鬥,失敗的一方常常還能有個體面的結局,而他們這些出頭鳥、馬前卒,唯一的結局就只能是被煎炒烹炸,做了料理……
  
  ※※※※※※※※※※※※※※※※※※
  
  陳瑛字斟句酌,把徐澤亨的供詞以及陳鬱南、朱圖的證詞認認真真地看了一遍,閉目瞑想一會兒,對一名旗牌道:「徐澤亨已經從錦衣衛接過來了麼?」
  
  那旗牌躬身道:「回部院大人,人已經接過來了,這人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肌膚潰爛、遍體生瘡,就剩下一口氣了?」
  
  「什麼?」
  
  陳瑛勃然大怒,拍案道:「錦衣衛這些混帳行子,旁的本事沒有,就會舞刀弄棒地唬人!這樣重要的人證,萬一有個三長兩短,還能起什麼作用?混帳!真是一群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混帳!」
  
  「大人勿慌,這人不是還活著嗎?」
  
  一旁尹鐘岳插了句嘴,對那旗牌道:「快著些,請最好的專治槍棒傷的郎中,立即為他用藥診治,還有,一日三餐,都要精緻些,他的牢房好生打掃一下,給他拿套被褥進去,這個人是重要的人證,絕對死不得!」
  
  「遵命!」那旗牌看了陳瑛一眼,見他並未反對,馬上施禮退下,匆匆去找郎中了。
  
  陳瑛以指叩案,沉思有頃,對尹鐘岳道:「鐘岳,有件事,你得親自去跑一趟。」
  
  尹鐘岳連忙道:「大人請吩咐!」
  
  陳瑛道:「從徐澤亨的供詞和陳鬱南、朱圖的證詞來看,雖然那錦衣南鎮好巧不巧地調了衛所官兵拿賊,將大量人證殺得乾乾淨淨,可能藏有重要物證的林家老宅,更是一把火燒個精光,可是……還有幾個重要的證人,如今是漏網之魚。
  
  你要知道,僅憑徐澤亨一人的供詞,是很難定楊旭之罪的,可若眾口一詞……,哼哼!三人成虎這句話,你聽說過吧?嘿嘿嘿嘿……」
  
  尹鐘岳半邊臉還腫著,一聽他說起夏潯,便滿臉怨毒,可是聽到這句話,卻不禁露出了一個會心的笑容:「卑職懂了,嘿嘿嘿嘿……」
  
  兩個人對著奸笑了一陣,陳瑛把笑臉一收,道貌岸然地道:「當然啦,我舉這個例子,只是說明鐵案如山的道理,案子麼,還是要據實來查的,輔國公若真有罪,咱們不能包庇,若是無罪,咱們也不能冤枉,咱們要對得起頭頂這「明鏡高懸」的牌子啊!」
  
  尹鐘岳臉上奸詐的笑容也迅速變成了一副肅穆剛毅的嘴臉:「大人說得是,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下則為河岳,上則為日星。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蒼冥。咱們都察院不惟人、不惟權,心中但存一個『法』字!行事但憑一身正氣!」
  
  大概兩人這麼對著吹牛,自己也挺不好意思的,陳瑛咳嗽一聲,又恢復了正常模樣,說道:「你要日夜兼程,往山東府去一趟,去那蒲台縣裡,找到徐澤亨的娘子、孩子,還有那個叫唐賽兒的小丫頭,以及那個老婦人,把這幾個人全都帶回來!」
  
  陳瑛微微瞇起眼睛,捻著鬍鬚道:「死人的嘴巴是撬不開啦,不過……也許有些驚天動地的大消息,從這不起眼的婦人孩子口中,卻能查得明明白白!」
  
  尹鐘岳肅然道:「卑職遵命!」
  
  陳瑛想了一下,又囑咐道:「如果林羽七通匪,以致全家被殲的事並不是一個巧合,你這一動,恐怕有心人就會再下毒手,搶先滅口了。不能直接去!」
  
  陳瑛站起身,來回踱了幾趟步子,止住身子道:「本院給你一道往北京行在公幹的公函,你佯做往北京去。從院中調集精幹人員,易服私行,分散潛入山東府,先去蒲台縣,控制住這些人,你半途轉道,急赴蒲台,提了一干人證,嚴密保護,押返金陵!」
  
  「是!」
  
  尹鐘岳興奮地答應一聲,眼中倏地閃過一抹厲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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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3-29 19:11:03 |只看該作者
第699章 不可唯心治

  暫時羈押夏潯的地方在皇宮後面的北安門外,不遠處一座香火併不旺盛的香林寺裡。
  
  一座禪房內,夏潯正負手看著牆上一副菩薩畫像,禪門吱呀一聲,一個都察院的差人提著食盒走了進來,他向夏潯鞠了一躬,便走到桌邊,打開食盒,將一盤盤菜餚輕手輕腳地擺到桌上。
  
  夏潯走回來,低頭看了一眼,五六道菜,青的青、綠的綠,不禁皺皺眉頭道:「怎麼全是素的?」
  
  那差人恭敬地道:「國公爺,這裡……是一座寺廟,不宜進奉葷食。」
  
  夏潯哼了一聲道:「寺廟可以用來關犯人,難道就不可以吃酒肉麼?」
  
  那差人尷尬地道:「國公爺,這兒不是監獄。」
  
  夏潯拂袖道:「那我是到這兒來修身養性的麼?」
  
  「這……」
  
  「把菜換了,再拿壺好酒來!」
  
  那差人哪敢頂撞,只好答應一聲,將飯菜重新撿回食盒,向夏潯行了一禮,便離開了。
  
  過了不一會兒,大理寺卿薛品匆匆趕了進來,一見夏潯便滿臉堆笑,先向夏潯長長一揖,再打個哈哈道:「國公恕罪,國公恕罪,都是下官思慮不周,擔心國公有些火氣,天氣又熱,所以給您弄了幾道清淡的飯菜,國公爺既然喜進肉食,馬上就換,馬上就換!」
  
  夏潯似笑非笑地瞟了他一眼,道:「薛大人,對一個罪臣,你倒客氣的很吶!」
  
  薛品笑容可掬地道:「國公說笑了,不過是有些事情還沒查個水落石出罷了,國公爺怎麼可能與白蓮教有瓜葛呢?太祖年間,下官就在大理寺當差,那時節……,嘖嘖嘖!但有舉告,都是先抓後查,只要抓了,必進詔獄,進了詔獄,有罪必死,無罪也得扒層皮啊。皇上把國公您安置在如此清靜之地,顯然連皇上也是不相信國公會與白蓮教有所勾結的。」
  
  夏潯笑了:「薛大人,小心看走了眼!」
  
  薛品笑嘻嘻地道:「不會的,不會的。下官也不是著意地巴結國公吶,國公一日未定罪,就依舊是我大明輔國公,下官恭敬國公爺,那都是應該的。」
  
  兩個人說了一會兒話,那差人就提著食盒又進來了,飯菜往桌上一擺,熱氣騰騰,香味四溢。
  
  羊肉炒、兩熟煎鮮魚、攛雞軟脫湯、胡椒醋鮮蝦、鵝肉巴子、五味蒸雞、蒸豬蹄肚、蛋清炒黃菜,八道菜中倒有七道葷的,另備了砂糖餡小饅頭一屜,香米飯一碗,此外還有一壺酒,伸手一碰錫製的酒壺,酒還是溫熱的,散發出一股濃郁的酒香。
  
  夏潯嗅嗅香氣,笑道:「好味道,這些菜不是大理寺的廚子做的吧?」
  
  那差役倒老實,如實答道:「回國公爺的話,薛大人擔心大理寺的廚子做出的飯菜不合國公爺的口味,所有的菜餚都是指名由『鶴鳴樓』掌勺大師傅劉一手親手做的。方纔那幾道菜不合國公爺的心意,小人快馬趕了去,叫劉一手馬上又置辦了一份!」
  
  夏潯聽了深深看了薛品一眼,含笑道:「薛大人這番心意,楊某謝過了!」
  
  薛品聽了連忙說道:「哪裡哪裡,下官只是動動嘴兒的事,還能不辦好了麼?」
  
  夏潯在桌邊大剌剌坐下,對薛品道:「薛大人,要不要一起吃點兒?」
  
  薛品趕緊擺手道:「下官已經吃過了,多謝國公爺美意,國公您請慢用,下官案上還有點事兒,告辭、告辭!」
  
  薛品雖然押注在夏潯身上,可是也沒必要冒那麼大的風險,現在陪著他喝酒吃肉,萬一他的罪名真的落實了,對自己總是不太好的。
  
  薛品帶著那差人退出去,房門重又關上,夏潯挾一箸菜,品一口酒,微微地蹙起了眉頭,別看他在這裡坦然自若,還盡擺譜兒,其實只是為了彰顯自己的無辜罷了,紀綱和陳瑛這兩個頭頂生瘡、腳底流膿、渾身都壞透了的貨色湊到一塊兒,能幹出些什麼事兒來,他還真的不好把握。
  
  這種擔心不是沒來由的,雖然他自信亡羊補牢的還算及時,可是是否就真的毫無破綻,他並沒有十足的把握。
  
  這一次紀綱冤枉他沒有?
  
  沒有!
  
  他確實跟白蓮教有瓜葛,甚至和大多數人所想的:「如果彭家真的與白蓮教有密切關係,定然也是瞞了輔國公的」這個想法不同,他是清清楚楚知道彭家的底細的。只是他是一個後世的人,對所謂的白蓮妖匪,有比較客觀的認識,並沒有十分的牴觸。再加上他當年被彭和尚看穿的刀法,也就等於叫人家同樣拿住了他的把柄,再加上他對梓祺的用情,如此種種,他才隱瞞下來。
  
  可是,這些理由,他能說與誰聽?他引導彭家向善,促使彭家脫離白蓮教的苦心又有誰知道?
  
  事實是,彭家不但就是白蓮教,而且他一清二楚,可他卻隱瞞了下來。
  
  欺君,而且是對大明立國伊始就矢志不移進行打擊的白蓮教匪一事進行欺君,這件事一旦被重用、提拔他的永樂皇帝查證屬實,那會怎麼樣?
  
  那是皇帝,不是他夏潯的鐵哥們。就算朱棣是與他有過命交情的鐵哥們,得知他包庇藏匿試圖謀奪自家家產的大仇人,還會與他兄弟論交麼?
  
  白蓮教,瘟疫一般的存在,他無法把這個秘密告訴任何人,就連奉劉玉玨之命行事的葉安、陳東,也是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這個秘密,他無法與任何人共享,無法借助任何人的幫助,他唯一能夠調動的,只有現在已完全由他掌握的「潛龍」!
  
  「潛龍!」
  
  成龘立至今,已逾六載。
  
  六個寒暑,你們已經成材了麼?
  
  我夏潯的身家性命,現在可都交給你們了,千萬不要叫我失望……
  
  夏潯一仰頭,又是一杯熱酒下肚,腹中如火燃起!
  
  ※※※※※※※※※※※※※※※※※※※※
  
  「好,好好,處置非常得宜。」
  
  朱棣合攏一份卷宗,對解縉道:「處理得非常好,朕有你相助,如魚得水啊。呵呵,天下不可一日無朕,朕不可一日少了你解縉呀!」
  
  解縉欠身道:「陛下過獎。陛下……」
  
  「嗯?還有事麼?」
  
  「呃……,陛下,關於輔國公楊旭……」
  
  朱棣臉色一沉,怫然不悅:「怎麼,你內閣首輔已經兼了三法司的差麼?」
  
  解縉慌忙欠身道:「臣不敢,臣惶恐,臣是說……」
  
  朱棣重重地哼了一聲,打斷他的話,可要斥責他幾句謹守本份的話,木恩就在門口冒頭了:「皇上,娘娘頭疾又發了!」
  
  「什麼?」朱棣一聽,慌忙站了起來。
  
  木恩敢在朱棣剛剛張嘴的時候就插嘴說話,這是朱棣的親口吩咐,近來徐皇后頭疾發作的次數越來越頻繁,病況也越來越重,朱棣很是擔心,曾經親口吩咐木恩,不管他正在做什麼,若是皇后有何不適,立即稟報。
  
  解縉本想為夏潯進言,不想皇帝的反彈如此激烈,本來連他也少不了一頓訓斥,倒因皇后而解圍了,一見朱棣已匆匆離去,解縉只好嗒然一嘆,怏怏地回了文淵閣。
  
  解縉匆匆趕到坤寧宮,正看見太醫文締從裏邊出來,文締側身施禮,朱棣匆忙問起情況,得知今日皇后的頭疾發作並不嚴重,施了針用了藥已見好轉,這才安心。他揮揮手叫文締離去,便放輕腳步進了寢宮。
  
  寢宮中站了滿殿的宮女內侍,看見皇上剛要施禮,朱棣已急急做了個噤聲的動作,擺手叫他們下去,眾宮女太監便默施一禮,悄然退了下去。
  
  徐皇后還未睡著,宮女的動作引起了她的注意,扭頭一看是皇上來了,徐皇后立即負氣地扭過身去。朱棣知道她還在為了妹夫的事兒跟自己嘔氣,不禁嘆了口氣,走過去在床邊坐下,柔聲道:「你的身子不大好,莫要再為別的事情焦慮勞神,以免病情更加嚴重。」
  
  徐後幽幽地道:「痛時便痛死了也罷,大弟幽禁、三弟慘死,四弟早夭,這小妹子又要守寡,我這做大姐的,怎麼忍心看著?」
  
  朱棣啼笑皆非,無奈地道:「你看你看,我又沒說要殺他,守得什麼寡啊?」
  
  徐後轉過身來,質問道:「你不殺他,怎也不問問他是否冤枉,便叫人把他抓了去?」
  
  朱棣苦笑道:「你們女人吶,總是感情用事。試問這天底下,哪個人犯了如此大罪,你問他他肯承認的?不叫有司去查,俺親自來問案不成?」
  
  徐後負氣地道:「可是妹子那番話說的在情在理,無論從哪個方面來講,楊旭怎麼會與白蓮教有瓜葛呢?」
  
  朱棣反問道:「那麼,無論從哪個方面來講,你說俺這個皇帝,有什麼理由接到錦衣衛的稟報,而不去查他呢?」
  
  「這……」
  
  徐後不禁語塞。
  
  朱棣嘆了口氣道:「本來,俺是不想和你說這些話的,這是國事,不是家事,皇后,你這已是干政了。可俺又實在不忍因為這事讓你鬱結心頭,病患更重,罷了罷了,俺就把自己的心事,仔細說與你聽聽罷,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朱棣沉默了片刻,緩緩道:「誠有功,雖疏賤必賞;誠有過,雖近愛必誅;為君者行義事則主威分,慈仁聽則法制毀。一個皇帝,疏於法、術,而唯心治,放棄規矩,只因自己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便滋意妄為,憑一己喜惡而行事,就算是堯舜那樣的古之賢君也無法治理好一個國家的,皇后,俺可是皇帝啊!
  
  再者,俺大明錦衣衛就是專司察緝百官的,天下間無人不可查,豈能有人例外?如今,錦衣衛以謀反之罪舉告楊旭,俺能不讓人去查麼?如果確有其事,那自然是要處治的。如果沒有其事,也得是查出來的,而不是憑著俺的信任,一語否決的!
  
  錦衣衛提出來了,而且拿出了人證,俺卻一言而否,那麼錦衣衛就是誣告,俺就得予以制裁。從此以後,這些耳目爪牙們,知道什麼人能查、什麼人不能查麼?是不是但凡受到俺寵信的人,他們就可以不聞不問了?那俺還要他們有什麼用呢?
  
  俺要治理天下,自己走不出去,就需要耳目、需要鷹犬,如果因為俺信任一個人,便把他替代了其他所有人的作用,讓他一個人兼作了俺的耳目、口鼻、四肢,那俺和一個傀儡還有什麼區別?兼聽則明,偏信則暗吶,力不敵眾,智不盡物,與其用一人,不如用一國。俺身在深宮,若想明照四海,天下弗能欺蔽,豈能全信一人?
  
  還有,謀反大案,錦衣衛報上來了,俺都不去查,文武百官們會怎麼想?一旦證實確與白蓮教有瓜葛的話,俺要如何向天下人交待?對楊旭寵信偏袒到了這種地步,對他真是好事麼?如果那樣,此事之後,朝中阿諛之輩必對他竭力奉迎,結為朋黨,以求扶助,也會有人心生妒恨,伺機對付。俺敲打敲打他,又有甚麼不好?
  
  人以一己之好惡予人功利,此乃人之常情,可是為君者,必須有所控制,不能全由著自己的性子來。愛臣太親,必危其身,人臣太貴,必易主位,古人說:『萬乘之患大臣太重,千乘之患左右太信,此為人主者之大患。』他若心懷坦蕩,並無罪過,查上一查又能怎麼樣呢?」
  
  徐後聽到這裡,思量一番,覺得丈夫所言,亦有他的苦衷和道理,轉念又一想,楊旭問心無愧,又何必怕人去查?反正查實之前,也沒人敢委屈了他,一時間又不想讓丈夫太為難了。她在心裡默默嘆了口氣,暗暗想道:「還是……還是勸勸妹子吧。」
  
  這時,尹鐘岳日夜兼程,已經趕到蒲台縣,恰好撞上剛剛趕回的戲班子,尹鐘岳馬上將那戲班班主、以及那老太婆、唐賽兒等人全都拘了起來。與此同時,山東按察使司也接到了都察院陳瑛的秘函,突然派出大隊巡檢捕快,並集結青州左近州縣的近千名民壯,奇襲青州彭家莊,將彭家莊一干主要人物全部拘捕,迅速解往京師。
  
  此前錦衣衛未敢擅動彭家莊,陳瑛可不怕這個,他是接了聖旨、公開調查此案的,連輔國公楊旭都已受他限制,還有什麼嫌犯、人證,是他不敢拘提的?
  
  一場眾所矚目的官司,就要在南京城裡上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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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0章 狗咬刺蝟

  陳瑛做事如風雨雷霆,事關輔國公楊旭,這是太子派的中流砥柱,他更是格外用心。
  
  經過他縝密的調查,將發生在青州、蒲台兩地的各種蹊蹺事兒認真分析了一番,並且多次提審唯一的也是最關鍵的人證徐澤亨,他覺得證據雖然單薄,但是夏潯在這樁案子裏邊的確是疑竇重重,可以做做文章。
  
  關鍵是,對這樣的寵臣、權臣,若是別的案子,皇上都可能睜一眼閉一眼,甚至出面和稀泥,然而事涉皇朝存續、事涉圖謀不軌,那就不是任何一個皇帝能等閒視之的了。
  
  儘管夏潯已經竭力置身事外,叫人拿不住他在場或者由他授意的證據來,除掉林羽七一事更是假手於錦衣衛南鎮,叫紀綱吃了一個啞巴虧,可他要泯滅的不是一個人的痕跡,而是一個龐大的家族,甚至還涉及到了其他勢力和組織,饒是手段再高明,哪能不露絲毫破綻?
  
  陳瑛心中暗暗有了譜兒,他覺得這事兒,恐怕那輔國公楊旭是真的難逃干係,然則這麼大的一個官兒,沒有鐵證,縱然疑點再多,也不可能就此拿人。這輔國公曾經被拘審過一次,那一次同樣不是因為他牟私經商、收受賄賂,而是私通外藩,交結異國,這是屬於反跡範疇,朱棣果然反應迅速,立即將他下獄,切斷他與外面一切聯繫,隨即進行調查。
  
  可那件案子的結果呢?好幾個三四品的大員人頭落地,淇國公丘福貶謫北京行在,原本呼聲最高的二皇子最終失去皇位,也未必就沒有這個原因在裏邊。而這一次,比上一次的罪名更嚴重,案子依舊屬於謀反的性質,可皇帝卻只是把夏潯安置在一座清靜的寺廟裡,暫時限制了自由,卻沒有入獄待查,顯然是經由上次之事以後,皇上不再輕率相信他人的舉告,因此陳瑛更是慎之又慎。
  
  他給自己的定位是:「皇上叫我查,我就全力以赴地查,務求拿到真憑實據,把夏潯拱倒。但這裏邊,我絕不能動什麼手腳,今日之楊旭較之浙東案時,權柄更重,威望更高,不能捏造證據。任何證據,皇帝都可能親自過問的。我不能把自己栽進去。如果拱不倒楊旭,那麼,我就反過來對付原告,不管是紀綱完蛋還是楊旭倒霉,對我都是有百利而無一害。」
  
  證人拘到京裡了,從蒲台那邊拘來的證人包括戲班班主王宸堂、那個一直無人知道名姓,大家都只喚婆婆的老太婆子,這時因為過堂問案,也終於知道了她的姓氏:裘氏,此外就是唐賽兒母女。彭家那邊就多了些,除了彭莊主,還有他的幾個在車馬行、武館、客棧等各行當充當掌櫃的兄弟、堂兄弟。
  
  這些人嚴格說來還不是罪犯,尤其那裘婆婆都年過八旬了,人過七十不動刑,就算真的確認有罪,也少有再作處罰或予以監押的,何況她現在還只是一個嫌犯,不過這時不能單獨安置她,因此只是全都關在刑部的候審堂裡,條件比牢裡好些。
  
  要想落實楊旭的罪名,陳瑛就得從被他拘回京來的大批人證中,再得到一些更有力的證據。然則提審嫌犯的時候,陳瑛卻發現根本撬不開這些人的嘴。
  
  此前夏潯的通知,已經抹殺了一切證據,所以他們有恃無恐,事先通過種種形式的提示和預演,也讓他們有了充足的心理準備,他們很清楚如果招認是白蓮教,只有死路一條,咬緊牙關還有一線生機。
  
  而都察院一則不能動用錦衣衛那樣令鬼神都恐懼的酷刑,二來這案子已經有太多人關注,他們也不敢妄動大刑,以免落個「屈打成招」的嫌疑。要查的人是一位國公,你對嫌犯、人證「屈打成招」,這事兒一旦不能定案,你就脫不了干係。
  
  陳瑛現在是左右都可逢源,哪會一屁股坐穩在紀綱身邊?由此,他只能利用自己辦案多年養成的縝密思維,反覆盤問辯駁,然則只要問到對方啞口無言,對方就真的無言了,除了大呼冤枉,旁的再也不提。陳瑛派人去提人時,已經把他們的家都翻了個底朝天,根本沒有物證可拿,又動不得大刑,案子毫無進展。
  
  有鑒於此,陳瑛留了一個心眼兒,沒敢讓徐澤亨和一干人證碰面對質,徐澤亨一介小縣百姓,並不瞭解京裡這些衙門的設置,他被錦衣衛押到京裡,再從詔獄轉到都察院,審來審去的,他一直以為自己仍在錦衣衛的控制之下,憚於錦衣衛的嚴刑不敢翻供,可若叫他與那些人見了面,察覺事情有了轉機,再來個堂前翻供,這事兒就麻煩了。
  
  一向以辦案了得而自詡的陳瑛終於碰上了叫他頭疼的案子。他從諸多蛛絲馬跡,明明嗅出輔國公大有可疑,可是在經驗豐富的潛龍秘諜暗中督促下,一應有力物證全都毀滅了。而人證呢,彭家那些人不消說了,你就是動大刑逼死他,也未必能吐露一言半語。裘老太婆都快成精了,啥也問不出來。至於那戲班子老闆,知道的本就不多,而且他也是個白蓮教徒,生死懸於一線,根本不可能吐實的,他做這戲班子掌櫃久矣,長袖善舞,八面玲瓏,對答更是滴水不漏。
  
  本來陳瑛覺得最有希望做為突破點的是唐賽兒母女,可這接生婆子的嘴一樣撬不開,那個小丫頭一副天真爛漫的模樣,從她嘴裡更問不出任何有用的東西,一旦問多了,她就嚶嚶地抹眼淚兒。
  
  陳瑛雖然是個酷吏,可他經手的案子,樣樣證據確鑿,縱然有人過問,也挑不出什麼毛病來,他的辦案風格同錦衣衛慣用酷刑逼供、無中生有搆陷的粗暴手段大不相同,眼下針對的人是楊旭,案子在公審,無數雙眼睛在盯著,那樣的手段就算他想用也用不得。
  
  因為被告的特殊身份,再加上朝野各路勢力的關注,陳瑛顧忌重重,拿這個棘手的案子,頗有點狗咬刺蝟無從下口的感覺,陳瑛開始覺得,想就此扳倒楊旭,恐怕並不容易,而皇帝那邊又不斷催促他要儘快審結此案,陳瑛無奈,只得決定提調各方一應人物,進行審判。
  
  此時,他覺得應該提前做好第二手準備了。
  
  開審此案的前一天,都察院裡一個御使突然吃了熊心豹子膽,上書彈劾紀綱,他提起了湖州知府常英林一案,說常英林乃是紀綱的舅兄,風聞常英林貪墨的錢財,大多賄賂了紀綱。常英林的墳頭如今都已長出了青青野草,現在卻老調重談,而且是一樁普通的貪腐案,在眾皆矚目的輔國公勾結白蓮教這樣的大案即將開審的時候,誰還會放在心上?這封彈劾奏章就像朝大海裡扔下了一顆小石子,連一點浪花都沒有掀出來
  
  ※※※※※※※※※※※※※※※※※※※※
  
  楊旭一案,三司會審。
  
  都察院是主審,大理寺卿薛品、刑部尚書呂震是旁審,這兩位旁審純粹就是來打醬油的。這種案子,但凡精明點的官兒,都不會往裡摻和,這兩個人是標準的牆頭草,案情未明之前,對屢受攻訐卻起而不落的輔國公楊旭,他們是絕不會落井下石的,他們揣好了石頭,靜觀結局。
  
  夏潯作為最大的被告,卻沒有被帶上來,因為陳瑛擔心有他在場,會給人幹嫌犯人證提氣壯膽,影響整個案子的審結,儘管他此前大量的準備沒有獲得直接、有力的證據,但他還是希望能夠扳倒楊旭,倒了輔國公的政治利益,明顯比扳倒紀綱更大。
  
  陳瑛最先提上堂來的人證,是朱圖和陳鬱南。朱圖上堂,是看了座的,而陳鬱南官職小,就只好站著。
  
  該說的話陳鬱南早就背得滾瓜爛熟,上堂便講:「下官奉朱千戶大人所命,巡查地方反跡,到了青州,恰逢當地彭家莊老太公過世,各地弔唁人群如織,聲勢十分浩大,其中不乏三教九流,各色人等。下官本擔心其中會有作姦犯科之輩,便想混入其中察看情形。」
  
  陳瑛插嘴道:「這彭家莊,可就是楊旭丈人家裡?」
  
  陳鬱南連忙道:「是!不過當時下官並不知曉此事,若知是輔國公丈人家,出喪之禮如此隆重,聲勢如此浩大,也就不會以之為奇了。」
  
  陳瑛點點頭道:「好,你繼續說下去!」
  
  陳鬱南道:「下官扮作弔唁客人,拿了一份禮物趕到彭家,因為彭家弔客雲集,那知客也不一一盡識,便放下官進了莊院,下官隨眾人例行拜祭一番,見府中來來往往,多有江湖人物,心中疑心更盛。就在這時,下官偶然看見幾個小娃兒在院落一角說話……」
  
  陳鬱南把唐賽兒與那幾個小孩子的對話說了一遍,尤其說及唐賽兒變化蓮花、金佛時,說得極其詳細,渲染的如魔似幻。大理寺卿薛品聽了,便有些不自在地端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
  
  陳瑛聽罷點點頭,說道:「你且一旁站下!」
  
  扭頭他又看向朱圖,客氣地笑一笑,問道:「朱大人,你得知陳百戶稟報之後,又是怎麼做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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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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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1章 公說公有理

  朱圖清咳一聲,正容道「部院大人,下官聞訊之後,千分重視
  
  白蓮教向來就不安份,自我大明立國,朝廷便有旨意,要嚴厲打擊邪教前幾年陝西白蓮教造反,太祖高皇帝還曾親下御旨,在我大明全境,搜捕白蓮教徒。若是這青州彭家莊當真是白蓮教,且有這麼大的勢力,那還得了?只是事情尚未查明,只憑陳戶一面之辭,下官也不敢確定,是以便向紀大人簡略稟報了一下,便親自趕往山東探查詳情。
  
  下官到了山東之後,才知陳戶因對彭家起了疑心,調查其真正底細時,才知彭莊主竟是輔國公的丈人,不免心中忐忑。下官得知以後,也是頗為躊躇。大人莫要見笑,下官雖是拿朝廷俸祿,為朝廷當差,可是事涉輔國公這等當朝重臣,心下難免頗費思量。
  
  真相未明之前,下官不敢對彭家莊有所妄動,何況這時候輔國公恰好也回青州奔喪,有他在彭家莊,下官豈敢妄辦便想先赴蒲台,查清那會使妖法的小女娃兒底細再說下官為了避免打草驚蛇,易容改裝,扮作行商,秘赴蒲台縣,跟蹤了那女娃兒幾日,現她常去處只有徐澤亨家、襲氏老婆子家,再就是林羽七家下官想,一兒童,天真純稚,縱是教匪餘孽,必也中魔不深,若從她處著手,容易查清真相,便吩咐了三個部下找個機會速她回來,秘密詢問一番。誰知道……」
  
  朱圖長長吸了口氣,沉聲道「當曰那個叫唐賽兒的女娃兒正往裘氏老婆子家去,我那三名部下潛進裘氏院中,想要不動聲息地擄她回來,可是就此…不知去向……」
  
  陳瑛此前已從他們的證詞中瞭解一切不過兩位旁審可是不清楚的,有必要叫他們瞭解清楚陳瑛瞥了眼正奮筆疾書,記錄訊案證詞的書案一眼,問道『不知去向?」
  
  朱圖肯定地道「是!不知去向!下官那三名屬下,都是我錦衣衛中身手高明、機警能幹的校尉,其中還有一個是小旗,可他們潛進一個老太婆的家,抓一今年僅八歲的女娃娃,三個身強力壯的男子,竟爾就此失蹤下落不明!」
  
  刑部尚書呂震聽到這裡,顏色有些變了,此前他對此案也是不以為然的,他還等著看錦衣衛的笑話呢。他如今已經投奔到大皇子陣營了,算是紀綱的同一政治派系不過他的出身,注定了他和紀綱不同路,雖然解縉等人不大看得起他的氣節,可在這一點上,他們是觀點一致的一有機會,就排擠紀綱。
  
  可是聽到這樣的供詞他也不能不心生疑慮這樣的事怎麼解縉
  
  一個尋常的老婦人和小女孩兒有本事叫三個身強力壯,而且受過專門訓練的密諜憑空消失的本事麼?
  
  朱圖將三人神色看在眼裡,唇角微微露出一抹得色,繼續說道「出了這樣的事下官可不能等閒視之了,那老婦人和小女娃兒必定大有可疑更加蹊蹺的是,事發第二天,她們兩個就去了林家太白居酒樓,逗留良久,夜不歸宿
  
  我們未曾掌握真憑實據之前,不敢大動干戈……」
  
  聽到這裡,陳瑛忍不住插了句嘴:『錦衣衛拿人問案』俱是涉及謀反大罪的案子,什麼時候需要這般顧忌的,都已丟了三個部下在人家裡,還不敢公開拿人?」
  
  朱圖聽他語含譏諷,心中暗怒,可這時還寄望借陳瑛這把刀子來割楊旭的人,卻也不敢頂撞,只得故作尷尬地一笑,訕訕地道「這個……」若是公開拿人,事情就鬧大了,一旦叫輔國公那邊得了消息,知道我們在查他,無憑無據的情況下,下官可是不敢得罪輔國公的。」
  
  陳瑛哼了一聲道『說下去!」
  
  「是」
  
  朱圖整理了一下思路,又道「下官或許過於謹慎了,到了這一步,仍想以暗查為主,先拿到證據再說那裘氏與唐賽兒已然生了警覺,下官便想以徐澤亨為目標。這個人也曾去過彭家莊,同時,唐賽兒與他家往來較為密切。
  
  下官派人捉拿徐澤亨後,立即離開蒲台縣,避往樂安州,再對他進行審問,一開始此人堅不吐實,後來畏於國法終於招側……」
  
  陳瑛身子一傾,說道「他是如何招供的,仔細說來!書案,詳細記下,一字不可疏漏!」圖道「那徐澤亨招認,他確是白蓮教徒,教主是林羽七,他還列數了他所知道的教中各香主的名姓。他還招認,那彭家莊老太公,乃是白蓮教中一位前輩,具體身份他雖不知曉,但他知道,就算以他們的教主之尊,到彭家莊弔唁時,也是執弟子禮、晚輩禮的。
  
  下官聽說那彭家莊確是白蓮教,而且蒲台縣也有白蓮教的香堂,不禁大吃一驚,這些人潛伏如此之深,下官也不曉得蒲台縣衙是否有他們耳目,不敢調用蒲台縣的人馬,因此上,便從樂安州借了巡檢捕快,一路趕回蒲台拿人。誰知下官趕回蒲台之後……」
  
  朱圖朝三位主審官看了一眼,正容道『誰知下官到了蒲白』卻現林家已經被夷為平地徐澤亨招認的那幾位白蓮教腦俱都死於非命……」
  
  陳瑛目中隱隱泛起一抹寒光「殺人滅口還是……」
  
  朱圖從容地道「下官驚愕莫名,一經詢問,才知是我錦衣南鎮的幾位大人往直沽公幹,途徑蒲台縣,卻查知清水泊大盜石松,竟爾藏匿在蒲台縣裡,隨即便知會了衛所的杜千戶,率軍入城,於吳寒家中將石松生擒活捉。
  
  這吳寒正是徐澤亨招供的白蓮教香主之一。石松隨即招認,蒲台縣士伸林羽七,與他早有勾結,互為同黨,乃是窩藏他的真正元兇。
  
  杜千戶立即率軍圍困林府,林家竟持械反抗,抗拒官兵,嘿這一場大戰下來,一把大火就把林家燒了個乾乾淨淨……」
  
  朱圖沉沉一笑,道「這就是下官所知道的了,至於是有人殺人滅口,還是有人適逢其會,那就不是下官所知道的了還請部院大人明察……」
  
  陳瑛揚聲道「來啊!有請錦衣衛南鎮撫司陳東陳千戶!」
  
  這些人早就被帶到了,候在大堂外的,吩計一下。片刻功大,陳東就大搖大擺地走上堂來
  
  陳續道「陳千戶……」
  
  陳東打斷他的話道「部院大人,下官可不是犯人,不看個座兒麼?」
  
  陳瑛窒了窒,吩咐道「給陳大人看座!」
  
  一旁旗牌忙搬了把椅子過來,陳東往椅上一坐,朝對面一瞅,正看見朱圖虎視眈眈地看著他,不由啟齒一笑。兩個人一坐一右,按膝坐在那兒,躍躍欲試的。好像兩頭欲待搖頭擺尾、以命相搏的猛虎,只是朱圖殺氣騰騰,陳東神色更從容一些。
  
  陳瑛咳嗽一聲,打斷了兩人的視線交鋒,說道「陳大人,方才朱大人曾說道他在蒲台縣內辦一樁白蓮教的案子,查出那士伸林羽七實為白蓮教一方會,正欲派兵擒拿之際,卻現被你先下手除去了。陳大人可以向本堂說說,你往直沽公幹,如何得到大盜石松消息,又如何將他剷除經過麼?」
  
  陳東「哦」了一聲,有些靦腆地笑笑「本衙劉大人已經說過了,下官這才知道壞了北鎮的好事,呵呵,可北鎮行事向來獨來獨往,並不曾有人知會下官,下官事先可是一無所知啊!」
  
  陳東道完了開場白,把笑臉一收,正容道「部院大人,各位大人,下官是錦衣衛中人,幹得就是偵伺的差使,到了哪兒看人,便與常人有些不同。下官本要往直沽公幹的,途徑蒲台縣,一路勞乏,便與幾個手下隨意尋了座小酒店吃些酒食。
  
  無意中現一個漢子到店中買些酒肉魚蝦,那店主還笑他現在變得大方了,自家做得屠戶,一向不往酒店裡買肉食,如今不但捨得花錢,還肯打好酒、買魚蝦,這說話的當口兒,那買菜的漢子便離開了,我們也會了帳,離開酒店。
  
  不想繼續前去,偶然經過一條巷子,恰自牆頭瞧見一戶人家後院兒中站著一人,正是方才去店裡買酒肉的的漢子,下官也是警覺成性,馬上隱藏行蹤,悄然窺視,只見他四下掃視一番,便蹲身以手叩地窖蓋板,裏邊便鑽出一人來,兩人對答幾句,那人接了酒肉,便又潛回窖中去了。」
  
  陳東道『各位大人』僅此一幕,就已萬分蹊蹺,正常人家,何須如此鬼祟?何況,下官在那牆頭,正將窖中鑽出來的漢子看個清楚。
  
  下官自進了山東地境,一路下來,大城小淖的也走過不少,城頭的畫影圖形看得很多,其中有一個叫石松的水寇,樣貌恰與這藏身地窖下所漢子一模一樣,下官此時如何還不明白這人身份?
  
  下官是朝廷的人,既然撞見了朝廷緝拿的兇犯,豈能置之不理?因為不知那地窖大小,裏邊藏身的強人多寡,下官未敢莽撞,便叫人守在左近監視,自行趕到衛所,借了官兵來才去擒他此後的事,想必朱千戶已經說過了,下官就不再贅敘了下官所知所為,只有這些!」
  
  陳瑛扭頭問那書案『都記下來了?」
  
  那書案忙點點頭道「小人都記下了!」陳瑛扭回頭來,笑吟吟地對陳東道「有勞陳大人了,證詞已經錄下,請陳大人簽字畫押之後,便可離去!」
  
  『好!」
  
  陳東起身,大刺刺地走過去,提筆在證詞上籤下名字,又打一個十字,把筆一擱,拍拍屁股揚長而去。
  
  陳續神色一肅,吩咐道「來啊!帶唐賽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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