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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月關] 錦衣夜行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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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6-29 19:26:43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四卷 拉郎配 第901章 惡人降惡人

    官道上,林蔭下行著一男一女。

    這兩人正是夏潯和小櫻,這種年代,縱然夫妻,出門在外同乘一騎依舊有點驚世駭俗,所以兩人只得無人時同乘一騎,遠遠看見行人便勒馬停韁,下馬步行。

    到這時代久矣,夏潯對此已經比較注意了,反倒是小櫻是草原上長大的姑娘,對此規矩頗有些不以為然,不過入鄉隨俗,也只得忍耐。

    兩人男的英俊,女的俊俏,同路而行,靠得又這麼近,路人自然以為是夫妻。只是二人的衣服比較彆扭。夏潯一身衣袍是出門在外時穿的士子長袍,而小櫻穿的卻是婦人燕居的常服。女人出門在外穿的衣服和在宅子裡的衣服稍稍有點區別,雖然她這麼穿著也無不妥,可是叫懂規矩的人看在眼裡就會覺得有些不講究。

    這是一套已婚婦人穿的衣服,比較艷麗,小櫻昨夜偷偷換了衣服,因為胸圍子也濕著,便解了下來,與換下的衣服團在了一起,當時並未覺得不妥,等到天光大亮,偶然看到路人稍顯詭異的目光,才發現自己的雙峰解放以後過於活躍。

    小櫻健美勻稱的身材、完美挺拔的胸部曲線,還完全沒有歲月留下的痕跡,健康、性感,充滿青春的活力,再配上一套已婚婦人家居時比較彰顯身材的合體衫裙,可真夠瞧的,這時她再想找個地方換衣服,卻找不到合適的地方與機會了。害得小櫻一路上只得儘量含著胸,生怕胸前凹凸分明,原形畢露。

    這一路屬於人煙稠密地區,正往前走,忽見前方路上設有一道關卡,幾個皂役公人在那兒設了卡,警惕地打量過往行人。小櫻見了不由慶幸地道:「幸虧已經找到了你,要是我自己來尋你,就算在湯口鎮上不曾遇到意外,走到這裡怕也要被人截……」

    扭頭瞧見夏潯臉色。小櫻不由一詫:「你怎麼了?」

    夏潯道:「我身邊連個侍衛都沒有,帶著你這樣走路,我說我是國公,誰信?」

    小櫻一呆,怔道:「你……沒個憑據麼?」

    夏潯道:「憑據自然是有,我有一枚重達三斤的國公大印,還有皇上冊封時給我的誥書冊文,問題是……誰沒事會把那個帶在身上呢?」

    小櫻傻眼了:「那怎麼辦?」

    這時那幾個巡檢已經注意到了他們。夏潯突然往小櫻挨近了一些,一攬她的纖腰道:「娘子,小心一些!」說著把她往旁邊一帶。避過了一個扛著鋤頭荷著糞筐的老漢,往兩旁指指點點,財大氣粗地道:「娘子,我打算把這一片地全都買下來。這邊的田、那邊的桑林還有剛才經過的兩處魚塘連成一片。有了錢就得買地,什麼東西都是假的,可這地假不了,等咱們將來有了兒子、孫子,這田產就是他們安身立命的本錢。」

    小櫻又羞又氣,用細若蚊蠅般的聲音分辯:「你……你胡說什麼,誰跟你兒子、孫子的!」

    夏潯大聲道:「什麼?哦。這你不用擔心。回頭我跟舅舅打聲招呼,叫他給太平府寫封信,小小當塗縣還能不巴結著我麼?哼!哼哼!」

    一個挎著刀的巡檢本已走到近前了,聽他不可一世的這番話。腳底一滑,就繞到他們後面去了,很自然地攔向後面一個推著獨輪小車的漢子。

    夏潯和小櫻大搖大擺地過了關卡,等到走遠了,小櫻突然抬肘向夏潯胸口狠狠一撞,夏潯早有準備,身形一退,抬手就握住了她的臂肘。呵呵笑道:「淑女!要淑女!你現在這副打扮,要是跟我動拳腳。可佔不了便宜,會春光外洩的。」

    小櫻恨恨地瞪他一眼道:「什麼夫妻。你說咱們是兄妹不成嗎?」

    夏潯道:「一個哥哥,獨自帶著一個衣著打扮分明是已婚婦人的妹子招搖過市?你當那巡檢司的人都是擺設?要是叫人看出破綻,你就被人搶走了,我還得回府取了印信才能來救你,萬一哪位巡檢大人自己家也有女人待嫁,那就連我也跑不了啦!」

    小櫻聽得忍俊不禁,忍不住「噗哧」一聲笑,紅暈便爬上臉頰。剛想原諒了夏潯的胡說八道,孰料夏潯還有下文:「那我豈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小櫻一提裙子抬腳便踢,夏潯早已閃身躲過,小櫻不便追趕,瞪著他背影恨恨嗔道:「狗嘴裡吐不出……」

    ※※※※※※※※※※※※※※※※※※※※※※※※※※※※※

    金陵城,金吾後衛小校場。

    點將台上,立著兩桿遮陽的大傘。

    紀綱翹著二郎腿坐在傘下的逍遙椅上,手裡捧著一碗茶。校場上群雌粥粥,儘是年輕貌美、身姿秀麗的姑娘。葉公公帶著一班太監正在台下忙碌著,逐一品評、登記,進行著篩選。經由他們的篩選至少還要經過三關,才有資格進宮實習一個月,一個月後,決定最後入宮的人選。

    這三關第一關是目測,他們要按照統一的標準,對所有待選秀女評出等級,刷掉排名最靠後的一批人,因此這一關還算比較簡單。紀綱坐在台上,手裡捧著一隻茶杯,紀悠南提著壺,彎腰給他杯裡續著茶水,畢恭畢敬地道:「秣陵鎮上有個女子不曾應召,因為是輔國公特意吩咐過的,所以卑職刻意查了一下,那女子姓謝,叫謝沐雯。或許是他的外室吧,嘿嘿,既然是見不得光的,大人,咱要不要給他弄大發點兒。」

    「秣陵鎮……謝沐雯?」

    紀綱覺著有些耳熟,仔細一想,忽然記了起來,他輕輕啊了一聲,吩咐道:「原來是她!唔,這個女人與楊旭沒有瓜葛。楊旭出面保她,事出有因,這家人不准動,別給自己找彆扭,明白?」

    「是是是!」

    紀悠南連聲答應,心中納罕:「楊旭保她,大人也不敢碰她,這家人到底什麼身份?能叫大人跟他的死對頭都出面去保,難不成那家的女人是皇上的外室?呃……,這有點太扯了吧……」

    紀悠南胡思亂想著,紀綱問道:「楊旭在慈姥山可還安份?」

    紀悠南忙道:「哦,這些天他一直在慈姥山附近遊山玩水,無甚動靜。只是這兩天突然在湯口鎮出現了一次,據說是找什麼人,經我們詢問相關人等,認為他找的就是那秣陵鎮的逃女。不過他在找人的時候……」

    紀悠南把夏潯作主,讓他兩個侍衛娶了兩個待選秀女的事說了一遍,眉飛色舞地道:「大人,這事兒要是稟報皇上,該夠他喝一壺了吧?」

    紀綱輕輕哼了一聲道:「你的虧還沒吃夠?對付楊旭這樣的人,沒有十足把握,就不要再出手了。不過是兩個待選的秀女,你告到皇上那兒又能如何,這事兒給他記下,要是他倒了霉,這事就是火上澆油的好材料,要是他在皇上心中的地位穩如泰山,這事就不叫事兒!」

    「是是是!」

    紀綱呷了口茶,悠悠又問:「陳瑛那老傢伙可有什麼動靜麼?」

    紀悠南吃吃笑道:「陳瑛那天離開咱們錦衣衛之後,怒氣沖衝回了都察院,之後,卻一直未見他再有什麼舉動呢,呵呵,大人是給皇上辦差,大義所在,他能怎麼樣,這個啞巴虧,他吃定了!」

    紀綱不屑地一笑,道:「哼!那老傢伙不過如此,我正等著他還招呢,沒想到他連個屁也不敢放了!」

    紀綱剛說到這兒,就聽號炮三聲,轅門外闖進一支人馬,鮮盔亮甲,刀槍鋥亮,火銃手氣勢洶洶,騎卒們人喊馬嘶,一進校場,便忽啦啦分作三路,一路向左、一路向右,呈雁翎狀圍向校場裡所有的秀女,另有一隊火銃手、刀盾手直趨點將台,將點將台團團圍住!

    紀綱騰地一下站了起來,杯中滾湯的茶水灑到手上都未察覺,只是驚愕地叫道:「這是怎麼回事?」

    放眼望去,台前台後、台左台右,數百人肅立不動,已圍得水洩不通。一眼望去,台下寒光閃爍,刀槍凜凜,緊跟著就聽希聿聿一聲長嘶,一匹神駿的黑馬潑剌剌疾馳而來,馬上黑盔黑甲一員虎將,直馳到點將台下,把韁繩一勒,那駿馬四隻鐵掌死死踏住地面,如同石雕鐵鑄的一般,一下子定在了那裡。

    紀綱往那馬上黑甲將軍望去,只見他一身重甲,俱呈黑色,護肩、護腕、絆甲絲絛乃至戰裙全無二色,與胯下戰馬渾然一色,只有盔頂紅纓如血一般突突亂顫,往他臉上看,頰當、眉批把一張臉遮起了大半,除了一雙銳氣迫人的眼睛,幾乎什麼都看不見。

    那將軍向紀綱冷冷一望,翻身下馬,一員持旗小校疾步趨前單膝跪倒,那將軍在他膝上一踩,戰靴踏到地上,全身甲冑鏗然一聲響,原來他穿的不是一套塗漆的皮甲,而是一套真正的鐵製重甲。

    這將軍龍行虎步,旁若無人地登上點將台,將馬鞭在手中輕輕敲打著,目光冷冷地盯著紀綱一言不發。

    紀綱目光向台下飛快地一瞥,敲見了那迎風展開的一面旗幟,上書「天策」二字,心中凜然一驚,忙把茶杯往矮几上一放,邁著小碎步飛快地向前幾步,向那將軍重重施下禮去:「臣……紀綱,見過漢王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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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2
發表於 2012-6-29 19:30:39 |只看該作者
第902章 打臉

    「哼!」

    那將軍鞭梢兒一揚,似乎要抽下來,躬身於前的紀綱眼皮子都沒眨一下,依舊保持著躬身而立的姿勢。

    將軍呵呵一笑,鞭梢繼續上揚,將眉批向上頂了頂,又伸手一扯頜下束帶,頰當展開,露出一張不怒自威的英俊面孔,正是漢王朱高煦。

    朱高煦旁若無人地往前走,走到紀綱的逍遙椅前,往台下看了看,慢悠悠地躺坐了下去。台下面朝點將台而立的將士「嘩」地一下,齊齊轉向朝外而立。

    朱高煦用珊瑚柄的馬鞭叮叮噹噹地敲打著紀綱的茶杯,悠然問道:「紀綱啊,現在選出多少秀女了啊?」

    紀綱慢慢走到朱高煦旁邊,躬身道:「殿下,現在只是初選,由各地選送京師的秀女已達八千人,還有幾千人陸續送下,落選的會遣送回去,初步入選的,會由葉公公繼續進行篩選。」

    朱高煦眉毛微微一揚,目光慢慢定在紀綱身上,緩緩地道:「也就是說,最終名單,尚未確定?」

    紀綱已知道漢王為何而來了,他就是吃定了陳瑛一向隱忍,才用此事壓陳瑛氣焰,萬沒想到陳瑛大失常態,居然為了這件事請動了漢王。他再囂張,也不敢與這位比他更狂、更囂張的漢王叫板,只得忍氣吞聲地道:「是,尚未最終確定!」

    朱高煦「嘿」地一聲,道:「把花名冊取來!」

    紀綱咬了咬牙,返身走去,朱高煦搖著躺椅,繼續用鞭子叮叮噹噹地敲紀綱的茶杯,一聲聲好像抽在紀綱的臉上,朱高煦今天來,就是要赤裸裸地打他的臉吶。

    當著自己的部下,當著校場上數萬號男女,紀綱臉上青一陣紅一陣的,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

    紀綱取了花名冊走到朱高煦身邊,朱高煦也不瞧他,只道:「找,有個叫范馨蓮的,給本王找出來!」

    紀綱低聲下氣地道:「殿下,這七八千個人的名單……」

    話未說完,朱高煦狠狠瞟他一眼,目中滿是戾氣,紀綱不由心頭一寒。

    朱高煦淡淡地吩咐道:「找!」

    紀綱咬了咬牙,只好在眾目睽睽之下,含羞忍辱地翻起了花名冊。那花名冊是按照筆劃等檢索方法編製的,要找一個人卻也不難,不一會兒,紀綱翻到那一頁,遞給朱高煦,道:「殿下……」

    朱高煦眼皮一抹,陰陽怪氣地道:「筆墨紙硯!」

    紀綱咬了咬牙,回頭狠狠瞪了一眼,紀悠南趕緊端了墨和筆來。

    兩個人一左一右站在朱高煦左右,朱高煦躺在椅上,兩人為了要他看清,只好把身子彎得極低,朱高煦懶洋洋抓住筆來,潤一潤墨,看一眼紀綱托著的花名冊,便往『范馨蓮』的名字上提筆一勾!

    朱高煦冷笑著站起身來,說道:「人我帶走了!」

    紀綱欠了欠身,不卑不亢、聲音雖不大,卻十分清楚地道:「殿下,這可是給皇上選女人!」

    朱高煦好像被踩了尾巴的貓,霍地一下轉過身來,手中鞭子沒頭沒腦便是一頓抽,破口大罵道:「混帳東西,拿父皇來壓本王!你不過是我爹養的一條狗,敢衝著你家少主人狂吠!」

    紀綱直挺挺地站在那兒,既不躲也不避,任由鞭子雨點般落在頭上、臉上、肩上,台上台下,無數人屏息而立,鴉雀無聲。

    朱高煦抽得累了,用鞭梢輕輕一挑紀綱的下巴,紀綱緩緩抬起頭來,臉上幾道血痕,緩緩沁出血珠。

    朱高煦陰森森地一笑,輕輕地道:「本王今日把你打死在這兒,也就像打死一條狗,你信不信?」

    紀綱抿著嘴唇一言不發,朱高煦哼了一聲,轉身向台下走去,邊走邊道:「帶了人走,龍江驛演兵去!」

    片刻功夫,朱高煦的人找到了那位叫范馨蓮的姑娘,把她扶上戰馬,朱高煦一馬當先揚長而去,緊接著三策馬數千精兵潮水般退去,呼嘯著往城東去了。

    紀綱自袖中慢慢摸出一方手帕,紀悠南趕緊搶到紀綱面前,慇勤地接過手帕給他輕輕擦拭頰上鮮血,惶恐地道:「大人,快些……回去敷點藥吧,可莫留了疤……」

    他還沒說完,紀綱突然一記耳光狠狠抽在他的臉上。

    紀悠南被打愣了,手帕脫手失落,被風吹著飄向台下。

    「大人……」

    「啪啪啪!」

    紀綱掄圓了膀子,連吃奶的勁兒都拿了出來,使勁地抽打著紀悠南的臉頰,抽得他兩頰赤腫,口鼻竄血。

    紀綱抽得累了,才甩一甩手上沾著的血跡,咒罵道:「陳老匹夫什麼舉動都沒有?這個啞巴虧他吃定了?廢物!純粹一個廢物!」

    紀綱怒氣衝衝走下台階,掃了一眼台下噤若寒蟬的侍衛與候選侍女們,正欲拔步離開,一個秀女見他望來,便怯怯地舉起雙手,雙手捧在胸前,手中有一方手帕,卻是紀綱方才飄落台下那塊手帕,正吹落在她的懷中。

    紀綱本來要走,想了想還是大步走過去,從她手中奪過手帕,在臉上狠狠地擦了擦,又擦了擦手,橫著眼一乜那候選秀女,見她年紀雖小,卻生得嬌俏清麗,又不乏伶俐乖覺的感覺,便道:「你叫甚麼名字?」

    那小姑娘十三四歲,怯生生地退了一步,道:「奴家姓柳,小字吟荷。」

    紀綱見她一退,下意識便去抓旁邊一個年紀略長於她的女孩兒的手,仔細一瞧,兩人倒有五六分相似,便道:「這女子又是哪個?」

    柳吟荷道:「她……是奴家的姐姐……」

    「叫什麼?」

    「清墨!」

    紀綱嗯了一聲,心道:「瞧其長相氣質,再聽聽這文雅的名兒,應該是書香門第。」紀綱點點頭,便道:「好,爺很喜歡你!你們姐們兩個,就不用參加選秀了,以後便侍候老爺吧!」

    紀綱說罷,也不問她們答不答應,舉步便走,被他抽得滿臉開花的紀悠南亦步亦趨,低低提醒:「大人,這可是給皇上選的秀女啊,您……」

    紀綱腳下不停,悻悻然道:「楊旭可以給他的侍衛選妻,漢王可以帶兵把人搶走,老子弄兩個女人侍候,怎麼啦?這麼多女人,入了宮也不過就是個宮女,怎那麼巧,偏是我瞧中的女人最中皇上的意?」

    紀綱霍地停下,紀悠南幾乎撞到他的背上,連忙停住,紀綱指著他的鼻子道:「去,跟葉公公說一聲,把這兩個女人從冊子上勾了,給我送家裡去!」

    說罷走到轅門,翻身上馬,竟一溜煙兒去了。

    ※※※※※※※※※※※※※※※※※※※※※※※※※

    夏潯當日帶著衣衫不整的小櫻回到楊家別院,楊家幾位夫人恰好都在廳中,迎出來一瞧,小櫻一身新嫁少婦的打扮,胸前未縛胸圍子,往楊家客廳裡一站,胸前沒遮沒擋的,那模樣可真夠瞧的。不止小櫻覺得尷尬,弄得夏潯也不自在起來。

    好在他及時打岔,說明事情來龍去脈,又著意地提了提一路過來,所遇到的因為選秀女造成的種種風波,一眾妻妾也沒當著小櫻的面調侃他,茗兒趕緊引著小櫻下去,給她換了一身得體的衣服,暫且安頓府中,第二天才派人把她送回去。

    因為有了夏潯的吩咐,不只當地村鎮,就是縣裡頭也不敢再派人騷擾,這一家人算是重新過上了平靜的生活。如今圖門寶音皇后已經完全代入了新角色,也真把小櫻當自己親女兒看待。小櫻如今這年紀,在草原上也嫌稍大了些,又經過選秀一事,圖門寶音覺著是該給這女兒說合一門親事了。

    可是她在當地深居簡出,一點人脈關係都沒有,任誰也不認識,還真不知該到哪兒尋摸一位乘龍快婿,不期然便想起了夏潯。在瓦剌時,她就覺得小櫻和夏潯之間有故事,此番又承蒙夏潯搭救,她覺得若讓小櫻嫁予夏潯,倒是個不錯的選擇。

    不料與小櫻一提,小櫻雖然對夏潯仇恨之意淡漠,可是心病依舊難以盡除,若做夏潯的枕邊人,實在有些接受不了。圖門寶音只道她還放不下阿魯台太師之子阿卜只阿,便溫言解勸,更說出了一些小櫻所不知道的事情。

    小櫻這才知道她和阿卜只阿,確實是她的父親和阿魯台太師之間的一場政治聯姻,雖然說在雙方有意的安排下,頻繁的接觸讓她當時確實喜歡了阿卜只阿,可是知道這是出於別人的算計,她還是有種被人利用的感覺。

    當初這事兒她這當事人蒙在鼓裡,本雅失裡卻一清二楚。本雅失裡擔心聯姻使得阿魯台更加勢大,對此事尤為關注,他甚至還暗中調查,查到阿卜只阿另有情人等一些事情,只是還未等他利用這些消息予以破壞,就被阿魯台察覺了,阿魯台對他嚴厲警告一番,本雅失裡只得忍氣吞聲。

    但是這事雖未張揚開來,他的皇后卻是全都清楚的,這時節也一一對小櫻說出,小櫻昔日那一段情,終於徹底幻滅。其實小櫻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女,和夏潯在遼東時朝夕相處,又曾色相引誘,雖說當時心頭有恨不覺情動,其實心裡已經留下了他的影子。

    等她被夏潯義釋之後,心中恨意大減,時而想起遼東情形,未嘗就沒有些假戲真作的情愫。如今再經過幾次接觸,那一顆芳心更已動搖,可她畢竟不是因為不能對阿卜只阿忘情才不肯接受夏潯,是以圖門寶音透露這個秘密,依舊不能叫她釋懷。

    圖門寶音也不知她到底糾結甚麼,便自打起了多多給她和夏潯製造機會的主意。

    這廂夏潯在慈姥山悠閒多日,突然接到漢王在金吾後衛的校軍場打紀綱臉的事情,覺得時機已經成熟,可以混水摸魚了,便收拾收拾,打道回京了,美其名曰:為了孩子的學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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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3
發表於 2012-6-30 22:52:33 |只看該作者
第903章 驅狼鬥虎

    夏潯剛剛回京,東廠貼刑官葉安就送來了消息,葉安告訴他的正是漢王朱高煦在金吾後衛校場折辱紀綱的事情,不過他同時還提供了一個夏潯不知道的情報:紀綱私自截留了兩個候選秀女,而且是一對姐妹花。

    這就是國家機器的厲害之處了,東廠可以光明正大地發展勢力,人手充足,也容易滲透到各個衙門,錦衣衛可以往東廠大量的摻沙子,東廠何嘗不能利用這些安插過來的錦衣衛,策反他們做雙面間諜,反過來探聽錦衣衛的情報呢,而夏潯的人就無法及時掌握這一情報。

    葉安興緻勃勃地道:「我們正打算派人赴北京,把這件事稟報皇上!」

    夏潯連忙搖頭:「不妥!不要去!」

    葉安納罕地問道:「國公,哪裡不妥?」

    夏潯道:「這件事可大可小,全看皇上怎麼看。咱們這位皇上,對戰場的興趣遠比床榻大得多,對女色不是很看重,何況眼下紀綱正受寵,這件事報上去,頂多叫他受頓責罵,卻搞不垮他。如果在合適的機會說出來,才能起到火上澆油的作用。」

    他瞟了葉安一眼,說道:「你回去,對木督主說,這筆帳,先給他記下來,記到小本本上,等有大用的時候再拿出來。」葉安對他倒是言聽計從的,聞言忙答應下來,又敘談一陣,便告辭離去。

    陪坐一旁的徐姜送走了葉安,返回書房對夏潯道:「國公,這件事縱然動不了他,也可以噁心他一下,更可以叫東廠和錦衣衛斗的更凶,如果真有一日能扳倒紀綱,也不差這一樁罪名。何必如此隱忍,我看木公公執撐東廠之後,急於在皇上面前立功呢。」

    夏潯深深吸了口氣道:「你還沒看清楚麼?紀綱的確面目可憎,可他做什麼壞事都做得肆無忌憚,唯其如此,此人不足為慮。你看他後邊有什麼人?除了皇上,什麼人都沒有,只要皇上不想動我,他只能在那窮蹦達,就像一隻拴在門檻上的狗。吠的再凶,也咬不到我。

    可陳瑛不同啊,這隻老狐狸才是真正的勁敵!你們眼裡只看到了紀綱,卻沒注意他,或者沒覺得他比紀綱更危險,這正是他真正的危險之處。而且,他背後是誰?他不但是皇上放出來督察百官的一條狗,同時還是架在漢王手臂上的一頭鷹!

    紀綱在文官中沒有基礎,在武將中沒有人脈,他就算得勢。又能如何?可是漢王呢,漢王一旦得勢,來日之朝廷,固然沒有我們立足之地,就算想要退隱林泉都成了癡心妄想。你說誰才可怕?哼!紀綱,說實話,我還真不把他放在眼裡,他只會好勇鬥狠那一套。你再看陳瑛,把一個當朝首輔不顯山不露水地就幹掉了,現在甚至沒有幾個人覺察是他幹的,這才是高人!」

    徐姜眨眨眼道:「那麼,對付陳瑛和對付紀綱有什麼關係,這與舉告紀綱並不衝突啊。」

    夏潯沉沉地道:「原因有三。一是提防紀綱狗急跳牆,如果他現在和東廠大打出手,又得不到太子的支持,會不會改換門庭,投靠漢王,很難說。雖然說官場上反覆無常乃是大忌,可三姓家奴這種奇葩並非沒有。

    第二,東廠跟錦衣衛一旦鬥起來。陳瑛就能混水摸魚,不管他搞垮了哪一方,對我們都不利,東廠是咱們的盟友,東廠初立。根基不牢,不能折損。紀綱雖然討人嫌,可他咬起漢王一派來更加凶悍,尤其是他剛剛受了漢王的羞辱,這是驅狼鬥虎的好機會!

    第三……,我們要扳倒陳瑛,就得扳倒漢王,要扳倒漢王,就得扳倒陳瑛,這是一二而,二而一的事情。漢王是皇上的親生兒子,要扳倒他,要用到許多手段,這些手段可能會留有後患;同時,陳瑛掌著都察院,要對付都察院這群朝廷耳目,就需要一個比他們更強大的秘諜組織!

    誰給我的權力可以監察百官?沒有!我們在暗,許多事,我們不能明明白白地出面,這就需要一個可以直達御前、有權舉報一切的衙門出頭。東廠可以充當這一角色,錦衣衛也可以,如果利用錦衣衛來做,一旦失敗,損失的也是錦衣衛,而不是東廠,如果換作錦衣衛無恙,而東廠倒了,我們做事就更不方便了。這是未慮勝而先慮敗!」

    夏潯說到這裡停頓了片刻,說道:「咱們是不能太擴張的,不是絕對信任的人,更不可引進,所以人手一直有限,把監視陳瑛、紀綱和漢王的幾個人調回來吧,交給小戴,他在瓦剌那邊缺人手。」

    徐姜手裡也缺人,有些不願意放人,便問道:「那京裡怎麼辦?」

    夏潯微笑道:「京裡麼,看戲就是!」

    ※※※※※※※※※※※※※※※※※※※※※※※※※※※※※※

    朱棣離京北巡之後,朱高熾就在京裡監守國事。太子監國尤其不易,事情處理的不好,要受皇帝責備。不該自己處理的事情擅自處理了,又有僭越之嫌,所以一個常常要監國的太子,實在是比做皇帝更考驗人。對朱高熾來說,處理政事卻是駕輕就熟,遊刃有餘。

    靖難期間,朱高熾在北京城料理政務,負責後勤,那時就已顯出他在這方面的卓越才幹。在本來的歷史上,朱棣得國之後,五征漠北、數巡北京,他真正在南京京料理政務的時間也就一半左右。朱高熾這位歷史上只在位一年就掛了的胖皇帝,真正主持政務的時間可不止一年。永樂朝文治武功,大興土木,做了那麼多大事,國家經濟居然未受多大影響,朱高熾功不可沒。

    這日,內書房按慣例把奏章移送太子府,奏章已按輕、重、緩、急將奏章所奏事務分類放置,每一類中又按民生、教育、武備、匪盜、司法等加注了不同顏色的標籤。朱高熾一如既往,先看急件。在他職權範圍內的,立即予以處理,不能由他做主的,則按急件由驛卒馳送北京,由他處理的,回頭再把處理結果做慢件呈送北京。

    朱高熾認真審閱著奏章,其中戶部左侍郎劉雅的一份奏陳引起了他的注意,劉雅在奏陳中說:雲南邊儲困缺,糧米不足,請求朝廷撥濟賑糧。

    朱高熾看到這份奏章便勃然大怒,這份奏陳附有雲南府官員的公函,從這份公文到京的日期看,它在戶部趴了五天,昨天才轉到通政司,今兒一早由內書房給他送來,由此可見戶部對此沒有絲毫重視,同時奏章中也沒有提出一點有用的建議。

    雲南那是什麼地方?張輔和沐晟正在安南打仗啊,如果這個地方因為缺糧出了亂子,那沐晟的雲南兵軍心大亂,個個思歸,這仗還能打麼?如果因此引起雲南暴民作亂,從而切斷了安南軍的補給,安南孤軍將落得什麼下場?這不是小事,一個不慎將引起多少亂子?

    戶部官員屍餐素位,毫無警惕,而且隨公函沒有一點建議和主張,這分明是皇帝不在京裡,便懈怠了職責,不把自己這個太子放在心上。朱高熾立即宣戶部尚書夏原吉和左右侍郎劉雅、景明入宮,將他們痛斥一頓,批駁的體無完膚,這才餘怒未息地與他們商量對策。

    夏原吉倒是有點冤枉,因為前些天黃河發大水了,開封府受了災,城牆被衝垮兩百多丈,淹沒農田七千五百餘頃,百姓受災者達一萬四千餘戶,朱棣在赴北京途中就便視察了災情,傳旨工部侍郎張信前往開封,坐鎮開封府,興工重修開封城,並著戶部配合,賑災救民。

    夏原吉正忙著這事兒,日常公務就交給了左右侍郎,這左侍郎劉雅也是老虎不在京,就打了個盹兒,雲南這事兒他沒太往心裡去,結果連累兩位同僚都受了太子的責備。不過,太子所慮確實不假,萬一雲南真的惹出亂子,從而導致安南大敗,他們連人頭都要落地的,今天受太子一頓責罵又算什麼。

    當下三人只得打起精神,與太子細細斟酌了一番,立即決定,召商中納。規定:大理五井鹽每引米一石三斗,黑鹽井每引米二石;金齒黑鹽井每引米一石五斗,安寧鹽井每引米二石;景東白鹽井每引米一石五斗。由此引糧商迅速往雲南運糧,以解糧災。

    這是明朝常用的一種方法,利之所趨,民間販糧比官運效率要高的多,而且許多糧商在南方屯集有大批糧食,可以就近起運,在最快的時間內把糧食運到。消息傳開,各地糧商果然爭先恐後,往雲南運糧去了。一樁極可能由糧荒演變成民亂,繼而導致南方戰局失利的禍亂根苗就此解決了。

    不怕沒好事,就怕沒好人,明明是朱高熾目光長遠,審度全局的一項英明決策,落到有心人眼裡,叫他刪刪減減、避重就輕地一番渲染,那就是完全不同的一種解讀了。

    朱高熾召戶部三巨頭赴太子宮,一通責斥訓誡的事兒傳到了陳瑛耳朵裡,陳瑛如獲至寶,立即授意手下御使給遠在北京的永樂皇帝上了一本,奏章中避口不談雲南糧災,只說皇帝不在京中,太子作威作福,勒令戶部尚書及左右侍郎如太子宮覲見,對他們痛斥責罵,視國之大臣如私邸之奴云云。

    奏章寫罷,便興沖沖地秘送北京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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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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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4章 牧天下

    阡陌縱橫,谷浪湧動,金黃一片。

    一個白布包頭的短褐漢子,和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年在谷浪間緩緩走過。

    那少年左顧右盼,和大多數從小生活在城裡,甫到農村的孩子一樣,眼中處處都是新奇。

    「這是穀子,就是書裡面提到的五穀中的粟。世間萬物,各有奇妙。這穀子,也有一樁奇處。它不在白天開花,這麼多穀子,不論什麼時候,絕不在白天開花,而是在夜裡,後半夜,好像它們知道時辰似的,呵呵,你說奇不奇妙!」

    漢子笑吟吟地說著,便彎下腰,從谷間拔出一支旱稗子,這是一種與穀子外形相似的野草。他把手背到身後,輕輕搖著手中的野草,悠然地走著,瞧著眼前金黃的谷浪,說道:「很久以前,黃河上下才是俺漢人農耕最發達的時候呢,直到隋唐時,長江南北依舊遠不及這北方農耕發達。

    可後來卻是每況逾下,尤其是經過元末的兵連禍結,北方耕桑之地變為一片草莽,人煙也日漸稀少,但這只是一方面。這方面的事情,好辦。兵連禍結?那已經是過去了,自我大明立國以來逾四十年,北方還有幾年戰事。韃子敢來犯邊,那就打他回去!人煙稀少?生娃子來不及長大,俺就從人多的地方調過來,充實北方人口。

    可是,有一件事卻難辦的很,那就是天氣!孫兒,農民是靠天吃飯的,這北方天氣不曉得怎麼搞的,比起以前來惡劣的多。你可莫小看了這天氣呀,這天上多下一寸雨,地上就積澇成災。這日頭曬得地皮多旱一寸,莊稼就得乾死。這風颳得大了一點了,眼看成熟的莊稼就全毀啦。」

    那少年問道:「皇爺爺,兵荒馬亂,可以解決,人丁少,也可以解決。可這天氣惡劣,咱們又不是神仙,該怎麼辦呢?這北方,就一定要沒落下去麼?」

    原來,這兩個人正是朱棣和他的皇孫朱瞻基。

    朱棣北巡時,把朱瞻基也帶了出來。皇長孫生長於深宮,不知稼穡之艱難,他把這個最寵愛的這個大孫子也帶出來,下鄉觀風俗民情及田野農桑的時候,就把他帶在身邊,讓他知道國用所需皆出於此,百姓生活不易,為民之君,對百姓宜加憫恤,這也是他對自己繼承人的一片苦心了。

    聽了朱瞻基的話,朱棣頷首道:「孫兒問的好!但有心去做,怎麼會沒辦法呢。孫兒,不管是皇帝治理天下,還是官員治理地方,做事都有個輕重緩急,處理事情,應當先擇重要且緊急的事情去做,然後再去做輕微且延緩的時候,現今天下,所急者是什麼呢?衣食!所重者是什麼呢?教化!

    這就是為君者最重要的兩件大事了。北方氣候惡劣,就得讓百姓甘於貧困?衣食短缺?不然!可一味的從南方調運糧食?那也不成,教急不救貧吶!氣候惡劣一年,土地就會荒蕪,土地荒蕪兩年,百姓為了生存就得遷徙他處,三年之後,地也沒了,百姓也沒了。

    要改變這狀況,咱們改變不了天,卻可以大興水利,補天之不足。支河所經,澗泉所出,乃至就地打井,皆可引之成田。太祖立國後,最重農耕之事,從洪武元年到現在,我大明共開塘堰、河渠、陂渠堤岸各達五千餘處,如今農業已遠超元時。

    不過,建國初北方不靖,而且元末大戰,整個中原都受到了破壞,那時候糧食所出,已主要集中在南方,要讓百姓吃飽肚子,就得先把這些產糧多的地方先建設起來,因此這些水利多集中在南方。如今南方水利建設已成規模,可以集中精力發展北方了!」

    朱棣把這經國之理深入淺出地說與朱瞻基聽,朱瞻基了悟於心,頻頻點頭。

    朱棣道:「當然,要重振北方農耕,也不可只重水利,諸如肅清吏治、鼓勵墾荒、改良土壤、精耕細作、選擇適旱的莊稼……」

    他剛說到這兒,一名驛卒忽然騎著馬,沿田埂從遠處急馳而來。

    谷地邊上,正有大群的官員恭候在那兒,為這爺孫倆迴避出空間,叫他們自由自在地在田間漫步,聊天。一見有驛卒趕到,就有人迎上前去,問答幾句,就有人引著那下了馬的驛卒向他們跑來,朱棣看見,便牽起朱瞻基的手道:「走,過去看看!」

    朱棣迎頭上去,那驛卒取出一筒封的奏章,正是都察院彈劾太子的奏章,朱棣趕回地頭,在一株大榆樹下,太監搬來馬扎,抬過小几,又端上茶水,朱棣一邊喝著水,一邊看那奏章,奏章看罷,臉上便露出不悅的神色,大聲吩咐道:「來人,擬旨。」

    當下有人又抬過一張几案,就在朱棣側面不遠處放好,鋪上紙張研好端墨,擬旨官端坐案後,提筆等著。

    朱棣道:「高熾吾兒,俺命你監國,處處須小心謹慎著,切勿急躁性子。大臣皆是國家棟樑,偶有小過時,安能加以折辱?還有,你在太子宮裡面坐著,不可偏聽偏信,以一己好惡待人處事……」

    朱棣一口的大白話,那擬旨官早就習慣了,運筆如飛,刷刷寫道:「曉諭太子,朕命你監事,凡事務必寬大,嚴戒躁急。大臣有小過,不可遽加折辱;更不可偏聽以為好惡,育德養望,正在此時。天下機務之重,悉宜審察而行,稍有疏忽,遺害無窮。切記:優容群臣,勿任好惡。凡功臣犯罪、調發將士,必須奏決!」

    等擬旨官寫罷交予朱棣重新看了一遍,朱棣點點頭,說道:「用印,發出去吧!」

    朱棣說完,牽起朱瞻基的小手,道:「咱們再到那邊棉花地裡走走去。」

    爺孫倆剛一走開,朱瞻基便替父親抱起了不平,他嘟起小嘴道:「皇爺爺,孫兒的父親縱有處事不妥當的地方,可他畢竟是當朝太子啊,皇爺爺怎麼能因為一個御使的幾句話,便加以訓斥呢。皇爺爺甚至還不知道父親為何責斥大臣……」

    朱棣一愕,扭頭瞧瞧孫子嚴肅的小臉,不禁仰天大笑:「哈哈哈哈……」

    朱瞻基更加不悅,甩開朱棣的大手道:「皇爺爺為何發笑,孫兒說的不對嗎?」

    「呵呵,當然不對!」

    朱棣寵溺地摸摸他的頭,語重心長地道:「孫兒,你父是俺兒,可是在國事上,卻是君與臣。皇爺爺並不需要知道你爹爹為何責斥大臣,他性情一向溫和,既然發怒,必有緣由的,知子莫若父,這還用俺問麼?」

    朱瞻基詫異地道:「那皇爺爺為何……」

    朱棣的神情嚴肅起來:「孫兒,你爹或是因為忿怒,但,召大臣覲見於太子宮,嚴詞教訓,這就是僭越。太子受朕所命,代朕監理國事,卻不能代朕管教大臣,他只能解決事情,這些事應該交由朕來裁決。不管他是否事出有因,這麼做,那就是撼動朕的權威!」

    朱瞻基不解地道:「可是……,爹爹是皇爺爺的兒子呀,他以後就是大明的皇帝。」

    朱棣沉聲道:「一日不是皇帝,便一日不掌君權!一戶人家,老子不在家,兒子可以替老子做些主。但是一個國家,萬萬不成!天無二日,國無二主,這不是戲詞裡的一句空話,這裡面是有大學問的。」

    朱棣站住腳步,長長地吁了口氣,說道:「世間萬物,都有它的道理。就像那穀子,永遠只在半夜開花,天色未明,花即敗去,自古至今,從未改變,咱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可是它必定有它的道理。這朝廷、天下,也是一樣。

    從皇帝到內閣、從內閣到六部,從六部再到地方三司,朝廷諸衙門,朝廷與地方貫通其下的大小衙門,各個衙門之間、各個官職之間,聯事通職,構成了掌控天下的一張巨網,而皇帝,就是這張網的中樞。

    所有這一切,相互依存、相互制約,任何一處踰越了它的規矩,就會破壞整張巨網的協調,從而扭曲變形,出現它掌控不到的地方,甚而釀成更大的後果,乃至亡國。君不成其為君,臣不成其為臣,必釀大亂。所以,這個秩序絕不能亂,任何人都不可以以任何理由讓它亂!」

    朱瞻基聽了,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朱棣牽起他的手,沿著田埂向遠處緩緩行去,風中飄起他肅穆的聲音:「

    孫兒,為君者永遠不可以讓臣凌駕於君之上,不管他是君的至親孝子,亦或是忠烈節義舉世無雙的忠臣,君就是君,臣就是臣,否則便君不君、臣不臣了。哪怕他的所作所為是因為對君的忠,這也是不可原諒的。因為……,當他凌駕於君之上時,君的權威就已經受到了傷害,百官必然因之而失去對君的敬畏。

    一個農夫,照料的是十幾畝田地,他要順應天時四季,育種栽秧、除草殺蟲,一個不慎,全年的收成就毀了。而一個皇帝,照料的是全天下,上上下下、左左右右、裡奇外外,要考慮、要計較的事情更多,一個不慎,就是千萬人的死亡,甚或江山的顛覆。瞻基啊,總有一天,你也會成為大明的皇帝。皇帝,所思所慮,不為一人,要放眼天下,這番話你要牢記在心!」

    朱瞻基還帶著些童稚的聲音道:「是,皇爺爺教誨,孫兒謹記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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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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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5章 勾心

    莫愁湖水面千餘畝,湖岸亭樓相接,湖內風光無限,這兒碧波一片,那兒荷葉連天,時而有小島俏立水中,湖周圍蕩漾著一些小舟,有的是在捕鮮魚,給本家主人嘗個新鮮。有的卻是負責警衛的武士,乘著小舟巡弋在湖岸周圍。

    今兒定國公夫人邀請十王府的諸位公主和一些勛戚家的誥命夫人遊湖,一個個都是金枝玉葉身,自然要格外的小心,防止有人衝撞。再者說,畫舫上都是公主、誥命、使相千金,一群婦人女子們遊湖嬉玩,並無男客,難免隨意了些,也不宜叫外人看見什麼。

    茗兒和幾位公主、幾位勛戚的誥命夫人站在船頭觀望了一陣湖景,又回艙中與人打了陣葉子牌,小半個時辰之後便捶腰喊乏,自回臥艙中休息去了。

    這艘大畫舫船高三層,外觀富麗堂皇,艙中清幽雅緻。各位公主、命婦、千金各有休憩歇息的臥室,茗兒的臥室在最高一層。扶著樓梯姍姍而上,回到艙中剛剛坐下,便聽房門輕輕叩響,巧雲忙去把門打開,太子妃張氏正站在艙門口。

    茗兒連忙起身,盈盈福下禮去:「臣妾見過太子妃!」

    「夫人免禮!」

    張氏連忙上前一步,將茗兒攙起,笑道:「茗姨,私相見面,何必這麼拘禮。」

    兩人是親戚,論輩份,茗兒是她丈夫朱高熾的親小姨,但是朱高熾現在是儲君,張氏是未來的皇后,兩人又是君臣,因此得先以君臣之禮相見,再敘自家親戚輩份。

    茗兒笑道:「該執的禮節,還是不能缺了禮數的。」

    張氏貞靜賢良,孝謹溫順。確實很重視禮節,雖然她性情溫順,茗兒不行禮她也不會怪責,但是君臣之道在她心中看得很重,嘴上客氣,心裡還是歡喜,便也溫柔一笑,說道:「茗姨,咱們坐下說話。」

    兩個人在榻邊坐了,隨口閒聊幾句家常。便繞上了正題。每回聚會,她們都會抽時間私下會唔,交流一些事情的。茗兒道:「聽說都察院裡有人彈劾太子訓責大臣,皇上動怒,下旨譴責了太子。」

    張氏斂了笑容,幽幽嘆了口氣,道:「可不,太子性情惇厚,為人老實,若不是氣極了。哪會大發脾氣。」

    張氏把朱高熾因何發怒仔細地說了一遍,輕嘆道:「此事看來只是一地一時的糧荒,一個不慎,卻可能引起一連串的大事,太子因此生氣,一時有些忘形,不想卻受了皇上的責備。」

    茗兒仔細聽著,輕輕「哦」了一聲道:「如此。太子可以上書陳情,向皇上訴明冤屈呀。」

    張氏道:「甥媳也這麼說,可太子不肯。茗姨,你是不知道,你這位外甥,雖然憨厚老實。可有時候強起來,九頭牛都拉不回。他對我說,父親教訓兒子,皇上訓斥臣子,不管對錯,都不該忤逆。皇上遠在北京呢,就為父親教訓了自己幾句,就特意陳情。夾雜於國事之中,分耗父皇的心神?一點委屈都受不得,這麼一個沒深沉的人,能做什麼大事?你說他……,唉!」

    茗兒微微一笑。說道:「太子說的沒錯,這件事或許會讓皇上有些不快,可是如果太子急於辯白,反倒讓皇上看輕了他,一旦證明是皇上偏聽偏信,責斥錯了,不免叫皇上臉面無光。太子既為人臣又為人子,這忠孝之誠實在難得,皇上早晚會明白太子的一片苦心的。」

    張氏道:「甥媳也知道這個道理,可是還是有些堵心,想是心性修為未到的緣故。」

    茗兒目光一閃,問道:「那麼太子因為此事,可壞了心情?」

    張氏「噗哧」一聲氣笑了出來,說道:「茗姨,你是不知他那性子。我以前笑他心寬體胖他還不承認,只說這是天生的體質。他呀,根本沒當回事兒,照樣吃的下,睡得著,批閱奏章盡心盡力,處理事情敢任敢當,他說什麼天道酬勤,我看他呀,就是個老好人。」

    茗兒嫣然一笑,紅唇一線,便露出一口細白整齊的貝齒,道:「太子寵辱不驚,這才是儲君的心胸。有人蓄意挑唆,污告太子,皇上知道了,的確會責斥太子,可是不過是責斥一番,能因此撼動太子的地位麼?不能,那麼這奸人為何還要這麼做?」

    張氏神色一動,趕緊道:「茗姨,你也知道,我夫妻二人都是實心眼兒的性子……」

    茗兒笑笑,道:「那人的本意,可不在用這件小事誣告太子,而是想籍此擾亂太子的心神。太子正監國呢,如果因為受了責備而心生怨尤,就此摞挑子鬧情緒,你想會不會讓皇上心生厭惡?又或者太子受了責備方寸大亂,生怕再出差錯,該管的事也不敢管了,碰到難題一概推往北京,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因之耽擱了國家大事,皇上會不會大失所望?」

    張氏輕輕啊了一聲,也是天熱,心頭再一驚,竟驚出一身冷汗,她可是知道,皇帝一日不把漢王趕出京城,自己丈夫這太子之位就不算穩當。

    茗兒輕輕地道:「所以呀,太子大智若愚,才會以不變應萬變,從容化解了對方的險惡用意。」

    張氏後怕不已地道:「茗姨說的是,甥媳糊塗,幸虧太子未聽我的。」

    茗兒輕輕一拉張氏,對她低聲道:「人無傷虎意,虎有害人心。太子這麼做,固然是化解了對方的險惡之計,可是,卻只是自保的手段,不足以反擊。誰能時刻戒備著,一個大意,就有中計的可能,這禍患,還是早些清除掉才好。」

    兩人已非頭一回交道,楊旭經常通過夫人外交,隱蔽地向太子暗授機宜。張氏聽了心領神會,佯做幽怨地道:「皇上一向不喜太子,太子小心做人、本份做事還嫌不足呢,對此局面,又該怎麼辦才好?」

    茗兒微微一笑,道:「將計就計……」

    ※※※※※※※※※※※※※※※※※※※※※※※※※※※※

    漢王府上,後花院裡,四碟小菜,一壺老酒。

    漢王朱高煦坐在上首,陳瑛相陪於側,二人淺酌低飲,絮絮而談。

    陳瑛道:「殿下,老臣那外甥女兒,虧得殿下出手……」

    朱高煦擺擺手道:「噯,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本王不幫你誰還幫你,別說這樣外道的話。對了,聖旨回來以後,太子那兒有什麼反應?」

    陳瑛微微一笑,道:「比老臣料想的要好。老臣本以為,他若委屈氣悶,歇工不幹,那便最稱了心意。又或遇事不敢作主,凡事皆推送北京,亦可惹得皇上生厭,孰料太子安之若素,批閱奏章、料理公事,竟一如既往。」

    朱高煦聽了大失所望,煩躁地道:「修養心性!修養心性!他那心性都修成了萬年的老烏龜,只管縮在殼裡,倒弄得我無從下手。」

    陳瑛嘿嘿一笑,說道:「殿下,老臣還沒說完呢,臣本也以為,太子寵辱不驚、八風不動,不過後來卻打聽到一些消息……」

    朱高煦精神一振,忙道:「怎樣?」

    陳瑛道:「太子自受到皇上訓斥的第二天起,便食慾不振,寢臥不寧。老臣還打聽到,太子找太醫開了幾服化痰去火的藥,看樣子,他那不為所動的樣子,只不過是強撐著給人看的,心裡還是鬱悶的很。」

    朱高煦道:「那有何用?難道還能憑這麼一件事,把他窩囊死了不成?」

    陳瑛道:「噯,殿下,這就說明,太子其實對他的地位還是緊張的很,也知道殿下您一日不離京城,他的太子寶座就坐不穩。這回咱們雖未如願,卻也試出了他的斤兩,只要多給他上幾回眼藥……」

    朱高煦會意,嘿嘿地笑起來,他提起酒壺,為陳瑛斟了杯酒,親熱地道:「我的陳大人,要運籌帷幄,還得靠你啊。本王領兵作戰、沙場廝殺沒有問題,這些勾心鬥角的事實在不在行,只要你能輔佐本王,扳倒太子,有朝一日本王正了大位子,你,就是我的內閣首輔,封侯封公也不在話下!」

    陳瑛受寵若驚,連忙捧杯道:「殿下如此器重,老臣為殿下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兩人正作惺惺相惜之狀時,夏潯急匆匆進了太子宮。

    朱高熾正位之後,因為身份過於敏感,一向深居簡出,不再與朝臣做過多接觸,夏潯也因之不再輕易與太子見面,而是儘量通過夫人與太子宮保持聯繫,可今日,他卻是應太子所請而來的。

    太子監國,遇難決之事當奏報天子,如果事情緊急,可以與朝臣商議解決,並把解決方案急報皇帝。這項權力過於敏感,這個度一旦掌握不好,就容易引起皇帝的猜忌,因此太子輕易不用。上一回一時發火,叫了戶部官來商議國事,順口訓斥了他們幾句,結果就惹來皇帝一通批判,如非得已,太子是不願再輕易宣召官吏的。

    但是今天發生的這件事,他不能不找人商量,而他信得過、又熟悉事發地情況的,非夏潯莫屬。於是,自朱高熾被立為太子之後,夏潯頭一回踏進了太子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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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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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6章 兩頭狐狸

    朱高熾一見夏潯,第一句就是:「西寧侯宋晟病逝了!」

    夏潯聽了「啊」地一聲,心裡頓時一空,相處那麼久,自有一份交情,何況這位老將軍簡直就是明朝的折家將、楊家將,久鎮邊關,勞苦功高,雖然他在西涼時就知道這位老將軍病體日漸孱弱,恐怕將不久於人世,驟聞消息,還是有些悵然。

    朱高熾第二句話是:「帖木兒帝國四皇子沙哈魯和皇孫哈里蘇丹的使節即將趕到京城了。」

    夏潯斂回了心神,納罕地道:「太子召見為臣,是想要臣接待來使麼?」

    夏潯略一猶豫,說道:「這事……皇上不在京中,似乎安排禮部出面更妥當一些,如果需要臣參與其中,太子可讓禮部提出主張,免得又被小人所乘。」

    朱高熾擺手苦笑,道:「不然,孤言此事,只是因為從西涼一共傳來三個消息,這是其中之一,這貼木兒帝國情形你最清楚,他們到京之後,少不得要勞動國公出面接待探其虛實,孤心懷坦蕩,原也無需轉經禮部,國公既這麼說,先經禮部也未嘗不可。孤真正要跟你談的,是另一件事。」

    夏潯神情一肅,說道:「太子請講!」

    「來來來,坐下說!」

    朱高熾拉著夏潯走到椅前,不由分說便把他按進椅子,然後走到另一邊。

    他那把椅子是特製的一把太師椅,比尋常型號足足大出兩圈,要坐進去卻也容易。

    朱高熾坐定身子。小太監給太子和國公上了茶,朱高熾便取出一份急奏,說道:「內中情形十分詳細,國公先看一下。」

    夏潯欠身接過奏章,展開來細細一看,原來是西域出事了。

    西寧侯宋晟年老多病,醫治無效。近日剛剛過世,這封奏章是宋老侯爺的次子宋琥親筆所寫,本來只是一份報喪的奏章。如果僅是如此,朱高熾就用不著喚夏潯來商議了,直接將奏章封了,轉呈皇帝御覽就是。

    可是宋琥在本已寫就的奏章後面又貼了附頁,附頁上筆跡潦草,與前邊一筆一劃、工工整整的字跡形成了鮮明對比。顯然。宋琥是寫好報喪奏章正欲呈送皇帝的時候,突然又接到了緊急消息,因事態緊急,這才匆忙寫就。

    附奏上只提了一件事:阿剌馬牙反了。

    阿剌馬牙是西涼一個蒙古部落的首領,因為性情桀驁,部族與其他部落和漢民常起齷齪,原先懾於宋晟的威名。他還能夠忍耐。宋晟一死,他的部落恰又與其他西涼百姓因為爭牧發生衝突,便悍然造反了。

    阿剌馬牙突襲肅州,佔領肅州為根據地,接著派出兩路信使,一路往祈連山下去尋找脫脫不花,一路去尋他好友塔力尼,意圖結盟抗明。

    他卻不知,自從假脫脫不花萬松嶺成為瓦剌大汗之後。為了確保他的安全,明廷不但嚴密封鎖了真脫脫不花的死訊,而且把真的阿噶多爾濟也控制起來,該部的牧民也全部內遷,轉移到別處去了。結果去聯繫脫脫不花的人撲了個空。

    而他的好友塔力尼也沒有答應與他一同造反。塔力尼是赤金蒙古的首領,被明廷封為赤金蒙古千戶。他可沒有阿剌馬牙那麼狂妄,在整個部族的利益面前。個人友情就得拋到一邊了,塔力尼拒絕了阿剌馬牙的請求,為了撇清自己,還把阿剌馬牙派來的六個使者都抓了起來,送到西寧侯府。

    宋琥現在暫領西涼軍政。派兵將去圍剿阿剌馬牙,結果首戰失利。阿剌馬牙殺了都指揮劉秉謙等明軍明將,聲勢大振,如今正在招兵買馬,並利用他蒙古人的身份和回教徒的身份,意圖號召在西涼這最大的兩股勢力為其所用。

    宋琥雖然好幾年前就開始替父親掌理西涼軍政,可家有一老在那坐鎮,與自己全盤作主可大不相同,他擔心反軍勢力大張,因此也顧不得再料理父親的後事,一面親自領兵出征,討伐阿剌馬牙,一面向京中奏報。

    這件事的確很重要,帖木兒帝國兩個使團在阿剌馬牙造反以前就已經過了肅州,要不然被他們知道西涼內亂,縱然不會因此放下紛爭,再打西域的主意,在與大明外交中,也可以此為條件,討價還價,爭取更多利益。

    朱高熾焦灼地道:「國公,此事急切啊!可父皇不在京中,若是轉呈京師的話,又恐耽擱了時辰,戰場形勢瞬息萬變,一旦西域大亂,後果不堪設想。可這事涉及兵馬調動,孤又不能擅作主張,而且西域各方勢力錯綜複雜,孤又不甚瞭然,一旦做出錯誤決定……」

    朱高熾搓了搓手,苦笑道:「這事不能不管,管又無從去管……」

    「且慢!」

    夏潯聽他說到這裡,神情不由一動,趕緊拿起奏章,仔細一看,輕輕拈了拈道:「這是宋琥寫給皇上的奏章。」

    朱高熾道:「是啊!」

    夏潯道:「皇上北巡之前,已詔告全國,宋琥應該知道皇上正在北京。而由西涼向中原報送消息,往北京報送比往南京報送還要快!」

    朱高熾一怔,遲疑道:「國公是說……」

    夏潯道:「太子,依我看來,恐怕宋琥將軍這奏章……」

    夏潯說到一半,忽然住口,微微一笑道:「太子宮有左諭德楊士奇,也是當世大才,臣想先就此事與楊諭德參詳一番,再回奏太子,可以麼?」

    朱高熾忙道:「自然使得。」當下便叫人去喚了楊士奇來,把小書房讓出來給二人,自己先去批閱奏章了。

    太子一走,夏潯把那奏章給楊士奇看了,便對楊士奇道:「士奇以為如何?」

    楊士奇微微瞇起眼睛,沉吟道:「下官以為。宋琥將軍這奏章,恐怕寫的不止一份。」

    夏潯欣然道:「不錯!皇上不在京裡,太子驟遇這等軍機要事,難免患得患失,方寸大亂。而宋琥將軍其實也是一樣,西寧侯剛剛過世,西涼便生了亂子。宋琥只是暫代西涼總兵之職,地位未定,恰與太子如今情形相仿,一般的尷尬,一樣的患得患失。」

    楊士奇接口道:「西涼距中原有一定的距離。宋琥將軍一定擔心皇上萬一已從北京南返,消息傳遞延誤,耽擱了朝廷大事,為求萬全計。才寫了兩份奏章,一份呈報北京,一份呈報南京,因為事情緊急,皇上仍在北京的可能又比較大,所以呈報南京的這份奏章,是在原奏章上貼了附頁。而呈報北京的那份奏章。才是重新謄抄過的。」

    夏潯呵呵笑道:「不錯,正是這個道理。那麼依士奇之見,宋琥將軍這封奏章,太子該如何處置?」

    楊士奇摸了摸鬍子,瞟一眼夏潯,試探著道:「將奏章封了,轉呈北京,如何?」

    夏潯眨眨眼道:「那萬一咱們揣測失誤,宋將軍就只寫了這一封奏章呢?軍機大事。不急做處斷,皇上豈不惱怒太子不用心做事?再者,怎顯得出太子的勤和忠呢?」

    楊士奇道:「這個……,那就認真回覆,做些主張?」

    夏潯道:「軍機大事,擅作主張,萬一皇上不喜。再加責斥呢?」

    「這……」

    「再者,如果北京那邊也送了奏章,皇上已經做出決斷,太子的處斷送到西涼,只是廢紙一張。豈不有損太子威望?」

    「這個……」

    楊士奇也眨眨眼,反將一軍道:「那依國公之見。可有兩全之計?」

    夏潯瞧他模樣,分明也有了主意,只是他的官兒小,這擔當自然不如自己,能遛邊兒的時候當然要遛邊兒,便說出了自己的一番主意,楊士奇早跟他存了同樣的心思,只是這層窗戶紙不好捅破而已,一聽夏潯說出,忙做驚為天人狀,讚不絕口一番,兩個人在書房裡夏潯授意,楊士奇執筆,很快就炮製出一份諭旨、一份奏章。

    諭旨一式兩份,一份是要加蓋太子寶印發付西涼和,開篇就責備宋琥:皇上已明旨頒告天下巡視北京去了,如此緊要的軍機奏章,不馬上呈報北京,卻發來南京,一旦延誤軍機,國法定不輕饒云云。然後就提出了處治意見:命令宋琥就地調撥西涼軍隊,全力討伐叛軍。

    因叛軍佔據了肅州,又著令沙洲兩衛參與平亂,同時對赤金蒙古的忠誠提出褒揚,聲明必向皇上請旨,予以嘉獎。同時附輔國公書信一封,這是寫給西涼幾位大阿訇的,利用夏潯在該教的特殊身份,勸誡他們約束信眾,切勿為阿剌馬牙所用,一旦觸怒天威,後悔莫及等等。

    至於同樣內容的另一份諭旨,卻是附在寫給皇帝的奏章後面呈報北京。奏章中言明擅作主張的理由和難處,向皇上請罪。如有不妥處,請皇帝陛下立即更正。

    楊士奇寫罷,輕咳一聲道:「國公,太子耿直,咱們的揣測,是不是就不必告訴太子了?」

    夏潯道:「既是揣測,無憑無據,就不要告訴太子了!」

    楊士奇吹了吹未乾的奏章,輕嘆道:「太子一番苦心,盡在這奏章之上,只是若有奸人讒言,恐怕太子還是要受一番訓斥。」

    夏潯道:「有時候誇獎一個人,未必就是真的在誇獎他,訓斥一個人,也未必就是真的惱怒了他。如果事情做得乖巧,挨挨罵,反而是一種拉近感情的方式,總比父子相敬如賓的那種淡漠要好。士奇也是有子有女的人,當體會得到,挨罵挨得凶的孩子,有時反而是父親最喜歡的那個。」

    楊士奇道:「可是在漢王眼中,卻只會看到太子又受了訓斥,漢王只怕就會更加囂張了……」

    夏潯微微一笑,沒有作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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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7
發表於 2012-7-1 20:06:44 |只看該作者
第907章 損賊

    平原縣北去的官道很長、很平坦,道路兩旁還植得楊柳。

    不過時當正午,陽光從天空直射下來,躲無可躲,想要避到陰涼地裡那是想都別想,這種天氣不適合出行,尤其是走遠道的客人,你穿雙布鞋走在路上,不一會兒就連鞋底都感覺發燙,如果穿草鞋更得小心,皮膚一旦直接接觸到地面,能燙得你一下子跳起來。

    瘋子才會在這時辰出門呢,因此整個官道上壓根兒不見一個人影。因為干躁,道路兩旁的樹木和莊稼也像打了蔫兒似的,偶爾有風吹過,林梢也只輕輕一動。天空中沒有一點兒雲彩,火辣辣的驕陽懸於當空,灼人的陽光射在地上,遠遠望去,一陣陣蒸騰、窒悶、酷熱的氣浪反射出了扭曲的光線。

    這天氣,趕上一個時辰的路,就得有人中暑,可是就在這樣的天氣裡,居然真的有人在趕路。一行三人,三騎快馬,馬行如飛,濺起一路塵土。馬上三人是三個驛卒,胸口有畫在圓圈裡的驛字,背後背著信筒,肩上插著小旗兒,揮鞭如雨。

    「吁~~~」

    拐了一個彎兒,前邊突然出現一片瓜地,道邊上搭了個瓜棚,一個戴草帽的漢子正坐在瓜棚下納涼,他穿件漢褂,赤著雙膊,胳膊曬得黝黑。前邊不遠樹底下,摞了幾個小馬扎,中間一張小桌,桌上還擺的有茶水。三個驛卒渴的喉嚨冒煙,一見這情形,立即勒住了座騎,翻身下馬走了過去。

    「三位官爺,是要喫茶還是買瓜?」

    「都要!先斟碗茶來,喉嚨快乾了,再挑個瓜來。要沙瓤的,有在井裡頭鎮著的沒?」

    「有有有,三位官爺,先請坐著。」

    那攤主笑吟吟地請他們到樹下坐著,垂直坐在樹下,倒還有點陰涼。

    攤主先麻利地給他們斟上涼茶,三人搶過大碗,咕咚咚喝了個乾淨,然後才一屁股坐到馬紮上。

    一個驛卒道:「噯,我說。不用你管了,我們自己倒茶。快挑個瓜去,還有,打點井水上來,飲飲馬!」

    「好嘞好嘞!」

    攤主好說話,忙不迭摞下大茶壺,返身走到地裡,不一會兒,就見他從地裡往上提著繩子,從井水裡拉出一個大木筒。從裏邊撈了個西瓜出來,用手拍了拍,便送到桌邊。

    一個驛卒接過來,不等攤主用刀去切,一拳砸去,把那已熟透了的西瓜砸得四分五裂,三個人一人拿了一塊,便狼吞虎嚥地啃起來。

    那攤主並不馬上去飲馬。而是笑嘻嘻地跟他們聊天:「三位官爺,著實辛苦啊,這麼大熱的天兒,誰還出來走動啊,三位官爺該避過晌午的日頭才對。」

    一個驛卒一邊啃著西瓜,一邊含糊不清地發牢騷:「可不是。你當爺們這營生比你輕鬆?唉!有時候真覺著,不如做個農夫逍遙自己。可是沒辦法啊,幹的就是這差使,不要說日頭太烈,就算是下刀子,也得急著趕路。我們這兒是給皇上送的奏章,懂嗎?皇上的差使,誰敢耽擱了。」

    「哦哦哦。懂,懂懂!」

    那攤主一聽大感敬畏,另一個驛卒便道:「行了,你別囉嗦了,快去給爺們把馬飲一飲。一會兒還要繼續趕路呢!」說著摸出幾文大錢,拍到了桌上。

    那攤主連忙答應一聲,扭頭就去牽馬。

    「嗯?」

    那驛卒拿起西瓜又啃了兩口,突然感覺不對勁兒,一般做小買賣的,尤其是跟官家人做生意的時候,生怕對方仗勢不付錢,自己付了茶錢瓜錢,他不去取,卻先跑去飲馬?

    這驛卒生了警覺,立即把咬到嘴裡的一口西瓜吐出去,說道:「先別吃了!恐怕有詐!」說著一個箭步出去,就去扣那攤主手腕,那兩個驛卒不以為然,嘿嘿笑道:「我說老四,你別一驚一咋的,真就有賊,誰搶咱們啊。咱們爺們一路吃喝全靠驛站,身上沒帶幾文錢,誰搶咱……」

    說到這兒,他就感覺舌頭有點大,好像喝多了似的,不禁一扶桌子,遲疑道:「好生古怪,我怎麼……」

    這時,那搶前去抓攤主的驛卒已一把扣住了攤主的手臂,不料天熱,那攤主手臂上出了汗,他的手上也有汗,一滑,竟未扣住。手臂沒有扣住,卻扣了一手顏料,那驛卒看看瓜販手臂上被抓去顏色露出的五道白痕,再看看自己手掌,硬著舌頭道:「你……你不是瓜販……」

    言猶未了,一頭便栽倒在地,呼呼大睡起來,那兩個驛卒搖搖晃晃想要起身,站起到一半,就一屁股坐下去,伏在一堆瓜皮上打起了呼嚕。

    三人一暈,那攤主便嘿嘿一笑,扭頭呼哨一聲,瓜田不遠處一條壕溝裡立即躍出兩個人來,三人從昏倒的驛卒身上取下包袱,打開竹筒,逐份檢視公函、奏章,翻了半天,突有一人興奮地道:「找到了,這就是夏老闆要的那份東西!」

    另外兩人湊上去一看,正是太子朱高熾附著宋琥奏章、向皇帝請罪的奏摺,三人相視一笑,異口同聲地道:「成了!」

    ※※※※※※※※※※※※※※※※※※※※※※※※※※※※※※

    下午近晚的時候,大道上終於又走來兩個人。

    一男一女,一左一右,貼著兩側的林蔭道。

    隔著這麼遠,似乎沒啥關係,可這兩個人其實卻是一對夫妻,丈夫叫黃四,娘子姓苗,小名兔菇。

    小兩口這麼走道兒,明顯是嘔氣了。年輕夫妻,尤其是剛結婚沒多久,還真不大容易發生矛盾,矛盾常常是婆媳關係處不好才產生的,這兩位就是因為婆婆才鬧的脾氣。

    兔菇的娘身體不大好,這新媳婦兒時不時的就要回娘家照顧照顧,因為走的頻繁了點兒,今天又要回娘家,婆婆就不樂意了,覺得媳婦心不在這兒。整天惦記著娘家,不免嘮叨幾句。媳婦覺得委屈,說給丈夫聽,丈夫若是順著她的意叫她發洩發洩也就完了,偏這黃四不樂意媳婦說他娘,瞪起牛眼,反把媳婦一通臭罵。

    大概因為是孔孟故鄉,教化深入民心的緣故,山東男人特別的孝順,古代二十四孝當中。有十位就是山東人。你說別的都成,欺負他老娘可不成,結果兔菇這新媳婦又受了丈夫一頓排頭。所以有人說,有福氣的女人,要做山東男人的娘,莫做山東男人的媳婦。可這話也有毛病,不做山東男人的媳婦,怎麼能當山東男人的娘?

    其實黃四雖把媳婦罵了,可心裡還是疼媳婦的,這一路下來。訕訕地藉故跟她說了許多話,兔菇根本不理他,他要是趕過去跟媳婦兒一塊走,兔菇就躲到另一邊去,兩口子就這麼彆扭著回娘家。

    兔菇正憤憤地走著,突然「啊」地一聲尖叫,急急往路中一閃,險些一跤跌倒。

    黃四正用扁擔挑著包袱走在另一邊。一看這情況,飛也似地跑過來,問道:「媳婦兒,咋地啦,有長蟲麼?」

    兔菇戰戰兢兢地指著樹後,顫聲道:「有人。那兒有人!」

    黃四一聽,立馬扔下包袱,抽出扁擔,警惕地向樹後望去,只見三個男人齊刷刷地站在樹蔭下,一絲不掛,三個男人都用手擋在下體捂著小小鳥,其中一個張開嘴巴不知道正在說什麼。

    黃四一看三個流氓調戲他媳婦兒。血嗡地一下就上了頭,登時氣沖鬥牛、毛髮直立,他不由分說,掄開扁擔就衝了上去,一扁擔抽在一個光屁股男人的肩膀上。破口大罵:「你個狗日的,敢調戲我媳婦!」

    那人說話見不理,返身便逃,黃四又一扁擔抽在他的屁股上,龍騰虎躍地追上去,打得三個男人哭爹喊娘,狼狽逃竄,一邊跑一邊還喊:「我們是官家人,我們是驛卒,我們不是非禮你媳婦,只想討件衣服穿吶……」

    這三個玩裸奔的,自然就是那三個驛卒。

    他們甦醒以後,發現馬沒了,衣服也沒了,他們趕緊檢查最重要的東西:裝在竹筒裡的奏章公函,發現竹筒也被打開,裹竹筒的包袱布沒了,這還不算,裏邊的奏章公函也全被扔了出來,被風吹著,原地已經沒剩兩張,找了半天,只在草坷裡找到團成一團的兩張破紙,還是被人揩過屁股過的,其它的早已不知隨風飄向何處了。

    這賊實在是太狠了點兒,三個驛卒欲哭無淚,正商量沿那瓜田到村莊裡弄身衣服,恰好黃四夫妻倆就到了。

    三人被好一頓打,最後從地上撿起他們的驛卒腰牌,這才叫黃四相信了他們的身份。

    瓜田後邊兩三里地就是苗家村,那兒正是黃四媳婦娘家的村莊。黃四帶著媳婦回去,把這事兒報告了里長,里長拿了幾套衣服來,三個驛卒這才得以見人。

    三個驛卒只管傳信兒,也知公函奏章都有些什麼內容,如今丟得一乾二淨,只得趕回縣裡驛館,討了馬匹、盤纏往回走。那些公函和奏章在通政司、內書房還有存檔,只能重新謄錄一份再送往北京,可這一來一回,就不知要浪費多少功夫了。

    經此一事,倒是成全了黃四夫妻,兔菇眼見丈夫神勇無敵的模樣,覺得自己男人還是很疼她的,怨氣一去,兩口子和好如初。

    可是因為這一耽擱,永樂皇帝便只收到了陳瑛遣人秘呈的「太子監國,私交勛戚,擅頒聖旨與封疆大吏「的彈劾奏章,卻沒有收到太子隻言片語的解釋。

    朱棣隱忍了三天,三天之後,依舊未見太子有任何奏報,朱棣大為恚怒,但他這回卻沒有隻言片語斥責,只下一道聖旨:「安南征戰之際,西域又生叛亂,太子擅文而不經武,恐難周全。即著漢王同任監國,與太子一起經理軍國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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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8
發表於 2012-7-2 19:40:30 |只看該作者
第908章 鄭伯克段於鄢

    皇帝的旨意從北京送到南京,漢王朱高煦與太子同為監國,這個明顯的訊號立即在朝廷中引起了一片軒然大波。

    東宮洗馬楊溥坐不住了,他找到皇太子朱高熾談了談,朱高熾的心態就跟他那肥碩的身體一樣,比大海還寬、比泰山還穩,朱高熾不但不急不惱,反過來還好言安慰了楊溥一頓,把楊溥的鼻子都氣歪了:豈有此理,這不是皇帝不急太監急麼?

    可他這個「太監」想不急都不成,他是東宮洗馬,這根繩子是拴在皇太子身上的。無奈之下,楊溥只好去找他的同年好友楊榮商議對策。

    楊溥和楊榮都是建文二年中的進士,同時授為編修。但是兩人的仕途經歷卻大不相同。楊榮因為永樂初年被選入內閣,成了天子近臣,而楊溥卻因為被選侍太子朱高熾為洗馬,成為太子身邊的僚屬,眼下的權力地位是遠不及楊榮的。

    解縉被貶謫後,他的親家胡廣進位,榮升為內閣首輔,不過他伴駕隨同朱棣去了北京,如今在內閣主事的就是這位內閣次輔楊榮。楊溥趕到楊榮的籤押房時,楊榮正在處理公函,楊溥只說閒來無事到這兒坐坐,叫楊榮儘管先處理公事,可他卻坐在一旁不停的長吁短嘆,楊榮不禁發笑,便合起公文,對楊溥笑道:「弘濟啊,你有什麼事,只管說來,你我之間,還要拐彎抹角的麼?」

    楊溥瞧堂下沒有小太監侍候著,這才憂心忡忡地道:「勉仁兄,你還真是坐得住啊。皇上詔命漢王與太子一同監國。這意味著什麼?恐怕要變天了啊!你怎麼還不以為然呢?」

    楊榮若無其事地「哦」了一聲道:「原來弘濟是為這件事而來啊,我當是多大的事兒呢。」

    楊溥大急道:「這事兒還小麼?勉仁兄,你……」一語未了,楊溥突然心中一動,急忙傾身向前,低聲道:「難道眼下時局,還不能危及太子之位麼?」說罷。便目光灼灼地盯著楊榮。

    楊榮辱警敏通達,足智多謀、謀而能斷,當年朱棣攻克南京,就是楊榮及時提醒朱棣先謁孝陵,然後登基,從而繞過了建文帝這個尷尬的坎兒,直接從洪武帝手中接掌了江山,否定了建文帝四年的統治。那時他還叫楊子榮呢。朱棣寵愛他,親自給他改名楊榮。

    朱棣在大臣們面前不苟言笑,大臣們都有些怕他,一旦與大臣們議事,有議而難決之事時,朱棣把臉一沉,大臣們就為之惶恐。無所適從。只有解縉和楊榮兩個人這時還敢直來直往地跟他說話。楊榮尤其善言,常能哄得朱棣轉怒為喜。

    楊溥知道自己沒有楊榮這份察言觀色,一葉識秋的本事,對他是很欽佩的,這時心中焦急,更是虛心求教。楊榮卻不直言,只是低頭研著墨,淡淡地問道:「太子聽了旨意之後,可有什麼話說?」

    楊溥道:「太子神色如常。毫無心沮氣喪的表現。」

    楊榮擱下墨,又拿過一本書,隨手翻閱著,說道:「大紳被貶謫安南之後,太子最可倚重者,就只有輔國公一人了,輔國公那裡可有什麼反應?」

    楊溥道:「這個……。輔國公似乎沒有什麼反應。」說完他又補充了一句:「至少我在東宮,不曾聽說輔國公有什麼反應。」

    楊榮抬頭笑道:「這就是了,太子不急,扶保太子第一功臣的輔國公也不急,弘濟啊。你急個甚麼勁兒?」

    楊溥惱了,道:「勉仁兄。你這叫什麼話,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你……」

    這時,一個小太監提著個鐵筒進了殿,楊榮咳嗽一聲,止住了楊溥的聲音。那小太監走到楊榮身邊,蹲身下去,用鐵鑷子從裏邊夾了冰出來,一塊塊往楊榮腳前的一個盆裡夾。楊榮對楊溥笑道:「弘濟啊,你這人忒也小氣,向你借一篇收藏的孤本來看,這才三天功夫,你就迫不及待地來討了,還你、還你!」

    楊溥見楊榮伸出手來,知他必有所示,連忙伸手接過,楊榮道:「好啦,皇上北巡,首輔伴駕,這朝裡的公函積壓太多,我得一一處理,就不留你了。」

    楊溥見楊榮下了逐客令,只得茫然告辭,出得殿來,低頭一看,手中拿的卻是一本《春秋》,書是翻開的,他看的這一頁,第一行寫的就是:元年,夏五月,鄭伯克段於鄢。

    楊溥看了半天,又想了半天,眼神不禁亮起來,他忽然覺得,自己純潔的簡直就像一個初出茅廬的孩子。

    ※※※※※※※※※※※※※※※※※※※※※※※※※※※※

    多病多災的大報恩寺建設工程又停工了。

    因為開封段的黃河決口,工部奉旨重修開封,需要大批勞役。同時,工部尚書宋禮、都督周長考察黃河水患後,順勢提出了一攬子的疏濬計劃,獲得了永樂皇帝的允准,發山東及直隸徐州、應天、鎮江等府民丁三十餘萬,給糧餉且蠲免其他徭役及今年田租,以疏濬黃河。

    他們決定引黃河水復歸古道,同時疏濬會通河,這兩項工程預計兩百多天可以完工,完工後黃河水勢會比現在稍減,同時由於河泥淤積約有三分之一的河段已無法行船的會通河也可重新啟用,全段通航。本著先急後緩的原則,大報恩寺只好暫時停工,把勞役徵去疏濬會通河,沿黃河故道鞏固河堤。

    本來這事兒不關夏潯的事,勞役調走,他更是無事一身輕,只管伴嬌妻愛子,在家享清福,做他逍遙自在的國公爺。不想朝中竟有人上書皇帝,建議河道疏濬之日取消海運。這一下可觸到了夏潯的逆鱗。

    河運的沿線城市,其盛衰大受影響,河運可以活躍地方經濟;各地官府也能多收許多河運稅賦;每年疏濬河道維修堤防時。朝廷還要投入大筆的銀子,這筆銀子都要開銷到地方上。而海運船舶往還,比河運成本低、效率高,缺點是在沒有現代化輪船的年代,風水險惡,易受氣候影響。

    不過綜合評價的話,對朝廷來說。還是河運的開銷更大、成本更高,但是因為河運對地方上更有利,官員們都勢衷於河運,他們是很樂意為官一任,造福故里的,眼下是河運海運並重,如果取消海運,河運就會增加更多的物流往來。所以他們總是想出種種理由排擠海運推銷河運。

    他們的目光只能侷限於眼前利益,夏潯卻深知重視海洋將帶來多麼巨大的利益。那不僅僅是幾個錢的問題,對海洋的熟悉、對海洋的利用、對航海技術的進步、對造船技術的進步,對防止故步自封……,那是利於當代亦利於千秋的大事。

    宋元海運發達,至明而沒落,直到清末才又崛起。夏潯好不容易巧妙借勢重開了了海運。現在一些官員因為擋了他們的財路又要巧立令目取消海運,那怎麼成?夏潯立即抖擻精神,發動黃真、趙子衿等一群筆桿子,對提議取消海運的主張發動了口誅筆伐式的打擊,彈劾奏章像雪片兒似的往上報。

    這舉動看在漢王和陳瑛眼中,卻是色厲內茬的一種表現。面對太子眼下的危局,輔國公裝聾作啞,卻跑去爭什麼海運河運,這不是色厲內茬是什麼?漢王和陳瑛一致認為。這是他們爭奪太子之位的絕佳機會,錯過這次機會,恐怕真就再無可能了,漢王將永遠為王,而陳瑛,一俟新君登基,除了告老還鄉永絕仕途。也絕沒有第二條出路。

    所以他們一方面瘋狂蒐羅不利於太子的有關證據,繼續敗壞他在皇帝心中的印象。一方面決定利用監國的身份,竭力做出比太子更卓越的表現,雙管齊下,把儲君之位爭到手。

    勝敗在此一舉。拼了!

    紀綱也拼了。

    驛卒被劫,劫走的都是些什麼公文。除了通政司和內書房的人沒有人知道。但是紀綱知道。東廠在內書房裡有人,他紀綱做了這麼多年的錦衣衛都指揮使,他也不是吃素的,他在內書房同樣有人,一俟看到丟失的奏章中有一份太子寫給皇帝的請罪書,紀綱立即嗅到了陰謀的味道。

    驛卒被劫,自大明開國也沒有幾回,尤其是這太平世界,驛卒經過的地方又不是偏僻山嶺、匪盜橫行之地,什麼不開眼的小賊,要劫這些一路上吃皇糧,幾乎沒有幾文錢的驛卒信差?他馬上派出了最精明的手下紀悠南,命他帶人一路北上,查找此案線索。

    金吾後衛校場上,漢王朱高煦給他那狠狠一巴掌,羞得他好幾天都沒敢出門,此仇不報非君子,他一定要把這個場子找回來。

    這時候,帖木兒帝國的使節即將趕到京城了,這是漢王朱高煦在政壇上公開亮相的一個好機會。他第一次擔當監國,第一次以監國的身份接見外使,如果能有完美的表現,就可以搶走太子的光輝。不!最好他的兄長根本就不出面,把這舞台讓給他一個人來表演。

    為此,從來不登太子府的漢王破天荒地去見了他大哥一次,噓寒問暖、體貼備至,假惺惺探望許久,直把個不耐酷熱和疲憊的太子折騰得汗流浹背,這才慇勤地道:「皇兄體胖,極易疲乏,如今又正值酷暑,悶熱難當,接見外使的禮節儀程過於繁瑣,恐皇兄難以支持啊。

    父皇命臣弟與皇兄一同監國,皇兄滿腹經綸,料理國事如皰丁解牛,而政略實非臣弟所長,空負監國之名,卻無所事事,實在是有些慚愧。這接見外使的體力活兒,不由就讓臣弟來代勞了吧,不就是把他們接進京來嘛,凡事總要等父皇回來才能拿主意的,臣弟誤不了事情。」

    「這個……」朱高熾剛一猶豫,朱高煦就用有些受傷的語氣道:「這麼點小事,皇兄也不相信臣弟能辦好麼?」

    朱高熾沉默片刻,才不情不願地道:「那麼……,此事就由二弟負責吧!」

    「哈哈,我這個假仁假義的老兄,終究是這張臉皮太薄!」朱高煦心中大喜,連忙說道:「皇兄所以,臣弟定不負皇兄所托!」

    朱高煦得意忘形之下,全未注意朱高熾一臉的不情不願,眸底卻藏著一絲憐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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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7-2 19:43:50 |只看該作者
第909章 現醜

    會同館府第連綿,宏麗深闊,殿宇樓閣,堂皇華麗,各處殿宇樓閣,掩映於假山池水之中,美倫美奐。

    這裡是接待外國使節的地方,是朝廷的門面,在這些方面自然不能差了。

    漢五朱高煦端坐在一處花廳裡,說是花廳,卻獨佔了一重跨院,精舍庭院、涼亭花圃一應俱全,簡直就像一座精舍。禮部尚書呂震坐在他的下首,說道:「殿下,禮部侍郎孟浮生已出城去迎接帖木兒帝國的兩支使節隊伍去了。依禮,應由鴻臚寺接待,送會同館安置,再由禮部授其禮儀,擇日昇殿面君。

    如今皇上不在京裡,如果要他們去親王府覲見殿下,恐惹人閒話,亦於禮不合,所以才請殿下紆尊降貴,以此會同館做為相見之地。等他們到了,殿下可迎至廊下,勿須降階,俟其行禮已畢,再邀入廳中會話便是!」

    朱高煦點了點頭,呂震又道:「由於皇上不在京裡,這賜宴就不必了,只由會同館招待即可。臣從四夷館調來一名蒙古館通譯,為殿下翻譯言語!」

    朱高煦又點了點頭,還是沒有說話,他正在默記著此前看過的接待外國使節的種種禮儀過程,這些事兒對一位親王來說,多少年也用不上一回,自然不會爛熟於心。

    呂震想了想,又道:「還有,異域他邦,各有禮儀不同,如果來使立而不貴,行該邦禮節,殿下不必於與此處過份堅持!」

    漢唐宋明,中國君主一向不會在這個問題上過於糾纏。外使見唐太宗立而不跪,唐太宗只是付之一笑,跛子帖木兒健在時,其使節朝覲永樂皇帝立而不跪,永樂皇帝也未勃然大怒,轟他出去。從骨子裡說,這是一種自信,不會因為跪與不跪,就自我否定自己的權威,『意淫』不能強國,外交方面比較務實。

    朱棣因此著夏潯演武閱兵,也並不是因為帖木兒使節立而不拜這件表象上的事,而是從他們對大明外交從倨後恭的態度和他們扣留大明使節的行為,判斷出他們野心的滋長,炫耀武力是為了展示大明的實力,以期達到更長遠的目的,否則何至於如此大動干戈。

    朱高煦一心二用,一邊聽他介紹,一邊默記禮程,聽到這裡突然想起一事,忙問道:「哦!他們來時路上,在六合打過一架,死了不少人?」

    呂震苦笑道:「可不是,就是前天的事情,他們雙方在六合歇宿時因為口角衝突,繼而大打出手,雙方都死了不少人。」

    朱高煦摸摸鬍子,會心地一笑,心想:「看來,帖木兒帝國的這位皇子和皇孫,已然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一個國家,分遣兩支使節隊伍赴我大明,國內必定政出多門,故而有求於我大明。妙極,既有求於我大明,這就可以大做文章了,我若迫其就範,長我大明威風,父皇必定龍顏大悅!」

    朱高煦正想著,會同館外人喊馬嘶,車駕轆轆,帖木兒帝國分別隸屬皇四子沙哈魯和皇孫哈里蘇丹的兩支使節隊伍同時抵達了。

    「請,這邊請!」

    禮部侍郎孟浮生下了馬,向雙方使節連打手勢,兩位帖木兒帝國的使節一齊下馬,走到孟浮生身邊,一個頰上有新傷,一個用繃帶吊著胳膊,氣勢洶洶相互一瞪,重重地哼了一聲。孟浮生一臉無奈,趕緊站到二人中間將他們分開,連打手勢地把他們請進了會同館。

    會同館內富麗堂皇,鳥語花香,宛如一座園林。朱高煦未在正廳接見,避於花廳,這也是為了避嫌,監國終究不是皇帝,外使到了,監國不能不聞不問,卻也不能做出一國之主的姿態。

    孟浮生引著他們穿過一個垂花耳門,沿細石小徑來到花廳,廳前左右侍衛扶刀而立,十分肅然。孟浮生急忙回身,雙手向下一壓,做出噤聲止步的示意,然後一撩袍襟,返身進去稟報。朱高熾和呂震就在堂上坐著呢,大門洞開,如何還看不到兩位外使到了,一見他們止住腳步,朱高熾已然站起身來,緩緩迎上前來。

    「殿下,外使到了!」

    孟浮生趕緊向漢王施了一禮,朱高熾傲然點頭,飄然而出,孟浮生急急伸手一拉尾隨其後的呂震,忿忿不平地告狀:「大人,下官今日可是丟了醜了。」

    呂震怔道:「怎麼?」

    孟浮生剛要說話,漢王已立於廊下,重重地咳嗽一聲,孟浮生趕緊邁步出了門檻,向那兩人介紹道:「這就是我們漢王殿下,陛下北巡,漢王如今是我大明監國,還不上前拜見!」

    兩個高鼻深目、頜下一部捲曲大鬍子的外國人瞪著一雙深凹的眼睛看著孟浮生,一臉的問號。

    朱高煦本待他們若如蒙古人一般撫胸見禮若者單膝行禮,便立即大聲呵斥,先給他們一個下馬威。這件事兒若幹的漂亮,風頭可直蓋太子,再加上近來太子屢屢自作主張惹得父皇大怒,自己競爭皇位就大有希望,不料話到嘴邊,卻見二人一動不動,竟連腰也沒彎,不禁又驚又怒,轉頭便問孟浮生:「他們這是甚麼意思?」

    孟浮生也慌了,又大聲道:「這是我大明監國漢王殿下,還不見禮?」

    兩個外國人迷迷瞪瞪地看著朱高煦,他們也在納悶兒呢,他們也覺著這個高大威武的年輕人應該是個大人物,可他到底是誰,他們卻不知道。據說大明皇帝沒有這麼年輕啊,事關國體,沒弄清對方身份之前,他們豈能輕易行禮。

    孟浮生見二人還不說話,忍不住轉向站在漢王朱高煦另一側的四夷館通譯,說道:「翻吶!翻給他們聽!」

    那通譯翻了個白眼兒,心道:「你旁邊不是站著一個通譯麼,我今日是給漢王做通譯的,怎麼你說話也要我來譯給他聽!」心裡嘀咕著,還是咳嗽一聲,對兩個帖木兒帝國的使節把孟浮生說過的話翻譯了一遍,結果兩個外國使節依舊如鴨子聽雷,傻不愣瞪地站在那兒。

    那通譯也慌了,又大聲說了一遍,對方側著耳朵認真傾聽,聽完只是攤了攤雙手,一臉無奈,這通譯就慌了,結結巴巴地道:「他們……莫非是聾子不成?」

    這時節跟在孟浮生身邊的那個倒霉翻譯悄悄湊了過去,小聲道:「陳兄,他們好像不懂蒙古語。」

    「啊?」

    站在朱高煦旁邊的那個通譯官嚇了一跳,失聲道:「不懂蒙古語?豈有此理,他們有意難為人麼?」

    朱高煦這時臉色已經鐵青,沉聲道:「你們嘀咕什麼呢?他們不何不言不動?」

    兩個通譯結結巴巴,答不上話來,這時兩個大鬍子中的一個好像聽明白了點什麼,嘰哩咕嚕地說了一串話,兩個可憐的通譯官瞪大眼睛,豎起耳朵,可是只聽懂了幾個詞,兩人嘀咕半天,也弄不明白全句的意思,只好往朱高煦面前卟嗵一跪,苦喪著臉道:「殿下,他們的語言……,微臣聽不懂……」

    唐朝時候,西域一蕃國朝貢。當時大唐與西域的交往何等密切,卻也無人能盡識西域各方語言,那蕃國遞交國書,竟無人識其文字,幸好李白生於極西之地的碎葉城,識得這種文字,否則就要丟了大唐的臉。而今,漢王朱高煦興緻勃勃而來,終於碰上了這種難堪事。

    話都聽不懂,這威風還向誰擺去,朱高煦甚至鬧不清眼前這兩個大鬍子誰是沙哈魯的人,誰是哈里蘇丹的人。朱高煦臉騰地一下就紅了,他臉紅脖子粗地叫人把雙方使節先安置下去,等兩位外使一走,朱高煦便暴跳如雷,把呂震和孟浮生兩位大臣罵了個狗血噴頭,這才拂袖而去。

    半天功夫,這個笑話就傳遍了南京城。

    帖木兒帝國的官方語言是突厥語,突厥語與蒙古語同屬阿爾泰語系,他們有些詞彙是一樣的,但是遠遠達不到聽得懂蒙古話就聽得懂突厥語的地步。帖木兒帝國的民間語言主要是波斯語和阿拉伯語,這些語種地區目前都不是與大明交往頻繁的地區,所以大明在這方面的語言人才極少。

    大明從永樂五年才設立專門翻譯外國語言和文字的四夷館,迄今才不過五六年光景,因為很少有士子願意從事這個行業,四夷館面向四夷諸國分設的八個翻譯館中,人數最多的一館才四個通譯官,有的常年不見往來的國家更是只有教師一兩人,連學生都沒有。

    大明現在自己培養的翻譯人才極少,就算是面對韃靼、女真、朝鮮、日本、呂宋、安南……,這些交往密切的地區,主要的翻譯人才也靠地方上向朝廷輸送。

    但是像今天這樣的窘狀其實是很難碰見的,因為出使國一方也備有通譯,即便兩國因為相距太遠,不習彼此語言,他們的通譯也懂得兩國中間地區的第三方語言,可以以此作為交流平台,大明與帖木兒帝國的交流平台一直就是蒙古語。

    但是無巧不巧的,帖木兒帝國的兩支使節隊伍在六合停歇的時候大打出手,死了很多人,其中就包括他們的通譯,而大明蒙古館的兩個通譯只精通蒙古語,結果就造成了眼下這種難堪的局面。

    莫愁湖,湖心島,細雨濛濛,如詩如畫。

    夏潯披蓑衣、戴竹笠,坐於船頭,拿著釣桿,對撐傘立於其後的徐姜道:「太子仁孝,一向關愛兄弟,咆孝大臣這種事,怎麼可以向皇上告自家兄弟的狀呢?咱們不用理會,自會有人來做這個惡人的。」

    他提起釣桿,麻利地換了魚餌,悠然一甩,魚漂在漣漪不斷的湖面上沉浮兩下,定住了,夏潯悠然又道:「準備車,我要去請一個人。再給漢王上一劑眼藥,就該咱登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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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0章 再下一城

    帖木兒帝國沙哈魯的使者烏傷和哈里蘇丹的使節摩羅分別入住了會同館。

    哈里蘇丹這麼急迫地派人到大明來,有他不得已的苦衷。當初三人爭奪皇位,他佔了先機,皇太孫佔了大義,四皇叔沙哈魯勢力是最小的,但是皇太孫被他策反的大將殺死之後,沙哈魯卻藉機一躍而起,以為皇太孫報仇的名義,拉攏了許多皇太孫的舊部。

    哈里蘇丹需要大明的支持,哪怕是道義上的支持,也足以衍生極大的政治力量。沙哈魯皇子卻也抱著同樣的心思。在東方,四皇叔朱棣成功地完成了靖難之役,化不可能為可能,成為中國歷史上唯一一位以藩王身份造反成功的皇帝。在西方,正重演著同樣的一幕,那位皇叔也是排行老四。

    不同的是,帖木兒帝國沒有中華帝國大一統的悠久歷史,因此帖木兒一死,皇族又內戰紛爭,整個大帝國立即分崩離析,即便是沙哈魯爭得皇位,也沒有能力與大明一較長短了。因此沙哈魯很明智地選擇了向大明稱臣。由是,同一國家,分屬兩個政治勢力的使團,同時來到了大明。

    但是,在該國的軍事上面,哈里蘇丹雖較沙哈魯略遜一籌,可是在爭取大明的支持上面,哈里蘇丹卻有一張秘密底牌:夏潯!

    哈里蘇丹的使團雖然姍姍於路,今日方到,可他的秘使卻早就潛進中原,並與夏潯取得了聯繫。否則哪有那麼巧,在他們即將進入應天府地界時,突然發生了衝突,死者中恰恰又包括了他們的通譯,這一切都是出於夏潯的授意。

    會同館的陳設佈置非常豪華,酸枝雕花大床上錦被繡幄十分舒適,但哈里蘇丹的使節摩羅大人坐在燈下,只是一杯杯地喝茶,了無睡意。

    突然,窗櫺叩響,一下、兩三、三下,停頓片刻,又是三下,摩羅鷹目一亮,沉聲道:「門沒關,進來!」

    片刻功夫,「吱呀」一聲,一個身材瘦削、看起來極伶俐的胡人男子閃身進來,穿一身青色服裝,這服色若遁入夜色時極難察覺。

    「坐!楊旭有何話說?」

    那青年在桌對面椅上坐下,從懷中摸出一封信來,說道:「這是他的人送來的,叫大人您依計行事,他的人還說事關機密,只可由大人您一人閱覽。」

    摩羅前幾次與夏潯互通消息,都是經由眼前這男子傳口訊,今日對方竟然寫了信,摩羅不由為之動容,連忙搶過信來,仔細驗看了火漆封口,然後把燈移近,就在燈下展開了書信。信一打開,摩羅便是一怔,信上空白一片,什麼都沒有。

    那青年道:「哦,那人說,在火上略一烘烤,即現字跡。」

    摩羅聽了,忙摘去燈罩,將信紙展開,借燭火烘烤一下,信上果然現出字跡。摩羅嘖嘖稱奇,卻也無暇探詢原理,連忙俯首看信。一封信看完,摩羅微微瞇起眼睛,臉上露出陰晴不定的神情。

    那青年忙問:「大人,楊旭信上說些什麼?」

    摩羅一臉古怪的神氣,他輕輕搖了搖頭,低頭又去看信,這回只看了一半,那信突然蓬地一下,自己冒出火來,摩羅嚇了一跳,連忙鬆手,那信帶著火苗飄然落到桌上,頃刻間便燃成了一片灰燼。那青年驚得站起身來,對這神奇的一幕也是訝嘆不已。

    摩羅緩緩站起身來,沉著臉色在房中徐徐踱步,唇上兩撇捲曲的八字鬍隨著他的腳步一顫一顫的。

    踱了許久,好像是拿定了什麼主意,摩羅招手道:「黑奇,你過來!」

    黑奇趕緊湊到他的身邊,恭聲道:「大人請吩咐!」

    摩羅一攬他的肩膀,低聲道:「黑奇,一會兒,你去……」

    黑奇正側耳細聽,忽覺肋下巨痛,急急一掠身,就見摩羅大人手中握著一口尺來長的鋒利彎刀,彎刀如弦月,一滴滴殷紅的鮮血正在刀刃上流轉,黑奇的肋下已是血湧如注。

    「大人,你……你做什麼?」

    黑奇一把摀住肋下,血如泉湧,哪裡捂得住,他只覺得自己的體力連著生命,正在迅速地流逝。

    摩羅冷冷一笑,縱身向前,狠狠一刀,直搠進他的心口,刀子一直插到柄處!

    黑奇一臉的驚奇、憤怒、不解,可他已等不到答案了,摩羅一鬆手,他就緩緩倒了下去。

    摩羅靜靜地站了一會兒,端起那杯未喝完的茶慢慢飲盡,沉聲喝道:「來人!」

    門外應聲閃進兩名武士,看到房中情形,微一錯愕,卻沒有說話。

    摩羅吩咐道:「把房間打掃乾淨,給他換身衣袍,丟到烏傷的院落門口去!」

    ※※※※※※※※※※※※※※※※※※※※※※※※※※

    夜深沉,漢王府的後院,燈光依舊亮著。

    漢王朱高煦氣咻咻地在房中踱來踱去,白天那一幕對他的傷害真是太大了,到現在想起來,臉上還熱辣辣的。太丟人了!自大明開國,這樣難堪的事情有沒有?自古至今,這樣難堪的事情有沒有?這本該是我公開亮相於廟堂的絕佳機會啊,如今卻成了人家的笑柄!

    陳瑛坐在燈下,狀如老僧入定,身子不動,眼神不動,只有那偶爾捋動鬍鬚手,給他帶來一絲活氣。

    「陳大人,你說這事兒,是不是禮部夥同太子搞鬼,故意羞辱於本王?」

    陳瑛輕輕搖了搖頭:「不會!殿下不必多疑,此事羞辱的雖是殿下,辦事不力的卻是禮部。呂震此人,善阿諛、戀權勢,斷然不會給自己的考績塗抹污點,解縉為內閣首輔時,曾譏諷這呂震不學無術,為禮官,不知大體。解縉的嘴雖臭,評人優劣還是準的,這個呂震思慮不周,幹出這等糊塗事來不足為奇。再者,臣瞭解過,四夷館中的蒙古館,確實只有這兩個通譯,曉得蒙古、女真語言。再往西去西域諸國的語言,他們就不甚瞭然了。」

    朱高煦「呼」地喘了一口粗氣,悻悻地坐下道:「他不學無術,丟的卻是本王臉面。才半日功夫,本王已成九城笑柄!」

    陳瑛道:「殿下勇冠三軍,這是太子無論如何也不能比擬的。此事的確成了笑話,可就算是太子出面,也是一樣的結局,難道太子精通帖木兒帝國的語言?鄉間小民,但得一事,莫不沾沾自喜極盡嘲諷,殿下不必放在心上。朝中文武,都是明事理的,縱然覺得好笑,也不會因此看低了殿下。」

    陳瑛笑了笑又道:「禮部已加緊張羅,四處尋找精通西域言語的人去了,且讓他們的使節在會同館先住著,等禮部找到通曉他們語言的人,殿下再接見他們就是。」

    朱高煦氣悶地點了點頭,嘆道:「只好如此!」

    陳瑛站起身,拱手道:「如此,就請殿下早些歇了吧,老臣告辭!」

    朱高煦忙也站起來,說道:「天色太晚了,大人就不要回府了吧,來人吶,收拾客房,侍候陳大人歇下。」

    陳瑛連忙道:「不妥不妥,殿下王府,老臣怎好……」

    朱高煦道:「噯,如此小事,在意甚麼。父皇不在京裡,又不需早早上朝,就在這兒歇了吧。」

    陳瑛連連稱謝,由王府內侍引著去了西廂客房。陳瑛寬衣解帶,只著白色小衣,洗臉淨面之後,又褪去布襪,用熱水燙了腳,叫小內侍給擦乾了,便躺到床上拉過條被子橫搭在腰間沉沉睡去。也不知睡了多久,睡夢之中就聽見有人喊:「陳老爺快起!陳老爺快起!」

    陳瑛聽了幾聲突然醒來,兩眼一張,就聽聲音急惶,就在耳畔似的,不由一驚坐起,揚聲問道:「是誰?何事?」

    門外有人高喊:「老爺快些著衣,殿下有急事相請!」

    陳瑛忙不迭點了燈,套上襪子,趿上靴子,穿衣戴帽、革帶束腰,好不容易打扮停當,叫一個提著燈籠的小內侍前邊引著,跌跌撞撞就往前跑。

    到了前邊客廳,就見漢王衣衫不整,頭上沒戴帽子,髮髻鬆鬆垮垮,正在大廳裡團團亂轉。陳瑛連忙迎上去問道:「殿下,發什麼了什麼事?」

    朱高煦正在等他,一見他來,二話不說,大手一張,好像一口鐵鉗一般,「蓬」地一下就攥住了他的手腕,急聲道:「快走!快走!帖木兒國那兩班鳥人,在會同館裡又火拚起來了!」

    黎明時分,朱高煦紅著眼睛,一頭黑灰,站在會同館的院子裡面,盯著前邊燒成灰燼的一幢大廳運氣。禮部尚書呂震、侍郎孟浮生一左一右,臉上全是一道一道兒的黑灰,官衣上還燎了幾個窟窿,瞧著就像閻王左右的兩個小鬼兒。

    呂震道:「房舍只燒了這前邊一幢,館驛人員沒有傷亡,帖木兒使節傷者不計,亡者十九人,左院一方亡八人,右院一方亡十一人。」

    孟浮生道:「雙方都被控制起來了,只是言語不通,所以還沒弄清因何又起爭端。」

    朱高煦氣得渾身發抖,高聲喝道:「控制!控制個屁!全都抓起來,把他們全都……」

    話猶未了,耳畔突然有人道:「殿下!」

    朱高煦一扭頭,也未看清是哪個官兒,便惡狠狠地道:「有屁就放!」

    楊士奇面無表情地道:「太子有請漢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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