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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07131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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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月關] 錦衣夜行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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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3-29 19:21:56 |只看該作者
第702章 一隻小妖精?

  「阿門阿前一棵葡萄樹,
  
  阿嫩阿嫩綠的剛發芽,
  
  蝸牛背著那重重的殼呀,
  
  一步一步地往上爬……」
  
  如果夏潯在這兒,看到唐賽兒上堂的這番情景,說不定就會想到這首歌。
  
  如果,這時候真的有這首曲子唱起來,配著唐賽兒的步調和她那可愛的表情,一定非常合拍。
  
  明眸皓齒,宛然如畫,一身翠色的衫子,雖然是粗布料兒做的,可是穿在這小仙女兒似的女孩兒身上,卻絲毫不顯寒酸。
  
  她輕輕捻著衣角,怯生生地看著兩旁拄仗而立的衙役,腳下欲進還退,有如呀呀學語的小孩兒般蹣跚,那小模樣兒看在薛品和呂震兩個已為人父的中年男子眼裡,頓時有點父愛氾濫了。
  
  不過,陳瑛卻不為所動,他已經領教過這個小女孩的狡黠了,對她的可愛已經產生了免疫力。
  
  大明朝開國以來,都察院正堂提審八齡童,這還是頭一遭,大概以後也不會再有了。
  
  「跪下!」
  
  站堂衙役一聲喝,把水火棍一頓,唐賽兒小兔子般驚得一跳,趕緊跪倒。
  
  「叫大老爺!」
  
  「大……老爺……」
  
  唐賽兒一臉茫然,仰著臉兒往陳瑛三人一瞅,似乎不知道該叫誰是大老爺,語氣有些遲疑,薛品和呂震連忙擠出自以為最和善最親切的笑容,對她微微點了點頭。
  
  陳瑛咳嗽一聲,問道:「下跪何人?」
  
  唐賽兒捲著衣角,細聲細氣地道:「我叫唐賽兒呀,大老爺不是審過我好幾回了麼,怎麼老記不住我的名字呀?」
  
  陳瑛有點尷尬,又咳嗽一聲,訓斥道:「老爺問話,問什麼,答什麼,不要多嘴!」
  
  唐賽兒怯生生地道:「喔……」
  
  陳瑛撫了撫鬍鬚,慢條斯理地問道:「唐賽兒,我來問你,你可曾去過青州彭家莊?」
  
  唐賽兒眨眨眼道:「大老爺不是已經……」
  
  陳瑛把眼一瞪:「嗯?」
  
  唐賽兒趕緊低頭道:「去過!」
  
  「嗯……咳!」
  
  薛品悄悄側過身去,掩著口對陳瑛道:「部院大人,對小孩子嘛,不用這般嚴厲!」
  
  陳瑛無奈地翻了一個白眼,語氣放緩了些,又問:「本官問你,你跟誰去的彭家莊,去幹什麼?」
  
  唐賽兒弱弱地道:「我跟我娘、跟我蘇嬸嬸、跟徐叔叔、我們都是跟林伯伯去的彭家莊,因為彭家老太公過世了,我們去弔唁他老人家。」
  
  薛品嫌陳瑛的語氣還是太冷,便接口道:「女娃娃,林羽七跟彭家是什麼關係呀,為什麼要去弔唁彭老太公呢?」
  
  唐賽兒搖搖頭:「我不知道!」
  
  「那林羽七去弔唁彭老太公,為什麼要帶上你和那姓蘇的女子呢?」
  
  「這我知道!」
  
  唐賽兒似乎不太怕這個很和善的伯伯,臉上露出了甜甜的笑容:「因為吧,楊大人救過我和蘇嬸嬸的性命,楊大人救了我和我娘,還有蘇嬸嬸以後,就把我們留在了彭家莊,然後彭家莊派人找到林伯伯,把我們接回了蒲台。林伯伯說,知恩要報,現在彭家老太公去世了,叫我們去老太公墳頭磕個頭。」
  
  呂震忍不住也插嘴了:「這楊大人……是誰啊?」
  
  唐賽兒道:「輔國公啊,我也是才知道楊大人又陞官了,做了輔國公。輔國公救我的時候,還是楊大人,嗯,那時我還小呢,我娘說,我才出生,還沒滿月,這些事兒都是後來我長大了,懂事了,我娘說給我聽的。」
  
  薛品忍不住問道:「慢來慢來,楊大人……哦,輔國公救過你們性命,這是甚麼時候的事兒?」
  
  唐賽兒道:「我聽我娘說,那時候朝廷跟燕王爺正打仗呢,官府征役,叫我爹去德州修十二連營,我娘當時正有身孕,一塊兒跟去了。我剛出生不久,朝廷就吃了敗仗,那個亂吶……」
  
  說到這兒,她眩然欲滴地道:「我娘說,我爹就是那時候死在德州的。至於蘇嬸嬸麼,她就是德州人啊,蘇嬸嬸跟我說,她那時是德州一家混堂的人,楊大人呢,在那兒當掌櫃的……」
  
  薛品聽得一頭霧水,連忙打斷道:「慢來慢來,楊大……輔國公在德州當混堂掌櫃的?靖難時候!」
  
  陳瑛實在忍不住了,說道:「兩位大人,這女娃兒說話雜七雜白,叫人云裡霧裡難以明白。本官初審她時,也聽了個昏頭轉向,好不容易才搞清楚。如果你們要想聽她說個明白,這一天下來,咱們就不用提審其他人證了,要不這麼著吧,我把已經問明的情況與二位說說,叫她一旁聽著,若說得對,她點點頭就成了,這樣如何?」
  
  薛品和呂震連連點頭:「這樣好,這樣好,部院大人請講!」
  
  陳瑛道:「本官已詢問過輔國公,靖難時候,輔國公乃是今上軍中秘探,專為今上打探敵軍情報,所以盤下了德州混堂,扮作一個生意人,而那蘇氏麼,當時還是一個閨中少女,在混堂謀了個營生……」
  
  「哦……」
  
  薛品和呂震一齊點頭:「那麼,和這唐賽兒又有什麼關係?」
  
  陳瑛臉色有點苦:「說來話長,這個……兩位大人可知輔國公尚未入仕之前,乃一山東秀才,他路經蒲台,恰逢惡霸仇秋強搶民女,藏匿府中地窟供其淫樂,這唐賽兒的母親,頗有幾分姿色,當初就曾被惡霸仇秋擄走,輔國公當時與尚未與其婚配的祺夫人,也就是彭家莊莊主之女彭氏,因事經過蒲台縣,恰好撞見此事,於是……」
  
  陳瑛趕上說書的了,把這事兒前因後果吧啦吧啦說了一遍,薛品和呂震這才明白,敢情輔國公楊旭跟她們之間還有這麼深的淵源。
  
  朱圖坐在一旁,也將事情經過聽得清清楚楚,心中不由暗暗吃驚:「糟糕!原來楊旭早與她們相識,她們與彭家往來,反倒是因為楊旭的緣故,這樣的話,就算證實林羽七是白蓮教,怕也不好攀扯彭家了,這可如何是好?」
  
  薛品點了點頭道:「原來如此,這樣的話,就說得通了,唐陳氏母女是輔國公所救,而唐陳氏的丈夫唐姚舉是林羽七的拜把兄弟,蘇欣晨因與輔國公相識,戰亂之中也被他救出,流落蒲台,嫁與林家徐老掌櫃的兒子,有這兩層淵源,彭家老太公過世,林羽七帶他們來拜祭一番,便在情理之中了!」
  
  陳瑛神色木然,毫無表情地道:「這裡面還有一層緣故,據那彭莊主交待,林羽七如此巴結,還有一個原因,因為彭家做著海商生意,這貨物運上岸,銷往南北各省利潤頗豐,林家也想從中分一杯羹,與彭家合夥做些生意,因此,才著意地巴結。」
  
  「哦……」
  
  薛品和呂震又是連連點頭,也不知道他們到底明白了什麼。
  
  朱圖按捺不住道:「陳大人,這些事,似乎……」
  
  陳瑛瞟了他一眼,說道:「朱大人,你以為本院會聽信他們一面之辭麼?這件事,本官業已差人赴蒲台縣和德州府,取得了迄今仍在德州混堂做搓澡夥計的老賈以及浦台縣因傷致休的老班頭等人的證詞,確實無誤!」
  
  朱圖心裡一涼,他感覺陳瑛這語氣,並不像是要置夏潯於死地的樣子,不禁有些不安起來。想了一想,他又抓住了問題的關鍵,說道:「好,就算他們早就相識,那麼,彭家莊裡施展妖術的事,又如何解釋?」
  
  陳瑛轉向唐賽兒,問道:「朱大人的問話,你聽到了,你在彭家莊裡,所說的祖師是誰?所展示的妖法,又是怎麼回事兒?」
  
  唐賽兒吃驚地看著朱圖,說道:「人家不會妖法呀,人家只是會變戲法而已。」
  
  朱圖驚道:「你說甚麼!戲法?」
  
  唐賽兒道:「是啊,那天的小孩子,有幾個是彭家武館弟子家的孩子,要稱彭家的武教頭為祖師的,他們都會武藝,就跟我炫耀,我才不服氣呢,就哄他們說,我會仙術神法,其實就是裘婆婆教給我的戲法兒!」
  
  朱圖坐不住了:「你……你變得蓮花、金佛是怎麼回事?」
  
  唐賽兒道:「蓮花是吉祥之物,菩薩佑人平安,人家變個蓮花、變個菩薩神像出來怎麼啦?有什麼不可以的?」
  
  這話本來就理直氣壯,再由她這麼一個粉妝玉琢、模樣可愛的小丫頭說出來,就更加顯得可信了。蓮花聖潔清淨,幾乎成了佛家的象徵,走進寺廟,蓮花處處可見,菩薩們的寶座更多以蓮花座為常見,變朵蓮花,變個佛像又怎麼了?
  
  被唐賽兒這一說,看著朱圖的人,眼神都很怪異,好像在看一個白癡。
  
  朱圖更加慌了,突然,他心中靈光一閃,霍地跳了起來,哈哈大笑道:「不對!不對,這事兒不對!戲法兒本大人當然知道,可那戲法兒大多要隨身備些機巧的器具,再加上靈活的身手、獨家的手法,才能表演得如同法術一般。
  
  小丫頭,就算你那日所示乃是戲法兒好了,我來問你,你去彭家,是去弔唁的,可不是去表演戲法兒的。大老遠的道兒,你會隨身帶著些變戲法兒的道具麼?難道你能掐會算,早知道彭家有些小孩子要向你炫耀他們的武藝?本官這個問題,你能回答得了嗎?」
  
  「人家……」
  
  朱圖洋洋得意地道:「小女娃兒,跟本大人鬥,你還嫩得很,你有本事就在這都察院大堂上,也變個戲法兒出來,本官便信了你的狡辯之辭,如若不然……」
  
  朱圖突然間像中了定身法兒似的,聲音戛然而止,眼前那唐賽兒依舊跪在地上,手掌一翻,一朵碩大的白蓮花便出現在她的掌心,冉冉轉動著,似乎還在閃爍著氤氳的霞光。
  
  朱圖張口結舌:「這……這……」
  
  唐賽兒嘻嘻一笑,雙掌一合,那朵蓮花登時不見,手掌再一開,一隻鴿子便從掌心騰空而起,在大堂上撲愣愣地飛了一圈兒,一泡屎凌空拉在朱圖額頭,便振翅飛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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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2
發表於 2012-3-30 19:22:30 |只看該作者
第703章 兩隻大狗熊
 
  「這……這……」
 
  朱圖一雙眼瞪得比牛眼還大,先是不敢置信地看看唐賽兒,又轉首看向陳瑛。
 
  陳瑛無奈地道:「入獄之前,自然是搜檢過的。可枷……」在本官面前也曾來過這麼一手!」
 
  朱圖喃喃地道:「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陳瑛道:「若說穿了,原也不值一提。朱大人若是有興趣,退堂之後本院可以告訴你其中的秘啊……」
 
  他剛說到這兒,薛品和呂震就把頭探了過來,滿堂的衙役也都豎起了耳朵,不料陳瑛喘了。大氣,又道:「不過,本院答應過這位姑娘,她說出的秘密,本官不可言與他人知道。你是當案人,若想知道詳情,本官可以私下告訴你,但是你也須得保證,不向他人透露才行,這是人家的飯碗,本院既已答應,豈能食言?」
 
  朱圖聽了哪還有心思知道這戲法的秘密,他的神情頹然了一下,突又振奮起來,大聲質問道:「那麼,郭萌、刀悅和葉隨景三人又到哪裡去了?」
 
  唐賽兒被他吼得瑟縮了一下,怯怯地問道:「大老和……說的這是誰呀?」
 
  朱圖幾乎用吼的道:「就是潛入那裘氏院中的三個錦衣校尉!」
 
  唐賽兒一臉茫然地看著他,一句話也不說。
 
  朱圖大怒,剛要再行質問,陳瑛乾巴巴地說道:「本院已經問過了,這位唐姑娘說,她每天都到祖師婆婆那兒去學戲法,不等天黑就離開回家。她不記得你說的那一天是哪一天,更不曾記得在哪一天,曾有三個男人出現在她面前。」
 
  這正是陳瑛最揪心的地方,哪怕唐賽兒和那老虔婆再如何的狡辯,只要在她家裡發現一點蛛絲馬跡,或者發現那三個錦衣衛的屍首,都足以認定她們的罪名,她們再說什麼,都已無法狡辯,甚至因此用刑逼供,也算合情合理。
 
  問題是,尹鐘岳趕到蒲台縣後,把那老婆子的家整個兒的翻了一遍,掘地之深,絕對不止三尺,可是一無所獲。陳瑛特意為此行文蒲台縣,如果有人報告發現什麼無名男屍一類的情況,立即快馬報與京師,可迄今為止,蒲台縣裡也是毫無消息。
 
  朱圖緩緩坐回位子,雙膝彎下時,突然放鬆,一屁回股坐下,後背倚在椅背上,那種失態的動作,已經無法掩飾。他害怕了,他最初擔心的事情,已然隱隱有了爆發的跡象。他咬得太死了,已經沒有退路,如果這回扳不倒楊旭……
 
  天氣雖然很熱,大堂上卻很陰涼,然而朱母身上卻汗出如漿……
 
  這一日,又陸續提審了裘婆婆、彭莊主和戲班的班主王宸堂。
 
  毒婆婆老眼昏花,半死不活,寥寥幾語便把自己摘得乾乾淨淨。她整日只在自己家裡待著,若說沒見過什麼人,只要你拿不出證據,又怎奈何得了她?倒是她的戲法來歷,老婆子咂巴著那沒牙的嘴兒,給幾位大人娓娓講解了一番。
 
  據她自己說,她生於元朝泰定三年,祖籍江北行省宿松縣,元朝順帝至元二年的春天,那年她剛十歲,正在正月裡,地龍翻了身,連山都震塌了,縣中百姓死傷無數,她的家人都在地回震中被砸死,她就獨自一人乞討流浪,到了元大都也就是現在的北京時,在那兒被一個姓羅的人收留,成為他的徒弟。
 
  她那師傅當時在元大都非常有名,是元朝高官貴回族們極歡迎的一個雜耍藝人,姓羅,因為他技藝超群,如同活神仙,民間百姓便尊稱他為羅真人,而元朝的韃官貴人們,則稱呼他「羅滿台」,因為此人赤手空拳,看似身上空無一物,卻能變出滿台的物品,叫你根本看不明出處。
 
  陳瑛是個做事極其謹慎的人,哪怕有一點破綻,他也不會放過,他已經查過了,連宿松縣的縣誌都拿來了,元朝順帝至元二年的春天,宿松縣的確發生過大地回震,縣誌中記載,震況之慘烈,山為之缺,縣中百姓,十存一二。
 
  可再想查更多的,就不可能了,不要說元朝那種比較粗放的管理,就算是大明,八十年後再想查今天某縣是否有過某人也查不到的。至於這裘婆婆所說的「羅滿台」,也確實是當時元大都的一個著名藝人。這老婆子說的話有真有假,叫人無從分辨。
 
  只要你查得出來的,肯定都是真的,她想有所隱瞞的,你上天入地也休想查到,這樣一來,陳瑛認認真真查到的那些東西反而起到了反作用,非但不能證明裘氏說謊,反而顯得她說的都是實話。
 
  至於彭老爺子的出場,則與裘婆婆恰恰相反。
 
  他性如烈火,聲如霹靂,端著輔國公老丈人的架子,把錦衣衛罵了個狗血噴頭。他彭家可是摘得乾乾淨淨的,一點把柄也沒被抓到,他怕甚麼?他甚至還當堂反告錦衣衛誣良為盜,最後被耳朵震得發木的陳瑛下令硬拖了下去。
 
  王宸堂是戲班班主,原來就是唱戲的出身,唱的還是旦角,到了這時候年只半百,有此習慣依舊不改,聲音綿長細緻,時不時的唉聲嘆氣一番,說著說著就流了眼淚,然後就用手背很嫵媚地擦擦眼角,翹的還是蘭花指,那拭淚的風情,看得薛品和呂端歎為觀止:瞧瞧都察院今天提審的這幾個人,人間極品都集中到這兒來了!

  ※※※※※※※※※※※※※※※※※※※※※※※※※※※※※※
 
  這天沒有審完,等這幾個證人提審完畢,天色就晚了,陳瑛看看天色,與兩位陪審官商議了一下,一干人等押回待審,便宣佈退堂。
 
  朱圖和陳鬱南悻悻地走出都察院,臉色陰沉的可怕。
 
  朱圖在前邊大步流星,陳鬱南快步追上去,焦灼地道:「大人,看今天審的這架勢,情況不大妙啊,咱們……咱們……」要是告不倒他,咱們豈不是要倒大霉?大人,咱們快點回去找紀大人,求大人想個法子出來吧!」
 
  朱圖哼了一聲,猛地站住腳步,臉色陰晴半晌,想想陳鬱南現在和自己拴在一條線上,有些話對他說也無妨,才對他吐露了自己的心裡話:「鬱南,你以為,當初紀大人為什麼叫你我頂上這個舉告的名頭?」
 
  陳鬱南呆呆地道:「大人是說……」
 
  朱圖嘆口氣道:「紀大人也擔心扳不倒他,早就留了一手。
 
  事情若成了,那是皆大歡喜,若輸了,你我就是棄子,替他頂罪、平息各棄怨恨的棄子!」
 
  陳鬱南聽了登時呆若木雞,呆了半晌,才惶恐地道:「千戶大人,那……那咱們怎麼辦?」
 
  朱圖慘然一笑,說道:「兄弟,醒醒吧,為人爪牙,這就是應盡之責。你想想自從咱錦衣衛的前身儀鸞司的時候檢校大人楊憲,再到咱錦衣衛正式成立後,第一任都指揮使毛驤、第二任都指揮使蔣瞅,哪一個不是狡兔死、走狗烹?紀大人是第三任,他也是皇上豢養的一條回狗,而咱們,就是紀大人養的一條回狗,明白了麼?」
 
  陳鬱南臉色蒼白如紙,兩眼呆滯,半晌都不轉動一下。朱圖見他驚嚇過度,便在他肩上重重拍了一掌,陳鬱南一機靈……眼神恢復了些靈動,朱圖安慰道:「不用怕,事情還未見結果呢。」
 
  他的眼神陰沉了一下,說道:「現在就案子本身來說,事情的關鍵就在證明白蓮教的存在。不錯,林羽七他們都死了,可是死人真的不會說話麼?只要證明他們是白蓮教,那麼,他們的離奇死亡,誰還想不到是殺人夾口?」
 
  朱圖冷笑一聲道:「殺人滅口,抹去痕跡,是好處,也是壞處!好處是,只要證明不了他們是白蓮教,誰都奈何不得楊旭。壞處是,本來楊旭還可以說他對彭家是白蓮教的事一無所知,可是因為這一出,他想洗清自己都不可能了!」
 
  陳鬱南焦急地道:「可是,如果明日徐回澤亨與楊旭當堂對質,再不能扳倒他的話,那咱們還能有什麼辦法?」
 
  朱圖咬著牙道:「這個……主要還看皇帝想不想要他死,如果皇帝想要他死,沒有罪也能羅回織出罪名來,何鬼……我敢斷定,彭家一定跟白蓮教脫不了干係,而楊旭,一定知道內情,咱們沒有冤枉他!」
 
  陳鬱南一聽,絕望地道:「那就是根本不可能了?皇上敢讓都察院敲鑼打鼓地查這案子,明擺著就是不相信他會勾結白蓮教嘛!」
 
  朱圖冷冷地道:「卻也未必,這天下是朱家的,事涉謀反,沒有一個皇帝會不在意!你沒聽紀大人說麼?皇上當年還是燕王的時候,在軍中聽說朝廷派人下書給世子勸他獻城,便立他為燕王,而世子已然意動的時候,對世子也動了殺機。江山社稷、權利地位面前,父子尚且如此,何況是君臣?」
 
  陳鬱南聽了又萌生一線希望,急切地問道:「大人是說,咱們給他炮製些證據?」
 
  朱圖搖了搖頭:「來不及了,如果早點做手腳,還有可能。可啊……紀大人怕他也陷進去,一直希望抓到真憑實據。唉!咱們本來就不是誣陷他,本來就是實事兒,原也無須炮製證據的,可他怎麼就這般警覺,居然事先有了防備呢?」
 
  陳鬱南道:「大人,現在懊惱後悔都沒用了,那你說,咱們該怎麼辦?」
 
  朱圖眼珠一轉,忽地想起一件事來,忙道:「我倒想起一件事來,雖然未必會起作用。可是,也不好說,如果能讓皇上因此而心生怨憎,朝中那些大臣都是些人精,還能看不出來?到那時,落井下石的人就多了,楊旭會被唾沫星子活活淹死也說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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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3
發表於 2012-3-30 19:26:06 |只看該作者
第704章 各有解讀

  金陵城南,長干裡,大報恩寺。
  
  這座建築十分龐大,完全按照皇宮的標準進行建造的,不管是建築規模還是建築用料和設計,都不遜於皇宮,當然,儘管工程如此浩大,本也用不了十九年之久,歷史上這座規模宏大的寺廟用了十九年才最終完工,工程浩大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因為沒有一下子抽調太多的工役過來。建造大報恩寺畢竟不是急切間就需要完成的事情,一下子抽調太多工役,佔用的勞力太多,是會傷及國家元氣的。
  
  此刻,大報恩寺的主體建築群已經成了規模,正殿、後殿幾處主要建築已經完工,夜深了,白天喧囂一片的工地上已經安靜下來,工地上到處散放著明早起來就要繼續使用的半完工的各種石料、木料,除了巡夜人員,工地上再無其他可見的人跡。
  
  工人們就在報恩寺外圍的寬大庭院裡住著,這裡將來也要蓋起一處處殿宇樓閣,由於建築是由內向外擴建、先行建造中軸線上的建築再向兩側擴展,所以這裡暫時還是一片平地,搭起了大片的棚屋,勞累一天的工人們都已經睡下,儘管住了那麼多人,依舊是靜悄悄的。
  
  一道黑影悄然潛進了大報恩寺,他對這兒似乎不是很熟悉,走走停停,四下看看,時不時的避過巡夜的工人。
  
  這人正是陳鬱南,朱圖想出的主意就是,給楊旭再製造點麻煩,促使觀望的官員儘早插手,置楊旭於死地。楊旭這案子太敏感了,一位國公,卻與白蓮教有關係,這種案子的性質,沒有人願意隨便沾惹。案子已經交給都察院正式開始辦理了,在此期間,就算皇太子朱高熾也不得不置身事外。
  
  陳瑛不是他的人,無論如何他不能找陳瑛叫他通融,而且如果楊旭真的救不得了,他更得及早撇清自己,斷不能讓自己受到牽連,這是整個太子派勢力的所有官員一致的意見,這是一個龐大的勢力群體,不可能因為任何一個人,而葬送整個群體的利益,必要時壯士解腕是無奈之中必然的選擇。
  
  而視楊旭如眼中釘的二皇子一派,卻也沒有趁機做手腳。陳瑛是宦海老手,政治手腕很高明,他不但對自己問案的立場定位很清楚,而且事先就告誡二皇子,千萬不要出面或者發動他的人手趁機攻訐。
  
  作為一個孤臣,他唯一需要揣摩瞭解的就是皇帝的脾氣秉性,他很清楚朱棣那性子是屬驢的,你想牆倒眾人推,予以攻訐,很可能起到適得其反的效果。而且二皇子剛剛被留在京裡,已經表態要做個閒散王爺,話猶在耳,立即赤膊上陣,皇帝會怎麼樣?
  
  而且如果皇帝擔心二子爭嫡的故事重演,就有可能採取和稀泥的手段,將此案大事化小,那不是弄巧成拙麼?所以朱高煦正在竭力扮演好自己的新角色,時不時的進宮向父皇母后問個安,然後就規規矩矩的回府,努力修復和父皇、母后的關係,因此二皇子那派也一直沉默不動。
  
  可是這種異乎尋常的平靜,要因為今夜陳鬱南的舉動而打破了。
  
  陳鬱南和朱圖都是武人,他們多少讀過些書,認識些字,卻還談不上什麼學問。一向做事的簡單粗暴的習慣,讓他們難以像這些朝廷大員們一樣想得深遠、全面。朱圖看透了紀綱的用心,也知道文武百官保持緘默的原因,卻想不透更複雜的理由,因此他想打破這種平靜。
  
  大報恩寺工程的主要負責人是輔國公楊旭,從浙東徵召大批受災百姓取代各地勞工的倡議更是出自楊旭之口,朱圖想利用這件事,在大報恩寺製造一起火災。在朱圖想來,大報恩寺是皇帝為了表示自己對先帝的孝心而興建的,如果在那些浙東災民負責的地方製造一起火災,那楊旭就脫不了干係。
  
  在這個時候,不需要皇帝拋開白蓮教一案問楊旭的什麼罪,只要因為不悅而降低楊旭的規格待遇,把他從香林寺改關進大牢,在皇帝來說,也許只是對大報恩寺火災的一種懲罰,而對百官來說,就是一個絕對的信號!
  
  這就是朱圖的想法,他沒跟任何人商量,他也沒人可以商量,八大金剛各懷機心,那幾位好兄弟早想把他拱下去,自己登上八大金剛之首呢,現在紀綱又有意以他為棋子,他是為了自救,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又怎麼可能去請示紀綱?
  
  困獸猶鬥,他朱圖當然不甘心就此束手待斃,只要還有一線機會,他就得掙扎。
  
  陳鬱南的見識、謀略還不及朱圖呢,一聽他說,只覺這是一條妙計,立即忙不迭應承下來,他此來就是來放火的。雖然事先做了些瞭解,可是親自置身期間,又是夜間,找到浙東災民駐地,陳鬱南還是很費了他一番功夫。
  
  浙東災民的棚戶區在大報恩寺主建築群的南側,身後是一道牆,這道廟牆是廟內隔離建築的牆,不是很高,但是依舊寬厚,眼下還未最後完工,牆簷兒上的琉璃瓦還沒上,也沒粉刷,只是一道大半已完工的牆坯。牆的內側外側,都是一些施工剩下的邊角料,不算多,因為要定期清理運出的,此外還有堆石和木料等建築用材。
  
  因為這兒夜間嚴禁生火,工人們的棚戶區黑壓壓的,今天有星無月,饒是陳鬱南眼力甚好,走得也是磕磕絆絆的。他終於摸到了地方,悄悄掩身到牆下,過了一陣兒,牆內側火起,火光剛起,陳鬱南便飛身離去,脫離了現場。
  
  為了避免起夜的工人發現火苗及時撲滅,以至功虧一簣,陳鬱南是翻到牆內,從內側點燃的,地上可以見火即燃的鉋花木沫不多,他隨手帶了一皮囊的油,潑灑在邊角木料上引燃的火,火苗先在內牆燃起,油助火勢,待引著成堆的檁木籐條後,這火就熊熊燃燒了起來,火苗騰空,又引燃了一處殿閣的飛簷,整片工地一片混亂,驚呼:「走水!」「救火」的聲音此起彼伏……
  
  ※※※※※※※※※※※※※※※※※※※※※※※※
  
  大報恩寺起火了!
  
  據說燒了一堆木料,半座廟堂。
  
  據說起火之地乃是浙東招募來的民工們住地。
  
  皇上當初不同意用浙東民工的,因為他們本就是普通農民,不懂建築,可輔國公楊旭……,你懂得!
  
  京裡傳言紛紛,越傳越是不堪,一開始官員們還沉得住氣,流言只在百姓和公人、小吏們之間流傳,他們有豐富的想像力,而且對達官貴人們的理解,要麼太簡單,要麼太複雜。因為彼此地位的懸殊,他們很難把那些達官貴人們當成一個有血有肉的正常人來看待,所以揣測、想像出的結果天馬行空。
  
  下層的潛流動盪,一層層地攪動著他們的上層,直達最高階層,「海洋表面」原本風平浪靜,結果因為這一把火,風浪頓起。出乎朱圖和陳鬱南的預料,最先跳出來的居然不是那些恨不得楊旭死的人,反而是站在楊旭一邊的人。
  
  大學士解縉第一個跳出來了,他不相信這場火只是偶然,不相信這只是浙東招來的民工們不注意防範,遺失了火種,他認為這是有人蓄意製造事端,妄圖加罪於輔國公楊旭,在審理白蓮教一案的關鍵時刻,有人搞出這麼一出把戲,是不是心虛呢?是不是生怕現有的證據搞不垮楊旭呢?由此是否可以證明,現在正在追查的白蓮教一案,也是有人打擊政敵的一種把戲呢?
  
  誰也不知道這大報恩寺縱火案,只是兩個過河卒子為了自保搞出來的把戲,上層的大人物們一樣不知道,所以他們就和底層P民們一樣盲人瞎馬的胡亂猜疑,誰是幕後主使?這種舉動的目的何在?與百姓們不同的事,百姓們只能不斷地添油加醋傳播謠言,滿足一下獵奇心理,而他們卻可以充份利用這件事。
  
  一直有心無力的太子派官員,果斷抓住了這個機會,以很公正、很客觀的立場跳了出來。楊旭的政敵自然不甘示弱,他們本來也在猜疑到底是誰在搞鬼,解縉一跳出來,他們馬上找到目標了:這是賊喊捉賊,試圖轉移目標,為楊旭翻案!
  
  於是,二皇子一派的人就跳出來群起反擊,說這是楊旭的黨羽為自救而自污,這正證明楊旭心虛膽怯,才鋌而走險。
  
  金殿上,永樂皇帝面沉似水,一言不發,任由兩班文臣彼此攻訐,爭吵不休。及至散朝,朱棣回到謹身殿,他身邊的大太監狗兒已經恭候在那裡。
  
  朱棣身邊,有幾個極寵信也極能幹的太監,像鄭和、亦失哈都是其中之一,這個狗兒也不例外,他也有一身極高明的武功,當年靖難時候,在戰場上追隨朱棣浴血廝殺,忠心耿耿。
  
  「皇上!」
  
  一見朱棣,狗兒馬上謙卑地哈下腰去,朱棣從他身邊一陣風地走過,往御椅上一坐,冷冷問道:「怎樣?」
  
  狗兒轉過身,依舊勾著腰,低聲答道:「奴婢仔細看過了,火是從廟牆內側先燃起來的,因此……有人故意縱火的可能更大一些……」
  
  朱棣冷笑道:「不是可能,而是一定!」
  
  狗兒哈了哈腰,沒有作聲,他只負責陳述事實,這不是他有權作出準確判斷的。
  
  朱棣想了想,忽然又笑了,他看了狗兒一眼,問道:「狗兒,你說這火……,是想要楊旭死的人放的呢,還是想要楊旭活的人放的?」
  
  狗兒恭敬地道:「回皇上,奴婢不知道!」
  
  朱棣喃喃地道:「好心計呀,不管朕作何反應,都可以被有心人拿去利用……」
  
  他把眉尖一挑,對狗兒沉聲吩咐道:「傳旨都察院,白蓮教一案,人證既已拘齊,今日務必審出個結果!」
  
  朱棣拍案而起,冷笑道:「朕為天子,豈能如你們所願,由你們擺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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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4
發表於 2012-3-30 19:28:34 |只看該作者
第705章 豬頭

  陳瑛在朝堂上打完了嘴仗,悻沖沖地往回走。
  
  他認定了大報恩寺失火案必是太子派的人自導自演的一齣鬧劇。可是,得益於他一向的「好官聲。」再加上他和夏潯一向對立的政治立場,大部分官員,最可惡的是還有二皇子一派的一些官員,也都認定了大報恩寺失火案是他幹的,一個個看他的眼神那個曖昧,把個陳瑛鬱悶得不行。
  
  他真的很冤,可他解釋給誰聽呢?這事兒分明就是越描越黑的。結果他還沒出宮門,太監狗兒又追上來傳聖旨,叫他今日無論如何審出個結果。
  
  審一個比他大得多的官兒,哪那麼容易?以前陳瑛整人,那是一抓一個準兒,現在可好,不但審訊過程束手束腳,皇上還催著他馬上審結,不曉得蘿蔔快了不洗泥的道理嗎?陳瑛滿腹牢騷。
  
  文武百官紛紛下朝,這時節的官員無論文武還少有乘人抬轎的,出門遠點的就坐車轎,上朝各去比較近的地方,就以騎馬為主。眾官員們紛紛上馬,沿著御道離開皇城,陳瑛剛出皇城,路旁就有人嘶聲高喊:「冤枉!冤枉啊!」
  
  陳瑛愕然勒馬,往路旁瞧去,就見一個少婦,懷中抱著個孩子,淒厲地悲呼著向大道上衝來。這是上朝,不是官員出巡,不需要擺儀仗,可他身邊跟的也是有人的,早已上前將那女人攔住,旁邊還有兩個官兒,隨行的侍衛也一同上前,阻止那婦人衝撞官員。
  
  那女人流淚高喊:「民婦冤枉!民婦冤枉啊!陳瑛大人陳瑛大人,哪位老爺是陳瑛大人吶,陳青天,您可得為民婦作主啊!民婦的相公是良民真的不是白蓮教啊!」
  
  剛剛擁出皇城的各個衙門的官員聽見有人喊冤,已經有所關注,再一聽「白蓮教「三字,馬上知道必與輔國公楊旭一案有關,登時一個個佇馬立足,再也不走了後邊陸續出來的官員都被堵在皇城口,向前邊的同僚好友問清楚發生何事之後,也都擠上前來看熱鬧,一時間剛在朝堂上吵完嘴的官員們,又在大街上開起了會。
  「來人吶,把那婦人帶上前來!」
  
  陳瑛不能不說話了,滿朝文武都看著呢,剛剛在朝堂上,他已經隱隱成了力促楊旭有罪的縱火主謀了,這時有人喊冤,又與白蓮教一案有關,他不接狀子這不是坐實了他的罪名麼?再者說,不管是楊旭倒了還是紀綱垮臺,對他都有百利而無一害,他實在沒必要在這案子裡把屁股坐歪了。
  
  那婦人被帶到陳瑛面前,陳瑛一瞧:「喲!別看布裙荊釵,衣著粗鄙蓬頭垢面如同乞兒,仔細瞧瞧這小模樣還挺好看的呢!」
  
  那少婦「卟嗵「一下就跪到了陳瑛馬前,放聲大哭道:「大老爺,您就是陳青天陳大老爺麼?民婦冤枉,冤枉啊!」
  
  陳瑛鼻子一酸,眼淚差點兒下來。
  
  他也冤枉、真的很冤枉啊!可是滿朝文武誰都不信他,就連同為二皇子一派的官兒,也大多對他抱有偏見,公道自在人心吶,當著滿朝文武的面兒,被人家跪喊著「陳青天。」哪怕明知道這是小民的恭維,陳瑛還是很欣慰。
  
  他咳嗽一聲,肅然答道:「本官正是都察院陳瑛,下跪者何人,因何事鳴冤?」
  
  那少婦道:「民婦徐蘇氏,丈夫叫徐澤亨,本是山東蒲台縣人氏,忽有一日,有幾個大漢持刀闖上門來,自稱是朝廷錦衣衛,先是挾持了民婦,繼而又要捉拿民婦的丈夫,因為民婦的丈夫向鄰居街坊呼救,那些人便扔下民婦擄了民婦的丈夫離開。
  
  大人,民婦雖是鄉間婦人,也聽說過錦衣衛的赫赫威名,民婦知那蒲台縣護不住民婦的安全,就抱著孩子躲了起來,可民婦的丈夫卻就此下落不明,生死不知。民婦無奈,一路乞討到京城,只想著錦衣衛雖然跋扈,地方上的官兒怕他,京裡總有管著他們的人,民婦便四下打聽……」
  
  
  蘇欣晨擦了擦眼淚,又道:「民婦在南京城裡四處尋訪,百姓們都說,這案子既然犯到了錦衣衛手上,整個南京城裡,還有人敢為民婦主持公道的,就只有都察院的陳瑛陳青天,民婦這才問清下朝的道路,候在這兒等著大人出來!大人,我丈夫是冤枉的。民婦與丈夫成親數載,又有了自家骨肉,他是什麼樣的人,民婦還不清楚麼?大人啊,我丈夫是本本份份的百姓,他不是白蓮妖人啊!」戴裕彬站在人群中,聽到這裡不禁微微一笑:「這小娘子不賴啊,我這一道兒沒白調教她,說的甚好!」
  
  
  聽到只有都察院的陳瑛陳青天,敢與囂張跋扈的錦衣衛對抗,陳瑛當仁不話地挺起了胸膛,有些示威地橫了一眼左右的朝官,這才低頭看向蘇欣晨,沉聲道:「徐蘇氏,你可知道,你丈夫已經招認是白蓮教匪了!」
  
  
  「不可能,這不可能,青天大老爺,這一定是屈打成招!」
  
  陳瑛臉色一沉,蘇愣襄稽道:「不不不,青天大老爺,民婦不是說您,民婦是鍵哪錦衣衛,一定是屈打成招!坊間都說:進了錦衣衛的門,入了閻羅王的**人變成鬼,鬼要脫層皮,早間親人被索去,當晚就得埋棺材」我那丈夫落到他們手裡,不知要受多少酷刑,才會任人擺佈,自認妖匪,大人吶,您要為民婦作主啊!」
  
  陳瑛聽她罵錦衣衛,把錦衣衛的囂張跋扈清清楚楚地傳進了在場所有文武的口中,想到老對頭紀綱聽說後的窘迫氣憤,不禁心巾大樂,便道:「徐蘇氏,自你丈夫移交到本官衙中時,本官就已著人往山東府去尋你了,你既是重要的嫌犯、也是重要的證人,今日既然見到了你,總要帶你回去訊問的,你可敢與你丈夫當堂對質麼?你放心,本官查案,公正廉明,絕不會對你用刑,逼取供詞的!」
  
  到了此事,陳瑛已經下定決心,要倒向楊旭一邊了。
  
  案子本來就不清不楚,除了徐澤亨這個重要的人證,沒有更有力的證據。本來,有人舉告就得查,證據不可能早就擺在那兒等他取用,如果那樣還查的什麼案子?直接宣判就走了。
  
  證據是查案之後決定被告有罪無罪的,他本也想借這個機會整倒楊機,可問題是也不知楊旭是不是早做了手腳,他拿不到一點有力的證據,唯一可以讓楊旭惹上嫌疑的,就是徐澤亨,如今徐澤亨的妻小居然跑到京裡來告狀,還當著滿朝文武的面告到了他的面前,他已經被擠兌在這兒了。
  
  徐澤亨夫妻是一定要對質的,到時候只要徐澤亨這個唯一的人證一翻供,那錦衣衛就大勢去矣。想通了這個關節,老謀深算的陳瑛便馬上拿定了主意,他的槍口,開始朝向第二目標了!
  
  蘇欣晨是貧家女,從小就在外面拋頭露面做事情,她在混堂裡收款做事,那進進出出的客人調笑幾句、動動手腳的事兒是常用的,久經歷練,可不是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男人說句話就臉紅的沒見識女人,這一路上戴裕彬又不斷調教,時不時的便由戴裕彬做主審官,與她模擬對答,教她應付各種可能的問話和場面,哪還會慌張失措。聞言之下,蘇欣晨仰起臉來,堅定地道:「青天大老爺,民婦堅信,丈夫是清白的,是被冤枉的,民婦願隨青天大老爺回衙,為我丈夫洗清冤屈!」
  陳瑛深沉地一笑,說道:「好!來人吶,把徐蘇氏母子帶上,回都察院!」
  
  ※※※※※※※※※※※※※※※※※※※※※※※
  
  發生在皇宮口兒的這件事,怎麼可能瞞過錦衣衛?陳瑛剛回到都察院,紀綱那邊就收到了消息。
  
  紀綱的臉色陰沉的可怕,他並不擔心反證,這麼大的一場官司,怎麼可能沒有反證。沒有反證才見了鬼了,可是有反證就一定能翻案?
  
  他第一所恃者,就是謀反。這個罪名向來是皇帝的逆鱗,雖親如父子,亦不可觸犯。楊旭這麼年輕就已位極人臣,軍界政界人脈無數,只要他跟謀反沾一點邊兒,皇上就絕不敢等閒視之。
  
  他第二所恃,就是陳瑛工他不相信陳瑛會放過整垮楊旭的這個好機會,他和陳瑛是金陵城裡兩個閻君級的人物,他最令人忌憚的,是他無所顧忌的權力和手段的殘忍、兇狠,而陳瑛令人忌憚的,則是他高明的整人手腕和他陰沉的心機。
  
  紀綱很清楚,要搞垮楊旭這等重量級的人物,不是光憑陰謀手段就辦得到的了,而要說到公案刑訴,他自知遠遜干陳瑛,陳瑛既然經辦此案,夏潯又是陳瑛必欲置諸死地的對手,這個好機會,陳瑛豈能不欣然笑納?
  
  與此同時,紀綱並沒閒著。他錦衣衛真的全都撤回京師了麼?
  
  沒有,青州、蒲台兩地,他的秘探正在到處打探情報。只不過依舊是暗中行事,他原來暗中行事是不想打草驚蛇,不想在拿到真憑實據以前,讓楊旭有了防備,從而提前做好應戰準備,銷毀一切證據。而現在,卻是迫幹他自己在此案中的敏感身份。
  
  可是白蓮教被承認為正教的時間少,視為邪教的時候長,從誕生之日起,就是在官府的嚴厲打擊下秘密傳教的,白蓮教徒在這方面的戰鬥經驗實在是無比豐富,前幾年朝廷剩白蓮教,對這些白蓮教徒更是一次血與火的洗煉,眼下你公開查,也休想發現門口擺攤的小販、廟前側字的先生就是白蓮教,何況是暗查,是以一直勞而無功。
  
  紀綱聽到這個消息,馬上也察覺到,此事恐怕要功敗垂成了。
  
  他默默地看著肅立於面前的朱圖和陳鬱南,恍惚間,好像看到香案上供著兩顆豬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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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6章 對質公堂

  朱圖和陳鬱南如喪考妣地走講都察院的大門,可是剛一邁進門去馬上就變了一副臉色,胸膛挺起,神色坦然。虎死不倒威,何況還沒死!
 
  關乎國公的案子,一般的官員是不想沾染的,想沾染的只有大皇子和二皇子派系的官員,可是他們各有忌憚。彭家到底是不是白蓮教,太子派的官員心中也沒譜兒,夏潯事先沒向他們通些聲息,一回來又被限制了自由,想找他問個清楚都不可能。
 
  薛品對夏潯的生活雖然極為照顧,但是讓他私縱官員去見夏潯,他肯定是不敢冒險的,何況暗中誰知道有沒有人正在盯著夏潯,一旦與之接觸,行蹤落在別人手裡,反而授人把柄。因此,太子派的人不敢輕易有所動作。
 
  而陳瑛事先也囑咐了二皇子,切勿利用這個機會落井下石,現在二皇子應該是韜光隱晦的時候,如果惹得皇上生厭,這雲南恐怕是不想去也得去了,因此二皇子一派的官員也保持了緘默。而紀綱權柄雖重,卻缺少盟友,他是太子系的人,就連太子系的官員都排擠他,他在朝中如何孤立就可想而知了,所以他也發動不起聲勢浩大的討伐。
 
  可朱圖和陳鬱南的自救之舉,打破了這個僵局,太子系的官員趁機抓住縱火案不放,由此入手,來了一手「曲線救潯」,二皇子系的人成為主要被攻擊者,哪怕是為了自保,也不能不做抗辯的,何況他們當然也可以用縱火案大做文章。
 
  雙方都在舞劍,其意都在夏潯,然則又都是在縱火案上大做文章,沒有直接干涉白蓮教一案,朱棣何等警覺,馬上發現群臣有以縱火案為藉口,挑起更大爭端的企圖,所以果斷下令:立即審結此案。朱圖和陳鬱南弄巧成拙,提前促使了死期到來
 
  他們不是白癡,到了這一步,心中縱然還有一線希望一點幻想,又如何不知道事敗身死的可能更大一些?更可悲的是,搆陷國公這麼大的罪,就算他們把紀綱扯進來,也救不了他們自己。而紀綱已經答應,一旦事有不濟,他們捐軀成仁,必定厚待他們的家眷,哪怕是受了他們牽連被貶為官奴,也一定救他們出來。
 
  紀綱這人雖然權欲心重,生性殘忍,卻有一樁好處,言出必鑒!而且朱圖和陳鬱南也清楚,就算紀綱不想遵守承喏,他也會厚待自己的家著,紀綱在朝堂上是個孤臣,他不會想讓自己的手下們再離心離德,這是招攬人心之舉。
 
  因此,已經沒有回頭路的這兩隻過河卒子,只能一條道兒走到黑了,他們來時,身上已經暗藏了毒藥,一旦事敗,唯死而已!
 
  這是一場生與死的較量,從一開始就是!
 
  ※※※※※※※※※※※※※※※※※※※※※※
 
  都察院正堂,今天的重頭戲是審楊旭,這是最關鍵的時刻。
 
  可練瑛對此幾乎不抱什麼希望,儘管別人不論褒貶,都承認當朝第一公案高手乃是他陳瑛,可陳瑛很清楚,如果輔國公楊旭做都察院長,未必就比他遜色。當初浙東水師官員栽臟楊旭一案,他雖不在場,事後卻因職業習慣,蒐集了全部卷宗認真看過,對楊旭有力的反擊手段、縝密的分析能力、很有邏輯的駁辯語言,陳瑛這個大行家是頗為信服的。
 
  沒有強有力的物證,就連那唯一的人證都不好說會不會翻供,就想給一位大臣安上謀反的罪名?這種事不是沒有,可是想要成功,要麼是皇帝有心要除掉他,要麼是這個官員沒有足夠的能量上達天聽,輔國公是那麼好對付的?
 
  徐澤亨被抬上來了,雖經都察院認真治療過,徐澤亨仍舊虛弱之極,他的傷太重了,而且錦衣衛懶得伺候他,就連金瘡藥都是丟給他自己上,他能給身體正面上藥,背上的傷卻無法顧及,正值夏季,天氣炎熱,等他被轉到都察院時,身上無法施藥的創處俱已化膿生蟲,這身子怎麼好得了?他早被折磨得沒有人樣兒了。
 
  看到朱圖和陳鬱南在場,徐澤亨十分恐懼,立即按照他們迫供得到的答案,向主審、旁審三位大人交待道:「回老爺的話,萆民徐澤亨,山東蒲台人氏,自幼就入了香堂,成為白蓮教徒。我們教主就是本縣士紳林羽七,林羽七是繼承了他爹的位子,我們蒲台辦……」
 
  前文說過,他招供的唯一目的,是想少受折磨,自然不會有的沒的統統招出來。白蓮教是邪教,首腦人物固然難逃一死,可家眷頂多發配而已,如果說出他們曾試圖在德州造反,那就真的完蛋大吉了,所以好多不該說的東西,他並沒有招出來徐澤亨滔滔不絕地講了一番林羽七教中人物和傳教的事情,話題便又轉到了青州彭家一事上:「萆民早就知道青州彭家,彭家在山東府名頭很響亮,他們家的生意做得很大,常有彭家的車馬、貨物經過本縣另外,萆民的妻子本是德州人氏,當年曾獲彭家搭救照料,這也是草民知道彭家的緣風……」
 
  薛品有些不耐煩地打斷他道:「這些陳芝麻爛穀子就不要說了,說正題!」
 
  「是是!」
 
  徐澤亨道:「回大老爺,彭家老太公過世,我們林教主得到消息以後,就告訴我說,要帶幾個人去弔唁,還特意提到要我帶上娘子,以及唐賽兒那孩子,萆民也問過教主,這麼遠的道兒,派人送份禮去就是了,何必這般大動干戈,教主對萆民說……」
 
  徐澤亨舔舔嘴唇道:「教主說,彭家財雄勢廣,山東各地都有彭家生意,與彭家好生結交一番,對咱們自有好處。教主還說,彭家老太公是本教的一位老前輩,就算不衝著好處,也得去拜祭拜祭才是。草民心中好奇,也曾向教主問起彭家來歷,可教主只是笑笑並不作答,萆民也不曉得是教主也不知道彭家的真正底細還是對萆民有所隱瞞……」
 
  陳瑛問道:「你們回到蒲台縣後發生了什麼事?」
 
  徐澤亨道:「蘋民回到蒲台縣不久,教主就吩咐下來,叫我們銷毀一切與白蓮教有關的信物、經卷,草民曾問過教主,教主說這是彭家送來的消息說我們在青州露了馬腳,錦衣衛正在偵緝我們,教主還說,彭家送來的消息絕對可靠,乃是來自京裡的一位大人物草民再問,教主就不肯多說了。」
 
  聽到這裡,薛品和呂震相顧失色,京裡的大人物?這不是暗指楊旭,還能是誰?能給彭家通報這等機密的,除了楊旭,也不可能再有第二個。
 
  「沒多久就有兩個錦衣衛潛進裘婆婆家……」
 
  「是兩個還是三個?」
 
  「兩午!」
 
  陳瑛看了一眼朱圖,朱圖忙解釋道:「哦,潛進去拿人的是兩個還有一個趕著車等在外面大街上。」
 
  陳瑛對徐澤亨道:「說下去!」
 
  徐澤亨道:「他們兩個中了裘婆婆和賽兒的法術,裘婆婆急急告知我們教主我們教主便把那兩個錦衣衛處理掉了,並且嚴囑我們停止一切教務,以防被人抓住把柄。」
 
  「那處理掉的兩個錦衣衛,屍首埋在何處?」
 
  「草民不知,草民只知逛……教主處理過了……」
 
  呂震喃喃自語道:「好啊,又是個死無對證!」
 
  陳瑛沒理他,依照自己的思路,一條條問下去,這都是審過了多少遍的,徐澤亨想都不想,張口就來,等到一切問罷,陳瑛道:「你方纔所言,句句屬實麼?」
 
  徐澤亨道:「草民所言句句屬實!」
 
  「現在本官提審一應嫌犯、人證,你可敢與他們當堂對質!」
 
  「草民牟言非虛,不怕與人對質!」
 
  「好,來人吶,帶嫌犯裘氏!」
 
  那裘婆子風中殘燭一般,搖搖晃晃地上了堂,睜著一雙昏花的老眼,你問的凶,她慢吞吞的,你問的急,她還是慢吞吞的,反正就是不認賬,你說我是?拿證據來。沒證據?你有招兒使去!因為事涉一位國公,不能有屈打成招之嫌,動不得大刑,對人老成精的裘老婆子能問出啥來。
 
  緊接著又提戲班班主王宸堂上堂,王宸堂邁著小碎步,踩著鼓點兒就飄上堂上來,未曾言語淚先流,見了官就喊冤枉,待聽得那徐澤亨指他也是白蓮教徒,兩人還曾一起燒香禮拜明王、佛祖,馬上就捏著蘭花指,嬌聲叱罵他徐澤亨沒有良心,禍害自家鄉親。
 
  他哭哭啼啼的,講他開戲班子如何不易,講他這些年的辛酸和興衰,又講他年輕時候扮花旦紅極一時的榮光,隱隱約約的,好像在說他跟徐老掌櫃的年輕時候還有過一段斷袖之情。這糞坑是越搗越臭了,把個不好男風的陳瑛給噁心的……
 
  等到彭莊主瞪著雙眼,大步流星地走上堂來,一聽徐澤亨所指,馬上就罵了他一個狗血噴頭,再往下聽,連書案都停筆不記了,一莊之主,也是個有身份的人物,罵的卻都是粗俗不堪的鄉間俚語,而且還都是山東方言,那書案一來聽不懂,二來……這東西能夠皇上看麼?
 
  這些嫌犯人證早在一個月前就等於是串好供了,彼此的供詞銜接的天衣無縫。
 
  等到小蘿莉唐賽兒上來,一瞧見林叔叔那悽慘的模樣,馬上就嚇哭了,「滂沱大雨」說下就下,什麼都別想再問出來。這個抹眼淚兒的小蘿莉是白蓮妖人?她還弄死過兩個錦衣衛?兩旁拄棍而立的衙役們都覺得有點太過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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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7章 節節敗退

  呂震聽了一會兒,身子往陳瑛一藏,朝對面一傾,坐在陳瑛另一側的薛品會意,馬上湊過來,呂震小聲問道:「啊……薛大人,你大理寺審過這樣的案子麼?」
  
  「沒有,刑部呢?」
  
  「也沒有!」
  
  兩個人坐正了身子,齊聲一咳,又一齊傾向陳瑛:「部院大人吶,雙方對質各執一辭,沒有佐證的情況下,這嘴仗就算打到明年也沒個完,咱們是不是……請輔國公上堂算了,這案子今天可是要結的!」
  
  陳瑛笑了笑,說道:「兩位大人言之有理,來人啊,帶楊旭上堂!」
  
  楊旭上堂了,雖然他現在只是被限制了自由,可畢竟是嫌犯的身份,上了堂是沒有坐位的,不過卻也沒人敢讓他跪著回話,這條規矩被三位主審以及站班衙役們故意忽略了。
  
  夏潯上堂受審,自然不能穿官服,因此穿了一襲月白色的道服,頭髮挽起,只插一根簪子,大概是在廟裡待了一段時間,修身養性的緣故,飄飄然的,還真有一點仙風道骨的意思。
  
  陳瑛把他取自朱圖、陳鬱南、徐澤亨等各人的口供向夏潯陳述了一遍,夏潯一直雲淡風輕地站在那兒,等陳瑛說罷,卻勃然爆發了。
  
  他睨著朱圖,曬然冷笑道:「白蓮教?你們既然把陳芝麻爛穀子都翻出來了,應當知道楊某早與唐陳氏相識,唐陳氏是被蒲台惡霸仇秋擄回家去,被楊某路見不平救她出來的,若林羽七這拜弟唐姚舉一家也是白蓮教,有那等妖術邪法,唐家娘子還會被見色起意的惡霸擄走嗎?」
  
  得益於朝廷對白蓮教妖魔化的宣傳渲染下,在良民百姓心目中,那白蓮教俱是一些妖人,精通一些妖功術法,專害良民百姓。可唐家娘子卻是被一鄉紳惡霸擄回府去的,還虧得夏潯救她回來,若說她家是妖人,與朝廷一向的宣傳可是大大不符。
  
  朱圖一窒,尚未及辯解,夏潯又轉向陳鬱南,喝問道:「你說你拿一份禮,隨便報個名姓,就混入了弔唁人群,由此可見,彭家雖然交遊廣闊,大多也只是尋常生意往來,彼此並不熟稔,若非如此,你豈能輕易混入?林羽七去弔唁,怎見得就比你關係密切十分?再者,彭家若真有這般隱秘身份,敢大剌剌地廣納四方賓客?」
  
  陳鬱南一見夏潯當面,先就矮了半截,那敢與他辯解,吱吱唔唔半晌,好不容易鼓足勇氣,剛想申辯兩聲,夏潯又轉向陳瑛:「部院大人,彭家給林羽七通風報信,還會特意告訴他們是京裡一個大人物通知他們的?白蓮教乃朝廷反叛,一旦查獲,定不輕饒,這種消息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
  
  縱然誤信人言,不過燒燬些經卷佛像,而這些東西,回頭仍可置辦,可若掉的是人頭,那就再也長不出來了,還需要特意告訴他們,是甚麼京裡的大人物告訴他們的麼?彭家若真是白蓮教,做事又這般愚蠢,早不知被朝廷破獲多久,還容他們逍遙至今?這分明就是錦衣衛屈打成招,授意他誣攀楊某!」
  
  「呃……」
  
  陳瑛抬起手來剛要說話,夏潯又轉向地上跪著的徐澤亨,沉聲道:「看你唇白麵青,形容枯槁,想必落到錦衣衛手裡後,沒少受罪吧?你放心,這兒不是錦衣衛,而是都察院,上坐的這位不是錦衣衛指揮使紀綱,而是都察院的陳瑛大人,在這兒,你有一說一,有二說二,無需什麼忌諱,沒有人敢再對你動刑!」
  
  「什麼?」
  
  徐澤亨聽了攸然心動,可他下意識地瞟了眼旁邊的朱圖,碰到他那毒蛇般的眼神,頓時觸電般一縮。那地獄般慘酷的刑罰在他心底烙下了深深恐懼的陰影,他現在是聞錦衣衛而色變,在他心中,已經沒有比錦衣衛更可怕的人了。
  
  這種痛苦造成的恐懼,通過肉體深深烙印在他的心裡,已經形成了一種條件反射似的本能,他不敢,他已經不敢生起反抗的念頭。
  
  如果通過長期的虐待和欺壓,叫一個人對他形成不敢反抗的畏懼並不難,可是在這麼短短一段時間裡,就能讓一個本來有勇氣與朝廷對抗的男人變得聞聲變色,見影喪膽,徹底喪失與之對抗的勇氣,這得是多麼酷厲的刑罰?
  
  眾人都注意著夏潯的厲聲叱責時,一旁的人犯中,那半死不死的裘老婆子低低對唐賽兒說了兩句什麼,夏潯這邊話音剛落,唐賽兒便越眾而出,她臉上的淚痕還沒幹呢,晶瑩的淚珠還掛在稚美的頰上,便用童稚而響亮的聲音道:「大老爺,我剛才看見蘇嬸嬸抱著孩子在外面呢,為啥不叫蘇嬸嬸來問問呢,林叔叔如果是妖匪,蘇嬸嬸還能不知道嗎?」
  
  「欣晨也在這兒?」
  
  被朱圖陰冷的目光瞪得瑟縮了身子,恐懼地低下頭去的徐澤亨突然抬起頭來,目中放出驚喜的光芒。
  
  這一刻,他眼裡再無他物!
  
  徐澤亨當初受刑不過堅不吐實,本是為了避免難以禁受的痛苦折磨,他以為自己是不怕死的,僅僅是承受不了那種痛苦。可是當他招供以後不再承受折磨,求生的慾望不免又佔了上風。固然,他想死很難,這麼重要的人證,看守的很嚴,如果他不肯進食、不肯用藥,他怕招致錦衣衛更殘酷的折磨。
  
  可是潛意識裡,未嘗不是因為他還想活著,哪怕能多活一刻也是好的。只有生無可戀的人,才會一心求死,而徐澤亨心裡放不下的人和事太多了,他牽掛著年邁的老父親、牽掛著他可愛的妻子,牽掛著他年幼的兒子,他捨不得死。
  
  「帶徐蘇氏!」
  
  陳瑛一聲令下,蘇欣晨抱著兒子緩緩地走上堂來,徐澤亨一直被兩個衙役用水木棍柱住身子,壓得動彈不得,可他仍舊竭力扭轉了頭顱,向後面看去。
  
  「相公!」
  
  一見徐澤亨,蘇欣晨便大哭起來,抱著兒子向他衝去,徐澤亨也拚命掙扎起來,身子一動,身上的患處繃裂,血水迅速滲透了白麻布的囚衣,可他渾然不覺,只是叫道妻子和兒子:「娘子!晨帆!娘子……」
  
  蘇欣晨一見丈夫,淚水頓時迷離了雙眼,她忘形地衝向丈夫,卻被兩個衙役緊緊攔住,情急之下,蘇欣晨終於想起了戴裕彬的叮囑,忙嘶聲大呼道:「相公,公公被官兵給殺了,奴家一路乞討逃到京師,給你鳴冤告狀!相公,你怎麼這般糊塗,受刑不過,屈打成招,咱一家人還有活路麼?」
  
  朱圖再也忍不住了,跳起來咆哮道:「封她的嘴!封她的嘴!這不合規矩!」
  
  蘇欣晨不理,只是嘶聲大叫:「相公,你若有個三長兩短,你叫我和孩子怎麼辦!相公,堂上坐的是陳青天,你有冤要說、有冤要訴啊,相公,為了咱們一家人能堂堂正正地活著,為了我和孩子……」說到這裡,那衙役才抓住她的手臂,封住了她的口。
  
  陳瑛臉色一沉,那和善的假面已然撕下,他冷冷瞟了一眼瞼色青紫、神色驚恐的朱圖,沉聲道:「朱大人,你今日只是旁證,若依著楊旭的反告,你還是誣告的嫌犯,本官堂上,豈能容你大聲咆哮,你眼裡還有本官麼!」
  
  朱圖目眥欲裂,瘋狂地吼道:「放屁!陳瑛!我知道你跟我錦衣衛一向不對付,你這是挾怨報復,你想替肖祖傑報仇,你故意整我,陳瑛!我要告你,我……」
  
  他知道錦衣衛要輸了,他們輸就輸在要對付的人如此難纏,偏偏沒有拿到有力的證據。如果他們手中拿到幾樣物證的話,這案子就不是今天這副局面。可他們動手的時候,實未想到從他們還沒去山東時起,夏潯就已叫人盯著他們,當夏潯還在湖州賑災的時候,就已著手銷毀證據了。
  
  結果他們一俟得了口供,立即去蒲台抓人,本以為十拿九穩必獲鐵證的事,趕去看到的卻只是一片白地。沒有拿到得力的證據,卻又不肯放棄這個難得的機會,誤判了皇帝和陳瑛對此案的態度,犯了第二個錯誤,以致搞得如此被動。
  
  陳瑛大怒,抓起驚堂木「啪」地一拍,咆哮道:「來人吶,把這咆哮公堂的朱圖拿下,剝去官服待審!」
  
  都察院與錦衣衛早就打出仇來了,只因這案子從一開始陳瑛就態度曖昧,手下才不敢有所表現,現在陳瑛表明了態度,那些都察院的差人哪還客氣?衝上去就要鎖拿朱圖,朱圖上堂自然是赤手空拳,可他此時已如得了失心瘋一般,那莫名的恐懼迫得他只想發洩,哪肯束手就縛。
  
  虧得堂上衙役眾多,手中又持大棍、鎖鏈,一連被踹倒了三個衙役,他們再把朱圖撲倒在地上,強行脫了他的官服,將他五花大綁地捆了起來。
  
  徐澤亨眼睜睜地看著,看著他心目中最可怖的惡魔被人剝去官服,押在當場,竟然也有束手待斃的一天,耳邊又響起娘子剛剛撕心裂肺的呼喊,心中忽地湧生無窮的勇氣,他突然像瘋了一樣,猛地跳了起來,只聽「哢嚓」一聲,牢牢抵在他膝彎間的那根水火棍竟然被他這一挺身給折斷了,這得多大的力氣?駭得那衙役持著半截斷棍連退了三步。
  
  徐澤亨嘶聲大吼起來:「青天大老爺!草民冤枉!草民冤枉啊!草民是被錦衣衛屈打成招的,證詞都是他們寫好逼我背下來的,草民本是本份百姓,草民冤枉啊……」
  
  徐澤亨胸中激盪,竭盡全力地一句話吼出去,「噗」地噴出一口血霧,仰面便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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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3-31 22:32:49 |只看該作者
第708章 剎那靈機

  朱棣面前奏章一堆:
  
  山東府布政使司、按察使司、都指揮使司聯名上奏,並附蒲台縣的證詞,說山東府勤於政事,早年間雖也有些白蓮餘孽,但是在洪武爺的時候經過嚴厲清剿,白蓮教匪已銷聲匿跡,確乎多年不曾有所行跡。
  
  青州府的奏章,說青州府在齊王爺和山東府三司分司的管理下,地方上政務清明,百姓們安居樂業,近年來還多次嚴厲打擊不法之徒,市井間一片祥和,路不拾遺、夜不閉戶,境內一向安寧,彭家莊在地方上也從無不法行跡云云……
  
  五軍都督府都督僉事薛祿上書陳情,說據他所知,那裘婆婆、唐賽兒確實是手段高明的戲子,在山東府內很有名,薛祿為父慶壽,還曾請這戲班子過府表演,甚受鄉民歡迎,大家都知那是戲法兒,並無人視其如妖術邪法,也未見她們有裝神弄鬼,蠱惑鄉民之舉止。
  
  御使台多位御使上書,有人說案情大白於天下,朱圖、陳鬱南立即服毒自盡,其搆陷輔國公之動機不明,恐有幕後元兇授意,請求皇上嚴查。
  
  又有御使上奏,赤裸裸地指出,湖州知府常英林貪墨府庫、魚肉百姓,是被輔國公楊旭和都察院御使俞吉察辦的,此前曾有人彈劾紀綱收受常英林賄賂,且與常英林是姻親,因此搆陷國公一案,紀綱有重大嫌疑,請求皇上徹查。
  
  紀綱上書請罪,言疏於管理,致使手下膽大妄為,誣告國公,請求處治,同時自辯自己只是納了常英林的表妹為妾,彼此關係一向疏遠,並無親密往來,更不曾收受賄賂,肯請皇上明查。都察院的奏報、大理寺和刑部的奏報、內閣大學士解縉的彈劾……
  
  這些奏章有前兩天送來的,有今天呈上的,每一份封奏後面都代表著一個人或者一股勢力的傾向、意圖和利益。
  
  「徐澤亨病體虛弱,激忿高呼,吐血身亡,朱圖、陳鬱南見事機敗露,當即敗服自盡……」
  
  朱棣輕輕叩著書案,忽然道:「朕喜歡看戲,尤其喜歡看神怪戲,三司會審這齣戲,比那神怪戲還要精采,哈哈,哈哈……」
  
  內侍大太監狗兒就站在他身後,朱棣突然問道:「你是不是有些奇怪,朕為什麼沒等三保回來,聽到他的稟報,便勒令陳瑛迅速結案?」
  
  狗兒欠了欠身,說道:「奴婢的確是糊塗的很!」
  
  朱棣笑了笑,突然問道:「楊旭快到了吧?」
  
  ※※※※※※※※※※※※※※※※※※※※
  
  都察院三司會審已經有了結果的時候,天色已經很晚,來不及稟報皇上了,因此相關人等依舊押回原處,等著第二天稟報皇帝。今兒一早,陳瑛、薛品、呂端三人上殿,向皇帝復旨,陳述案情經過,並將審理結果奏上,於是仍然待在香林寺的夏潯便接到了聖旨,入宮見駕。
  
  夏潯走過金水橋的時候,就見前邊空地上錦衣衛和宮中太監呈雁翎狀排列兩旁,中間站定一人,氣定神閒,乃是鄭和。前邊施刑的大漢拉起一匹白布,往空中奮力一揚,向下狠狠一擲,「嗵」地一聲悶響,竟然是在施廷杖之刑。
  
  夏潯怔了怔,舉步走過去,只見那錦衣衛已經扒開白布,裏邊裹著的赫然竟是紀綱,紀綱是錦衣衛的大頭目,可是內廷鄭公公親自監刑,這些施刑的錦衣衛可沒有人敢循私,紀綱被扒了官服,只著一身小衣,褲子褪到臀下,屁股上血肉模糊一片。
  
  這一摔差點兒要了他的命,雖然錦衣衛在奮力一摔時,看似用了全力,可是在腕力上巧妙地用了點勁道,使得落地那一下兒卸了點勁兒,但這也夠他受的了。
  
  紀綱臉如金紙,抬起眼來看了看夏潯,似乎有點找不準焦距,過了好半天,眼神才定在夏潯身上,一俟看清了他,紀綱的目芒便倏地一縮,夏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什麼都沒有說,便漠然轉向鄭和,紀綱的眼神又變得兇狠起來,狠狠地盯在他的背上。
  
  以前,兩個人是同路人,自從紀綱成為錦衣衛指揮使,兩個人就開始各行各路、越走越遠了,而現在,已經成了對面而行,這一生一世,都不可能有並肩的時候了。
  
  「抬了你們大人下去,施些藥吧!」
  
  鄭和淡淡地吩咐了一聲,一旁錦衣衛趕緊搶上來,攙起奄奄一息的紀綱,給他提起褲子,兩邊一架,一溜煙兒地跑開了。施刑、觀刑的錦衣衛和內侍太監們紛紛散去,鄭和向夏潯迎上來,微微施了一禮,臉上露出些笑意:「輔國公!」
  
  兩個人一同謀事時,夏潯一直對他很尊敬,兩個人的關係比較融洽。後來,鄭和的繼子鄭恩來,又是夏潯幫忙安排到南鎮,做了一個百戶,如今已升至副千戶,鄭和欠了他一個大人情,這關係就更好的多了。
  
  夏潯也拱拱手,寒暄道:「鄭公公,好久不見啊!」
  
  鄭和微笑道:「呵呵,是啊,前幾天,奉旨到北邊走了一趟,查訪一些事情,今天剛回來!國公可安好啊?」
  
  夏潯「喔」了一聲,說道:「還好,還好,皇上在謹身殿呢?」
  
  鄭和道:「是,皇上在謹身殿,正在等候國公!」
  
  夏潯又「喔」了一聲,拱手道:「如此,楊某先去見過皇上,容後有暇,再與公公敘舊。」
  
  鄭和向他微笑著一拱手,夏潯便舉步向謹身殿走去,鄭和在後面深深望了他一眼,亦自轉身離去。
  
  夏潯到了謹身殿,候得木恩進去通稟完畢,便高聲唱名道:「臣楊旭,覲見皇上!」
  
  稍頃,裏邊傳出一個淡淡的聲音:「進來吧!」
  
  夏潯罪名洗脫,已然重新穿上官服,這時邁步進了謹身殿,向御書案前一揖到地,恭聲再道:「臣楊旭,奉詔見駕!」
  
  「起來吧!」
  
  朱棣淡淡地說了一句,夏潯向側方邁開一步,直起腰來,瞧見皇上身旁還垂手站著宮裡的大太監狗兒,不覺微微一怔。宮裡這幾個大太監,除了木恩,都是靖難起兵時就追隨朱棣左右的,他都認識,這其中,武功深不可測的,只有鄭和與狗兒兩人。
  
  這些個太監或有勇、或有謀、或勤勉幹練,俱都對朱棣忠心耿耿。他們如今在宮中各有職司,擔任著諸如司禮監、御馬監都要害內廷衙門的職務,輕易不必隨侍於皇帝左右的,難得在這謹身殿裡看見狗兒這等大太監,夏潯不免微微有些詫異。
  
  朱棣道:「陳瑛已將案子審結情況呈報於朕了!」
  
  夏潯忙躬身道:「是!」
  
  朱棣道:「朕,自然是信你的。可是錦衣衛是朕的耳目,朝廷鷹犬,既有舉告,不能不查。查,也是為了證明你的清白。總不能因為朕的信任,便叫你凌駕於國法之上,這對你並無好處!」
  
  夏潯趕緊躬身道:「臣惶恐!雷霆雨露,俱是君恩,皇上是愛之深,責之切,臣豈敢對皇上有所怨尤。」
  
  朱棣笑了一聲,嘆道:「自從朕做了這天子,就少有人肯跟朕說心裡話了,你今天也來哄朕。不平之氣,總是有的,也應該有的,說吧,要朕怎麼補償你?」
  
  夏潯的腰彎得更深,惶然道:「皇上,臣沒有受到什麼委屈。這些天在香林寺裡,吃穿住行,一如家中,甚至還要好些,不過是拘束了行動而已。有司既有舉告,皇上自該下旨徹查,臣心中確實沒有怨尤。」
  
  不知怎麼的,他沒敢抬頭看朱棣的臉色,剛才匆匆一瞥間,他發現朱棣雖然看似一如既往,可那面龐上卻似籠罩著一層迷霧,叫人看不出喜、也看不出憂。最可怕的朱棣,不是他大發雷霆的時候,而是他喜怒不形於色的時候。朱棣臉上那種可怕的平和,語氣中那種可怕的平靜,似乎比上一次朱棣在他面前說出要「殺佰儆百」的時候還要可怕。
  
  朱棣「唔」了一聲,又沉默了片刻,其實只是剎那,可是在躬身等候的夏潯感覺,卻似億萬年般長久。一種看不到卻能感覺得到的怪異氣氛,叫他非常不安。此刻的他就像一隻感能敏銳的野獸,他不知道危險來自於哪裡,卻已經感覺到了危險的存在。
  
  朱棣又說話了:「誣告你的,是錦衣衛北鎮千戶朱圖、百戶陳鬱南,他們事情敗露之際,已立即服毒自盡,逃避國法制裁。紀綱說,是朱圖和陳鬱南以為因湖州常英林一案,你與紀綱不和,便自作聰明,想出這等愚蠢之計媚上邀寵,哼!這等愚蠢的解釋,你說朕信麼?」
  
  夏潯欠了欠身,沒有應答。
  
  朱棣的聲音隱隱帶了一絲譏誚之意:「自作聰明的,不是朱圖、不是陳鬱南,而是紀綱!朕很信任他,視他為股肱之臣,他卻自以為很聰明,搬弄機巧,以為可以戲弄朕與股掌之上,文軒吶,你說,可不可笑!呵呵……」
  
  朱棣的笑聲有些辛酸,夏潯欠了欠身,還是沒有作答,心中不詳的感覺卻越來越濃。
  
  朱棣慢慢站了起來,輕輕呼了口氣,一副雲淡風輕地口吻道:「自作聰明,只是愚蠢而已,妄圖欺騙朕、擺佈朕,卻不可原諒!對紀綱,你覺得該如何處置,只管說出來!你是苦主,有這個權利!」
  
  時值盛夏,一抹寒意卻攸然閃過夏潯的心頭,激得他身上起了一片顫慄,他終於意識到那種危險的感覺是怎麼一回事了。方纔他對鄭和隨口說的一句客氣話,鄭和卻煞有其事地向他解釋了一番,當時就讓他覺得有些怪異,此刻那怪異的感覺就像一條線,把一個個疑點迅速串連了起來。
  
  皇帝為什麼沒有像往常一樣賜座給他;
  
  皇帝為何先對紀綱用刑,而後問他意見;
  
  平時難得一見的大太監狗兒為何突兀地出現在皇帝身邊……
  
  種種念頭,在他心頭閃電般掠過,夏潯突然雙膝一彎,在朱棣面前跪了下去。
  
  他除去官帽,放在一旁,叩首一拜,俯首懇切道:「皇上,臣並不覺得自己冤枉,臣有罪!」
  
  朱棣向前踱了兩步,語氣有些古怪:「哦?你有罪!」
  
  夏潯頓首道:「是!臣有罪!」
  
  朱棣徐徐地道:「這可奇了,你有何罪?」
  
  夏潯道:「自身正,才能自身淨。如果臣能約束好親眷、家人,就算有人純心對付,又哪來的把柄可抓?蒲台林家是不是白蓮教,臣不敢為之作保,可他們勾結清水泊大盜石松,明為士紳,實為水寇,卻是事實。就是這樣一個大盜,卻是彭家的座上客,臣真的冤枉麼?
  
  禍福無門,惟人自召!臣覺得,一點也不冤!我朝連坐之法,反叛大罪,雖是鄰居、保甲、里長,尚不能免罪,何況是臣的至親!臣丈人家裡,雖經臣勸誡引導,漸行善路,可是積習舊弊一時難以根除,結交的三教九流,複雜無比。
  
  彭家,是臣的丈人家,臣身為國公,食朝廷俸祿,蒙皇上寵信,卻不能約束家人,誤交匪類,臣並非全無耳聞,可臣心懷僥倖,一直未予重視。這幾天來,臣反躬自省,深覺愧對皇上的信任和恩情。臣以為,錦衣衛縱然舉報不確,卻也不是無中生有,不能因為白蓮教一事不確,就忽略了彭家結交匪類的罪名。臣向皇上自請處分,修身及家,潛思己過!」
  
  朱棣沉默了許久,這一次真的是許久,一滴冷汗漸漸自夏潯鬢邊滲出,緩緩滴了下來。
  
  這時,朱棣終於說話了:「妙錦快生產了,你為朕奔波四方,忙碌天下,以致於先後幾個孩子出生,你都無法守在身邊,這件事……朕其實一直都記著的。這一次,難得你在京裡,回府去吧,好生歇養歇養,盡一盡為人父、為人夫的責任!」
  
  「謝……主隆恩!」
  
  夏潯繃緊的身子突然鬆弛下來,一剎那,竟有一種脫力的感覺。
  
  目視著夏潯消失的殿門口,怔忡半晌,朱棣用自語般的語氣道:「狗兒,你是不是有些奇怪,朕為什麼沒等三保回來,聽到他的稟報,便勒令陳瑛迅速結案?因為……朕根本不相信,楊旭有反意!」
  
  他自嘲地一笑,又道:「文軒吶,你可知道,你贏了官司,卻輸了朕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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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8
發表於 2012-4-1 19:06:01 |只看該作者
第709章 天心人心

  狗兒知道朱棣現在心情極度不好,便小心翼翼地勸道:「皇上息怒,奴婢一旁靜觀,輔國公確實心有愧意,從香林寺傳來的消息也說,國公勝訴之後,絲毫沒有驕狂自矜之色,他……」
 
  朱棣道:「聯知道。楊旭於國有功,於聯有恩,白蓮教一連兩個會首死在他手中,他豈會與白蓮教勾結。他若心存反意,經略遼東時,便該尋機久鎮遼東而不歸,可他卻迫不及待地回來了,與他一手扶持起來的萬世域張信兩人,此後也沒有太密切的交往。」
 
  朱棣頓了頓,又道:「有人舉告,自然要查。謀反大案,聯豈能以一己信任取代有司的職能。聯查此案,是想知道,都有什麼人會跳出來,到底是誰要扳倒聯的臂膀,是漢王心猶不死呢,還是朝中仍有徐回輝祖、耿長興之流潛伏。」
 
  「自然,聯讓三回保去山東,也是想查一查,彭家到底是怎麼回事兒,縱然是誣告,一點影兒也沒有的事,諒來也沒人敢用以誣攀楊旭,大做文章。可是聯沒有想到,欺聯最甚的,居然就是他楊旭!」
 
  朱棣冷笑道:「錦衣衛在山東府無緣無故折損的那些人呢?生不死人,死不見屍!彭家船行海上行商已非一日,居然早不出事、晚不出事,三回保剛剛帶回來的消息說,前不久彭家出海的幾條大船,連人帶船全都『葬身海底』了!你說巧是不巧?
 
  林家勾結大盜石三,也是早不出事,晚不出事,這邊紀綱剛查到蒲台縣,那邊就剿滅了匿伏蒲台數十年的一夥大盜。而那大盜石松呢,居然隨即就因試圖逃走而被殺。這一樁樁、一件件,如許巧合,縱無證據,就可以把聯當成白回癡一樣欺瞞嗎?」
 
  朱棣厲聲一喝,駭得滿殿內侍紛紛跪倒,喘氣兒都不敢大聲。
 
  朱棣道:「楊旭,聯信他是沒有反意的。可他對聯所言俱是狡詭之辯啊,彭家結交三教九流,內中不免有些不軌行徑?哼哼,說的好不輕悄,彭家這不軌勾當就是白蓮教麼?
 
  愚回民愚婦,若肯幡然悔悟,原也不妨,我大明自立國就剿白蓮教,可我大明當年,不少軍兵將校,亦是明教中人。狗兒,你知道聯最恨的什麼嗎?是欺騙!自恃有功,就可以忘了君臣綱常?膜稱孤道寡,卻不想做個孤家寡人吶!
 
  聯對他寵信有加,從沒虧待了他,可伽……竟然以為聯如此好欺,他竟然欺君!這且不說,為了掩飾真相,他又幹了些什麼?哪一樁不是干犯國法的?他好大的能耐啊,這等事,錦衣南鎮竟也甘為之用!方纔,聯給了他機會,他還是執迷不悟!」
 
  狗兒猶豫了一下,說道:「皇上,奴婢有句話,不知道當不當說。
 
  朱棣乜了他一眼,」多道:「你什麼時候也學得文謅謅的了,有屁就放!」
 
  狗兒尷尬地一笑,說道:「是!奴婢好習武,不好讀書!皇上常教訓奴婢,說要明事理、做大事,還是要讀點書的,奴婢聽了皇上的話,跟著宮裡的先生也讀了些書。奴才覺得,輔國公對皇上的忠心,是沒有假的,輔國公之所以欺瞞皇上,只是因為……他不明白皇上的心意,這就是天心難測了!」
 
  「唔?什麼意思?」
 
  狗兒舔舔嘴唇,說道:「皇上,臣聽先生講的書本上說……蘇人當敬,天地君親師!」
 
  「嗯!」
 
  「奴婢就想,先生這話說的是對的。天和地,是人生存之本,立足之本,天地等同於和人一體,天地不存的話,人在哪裡呢?所以人不為己,天回誅回地回滅,說得就是這個道理了!」
 
  朱棣雖在氣惱當豐,聽這不讀書的混回蛋曲解的聖人道理,也有些忍不住想笑。
 
  狗兒又道:「這接下來呢,就是君,其後是親。可是這世間的人,卻未必都是把君排在前邊的,有那先敬君而後重親的,也有那先重親而後敬君的。君能給臣的是什麼呢?是功名、利祿、前程。親能給人的是什麼?只有親情。敬君在親者之前的,圖的是功名利祿,把親人放在君王前邊的,重的就是情義了!」
 
  朱棣的神色一動,眉頭一剔道:「照你這麼說,他欺騙聯,倒是因為他有情有義了?」
 
  狗兒訕訕地道:「奴婢沒讀過幾天書,說不出大道理。奴才只是覺著吧,輔國公肯定也想了,他要是對皇上說實話,那就得大義滅親,幫著皇上殺了他的妻子還有他的丈人全家。可他瞞著皇上呢,憑他的本事,管著那些家人,再好好的教導他們,讓他們走正路、幹正事,別給皇上您搗蛋,也就不會做出對不起皇上您的事來,這麼著,不就兩全齊美了麼?」
 
  朱棣哼道:「憑他對聯立下的功勞,救聯性命的大恩,如果他對聯照實直言,聯難道還會逼他殺了自己的親人?聯不會開恩赦免他那丈人的罪名嗎?」
 
  狗兒道:「皇上,輔國公那是人心,皇上您是天心,這人心,怎麼能猜透天心呢?」
 
  朱棣乜了他一眼,問道:「你收了楊旭甚麼好處,要替他這般說話?」
 
  狗兒卟嗵跪倒,連忙磕頭道:「奴婢不敢,奴婢對皇上忠心耿耿!奴婢跟輔國公只有數面之緣,根本談不上親近,奴才是看皇上惱恨輔國公欺瞞皇上,又憐他才學,愛他本領,奴才才斗膽說了句犬實話!……
 
  狗兒跟了他這麼多年了,這話朱棣倒信,要說來往,內侍大太監裡只有鄭和與夏潯來往最多,如果是鄭和這麼說,或許還是想幫楊旭說情,狗兒這麼說,肯定是向著他、寬慰他的心思。
 
  狗兒又道:「皇上,您想,當初太祖皇爺那是多麼厲害的一位天子,滿朝文武,誰不怕太祖爺啊,那時候輔國公不過是個站殿侍衛,就因為娘子被娘家人帶走了他愣敢誤了上朝當值的事兒,結果挨了太祖皇爺的板子這得多大的膽兒。您說他先站殿當值回頭請個假,哪怕是對管事的將軍裝病呢,再去接他娘子有何不可?可他就愣是敢惹太祖皇爺生氣!」
 
  朱棣想了想,撇撇嘴道:「哼,為了一個女子目無君上不過是個色膽包天的混回蛋罷了!」
 
  朱棣開口罵了人,臉上卻不覺露出了幾分笑意。
 
  ※※※※※※※※※※※※※※※※※※※※※
 
  這時木恩躡手躡腳地又走到殿門口兒,小聲道:「皇上,紀綱受刑已畢,見駕謝恩來了!」
 
  朱棣把臉一板喝道:「叫他滾進來!」
 
  紀綱真的是爬進來的,一來屁回股上的傷太重,兩片屁回股蛋子都被打爛了,沒人扶著站不住,二來也是有意做可憐相,紀綱爬進大殿,向朱棣磕了個響頭顫聲道:「臣紀綱,叩謝皇上隆恩!」
 
  朱棣哼了一聲道:「知道聯為什麼要打你麼?」
 
  紀綱連忙道:「是,臣知道臣御下不嚴,朱圖和陳鬱南竟敢為了取媚於臣大膽包大搆陷國公……」
 
  他還沒說完,朱棣便冷然道:「別說廢話了!彭家雖非教匪,卻有誤交匪類之罪,朱圖和陳鬱南舉告不實,或因失察之故,聯惱你作甚。聯惱你的,是你將這正正噹噹的公事,偏要挾雜了私心進去,為了一己私怨,縱火焚燒大報恩寺,試圖以此激起聯的殺心!」
 
  「啊?」
 
  紀綱聽得一呆,有心便要解釋,可是皇上已經認定了,他這時剛挨了一頓打,好在皇上居然沒有其他的懲罰措施,他已經謝天謝地了,哪裡還敢嘴硬。
 
  他卻不知,皇上之所以對搆陷國公那麼大的罪不予追究,並不是因為皇上偏袒他,而是因為皇帝叫鄭和去山東府明查暗訪了一番,已經心知肚明,知道他們舉告的人、舉告的罪,其實一點都沒錯,只是蠢到沒有抓到一丁半點兒的證據來證明而已。
 
  朱棣道:「你縱火栽臟,卻不敢真的大動干戈,只燒了一堆木料,一座偏殿屋簷,還算知道畏懼,念你為聯做事一向還算勤勉,這一遭只打你五十棍子,如果今後再有以權挾私之舉,可休怪聯手下無情了!」
 
  紀綱嚥了。唾沫,無奈地叩首道:「是!臣,搏皇上寬赦之恩!」
 
  紀綱深知朱棣那執拗的性子,這時再要申辯說不是他放的火,朱棣不但不信,還會心生憎厭,只好吃了這個啞巴虧,他一面磕頭,一面在心中大罵:「陳瑛,你個王回八蛋!你放火燒了大報恩寺,卻要老回子挨棍子,這事兒咱沒完!」
 
  「好了,別磕頭啦,滾回去!養好了傷,乖乖作事贖罪!」
 
  「是是風……」紀綱又跪爬著出去,叫兩個錦衣衛扶起來,一瘸一拐地出宮去了。
 
  紀綱剛剛回到錦衣衛,叫人抬過一張竹榻來趴上去,紀悠南就「得得得」地蹦過來向他打小報告:「大人,陳瑛那老小子落井下石,叫都察院的御使紛紛上奏,告大人您挾私報復搆陷國公呢。大人,那老小子這是想把您往死裡整啊!」
 
  「我回日他姥辦……」哎喲!」
 
  紀綱蹦了一半,又疼得跌回榻上,砸得那竹榻吱吱呀呀一陣慘叫,紀綱把一腔怨氣全撒在了陳瑛的身上:「派人,給我盯著陳瑛,一直盯著,只要讓老回子抓著你的把柄,老回子一定整得你死去活來,哼!」
 
  紀綱走後,朱棣對狗兒有些感傷地道:「狗兒,你看到了吧,人人都有私心,縱然至親至信也不能免,這一次紀綱挾私於公事之內,雖然沒有告錯,可下一次呢?聯讓錦衣衛督察著百官,可是當錦衣衛有了私心的時候,誰來替聯監察錦衣衛?你說聯還能全心全意的相信誰呢?」
 
  狗兒忙寬慰道:「陛下寬心,是個人就有七情六慾的,自然不免有些私心,太祖爺在地方設三司,分掌軍政司法大權,朝廷上兵事口兒設兵部、五軍都督府,政事上有六部,就算那司法權,除了刑部,還有大理寺和都察院相互監督呢,只要各個衙門口兒相互監督著,都能為皇上勤勉辦差不就行了嘛。奴才雖然識字不多,可也常聽人講,水至清則無魚,是這麼個理兒呢!」
 
  朱棣眼睛倏地一亮:「各個衙門口兒相互監督著……」
 
  他咀嚼著這句話,慢慢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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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4-2 19:39:37 |只看該作者
第710章 今夜三人行

    夜深了,陳瑛府上,小書房中,卻仍然亮著燈。

    陳瑛、俞士吉、尹鐘岳,據一席而坐,面前有茶,中間擺著幾樣時令鮮果。

    陳瑛抿著茶,輕輕撫著鬍鬚,眉頭微微地鎖著,形成一道川字形的溝壑。他的手指上,戴著一枚翠綠的戒指,隨著手的動作,不時被燈光閃爍出一道湛綠的光芒。

    俞士吉和尹鐘岳坐在左右,同樣默默不語。

    「不合情理、不合情理啊……」

    陳瑛喃喃自語了一句。

    尹鐘岳年輕氣盛,不如俞士吉沉得住氣,忍不住說道:「這事兒著實的蹊蹺,楊旭一案疑點重重,證據,確實沒有,可要說他毫無嫌疑,以我辦案多年的經驗來看,卻也不然。

    皇上一向睿智,心中就無疑心?太祖時候,只要事涉謀反,沾邊就算,就算查無實據,稍有可疑,也是寧殺錯,不放過!今上行事酷肖太祖,就算再寵信楊旭,謀反奪江山這樣的大事還能容他?可是皇上居然默許了審判結果……」

    俞士吉瞟了他一眼道:「那倒不然,今上比不得太祖時候的威望權柄,終究要遜上一籌的。不教而誅的事,今上是不會做的,所以,既然查無實證,人是一定要放的,可這不代表皇上心中就沒有存疑。咱們再好好瞧瞧,如果皇上從此疏遠冷淡了夏潯,那就是他失去寵信的一個訊號,到時候盡可找些別的岔子不斷上奏,直到置他於死地!」

    宦途凶險,正在於此,絲毫不遜於戰場。你若心灰意冷,解甲歸田,也得是政見不獲重用,而非朝中政敵無數,很多時候,你想退也退不了,你退了,人家還擔心你有朝一日東山再起呢,尤其是像夏潯這樣正當壯年的,不趁你病要你命才怪。

    陳瑛搖了搖頭,說道:「我現在琢磨的,是皇上對紀綱的態度。皇上寵信紀綱,這一點毫無疑問,可若說到皇上的信任和倚重,楊旭並不遜色於紀綱,甚至尤有過之。咱且不論皇上心中有沒有疑心,就算是有,眼下這案子,卻分明是錦衣衛誣告楊旭。

    楊旭是什麼人?這麼大的案子,就算不殺他紀綱,也該充軍發配吧?就算不充軍發配,也該貶官吧?沒有,什麼都沒有,就是打了五十板子,皇上這心意……,真個叫人揣摩不透。 」

    俞士吉思索道:「大人,會不會是因為,皇上其實還是覺得楊旭有所可疑的,所以覺得紀綱尤堪大用,這才……」

    陳瑛「哼」地一聲冷笑,說道:「絕對不會!對皇上的心思,我比你揣摩的深。楊旭,那是皇上心中的臣,而且是極親近、極重視的臣,你見皇上有幾次在年輕臣子麵前,呼其表字、御前賜座,而且忘稱朕而自稱俺的?

    紀綱,那是皇上豢養的一條狗,專門替皇上咬人看門兒的,皇上信任他不假,親近他也不假,高興了還丟塊自己啃剩下的骨頭給他吃呢。可是,狗就是狗,狗和臣,在皇上心中的份量是不一樣的。

    臣,換一個未必得用,而狗,就說北鎮那八大金剛吧,換了誰坐上紀綱的位置,皇上叫他咬人的時候,他咬得會不如紀綱狠?皇上起了疑心,就必須得用紀綱繼續去查?這一次的事兒,是挾權謀私,構陷大臣,這是擺佈皇上啊!

    不要說是皇上,哪一個上位者容得下屬這般欺哄擺佈?碰上這樣的屬下,就算是你,會如何處置,何況是高高在上的天子!天子居於深宮,全賴耳目以掌天下,如果文武百官都這麼做,皇上再英明也得變成傀儡。這是天子的大忌諱! 」

    尹鐘岳道:「不論如何,咱們都察院的奏章,已經雪片兒似的飛上去了,這個梁子算是結定了!」

    陳瑛「嘿」地一聲笑,傲然道:「結就結,以前我陳瑛與他紀綱難道很友好麼?只不過水火之勢愈演愈烈罷了,怕他何來!就憑他紀綱那點只配咬人的本事,弄不倒我!鐘岳,你給我盯緊著他,現在皇上心意難測,不宜妄動,不過,紀綱的把柄卻不妨多蒐集一些,有備無患!」

    「是!」

    紀綱趴在柔軟的床榻上,一盞梅花照雪的琉璃燈就放在床沿上。

    紀綱**著下體,旁邊跪坐著一個只著褻衣的美女,正拿一塊方巾,輕輕地蘸拭著紀綱屁股上的傷處。

    下午在宮裡用的金瘡藥就是侍衛們隨身帶著的槍棒藥,遠不及紀綱家裡的藥龘品質更好,紀綱先回錦衣衛,瞭解了些情況,做出一些安排後才回家,由他的寵妾給他重新換藥。

    「清寒,輕著點兒!」

    「奴家曉得!」

    說話的姑娘,因為一直小心翼翼,鼻尖上已經滲出了細密的汗珠,她用柔軟的小手,一寸一寸地清潔著紀綱臀部上的爛肉,盡可能地不觸疼了他。

    這位清寒姑娘就是湖州知府常英林的表妹,被紀綱納為妾室以後,她一直清清冷冷的,逆來順受,卻也並不迎合,反倒是得知她表兄因貪腐被處死,而紀綱並未出手相救之後,她對自己的男人溫柔了許多。

    燈光映在清寒姑娘身上,眉若春水,眼似秋水,只著抹胸小衣的胸口一片白,被燈光一映,如雪團映霞,極盡妖嬈情態。纖腰秀髮,姿容婉媚,是個極美麗的姑娘。

    紀綱其實不甚好色,於床第間事並不迷戀,但他喜歡收集美女,放在家裡看著養眼吶。再者說,這也是地位、排場一種的象徵,而紀綱對權力孜孜不倦的追求,便使他養成了收集美女的習慣,他的妾室,個個都是百里挑一的美人兒。

    爛肉和凝結的普通金瘡藥清理的差不多了,清寒姑娘開始均勻地撒上上品的金瘡藥,患處一陣清涼,紀綱籲了口氣,開始想起了心事。

    「皇上就這麼放過我了?只打五十大板?」

    紀綱原以為事情鬧到這個份上,怎麼也得吃一陣冷灶,坐一陣冷板凳了,這個已在他的預料當中。他喜歡投機,喜歡冒險,要不然當初也不會投奔尚明顯處於劣勢的燕王,又在皇子爭嫡時,投向當時明顯處於劣勢的大皇子了。

    他當然清楚如果整不倒夏潯,他就要倒霉,但是一旦成功,獲得太豐厚了,他將取夏潯而代之,成為太龘子黨的中堅人物,那時像解縉、楊榮、呂震這班文人就不能不依賴他,他將改變自己的孤臣局面,在朝中擁有自己的班底,這個收益遠比失敗的風險要大。

    失敗的話,以他所做的安排,是沒有直接證據證明他的參與的,就算貶了官遭冷遇,過一段時間等皇上氣消了,他也可以再去懇求皇上寬恕。以他對朱棣的瞭解,他為皇上牽馬墜鐙那麼多年,皇上是不會一棍子把他打死,從此棄而不用的。

    再者說,太子系的官員們固然排擠他,目的也只是壓住他的氣焰,叫他乖乖任由文臣們擺佈,而不是把他搞掉。他畢竟是太龘子黨的人,把他搞掉,換個與太子無關的人上來,對太子系的任何好處麼?到時候他只要服服軟、裝裝孫子,這些文臣也會推波助瀾的。

    結果,處罰比他預料的輕的多,他就有些摸不清皇上的心思了。

    「彭家雖非教匪,卻有誤交匪類之罪,朱圖和陳郁南舉告不實,或因失察之故,朕惱你作甚!朕惱你的,是你將這正正噹噹的公事,偏要挾雜了私心進去,為了一己私怨,縱火焚燒大報恩寺,試圖以此激起朕的殺心……」

    紀綱反覆回憶著今日見駕的經過,反覆咀嚼著這句話,漸漸品出了味道,他的眸子亮了,他想通了!

    他是皇上的鷹犬,皇上養他,就是為了讓他咬人的。皇帝喜歡官員互相檢舉,而不是組團忽悠。皇上不在乎他咬任何人,只要他忠心於皇上。所以,皇上才對他構陷輔國公的大罪絲毫不以為意,卻因為縱火燒了點木材、燎了片屋簷而大發雷霆,因為皇上真心在意的,是他試圖用機巧手段蒙蔽誘導皇上!

    「嘿嘿!哈哈……」

    想通了心事的紀綱,得意地發出一陣瘆人的笑意……

    夜深了,身畔的茗兒已經深深睡去,小貓兒似的蜷著身子。

    佯裝睡去的夏潯輕輕張開眼睛,看了眼熟睡的妻子,微微一笑,又把手貼到了她的肚皮上,有種沉甸甸的感覺,裡邊正孕育著一條小生命,即將呱呱問世的小生命。似乎,肚子裡的小傢伙還沒睡,偶爾會舞動小拳頭,在娘親的肚皮上捶一下。

    夏潯感受著那動靜,指端傳來一陣幸福的感覺。

    彭家的白蓮教身份,始終是他的一大隱患,而現在,算是徹底有了一個解決,遠比他預料的要好的多的結果。這個包袱放下,從此他就可以天高雲闊,四海逍遙,無須有所顧慮了。功名利祿依舊,嬌妻美妾相伴,現在這樣又有甚麼不好?

    可是,既已與紀綱撕破了臉,他想甘於平靜,紀綱肯麼?

    沉思良久,夏潯微微地笑了,也許,他現在需要扮演一下徐增壽曾經扮演過的角色了。

    「徐增壽敗了,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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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4-2 19:43:14 |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07131002 於 2012-4-2 19:47 編輯

第711章 魚龍蔓延

    一面明晃晃的青銅古鏡,朱棣還親自拿過來仔細驗過的,明明沒有問題,到了唐賽兒那小丫頭的手裡,一條紅艷豔的手帕就能自由穿梭,而定晴再看,鏡子依舊完好無損。徐皇后坐在丈夫身邊,不禁看得嘖嘖稱奇。

    兩口大甕,使太監抬上台去,唐賽兒鑽進一個甕去,頃刻間卻從七八尺外的另一個大甕中鑽出來,根本不知玄機在何處。朱棣扭頭問狗兒和鄭和:「你們看出門道來了麼?」

    這兩人不像朱棣需要學的東西多,處理的事情也多,他們每日只專心習武,武藝之高,遠非朱棣的刀馬功夫可比,眼力自然不同凡人。可朱棣向他們問起,二人也只有慚然搖頭,一個行當有一個行當的絕活兒,武藝高明卻也參不透這戲法的奧秘。

    「皇上、娘娘,您瞧著,接下來這個戲法兒就是漢朝元封三年,漢武帝舉行百戲盛會時所表演的'魚龍曼延'」木恩在朱棣和徐後旁邊細聲細氣兒地介紹著,這些知識都是事前裘婆婆已經講給他聽的,這時是向皇上介紹一下這個戲法兒的來歷。

    只見唐賽兒小手揮舞,一條大魚翩然登場,這魚自然不是真魚,若是一條過人高的真魚離了水,就這樣活蹦亂跳的出現在台上,那可真成了仙術魔功,朱棣坐的近,能看出那魚是用竹條、絹布等物彩札的一個道具。

    木恩笑瞇瞇地解釋道:「皇上,這魚和龍都是宮裡請了喜慶日子紮彩棚的名匠人做的,頭尾腰眼兒都能活動,遠遠瞅著就跟活的似的… …」

    他正說著,台上飄起一團輕霧,那大魚「遊」進霧裡,若隱若現的,阻擋了部分視線,看起來可就真像一條興風作浪的大魚了。

    鄭和與狗兒立即左右一分,站到了朱棣和徐皇后的身邊,全神貫注,以防不策。

    朱棣安坐不動,泰然看著台上,只見那大魚隨著唐賽兒的手勢上下起伏,翻騰游動,霧氣越來越濃了,突然那大魚往高空一躍,金光一閃,橫生一片疾風,將那迷霧吹散,定睛再看,那大魚已然消失不見,舞台前端站著小小一個人兒,後邊一條五丈多長的金龍盤旋環繞,威風異常,左右侍候的內侍、宮女們許多都讚嘆出聲來。

    那龍在台上舞動,等到霧氣漸漸散光,金龍便舞下台去,唐賽兒身子一縱,一路迅捷無比、輕靈無比的空心觔斗向前翻來,翻得奇快無比,待她翻到舞台邊緣時,眾人都以為她要止住身子了,不想她腰桿兒一挺,凌空而起,一連翻了兩個空心觔斗,竟然翻出舞台,穩穩地落在低出舞台三尺的地面上。

    唐賽兒站定了身子,便款款地向前走來,這一走又現奇蹟,她一步踏出,腳下便現一朵蓮花,未等你看個清楚,另一足踏出,足下又現蓮花一朵,而抬起的那隻腳下已空無一物,好像那蓮花迅疾地移到了另一隻腳下似的。眾目睽睽之下,唐賽兒就這麼一步步走上前來,步步生蓮!

    木恩緊張了,慌忙站到朱棣前面,朱棣淡淡笑道:「讓開!莫要擋了朕的眼睛!」

    「是,是是……」

    木恩嚥了口唾沫,連忙又閃到了一邊。

    唐賽兒走到朱棣和徐皇后身前三丈遠,不等宮中侍衛向前相攔,便停住了腳下,翻身拜了下去,脆生生地道:「民女唐賽兒,拜見皇上、娘娘,祝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這祝詞兒都是戲台上說的,宮裡還很少聽見,徐皇后聽了忍不住「撲哧」笑出聲來,笑道:「這小人兒可愛,讓我想起茗兒小時候來了!」

    她向唐賽兒慈祥地招手道:「來來,唐賽兒,到我身邊來!」

    「皇后!」

    朱棣有些擔心,唐賽兒這麼小的一個女娃兒,也能叫他親自衝鋒陷陣,百死餘生的朱棣害怕?笑話!但是他自己不怕,卻怕皇后出點什麼岔子。皇后其實也會武,但是在男人心裡,總是本能地覺得自己的女人嬌弱些。

    這唐賽兒既然牽涉到她妹夫的案子裡,徐皇后自然就知道唐賽兒曾被錦衣衛當成白蓮妖人的事了,可她跟朱棣不同,女人總是感性一些,別看茗兒要嫁與楊旭時,朱棣樂見其成,她卻橫加阻撓,現如今妹妹真的成了楊旭的妻子,連孩子都快生了,她反而比誰都向著妹妹妹夫.她才不信這麼可愛的小丫頭會是什麼妖人,更不相信她會害自己,她也知道今天丈夫把這戲班子弄進宮來表演,實則是想親自看個仔細。但是對丈夫的勸阻,她恍若未聞,招手將唐賽兒喚到身邊,拉起她的手,上下打量著,越看越是喜歡,嘖嘖地笑道:「皇上您看,這股子機靈勁兒,真就是個小小茗兒呢。」

    朱棣便也露出一副笑模樣,頷首道:「是啊,是啊,可茗兒這麼大的時候,還只知道貪玩呢,哪有這般大本領,小丫頭,難怪人家叫你'蒲台小仙女兒',你若說自己是天下的神仙下凡,一定會有許多百姓信以為真,對你畢恭畢敬的,呵呵……」

    「那可不成!」

    唐賽兒童聲稚氣地道:「民女這就是個小把戲,哄哄老爺們開心,賺些錢養活我和我娘的,可不能用來裝神弄鬼。婆婆教我把戲的時候就說:戲法兒要越假越好,做人要越真越好。」

    「哦?哈哈哈哈……」

    朱棣縱聲大笑起來:「對對對,說得好!說的好啊!哈哈哈哈……,朕一向都教訓別人來著,今天叫你這小丫頭給教訓了。哈哈哈,教你這樣道理的婆婆是誰啊,叫朕瞧瞧!」

    唐賽兒便轉身喚道:「婆婆,皇上要見你呢!」

    從宮中的戲檯子一角,轉出一個滿頭白髮的老太太來,顫顫巍巍的,半天才走到朱棣面前,剛要跪倒,朱棣便道:「免了,老人家偌大年紀,朕許你不跪!」

    「民婦……謝……謝過皇上……」

    看得出來,這老太婆可不像不諳世事的唐賽兒一般大膽,在皇帝、皇后面前也能從容自若,老太婆有種初見大人物的緊張感。

    朱棣笑容可掬地道:「這小丫頭一手戲法兒高明的很,是你教的?老人家的戲法兒一定比她還要高妙百倍吧?」

    「可不敢說,可不敢說……」

    老太婆趕緊擺手,咂巴咂巴沒了牙的嘴,說道:「皇上爺,這戲法兒,講究的是眼明手快,老太婆不成啦,只能把這竅門兒教給徒弟,叫她耍去,老太婆自己是使不來了。」

    「哦!」

    朱棣有些遺憾:「魚龍蔓延,是漢武帝時候,載之史冊的一個大型戲法兒,這都多少年了?天下間,能表演的人寥寥無幾,千年下來,朕竟有幸得見,實在難得。這唐賽兒是個小女娃兒,長大了總要嫁人生子的,到時候說不定這等高妙的戲法兒就又失了傳,還不知又要過多少年才能重現人間。

    朕很喜歡這戲法兒,捨不得呀。聽說你是元朝時候大都奇人羅滿台的弟子,嗯,元朝時候,雖然治理不好天下,處處民不聊生,可大都卻是興旺的很吶,民間百業,奇人輩出。如今朕這永樂朝,自然該勝過前朝的。你們就留在京城吧,朕特旨,封你和你們戲班班主為教坊司司樂,多教一些徒弟出來,桃李滿天下,免得絕技失傳,遺憾千古。 」

    教坊司歸屬六部之首的禮部,一個很小的衙門,衙門裡最大的官兒才正九品。這麼小的一個衙門之所以能廣為後世人知,當然是因為這個衙門兼管著官妓的緣故,可實際上它最主要的職能,卻是在朝廷慶典和迎接外賓的時候演奏樂曲、表演歌舞的,那宮廷音樂和舞蹈,自然是莊嚴神聖,優雅不俗的。

    所以在教坊司下,最多的並不是妓女,而是樂戶,教坊司擁有眾多才藝雙絕的樂師、舞師,直白地說,它就是隸屬朝廷的一個歌舞團。老婆子沒想到老了老了,還做了女官,慌忙驚喜不迭地跪下去道:「民婦謝過皇上!」

    不一會兒,戲班班主王宸堂踩著小碎步兒一溜煙兒地趕了來,「刺溜」一下跪到了裘婆婆旁邊,雙手蘭花指一翹,便跪了下去,比裘婆婆還女人地謝道: 「草民王宸堂謝過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看罷了戲法兒,朱棣陪皇后又聊了陣天,今天看這戲法兒開心,與那小姑娘唐賽兒聊的也開心,久受病痛折磨的皇后開心了許多,朱棣看了,由衷的高興,等他起身回謹身殿的時候,臉上還帶著淺淺的笑意。木恩一見皇上今天情緒很高,連忙大拍馬屁。

    「皇上對娘娘真是體貼備至呀!皇上見娘娘喜歡看那戲法兒,就許了教坊司的官兒給戲班子,留他們在京裡頭。這民間藝人,除了他們,還有哪個有這般運氣,皇上對娘娘,那真是沒得說……」

    朱棣笑而不語,到了謹身殿門口,見他還在喋喋不休,這才踢了他一腳,笑罵道:「好啦,別拍馬屁啦,再要聒躁,掌你的嘴!」木恩吐吐舌頭,這才不吱聲兒了。

    狗兒和鄭和並肩走在大內的御道上,狗兒蹙眉道:「皇上把那班妖人留在京裡頭乾什麼?這些人身份可疑的很,可別惹出什麼亂子來。」

    鄭和笑而不語,狗兒見了,撇撇嘴道:「得得得,瞧你那臭德性!咱們爺倆一塊兒多久了,我還不知道你嗎,你露出這副模樣,那就是明白聖意了?快說來聽聽,別憋壞了爺們!」

    鄭和嘿嘿笑道:「這京裡頭,四通八達,南來北往,集散天下百姓。讓他們整天介在京裡頭表演,還要教徒弟,人人都知道你這是戲法兒了,以後還能用來裝神弄鬼麼?不但你裝不了,以後再有別人用這些戲法兒,也蒙不了人吶,你說是不是?」

    狗兒一呆,把大拇指一翹,讚道:「高!實在是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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