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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月關] 錦衣夜行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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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1章 那惹禍的一張臭嘴

    科考重新評卷的消息一傳開,舉子們憤憤不平的聲浪就平息了。\不曾上榜的人都有了希望,已經上榜的人還有希望提升一下名次,僅僅幾個本來就被取在前面的士子心中不滿,奈何以寡敵眾,聲音低微,根本造不成什麼影響。

    科考既重新評卷,也就證明本科考官舞弊,一應考官勢必要受到懲處。

    陳瑛控制下的都察院本來就是朝廷耳目,負有監察百官之責,當仁不讓地充當了倒謝的急先鋒,而瀚林院、國子監、禮部,乃至諸多與解縉有舊怨的人紛紛附和,形成了一股巨大的聲浪。

    陳瑛之所以如此不遺餘力,是因為他知道解縉此人雖政敵甚多,但他是太子系的頂樑柱,哪怕是許多平素不喜歡他為人的太子系官員,因為投鼠忌器的原因,也會全力以赴的保他,可是讓陳瑛大感意外的是,根本沒人幫解縉說好話,一個人都沒有。

    解縉彷彿成了一隻過街老鼠,人人喊打,愣是沒有一個替他說話的。

    太子在東宮安之若素,好像壓根兒不知道這麼一回事,再一打聽,最有可能出面替解縉說情的輔國公楊旭,居然攜嬌妻美妾,去慈姥山下度假避暑去了。

    陳瑛對此百思不得其解,漢王朱高煦只當此事棘手,他的太子大哥不得不棄車保帥,因此得意洋洋,陳瑛卻總覺得這種現象不太正常,秦檜還有三朋友呢,解縉為人不壞啊,就是嘴巴臭了點兒,眼睛高了點兒,有點不通人情世故,再怎麼招人恨也不至於一個幫他的都沒有啊。

    到後來陳瑛終於恍然大悟,明白了太子派的用意所在,他急忙制止都察院的人繼續上書彈劾,但是已經晚了,皇帝的御書案上,已經雪片一般堆滿了彈劾解縉的奏章。

    這些奏章給解縉羅列的罪名五花八門,平素有甚不太注意的地方,落入他人之手的小把柄,此刻全都揭了出來,更有許多捕風捉影的事兒。反正言官可以風聞奏事,紙墨筆硯也都是拿公家的,全都不要錢的往上送,朱棣只要一打開奏章,十本有八本是言解縉事的,而且無一例外的全是說他的壞話。

    朱棣立刻起了警覺,堂堂內閣首輔,大明第一才子,平素那麼多人稱道的人物,就算這一遭科考取士他循私枉法受人請託,至於就成了眾矢之的?居然一本本的奏章人人喊殺?朱棣和朱元璋一樣,都是個疑心重的主兒,滿朝文武眾口一詞地大罵解縉,反而叫他對這樁科考案審理的公正性產生了懷疑。

    慈姥山下,楊家別院。

    又是一年好時節,夏潯一家人來此度假,與上一次不同,家裡添丁進口,而且馬上還要繼續添丁進口,一家人喜氣洋洋。這幢別院,平素也只有從當地找的三戶人家聘為家僕,照料整個莊院。這三戶人家在側廂跨院裡住著,還養了些雞鴨鵝類等家禽。好在夏潯這處別院本來就是山居風格,養了這家禽倒更有野趣。

    三戶人家也都有年紀不大的兒童,主人一家到了,小孩子們自然就玩到了一起。小孩子眼中階級之分還不太嚴重,雖得了父母再三囑咐,萬萬不可惹得小小姐、小少爺生氣,但是在他們面前卻並沒有敬畏躲避的感覺,而這恰恰讓楊家幾位小姐少爺覺得從容自在,因此主僕家的小孩子整日玩在一起,抓蜻蜓鬥蟋蟀,玩的不亦樂乎。

    夏潯可不希望自己的兒女四肢不勤,五穀不分,對此很是贊同,反正無傷大雅的事情,既然夏潯大表贊同,茗兒和謝謝也就不為已甚了,至於其他幾女,大多出身貧寒小戶人家,對此更無異議。

    夏潯雖優哉游哉地在鄉下避暑,但是發生在京裡的一切,他都瞭如指掌。

    此刻,費賀煒剛剛趕來,把京裡最新進展的情況向他做了一番稟報,夏潯聽了只是點點頭,未做任何指示,返身回了後院。

    一叢修竹下,旁邊不遠就是一棵櫻桃樹。

    這棵櫻桃樹是當年夏潯和茗兒手植的,被茗兒視做兩人訂情的信物,因此府中下人格外注意照料,鬆土、施肥、捉蟲、剪枝,最用功夫,如今這棵櫻桃樹每年都可結出纍纍碩果。因為沉重,微風吹著,只能讓那樹枝輕輕搖曳幾下,那一枝枝櫻樹枝上,沉甸甸的儘是一顆顆紅櫻桃,看著煞是喜人,

    茗兒正在竹下撫琴,一見丈夫走來,她雙手輕輕一按,止了琴音,揚起妙眸向丈夫望來。

    夏潯順手摺下一枝櫻桃,脫了鞋子,也在涼蓆上坐下,提起甕來漱洗了一下那紅彤彤的櫻桃,拈起一粒送到茗兒嘴邊。茗兒嫣然一笑,就著丈夫的手將櫻桃吃了,柔聲問道:「看相公神色如此平和,想來那解縉已是有驚無險了?」

    剛說到這兒,思楊領著思潯、思雨幾個女娃兒興高采烈地從前邊小徑上跑過去,茗兒看見,忙招呼一聲道:「你們小心著些,莫要跌倒了。」

    夏潯不以為然地道:「不用管她們,小孩子嘛,叫她們跑去。」

    茗兒道:「這都是石子路兒,要是跌倒了,胳膊腿兒磕破了怎麼辦?女孩兒家,該文文雅雅……」

    夏潯道:「總是斯斯文文的,可不累死人。長大了要處處注意,莫不是為別人活著,這小孩子時候,就由著她們快活去吧,蹭破點皮兒有甚打緊。」

    茗兒嗔道:「人家都是嚴父慈母,哪有你這樣當爹的,比我還寵著她們。」

    夏潯呵呵一笑,便在席上躺下來,把頭枕到了茗兒的大腿上。

    這時候,思楊幾個女娃兒跑過去,楊懷遠和家僕家的兩個虎頭虎腦的小傢伙也跑過來,兩個小傢伙黑紅的臉龐,比楊懷遠墩實了許多,三個孩子年紀差不多,都穿著開襠褲,後邊還領著一隻黃色的小狗。

    楊懷遠正跑著,一眼瞧見竹林中慢悠悠踱出一隻錦羽高冠的大公雞,昂首挺胸,器宇軒昂,尖喙著還叼著一條正在掙扎扭動的小蟲子。那大公雞一抻脖子,便把小蟲子準確地吞進了肚子。

    兩個鄉下孩子不管不顧,逕自走了過去,楊懷遠低頭看看自己襠下的小雞雞,卻是大為惶恐。他趕緊用手摀住小雞雞,一寸一寸地往前挪,戰戰兢兢地念叼:「不要吃我的小蟲蟲,不要吃我的小蟲蟲……」

    剛一繞過那只公雞,便快步逃向涼蓆,尖聲叫道:「娘親,救命!」

    楊懷遠一邊跑,一邊還用兩隻小手一前一後擋著小屁股和小雞雞。茗兒瞧見寶貝兒子那可愛的樣兒,忍不住開懷大笑,大腿顫動,把剛合上眼的夏潯也給顛醒了。

    「怎麼了?」

    夏潯剛剛一問,楊懷遠就一躍跳到了他的肚皮上,趴到他懷裡,心有餘悸地慶幸道:「好玄!好玄!」

    茗兒笑喘著把兒子的窘事兒對夏潯一說,夏潯也忍不住開懷大笑,道:「我兒聰明!你要是大搖大擺地過去,沒準兒那大公雞還真會叼你一口!」

    茗兒嗔道:「別嚇兒子,來,懷遠,讓娘抱抱。」

    楊懷遠從他老子懷裡爬起來,又鑽到他娘懷裡,茗兒揉著他茶壺蓋的腦袋,柔聲道:「摸摸毛兒,嚇不著兒……」

    夏潯翹著二郎腿,哼哼道:「少那麼寵他,男人嘛!還是闖蕩點好,兒子別怕,等你再大一點,老子教你功夫,學一身好武功,不要說一隻大公雞,一隻大老虎也打得死!」

    楊懷遠連連點頭,茗兒嬌嗔道:「兒子才多大,還不到三歲呢,又沒見過大公雞,不怕才怪。」

    楊懷遠跑過來時,那只黃毛小狗狗也追過來,搖著尾巴站在他後面。這小狗是一個家僕家裡養的,因為楊懷遠老餵牠好吃的,所以它很識相地一直跟在楊懷遠後面。

    那兩個小傢伙跑過去後不見楊懷遠跟上來,又跑了回來,站在路口叫:「懷遠,咱們玩去!」

    楊懷遠還是貪玩的性子,一聽這話就忘了剛才的害怕,忙從娘親懷裡爬起來,茗兒忙囑咐道:「鐵柱、栓子,看著他點兒。」

    兩個孩子乖巧地答應一聲,茗兒便一拍兒子小屁股,說道:「去吧,可別太淘氣了!」

    楊懷遠答應一聲,對那小黃狗道:「貓貓,我們走!」

    夏潯翻個白眼兒,無奈地道:「我的傻兒子,這是狗,不是貓!」

    楊懷遠奶聲奶氣地道:「人家才不傻呢,人家知道這是小狗狗,可它的名字叫貓貓啊。」

    茗兒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夏潯卻是啞口無語。

    兩夫妻說笑了一陣子女的事情,又談回解縉身上,夏潯道:「陳瑛沒想到我們根本不接招,過猶不及,便弄巧成拙了。皇上已下旨,貶解縉為廣西布政司右參議。呵呵,當初,他被貶為蘭州一衛吏,還不是重回廟堂,高居首輔?此番到了廣西,事情還大有可為。」

    茗兒柔柔一嘆,說道:「只是,以這個人的性情來說,驟然失意,恐怕心中不甚舒坦。他本來就是個恃才傲物的性子,這一次又不曾犯了什麼錯,心中不平,恐不服氣。相公一番苦心,他未必理解。」

    夏潯輕輕哼了一聲,沉聲道:「一篇文章,不像一加一等於二,絕無第二種答案。相差不甚懸殊的文章,本就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若硬要說他選的如何合理,卻也不然,這東西,每個人看的角度各有不同,人家指摘他,正是早已料到了這一點,說不清!

    再者,昔日南北榜案,太祖皇帝可是將上榜舉子和落榜舉子的文章全都貼了出去,以證明朝廷尚未循私的,饒是如此,主考劉三吾還不是發配戍邊,諸多考官人頭落地?蓋因這已不是事情本身的是與非、對與錯,而是朝廷在人心向背、在利益得失面前的取與捨!解縉不是小孩子了,若他連這也悟不透,他就真的不配居此高位了。」

    茗兒黛眉微微一蹙,說道:「只是,相公雖為救他才故意置身事外,他卻未必理解,若他不知相公用意,難免心生怨懟,相公自己不能送他出京,是否應該遣人秘密奉上一份程儀,對他說明相公的苦心?」

    夏潯略一思索,搖頭道:「才學,可以向人學,可以向書中學,這人情世故,卻須他自己揣摩體會。如果事事替他想在頭裡,他永遠也悟不到做人的道理。且由他去,縱然他現在還不悔悟,多碰幾個釘子,才會明白許多做人的道理。他堂堂內閣首輔,人緣混到這個份兒上,都是別人嫉賢妒能?我看,是該挫挫他的銳氣了。」

    茗兒輕輕嘆了口氣,不復再言。

    解縉灰溜溜地出了金陵城,乘輕車往廣西上任。

    可惜,送者寥寥,只有內閣幾位同僚趕來相送,他那親家胡廣垂頭喪氣,一副沒精打彩的樣子。昔日內閣首輔,風光無限,今日這般淒涼,太子那裡沒有隻言片語,夏潯更往慈姥山下避暑去了,他所倚為靠山的兩個大人物,俱都沒有表示,尤其讓他心寒。

    含悲忍淚告別了幾位心情各異的內閣大學士,解縉登車上路了。一下子從帝國決策中心的權貴,變成了一個偏遠省份的地方官,這人生起伏、大起大落,給他的不是反思和教訓,而是無盡的失落和感傷。

    坐在車上,聽著軲轆轆的車輪聲,看著行色匆匆的行旅,解縉悲從中來,忍不住漫聲吟道:「弦奏鈞天素娥之寶瑟,酒斟流霞碧海之瓊杯。宿君七寶流蘇之錦帳,坐我九成白玉之仙台。台高帳暖春寒薄,金縷輕身掌中托。結成比翼天上期,不羨連枝世間樂……,楚園未泣章華魚,漢宮忍聽長門雁。長門蕭條秋影稀,粉屏珠級流螢飛。苔生舞席塵蒙鏡,空傍閒階尋履綦。宛宛青揚日將暮,惆悵君恩棄中路。妾心如月君不知,斜倚雲和雙淚垂!」

    想起君上不憫其情,太子和輔國公又棄之如敝履,解縉憤懣地一拍車板,恨恨又道:「人心冷暖、世態炎涼!不如歸去,不如歸去,脫得樊籠返自然!」

    「皇上!皇上!解縉一路南去,口出不遜,心生怨誹!」

    打從一開始就派人盯著解縉及一切與之往來人等的紀綱可算抓到了一點把柄,馬上一溜煙兒進了宮,把解縉的《怨歌行》呈於御前,又把解縉發的牢騷也不管他是針對何人,添油加醋對朱棣只是一通說。

    朱棣聽了勃然大怒,拍案罵道:「這個解縉真真好不會做人!犯下這等大事,朕只貶他去廣西做官,挫一挫他銳氣,居然還敢怨懟於朕!他要脫得樊籠返自然?原來朕這朝堂只是攀籠,好!好好,他要返自然,朕就遂了他意!你去,給朕追加一道旨意,改廣西為安南,調解縉去任交趾布政司右參議!」

    「遵旨!」

    紀綱眉飛色舞,一溜煙兒地又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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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2章 選秀啦

    小九華,山高百丈,周圍十五里。

    因此山山巒秀美,酷似百里之外的青陽九華山,所以人稱「小九華」。

    小九華又叫望夫山,因其山上有一怪石,高約一人許,頗似人形,上刻有『望夫石』三字,大一尺六寸,似篆似隸,不知起源於哪朝哪代。

    傳說,地藏王菩薩曾在此修行,所以山中建有地藏王殿,輝宏壯觀。千百年來,每逢正月十五,七月三十,進香者便絡繹不絕。

    此刻不是進香時節,山中遊人不多,十分的清靜,夏潯一家正好得其所哉,在山中盡情瀏覽,欣賞山水盛景。

    夏潯並未對寺中主持言明身份,捐了一筆香油之後,便謝絕了知客僧的陪同,一家人在山中自由自在地遊覽。這小九華突兀江邊,一峰玉立,山中草木繁盛,還有野兔、刺蝟、布穀鳥、啄木鳥各種山中野物,十分的清靜幽然。

    及至天色將晚,將要返程時,迎面山外忽有數騎快馬飛馳而來,夏潯原以為是有遊客慕名來山中一覽,不料前方侍衛迎上去,雙方對答一番,竟向自己引來,定晴一看,才認出是徐姜。

    夏潯把徐姜引到一處小亭,,徐姜悄悄向他說明瞭解縉又被再遷安南的消息,夏潯頓時一驚,這可不是個好兆頭,帝王心術,莫測高深。有時候,一貶再貶,其實只是為了給滿朝文武一個訊號,示意他們繼續彈劾,等到聲勢造足了,罪證無數了,這屠刀就砍下來了。

    夏潯緊張地問道:「皇上因何改變主意?」

    徐姜道:「解大人路途上做了一首《怨歌行》,另外還有些牢騷言語,不提防護送他去廣西的從人中竟有他人耳目,也不知是誰稟報與皇上知道,皇上大怒,這才將他又改任安南。」

    夏潯聽了頓時放下心來,只要不是皇帝主動示意,那就沒有殺他之心,哪怕貶到天邊兒去,只要人活著,總有迴旋餘地。他怔了半晌,才苦笑道:「解縉這張破嘴,還不知教訓麼?」

    徐姜也苦笑:「國公,安南那地方,今兒這裡反、明兒那裡反,反賊不斷,處處硝煙,解大學士到了那裡,會不會……」

    夏潯搖搖頭,道:「這倒無妨,解縉是做過首輔大學士的人,如果他在安南有個什麼三長兩短,朝廷臉面須不好看。所以,張輔、沐晟縱然不把他放在眼裡,也得妥善安置了他,斷然不會叫他出事的。」

    夏潯吁了口氣道:「你先回去吧,我在這兒再住些時日。」

    說到這裡,夏潯壓低了聲音,又道:「有關陳瑛的一舉一動,給我盯緊了!」

    徐姜點點頭,向夏潯拱手告辭,扳鞍上馬,領著幾名屬下,又飛馳而去。

    夏潯騎在馬上,一眾女眷帶著孩子分乘六輛馬車,在家人、侍衛們的護擁下,緩緩趕回慈姥山下別院。

    行至半途,忽見前方吹吹打打,有一支成親隊伍過來。

    侍衛欲上前喝令對方讓路,被夏潯及時阻止,夏潯笑道:「成親是人一生中的一件大事,來,把咱們的車子趕到路邊,給他們讓開道路來。」

    侍衛遵命而行,讓開了道路,那結親的人家也不知他是何人,吹吹打打地一路過去了,夏潯和茗兒並肩看著那穿一身新衣、披紅掛綵的新郎倌,笑著指點一番。

    等那成親隊伍過去,車子駛迴路上繼續往前走,行不出五里,又見一支迎親隊伍,夏潯忍不住對茗兒笑道:「咱們出來時也不曾看過,不曉得今天是什麼黃道吉日,竟有這麼多的人成親。」

    話猶未了,從岔路中又有一支接了新娘子回來的迎親隊伍,兩支迎親隊伍,再加上夏潯的車隊,把一條道路堵得滿滿噹噹,費了好半天的勁兒,兩支迎接隊伍才錯身而過,夏潯一家人這才得以上路。大人都覺有些煩躁了,只有孩子們覺得有趣,一個個興緻勃勃的。

    夏潯見茗兒倚在窗欄上望著窗外癡癡出神,便輕輕握住她手,柔聲問道:「怎麼,見別人成親,觸景生情了?」

    茗兒向他回眸一笑,說道:「還說呢,那一天從早到晚,諸般儀式好不繁複,把人都快折騰散架了,誰願去記它?我是偶然瞧見那處山峰才不覺出神,你瞧它像什麼。」

    夏潯探頭望去,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看了半天,才遲疑道:「嗯……,像一隻碧螺?」

    茗兒白了他一眼,坐在兩人中間東張西望的楊懷遠來了勁,趕緊爬起來道:「我看看,我看看!」

    他光著兩隻小腳丫,一隻腳踩在他爹的大腿上,一隻腳踩在他娘的大腿上,使勁往前拱,夏潯忙在後面扶住了他的腰,楊懷遠把腦袋整個兒鑽出窗戶,仔細看了半天,咧開大嘴,流著口水道:「娘,那山像一隻大烏龜!」

    茗兒無奈地翻了個白眼兒,沒好氣地道:「我早晚讓你們爺倆兒給活活氣死!」

    夏潯鬱悶地道:「那你說它像什麼?」

    茗兒瞟他一眼,眸中掠過一抹柔情,輕輕地道:「你看那座山峰,像不像……昔日在燕山獵狐,你我相遇時候的那座山?」

    夏潯趕緊又看,卻只看到兒子光溜溜的小屁股卡在窗戶上,夏潯摸了摸鼻子,呃聲道:「嗯……,像,真像!」

    「哼!一看你就是言不由衷!」茗兒又白了他一眼。

    這時,楊懷遠把頭縮了回來,喜不滋兒地道:「爹、娘,剛才……剛才結親的那些人,吹著喇叭又回來啦!」

    「嗯?」

    夏潯愕然,探頭出去一瞧,原來是又有一支成親隊伍走來,這成親的都是披紅掛綵、吹吹打打,小孩子哪分得清,只道是方才走過去的迎親隊伍又回來了。

    夏潯縮回頭來,對茗兒笑道:「今天定是個極難得的黃道吉日了,好多人家成親呢。」

    ※※※※※※※※※※※※※※※※※※※※※※※※※※※※※

    夏潯卻不知,此刻以金陵城為中心,但凡耳目靈通、提前得到消息的人家,都已急急嫁女兒了,尤其是那些早就有了婚約,只是兒女年紀還嫌小,尚未成親的,更是匆匆忙忙,一切從簡、從快,忙不迭地成親、圓房。因為他們已經得到消息,皇上要選秀女了。

    秣陵鎮,一個太監、一個錦衣衛、外加一個應天府的差官,猶如三尊凶神,端坐房中,不時還拿起茶杯來喝上兩口。

    秣陵鎮里長楊立傑捧著戶口簿子,倉皇地翻閱著,不時蘸一口唾沫再去翻閱,旁邊擺著一具算盤,楊立傑翻著戶口薄子,時不時的撥一下算盤珠子,劈啪一響,便加上一個數字。

    過了好半天,楊立傑才合上簿子,喘了一口大氣,起身向三人陪笑道:「三位上官,小人已經查清楚了,本鎮共有二百二十七戶人家,一千六百二十八人,其中十三至十六歲尚未婚配的女子共計二百一十二人。」

    「嗯?」

    應天府的差官把眼一瞪,說道:「這個數兒好像不對吧,怎麼跟府裡的名單對不上啊?楊立傑,你可別蒙我,這是朝廷選秀,給皇上選女人,知道麼?你要是敢弄虛作假……,哼,別忘了你二大爺是怎麼死的!」

    楊立傑的確動了點心眼兒,他瞞下了十個名額,為的是給自己的至親好友行方便。別看應天府的差官恐嚇著,官員們辦差,層層的陽奉陰違,總要給自己撈些好處的,皇上的刀子哪那麼容易削到他這天壤之差的小民頭上。

    不過這態度還是得有的,楊立傑馬上一臉惶恐,連聲道:「小人哪敢,小人哪敢,實實在在只有二百一十二人,實不相瞞,有幾戶人家的女兒已經成了親的,只是還未及記載,小人可不能拿成了親的婦人糊弄皇上啊!」

    那太監重重地哼了一聲,站起身來,說道:「二百一十五人!少一個也不成!」

    楊立傑一聽立即哭天搶地:「上官開恩,實在是不成啊,小人就算是現生,也來不及湊齊這麼多人吶!」

    錦衣衛的那名校尉劈面給他一耳光,罵道:「混帳!整個應天府要選出十萬人來,十萬人經地方官府挑揀,再選出兩萬人赴京,到京後再次篩選,三選之後才能選出一千四百人,這一千四百人入宮,由專人再觀察一個月,剔掉四百人,最後只選出八百人給皇上做秀女。你道老爺們做事就那麼容易麼?」

    他冷冷一笑,陰陰地道:「不要跟老子耍花樣,這事兒是錦衣衛紀大人主持的,誰要是敢耍花樣,我們紀大人的手段,總該聽說過吧?三天之後,我們來帶人!咱們走!」

    三個人把茶杯一摞,大搖大擺地走了出去,那楊立傑捂著臉,點頭哈腰地把他們送出去,站在門口兒發怔。

    「當家的,當家的!」他的婆娘小心翼翼地跟出來,輕輕扯他衣袖。

    楊立傑機靈一下,說道:「快,快快,馬上叫咱家閨女收拾收拾,立馬嫁了!」

    他的婆娘愣道:「當家的,咱閨女剛滿十三,還沒許人家呢,嫁給誰啊?」

    楊立傑瞪眼道:「還嫁不出去了咋著?我這就給她尋摸一戶人家去,明天就成親!」

    他拔腿就走,剛剛走出兩步,突然又站住,扭過頭去,咬牙切齒地叮囑他的婆娘:「你把嘴巴給我管嚴一點兒,可別漏出半點口風!」

    他婆娘訥訥地道:「那……那咱外甥女兒……」

    楊立傑道:「一共就幾個名額了,你先別張揚,等把咱閨女的親事訂下來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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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3章 十八歲

    小櫻和圖門寶音皇后定居在秣陵鎮後,深居簡出,與村中百姓很少來往。

    三人中,圖門寶音母女很少出門,小櫻倒是時常離開,因為皇帝把這幢宅子給了她們,另外給了她們一百畝上好水田,她們是地主,總不能連自家的佃戶也不認得,小櫻需要時常出門,帶著自家的管事,逐一登門,認一認自家佃戶的門檻。佃戶們登門拜訪東家,也多是由這位大小姐出面。

    雖然說韃靼也有以耕種為業的百姓,但是韃靼人主要仍以遊牧為生,小櫻熟諳的也是遊牧業,現在需要多多瞭解一些農耕方面的知識。這天一早,小櫻正要再度下地,向莊稼把式們瞭解瞭解四季農耕方面的一些知識和事項,牽了馬兒剛到前門,楊立傑就領著兩個鄉役就登門了。

    一進門兒,楊立傑就連連拱手,滿臉堆笑:「哎喲,謝姑娘要出門啊?恭喜、恭喜了啊,哈哈哈哈……」

    小櫻一瞧,還真認得,因為有田就要納稅,所以她跟這村上旁人都不大熟悉,但是跟這位里長卻是打過幾次交道。小櫻忙道:「原來是楊大叔,什麼事恭喜呀?」

    楊立傑笑容可掬地道:「是這樣,宮裡頭選秀女了,十萬人中挑八百人,多麼不易啊!這要是被選中了,十有八九就得被皇上立為妃子,一旦做了皇妃,那可是大富大貴。謝姑娘這般容貌人品,肯定要被選中的,對別人那是選秀女,對謝姑娘你明擺著就是選妃了,所以大叔先恭喜你呀。」

    小櫻一呆,訝然道:「皇上選秀女?」

    旁邊一個鄉役插嘴道:「沒錯兒!舉凡十三至十六歲尚未婚配……」

    他還沒說完,就被楊里長一腳踹到了一邊去,張口罵道:「你多的什麼嘴!」

    不料這句話已被小櫻聽在耳中,小櫻抿嘴一笑,便道:「楊大叔兒,不瞞你說,人家今年已經十八歲了,不合規矩……」

    「合得,合得,怎麼不合得!」

    楊立傑狠狠瞪了一眼那個多嘴的鄉役,滿臉堆笑地道:「朝廷之所以把年紀選在十三至十六呢,是因為朝廷法度,女子十六而不嫁,就要罰一筆錢,所以過了十六還未婚配的女子實在是少之又少。哦,你們家是從大寧那兒來的,遠在塞外,或者不知此事?」

    楊立傑嚥了口唾沫,道:「所以呢,這歲數不是必須的條件,重要的是尚未婚配,謝姑娘尚未婚配吧?」

    他一面說,一面蘸口唾沫,嘩啦嘩啦地翻開戶口簿子,指點著道:「喏,上面黑紙白字記的清楚,尚未婚配!」

    小櫻道:「我……」

    楊立傑一擺手,肅顏道:「好啦,謝姑娘,你就不要再說啦!我現在已經通知到了,你可不能尋婆家立刻嫁了,否則就是逃避選秀,要罰你個傾家蕩產的。就這麼著吧,後天一早,我帶你和其他姑娘去縣裡頭初選,你後天一早,到村東頭老槐樹下等候,莫要讓大叔上門催逼呀。走了走了,咱們後天一早兒見。」

    「噯,楊大叔……」

    小櫻招呼一聲,楊立傑已急吼吼出門而去,小櫻莫名其妙地牽馬出門,扭頭一瞅,就見楊立傑正在不遠處拍打著一戶人家的房門:「老六,老六,開門啊,我是四哥!恭喜,恭喜啊,哈哈哈哈……」

    小櫻娥眉微蹙,細白整齊的牙齒咬著嫣紅的下唇,納罕地想:「這楊大叔好古怪,皇上選妃,那是多少人家的女兒求之不得的事吧?怎麼還怕人家馬上嫁了?皇上……」

    小櫻想起她在宮裡見過的那個方面大耳、濃眉重須的中年漢子,不由微微發窘。那個大鬍子皇帝,和她爹爹一般年紀,連那方正的面孔、及胸的長鬚都十分的相像。做他的妃子?小櫻心中好不彆扭。

    扭頭再一瞅,楊立傑敲開了那戶鄰居的門,已經進去了,小櫻暗忖:「不成,我明明過了年紀的,回頭我得跟楊大叔說個清楚,這選秀,我是絕不去的。」

    小櫻想著,便牽馬往村外走,這一村的人,她大部分不認得誰家,可這一路過來,卻看到好幾戶人家門口貼著喜字兒,走到楊立傑家門口時,小櫻卻是認得的,結果一瞧,不但門上貼著喜字,地上還有放過的鞭炮,一大幫人裡奇外外正在忙活,聽人對答幾句,竟是楊里長嫁女兒。

    小櫻聽了心中好生欽佩:「難怪大明比韃靼、瓦剌都要強大的多,大明的官兒當真是一心撲在公事上,楊大叔今日嫁女,還要滿村的忙活。」

    小櫻趕到自家地裡,只見佃戶們已經上工了。

    一見自家少主人到了,佃戶們紛紛跟她打招呼,小櫻也不嫌髒,脫了靴子襪子,挽了褲腿兒,光著一對白生生的腳兒就下了水田。

    這個時代說是大姑娘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那也只限於富貴人家,富貴人家的閨女這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也只是相對而言的,總有門當戶對人家的姑娘,結成姐妹淘兒,一起游個山、拜個佛,開個詩會,有她們的社交活動,普通人家的姑娘繡荷包做縫補街頭叫賣,又或下地幹活,那是必須的事情,哪可能不拋頭露面。

    只是小櫻現在好歹也算個有身份的小地主了,還肯下地倒是有些出人意料,不過一開始佃戶們覺得驚奇,如今業已是見怪不怪了。小櫻一路跟著莊稼把式們走,聽他們介紹各種農耕知識,這其間少不了也有各種家長裡短的議論,小櫻是個心直口快的性子,聽見他們說及選秀女的事來,便插嘴道:「啊!這事兒我也聽說了,剛才出門的時候,里長就來我家,通知我後天一早去村口集合,到縣裡接受篩選呢。」

    小櫻平易近人,性情爽快,甚得這些莊稼人喜歡,她是少東家,許多年長的莊稼漢卻把她當成自己閨女一樣疼,一聽這話不由大吃一驚。

    一個農夫趕緊道:「哎呀,少東家,你怎麼也攤上了這事兒,你可別在這地裡頭呆著了,趕緊著,回家備一份厚禮,立馬給里長送去,求他想想辦法,可千萬不能被選上,不然就以東家您這相貌人品,哪有個選不中的道理,這一選中,一輩子就毀啦!」

    小櫻聽了好生奇怪:「寧為英雄妾、不做庸人妻嘛,怎麼被皇上看中就跟進鬼門關似的?」

    那莊稼漢見她一副懵懂的樣子,不禁著急地道:「哎呀,少東家,你咋還不明白呢?選秀女,選秀女,一旦選中,就做了宮女,這宮女是萬里挑一選出來的,哪個不是聰明伶俐?多美的姑娘入了宮,往這人堆裡一站都顯不出來了,其中能有幾個有幸被皇上看中的?要是分配到個不跟皇上打交道的殿閣裡做事,老死也見不到皇上的面啊。」

    皇城根下的老百姓,知道的事情遠比別的地方的百姓多的多,那莊稼漢又詳細解釋道:「這女孩子一旦進了宮啊,就不能與宮外有任何瓜葛了,你要是巴結上宮裡管事的大太監還好,要不然,你在裏邊生老病死,家裡都得不著個信兒。犯了禁,就是個殺頭,沒第二個說法。」

    另一個莊稼漢道:「你就說吧,在宮裡頭孤苦伶仃半輩子,臨到老了可以出宮了吧?也不盡然,你要是始終不曾侍候過皇上、貴妃也就罷了,不然的話,為了防止宮人洩漏禁中之事,你連出宮都不可以的,只能被禁錮在『浣衣局』裡,嘖嘖嘖,那個慘啊,生了病太醫自然是不給你治的,你想自己在外邊找郎中都不成,只能看著病狀,大概其地抓著藥湊合吃。」

    第三個說話的卻不是男人,而是一個壯實的農家婦女,她一驚一乍地道:「宮裡頭律令森嚴,一旦觸犯了規矩,『提鈴』、『墩鎖』、『板著』,有的是法子整治你。你要是真個萬幸被皇上看中,做了貴妃,那該幸運了吧?想得美!皇上爺今年都多大歲數了?五十多歲了吧!說句大不敬的話,皇上還能活多少個年頭啊?」

    旁邊幾個男人趕緊道:「噤聲,噤聲,別亂說話!」

    那農婦趕緊拐了話碴兒,道:「再往古了說,咱不知道,咱就知道打從元朝時候起,這皇帝一旦駕崩,就要以人殉葬。」

    小櫻輕輕「啊」了一聲,這規矩她倒是知道,人殉制度從漢朝時起就漸漸廢止了,從成吉思汗時候起,又重新恢復,現在蒙古、女真大部落的首領死後,依舊是要人殉的。

    那農婦道:「洪武爺駕崩的時候,三十八名妃嬪全部殉葬、侍候寢宮的宮女也全部殉葬啊!你說說,這要是入了宮,好不容易被皇上爺看上,才享了沒幾年的福祿,年輕輕的就得……」

    幾個農夫怕她多嘴惹事,又一疊聲道:「噤聲、噤聲!」

    一個老農插嘴道:「宮女,可憐啊!家人音訊皆無,在宮裡又沒人吁寒問暖,連個男人都找不著,要不例朝例代咋那麼多的宮人找個太監對食,成了菜戶呢?要是可能,誰家好好的閨女會找個沒卵……找個閹人做自己男人啊,那不是沒人疼、沒人愛,沒法子嘛!」

    農婦嘆了口氣道:「虧得我沒有閨女,不遭這活罪!」

    另一個滿臉褶子的老漢道:「幸虧我閨女去年就嫁了!」

    第三個壯年農夫一臉幸福地道:「可不說呢,唉!虧得我家小囝早夭了啊!」

    小櫻聽得目瞪口呆。

    旁邊一老農急道:「少東家,您還愣著幹什麼,等這名單正式報上去,可就晚了啊!還不快回去活動活動,疏通關係!」

    「哦哦,好,好,我……我這就去!」

    小櫻如夢初醒,急忙上了岸,走到一旁小溪邊,就著清清泉水濯了足,穿好鞋襪,翻身上馬,便往楊里長家趕去。

    楊立傑在村子裡跑了一圈兒,回到家裡便往床上重重地一摔,吁了口氣道:「哎喲,這一頓走,骨頭都散了架。」

    他瞧瞧自己婆娘,問道:「姑娘已經叫姑爺子接走了?」

    婆娘趕緊答應一聲,楊立傑喘了口大氣:「那就好,那就好,總算了了一樁心事。」

    婆娘道:「當家的,咱那外甥女兒……」

    楊立傑眉頭一皺,坐起身道:「我做這一族之長,管著這一畝三分地兒,上下維持著,你以為就容易麼?鎮上幾個大戶,我都得照應著,人家才不扯我後腿啊。現如今幾戶人家都照應到了,人數就不夠了,我把兩家過了十六還沒成親的姑娘家都算上,才勉強湊足了數,如果讓你外甥女兒找了婆家,我如何向官府交差?」

    他那婆娘一聽就掉下淚來,抽抽咽咽地道:「你就只知道巴結維繫著別人,反放著自家實在親戚不管。我那兄弟一家,對咱一向不薄,當初咱家遭災的時候,我那兄弟二話不說,就把自家的一口袋糧食分了半口袋過來,現如今你……」

    楊立傑吃不住勁兒了,惱羞成怒地道:「好了好了,不要說了,你看看,連著兩家送厚禮來的,都被我打發回去了,你道我是貪圖人家錢財麼?」

    他拍著炕沿兒道:「我原來留出了十個人的空額啊,本來就想到了你兄弟家裡的閨女的,可誰知道……,我也是沒法子啊,你……你哭個什麼勁兒哭,你那外甥女兒,長得黑瘦黑瘦的,不耐看,能選上麼?」

    他那婆娘眼淚汪汪地道:「那要萬一選上怎麼辦?」

    「你……」

    楊立傑剛一瞪眼,就聽院中有人喊:「楊大叔在家嗎?」

    楊立傑機靈一下跳下炕,對婆娘道:「閉嘴!別哭了,去,右屋呆著去,再哭!再哭我拿鞋底子抽你!」

    楊立傑喝走了婆娘,急忙提鞋迎出屋去,一見小櫻,便滿臉堆笑道:「哎喲,謝姑娘呀,什麼事兒啊?」

    小櫻在楊立傑那兒不出所料地碰了個軟釘子,怏怏地回了家,把事情對圖門寶音一說,圖門寶音一聽也慌了,兩人相對無措,好半天,圖門寶音才遲疑道:「要不,對他們說明咱們的身份?」

    小櫻苦笑道:「咱們說了,他們信麼?不找上朝廷去,誰給咱證明?可朝廷上咱們認識哪個?那皇宮大內是說進就能進的麼,再說,要是這麼一折騰,這地方咱們就待不了啦,還得易名改姓,另尋去處。」

    兩人都已把這當成了自己的家,對這裡有了深厚的感情,哪捨得再離開?

    兩人面面相覷,半晌,圖門寶音眼睛一亮,試探著道:「要不……去求輔國公幫個忙兒?」

    「唔……」

    「嗯?」

    小纓揉揉鼻子,不情不願地道:「好吧,那我……去走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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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6-26 19:13:48 |只看該作者
第894章 急成親

    夏潯這一遭在鄉下可是真的修身養性了。附近風景名勝,幾乎都已被他逛遍,如果沒有緊急大事,每隔三天,他的人會趕來把朝中發生的一些重要大事向他彙報一下,夏潯只簡單瞭解一下朝中發生的要事即可。

    這一日,夏潯一家人又到濮塘遊覽,這裡層巒疊嶂,溝壑縱橫,松竹翠秀,乳泉叮咚,山間小道蜿蜒曲折。喬灌參差,籐蘿懸掛,古樹參天,竹林似海。山風徐來時,遠看一碧萬頃,近看竹影婆娑,如鳴天籟,徜徉其間,寵辱皆忘,心曠神怡。

    游過了濮塘,夏潯一家人興緻勃勃返回別院,路上時而還是能夠看到有人成親。夏潯並不知民間正處於突擊成婚的高峰期,皇上選秀女這種事,與他八桿子打不著,自然沒人拿這種事來向他稟報,要是連這事兒也打聽,那這天底下就沒有什麼事兒是他不需要瞭解的了。

    夏潯回到別院時,徐姜正好趕到。

    今天不是三日一彙報的固定日期,夏潯曉得必有突發事件,忙把他帶到書房,一問才知,原來是皇上北巡了。茗兒先前瞭解到的情報不假,永樂皇帝果然北巡了。

    此番北巡,朱棣仍命皇太子監國,並下旨詔告天下,沿路親王,只離王城一程迎候,官吏軍民於境內朝見,非經過之處,毋得出境。凡道途供應皆已節備,有司不得有所進獻。

    又命,六部及各省凡有重事及四夷來朝進表,俱送達行在,小事送達金陵,啟皇太子奏聞。吏部尚書蹇義,兵部尚書金忠、左春坊大學士黃淮、左諭德楊士奇留輔太子;戶部尚書夏書吉、右諭德金幼孜、翰林學士胡廣、右庶子楊榮扈從。

    夏潯早知其事,自然毫不驚訝。皇帝如此頻繁的北巡,旁人不解其意,他卻是一清二楚,皇上的心在北邊,這是心切於遷都呢。只是,遷都事關重大,皇上迄今不露口風,也不知他還要隱忍到幾時。

    夏潯聽了徐姜的彙報,知道了皇帝的行蹤和人事調整的動態,做到心中有數即可,此事原也無他置喙餘地,皇上既離了金陵,朝中由太子主持,一時之間更不會有大事發生了,因此夏潯更是放心地在別院小住,不必急切回京了。

    此時,應天府治下幾個縣,處處可見吹吹打打的迎親隊伍。現在最難找到的就是媒人、司儀和吹鼓手,以致他們把價格提高了幾番,依舊是供不應求。有些小門小戶的人家乾脆不講究這些了,給閨女換身新衣服,紅蓋頭一蒙,用一頭驢馱到男方家裡,就算成了親了。

    誰願意讓自己的親生女兒為了那一點渺茫的榮華富貴的機會,就此分開,甚至可能永遠訣別啊?雖然說倉促之間找個丈夫未必稱心如意,至少能朝夕相處,也能時常與親人相見,總比送進宮裡捱到年華老去才得以出宮或者永遠都出不來,找個閹人做菜戶要好啊。

    媒婆子這些天可真是跑斷了腿兒,到後來緊急結婚之風愈來愈盛,一種恐慌性情緒在民間開始迅速蔓延,就像11年的搶鹽風波一樣,突擊成婚已經到了一種病態的地步。恐慌情緒已不可遏止,如果哪家的父母不急著給女兒找個丈夫,那女兒急得上吊的都有。

    於是,一種只在草原上才流行過的風俗開始了:搶親!

    與草原上搶親搶女人的風俗不同,現在是搶男人,只要相貌出眾一點的,或者職業體面一點的,都成了被搶的對象,搶到家裡摁倒成親,你想不認帳都不成。這種風氣尤其是在鄉鎮地區多見,那兒的豪紳大戶在地方上說一不二,搶個女婿回來,也不怕他事後反了天。

    百姓們風聲鶴唳、草木皆兵,許多已經被登錄造冊的人家也急著嫁女兒,他們抱著萬一的希望:「我女兒已經嫁了,已經不是黃花大閨女了,你奈我何?」

    這種風氣迅速引起了官府的警覺,應天府知會各地官府,嚴令不許在選秀女期間結親、成親,各地巡檢司在大小路口設了關卡,不允許青年婦女在此期間在外走動,走親訪友一概不許,統統回家等候選秀女。官府的這一舉動,在好事者的鼓吹下,反而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民間恐慌情緒更嚴重了。

    謠言越傳越離譜,傳到後來,已經成了據說是只要還沒有男人的年輕女人,統統都要參加選秀女。於是乎……一些守寡的青年婦女也忙不迭地加入了突擊成親的大軍。一時間條件稍好些的青年男子都成了搶手貨,每人家裡頭都擠了十來戶的媒人或者女方父母,由著他挑選。

    那媒人和女方父母也都是心眼靈活的,哪肯一棵樹上吊死,要是這小夥子家裡看不上自己的姑娘咋辦?於是他們廣泛撒網,逮著啥魚是啥魚。張家剛說要考慮考慮,他們出了張家的門,馬上就再去李家說親,結果回頭張家李家都同意了,於是乎一女兩嫁、三嫁的情形也出現了,幾家人少不得又要打羅圈架。

    高高在上的永樂皇帝絕不會想到,入個宮而已,在民間居然已被視同進鬼門關。

    金陵城裡,裡甲保長們也是挨家挨戶的通知著。

    聚寶門外長干裡,一戶人家。

    錦衣校尉、宮裡的宦官、應天府的差官,這選秀三人組敲開一戶人家的大門,登堂入室,那錦衣校尉耀武揚威地道:「怎麼回事?今兒你家女子不是該去府衙接受挑選麼?怎麼竟然沒有動靜?」

    那主人看樣子是個有見識的讀書人,一襲青衫,三綹長髯,氣定神閒地道:「皇上選秀女,規矩是不選官宦之女。官家女不入秀女之列,這規矩,沒變吧?」

    「哦?」

    那錦衣衛上下打量他幾眼,皮笑肉不笑地拱拱手:「失敬!失敬!原來足下居然是官,不知足下在哪裡做官?」

    那主人傲然道:「都察院左都御使陳瑛陳大人,乃是本人的內弟!」

    小太監趕緊上前拉過那錦衣衛,小聲道:「馬校尉,這戶人家既是都察院陳部院的親戚,咱們可招惹不起。算啦算啦,咱也不差這麼一個人,走,咱們還是去別人家吧!」

    那家主人不提陳瑛還好,錦衣衛和都察院是死對頭,他一提陳瑛,這錦衣衛就不肯罷休了,早存了與他較勁的念頭,再聽這小太監示弱之意,更不答應了。他對那小太監傲然道:「羅公公,你怕他陳瑛,我錦衣衛卻不怕。我們是給皇上辦差,就算陳瑛站在這兒,怕他何來?」

    小太監趕緊又勸:「算啦算啦,把她帶去也未必就選得上呢,沒得招惹這麼個對頭,到時候紀大人難免責怪與你!」

    「哈哈!」

    那錦衣衛仰天打個哈哈,拍拍那小太監肩膀,低聲道:「羅公公,你有所不知啊!我今兒要是低了頭,灰溜溜的走出去,才會惹得紀大人不快呢。」

    「啊?」

    那錦衣衛撇嘴道:「選不中?怎麼就選不中!他女兒就算長成醜八怪,看在陳瑛的面子上,我們也選定了!」

    錦衣校尉擼胳膊挽袖子,衝上前去指著那家主人破口大罵:「放你娘的狗屁!你內弟?你內弟的意思,就是說你家閨女只是陳瑛的外甥女兒了?這要是按照你的說法,親戚套親戚的,皇上一個秀女也不用選了!除非……嘿嘿,除非你那閨女就是陳瑛的野種,那又另當別論!」

    這家主人的閨女若是陳瑛的親生女兒,那豈不是陳瑛姐弟亂.倫了?這話罵的實在惡毒,把那主人氣得唇青臉白,渾身哆嗦:「你……你這混帳行子,說的什麼渾帳話!」

    那錦衣衛剛跟小太監吹噓了一通,受人一罵,臉上卻掛不住,劈面就是一記耳光,接著又是一腳,踢得那家主人窩在地上,「嘔嘔兒」地直倒氣兒。

    旁邊那應天府的差官本來是不想來的,因為事先知道了這戶人家與都察院陳部院的關係,衙裡吩咐過,要予以照顧,誰曉得他本來打馬虎眼,已經把這家繞過去了,卻沒想到宮裡那個小太監上次斟點名單,居然記得這戶人家,推脫不過,只得帶著他們來了,所以他蔫頭搭腦的一言不發。

    那宮裡的小太監卻是心中暗笑,東廠的木公公吩咐過的,一定要找找這戶人家的麻煩,果不其然,只消把錦衣衛的人領來,又讓他知道了這戶人家與都察院的關係,他就不肯罷休了。

    「老爺!」

    「爹爹!」

    屏風後面闖出一對母女,原來是這家主人的妻女,正在屏風後面聽消息,一見他被打了,馬上衝了出來。

    那錦衣衛一瞧,雙眼便是一亮,笑道:「瞧這閨女,挺秀麗的嘛。帶走!」說完上前一把架起她就走,那閨女連哭帶喊,家主人躺在地上一時站不起來,便嘶聲大喊:「攔住他!別讓他把小姐帶走!」

    那錦衣衛一手扣著姑娘,一手拔出繡春刀,瞋目大喝:「誰他娘的敢?剁了你也白剁!」

    府中下人一看,登時畏縮不前,眼睜睜看著那錦衣衛拖了姑娘出門,小太監夷然一笑,伸手一扯那霜打了茄子似的應天府差官,跟著那錦衣衛大搖大擺地走了出去。

    這時候,小櫻扮作一個玄衣青年漢子,剛剛趕到輔國公府。大姑娘小媳婦兒如今都出不了門啦,小櫻是女扮男裝才得以進城的,她唇上粘了八字鬍,倒真像一個英姿勃勃的俊俏青年。

    輔國公府的門子上下打量著小櫻,問道:「你要見我們老爺?有拜貼嗎?」

    小櫻陪笑道:「在下沒有拜貼,勞煩對國公說一聲,就說……就說……小櫻求見,他自然知道我是誰!」

    「小英?」

    那門子懶洋洋地道:「不好意思,我家老爺攜女眷去慈姥山下的別莊避暑去了,不在京裡。」

    小櫻驚道:「啊?怎麼這般不巧,這……這該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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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5
發表於 2012-6-26 19:16:10 |只看該作者
第895章 歸去來

    小櫻怏怏地離開輔國公府,心中好不懊喪。

    她所住的秣陵鎮距慈姥山直線距離並不遠,秣陵鎮在金陵東南方,慈姥山在金陵西南方,兩地本來就同在金陵南側,快馬往返,根本用不了多長時間。

    可她決心求助於夏潯的時候,並不知道夏潯正在慈姥山下,結果跑個大遠到了京城,這一下撲了個空,如果要求助於他,就得再趕去慈姥山,此刻天色已晚,她的腳程雖快,也不可能連夜趕路,奔往慈姥山了。

    而這件事要解決,必須得借助官府中人,而且是知情的官府中人,她們自打到了大明,打過交道的官府中人只有兩個:一個夏潯、一個紀綱。夏潯是她極熟的人,可她實在怯於見夏潯。而紀綱呢,她只接觸過一次,紀綱那銳利如鷹的眼神給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打看頭一眼她就打心眼裡不喜歡這個人。

    到後來,經由她家的佃戶之口,她對紀綱的為人又瞭解了一些,知道此人在百姓中間名聲極其不佳,是個很殘忍的酷吏,小櫻就更不想跟這個人打交道了。

    小櫻向人打聽了錦衣衛衙門的所在,卻猶豫著要不要去找他幫忙,她牽著馬一路走,不知不覺就趕向了錦衣衛衙門,心裡卻仍在掙扎。正走著,身後蹄聲急驟,有人高聲喝道:「讓開、讓開、統統讓開!」

    小櫻下意識地往路旁一閃,扭頭一看,就見四五騎快馬從她身邊飛馳而過,中間一人,一身緋色文官袍服,臉色冷峻,十分威嚴。這一行人走得極快,片刻功夫就把她遠遠拋在了後頭。小櫻漫無目的地行去,待再抬頭,路邊衙門口門楣上高懸一塊牌匾。赫然是:「錦衣衛都指揮使司」

    小櫻心想:「既已到了這裡,便去尋那紀綱幫忙吧。當初秘密引領皇后入宮是由他安排的。只消對他言明情況,還怕他不肯幫忙?」

    小纓想著。四下一看。便欲找個人向內通報,可是打眼一瞧,那錦衣衛衙門口兒連個守門的侍衛都沒有,小櫻是在草原上長大的人,本就不覺得衙門口兒該如何的門禁森嚴,因此不以為奇,既然沒人管,她乾脆把馬往拴馬柱上一拴,就舉步走了進去。

    小櫻進了錦衣衛的大門。剛剛到了院中,就見院中人頭攢動,好不熱鬧。難怪門口沒人守著,原來裏邊兩位大人正在掐架,連守門的侍衛都跑進去看熱鬧了。兩個守門的侍衛挾著大槍踮著腳尖,抻著脖子看得正有趣。人群中央,陳瑛和紀綱鬥雞似的面對面站著,陳瑛臉色鐵青,面沉似水,紀綱下巴微微揚起,一臉倨傲。

    陳瑛寒聲道:「紀綱,你我同朝為官,份屬同僚,事情可不要做的太絕了!」

    紀綱「很驚訝」地道:「什麼什麼,你說什麼,陳部堂,這可就是你的不對了,本官給皇上選秀女,那是奉旨行事,做臣子的,盡心竭力給皇上做事,怎麼就叫把事做絕了呢?難不成盡心給皇上做事就是把事做絕了,凡事看你陳部堂眼色才叫有路可走,陳瑛陳大人,您好大的威風啊!」

    四下裡錦衣校尉一陣起鬨,陳瑛忍了忍怒氣,說道:「紀綱,你是朝廷二品大員,要自重身份,不要在本部院面前擺這副兵痞模樣。我不與你多說,只要你放了我的甥女,陳某扭頭就走。」

    紀綱皮笑肉不笑地道:「不好意思,令甥女慧黠秀麗,人品出眾,已經被選中了!」

    陳瑛臉上倏地騰起一抹紅色,瞋目大喝道:「紀綱,本院剛剛問過應天府尹,入選名冊中,並無我那甥女名姓!」

    紀綱目光一寒,陰惻惻地道:「原來沒有,現在有了!」

    陳瑛愕然道:「什麼?」

    紀綱冷冷一笑,揚聲道:「來人吶,取花名冊、文房四寶!」

    立時有兩個錦衣百戶應聲而來,一個捧著秀女名冊,另一個捧著筆墨,站到了他的面前。紀綱提起筆來,潤飽了汁墨,拉著長音兒問道:「那姑娘叫什麼名字呀?」

    「回大人,她叫范馨蓮!」

    紀綱用挑釁的目光瞪著陳瑛,提筆在花名冊上重重寫下「范馨蓮」三個大字,又把筆往陳瑛腳下狠狠一摜,哈哈大笑道:「你瞧,這不是有了麼?陳部院,恭喜、恭喜啊!來日,若你成了皇親國戚,可莫忘了紀某今日的功勞,哈、哈哈、哈哈哈……」

    陳瑛氣得渾身哆嗦,戟指點著紀綱,厲聲道:「紀綱,你好!你好!」

    紀綱蔑然一笑,狠戾地道:「本官一向很好,以後還會更好!不過跟我紀綱過不去的人,想好……卻很難!你說是不是,陳大人!」

    小櫻站在人堆後面,眼看著紀綱乖戾張暴戾的一副面孔,心中頓時升起厭惡之意,她咬了呀牙,一返身便走了出去。

    小櫻匆匆趕到城門口,卻暗叫一聲苦也。原來天色將暮,出入城門的人稀稀落落極少了,如此一來守城官兵盤檢出入行人也就仔細了些,小櫻那粗陋的偽裝禁不起人細看的,萬一被人看破是女兒身……,小櫻略一猶豫,撥馬便走,眼下只好先尋家客棧住下,明日趁著出入人多,檢查鬆懈時再走了。

    ※※※※※※※※※※※※※※※※※※※※※※※※※※※※

    慈姥山下楊家別院,次日一早,就來了不速之客。來的是辛雷和費賀煒,這兩人一向是焦不離孟的。昨日徐姜剛來,如果走的慢些,現在應該還沒到京城呢,夏潯不禁大為詫異,不知京裡出了什麼緊急大事,不想辛雷喜氣洋洋的,送來的卻是一個好消息。

    這消息是東廠貼刑官陳東送到輔國公府,留守輔國公府的人傳遞到潛龍總部,潛龍總部覺得有必要讓國公馬上知道,這才派他們送來的。其實他們要說的就一件事:陳瑛跟紀綱鬥上了。

    陳瑛和紀綱鬥起來,起因就是陳瑛那個姓范的外甥女兒。

    錦衣衛橫行於京城,東廠初立,現在無論是勢力、威望、權柄都還遠不及錦衣衛,但是這並不代表東廠毫無作為,東廠一直在盯著錦衣衛的一舉一動,盡最大可能的瞭解他們的一切行動。這倒不全然是因為夏潯與紀綱交惡的緣故。也符合東廠自身的利益。

    兩個秘諜組織,近乎相同的權力、近乎相同的職能。注定了它們競爭的關係。一山不容二虎。他們不分出個高低上下,這明爭暗鬥就不可能停止。由於這次選秀是由錦衣衛、應天府和內監衙門聯手操辦。而東廠廠公木恩是司禮監的三把手。所以東廠很容易就在其中安插了大量耳目。

    一個小小的里長都能利用特權,幫助親戚朋友逃避選秀,何況是官宦人家呢。官宦們利用特權,幫助自己至親逃避選秀的事情是很多的,陳瑛大舅子家不過是其中之一,原也算不得甚麼。可是恰恰是因為他倚仗的關係是陳瑛,而陳瑛與紀綱不合,主持選秀的又是紀綱,所以這看似無用的情報落到東廠貼刑官陳東手裡時。就發揮了大作用。

    陳東立即想到這其中大有文章可做,所以馬上稟明廠公木恩,木恩從善如流,立即通過宮裡的渠道通知那小太監給陳瑛挖坑,成功地挑起了陳瑛和紀綱之間更劇烈的衝突。不過東廠現在遠不及錦衣衛強大,木恩也缺少狠辣陰險的手段,挑起雙方衝突之後,如何善加利用,他就不在行了,所以他們把這個情報給夏潯送了來。

    夏潯因為解縉被貶黜的事,正在抓緊時間蒐集陳瑛的把柄,一聽這事,頓覺大有可為,不過如何加以利用,一時他也想不到。他輕輕叩著書案,細細思過起來。辛雷見他在想事情,便端起茶杯小心地喝水,喝了兩口水,他突然又想起一件事,不由「啊」了一聲,道:「哦,對了……」

    辛雷一聲驚呼,馬上醒覺打擾了國公思考,忙又噤聲,但是夏潯已經聽見了,他輕輕抬起頭,雙眉一揚,疑惑地「嗯?」了一聲。辛雷遲疑道:「呃……,是這樣。卑職從府上來時,門子說起一件事……」

    「嗯?」

    「他說,昨天有個黑衣少年到府上求見國公,問他身份來歷卻不肯說,只說他叫小英,還說只須通稟名姓國公便會知其身份。看他滿臉焦急,似有要事,結果聽聞國公不在府上,他很是沮喪地離開了。」

    夏潯蹙眉道:「不通姓而報名,那該是我極熟稔的人了,奇怪,我怎麼不記得誰家的子侄名字是帶英字的?小英……,小櫻?啊!」

    夏潯霍地站了起來,急問道:「小英?你說是個少年?」

    辛雷茫然道:「門子是這麼說的啊,說是個很俊俏的少年,還留著漂亮的八字鬍……」

    說到這裡,辛雷的聲音戛然而止,畢竟是做了多年的潛龍秘諜,他立即省出哪裡不對了。

    夏潯冷哼道:「既是少年人,有幾個會蓄鬚的?這人不大精通偽裝之術,卻連你這行家也蒙了過去!」

    辛雷訕訕地道:「這個……卑職當時並不在現場,事後聽說,也就隨口一聽,沒往心裡去……」

    夏潯瞪了他一眼,道:「如果我沒猜錯,此小英必是彼小櫻。若不是十分為難的事,恐怕她是絕不會找我的,走,咱們到秣陵鎮走一遭。」

    不及多說,夏潯就出了書房,喚了兩個貼身的侍衛,又帶上辛雷和費賀煒,一行五人,各乘駿馬,打馬揚鞭,離開慈姥山直奔秣陵鎮而去。

    此時,在金陵城裡住了一宿的小櫻,剛剛混出金陵城,正打馬如飛地往慈姥山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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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6章 飢不擇食

    一帶江城新雨後,杏花深處秣陵關。

    不過此刻的秣陵,卻沒有處處杏花,爆竹的殘紅卻是處處。

    要說杏樹倒也不少,一顆顆還未熟透的杏兒沉甸甸地掛滿枝頭。

    夏潯趕到秣陵鎮後,立即趕到圖門寶音的住處,到了地方,正見里長楊立傑領著幾個鄉役在圖門寶音家裡耍威風。

    已經過了時間,卻少了一個待選的秀女,楊立傑交不了差,如何肯罷休,他只道圖門寶音把女兒藏了起來,帶著幾個鄉役在圖門寶音家裡到處搜索,軟硬兼施,非要把這姑娘找出來不可。

    那鄉役都是些坊間的地痞流氓,搜檢之際趁機撈了好多值錢之物揣得懷裡滿滿噹噹的,猶自在那裝腔作勢。夏潯一到,正耀武揚威的楊立傑登時怔住。當年夏潯大鬧楊家祠堂,三番五次與楊氏族老們作對,那時楊立傑已經成年,俱都看在眼裡,所以對夏潯印象極為深刻。

    只不過當時楊立傑在族中年輕一輩裡不太出色,遠不及楊充、楊嶸一班人出風頭,到後來這幫人都倒了大霉,他卻安然無恙。可是從那以後,楊立傑對夏潯的手段可是心有餘悸,是以如今雖過了十多年,夏潯業已有了些變化,但是他仍能認得出來。

    「這人……是他吧?應該是他,如此酷肖,恰又出現在他的老宅……」

    楊立傑驚疑不定,且不提夏潯當年對付楊家的手段叫他害怕,就說夏潯如今是輔國公爺,那地位高山仰止,可望而不可及,就足以嚇破他的膽。他手下那些鄉役都是耳目極為靈活的人物,一瞧里長這副德性,就曉得遇上了扎手的人物,一個個都訕訕地住了手,站在那兒觀望風色。

    夏潯一瞧院中情形。眉頭便是一皺,忙向圖門寶音道:「楚夫人,這是怎麼回事兒?」

    圖門寶音一見夏潯不禁喜出望外,急忙迎上前來,道:「啊!國公爺,您可來了,沐雯她可算找著您了!」

    圖門寶音已把這裡當成了自己的家,也把小櫻真心看成了自己的女兒。她已完全代入角色,喚起小櫻現在的化名來非常自在。

    楊立傑一聽「國公」二字,心知沒認錯人。「卟嗵」一聲就跪了下去,把頭在青磚地上叩得「咚咚」直響:「小人見過國公爺,小人見過國公爺!」

    「這是怎麼了,怎麼跟抄家似的?」

    夏潯壓根沒理楊立傑。只向圖門寶音問道。

    楊立傑見夏潯不理他,跪在那兒不敢起來,只是抽空向自己手下幾個正在發呆的鄉役打了個手勢,急急的使眼色叫他們跪下,那些人這才恍然,「卟嗵」往地上一跪,「當、噹噹噹當……」一隻鎏金的鶴嘴瓶兒從一個鄉役懷裡掉了出來。在地上蹦蹦跳跳的滾出好遠。

    圖門寶音來前因後果向夏潯匆匆一說,夏潯這才恍然,也才明白近來民間為何成親的人家如此之多。夏潯自然知道選秀女一事,可他不知道這事在民間造成這麼大的影響。民間這種動盪。雖一牆之隔,怎入得高高在上的權貴們之耳。

    夏潯有潛龍在手,但潛龍絕非千手千眼的包打聽。再龐大的秘諜組織,其精力也有限,只能在事先擬定的監控範圍內去收集情報,如果連宮裡選秀女這種事情都要全程關注,那每天六部三法司,滿京城各大衙門關乎國計民生的大事多著呢。他豈不是樣樣都要過問。

    朱棣這種工作狂皇帝一天要批閱一千多份奏章,這還是經過內閣篩選的。如果夏潯這麼幹,那他真比皇帝還忙。再者他的潛龍是見不得光的,他需要有意控制規模,不能無限擴張,因此必須把有限的力量用在刀刃上:

    西域帖木兒帝國的內戰怎麼樣了?需要的時候,就得勒一勒繫在哈里蘇丹脖子上的那根繩索。

    韃靼的阿魯台有什麼動靜,瓦剌那邊由錦衣衛負責的幫助萬松嶺攫取權力的行動進行的如何了,日本方面的權力鬥爭發展到哪一步了,皇帝北巡一路有些什麼發言和舉動,這才是他關注的重點。他哪會把潛龍的精力浪費在選秀上。

    難道若干年後,某位秀女有可能成為受寵的貴妃甚至皇后,現在就得對入選的八百名秀女全部拉攏培養著?何況明初對宮闈不言政事控制的極嚴,除非是馬娘娘、徐皇后那種與皇帝患難與共的女人,旁的女人哪敢多嘴插手朝政。在明初政治環境下,權臣與後宮勾結,只能是取死之道。這也正是紀綱把陳瑛的甥女選入秀女,卻仍肆無忌憚的緣故。是以夏潯根本不知道事情竟發展到了這樣的地步。

    聽了圖門寶音所說的情況,夏潯不禁有些啼笑緣非的感覺。圖門寶間是蒙古皇后,從上次接見的情形看,皇帝對她是很看重的,再說事涉小櫻,這事怎麼也得管。好在只是選秀女而已,既不會有生命危險,也不致失了清白之身,夏潯對圖門寶音安慰幾句,這才轉向楊立傑道:「滾出去!這戶人家,不得再有任何滋擾,聽明白了麼?」

    「是是是!」

    楊立傑哪敢申辯,連忙磕個頭,爬起來就跑。後邊費賀煒伸手一攔,喝道:「順手牽羊的東西,全他娘的摞下,哪個手腳不乾淨,老子就剁了他的手腳!」

    一眾潑皮無賴膽顫心驚,忙不迭順走的東西都掏出來,片刻功夫,擺了一地,琳瑯滿目的好像擺了一個雜貨攤。

    轟走了這班人,夏潯對圖門寶音說明了自己因何知訊而來,又道:「夫人不必擔憂,我這就去打聽小櫻的下落。如果她已入選也沒關係,我把她帶回來便是!」

    圖門寶音自然知道夏潯的權力,他既允諾,也就放下心來,因為事情緊急,夏潯要走,圖門寶音也未挽留,千恩萬謝地把他送出門去,夏潯騎了馬,便直奔京城而去。

    另一廂,楊立傑屁滾尿流地直奔縣衙,有了輔國公這場招牌,他倒不怕縣大老爺再逼著他要人,人頭數不足?再攤到別的鎮子上唄。這樣一想,倒有一種因禍得福之感。

    ※※※※※※※※※※※※※※※※※※※※※※※※※※※※※

    湯口鎮,王媒婆家。

    幾個人正圍著王媒婆嘮嘮叨叼。

    其中一人道:「王婆子,你也知道,我家開油坊的,家境還不錯。如今緊迫,我也不求給閨女找個何等出色的丈夫,只要家境稍好些,人也本份老實些,好好過日子的,年歲相當就成!」

    另一個人私塾先生打扮,滿臉陪笑地道:「王媽媽,我家閨女知書達禮,眉清目秀,你是見過的。這事兒還要麻煩你了,如果是個秀才最好,如果現在還沒有功名也沒甚麼,只要是個年輕讀書人……」

    「行了行了!」

    王媒婆翹著二郎腿,把手絹兒一揚,說道:「你們吶,就不要挑三揀四的了,都這時辰了你們才來找我,還想要如何的稱心如意?我跟你們說,現如今只要趕得及嫁人,那就阿彌陀佛了,哪還這麼多講究?現如今吶,十三四的男兒,討著了二十四五的寡婦,那是貪圖人家的陪嫁。十二三的女子,嫁著個三四十的男人,那就是祖墳冒了青煙。」

    她把嘴兒一撇道:「你們還想挑肥揀瘦?江寧鎮上,有一富家急切間實在是尋不著個合適的姑爺子,恰好他們家僱了一個錫工在家裡造鑷器呢,有門手藝,年歲也不大,於是半夜就把他拉起來,換上新郎倌兒的衣服,跟他女兒匆匆拜堂成親了,等到入了洞房,那錫工還迷迷瞪瞪不明白咋回事兒呢。」

    「是是是,王媽媽多費心……」

    「哼,你們還想挑?撿根黃瓜當枴杖,也比女兒真被選進宮去強不是?現如今吶,無問大小、長幼、善惡、貧富、家世貴賤,但能嫁得出去,那就是不幸中的大幸了,要不你們別找我王婆子幫忙啊,你們學那些大戶人家,到處派了家丁奴僕,掠搶新郎啊!」

    「是是是,王婆婆多費心!」

    那開油坊的員外順手從袖中摸出沉甸甸的一串錢來,往王婆子手裡一塞:「那就勞煩王婆婆了,先給我家閨女說合一門親事。」

    那王婆子一掂手裡的錢,足有一吊,不禁露出滿意的笑容,又把手絹兒一揚,說道:「好吧,你等我信兒。方才說的那麼難聽,是叫你們知道眼下的難處,我王婆子說媒一向好人品,也希望你們閨女回頭念我的好兒不是,這近處,可實在沒有合適的男子了,我往遠裡找找,兩天以後,給你準信兒!」

    那開油坊的一聽,連忙道:「不不不,兩天以後可不成,實在是拖不起了。午時三刻,午時三刻聽消息,今天夜裡就成親!」

    媒婆子「啊」地一聲,失聲道:「這麼急……你叫老婆子上哪兒給你找個好女婿?」

    那私塾先生連忙接口:「一天!我家可以等一天!王媽媽,你多費心!」說著把手裡提著的臘肉往前一遞。

    開油坊的趕緊改口:「好好好,一天就一天,王婆婆,先給我家閨女尋摸著。」

    就在這時,小櫻策馬輕馳,趕到了湯口鎮外,鎮口,兩個青衣小帽的男子正在那兒東張西望,一眼就看見了她。小櫻勒住馬韁,向他們客氣地笑一笑,問道:「勞駕,請問往慈姥山去,可是走這條道兒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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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7章 假秀才女子成姑爺

    兩個青衣小帽的家人上下打量小櫻幾眼,登時露出滿意的笑容。這小後生實在是太俊俏了,連男人看著都有點心癢癢的,這要是把他帶回去,被自家大老爺看中了,一筆賞錢是跑不了的。且慢,還得先問清楚,莫要是個官宦家子弟,那可惹不起。也不要是已經娶了妻的,自家小姐還能做小不成?

    一個家人咳嗽一聲道:「去慈姥山啊?路倒是不太遠,可是前幾天下了場大雨,把那橋都衝垮了,這一路要有幾處地方都需擺渡才能過去,今兒晚飯前怕是趕不到了,小相公這是去幹什麼啊?」

    小櫻一聽當天趕不到,不禁大失所望,隨口答道:「哦,我……我去慈姥山下走親訪友,以前都是隨家父同往,也不曾記得路,如今自己走,可就認不得了。」

    那家人笑道:「哦,瞧小相公這等人品,馬也雄駿的很,一定是官宦人家子弟吧」

    小櫻道:「大叔說笑了,小生只是一個普通人家子弟,哪裡攀得上官宦人家。」

    另一個家人便道:「如今風光正好,小相公走親訪友,怎麼不把小娘子一併帶上啊。

    小櫻聽說過中原地帶可以隨意遊走四方的必須是有功名的人,便自作聰明地道:「哦,小生是個秀才,正要抓緊讀書,爭取考中舉人,前程要緊,年紀也輕,還不曾顧得上娶妻呢。」

    兩個家人一聽喜出望外,趕緊便道:「小相公,不瞞你說,你要我指道給你,也不是不可,只是由此下去,那易走的道路已被前兩日的洪水給衝垮了,你要是胡亂走下去,一旦走岔了路,那就欲速而不達了。實不相瞞,我家老爺明日一早正要往慈姥山去做生意,我家老爺最是好客,小相公若是願意,不妨先去我家借住一宿,明日與我家老爺同路而去,你看可好?」

    「這個……」

    小櫻心中為難,抬頭看看天色,已經過了正午,如果這麼盲目的趕下去,恐怕真就到不了慈姥山,這兒是天子腳下,京畿重地,倒也不必擔心會有什麼打家劫舍、開黑店敲悶棍的為非歹人,若是借住一宿並無不可,只好向二人道了謝,隨著他們往村裡走。

    小櫻一路走,一路問道:「兩位大叔候在路口可是在等人麼?」

    一個家人乾笑兩聲道:「是啊,我們姑爺今兒要來,我們是奉了老爺的吩咐,在村口迎候的。不妨事,待引見了小相公與我家老爺認識,我們再去村口迎候便是,料來也沒有那麼巧,姑爺偏就在這時趕到。」

    小櫻聽了,深感這兩個鄉人熱誠好客,忙不迭又是一番道謝。

    正行走間,前邊幾個持鐵尺、拎鐵鏈、穿皂役公服的巡檢押著一個披頭散髮的青年罵罵咧咧走來,其中一個公人大聲道:「哼!居然敢扮作男人逃走!進宮侍奉皇上就這般可怕麼?奶奶的,把她押回去!齊老二,距縣裡規定的人數還差幾個啊?」

    小櫻定睛一看,那被打散了髮髻迎面押來的青年粉面細眉,容顏嫵媚,居然是個十五六歲的俏麗丫頭,小櫻做賊心虛,心中怦地一跳,連忙往路邊一閃,壓低了頭上竹笠,又借馬頭遮身。

    那幾個巡檢鐵鏈鐵尺的一身,叮叮噹噹地過來,往這邊瞧了一眼,見是兩個老家人,陪著一個牽馬留須的少年公子,大搖大擺,行跡毫不可疑,倒是沒往心裡去。雙方錯身而過,小櫻不由長長地鬆了口氣。

    湯口鎮首富趙員外穿著一身銅錢紋的員外服,頭戴員外帽,在客廳裡頭繞著面前一個短褐打扮的漢子上上下下瞧了瞧,把嘴一撇,問道:「幹什麼的啊?」

    那漢子畢恭畢敬地道:「老爺,小人是個篾匠!」

    趙員外眉頭一皺,不屑地揮了揮手,扣著那漢子的兩個家人立即把他往後一扯,喝道:「滾蛋!」

    那篾匠莫名其妙地被抓到府上來,又莫名其妙地被轟出去,自始至終也搞不明白這位員外老爺是什麼意思。

    趙員外又上下打量一番第二個人,這人一襲長袍,倒像個有點身份的,顏色便緩了緩,問道:「你是做什麼的啊?」

    那人長長一揖道:「員外,在下是江南春藥店的一位坐堂郎中。」

    趙員外眼睛一亮,這個職業還算體面,忙道:「抬起頭來!」

    那人把頭一看,趙員外怔道:「怎麼這麼大年紀?」

    瞧那人模樣,怕是比他也小不了幾歲,不過保養的還好,臉上不見幾道皺紋,那人笑道:「員外,幹我們這一行的,年紀越大,越受病患歡迎,不瞞您說,我還嫌自己歲數小了呢。」

    趙員外怒叱兩個下人道:「你們兩個真是廢物,這麼大歲數,恐怕孩子也與小姐差不多大了,你們帶他來幹什麼?」

    兩個下人急忙解釋:「不是啊老爺,這人才二十二歲,還沒成親,我們都問過了的。」

    趙員外又是一怔,狐疑地看著這郎中:「你……才二十二?怎麼長得這麼老成?」

    那郎中倒是向兩個下人問清楚了,知道是這家老爺急著嫁女兒,巴不得自己被看上呢,連忙一扯自己鬍子,竟把鬍子扯了下來,訕笑道:「員外,實在不好意思,在下為了坐堂診醫容易取信於人,所以……有意扮老了一些。」

    他這一扯鬍子下來,倒真是年輕了,而且太年輕了,看著就像十四五歲還沒長開的少年,他生就一張團團圓圓的香瓜臉,居然是天生的童子面。趙員外嘴角抽了抽,也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只是下意識地問道:「那……你那藥房生意還好麼?」

    郎中乾笑道:「藥房開黃了,東家轉了行,我這是回老家去,想再尋摸一家藥房應聘。」

    趙員外幾乎立即就想趕他出去,可又怕找不著更合適的,想了一想,頓足道:「來啊,先把郎中請去西廂喝茶,唔……候著!」

    這邊剛把郎中打發走,屏風後面便繞出一個中年婦人,愁眉緊鎖地道:「哎,我瞧這個也不合適,老爺,早幾天人家都忙著嫁女兒,咱就該趕緊給女兒找個丈夫的。偏你不急,挑三揀四,挑吧挑吧,現在可好,連個像樣點兒的都沒剩下。」

    婦人說著忍不住落下淚來,嚶嚶哭泣道:「我那苦命的女兒啊……」

    趙員外好不耐煩,還得上前哄勸夫人,正說著,把小櫻誑進府來的一個家人就氣喘吁吁地衝上來,眉飛色舞地道:「老爺,老爺,我找到個好的,是個秀才,是個尚未娶妻的秀才啊,長得那叫一個俊!」

    「真的?」

    趙員外夫妻倆兩眼放光,一齊撲了上去!

    ※※※※※※※※※※※※※※※※※※※※※※※※※※

    夏潯帶著辛雷、費賀煒和兩個侍衛趕到湯口鎮的時候,因為烈日炎炎,倉促趕路,口渴難耐,看到路口有一家茶攤,五人就下馬入內,各叫了一個大碗茶。

    那掌櫃的提著大茶壺過來,麻利地給他們斟著茶,扭頭跟另一桌的兩個客人聊天:「嘿!剛剛我也聽說了,你說這趙員外沉得住氣吧,這都幾天了?挑三揀四的,氣得媒人後來乾脆不登他家的門了,大家都等著看他家笑話呢,嘿,這就福從天降,半道兒劫了一個,聽說還是個秀才呢,長得一表人才!」

    那桌客人便道:「那秀才肯麼?現在是家家戶戶都愁嫁,可是有點身份地位的人家可從來都不愁娶,平常時候人家找媳婦,還要再三斟酌呢,哪肯這麼就急匆匆地就娶妻了?再者說,讀書人家裡規矩多,沒有父母之命,怕是更加的不肯應允了。」

    掌櫃的便笑道:「噯,那也得看女方是誰,趙員外可是咱湯口鎮的首富,有門遠親,還在山西做著官呢,若是個普通的秀才,一旦生米煮成熟飯,還怕他反悔不成?再說趙家小姐確實長得俊吶,我瞧過她一面兒,十里八鄉找不出這樣的好人品……」

    夏潯等人聽了,知道又是因為選秀女的事兒鬧的,不禁相對苦笑。可這是幾千年傳下來的宮廷制度,這種事兒他管不了,也不想管,他可不想像海瑞一樣搞到神憎鬼厭。

    喝了碗茶,出了身汗,小風一吹,帶了些涼爽之意,夏潯便道:「走吧,再趕一途,天黑前趕到金陵城。」

    幾人牽著馬,悠悠行去,打算出了村子再上馬,行不多遠,看到一戶人家,青石台階,朱門高戶,門前拴馬樁上繫著一匹馬,夏潯無意識地掃了一眼,目光本已掠過,忽又有所察覺,驀地轉回頭來,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匹馬,遲疑半晌,訝然說道:「奇怪,這匹馬似乎是……」

    當初小櫻從豁阿哈屯那兒連夜逃出來時,馬股上被亂兵射了一箭,當時救治不及,後來馬股上爛了一大塊,等獸醫治好後,已經有些微瘸。到京以後,夏潯將她們安頓在秣陵鎮,因為自己已經有了皇帝御賜的一匹寶馬,就把自己以前的座騎送給了她。

    這馬跟了他許久,夏潯自然認得出來。他翻身下馬,走到拴馬樁前,那匹馬竟還認得舊主,一見夏潯出現,那匹駿馬希聿聿一聲長嘶,把馬韁直直地繃起,雀躍著靠近夏潯,馬腦袋喜滋滋地在他身上蹭著,還打著響鼻兒跟他打招呼。

    夏潯撫摸著馬鬃,安撫著那匹駿馬的情緒,扭頭朝街對面一個擺攤賣甜瓜的小販揚聲問道:「請問,這戶人家是什麼人吶?」

    那小販道:「這是鎮上首富趙員外家,怎麼,你們是來趙員外家走親訪友的麼?」

    「趙員外?」

    夏潯忽然想起方才茶攤上聽說的事情,不由瞿然一驚:「壞了!快快叫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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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8章 輔國公亂點鴛鴦譜

    夏潯一聲令下,兩個侍衛便上前拍門,此時趙家已經演起了全武行。

    小櫻站在廳中一角,手中抓著一個花架,急聲道:「放我離開!」

    趙員外指揮家丁將她團團圍住,嘿嘿笑道:「不拜完天地入完洞房就想離開?門兒都沒有啊!」

    小櫻又氣又急地道:「你……你這是強嫁迫娶,就算拜了天地入了洞房,我也不認帳!」

    趙員外得意洋洋地道:「謝秀才,老夫好歹也是這湯口鎮的首富,是地方上有頭有臉的人物,我那表弟還在山西蔚州做知府,只要你今日簽下婚書,拜了堂、成了親,這官司打到哪兒我都輸不了!」

    小櫻有心說破自己是女兒身,可是方才親眼看見一個被人識破女扮男裝的姑娘讓巡檢司抓走,她哪敢直言,只得道:「這……兒女婚事,得有父母高堂允許才成,小生豈能草率成親?」

    趙員外道:「這也不難,先拜堂入洞房,明兒一早,老夫陪你一起去向令尊令堂提親。我趙家不但家境殷實,我女兒欣妍也是姿容秀麗、人品端莊,並不委屈了你呀。這樁姻緣天注定,賢婿啊,來來來,快叫岳父!」

    「豈有此理!」小櫻哭笑不得,搶起花架往外便闖,趙員外緊張地道:「快!快攔住他!誰抓住姑爺,加兩個月薪水!」

    眾家丁一聽登時來了勁兒,紛紛圍上來,小櫻到底是個女兒家,手中花架舞動幾下。一個家丁拼著受她砸中,挨了兩下,竟把花架奪了過去,眾家丁大喜。一齊向上撲來,不想小櫻兩手空空,反比有武器在手更厲害,她手上一推、腳底一撥,那摔跤的神技拿出來,把一眾家丁摔得東倒西否。

    趙員外大急。窺個空隙,一把搶上前來,攔腰把他抱住,大叫道:「抓住了!抓住了!快拿繩子來!」

    小櫻是個女兒身,哪容男子這般抱著她,她把蠻腰一扭,雙膀一較力。便把趙員外掙開,手一揚,掌背打在趙員外臉上,「啪」地一記耳光。

    「哎喲,老爺!快抓住姑爺!」

    趙夫人一見急了,急忙搶上來扶住員外,伸手又去抓小櫻,被小櫻往她腕上一扣一甩。一跤跌出去摔中桌子,把一個花瓶跌到地上摔得粉碎。

    「哎喲,咱們這姑爺好大的力氣!」

    趙夫人被桌子一磕。半條膀子都麻了,她搶到丈夫身邊,一邊揉著肩膀,一邊讚歎道:「方纔我瞧咱們這姑爺,什麼都好,就是生得有些單薄,聲音也溫溫軟軟,像個大姑娘似的。還擔心他身子骨兒不太好,沒想到幾條大漢都近不得身,好!文武雙全,太好了!配咱們姑娘正好!」

    「可不!」

    趙員外臉上五道指印宛然,眉開眼笑地道:「咱這姑爺。打著燈籠都找不著哇。夫人,怎麼樣。我說不用急吧?踏破鐵鞋無覓處,佳婿上天自送來!」

    「爹!娘!不要攔著人家!」

    客廳中正鬧作一團,一個女子忽然尖聲大叫,眾人頓時一愣,都停下動作。

    只見一個翠衫少女從後邊闖了進來,娉娉婷婷十五六,芙蓉出水比花嬌,當真是個極美麗的姑娘。姑娘頰上淚痕猶然,輕輕瞟了一眼小櫻,一瞧這位秀才的確是一表人才,心中不捨,更加淒然。

    她對雙親黯然垂淚道:「爹、娘,哪有這般強迫人家與兒婚配的,這位公子既不情願,爹娘就放了他去吧,如此強迫,縱然結成夫妻,又何來恩愛可言?女兒若真做了他的娘子,在他面前還能抬得起頭做人麼?」

    小櫻瞧見了她,心道:「這就是趙員外的女兒欣妍姑娘了,倒真是一個美貌的姑娘,人也通情達理!」

    趙夫人急道:「女兒,你可犯不得糊塗。我兒姿容嬌美,一旦入官,必然中選,可不把我兒送進火坑了麼?不成!不成!謝秀才是你難得的佳配,過了這個村,可就沒有這個店了!」

    趙姑娘又氣又羞,頓足道:「娘!」

    趙員外道:「叫爹也不成!女兒終身,當由父母安排,就這麼定了,來啊……」

    小櫻聞言,趁著眾人正鬆懈的當口,踢起一個花盆開路,便像院中衝去,幾個家僕稍稍避開花盆,又復撲上前來,小櫻已佯作前衝,順勢往旁邊一閃,貼著屋簷逃到了牆邊。那牆角有一口大缸,裏邊滿滿一缸水,植著幾叢睡蓮,本是富貴人家備作防火的,小櫻一個箭步蹬上缸沿,再縱身一竄,在牆頭上一踹,便翻了過去,一塊磚頭吧嗒落地。

    「把他追回來……」

    趙員外聲嘶力竭地喊,就在這時,院門「轟」地一聲,門閂斷裂,硬被撞了開來。原來趙員外把小櫻誑進家中,便插了門,想強迫小櫻與自己女兒成親,夏潯的人在外邊叫門不見答應,隱隱只聽裏邊聲音嘈雜,一時急不可耐,辛雷和費賀煒二人一齊衝上來,大腳齊出,把這門硬踹開了來。

    趙員外夫妻和剛跑到院中的家丁們一愣,就見兩個大漢挺胸腆肚闖進門來,左右一站,欠身施禮:「國公爺,請!」

    夏潯施施然邁步便進,後邊亦步亦趨跟著另兩名侍衛。

    趙員外夫妻倆面面相覷,那國公爺三個字他們當然聽見了,不過他們實難相信一個國公會跑到他們家來,聽錯了?再不然這人叫郭公冶?

    正驚疑間,費賀煒一聲喝:「大膽刁民,見了當朝輔國公爺,還不下跪!」

    這下絕不會錯了,真的是一位國公爺!

    趙員外夫妻戰戰兢兢撩袍下跪,一眾家丁忙也跪倒,緊跟著趕到廳口的趙家小姐趙欣妍聞言忙也隨之跪倒。

    夏潯連忙舉步上前,和顏悅色地道:「不必多禮,起來。起來。啊,趙員外,我在你家門外,看到一匹馬。乃是我故人之物,我想知道,那人……可在你的府上?」

    趙員外夫妻倆茫然相顧,心道:「闖下禍事了,那秀才竟與輔國公沾親帶故?」

    兩個人戰戰兢兢把事情說了一遍,夏潯一聽謝慕文謝秀才。就知道必是化名謝沐雯的小櫻,聽說她已翻牆逃到別人家裡,夏潯便舉手道:「告辭!」轉身就往外走。

    趙員外正暗自慶幸,趙夫人卻突然開口叫道:「國公爺且慢!」

    夏潯回頭,詫異地一挑眉毛:「還有何事?」

    趙夫人「貪婪」地盯了夏潯身邊兩個儀表堂堂的侍衛一眼,吃吃地道:「不知……不知國公爺身邊這小侍衛,可成了親麼?」

    趙員外一聽唬了一跳。趕緊道:「夫人,你瘋了!」轉臉又向夏潯陪笑道:「國公爺,您慢走,您慢走,我這婆娘得了失心瘋……」

    趙夫人卻不理他,兒是娘的心頭肉,為了寶貝女兒的終身幸福,趙夫人卻是連眼前這位位高權重的國公爺都不怕了。她一臉希冀地看著夏潯,那慈母為了兒女可以不惜一切的目光,叫夏潯看在眼裡。竟是狠不下心來說一句走。

    「這……我……」

    夏潯一臉苦笑地回頭看看,卻見兩個貼身侍衛瞧著人家趙姑娘,竟是一臉的愛慕。這位趙姑娘姿容婉麗,十分可人,又是湯口鎮首富之女,如果平常時候,這兩個侍衛哪能攀得上這樣的人家,兩人不約而同地瞧了夏潯一眼。嘴裡不敢說,目中竟大有央求之色。

    夏潯心中一動,便道:「於宓遠,朱文朗,你二人均未婚配。如今也算是天作之合,你二人。誰願與這位趙家小姐成就夫妻?」

    「我願意!」兩個侍衛異口同聲,聲音出口,臉上同時一紅,神情很是掙扎,既不願與自己好友爭執,可是眼見那小姐嬌俏可人,又不捨得退出。

    夏潯道:「好,你們願意,還得趙家小姐也願意才成。」他又轉向那位早已臊得臉蛋通紅的趙姑娘,問道:「趙家小姐,我這兩個侍衛,你看中了哪個?」

    趙欣妍含羞帶怯地閃目一看,兩個人都是英姿勃勃的俊俏哥兒,都瞪著眼睛看她,目光熾熱,把個姑娘羞得趕緊低頭,不敢再看。趙夫人急得一旁團團亂轉,不住地說道:「女兒,你相中了哪兒,快說,快說啊!國公爺做著主呢,你快說啊!」

    辛雷和費賀煒瞪大了眼睛,嘴巴裡足以塞下一個鵝蛋:「這樣都成?」

    趙家姑娘羞羞答答捻著衣角,飛快地抬起眼睛一睃,便咬著嘴唇兒往夏潯身左的朱文朗身上飛快地一指。夏潯哈哈大笑,對朱文朗道:「小朱,你留下吧,給你三天假,三天之後,再去府上見我!」

    「謝國公爺!」朱文朗心花怒放,趕緊躬身答應。

    夏潯對剩下三人道:「咱們走吧,快去那家看看,尋她出來!」

    四人出了大門,繞向旁邊那戶人家,他們剛出去,牆頭就豎出一把梯子,一個老頭兒顫顫巍巍冒出頭來,怒氣衝衝地道:「趙月神!你家的貓又竄到我家來了?我的簸箕放在缸上面都被踩翻了,我託人從南方弄來的極品花種啊,全讓雞給吃了,你賠!你賠!」

    趙員外寶貝女兒終身有靠,眉開眼笑地道:「好好好,周虎老兄,你莫惱,不就是一些花種麼,我賠你就是!」

    兩人都是湯口鎮的富翁,住處挨著,生意也相近,因為明爭暗鬥,關係一向不大融洽,那周老頭兒本以為少不得又要打一場嘴仗,不想趙員外今天這般好脾氣,不由狐疑地道:「你這奸似鬼的傢伙,今兒怎麼這般好說話?」

    趙員外笑不攏嘴地把事情一說,那周老頭兒登時兩眼放光:「當真?哎喲,我那寶貝孫女兒這下可有主了!」

    就在這時,周家大門拍響,有人叫道:「家裡有人嗎?」

    牆頭周老頭兒腳下一亂,卟嗵嗵地就滑下了梯子。

    門扉一開,夏潯看見一個白髮老頭兒,連忙客氣地道:「老人家,你……」

    周老頭兒「卟嗵」一下就跪了,嚎叫道:「國公爺!我那小孫女兒還沒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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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9章 搶新郎

    夏潯和辛雷、費賀煒從周老虎家出來,身後又少了一個人。

    另一個侍衛於宓遠也被夏潯慷慨地送了出去,如獲至寶的周老虎喜出望外,正張羅著給孫女兒操辦婚事呢。

    夏潯咳嗽一聲道:「咱們出來,本來是找人來著,結果人沒找著,反倒被人搶走兩個。再走下去,恐怕你們倆也……」

    費賀煒趕緊道:「國公放心,我們倆都是成了親的。」

    辛雷道:「是啊,國公,咱們繼續找下去麼?」

    夏潯搖搖頭道:「她如今已似驚弓之鳥,怎會停留於哪戶人家。」

    夏潯略一思忖,又道:「她的馬還在這裡,一定會回來取的。來,把咱們的馬牽走,到哪邊胡同口兒陰涼處,一邊歇著,一邊等著,來個守株待兔!」

    朱文朗、於宓遠兩人的馬匹已經被牽入周、趙兩家,三人牽了自己馬匹,踱到斜對角一條胡同裡,一邊聊著方纔這荒唐事,一邊探頭探腦。

    正瞧著,忽見街上突兀地出現一群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喳喳呼呼,指手劃腳,那群情激奮的樣子,也不知在說什麼。

    夏潯登時來了精神,忙道:「你看他們舉動,莫非是發現了小櫻姑娘的蹤跡,把她當了賊要拿?」

    剛說到這兒,那群人就一窩蜂地奔著他們藏身之處而來,與此同時,四通八達的大小道路上陸續許多人彙集而來,尤其是那些年老體弱的公公、婆婆們,搖搖欲墜的身子還跑得飛快,著實叫人驚心。

    費賀煒納罕地道:「他們怎麼奔著咱們來了?」

    這時候跑得最快的一個人已經衝到面前,上下看看,認清中間站立的夏潯,納頭便拜,口稱:「國公爺,可找著您了!」

    夏潯也愣:「咦?我又不是宋江,納頭便拜。這是為何?」

    這時那當先一條壯漢已然喜孜孜地道:「國公爺,小民有一女兒。只因生得俊俏。故而有些挑剔,以致二八年紀。尚未婚配……」一面說。他一雙眼睛便在辛雷和費賀煒身上打轉。

    費賀煒大驚,急忙擺手道:「不成,不成,我老費了,連娃兒都生了三個了!」

    辛雷聽說這人的女兒十分的俊俏,二八芳齡,掐一把都出水兒的好歲數,不覺動心,便吭吭哧哧地道:「我倒不介意再娶一房……」

    正說著。後邊一群人都衝上來,七嘴八舌,都是推銷愛女。

    怎麼會這麼多人?

    因為朝廷選秀的部文下來以來,當地官府已經進行了摸底調查,那些小門小戶的百姓人家,大多是不敢冒犯官府強行嫁女的,除非是家裡有錢有勢的,一旦生米煮成熟飯,再送一筆錢上下打點,這事也就揭過去了。

    可是如今在這裡的是誰啊?那是一位國公爺啊!如果自己家的女兒嫁了他的侍衛,誰還敢來聒噪?誰還敢上門詰難?是以當週老頭兒、趙員外兩家喜出望外地邀請村民來家中觀禮,給孩子操辦婚事時,不管是原來就尋摸著嫁女兒的還是本來死了心不敢嫁女兒的,一聽緣由都炸了窩,急急跑出來尋找夏潯。

    後來的急著推銷女兒,先到的那壯漢大概是習過武的,腳下紮著馬步,張開雙臂擋著眾人,迫不及待又問:「國公還帶了幾個侍衛來?」

    夏潯忙道:「就剩這兩個了!」

    那壯漢一聽大失所望,可他上下打量夏潯幾眼,突然滿面紅光,興高采烈地問道:「國公爺可願納一房妾麼?我那女兒清白人家,乖巧秀麗……」

    這時候後邊的人被那大漢攔著不讓靠近,大家齊心合力發一聲喊,一齊往前一擁,將那壯漢結結實實地撲平在夏潯的腳下,地上頓時騰起一團塵土。一大幫鄉親踩著那壯漢撲上前來。群眾情緒一旦高漲到失去理性,在他們自己冷靜下來之前,可就再也沒有什麼能控制他們了。

    夏潯大驚道:「這叫什麼事兒,連本國公也要被搶親了麼?快走!快走!」

    夏潯二話不說,牽馬返身便走,費賀煒急急追上,辛雷躍躍欲試的似乎挺想嘗嘗被搶親的滋味,可是眼下這場面著實有些嚇人,眾鄉親你爭我奪地往前衝,你給我下絆子,我給他撩陰腿,他給你來個肘拐,這要叫他們近了身,還不把自己生生撕碎嘍?

    辛雷機靈靈打一冷戰,返身便跑。

    三人出了胡同,翻身上馬,鞭鞭如雨,東拐西繞的,總算把人拋下了。三人勒住馬韁,彼此一看,狼狽不堪,不禁相視苦笑。

    費賀煒咧嘴笑道:「這時娶婆娘倒是好時候,若是把咱們的人都拉來,人人都能找個稱心如意的娘子了。」

    夏潯沒好氣地道:「因緣際會之下,叫小於和小朱娶了那兩家的女兒倒也無妨,不過就是兩位姑娘嘛。可如今宮裡頭選秀,我要是把女子們都劫下,嫁與手下兒郎,連皇帝的牆角都敢挖,我活得不耐煩了麼?」

    費賀煒乾笑稱是。

    就在這時,只聽「咣咣咣」銅鑼聲響,三人聞聲望去,就見一個老漢站在房頂上,手中敲一面銅鑼,往他們這兒一指,高聲大叫:「國公爺在這裡!」

    「汪汪汪!」

    村裡的狗也叫起來,三人大駭,策馬再逃,不一時,另一戶人家牆頭上又站出一個少年,手中舉一根繫了紅布的竹竿,連連搖動,大叫著:「在這裡!在這裡!莫叫他們跑了!」

    辛雷道:「國公爺,這村裡咱們是呆不了啦!這麼大的動靜,我看那位烏蘭圖婭姑娘也不敢再進村了。」

    夏潯一咬牙道:「走!先逃出村去,再做商議!」

    三人不再猶豫,打馬如飛直往村外逃去,半道上一幫村民從胡同裡出來,只差一步便劫住了他們。

    三人馬不停蹄,逃出村去五六里路,這才勒住韁繩。

    夏潯嘆息道:「八百里瀚海,被帖木兒軍一路追殺,我猶能時不時地返身接戰呢,逃得如此狼狽,還是生平頭一遭!」

    費賀煒長嘆道:「都說女人是老虎,今日真的領教了!」

    辛雷道:「國公爺,咱們現在怎麼辦?」

    夏潯想了一想,道:「村子裡這麼一鬧,小櫻姑娘就算本來潛藏左近等著取馬,怕也嚇得逃開了。而且我看這村中百姓聲氣相通,耳目無存不在,也不知是不是當地民壯捕盜緝匪時練就的本領,,小櫻姑娘想藏也藏不住的,她定然是離開了。」

    費賀煒道:「那她能往哪兒去?」

    夏潯微微蹙眉道:「她既出現在這兒,應該是去金陵城裡找我撲了個空。如今來看,她最有可能的去向,應該是慈姥山!」

    辛雷和費賀煒連連點頭。

    夏潯又道:「不過,也不排除她牽掛家裡,先回秣陵鎮的可能。」

    辛雷和費賀煒齊齊唔了一聲。

    夏潯接著道:「如今離金陵越遠,地方上越亂,她已失了坐騎,此處距金陵城最近,距慈姥山和秣陵鎮都遠,所以也不排除她返回金陵的可能。」

    得,所有的可能都讓國公說了,辛雷和費賀煒無話可說,不過夏潯的分析,的確都不無可能。

    夏潯道:「這樣吧,她往慈姥山去的可能最大,我往那邊找。老費,你往回走,一路朝秣陵關找,老辛,你繞過村子,往金陵方向找。如果老費找到了她,就帶來慈姥山與我相會,如果老辛在回京途中找到了,直接帶去府裡先安置下來。」

    二人答應一聲,三人就此分手,分別往金陵、慈姥山、秣陵關而去。

    夏潯往西南而行,這裡道路寬敞,雖可通車馬,但是日過正午,路上旅客不多,偶爾會有附近村鎮的村夫,穿短褐戴笠帽,扛著鋤頭悠閒而過。

    到了一處橋前,那橋果然是被水衝垮了還沒修好,縣裡僱了人建橋,這建橋的人順道兒弄了兩條船過來擺渡,順道賺點兒錢花,因之這橋修的也慢。你若不擺渡,就得往上下遊走,另一處橋得在十幾里甚至幾十里地外了。

    夏潯向人問起可有人從此經過,聽那修橋擺渡的人所言,還真有一個與小櫻一樣裝扮、年紀的少年經過這裡,只是他沒有錢,無奈之下便沿河而下,朝下游去了。

    夏潯方才在趙員外家,知道小櫻當時廝打間掉了荷包,那錢現在就在他懷裡揣著,聽人一說,便趕緊沿著河堤田壟往下游追去,他一直追到第二座橋,也未見小櫻人影兒,不由暗想:「看來她從村中出來以後,根本沒想過再取馬匹,直接就奔這邊來了,否則斷不會走的這麼快!」

    夏潯過了橋,沿道路繼續走,路兩旁平壤百里,田野中莊稼長得極好,微風徐來,便是一陣碧綠的波浪,只是青紗帳裡縱然有風拂動,也覺氣悶無比,時而經過一片桑林,倒還清涼一些。

    夏潯一路走的很慢,有樹蔭的時候,他儘量貼著樹蔭,東張西望的,因為小櫻失了坐騎,只憑兩條腿,不可能走得快。行了一陣兒,前邊又是一片茂密的青紗帳,中間只有一條筆直的道路,路上不見半個行人,夏潯就稍稍加快了速度。

    正行走間,青紗帳「沙」地一分,風聲飄忽,夏潯身背後突然多了一個人,纖手急探,一把勒住了他的脖子,低叱道:「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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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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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0章 偷衣裳

    夏潯端坐馬上一動不動,只壓低了聲音問:「這位壯士,你要幹什麼?」

    身後那人惡狠狠地道:「下去!把衣服脫了!」

    夏潯臉上的表情便有些古怪:「把衣服脫了?」

    身後那人道:「不錯!把衣服脫了,再借你這匹馬一用,我便不傷你性命!」

    夏潯感覺到勒住他的那條手臂衣衫濕漉漉的,隱隱猜到了什麼,眸中不禁露出一絲笑意。他依舊沒有回頭,只是動了動手腕,帶著笑音兒揶揄道:「小櫻姑娘,你到處找我,就是為了扒光我的衣服,再借我的座騎一用麼!」

    這一次,他用了本音,勒住他脖子的那人先是覺得肋下被什麼東西拍了三下,低頭一看,明晃晃一口長劍也不知幾時出的鞘,劍正平貼著她的細腰,然後便傳來夏潯不加掩飾的本來聲音,小櫻不禁失聲道:「怎麼是你!」

    原來,夏潯馳到近前時,已然隱隱聽到一些聲息,暗自提了小心,小櫻縱身一躍的剎那,夏潯一按卡簧,劍已颯然出鞘,只是欲待反手刺去時,他便瞧清了小櫻的模樣,手中劍立即凝而不發,這才容她將自己扣住。

    小櫻卻不知道馬上人是夏潯。原來她趕到河邊時,那擺渡的人開始並不知道她沒錢,為了誑她渡河,賺點擺渡錢,便把下游這道橋說的距離甚遠。因小櫻無錢買渡,只好循著河道往下遊走,那梢公自然懶得再向她說明下游的橋到底還有多遠了。

    小櫻走了一陣,腳下漸感疲乏,又不知那橋還有多遠,忽瞧見一段河水似乎不深,便試探著下水,竟被她自河水中走了過去。小櫻是半途過的河,便只能從莊稼地裡橫插過去。她原本覺得就算衣服濕了,這麼熱的天曬一曬也就幹了,孰料這莊稼地裡密不透風,哪那麼容易就干。

    濕衣貼身,曲線畢露,對一個女孩子來說,原本是極窘迫的,幸好她是走在莊稼地裡,倒不虞被人看見。小櫻一路撥著莊稼匆匆行來。將至路邊時,恰看見前方一騎輕馳而來,小櫻一見有人經過,想也不想便一躍而出,從側邊疾竄上去,躍到了騎士的身後,扼住他的咽喉,不想這人正是夏潯。

    一片桑林下,夏潯下了馬,二人面面相對。這一路在馬上,兩人已把各自的經過情形說了個明白。

    小櫻見夏潯目光灼灼,低頭一看自己身上,雖是一身男裝,可是夏天穿的本來就少,那袍子緊貼在身上,胸口曲線十分明顯,不由驚叫一聲。連忙閃身避到了桑樹後面。這時,她才覺得身上又是水又是汗的粘答答的難受,那枝莖草葉一類的碎屑粘在身上,又扎又癢,尤其難受。

    夏潯忍笑道:「你這副樣子,可行不得路。眼看就要黃昏了。再過一會兒天就黑了,這衣服更加不易晾乾。不如這樣,你就著這樹下溪水,好生沐浴一番,把衣服也洗淨擰乾,暫且穿著,這裡既有莊稼和桑林,前面不遠定有村鎮。咱們晚上摸到鎮上弄套衣服給你換。」

    小櫻從樹後探出頭來,問道:「弄套衣服?你怎麼弄?」

    她那臉蛋兒上,左一道右一道的泥痕,還沾著草葉,跟花臉貓似的。十分好笑,夏潯怕她著惱,卻不便露出笑意,只道:「總不會學你一般用搶的就是了。」

    小櫻訕訕地道:「我這不是身上沒錢麼,要不然……自會使錢去買。」

    夏潯道:「使錢買可不妥,如今這情形,若冒失登門求買衣衫,還不叫人以為我是為非作歹的惡人?鄉民怕招惹是非,斷不會賣與我的。」

    小櫻張大眼睛,納罕地道:「那你打算怎麼辦?」

    夏潯眼珠一轉,道:「偷!」

    「偷?」

    小櫻撇撇嘴道:「比我搶也高明不到哪兒去!」

    夏潯道:「還不是受你連累?你不難受麼,先沐浴清爽了再說。」

    小櫻一雙微帶藍色的眸子警惕地瞟著夏潯,夏潯失笑道:「你怕甚麼,我雖從未自詡君子,也幹不出偷窺的下作事來的。」

    小櫻眼珠轉了轉,想想在遼東時幾次三番對他的誘惑,倒相信他此言非虛,小櫻把頭一縮,又冒出來,擔心地問道:「這兒不會再有人來吧?」

    夏潯道:「我在這左近走動,幫你看著不就行了?」

    小櫻仔細想了想,道:「好!」

    小櫻雖也有女孩子本能的羞澀,但是比起中原女子來可是落落大方的多了,她答應的爽快,便也絲毫沒有做作,眼看夏潯繫好了馬,慢悠悠地走開了,便躲回桑樹後面,一面警惕地四下張望著,一面小心翼翼地解開了衣裳……

    ※※※※※※※※※※※※※※※※※※※※※※※※※※※

    「洗……洗好了……」

    小櫻從桑樹後走出來,神情有些侷促,兩隻手有些不知該放在哪裡的感覺。

    夏潯就在左右晃悠,讓她脫得赤條條沐浴身子,由不得她不去遐想,以前她把自己脫得小妖精兒一般主動誘惑夏潯,打的是刺殺他的主意,倒不覺得甚麼,如今沐浴身子叫人看見,便特別的不自在。

    這就像一個美麗的姑娘,她在海邊浴場只穿一身比基尼,照樣落落大方並不覺得有何不自在,可是平常時候襯衫筒裙職業套裝,領口開得稍大把乳溝露多了、裙子稍短把大腿露多了,就會如坐針氈渾身不自在。

    夏潯看著她,她那假鬍子早在泅水過河時就掉了,此刻沐浴之後,更是完全的女兒家模樣,一蓬青絲墜落胸前,那身男裝洗過後擰乾了的,依舊是濕的,卻不再貼身,只是怎麼看,都不像一個少年公子了,那唇紅齒白柳嫩花嬌的模樣,分明就是一個俏麗的女子。

    小櫻飄忽著眼神。微微低著頭,慌張侷促間透著一股女兒家特有的嫵媚,可是不知是因為男裝的緣故,還是她本來就有些英氣勃勃的眉宇,瞧著又有一種孩子般的風情,既惹人又可人。她乜了夏潯一眼,夕陽金紅色的餘暉映入眼眸,眸波似醉:「我……我們走吧!」

    夏潯抬頭看看天色,說道:「天色還早,再等等。你渴不渴?」

    小櫻結結巴巴地道:「剛才……我喝過了……」

    「唔……」

    夏潯這種自來水還要燒開才肯喝的人,如非得已是絕不會直接從江河裡打水喝的,就算很清澈,心理上也覺得不衛生。可小櫻這種草原上長大的孩子自然不同,夏潯聽了沒跟她講什麼大道理,瞟她一眼,忽然覺得這有些孩子氣的小櫻,其實挺可愛,也……挺可憐。

    他嘆了口氣,回身自馬包中取出一袋水、一袋路上吃的乾糧。往小櫻手裡一塞,轉身走到一邊,在一塊大石上坐了下來。

    小櫻瞟了他一眼,默默地走到另一邊,找了塊小石頭,靜悄悄地坐下,小口地吃著乾糧。

    夕陽投映在他們身上,如同鍍上一層金的邊……

    ※※※※※※※※※※※※※※※※※※※※※※※

    夜深了。兩個人影鬼鬼祟祟地翻進了一個大戶人家的院落。

    在自家院落裡晾曬衣服,如果沒有乾透,天氣又好,不虞夜間有雨的話,主人是不會收起的。夏潯正是想趁此弄套衣服。他們潛入的是一個大戶人家,前後三進。還有左右跨院兒,夏潯往院中尋摸了一圈兒,不見有晾曬的衣服,便向小櫻打個手勢,悄悄潛向中院。

    中院庭中果然晾著些衣服,夏潯正要衝上去拿衣服,剛剛閃出一步,突又縮了回來。伸手一拉小櫻,迅速蹲入窗檯下面的一叢花草中,小櫻剛要問話,就聽吱呀一聲,一道門開了。一個少婦模樣的人提著一盞燈籠出來,沿著長廊裊裊婷婷地走到他們前面這扇門,伸手一推就走了進去,然後那門就閂上了。

    小櫻剛要說話,只說了一個字,就被夏潯按住了嘴唇,緊接著房中的燈就亮了,燈光流瀉出來,照在兩人身前兩尺遠處的花草上,因為天熱,這處臥房竟未掩窗。

    「格格格格……」

    房中傳出一個樂不可支的女人笑聲,隨即一個男人聲音道:「什麼事兒這麼可笑啊?」

    小櫻被夏潯按住唇瓣,登時渾身不自在,她拉開夏潯的大手,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夏潯豎指於唇,又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小櫻便嘟了嘟嘴兒不說話了。

    裏邊那女人似乎一邊脫著衣服,一邊坐到了榻上,從映到窗外的燈光上能偶爾看到一些動作。那少婦格格笑道:「相公,方才跟小姑聊天,你知道這傻丫頭跟我說啥?」

    男人打個呵欠道:「小妹說啥了?」

    少婦忍不住笑地道:「我問她啊,嫁去林家,林南對她好不好,公婆對她好不好,在那兒習不習慣。她說,公婆對她都挺好,相公也挺疼她,可就一個習俗與咱這兒不太一樣,有些不甚習慣。」

    男人懶洋洋地道:「盡扯淡,林家不就在香泉鎮嘛,距咱家才幾十里路,有啥不同習俗?」

    那女人吃吃笑道:「是啊,我也這麼問,誰知小姑說,咱們家枕頭是枕在腦袋下邊的,可她相公家裡的枕頭居然是墊在腰下面的,哎喲,弄得她連著兩天都睡不好覺。」

    男人愕然片刻,「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兩口子在屋裡吃吃笑了半晌,那男人才道:「噯,選孽啊!還不是朝廷急著選秀女給逼的,小妹才十三歲,懂得什麼事兒,因為嫁得倉促,娘也來不及囑咐……」

    夏潯在窗下聽得清楚,因為忍笑,一張臉脹得通紅,肩膀不住地聳動,小櫻蹲在他旁邊,很奇怪地看著他。

    這時那女人已經寬了衣,她把燈一吹,翻身躺到丈夫身邊,嘆息道:「可不,今兒王嬸在門下做針線活,買了個頂針,順口就跟貨郎聊了幾句,聽那貨郎說了三姚鎮上的一件荒唐事兒,也是這幾日因為逃避選秀急著成親造成的。

    說是三姚鎮上,有一戶人家是個十四歲的小小子兒,叫陳曉峰。另一家是個十三歲的女娃兒,兩家結了親就拜天地、入洞房。那新郎倌兒的爹娘成親前跟兒子說的不太明白,含含糊糊的,那孩子也就聽了個糊里糊塗,待到洞房之夜,他與娘子敦倫,卻不明究竟,只是胡亂比劃,到後來無師自通,一下就進去了,疼的那媳婦兒一聲叫……」

    夏潯本來要走了,聽她說的詭異,好奇之下,八卦之魂熊熊燃燒,堂堂國公竟然蹲在那兒聽起了牆根。

    只聽婦人道:「那新郎倌急忙抽出身來,伸手一摸竟有血跡,這可把他嚇壞了,急忙穿上衣裳出門而去。那新媳婦也是年輕不懂事,再加上初為人婦心中羞澀,不曉得丈夫幹什麼去了,便只忍著不說。等到天明,那夫婦倆不見了兒子,登時驚慌起來,媳婦娘家人聞訊趕來,兩家夾纏不清,把官司打到縣衙,縣大老爺升堂問案,也問得不著頭緒,找人也找不著,新郎倌新婚之夜莫名失蹤,就此成了一樁懸案。後來你猜怎麼樣?」

    那男人聽得納罕,忙問道:「怎麼著?」

    那婦人道:「又過了兩日,兩親家還在打這無頭官司,那新郎倌兒卻被人找著了。他呀,扮成一個叫花子,鬼鬼祟祟回了鎮子,向鎮中人打聽,問人家:『聽說你們鎮上有一戶姓陳的,家中新婦被搠穿了肚皮,可還活著麼?』你說這……哈哈哈……」

    兩口子在屋裡笑個不停,夏潯在外邊也跟上了發條的溜躂雞似的,身子一顫一顫哆嗦個不停。這回屋裡說的話小櫻可是聽懂了,只臊得她滿面通紅,一見夏潯還在那裡偷笑,她就氣不大一處來,忍不住伸出手去,在夏潯腰間狠狠一掐,夏潯吃疼,果然不敢再笑。

    夏潯躡手躡腳地潛出去,順著繩了抄了一手的衣裙,悄悄回到窗下,向小櫻打個手勢,兩人便原路退了回去。翻牆,出村,回到桑林旁,夏潯把衣服遞到小櫻手中,說道:「看看哪件大小合適,去林中換了吧。」

    小櫻答應一聲,剛剛走出兩步,忽又扭頭問道:「噯,你們中原怎麼有些地方,睡覺是把枕頭墊到腰下的麼?」

    夏潯本已不笑了,被小櫻這一問,卻忍不住大笑起來,小櫻一看他那怪樣子,就知自己問的不對,一時卻未想通哪裡不對,忍不住紅著臉嗔道:「笑!笑你個大頭鬼呀笑!人家到中原時日還短,不知道此地風俗有啥希奇的?哼!不問你了,早晚我能知道!」

    小櫻氣鼓鼓往林中便走,夏潯拍樹捶胸,前仰後合,更是暴笑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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