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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月關] 錦衣夜行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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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4-3 19:21:04 |只看該作者
第712章 半由人事半由天

    蘇欣晨穿著一身潔白的孝衣,烏黑的秀髮上挽了一條白綾,花容慘澹,一雙眼睛有些紅腫,抱著孩子,靜靜地站在夏潯夫妻面前。她的皮膚不像江南美人兒,細膩白皙的一如景德鎮的瓷器,不過她的五官眉眼是很標緻的,嫁人生子之後,更增添了幾分成熟女人的風韻,原本一雙俊俏清澈的大眼睛,現在也變得溫柔恬靜起來。

    一個孀居的少婦,留住在國公府不太妥當,夏潯也曾猶豫了剎那,可是往昔相識之情,加上對徐家的同情,他還是開了口,結果蘇欣晨想都不想就拒絕了。蘇欣晨輕輕搖了搖頭,小聲道:「不了,奴家住在國公府上,多有不便。多謝國公和夫人的關照。裘婆婆和唐家嫂子現在都留在了京城,奴家搬去與他們同住,彼此都能照應的。國公爺和夫人幫助奴家安葬夫君的這份恩情,奴家會銘記心頭的。國公爺,夫人,奴家這就告辭了!」

    蘇欣晨又深深地凝視了夏潯一眼,使君有婦,羅敷有夫,昔日那如詩的少女情懷,如今恍若一夢,凋零在歲月的秋風中。她抱著孩子,向夏潯和茗兒蹲了蹲身,夏潯喟然一歎,對戴裕彬道:「送徐家娘子去裘婆婆住處吧,以後由你常去照料一下,看看有什麼為難之處,幫著解決一下。」

    戴裕彬答應一聲,飛快地瞟了蘇欣晨一眼,他喜歡她微昂間白皙嬌嫩的頸子,喜歡她那一如秋後灌了漿的果實般飽滿結實的酥胸,尤其是那淡淡憂傷的少婦風情,讓他著實地有些著了迷,因為國公交待的這條命令,他忽然莫名地歡喜起來。

    夏潯又對蘇欣晨道:「以後你有什麼難處,不要客氣,隨時可以登門來找我!」

    蘇欣晨低低地道:「多謝國公!」隨即又向茗兒輕輕頷首,便隨著戴裕彬向外走去。

    「這徐家娘子忒也可憐!」

    茗兒輕輕撫著肚子,幽幽地道:「人家原無這許多感慨,可是當有了自己的骨肉時,這心性兒不知不覺就變了,看她抱著孩子,孤苦伶仃的樣兒,人家心裡酸酸的,直想掉眼淚……」

    「好啦!」

    夏潯挽起她的手,柔聲安慰道:「蘇姑娘……哦,徐家娘子那邊,我會著人時常去照料一下的。你快生了,安心待產,可別悲風秋雨的,為他人擔憂啦。唉!你的年紀還太小,我一直擔心,要再晚幾年,身子骨兒全長開了再生育多好,千萬要母子平安才是,要照顧好自己。」

    茗兒道:「人家不小啦,只有相公總覺得人家小,哪家的閨女不是十五六就嫁人生子?我又不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還得十九二十的才生孩子麼。」

    她白了夏潯一眼,又道:「你去看看梓祺吧,我看她這兩天心事重重的。」

    夏潯回來以後,並未把謹身殿裡那場暗裡交鋒告訴幾位愛妻,只說一切平安,事情已經過去了。男人有事要自己扛,他不想讓妻子跟著他擔心,可他自己時常思慮,心神也覺疲憊,倒未注意那麼多,這時聽茗兒一說,不由訝然道:「梓祺怎麼了?」

    茗兒嬌嗔地道:「你呀,男人就是粗心,你沒發覺她在人前的笑容都是勉強做出來的麼?大概是因為彭家這場官司險些害了你吧,梓祺總覺得愧對於你,連帶著見了我們都像抬不起頭來似的,去寬慰寬慰她,別叫她害了心病!」

    夏潯嗯了一聲,對巧雲道:「巧雲,你攙著夫人,去花園散散步。」

    夏潯轉身欲走,茗兒想起一事,忙又囑咐道:「對了,相公這一遭回來,沒有什麼事情可忙,著實地清閒下來,卻也不要過於逍遙,忘了皇上吩咐的差使。」

    夏潯止步回頭,愕然道:「什麼差使?」

    茗兒失笑道:「看你,自己手邊就那麼一點事兒都能忘了,大報恩寺前兩天才失的火,皇上寬宏,未予追究,可你是大報恩寺的主建官員,也不去瞧瞧麼?這都好幾天了,你提都不提,就算做做樣子,也該去瞧瞧的,否則怎逃得了一個怠慢聖意、疏於管理的罪名。」

    夏潯聽得一呆,皇上叫他回家修身養性,他就正合我意地回來修身養性了,倒真是忘了那大報恩的差使並未收回去,夏潯猶豫了一下,心道:「皇上既然還未收回這樣差使,是得去點個卯才成,皇上心裡氣兒正不順呢,可別讓他再尋我的岔子。」

    夏潯想著,便答應一聲,趕往梓祺所居的院落去了。

    ※

    夏潯到了梓祺住處,梓祺強作歡顏地迎上來,一開始還佯作無事,被夏潯追問了幾句,竟嚶嚶啼哭起來,小思祺還以為爹爹欺負她娘,張牙舞爪地撲上來,抓住老爹的大手,給他手腕上印了一隻「手錶」。夏潯見梓祺哭泣,這才知道梓祺果然擔了極大的心事。

    梓祺自幼習武,身體的強健,不免叫人把她的性格也想像得異常開朗、堅強,事實上她平時也確實是這樣一副模樣,以致夏潯沒想到遇到這種事情,她也會像尋常女性一樣有擔心、有羞愧,慚對家人。

    夏潯抱住她身子,好一通溫存安撫,用他那張媲美謝謝的靈舌,燦若蓮花的哄勸一番,直到哄得梓祺破啼為笑,中午又留在她院中吃了午飯,這才讓梓祺徹底解開了心結。夏潯在梓祺院子裡小睡了一陣兒,過了晌午頭兒,便換了公服,離開輔國公府,趕去大報恩寺。

    此時已到初秋,秋老虎依舊肆虐著,工地上正幹得熱火朝天,工部侍郎黃立恭正在工地上,至於另一位負責督建大報恩寺的鄭和鄭公公,卻跟他一樣只是掛個名兒,手頭一堆事忙不開,幾乎就不到工地上來,來也是點個卯就走。

    夏潯現在沒有旁的事了,倒不好坐坐就走,他被黃侍郎引著,先在工地上巡視了一圈,然後便進了一座新蓋好的大殿,大殿裡到處一股刨木花兒味,好在還沒上漆,油漆味卻不濃。兩個人在案後坐了,叫人上了茶,黃侍郎就向他稟報了一番大報恩寺的工程進度,以及前兩天意外失火的情況。

    前兩天的失火,刑部調查一番,一開始說是有人故意縱火,拘走了住在火場附近的許多工人和幾個工頭兒,可沒一天功夫,又給放回來了,說是勘察失誤,實為管理不善,走了野火,以致引起火災,打了幾個工頭的板子,扣了一些工人的工錢,這事兒就草草結案了。

    當時夏潯正在受審,黃侍郎雖是工部的人,也隱約聽說這是有人針對輔國公佈的局,如今輔國公來了,他當然得把這事兒詳細稟報一番。兩個人正說著,一個工部管事匆匆走了進來,一見夏潯,便趕緊施禮道:「哎喲,國公爺,您在這兒呢,下官滿工地的找您呢。」

    夏潯道:「什麼事?」

    那管事道:「有三位大人來工地上找您,說是奉皇上旨意,調過來協助國公督建大報恩寺的。」

    夏潯站起身來,奇道:「皇上撥來專人,協助我督建大報恩寺?」

    因為心虛,他連「本國公」也不敢自稱了,派專人協助我督建大報恩寺?然後呢,是不是過兩天就授意我上道奏章,稱病離職,從此賦閑在家,永不敘用了?

    夏潯倒不在意朱棣這麼處置,憑以而論,他不是封建時代的人,不存在那麼嚴謹的天地君親師的觀念,同時又是個胸無大志的。他能有今天,實實在在的是「半由人事半由天」,主因是時勢所迫,迫他一步步走向現在的選擇。

    每次都是不得不作此選擇了,他才想更主動一些,乾脆搏一份功名富貴,而當他真的走到了今天,有能力對天下政局施加一些影響了,他才想到是不是可以讓百姓們生活的更好一些,是不是可以通過自己的努力讓未來的華夏大地少一些坎坷波折。

    這些理想抱負和他的政治追求,是隨著他的身份地位不斷的提升、變化而逐漸提高、改變、為之修正的,當他還在小葉兒村,靠著賤民的接濟度日的時候,他絕對不曾想過要澤被天下救濟蒼生,他又不是精神病!

    就因著骨子裡這點隨遇而安的性子,他年紀輕輕便位極人臣,卻始終不曾驕橫狂妄,受到打擊冷落的時候,也沒有消沉沮喪,這種良好的心態,絕對是許多宦海沉浮一輩子的官吏都比不上的。可是如果皇上還在想著一步步削他的權,免他的職,他就不免要擔心了:「這徵兆……,不是要把我弄成年羹堯,連降十八級,貶去守城門吧?」

    夏潯心裡「咯噔」一下子,臉上卻不好露出變化,他強作鎮定道:「來人在哪裡?」

    那工部主事道:「正叫人帶著在工地上尋您呢,下官去引他們過來。」

    夏潯道:「不了,這殿上氣味不甚好,我正要出去走走!」

    他這樣一說,黃侍郎也不好再坐著了,便隨著他一同向外走去。三個人出了大殿,步下臺階,庭院裡許多役夫正在植樹,也不知那是從哪兒運來的大樹,每棵都有合抱粗,役夫們使繩索、支桿等工具正在把那大樹植進刨好的深坑,指揮的、動手的、呼號子的,亂亂紛紛。

    夏潯也不理,舉步就往外走,剛到院門口,還沒邁步出去,迎面就有三個人叫人引著向裡邊走來,兩下裡一碰頭,夏潯看清來人模樣,頓時呆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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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2
發表於 2012-4-3 19:25:11 |只看該作者
第713章 不一樣的心思

    迎面走來的那三個人也看到了夏潯,他們立即撇下引路的那個工部管事,向夏潯大步迎上來,當先一人向夏潯燦然一笑,便歡歡喜喜地行禮道:「卑職見過國公!」

  這人身材頎長、柳肩細腰,陽光正映在他的臉上,皙如美玉,那唇不塗而朱,眉不畫而細,明眸如水,鼻如瓊瑤,燦然一笑時,頰上便露出兩個淺淺的笑窩兒,當真是迷人之極。叫一旁好男風的黃侍郎見了,骨頭頓時就酥了幾分。

  古時男風盛行,明朝尤甚,當時這種風氣以南方最重,被上流社會的貴人們引為時尚,並不覺為恥。那孌童成年之後,娶妻生子,也不會受到多少岐視,以致國子監裡有那老教授自詡高潔時,當眾便講:「老夫自少而來,不入季女(少女)之室,不登孌童之床……」由此可見風氣之盛行。

  黃侍郎就是個好男風的,家裡養了兩個伴讀的俊俏小書僮,此時一瞧眼前這人,容顏嫵媚,笑靨如花,家裡那兩個俊俏小童與之一比,簡直就如瓦礫之於珠玉,不由看直了眼睛,心中只道:「翠被含鴛色,雕床鏤象牙。妙年同小史,姝貌比朝霞;袖裁連壁錦,床織細種花。攬褲輕紅出,回頭雙鬢斜;懶眼時含笑,玉手乍攀花……,死了死了!世上怎有這般美貌男子!」

  「玉玦?」

  夏潯驚道:「你這是……,你不在錦衣南鎮,怎地來了此處?」

  「玉玨?南鎮?莫非他就是錦衣南鎮的劉鎮撫?果然不愧是京師第一美人兒!」

  黃侍郎聽到這裡嚇了一跳,心中些許邪念登時一掃而空。朝裡有些好男風的大臣是見過劉玉玨的,他們湊到一塊兒品評京城美人時,把劉玉玨公推為金陵第一,黃侍郎沒跟劉玉玨打過交道,卻也是久慕其名的,此時一聽自然知道。

  劉玉玨笑吟吟地道:「卑職已調離南鎮,到國公麾下做事了。」

  夏潯更加怔愕,說道:「到我手下做事?我又沒個衙門,你來我身邊能做什麼事?」

  「咳,國公、大人,咱們是不是到裡邊再談,這裡太嘈雜了!」

     一旁陳東咳嗽一聲,卻有意地看了黃侍郎一眼。黃侍郎會意,他本想在這玉人兒身邊多待一會兒,可人家下了逐客令,卻也不好再賴著,便道:「哦,國公,你們聊,下官手頭還有點事情,先去忙著。」說著向夏潯拱拱手,又向劉玉玨點點頭,不捨地離去。

  南鎮的哼哈二將陳東和葉安正隨在劉玉玨身邊,夏潯將他三人讓進大殿,急問道:「怎麼回事?」

  劉玉玨在他對面坐下,從容地說道:「火器匠作那邊出了事,有一批火銃製造時出了問題,藥量配比也不對,神機營操練新兵時用了這批火銃和火藥,結果火銃要麼炸了膛、要麼彈子兒不及遠,還傷了許多士兵。神機營報到御前,皇上龍顏大怒,火器匠作是由南鎮管著的,卑職自然難辭其咎,便把卑職連降三級,如今在工部掛了個員外郎的職務,調到國公身邊聽用,督建這大報恩寺。」

  「什麼,怎麼會出這麼大的亂……」

  夏潯一語未了,心中突然洞若觀火,他明白了。

  夏潯長長地籲了口氣,看了看劉玉玨,又看看左右的陳東和葉安,黯然道:「是我連累了你們……」

  一瞬間,他就想明白了,這是皇帝對錦衣南鎮的一種懲罰,同時也是一種警覺的防範所做出的必然清理。錦衣衛是什麼?憑什麼天下衛所無數,任你百戰沙場,戰功赫赫,卻唯有錦衣衛可以享有那無上的尊榮?因為那是天子近衛,是最高統治者自身安全的最後一道門戶,如果這支警衛力量出了問題,哪個皇帝還能安枕?

  在朱棣看來,錦衣南鎮作為天子近衛,拿著最豐厚的俸祿,端著皇帝的飯碗,查的就是天下人的反跡,可是他們居然為了維護一個人,反倒違背了自己的職責,連這樣的事都敢做,連這樣的事都敢為楊旭所用,受其指使去抹殺證據,那還有什麼是他們不敢做的呢?

  朱棣憚於殺人麼?不要說朱棣戎馬半生,見慣了生死,就算他是自幼長於深宮的皇宮,又何懼一聲令下,讓南鎮無數人頭落地。他沒有殺劉玉玨和手下這些人,而是找個藉口,把他們趕出南鎮,一個高高在上的皇帝,能慮及他夏潯的感受,做到這個份上,也真是難為了他。

  所以想到這一點時,夏潯心裡深深地鬆了口氣,他已經清楚,皇帝雖然氣猶未消,不過對他的寵信和愛護,依舊沒有減少,否則他現在看到的就不是劉玉玨和陳東、葉安三個大活人了,而是他們的屍體,甚至是他們滿門的屍體。

  皇帝把這三個人貶了職,卻調到他的身邊來,無異對他也是一個警告:這些人是朝廷養著的,卻甘為你所用,為你行私行,犯國法,猶如一己家奴。朕不殺他們,也不能不做處置,現在乾脆就調到你身邊去,你喜歡用,那就一直聽用於你好了,你可得看好了他們,再敢做些欺君之事,小心後果!

  夏潯心裡輕鬆了,卻覺得劉玉玨和陳東、葉安受了自己的牽連,很是過意不去。

  見夏潯一臉歉然的樣子,陳東忙道:「國公不必介意。卑職原來是做什麼的,您也清楚。就是這錦衣衛的身份,都是見不得光的,暗裡,陳東是個朝生而不知夕死的冷血殺手,明裡,只是一個街頭小販,要不是國公您的提拔,不要說做千戶,恐怕早就成為陰溝裡一具不知名的死屍了。哪怕今日受了懲治,這不是還在工部做著主事麼?這官兒不小啦,多少人打熬一輩子,能有今天麼?卑職對國公唯有感激,絕無半句怨言!」

  葉安重重地一點頭:「陳東說的是,卑職與陳東一樣,當初,能與國公共事,乃有後來風光,如今不比當初強上萬倍?葉安是個知足的人,並不覺得是為國公受過,今後能在國公麾下聽用,葉安很開心!」

  夏潯有些激動,他的目光落在劉玉玨臉上,劉玉玨一雙眼睛正瞬也不瞬地盯著他,眉宇間一片欣然喜悅,好像他降了官兒,反倒是什麼大喜事兒似的,目光與夏潯一碰時,劉玉玨的俊臉忽然有些紅了。

  他垂下眼簾,柔聲道:「國公不必覺得歉疚,玉玨原本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這幾年,經多見廣,我也清楚,如果當初不是得到國公的栽培,家道中落之後,玉玨如今不知是怎樣淒慘的下場呢。玉玨一直希望能在國公身邊做事,聽候國公差遣,如今這樣的結果,正是得其所哉。」

  劉玉玨是真的很開心,聽了聖旨之後,他簡直就是心花怒放。什麼狗屁的南鎮鎮撫,這個人人垂涎的位子他才不稀罕,聽說要調他到楊旭身邊做事,劉玉玨開心得都快哭了,能守在他最心愛的人身邊了,這是多大的福氣!

  叩頭領旨,向皇上謝恩的時候,劉玉玨是真心實意的,他覺得,這是上蒼憐他一片癡心,給他的豐厚回報。長相思不如長相伴,能做夏潯的影子,他心甘情願。他很開心,他開心極了,這是他這一輩子最最幸福的時刻。

  夏潯見三人是這樣一副態度,心中很是安慰,人生在世,能有幾個人,能得到別人這樣無怨無悔的支持?心事一放下,他的思路便活泛起來,馬上想到了一個重要問題,夏潯馬上問道:「你們三個全都調離了,那麼現在南鎮由誰掌管?

  劉玉玨嘴角一翹,輕輕哼了一聲道:「紀綱的人唄!」

  聲音柔柔的,那神態更是……,很像一個懷春少女,在他的情郎身邊撒嬌。

  陳東道:「是紀悠南!看來皇上雖然打了紀綱一頓板子,依舊對他寵信的很吶。這人是紀悠南,就一定是紀綱的舉薦,北鎮八大金剛,紀綱最寵信的就是老么紀悠南!」

  葉安也悻悻地道:「不錯!皇帝對紀綱,依舊是寵信的很吶……」

  夏潯聽了蹙眉一想,忽然「嗤」地一聲笑了出來。

  劉玉玨以前還知道克制,可現在被調到夏潯身邊,可以長相廝守了,那久抑久積的情感和思念真的有些克制不住了。那種感覺,就像本來只是暗戀著一個男人,突然他對自己表白了,窗戶紙被捅破,感情迅速升溫的那一刻,所以他一直在注意著夏潯的動作、神情。

  夏潯鎖緊的眉頭慢慢舒展開時,他就注意到了,夏潯一笑,劉玉玨忍不住問道:「紀綱小人得志,忘恩負義,如今權勢越來越大,國公怎麼反倒開心了?」

  夏潯哈哈笑道:「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想不到我當初授人一計,最後卻著落在我自己身上。」

  劉玉玨大惑不解:「國公是說?」

  夏潯道:「芍葯牡丹美不美?可絢麗的花,未必就能結出甜美的果子!你們等著吧,有些事兒,要到了秋後才會明白。」

  他長笑而起,笑微微地看了一眼劉玉玨和陳東、葉安,說道:「咱們幾個也算是老相識了,如今難得又能在一起共事,走,咱們出去找家館子,好好喝上幾杯,慶祝慶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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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3
發表於 2012-4-3 19:28:28 |只看該作者
第714章 
 
    人生如海浪

  夏潯與黃侍郎說了一聲,便帶著劉玉玨和陳東、葉安離開大報恩寺,幾人上馬,沿長幹裡的林蔭小道往秦淮方向走去,行不多時,對面忽有一位將軍帶著幾個侍衛策馬輕馳而來。

  夏潯今天穿的是便裝,劉玉玨等人剛剛離開錦衣衛,尚未領得工部公服,穿的也是便裝,走在路上並不乍眼,這樣一來對面那位一身武服的將軍便顯得異常顯眼了。

  夏潯定睛一看,認出來人正是五軍都督府的薛祿,不禁勒住了馬。對面的薛祿本來一意朝著大報恩寺方向行去,看見對面來路有幾匹馬停住,下意識地瞧了一眼,不禁「哎喲」一聲,連忙勒住坐騎,翻身跳下馬來,向夏潯長揖道:「末將薛祿,見過國公爺!」

  夏潯偏腿下馬,穩穩地跳落在地上,上前扶起他,笑道:「薛兄,鳳凰島一別,今日才得重逢啊,哈哈,你這是往哪兒去?」

  薛祿道:「末將正要往大報恩寺去尋國公您呢。」

  夏潯一怔,奇道:「你怎知我今日在報恩寺?」

  薛祿道:「末將先去了國公爺府上,聽說國公您正在大報恩寺裡,這就趕來了。」

  夏潯道:「哦,那定是有事情了,我正要與玉玨和陳東、葉安去酒樓坐坐,你的事急不急,若是不急,不如一起來,喝杯酒,慢慢說。」

  薛祿的性子很直爽,也不隱瞞,咧嘴笑道:「末將心裡比較急,不過事兒並不急,那末將就叨擾國公一回了。」

  一行人重又上了馬,一齊往前走,到了秦淮河畔,找到一家不算很大,卻雕欄畫棟很是精緻的臨水小閣,三人進去,直上二樓,在臨窗一張桌前坐下,那窗上放著碧紗的簾籠,防止蚊蠅飛入,透過簾籠,窗外景致清清楚楚。

  窗外臨河,正有一條小船兒,躲在樹蔭下,纜繩拴在粗大的樹根上,一個頭髮蓬鬆的船娘懶洋洋的剛起,端著一盆衣服,剛到船頭蹲下,正在清洗衣物,知了猶在樹上聒噪,叫人聽了從心底裡提不起氣力來。

  不一會兒,酒菜上齊,幾人也不客氣,便提箸吃食,舉杯飲酒。薛祿和劉玉玨分坐在夏潯左右,哼哈二將坐在下首,夏潯便吃了口菜,便問道:「薛兄今天忙忙碌碌的,何事尋我?」

  薛祿早就憋著一肚子話等機會呢,聞言嘿嘿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國公爺,您不是管著大報恩寺呢麼,手底下有幾萬號匠人,嘿嘿,末將這個……呃……」

  夏潯失笑道:「以薛兄的性格,什麼時候變得這般吞吞吐吐了?」

  薛祿忸怩了一下,又向夏潯靠近一些,小聲道:「國公爺,是這樣,金陵城東有一座桃源觀,您也知道,江南好佛之風甚盛,道教不甚流行,這偌大的金陵城裡,大家都知道的道觀,其實就只皇家興建的朝天宮這麼一處地方。

  所以,這桃源觀香火十分冷淡,那道觀裡有幾畝地,觀裡的仙姑主要靠種地、繡荷包兒賺點吃用,幾乎指不上信徒們的供奉。如今那道觀年久失修,連風雨都不能遮罩了,也太可憐了些,觀裡窮,拿不出錢來修繕。因此,末將就想幫個忙,把這道觀修繕一下,可是末將手裡雖有點錢,可也不多,若用來僱請工人、購買木料、漆料、磚瓦各種材料,實在濟不得甚麼事。」

  這倒是實情,像薛祿這樣的武官,能有外撈,但也有限。地方的將領,多多少少總有侵佔兵餉的行為,他們的主要外撈就在於此,其實也不算多,這時候的大明吏治還是很清明的,膽大包天的貪官當然有,但是在大明這麼多官員裡邊,仍然屬於少數。

  而朝廷上的武官,外撈就更少了,薛祿在五軍都督府做事,主要的灰色收入,是靠地方的武官們進京的進獻的那點孝敬,薛祿口挪肚攢的,給老家蓋了大宅子,這次給老父過壽,又是大操大辦一番,他說手中閒錢不多的話,當是實言,如此說的話,他修繕道觀的義舉就更顯難得了。

  夏潯不禁肅然起敬道:「沒想到,薛兄這等粗豪的軍伍漢子,竟還是一位虔誠的道家信徒呢!」

  「嗨!啥佛呀道的,我都不信!」

  「啊?」

  「呃……,信!對,我信!我信玉皇……太上老君!」

  薛祿看看夏潯促狹的眼神兒,有些不好意思了,大黑臉稍稍紅了一下,這才壓低了嗓門道:「國公爺,我就跟您說,您可得替我保密呀。」

  夏潯笑道:「你說!」

  薛祿吭吭哧哧地道:「是這樣,那桃源觀裡,有一位仙姑,嗯……這位仙姑……」

  說到這兒,薛祿忽有所覺,攸地扭過頭去,陳東和葉安幹殺手出身的,反應多快,早就將前傾的身子坐正,豎起的耳朵放平,筷子上下翻飛,片刻功夫已經塞了一嘴的菜,而另一側豎起耳朵傾聽的劉玉玨業已恢復了常態,悠然自若地正望著窗外那位洗衣服的船娘。

  薛祿放下心來,又靠近夏潯,低聲道:「末將挺喜歡……挺喜歡這位仙姑……」

  他這一說話,劉玉玨和陳東、葉安的耳朵又豎了起來。

  夏潯詫異地睨了他一眼,猶豫道:「這個……,薛兄,你可是朝廷二品命官吶,官員就算是納妾,對方的身份也不能這麼不挑剔啊,人家姑娘是位出家人,這不太妥當……,這事兒要是讓有心人鬧將起來,到皇上面前參你一本,於你的官聲可大為不利。」

  薛祿急道:「不是!國公有所不知,那位仙姑不是真正的出家人……」

  薛祿說漏了嘴,只好無奈地歎一口氣,說道:「我是千方百計從那觀主嘴裡打聽出來的,是這樣,國公爺,這位姑娘是在家鄉受惡霸逼婚,扮作仙姑逃出來的,虧她一路繞過巡檢關隘,可到了這金陵城裡卻是寸步難行了。後來是那觀裡的老仙姑看她可憐,收留了她。因為她的身份見不得光,再說一個女兒家,又能做些什麼呢?所以就以仙姑身份留居觀中了……」

  夏潯這才恍然,不禁失笑道:「原來如此,那你還費這麼大功夫幹什麼?你既喜歡她,何必這麼婆婆媽媽的,只管向她提出傾慕之意,憑你薛大將軍的身份,難道還配不上她麼?她又不是一個真道姑,你這麼拐彎抹腳的去修道觀,只怕人家未必領你的情呢。」

  薛祿垂頭喪氣地道:「唉,末將是個直性子,國公爺以為末將沒照國公說的這麼做麼?那位姑娘大概是被家鄉的惡霸鄉紳欺侮得狠了,對有權有錢的人非常仇視,她不接受我啊,我看她因受觀中仙姑的接納,對道觀裡非常感激,這才……出此下策。」

  夏潯聽到這裡才明白,對這薛祿的癡心不禁又好氣又好笑,同時又不免有些欽佩。這薛祿倒真是一個正直之人,就憑他如今的官位權勢,既已知道那女子沒有路引官憑,屬於金陵的黑戶,而且在這裡無親無故,全憑這座窮道觀存身,薛祿若想迫她就範,有得是法子,可他居然只是一味討好,希望邀得美人兒歡心。

  薛祿道:「因此呢,末將就想到了國公,想請國公您幫個忙兒,修建大報恩寺這等大工程,就是剩下來的一些邊角料兒,用來修補那桃源觀也足夠了。至於工人,這些修報恩寺的匠人,只要抽點空兒去,那麼小的一座道觀很快也就修上了。」

  夏潯想了想,點頭道:「成,大報恩寺工程浩大,邊角料兒很多,堆在那裡礙事,還要雇了人運走的,便送你也不妨。只是要借那匠人役夫使用,這錢就省不了了。雖然上頭髮句話,叫他們幹就得幹,可他們都是些苦哈哈,也要過日子的,不能叫人家白出力氣。」

  薛祿大喜過望,連聲道謝:「成成成,本來就算把那邊角料兒便宜些處理於末將,末將都感激不盡的,國公肯行這個方便,末將這好事兒要成了,兩口子一塊到國公爺面前行禮獻茶!」

  夏潯聽得忍俊不禁,笑道:「胡說八道!怎麼把我與你家老太爺抬到一個位置上去了。」

  薛祿嘿嘿笑道:「國公爺,不瞞您說。末將還沒納過妾呢,就在老家有個媳婦兒,還是當年父親替我說下的親事。我那媳婦倒是個本份人家的姑娘,我很敬她,可若說起喜歡……,國公爺,這位仙姑,是薛祿平生第一遭真正喜歡了的女子,要是我能與她長相廝守,國公爺的大恩大德,末將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夏潯搖頭歎道:「倒是一個癡情種子,不過你這法兒實在是……,算了,牛吃稻草鴨吃穀,各有各的福。如果你們有緣,或許真能成就姻緣也說不定。」

  夏潯轉頭對劉玉玨道:「玉玨,既然現在叫你到工部做事了,這事兒就交給你辦,明兒你跟黃侍郎交待一聲,就說是我請他幫忙。」

  他這一對劉玉玨說話,薛祿登時想起一些事來。他在五軍都督府做事,是徐景昌的心腹,朝堂上許多秘事,對他而言自然不是秘密,可不像許多官員只能看到表像。薛祿便對夏潯低語道:「國公爺,那樁案子審結,紀綱挨了板子,我還以為國公爺您贏得乾乾脆脆,瞧這模樣,似乎皇上還是起了些疑心?」

  夏潯笑而不語,心中只道道:「何止啊!你不知當時何等兇險,若不是這麼多年來和皇上結下的交情,再加上我夠機警,對答趁了皇上心意,若換一個人去,現在早已人頭落地了。」

  薛祿以為自己說中了,不禁一拍大腿道:「嗨,國公爺對朝廷忠心耿耿,怎麼可能與白蓮教有所勾連呢?若是真有那白蓮妖人叫國公爺知道了身份,不用想,國公爺馬上就得拔出刀來宰了他,怎麼可能欺瞞朝廷!你說這事整的,那紀綱雖然挨了打,氣焰反倒更加囂張了。國公爺,您別想那麼多,我看皇上還是信任國公爺的,等過一陣兒風平浪靜了……」

  夏潯笑道:「不勞解勸,我想得開的。誰能一生坦途、永遠順利啊?就說皇上當年舉旗靖難,那勝勝負負,多少進退?遇到一點挫折,就自怨自艾、自暴自棄的人,只能屈從於命運,永遠也做不了命運的主人!」

  薛祿振奮道:「國公說的是,末將是武官,沒少打仗,對此最有體會。這話,我說不上來,可這道理,我聽得最明白!」

  夏潯又看了劉玉玨和陳東、葉安一眼,自信地道:「你們也記著,人生的恥辱不在於輸,而在於輸不起;人生的光榮不在於永不撲到,而在於能屢撲屢起。我,不會倒下!你們,也總有重新站起來的一天!而現在笑得正歡的人,那時想像你我這樣在這裡飲酒逍遙,恐怕都沒有機會!」

  次日,劉玉玨和陳東、葉安正式到工部報到,領了公服換上,再約了薛祿往大報恩寺去見黃侍郎,順口向他提起夏潯的話兒,黃侍郎聽說是夏潯的安排,自然滿口答應。馬上叫人去辦,立即撥了一些人運那邊角料兒去城東桃源觀,同時就叫他們留在那兒修繕道觀。

  黃侍郎對劉玉玨那叫一個熱情,簡直比對夏潯還要體貼,隨即就要引他去工地轉轉,指點他該注意的事項,劉玉玨雖被打發到了工部,對工部的事實在一竅不通,見狀便提出要與陳東、葉安一同往城東去,瞧瞧那處道觀,託辭之言自然是他們和薛祿是朋友。

  黃侍郎是工部的二把手,對劉玉玨這個下屬卻客氣的很,這種要求哪能不答應。那邊工人們正把一些能用的邊角料兒裝車,劉玉玨和陳東、葉安就趕過來了,薛祿正在那兒等著,他跟這三個人也挺投緣的,一問緣由,自然歡喜。

  不一會兒,那邊角料兒裝滿了幾輛車子,四人便上了馬,領著黃侍郎撥出來的那班管事、工頭兒,往大報恩寺外走去。四人押著車有說有笑地往城東趕去。離開長幹裡,行不多遠,迎面十餘騎駿馬趕來,鮮衣怒馬,氣勢非凡。

  四人正在談笑,全無察覺,不想那些騎士看見他們,立即勒韁停下,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響了起來:「喲!這不是玉玨賢弟麼?」

  劉玉玨抬頭一看,迎面十餘騎侍衛拱衛中央的,正是紀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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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4
發表於 2012-4-4 19:33:06 |只看該作者
第715章 羽純道姑我要了!

    劉玉玨一怔,便拱手道:「紀兄……」

    「大膽!朝廷的規矩制度是擺設嗎?見了上官既不避道退讓,也不下馬見禮,這是哪兒的規矩?」

    剛剛做了錦衣南鎮鎮撫的紀悠南挺胸腆肚,厲聲大喝。

    劉玉玨忍了忍氣,翻身下馬,陳東和葉安隨之下來,薛祿是都督僉事,本比紀綱高一級兩品,如今卻是平級,因此只是頷首示意了一下,紀綱倨傲馬上,恍如未見,根本沒理會他。

    「悠南,放肆,玉玨是我兄弟,要什麼規矩!滾到一邊去!」

    紀綱對劉玉玨下馬故作不見,反扭過頭去喝罵紀悠南,紀悠南連忙稱是。

    劉玉玨下了馬,抱拳道:「下官工部員外郎劉玉玨,見過紀大人!」

    「噯,看你這話兒說的,快起來快起來,怎麼這般見外!」

    紀綱說著,卻穩穩地坐在馬鞍上一動不動,等到劉玉玨一揖行罷,這才道:「來人吶,扶我下馬!」

    紀悠南頭一個跳下馬去,攙住紀綱,又有一個百戶搶步上前,單手握拳拄地,叫紀綱踩著他的後背,慢吞吞地下了馬。紀綱慢騰騰地走向劉玉玨,笑吟吟地道:「前幾天,挨了皇上的板子,這上的傷還沒好呢,下來得慢了,賢弟,怎麼這般見外!」

    他看看那車上橫七豎八的邊角下料,又看看劉玉玨一般工部員外郎的官服,笑道:「賢弟這是往哪兒去?」

    劉玉玨拱著手,一絲不芶地依著下官的規矩,答道:「東城​​桃源觀年久失修,薛大人是該觀的大施主,請下官幫忙,運些下角料兒過去修繕一下。」

    「哦,原來如此!」

    紀綱說著,一拉劉玉玨,把他帶到了路邊,上上下下又打量他一番,斂了笑容,嘆道:「唉!賢弟呀,你因為楊旭受了牽連,如今被貶至工部,做了一個小小的主事,如今可還好麼?」

    劉玉玨淺淺一笑,答道:「承蒙紀大人動問。這工部員外郎官兒不小啦,在京裡頭不算甚麼,放到地方上去,那可是與知府平起平坐的官兒,下官很滿足。要說受了輔國公牽連,卻也不然,下官這前程,全拜輔國公所賜,能為國公做點事情,下官很開心!」

    紀綱臉色沉了沉,神氣冷下來,寒聲道:「玉玨,咱們是山東老鄉,又是同窗同學,入仕之後,又在同一個衙門口兒做事,我思來想去,怎麼想,都想不通,咱們倆個,應該同進同退,如同一人才是,你!為什麼要跟我對著幹?你說!為什麼?」

    劉玉玨抬頭瞟了他一眼,訝然道:「紀大人何出此言?」

    紀綱火了,惱怒道:「玉玨,我以一片誠心待你,你能不能好好與我說話?我想不通,是真的想不通!」

    劉玉玨淡淡地道:「要說想不通,我一樣想不通,國公待你不薄,你為什麼蓄意要對付他?」

    紀綱傲然道:「我是天子近衛,專司偵緝百官不法事,他確有不是,你叫我因公廢私,辜負皇上信任,與他同流合污?」

    劉玉玨一雙眸子秋水湛湛,定在他的臉上,沉聲道:「你不要告訴我,你開始派人盯著國公的時候,就已知他必有把柄可抓!」

    紀綱的目光迴避了一下,放緩了語氣道:「玉玨,我跟他,道不同!」

    劉玉玨冷笑:「什麼道?同為大明之臣,同輔大明天下,同為太子一系,何來的道不同?」

    紀綱被他質問得勃然大怒,恨聲道:「因為,他擋了我的道!」

    「哦?」

    紀綱舒了口氣,說道:「你不要太天真了,玉玨,我告訴你,這天底下,沒有永遠的敵人,也沒有永遠的朋友。對你有所幫助時,敵人也可以是朋友,當他成為你的阻礙時,朋友也是敵人!楊旭現在已經擋了我的道,懂麼?

    可你不同,我們是同鄉、同窗,更做了那麼久的同僚,我是很器重你的,現在只要你說一句,從此以後,你願追隨我的尾驥,與我共進退,我就想辦法把你調回錦衣衛,南鎮鎮撫算甚麼,我把自己兼著的北鎮鎮撫交給你做,怎麼樣? 」

    劉玉玨笑了,搖頭道:「你的道,我已經明白了。但凡對你有利,無人不可利用。當任何人擋在你的前邊,阻礙你攫取更大權力,攀登更高地位的時候,那他就會馬上變成你的敵人!你是皇上的一條狗,你希望其他人都變成你的狗。對不起,我和你,道不同!」

    載著邊角料的車子繼續前行了,薛祿、劉玉玨一行人已經去遠,紀綱臉色鐵青地站在路邊,望著他們遠去的背影,久久不發一語。

    紀悠南訕訕地湊過來,謅媚道:「大人,那姓劉的不識抬舉,您何必在意呢,他願意當楊旭的狗,咱……」

    紀綱聽到一個「狗」字,心火勃然爆發,掄起手中皮鞭,「啪」地一鞭子抽在紀悠南肩上,疼得紀悠南哎喲一聲,趕緊退開幾步,連連鞠躬:「卑職知罪、卑職知罪……」

    「扶我上馬!」

    紀綱叫人扶著氣咻咻地坐上了馬鞍,剛要抖韁而去,忽又勒住馬,臉上陰晴不定地尋思片刻,自語道:「薛祿是一家道觀的大施主?他那個德性,會是崇佛信道的人?」

    紀綱眼珠轉了轉,用馬鞭一指紀悠南,紀悠南嚇的一縮脖子,紀綱道:「他們去的是城東桃源觀,你跟去瞧瞧,給我查個明白,他們跑去修繕道觀,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紀悠南一聽有差使給他,馬上狗毛兒得瑟起來:「卑職遵命!卑職就去!」

    說著一撥馬,領著幾個手下,躡著遠處那行車輛下去了……

    ※※※※※※※※※※※※※※※※※※※※※※※

    桃源觀,很有詩意的名字,不過真的看到這道觀,不免令人大失所望,這道觀太破舊了,牆壁半倒,牆皮盤剝,連裡邊供奉的碧霞元君神像,都灰突突的失去了神采,前殿兩廂空地上還種著幾畦青菜,這樣的地方,怎麼可能吸引得了香客。

    工頭們指揮著匠人叮叮噹噹到處修繕著,薛祿在旁邊不斷地提醒:「大家小心著點兒,可別把菜地給踩了,那邊,那邊,晾著衣服呢,別刮倒了……」

    一處還算完好的房間裡,住持清玄子正在和聲細語地勸著面前一個年輕美貌的道姑。兩個人都穿著青色的道服,早已得得泛了白,十分破舊,穿在身上不像出家人,倒像一個慈眉善目的鄉下老太太和一個未出閣的年輕大姑娘。

    不過,那清玄子道長雖無半點出家人氣質,反倒是那年輕的道姑衣裳雖然破舊,遐不掩瑜,那膚似潤玉,唇紅齒白,明眸清純,氣質清華,不含半點人間煙火氣,倒真像一位清麗脫俗的仙姑。

    「羽純吶,你一個女兒家,年輕輕的,難道就在這道觀裡過一輩子?唉!我瞧那薛大將軍,是真心喜歡你的,你若真的跟了他,終身不也有個依靠麼?」

    這位羽純姑娘姓董,董羽純,其實就是湖州府「環採閣」頭牌紅姑娘草羽絲,她的本名就叫董羽純,因為入了煙花之地,羞用祖宗之姓以及父母起的名字,便各取名姓偏旁,成了草羽絲。而今她逃離湖州,便改回了本名,在觀裡,她的道號便也成了羽純子。

    董姑娘是湖州本地人氏,哪兒都不曾去過,如今湖州已無她立足之地,叫她想個去處,還真想不出來,要說她聽說最多的,自然就是金陵,這兒又有個輔國公和俞青天,算是她深惡痛絕的達官貴人中,少有的兩個好人,叫她感到一絲溫暖,所以董姑娘下意識地就來了金陵。

    到了這兒她才知道,原來這裡比地方上更嚴,像她這樣的黑戶,想要容身之地……甚多!沒錯,甚多!越是繁華之地,容納三教九流的門路越多,問題是那些門路,可沒一條正道兒,她一個年輕貌美的姑娘,要在這兒生存,需要執何業便不問可知了。

    可是董姑娘既已脫離火坑,哪肯再執賤業,這些日子在桃源觀裡布裙荊釵,青菜豆腐,她倒也甘之若飴。因那日薛祿從山東府回來,路經此處正逢大雨,到觀裡避了陣雨,恰巧看見了她,這一來便神魂顛倒,常尋藉口趕來了,他那心意,道觀裡的幾個老尼都看得清清楚楚,董羽純如何不明白?

    只是她那心病自幼形成,對做官的本能的牴觸、反感,那薛祿又是個不會哄女人的,暗戀了人家這麼久,一見了她面就臉紅脖子粗的說不出話來,真正跟她本人說過的話還不到三句,如何可能得到人家姑娘的芳心?

    董姑娘咬著薄唇,輕輕搖搖頭,還是不肯答應,有心促成他們好事的老觀主不禁嘆了口氣。

    薛祿對人是不肯直說他為何要來修觀的,可他又是個不會遮掩的,有哼哈二將幫他當大喇叭,沒多久所有的工頭管事和匠人全都知道了,他們為了成全薛祿,幹活固然更賣力氣了,調侃之事卻也難免。紀悠南派人換了便服,趁著裡邊忙亂混進來打聽一番,得了實信兒,立即趕回去稟報紀綱。

    紀綱聽了忽想起當初楊旭受審,這薛祿也是幫腔作證的一個,紀悠南自己明明沒有見過,卻又添油加醋把那美貌道姑誇得天上少有世間無,紀綱不由動了心思,一則想給薛祿一點顏色看看,二來他那收藏美女的癖好又來了。

    紀綱捏著下巴沉吟一陣,佇足一指紀悠南,很霸氣地道:「去!到桃源觀裡說一聲,就當著薛祿、劉玉玨的面,吩咐那觀主,明日一乘小轎,把人給我抬回來!羽純子,我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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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4-5 19:29:40 |只看該作者
第716章 紅錢,誰來牽

暮色蒼茫,桃源觀裡,夕陽斜照。
 
薛祿滿面笑容地對清玄子道長道:「住持,今兒天色晚了,就先到這兒吧,明個兒,我再帶人來繼續修繕。」說著飛快地瞟了眼立在清玄子身後的董羽純。董羽純抿抿嘴唇兒,有意的沒看他。
 
薛祿有些失望,咳嗽一聲,轉身又對那些工頭兒管事等人抱抱拳:「今兒辛苦大家了,勞駕幾位管事、工頭兒,帶大傢伙兒去吃頓好的,帳由薛某來會。」這句話一說,那些工匠登時歡呼雀躍起來。
 
就在這時,一騎駿馬希津津一聲長嘶,竟然直接闖進了桃源觀。虧得這道觀雖小,山門總不能太馬虎的,那人騎在馬上,昂然直入,竟也不受阻擋。隨後又是幾聲馬嘶,後邊又跟進幾匹馬來,直接踏進菜地裡去,那馬一見青菜生得水靈,立即低頭大嚼起來。
 
薛祿定晴一看,頭一個驅馬進來的,穿著錦衣衛的飛魚服,那如蟒的飛魚,被斜陽一照金光燦爛,炫得一時竟看不清他相貌,薛祿微微避過了夕照,這才看清來人,似乎就是午後遇見紀綱時在他身為狐假虎威的那個人。
 
紀悠南並不下馬,提著馬韁上前兩步,傲然問道:「哪位是桃源觀裡的羽純子道長?請上前答話!」
 
「無量天尊!」清玄子道長宣一聲道號,稽首上前道:「這位官爺光臨鄙觀,不知有何事情?」
 
「你?你就是羽純子?」紀悠南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毀了毀了,誰知道薛祿喜歡找個奶奶啊,這老人家要是抬到紀大人府上,我這人腦子還不得讓紀大人給打成狗腦子?
 
清玄子道:「貧道不是羽純子,她才是羽純子,官爺可有什麼事情嗎?」
 
清玄子往董羽純身上一指,紀悠南一看,一顆心登時放回了肚裡,上下打量董羽純一番,紀悠南很滿意,這個道姑一張俏回臉清雅脫俗,明麗照人,配上那一雙柔波似水的眸子,縱然一襲寒酸的道衣,也絲毫不掩其秀回媚,這要是打扮起和……
 
紀悠南點點頭,對董羽純道:「羽純子仙長,我家紀大人久聞芳名,有意納你為妾,今兒叫我來知會一聲,明日申時,一乘小轎,親自來接你過門兒,嘿嘿,我家大人美妾十餘人,你是頭一個有此殊榮的,仙長請好生準備著吧!」
 
紀悠南一聲長笑,撥馬要走,一旁激怒了薛祿,大喝一聲道:「站住!」
 
紀悠南聞聲止步,勒馬回頭,輕蔑地瞟一眼薛祿,問道:「你待怎樣?」
 
薛祿怒道:「你是哪個,說得什麼屁話,哪有強納民女為妾的道理!」
 
紀悠南嘿嘿一笑,說道:「我麼?錦衣衛南鎮撫司鎮撫……紀悠南!至於強搶民女什麼的,這罪名我可不敢當!這是我們紀大人的吩咐,你若不服,只管去找我家紀大人理論!」
 
說罷,紀悠南用馬鞭一指清玄子,喝道:「若是明日接不到人,本官就拿你觀中上下一干人等到錦衣衛裡說話,你可得把我家大人的如夫人看好了! 」
 
  紀悠南說罷,提馬揚長而去!
 
※※※※※※※※※※※※※※※※※※※
 
「禍事了,禍事了,這可怎麼辦?」
 
房間裡,清玄子老道姑急得團團亂轉,董羽純也沒想到到了南京,居然又遇到這等恃強凌弱的事來,而且那紀綱還是湖州知府常英林的堂兄,就算這紀綱與那狗貪回官毫無牽連,他這般嘴臉,董羽純也是極度反感的,何況他與常英林還是一丘之貉。
 
姜羽純咬著嘴唇猶豫片刻,說道:「老道長,我……我還是逃走了吧。」
 
「這……這……」你若走了,我們……」
 
清玄子有些難以啟齒,她的心很善良,要不然當初也不會冒險收留董羽純了。可是,事關觀中一干人等安危,若是讓董羽純就這麼走掉,她們怎麼辦?錦衣衛要想收拾一群無依無靠的方外人,還不易如反掌。
 
董羽純明白老道長的意思,也不忍讓自己恩回人受自己連累,思索半晌,她暗自苦笑一聲,心道:「我這身子早就髒了,還堅持什麼呢,如果實在不行,便給了他,也好過連累恩回人。」

想到這裡,她忽又想到了那個一直想要追求她而不得其法的憨將軍薛祿,同紀綱這種人比起來,這薛祿可不知要可愛多少倍了,只如……那可是紀綱啊,人人聞風喪膽的錦衣衛大頭目,他已開了。 ,薛祿敢跟他爭麼?
 
猶豫片刻,董羽純抬頭道:「老道長,請你……叫薛將軍進來,我有幾句話,想單獨跟他說!」
 
「哦?哦哦!」清玄子明白了,慌忙答應一聲,急急忙忙走出門去,不一會兒把薛祿引了進來,說道:「你們聊。」便悄悄退了出去。
 
  「羽純子仙姑……」
 
薛祿剛說了一句,便被董羽純打斷了:「薛將軍,你喜歡我麼?」
 
  薛祿一呆,忙不佚點頭! 」喜歡,喜歡,我。。。。「我非常喜歡你……
 
董羽純見他憨頭憨腦的樣兒,忍不住「噗哧」笑出聲來,這一笑,百媚叢生,薛祿還是頭一回看見她笑,忍不住看得呆了,那一剎那兒,他的魂兒彷彿也離了體,飄飄悠悠的,半晌才回到自己身上。
 
董羽純瞧見他癡迷的樣兒,微微有些感動,想起自己身份,心頭又有些刺痛,她斂了笑容,幽幽一嘆道:「薛將軍……你知道我的身份嗎?」
 
「啊,我知道,姑娘你在家鄉被人逼婚……」
 
董羽純搖搖頭,淒然一笑:「將軍錯了,羽純不是良家女,而是湖州青樓一個煙花女子!」
 
  「什麼?」薛祿吃了一驚。
 
董羽純凝視著薛祿,自嘲地道:「對!我是個妓女,這身子,早已被許多男人……」呵呵,'莫攀我'攀我太心偏。我是曲江臨池柳,這人折了那人攀,恩愛一時間……」薛將軍,現在,你還喜歡我麼?」
 
薛祿瞪大一雙牛眼看著她,半晌說不出話來。
 
董羽純輕輕轉過了身,幽幽地道:「將軍,你請回吧……」
 
薛祿腦子裡亂烘烘的,聽了董羽純這句話,他傻兮兮地點點頭,夢遊一般地轉過了身,拉開門,木偶似的走出去。
 
房門「嚓」地一聲輕輕關上了,董羽純微微仰起頭,喃喃自語:「人生最苦是女子,女子最苦是妓身。為婢為妾俱有主,為妓死生無定憑。雖然日逐笙歌樂,長羨荊釵與布裙……」
 
兩行清淚順著她的臉頰撲簌簌地流下來,她哽咽著,已經吟不下去了。
 
突然,「砰」地一聲巨響,房門被撞開了,薛祿像一頭公牛似的又衝回來,董羽純霍地回身,吃驚地看著他,薛祿衝到她的面前,臉脹得通紅,結結巴巴地道:「我……我要你!」
 
董羽純吃驚地張大淚眼:「我曾經風……」
 
薛祿一把抓回住她的手:「從今以後,你只是我的女人!」
 
  「你要我?」
 
  「對,我要你!」
 
董羽純凝視著他,眸中還有淚,可臉上已溢出比春花更燦爛的笑容。
 
「那好,明天,你使一頂小轎來接我,我……就做你的女人!一輩子,都是你的女人!」
 
「明天?為什麼要明天?明天紀綱說……」
 
董羽純凝視著他,說道:「我願意跟你!如果這樣,明天你都保不得我,後天,我依舊還是他的!我不想……由你送我過府!」
 
葬祿一股熱血呼地一下衝上了頭頂,他重重地一點頭,咬牙道:「好!明天!明天申時,我也使一頂轎,親自來接你!」
 
薛祿紅著眼睛,惡狠狠地道:「他回媽回的!明天老回子帶兵來,錦衣衛敢跟老回子動手回搶人,老回子就乾回他娘的!」
 
薛祿的話很粗回魯,可聽在董羽純耳中,實比那些文人騷客的清詩雅賦還要動聽許多,她笑了,這一次,笑得好不甜蜜!
 
※※※※※※※※※※※※※※※※※※※
 
「帶兵去,不妥吧?這樣一來事兒可就鬧大了!」
 
回去的路上,劉玉玨聽到薛祿的盤算,馬上提出反對:「紀綱那人陰險狡詐,你還不清楚。薛兄,聽你方纔所言,恐怕他想給我臉色看還是其次,他見都不曾見過董姑娘,就要納她為妾,分明還是為了你當日上回書為輔國公作證的事故意與你為難。
 
這個人,現在是順我者昌,逆我者亡,已經猖狂到了極點。
 
可是,要跟他鬥,哪有公平可言?你看,憑著他執掌錦衣衛的便利條件,你上一封奏章,他立即就知道內容,可他要是在皇上面前進你幾句讒言,你上哪兒知道去?就憑這,這場仗就沒法打,何況他現在正得皇上寵信呢。
 
薛兄,你在意董姑娘,他可不在意呀,兩邊真要是為了一個女人打起來,這麼一樁醜聞鬧上朝廷,萬一皇上大怒,叫你們兩下罷休,他紀綱是無所謂啊,可你呢?你還能抱得美人歸麼? 」
 
薛祿聽了不禁躊躇起來「劉賢弟說的有道理,那……那你說愚兄該怎麼辦呢?」
 
劉玉玨道:「這事兒,你不能當面鑼正面鼓的對著幹,在意董姑娘的是你,可不是他!依我看,要想息事寧人,安安穩穩的把董姑娘接回家去,唯有借勢,你得找個能鎮得住場子的人,這南京城裡,難道他紀綱真已經到了天王老回子第一,我第二的地步了麼?不見得吧!」
 
薛祿雙眼一亮,興奮地說道:「好主意!我想到一個人了,他若肯出面,一定鎮得住紀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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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4-5 19:33:37 |只看該作者
第717章 月老,有人找!

「胡鬧!真是胡鬧」
  
定國公徐景昌沉著臉,厲聲道:「為了一個青樓妓女,居然如此大動干戈,太不像話了!連我的面子,都跟著你丟光了,還要我替你出頭……」
  
薛祿辯解道:「國公,羽純原來的身份,別人並不知道,我就只跟您說了。」
  
徐景昌怒道:「別人不知道,天地鬼神不知道?別人不知道,她就不是風塵中人了?你是什麼人?堂堂的朝廷二品命官,堂堂的五軍都督府大都督僉事,你竟要納一個妓女為妾,成何體統!一旦事機敗露,不怕有人彈劾你麼?」
  
薛祿一張臉脹成了豬肝色,唬著大臉不吱聲,徐景昌緩了緩語氣,又勸解道:「薛祿,靖難功臣中,你是首屈一指的名將,在我大明軍中擁有極高的威望,我對你可是非常器重的,這般著力的栽培你,可你自己也要爭氣才成。
  
我永樂朝,靖難六國公,張玉將軍和家父已經早逝,道衍大師是出家人,剩下的三位國公中,輔國公不在行伍,成國公和淇國公年紀又大了,假以時日,你就是我大明軍中第一將了,你想想,在你的仕途中豈能留下這樣的污點?
  
再者說,這女人你瞭解麼?不過是為其美色所迷。舉凡妓女,天生的水性楊花,縱然從良,骨子裡的風流勁兒也絲毫不會減少,她們身體散淡慣了,性情放蕩慣了,你叫她從良之後,怎生拘束得來?若是耐不得寂寞了,偶見一個俊俏後生了,少不得便私通款曲。
  
薛祿啊,若是個良家女子,看得'失節'二字極重,輕易不敢逾雷池一步,潔身自愛的很。而風塵出身的女子呢?生張熟魏,裙帶俱都可解,一夕繾綣猶如吃頓點心,可這一頂綠帽子就輕輕鬆鬆地戴到了相公頭上。這樣的女子,怎麼能要? 」
  
薛祿脹紅著臉辯解:「國公,羽純姑娘絕不是那樣的人……」
  
「你不要說了!」

徐景昌拂袖道:「我不會幫你!而且,我還要告誡你,這種女人,不能碰!不許納她為妾!安生回家去,你若想納妾​​,回頭我幫你說合一下,尋常良民百姓家的女子還不由著你挑?就算是一般官吏家的女兒,作你的妾也不算委屈了她,這青樓女子,不許你沾,回去!」
  
薛祿只將來龍去脈向徐景昌說了一遍,徐景昌便已勃然大怒,他是中山王府出身,家教甚嚴,一向潔身自愛,堂堂的朝廷命官,娶妓為妾這等荒唐事兒,他哪能忍得?
  
其實明朝時候,納妓為妾的官員著實不少,但那是明朝中後期,明朝早期官場風氣還是很嚴肅的,一旦被人知道薛祿納妓為妾,就是政途上的一個污點。
  
薛祿蔫頭搭腦地告辭離開了,薛祿一走,定國公夫人便走屏風後面走了出來,見丈夫氣猶未息,不禁勸道:「相公,薛將軍是你的愛將,你就不能好好說話麼,何必這般嚴厲?」
  
徐景昌吐出一口濁氣,對她道:「夫人,我這是愛之深,責之切啊。我中山王一脈傳到我這裡,已經是第三代了,靠著皇后娘娘的福蔭,咱家恩寵不減,在朝裡仍舊是第一大世家,可是經過靖難四年,咱家在軍中的根係人脈卻已大大削弱了。
  
薛祿是靖難派的大功臣,在軍中的威望實際​​上比淇國公丘福還要高,如今他是他的直接下屬,我不遺餘力地栽培他,希望能通過他,重振我徐家在軍中的強大威望。這對我們徐家很重要,對他個人的前程同樣重要,怎能叫他出現被人詬病的地方?一個青樓女子也是能納進門兒的? 」
  
兩夫妻說著話,那邊薛祿怏怏地離開了定國公府,可他對那羽純姑娘十分著迷,一顆心裡全都裝滿了羽純姑娘的倩影,哪肯就此罷休?他站在街頭茫然半晌,忽然目光一亮,又想到了一個身份地位足以克制紀綱的人物,薛祿立即翻身上馬,揚鞭而去……
  
※※※※※※※※※※※※※※※※※※※※※※※
  
輔國公府,一家人用過晚膳,正在花廳談笑說話。
  
夏潯先考較了思楊、思潯的功課,又對她們畫的荷花大力褒揚了一番,喜得兩個小丫頭美滋滋的。思祺和思雨還小,現在還不需要學功課,兩人玩了一陣子木馬,便跑到茗兒身邊,玩她們一向喜歡的把戲,那就是跟和大娘肚子裡,現在還不知道是小弟弟或者小妹妹的那個小寶寶說話。
  
她們兩個貼著茗兒的肚皮,煞有介事地和裡邊的小孩子說著話,好像她們能聽到對方的回答似的,自已問一句,還能答一句,一句一句的接下來,聽著引人發噱。
  
說了一會兒話,思祺抬頭問道:「爹爹,為什麼小寶寶要在娘親肚子裡長大呀?」
  
夏潯笑道:「因為肚子裡邊風吹不著,雨淋不著,睡著舒服呀。小孩子都是在娘親肚子裡長大的,要在裡邊睡十個月才能生下來,都是娘身上掉下來的肉。」
  
「爹爹說的不對!」
  
思潯馬上糾正道:「我和姐姐就不是娘親肚子裡生的。」
  
「是麼?」
  
夏潯佯做驚訝地道:「這事兒我還真不知道,那你們兩個是從哪兒來的?」
  
思潯得意洋洋地道:「是海神娘娘把我們送給娘親的,海神娘娘把我們埋在沙灘上,然後我娘就把我們刨出來抱回家了。」
  
思雨的性子鐵隨她娘,漂亮的小嘴唇兒微微一撇,小大人兒似,對二姐的無知表示了無聲的鄙視。思祺卻很驚奇,眨著一雙大眼睛,迫不及待地問道:「二姐,你是在沙土堆裡長大的呀,就像蘿蔔那樣嗎?不對呀,你要是埋在沙子裡邊,不會迷了眼睛麼?」
  
思潯道:「你真笨,有蛋殼的呀,就像烏龜下的蛋一樣,外邊有一個殼,要把殼敲開,我才能出來!」
  
小荻掩著口吃吃地笑:「哦,原來是像烏龜下的蛋一樣……」,說著促狹地瞟了一眼夏潯,夏潯翻了個白眼兒,問道:「那麼,請請思潯姑娘,把你像烏龜下的蛋一樣埋在沙灘上的故事,是誰告訴你的呢?」
  
思楊和思潯一齊望向蘇穎,蘇穎頓時紅了臉,她瞪了兩個丫頭一眼,嗔道:「那不是你們小時候,娘跟你們說著玩的麼,你們……當然也是娘親肚子裡生的!」
  
「真的麼?」思楊和思潯大為驚嘆,上上下下地打量她們的母親:「我們這麼大,娘親怎麼把我們生出來的?」
  
這回,連謝謝也在一旁掩口笑了起來,蘇穎看見了,趕緊把兩個女兒推出去:「去去去,問你們謝姨娘去,她什麼事和都知道。」

謝謝笑著擺手:「別介別介,我可不知道,你們還是問你們親娘去吧。」
  
一家人正笑鬧著,二愣子閃現在門口,向夏潯欠身施禮道:「老爺,五軍都督府薛祿求見!」
  
※※※※※※※※※※※※※※※※※※※※※※※※※
  
書房裡面,夏潯聽薛祿說罷經過,問道:「你真的喜歡她?」
  
薛祿重重一點頭:「真的喜歡!」
  
薛祿登門求助夏潯時,本來多了個心眼,想著只說那姑娘是個良家女子,不暴露她青樓妓女的身份,因為他擔心夏潯也跟徐景昌一樣,不贊同他納妓為妾。可是薛祿性子直,總覺得自己既然求助於人,如果還隱瞞真相太不是東西,所以最後硬著頭皮還是說了實話。

不過做過妓女終究不是什麼光彩的事兒,薛祿只是含含糊糊地提了提,讓夏潯明白董姑娘的出身就得了,並未說的詳細,所以夏潯並不知道這董羽純就是湖州義妓習絲姑娘。
  
夏潯又問:「那麼,你覺得她是一個好姑娘!」
  
薛祿認真地道:「是!我認定了,她是個好姑娘!剛一見她時,我就知道,她絕不是一個水性楊花、貪慕權貴的女人,她是因為在家鄉得罪了人才逃出來的,以她的姿色,要在京城裡過錦衣玉食的日子有什麼難的?可她甘心在那破道觀中度日。
  
我薛祿在金陵,也不算是小官兒了,可我追她那麼久,也不見她動心,這一遭兒權傾京師的紀綱要納她為妾,她更是死都不答應,這樣的姑娘還能差得了?我薛祿沒讀過書,國公要覺著我看人不准,那也有可能。可這些是她做出的事兒,實實在在擺在那兒的,可不是我薛祿被美色所迷,一廂情願的想法! 」
  
「好!」
  
夏潯欣然道:「青樓女子怎麼啦,其中多少可憐人,也是迫於生計,無可奈何之舉。要說義氣奇女子,可不見得青樓煙花女中便沒有,古時候的且不去提,就是當朝中,我就曾親眼見過一個。」

夏潯道:「青樓女從良,有真從良、假從良,貪慕權貴的優渥生活而從良的,耐不得寂寞,也耐不得平凡生活,早晚要出事,而那真正有心從良的,恰因為久處風月場中,見慣了世態炎涼與人心叵測,反而更加珍惜感情,一旦託付終身,無論富貴貧窮,不離不棄!」
  
薛祿得了夏潯這番知心話兒,眼淚都快流出來了,他感激地對夏潯道:「那……國公您肯幫老薛這個忙麼?」
  
「幫!幫定了!」
  
夏潯把眉鋒一立,冷笑道:「你這個月老,楊某人做定了!明兒個,我就去那桃源觀中走一遭,我倒要瞧瞧,他紀綱的八抬大轎,抬不抬得動這位羽純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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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8章 你囂張我囂張

    第二天下午,還沒到申時,夏潯就一身道服,帶了老烹一個侍衛,優哉游哉地趕到了桃源觀。薛祿帶著工匠們正在修繕道觀,他倒是個死心眼兒,並未因為羽純姑釀已經答應了他的喜事,就放棄自己的承諾。轎子要申時才來,他可是一大早兒就趕來修繕道觀了,另外也是擔心紀綱提前下手。

    夏潯一到,薛祿提著的一顆心就放了下來,他趕緊迎上去,與夏潯對答一番,引了他便往觀中側殿一處簡陋的居處行去,興沖衝地喚道:「羽純,快來,國公爺來祝賀你我喜事了?」

    門扉吱呀一聲響,已換了一襲月花裙的董羽純正淺施脂粉,淡描蛾眉,聽見呼喚,連忙放下眉筆,打開房門走出來,一見這位國公,頓時便是一呆。

    「嘖嘖嘖!果然清麗絕俗!」

    夏潯一見這姑娘,不禁暗讚一聲。不但模樣長得好,穿著打扮也合回體,從她身上,看不到一絲風塵氣,眸正神清,儼然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濯水青蓮。

    夏潯再一看,竟然有些眼熟,不由發起怔來。

    「國公……輔國公大人……」

    董羽純先反應過來,向夏潯姍姍下拜,夏潯終於記起了她的身份,「啊」地一聲道:「是你!」

    薛祿怔怔地道:「國公爺,您……您認識羽純?」

    雖說薛祿深愛董羽純,不計較她的過去,可是一見二人相識的,不禁便想,是不是國公爺逛青樓,曾經做過羽純的恩客?羽純即將成為自己的女人,可是賀客卻是曾與她同床共榻的男人,這事兒實在彆扭,他的心再大,也不自在呀。

    夏潯不禁微笑起來:「原來是你,呵呵,薛兄,好眼光!」

    薛祿苦笑,心道:「連你國公爺都曾千金一聘的女人,自然是不錯……」

    夏潯哪知他想歪了,笑道:「這位姑娘,我認得。當曰賑災至湖州,堂官常英林矯飾偽作,欺哄於我,就是這位姑娘一杯酒潑到我的臉上,義正辭嚴,教訓一番,才叫我識破那常英林的真面目。薛兄啊,我說的那位叫人欽佩敬慕的奇女子,就是眼前這位姑娘!」

    薛祿這才知道自己想歪了,當下問明經過,不由得對董羽純也是肅然起敬,一個弱女子,這要多大的勇氣,才敢酒潑國公爺,怒斥眾堂官?想到此處,他對羽純姑娘當真是又敬又愛,更加喜歡了。

    紀綱換了一套顏色鮮豔的公服,騎了一匹白馬,領了一班狐朋狗友,抬一頂小轎奔著桃源觀來了。

    八大金剛都來了​​。朱圖死了,自然有人頂替,錦衣衛中可是「人才濟濟」的,本來最有資格順位上升的應該是尹盛輝尹千戶,可惜尹千戶在山東青州府消失的無影無蹤,到現在還是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於是於堅於千戶便順理成章,順位遞升,成了八大金剛的老么。

    今兒個,這些人都跟來看熱鬧了。

    紀綱如此囂張,他怕不怕?

    不怕!

    一則,他自以為號准了皇上的脈,連「構陷」國公,而且是皇上極寵信的近臣、親戚,皇上都不在意,擺明了就是要他表明立場:他就是專屬於皇上一人的一條狗,替皇上監督百官的!他越是與百官對立,皇上越是放心用他,如今連錦衣衛南鎮都完全屬於他了,錦衣衛已鐵板一塊,這就是皇上信任他、扶持他的信號,他怕什麼?

    二來,妻和妾那是天壤之別,妾是什麼?妾就是一件物件兒,達官貴人只要願意,隨便就可以拱手讓人、贈人的一件東西,唐宋時候,隨手贈以姬妾,或以姬妾易馬、易詩詞,甚至聽到某位好友孤身上任去某處做官,怕他旅途寂寞,就贈一美妾服侍的,那都是司空見慣的事。

    到了明朝,這種風氣雖然弱了,可贈妾的事依舊常見,誰把妾當回事兒?爭一樣物件兒,沒甚麼大不了的,就算真有御使以此事彈劾,他也不怕,他一身毛病,被滿朝文武仇恨鄙視,才遂皇上心意呢,可薛祿也不怕麼?兩個人走得可是不一樣的路子。

    所以,他肆無忌憚,他今天來,就是要搶了薛祿的女人,把她蹂躪在自己胯下,要是不喜歡,改天就賣進窯子裡去,他要徹底臊得那薛祿無地自容!

    今曰之紀綱,已非昔曰之紀綱,皇上的一頓打,似乎叫他開了竅,明白自己該怎麼做人,才能得到皇帝的無限寵信。

    紀綱納妾,譜兒大得很,就是那湖州知府常英林的表妹清寒姑娘,正兒八經的官宦人家小姐,做了他的妾室,也是常英林使一頂小轎主動送上門來,從側門兒一直抬進他的臥室,這就成了他的枕邊人,哪有一個妾需要勞動他紀大人大駕親自相迎的?

    可這一遭兒不同,薛祿是武將,在軍中素孚人望,如今做著五軍都督府都督僉事,官職與他平級,他也有點擔心手下那些千戶們級別差得太多,鎮不住場子,丟他的人,所以他老人家屈尊,親自來了。

    紀綱騎在馬上,同一眾小弟打趣說笑,洋洋得意,到了桃源觀前,恰是申時。剛剛勒住了馬,就見迎面道路上又有一乘小轎向這兒走來,兩個轎夫,一個小廝、一個老媽子,都穿著新衣裳,喜氣盈盈的模樣,紀綱見了,便不下馬,雙手拉著韁繩,橫著眉毛坐在馬上看。

    那小轎抬到桃源觀前,八大金剛的新任老么於堅很有小弟的覺悟,立即提馬上前,喝道:「嗨!你們是幹什麼的?」

    那老媽子嚇了一跳,抬頭瞧瞧,馬上這十幾位爺,一個個橫眉立目,兇相畢露,心中不禁害怕,忙道:「老身是個喜婆子,是薛大人雇來桃源觀,接迎羽純姑娘過府的。」

    於堅聽了抖著雙肩奸笑,回頭對紀綱諂媚道:「大人,您瞧,那薛祿怕了大人,不敢來與大人爭風,又怕丟了臉面,隨便僱頂轎子來接人呢,大人您就成全了他吧,小的到觀裡把羽純姑娘接出來,隨大人您回去快活。薛祿自己不來,只是僱的人沒辦好差使,這張老臉也就保住了,您說呢?」

    他這連損帶諷的一番話說出來,八大金剛便在馬上大笑,紀綱卻覺得好生無趣,早知道那薛祿不來,他何必自降身份親自趕來?這一來就算把那道姑搶回府去,也顯不出他的威風了,紀綱把臉一沉,便不悅地哼了一聲。

    紀悠南能得紀綱歡心,就在於他最能揣摩紀綱心眼,一看紀綱這模樣,就曉得紀綱覺得這般結果沒趣,眼珠一轉,馬上訓斥於堅道:「混帳!敢跟咱們大人爭女人的,還用給他留什麼面子?說出去,咱們大人還能抬起頭麼?把他們的轎子砸了!」

    於堅瞅了眼紀綱,見他沒吭聲兒,趕緊道:「是是是,卑職糊塗!卑職糊塗!」

    他跳下馬,便奔了薛祿家抬來的那乘小轎,一抬腳,便把那轎子踹得一歪,兩個轎夫嚇壞了,趕緊逃到一邊,於堅​​抱著將功贖罪的念頭,抽出轎槓子來,掄起來就砸,罵罵咧咧地道:「他娘的不開眼,我們紀大人看中的女人你也敢動歪腦筋!」

    他一邊罵一邊砸,幾個侍衛也衝過來幫忙,一眨眼功夫就把那轎子砸得稀爛。那時節官員還沒有坐人抬轎子的習慣,尤其是武將,更是必須得騎馬,所以薛家沒有轎子,也沒養轎夫,這都是雇來的喜轎,那兩個轎夫眼看著自己賴以餬口的物件兒被砸,心疼得直掉眼淚,卻不敢說話。

    四人之中,只有那小廝是薛祿府上的,一見人家要砸自己老爺接新娘的轎子,心裡雖然害怕,還是上前攔著,怯怯地央求道:「各位老爺,別砸轎子,小的回去沒法交待……」

    他還沒說完,就被於堅一記耳光重重地抽在臉上,抽得這半大孩子一跤摔倒在地上,頰上腫起老高,這孩子嚇得撲在地上大哭起來,抹著眼淚,再也不敢阻攔了。於堅揮著轎槓砸得那叫一個賣力,等他把轎子砸得稀爛,便湊到紀綱馬前,喘著出氣陪笑道:「大人!」

    紀綱哼了一聲道:「本官還等著洞房呢,時辰不早了,快著把新娘子接出來!」

    「是是是!」

    於堅答應一聲,便把手一擺,領著兩個侍衛朝桃花觀裡衝去。門口這一通打砸,早驚動了觀裡邊正在修繕的工人,工人們正圍在門口看熱鬧,一個這凶神惡煞似的人物向門口走來,刷地一下就閃開了道路,於堅得意洋洋,威風八面,邁步就往裡闖。

    他一隻腳剛踏進門去,裡邊突地衝出一個人來,抬手就是一記大耳刮子,「啪!」一聲,那叫一個響,扇得於堅腦袋像撥浪鼓似的左右擺動了一下,眼睛都有點歪了,於堅沒反應過來,被這一巴掌扇得有點發楞,忍不住吼道:「誰打我?」

    「老子打你!」

    聲音剛落,一記大耳光又扇在他另半邊臉上,於堅的腦袋又像撥浪鼓似的劇烈波動了一下,這才看清來人,身材不矮,卻有些駝背,大骨架子,卻有些瘦削,濃眉、扁鼻、雷公嘴,雙臂奇長幾乎過膝,有點猿人的意思。

    老烹罵完,抬起大腳丫子當胸又給他一腳,於堅就四仰八岔地摔出了觀門。

    「誰在外面喧嘩呀?」

    後邊傳來慢條斯理的一聲問話,老烹趕緊側身讓到一邊,畢恭畢敬地道:「國公爺,不知道哪兒來的幾個鳥人,不懂得規矩,驚擾您了。」

    隨著聲音,夏潯悠悠然地邁步走了出來,後邊跟著薛祿和劉玉玨,再後面就是哼哈二將,夏潯慢騰騰地走出來,往門口一站,目光便往紀綱等人乜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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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9章 你低頭我低頭?

    夏潯往門口穩穩一站,一雙含威不露的眼睛便對上了紀綱的雙眸。

    四目相對的剎那,兩個人的表情似乎一下子都凝固了,許久許久,兩個人誰都沒動一下,甚至連眼皮都沒有眨動一下。

    一陣風吹過,吹得夏潯的袍袂如水一般輕輕律動起來,紀綱的衣帶也是飄飛了又落,落下來又飄,兩個人還是一動不動。

    夏潯臉上掛著慵懶和煦的笑容,看不出深蓄的威脅,就保持著那份恬淡輕鬆的笑意,注視著紀綱。紀綱神色平靜如水,非常的平靜,可是他眼角淺淺的皺紋,卻在不引人注目中,微微的、急劇的抽搐著。

    兩個人就這麼對峙著,一動不動,旁邊所有人卻似乎都感覺到了他們越升越高的氣場,不但周圍的人一下子變得悄無聲息,似乎連那駿馬都有所感應,一個個低下了頭,連鼻息都變得輕微起來,那個被於堅摑了一掌的孩子抽泣著爬起來,擦擦眼淚,也被雙方這種無形的交鋒,懾得屏住了哭泣。

    「不能低頭!絕不能低頭!堅決絕不能低頭!」

    一個野獸般的聲音在紀綱心裡咆哮,到後來那聲音越來越洪亮,振聾發聵,直撼三寸靈臺!

    然後,紀綱翻身下馬,上前三步,向夏潯抱拳揖了下去:「下官……紀綱,見過國公!」

    這句話說罷,紀綱的心都要滴血了,他不想低頭,他不想再活在夏潯的陰影下,他早就跟夏潯撕破了臉,他完全沒有必要……

    可是鬼使神差的,他還是下了馬,規規矩矩的行了禮,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做出這樣的舉動,是心底裡始終對夏潯存著難言的敬畏,還是不想失了官場禮數,叫夏潯有把柄可抓。

    夏潯笑了,微笑道:「原來是老紀啊,你來,也是來喝薛兄喜酒的麼?」說著,他的眸光飛快地從八大金剛臉上掃過。

    紀綱都下了馬,那些人哪裡還敢端坐在馬上,被夏潯這目光一掃,他們就像被針紮了一下,機靈靈一顫,一齊翻身下馬,向夏潯長揖一禮:「見過國公!」

    紀綱有些尷尬,他不情願這樣一直被夏潯的氣勢壓著說話,忍不住道:「國公,那位羽純姑娘,下官也很喜歡,羽純姑娘已經許了人麼?下官倒不知道,呵呵,下官今日來,本來也是要接羽純姑娘過門兒的。」

    「哦?」

    夏潯眉頭一皺,扭頭問薛祿:「薛兄,這是怎麼回事?難道要一女二嫁不成?」

    薛祿大聲道:「自然不可能,國公!羽純姑娘親口答應願意做我薛祿的女人,陪伴我一生一世的!」

    夏潯笑道:「那就不好辦了,你們各執一辭,若是本國公不曾看見,那就由得你們去爭執,既然看見了,本國公與你們兩人又俱有淵源,哪能坐視你們兩位國之棟樑起了嫌隙。是不是請那位羽純姑娘出來,親口說個清楚。強扭的瓜兒不甜嘛,羽純姑娘若喜歡了誰,那就讓她隨誰去,薛僉事、紀大人,你們二位說,我這和事佬做得可還公平麼?」

    薛祿大聲道:「下官悉遵國公吩咐!」

    夏潯的目光定在紀綱身上,含笑道:「老紀啊,你怎麼說?」

    紀綱咬了咬牙,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紀某,也遵從國公之意!」

    「好!」

    夏潯笑吟吟地轉身,說道:「還不去請羽純姑娘出來?」

    不一會兒,觀中幾位道長陪著董羽純姍姍行了出來,向夏潯盈盈一拜,嬌聲道:「民女見過國公!」

    夏潯笑道:「羽純姑娘,傾慕你的好男兒很多啊,你看,薛大人、紀大人,這都是當朝二品,位高權重的大臣,卻都為你一個女子神魂顛倒呢。」

    董羽純聽了似乎有些靦腆,眸波一轉,在薛祿和紀綱身上一轉兒,便對夏潯含羞道:「國公爺取笑了。」

    紀綱這才瞧見自己要納的那小妾容色,牡丹​​纏枝紋的藍色褙子,配一條月華裙,身材高挑,修長婀娜,光可鑑人的青絲只簪一枝碧玉簪子,綽約輕盈恍如姑射仙人。五官嫵媚自不待言,那肌膚尤其生得好,水一樣細嫩。

    眼見她這等風情,紀綱不期然便想起了魚玄機的那兩句詩:「冰銷遠澗憐清韻,雪遠寒峰想玉姿!」

    果然是個難得一見的美人兒!

    夏潯咳了一聲,一本正經地道:「絕非說笑,你沒看見兩位大人都抬了轎子來接你過門兒麼?」

    薛祿那轎子已經碎得不成樣子,夏潯好像沒有看見,一語說罷,便對董羽純道:「聽說姑娘父母雙亡,由這觀中主持好心收留,寄居於此。你這終身,說不得只好自己作主,你告訴本國公,你願意跟了哪位大人,本國公近日清閒的很,便做了你的月老和這兩位大人的和事佬吧,呵呵……」

    董羽純瞟了眼紀綱,對夏潯盈盈拜了下去:「國公爺,奴家傾慕薛將軍的英勇,感於薛將軍的赤誠,願以終身,侍奉將軍!」

    夏潯朗聲大笑:「哈哈哈,好!」

    「紀綱!」

    夏潯的笑聲戛然而止,突然大聲直呼紀綱名姓,紀綱正心神飄忽著,陡聽他叫,下意識地便答道:「下官在!」這一聲出口,八大金剛的神色更加沮喪。

    夏潯道:「羽純姑娘的話你聽到了?君子有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惡,小人反是!既然人家兩情相悅,你又何必做這惡人呢,來來來,與本國公一起,祝福這對新人吧!」

    紀綱心中恨到了極點,可他若是一開始就與夏潯翻臉,那也就翻臉了,積威之下,既已連讓兩步,再讓他公開跟自己的老上司、國公爺衝突,他就沒有這個勇氣了,而且他也清楚,既然夏潯出現在這兒,既然夏潯有心插手此事,他就不可能動武,把人強行搶走,今天這個跟頭,已經是栽定了!

    紀綱臉上青一陣、紅一陣,向薛祿和董羽純拱一拱手,強笑道:「哈哈,既然如此,紀某這裡,就恭祝你二人,舉案齊眉、白、頭、偕、老了!」

    紀綱咬牙切齒的說完,又低著頭向夏潯一抱拳:「國公爺,下官告辭!」

    「慢著!」

    夏潯突然喚住了他,彷彿才看見似的,驚訝地看著地上那具千瘡百孔、破破爛爛,隱約還能看出一點轎形的器物,問道:「這轎子……是怎麼回事兒?」

    薛府小廝可算逮著機會了,連忙撲前幾步,往夏潯面前一跪,哭訴道:「國公爺、老爺,小人奉命引了這轎子來,誰知道剛到門口,就被這些惡人攔住,他們不由分說,便動手砸爛了咱家的轎子,老爺,小人可不是不想護著,可我打不過他們……」

    那小廝一邊說,一邊又抹起了眼淚,還揚起被打腫的半邊臉給夏潯和薛祿看。

    夏潯蹙眉看向紀綱,紀綱怪笑一聲道:「哈哈,誤會!純屬誤會!下官那手下不明就裡,聽說有人要與我爭納美人兒,一時激忿,就動了手,下官也是阻攔不及……」

    夏潯恍然笑道:「我就說呢,老紀當年為陛下牽馬墜鐙,就因為做事小心,知進退、有分寸,這才提拔起來,撥到本國公帳下聽用,在本國公帳下時,那也是為人謹慎,不躁不驕,如今執掌了錦衣衛,成為天子近衛,更加的應該修身自省才是,怎麼可能這般跋扈。」

    他的臉色忽地一沉,又問:「是誰動的手?」

    紀綱手下幾個動過手的侍衛,你瞧瞧我,我瞧瞧他,又一齊瞧瞧紀綱,見紀綱面無表情地站著,便遲疑著走出來,站到夏潯面前,那小廝抹著眼淚一指被老噴扇得豬頭一般的於堅,喊道:「還有他,他砸得最兇,他還打我!」

    這一來於堅也不好再躲,只得訕訕地站了出來。

    夏潯沉著臉訓斥道:「你們是天子近衛,為朝廷執法,豈可仗勢欺人?這轎子是五軍都督府薛僉事家的,你們都敢砸,金陵城裡,還有人放在你們眼裡麼?你們這般胡作非為,傳揚出去,別人誰知道你是老幾,結果不是壞了紀綱的名聲麼?一群混帳東西!」

    紀綱恨極,一股邪火兒又發在了自己人身上,吼道:「還不掌嘴,謝國公爺的教訓!」

    於堅無奈,領著那幾個侍衛,往夏潯身前一跪,便噼嚦啪啦地打起了自己嘴巴。

    「啪!啪!啪啪啪……」

    清脆的嘴巴聲中,夏潯對紀綱滿面春風地道:「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你這手下把人家的轎子砸了,我瞧你這頂轎子,倒比那頂還要貴重些,不如就把這轎子做了賀禮,送與薛將軍吧,反正抬回去……也是閒著!」

    紀綱氣極反笑,他無比怨毒地看了夏潯一眼,重重地一點頭:「一頂轎子而已,國公爺都開了口,有什麼使不得的?來啊,轎子留下,咱們走!」說罷向夏潯一抱拳,也顧不得屁股上的傷還沒好利索了,走到馬前,自己扳鞍跨了上去,一撥馬頭,揚長而去。

    八大金剛中剩下那些嘍囉跟著紀綱一哄而散,正跪在地上打自己嘴巴的於堅等人見了,連忙向夏潯磕個頭,慌慌張張地爬起來追上去,一個個摑得自己兩頰赤紅,跟一群猢猻似的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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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4-7 21:37:34 |只看該作者
第720章 你開心我開心?

    申時,是下午三點到四點的時間,紀綱一群人離去之後,天色就已經晚了。這邊收拾停當,董姑娘歡歡喜喜上了轎子,那兩個轎夫得了一乘更華貴的轎子,便美滋滋地抬著新娘子走了。娶妾很少請客,請客也只是三五個朋友聚聚,不可能請有身份的人的,尤其是像夏潯這種身份極尊貴的人,邀他過府飲宴慶祝自己納妾,那是一種很失禮的行為。

    所以薛祿沒有開口邀請夏潯過府,只是對他千恩萬謝一番,便騎上馬,興沖沖地回府,做他的新郎官去了。夏潯叫劉玉玨和陳東、葉安帶了那些匠人回去大報恩寺,便帶著老噴,信馬游韁地回府。

    路上,老噴擔心地道:「國公爺,剛才看著那紀綱跟你對視的眼神兒,老噴真捏了一把汗吶。要是他把心一橫,就是不把您輔國公放在眼裡了,您還能自降身份,跟他動手不成?若不然,又能把他怎麼樣。那不是丟了國公您的臉面麼?」

    夏潯微笑道:「我知紀綱甚深,他不敢!」

    老噴想了想,展顏笑道:「國公說的是,不管如何,國公爺終究是國公爺,他一個二品官兒……」

    夏潯道:「你錯了!彼此已經撕破了臉皮,他怕我何來?他怕的是皇上!」

    老噴奇道:「皇上?」

    夏潯道:「不錯!就算我失了寵,也依舊是靖難功臣,大明國公、皇上的妹夫。皇上一日不想置我於死地,我的身上,就有皇帝的臉面和威信,他叫我太下不來台,那就是不知自愛、不給皇上臉面。他不怕我,卻怕猖狂過甚,失去皇上的歡心。你以為,這朝中就沒人盯著找他把柄麼?陳瑛也不是吃素的,別人不敢抖摟他紀綱的事,我楊旭不屑向皇上告他的黑狀,不代表別人就不屑、就不敢!」

    老噴聽了悻悻地道:「國公爺給咱大明立下多少功勞?別的不說,光是遼東一地經略得當,就是造福萬代的壯舉。那紀綱只知道奉迎拍馬,如今竟敢跟國公爺您叫囂起來了,只因忌憚著皇上不喜,這才不敢衝撞於您!

    這幾年,犯到國公爺您手裡的官兒還少麼,太小的咱都懶得提,大一點的官兒,像歸德知府孫廣和、福州知府萬世域、湖州知府常英林、五軍都督府都督僉事謝光勝、都督僉事蕭夢,觀海衛指揮使常曦文,哪個官兒小了?

    再往上數,駙馬梅殷、長興侯耿炳文、魏國公徐輝祖、乃至與國公您並列為靖難六國公之一,排名尤在國公您之上的淇國公丘福,一個個全都折在了國公您的手裡,現如今蹦出個紀綱,官兒不見多大,倒比誰都歡實,這種得志便猖狂的小人沒完沒了,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兒。 」

    夏潯失笑道:「田里年年都會長出野草,哪個農夫抱怨去年拔除稗草是徒勞呢?不要抱怨啦,正因為有奸的,才需要有忠的,如果人人向善,那還需要我們做什麼?」

    老噴道:「既然他不敢公開忤逆國公,叫國公臉上難看,國公剛才就應該多給他點顏色看看!」

    這時,已近黃昏,他們正經過一座寺廟,廟裡撞響了暮鐘,也不知是聚集僧眾用餐還是要做晚課。鐘聲悠悠,隨風飄來,夏潯聽了鐘聲,便笑道:「那你說,我該怎麼整治他才好呢。我鑄一口前所未有的巨鐘,把紀綱融進鐘裡去,天天早晚,都有人用敲打唾罵他,讓他千秋萬世,永為貪官酷吏之警鳴,好不好呢?」

    老噴咧嘴笑道:「好,真是好主意!國公爺倒底是國公爺,小的還想怎麼殺他的頭才痛快呢,還是國公爺這樣的法子好,叫他死了都不得安生,這鐘只要存世一日,他的魂兒就一日不得安寧!哈哈哈,這樣子才痛快!

    國公爺要真這麼做了,等俺老噴娶了媳婦兒有了孩子,俺就把這事兒告訴他,子子孫孫都記著。三五百年之後,俺老噴的後世子孫到那放大鐘的廟裡去,敲敲那大鐘,就會記得,這裡邊,鑄著個叫做紀綱的大奸臣,還會記著,把這紀綱鑄進大鐘的官老爺,就是他們家老祖宗侍候過的人,俺也能沾國公爺的光了。 」

    夏潯只是隨口一說,不想老噴卻當了真,夏潯不覺莞爾。他信馬游韁地往前走著,聽著那悠悠的鐘聲,思索片刻,說道:「我們知道他是奸臣,可皇上不知道。他做的惡事還不夠多,現在咱們整治他,打他兩個耳光,濟得甚麼事。就算是能告倒了,能不能叫他死?」

    老噴想了想,猶豫道:「恐怕……不能……」

    夏潯道:「這就是了,打蛇不死,反受其害。所以,輕易不可以下死手,得等到合適的機會,等到他有必死的理由,才可以出手。再者說,紀綱現在還有用處呢。」

    老噴疑惑地道:「紀綱這樣一個頭頂生瘡、腳底流膿的壞蛋,還有什麼用?」

    夏潯道:「他善於咬人,所以,現在還需要他跟陳瑛對著咬。老噴,你別看陳瑛不聲不響的,在我心裡,陳瑛比紀綱更可怕。在紀綱這條狗在那兒,雖然吠著有些吵人,畢竟還能嚇嚇陳瑛那樣的老賊。等著吧,等他咬死了賊,再燉他的肉也不遲!」

    夏潯把馬鞭往前一指,微笑道:「你好好看著,紀綱會越來越狂的!」

    老噴悻悻地道:「這姓紀的也是不要臉了,今兒抬著轎子來,人沒抬走,轎子留下,又被國公爺訕得灰溜溜的,他還好意思狂?」

    夏潯搖頭:「你又錯了!方纔,他是在氣頭上,所以才羞忿莫名。等他回頭把這事兒想通了,他就會很開心的,會洋洋得意,更加的狂妄。呵呵,我跟老紀共事這麼久,他這點心思,我還是能把握得住的!」

    夏潯說罷,輕輕抽了一鞭,加快了速度,老噴眨眨眼睛,一臉茫然地隨在夏潯的馬後,他完全無法理解,受了這般羞辱,那紀綱怎麼會不怒反喜呢?

    紀綱沉著臉走在路上,一雙手幾乎要把馬鞍握碎。

    奇恥大辱、奇恥大辱啊!尤其是在這麼多手下面前!

    紀綱的肺都快氣炸了,可他不想讓手下看到自己的狼狽,只能勉強抑制著自己的憤怒、控制著自己不要失態。八大金剛垂頭耷腦地跟在他的馬屁股後面,誰也不敢說話,於堅和那幾個自己把臉抽得跟猴屁股似的錦衣衛怕被紀大人看到了更加惱羞成怒,所以更是躲得遠遠的。

    晚風徐來,夕陽西下,十餘騎駿馬踽踽路上,把夕陽的影子拖得好長好長……

    他們人馬雖眾,看著行人眼中,卻頗有一種淒涼的感覺。

    漸漸的,紀綱的神色似乎平穩了許多,他依舊沉著臉,但是怒氣卻不再那般難以抑制。前面是一個十字路口,紀綱心神不屬地騎在馬上,直接行了過去,而他無論是回家還是去錦衣衛衙門,都該從這兒右拐的。八大金剛剛面面相覷,偏就沒有一個敢上前提醒,只好一個個跟在後面,如喪考妣。

    紀綱信馬而去,越行越是荒涼,忽然醒覺過來,他勒住坐騎,茫然四顧,見這裡是一條陌生的十分荒涼的胡同,忍不住問道:「這是哪兒?」

    八大金剛鬆了口氣,連忙提馬上前,說道:「大人,咱們走岔了路,方纔那個路口,咱們應該往右拐的。」

    紀綱把眉頭一皺,問道:「那你們怎不提醒我?」

    八大金剛唯唯喏喏,沒人敢說話,紀綱掃了他們一眼,忽然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氣來:「呵呵,你們都以為本官正在生氣,不敢觸我的霉頭,是麼?」

    八大金剛唯唯喏喏,依舊不敢回答,紀綱一仰脖子,放聲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紀綱笑得肆無忌憚,八大金剛唬得面無人色,一個個只是呆呆怔怔地看著紀綱。

    紀綱的笑聲戛然而止,笑吟吟地道:「你們很奇怪,我為什麼這麼開心,是吧?」

    八大金剛一起點頭。

    紀綱微笑道:「因為,我想通了一件事情!」

    八大金剛一起瞪大眼睛。

    紀綱微笑著問道:「你們想問我,想通了什麼事情,是吧?」

    八大金剛又是一起點頭。

    紀綱微微一笑,說道:「我是什麼身份?他是什麼身份?當他想要幫別人的忙時,以堂堂國公之尊,居然只能親自趕來,用他的資歷和身份來壓我,你說,他還有什麼倚仗?他還有什麼可以倚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輔國公,可憐吶!楊旭,我可憐你!」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八大金剛中有人腦筋反應快,已經明白紀綱是因為輔國公楊旭黔驢技窮、即將沒落才如此開心,有人反應慢,一時還沒明白過來,不過看見別人笑,自己不笑豈非愚蠢?於是他們也縱聲大笑,而且笑得比那些明白人更大聲、更開心!

    一時間,這條荒僻的胡同裡鬼哭狼嚎,激飛烏鴉無數。

    紀綱開心了,當天回去以後,叫人做了幾道菜,痛痛快快地喝了頓酒,又把寵妾清寒叫來,把她做了今天的新娘,一番雲雨,幾度繾綣。

    夏潯也開心了,開心極了,他羞辱了紀綱一頓,剛剛回到家裡,就撞見了金陵城裡的婦科聖手喬文達,喬神醫笑容可掬地向夏潯拱手道:「恭喜國公爺,喬某剛剛給夫人切過脈,就這三兩天的功夫,小公爺就要出生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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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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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1章 一喜一憂

    輔國公府裡今天亂亂紛紛的,丫環婆子進進出出,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產房內外,更是人頭攢動。奶婆、穩婆、醫婆全神貫注,產房外面還有好幾個宮廷太醫院的產科大小方脈醫官正在桌子上擺放各種急救藥物,丫環婆子們端熱水的,備嬰兒包裹、醫物的……

    常有人說,人生都是在同一個起跑線上,是啊,是在同一起跑線上,這話沒錯,只是起跑的運動員們,有人肩上挎著一輛滿是負載的黃包車,有人是踩在奔馳車的機蓋上準備起跑的,真的能一樣麼?各種待遇,從一出生,就是截然不同。

    夏潯的身份本已註定了他的子女出生決不平凡,思楊和思潯不消說了,出生時楊旭根本不知道,思雨和思祺是在國公府裡出生的,她們出生時,當時那陣仗就夠驚人了,產婆子老媽子,丫環侍婢一大幫人,京裡最有名的產科郎中直接請來了三個,坐在那兒以備不測。

    那時候一旦難產,可真有可能母子皆亡啊,說生孩子是母親的一道生死關,這在古代絕不是一句虛言,誰敢大意。而今待產的是茗兒,除了她丈夫夏潯的身份,她自己還是中山王府小郡主,姐姐更是當今皇后,這就更不同了,楊家自己請的有產婆和郎中,徐皇后不放心,又派了宮中產閣的太醫和醫婆前來相助,這一通忙活。

    蘇穎、梓祺、謝謝、小獲她們自己身為女人,更明白生產的痛苦,要說這幾人裡,屬茗兒生產時年紀最小,比她們受的苦自然更重,所以也都在房中幫著照看。夏大老爺被轟了出來,跟沒事人兒似的坐在外邊亭中,眼看著那人進進出出的,全都在忙活,根本沒人答理他。

    夏潯有心無力,很鬱悶地扭頭一看,頓時欣慰起來,要不說女兒是老爹的貼心小棉襖呢,瞧!這府裡上上下下,壓根都沒人理他了,還是四個寶貝女兒好,很在乎他這個老爹,都在他身邊,也眼巴巴地盯著那產房看呢。

    「來,過來,爹爹抱!」

    夏潯衝著最小的思祺招手,把她抱在懷裡親了一口,又笑瞇瞇地看看那三個寶貝女兒,問道:「你們希望大娘給你們生個小弟弟呀,還是小妹妹? 」

    「弟弟!」

    四個小丫頭異口同聲。

    夏潯好笑地道:「喝,異口同聲吶,為啥想要弟弟?」

    思楊道:「要想我楊家福祿綿長,當然得男孩子多才成!」

    思潯道:「男孩子力氣大,可以幫我打架!」

    思雨皺皺鼻子,小大人兒似的道:「女孩子好煩吶,嘰嘰喳喳的不安靜。」

    思祺咬著手指頭,眼珠子轉了半天才想起來:「因為……因為我沒有哥哥,也沒有弟弟呀,我想弟弟會比較好玩吧。」

    夏潯忍不住笑出聲來……

    ※※※※※※※※※※※※※※※※※※※※※※※※※

    「賣梨嘍,脆生生的大黃梨,汁多味美皮兒薄嘍……」

    大街上,一個挑擔賣梨的漢子大聲吆喝著,旁邊酒樓裡走出幾個醉漢,歪挎著刀,衣衫不整,酒氣熏天,卻是錦衣衛的幾個校尉,那掌櫃的也不敢收錢,還得陪著笑臉送到門口,甜甜地喊:「幾位官爺,要吃著滿意,下回再來啊!」

    幾個錦衣衛理都沒龘理他,晃著膀子走到大街上,嫌那挑梨的漢子走在前面擋路,其中一個錦衣衛抬起tuǐ來,一腳踹在他腰眼上,那mai梨的漢子還沒明白怎麼回事兒,就摔到一邊去了,梨子滾了一地,幾個錦衣校尉哄笑著走過去,那漢子一看是錦衣衛的人,愣是沒敢吱聲。

    攸地,遠處三騎快馬飛馳而來,馬蹄急驟,聲聲如碎,其中一個錦衣衛把眉頭一皺,不悅地道:「他釀的,老回子橫,這縱馬狂奔者比老回子還橫,京師重地,竟敢……」

    他剛說到這兒,那三匹馬已經風一般地捲到了面前,沿途百回姓紛紛閃路,幾個錦衣衛耀武揚威的還想攔人訓斥,其中卻有酒意不深、眼神還算利索的校尉定晴一看,不由吃了一驚,慌忙喊道:「快閃開!」說著自己就閃到了那邊去。

    「誰他釀的這麼橫,閃什麼?」

    後邊的錦衣衛不服氣,剛剛說出這句話,那馬就衝到了面前,裹回著一陣風,「呼」地一下就衝了過去,其他幾個錦衣衛閃得雖然狼狽,好dǎi算是躲開了,這個錦衣衛卻被一匹馬駿健碩的胸回脯給撞了一下,登時手舞足蹈地飛出去,一跤摔進了一個mai菜攤子的菜筐裡頭。

    他摔得昏頭轉向的,好dǎi沒有受傷,頭上頂著幾棵小白菜就跳了起來,破口大罵道:「誰啊?誰他釀的比老回子還橫?」

    旁邊就有錦衣衛訕笑道:「別叫啦,是八百里加急jun驛快報!」

    「啊!」

    那錦衣衛吃了一驚,往那正馳往遠處的駿馬上一看,果不其然,馬上的騎士穿得是一身jun服,後心位置一個大大的「驛」字,肩後擦了三面小紅旗,迎風獵獵。這是八百里加急jun驛快報,普天之下,除了皇宮大內,無人可擋,無城可擋!

    這人學好不易,學壞卻不難,在八大金剛的帶領下,上行下效,錦衣衛的風氣急劇敗壞,不過天子腳下,錦衣衛還是清楚有些人隨便得zui,有些人是萬萬得zui不得到的,起碼這八百里jun驛,必定是十萬火急的jun機要事,踹了也就踹了,他們可不敢追上去理論。

    三匹駿馬進了皇城範圍便分了道,一匹去了兵部,一匹去了五軍都督府,一匹去了皇宮方向。

    謹身殿裡,朱棣正對解縉吩咐著事情:「成了,這事兒就這麼定了吧,明日頒詔天下,照旨意辦就是了!」

    「遵旨!」解縉不情不願地躬身答應一聲。

    朱棣把六部尚書的一品官,又改回了二品。

    尚書本是二品官,朱允炆登基後重用文臣,把六部尚書提了一級,連帶著天下文官都晉陞了一級,朱棣登基後曾詔令一切建文制度,悉改回洪武朝舊制,不過這官員品級不光是名望地位,還有相應的薪俸跟著,朱允炆這麼幹,邀買的是天下文人之心,朱棣當時剛剛登基,要是在這方面大動干戈,這得罪人的事兒卻是由他來幹,因此這一條暫時沒動。如今他的江山已穩,這最後一條建文制度,終於也改回去了。

    解縉也是文臣,這明顯對整個文臣集團有利益有好處的事兒,他當然也不願意往回改,你要天下官員一心想朝廷之所想、想皇帝之所想,完全沒有個人私心,可能麼?那樣的大聖人,你只能在文官們書寫的史書中見到,現實裡,一個沒有!

    解縉轉身正要出去,木恩一手拂塵,一手密柬,急匆匆地走了進來,向朱棣稟報導:「皇上,徵夷大將軍行轅送來八百里驛報!」

    徵夷大將軍是朱能率軍討伐安南時,永樂皇帝授予他的稱呼,是以朱棣一聽不知安南那邊出了何等大事,吃驚之下急忙接過奏報,匆匆啟開封口,只掃視了兩行,身子一震,那函文便脫手飄落到地上。

    解縉還沒走,見永樂皇帝神色黯然,癡癡不語,忍不住問道:「皇上,出了什麼大事?」

    永樂皇帝目蘊淚光,強抑悲慟地道:「朱能……病故了……」

    解縉聽了不覺也是大驚,失聲道:「成國公身子那般強健,怎麼就突然……」

    朱棣黯然道:「士弘久居北地,不耐南方煙瘴天氣,一到籐州就患了病,他帶病南下,結果……」

    朱棣說到這兒,兩行熱淚終於流了下來,就在這時,兵部、五軍都督府的主官接到急報,也匆匆趕進宮來。朱能善戰、張玉善謀,這兩個人是朱棣起兵時的左右手,與朱棣感情最深,張玉早在靖難二年就因殺入敵陣解救朱棣戰死,如今朱能也死了,兩個老戰友相繼去世,對朱棣​​的打擊不可謂不打。

    眾人見皇上如此傷感,少不得一番解勸,等到皇帝稍稍收斂悲痛,這便開始商量操辦後事。經過群臣一番商議,朱棣決定,追封成國公朱能為東平王,諡號「武烈」,並贈上三代均為王爵。著即將朱能遺體運回京師,著欽天監擇風水佳地安葬,並停朝五日,以示哀悼。

    那祭文還沒著落,解縉對自己才學十分自負,自忖這等事當仁不讓,不料探問了一句皇上心意,朱棣卻說要為朱能親筆撰寫祭文,解縉自然不能與皇帝爭,他縱然寫得花團錦簇,哪比得皇帝御筆榮耀。這廂裡還有許多後續事情要操辦,朱棣心亂如麻,俱都交與解縉等人操辦了,自己鬱鬱不樂地轉回了後宮。

    一路上,想起朱能的噩耗,朱棣好不傷悲。靖難功臣,六大國公,張玉死了、徐增壽死了、如今朱能也死了,道衍大師自他得了天下之下之後便潛心經義,很少再出現在眼前。丘福因為浙東水師案難辭其咎被他貶到了北京。

    我永樂開朝六公,老的老,死得死,不問世事的不問世事,本來對楊旭寄望最深,誰知他又勾連白蓮教、殺官滅口,其行跡比丘福的作為還要惡劣,,朕……真的成了一個孤家寡人麼?

    朱棣黯然神傷,他默默地轉回了坤寧宮,剛剛走到宮廊下,便有一個小太監從另一側宮廊下興高采烈地跑來,一路叫嚷道:「生啦!生啦!娘娘大喜,郡主生啦!母子平安,是個男孩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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